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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章 陶谷自荐

    刘承祐当然是动了“灭佛”的心思,事实上早就动过了,铜料问题,只是一个小小的诱因,更重要的,还是各地佛寺所拥有的财产,那是一块肥肉,对快穷疯了的刘承祐与大汉朝廷来说,太诱人了......

    哪怕战事频发,就刘承祐所知,全国上下,佛寺的规模仍旧不小。不说对其“蛊惑人心”的忌惮,就冲着其所占据的大量土地、人口,便难使刘承祐不抱有觊觎之心。

    对佛门,刘承祐并没有太大的偏见,只是在涉及到国家利益的情况下,没有偏见也要生出偏见来。佛门既四大皆空,那便好好地念经吃斋,清心寡欲,俭守真风,那才是正道。

    刘承祐所欲“灭佛”,不是为了打压而打压。而是为了解放劳动力,提高在籍人口,增加国家财税,只是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

    纵欲“灭佛”,也不是一拍脑袋,莽撞地下一道命令就行了的。此事,仍得慎重。三代以前有“三武”强逆人愿灭佛,从结果上,对政治人心的稳定,经济财税的增收,都是有十分积极的效果的,但是,貌似“三武”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当然,刘承祐倒也没有因此生惧,只是以史为鉴,习惯性地谨慎罢了。

    三武灭佛,可能更侧重于政治因素,文化冲突,儒释矛盾,佛道思想,僧俗利益。在刘承祐这边,因国情时势不同,动此心思,倒要纯粹得多,就是眼馋释门所占据的财产、人口,想要为大汉财赋创收。

    这等**裸的功利思想,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届时得换个说法,比如“整饬”不良之风。天下佛寺何其多,总少不了藏污纳垢、鱼肉生民者,这一点,是可以预见的。

    “治佛”诏令不可遽下,但不妨提前做好准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刘承祐命王章与李少游,分别对全国的佛寺进行一次“摸底”调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等了解清楚了,待时机一至,便可从容整治。

    另外,“灭佛”之事,仍需考虑影响,逢乱世,佛门的生存土壤当真肥沃,对民间的影响,自是不浅。但是,这点小问题,并不能动摇刘承祐的决心。唯一让他有点顾忌的,便是太后李氏,笃信佛陀。

    大汉的佛门尚且不知,就因为逛一次街市,便将天子强烈的“灭佛”之心给引发出来了。

    ......

    “官家,陶学士求见。”

    说起来,也有不短的时间,刘承祐没有见过陶谷了。倒不是一点交流没有,朝廷的制、诏还是由翰林院的笔杆子们负责起草的。

    “陶卿,翰林院人文荟萃,钟灵毓秀,你而今为学士院承旨,还当多费心,相合诸君,替朕将这才气聚集之所,掌管好了!”刘承祐与陶谷闲扯着,意有所指。

    刘承祐可有所耳闻,仗着“元从潜邸”那层关系,陶谷近来在翰林院可是略显张扬,文人相轻,与同僚之间闹出了些不愉快。

    “请官家放心。”陶谷低眉顺眼地应承着。

    “听闻陶卿正在编写一部奇书?所涉名目,涵盖颇广,天文地理,君道官志,衣食住行,乃至草木花果,无所不纳?”刘承祐问。

    微感惊讶,这只是他闲情以作,可谓私密。心思微动,陶谷面上未显变化,还是恭敬地答来:“臣惭愧,岂敢称奇,只是这些年闲来小笔,就唐季三代以来,朝野民间对各类人、事、物的一些新奇名称做整理记述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陶卿过谦了,在朕看来,此书汇集百科事物,若能成书,其间志趣,可作传道解惑,比起一些华丽诗文,可更有价值。”刘承祐则摆摆手。

    闻言,陶谷面色间浮现出一些意外的喜色,刘承祐对他那未成之笔记评价竟然如此高?心思立刻就动了起来,原本他只是趁着闲暇,信笔而作,而今看来,却可作为一项取悦君上的事业了。

    当即允诺道:“有陛下此言,臣自当尽力,纂好此名录!”

    “成书之日,朕自当御览之。”刘承祐对陶谷鼓励了一句。

    陶谷所编之书,史上学名叫《清异录》,相当于一部百科全书,名录条目,涉及到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极具文史价值。有刘承祐此番激励,功利之心驱动下编纂,估计成书之日会大幅度提前。

    陶谷这个人,官声名声都不怎么好,但此人当真是有些才略的,尤其是文才,能够使刘承祐包容其那些小毛病。况且,一个缺陷明显的大臣,不是更让君主放心吗?

    如今的刘承祐,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得差不多了,也更加深入地进入到皇帝这个角色。理政治国,用人做事,已经很少再凭个人喜好了,越发向一个政治动物进化。

    闲谈几许,刘承祐直接回转话题,扫量着陶谷问道:“陶卿此番来见朕,所谓何事?”

    闻言,思及自己此来的目的,陶谷精神更振,微佝着腰,神情间带着一抹谄色,小心地说道:“关于秋季制考之事......”

    “怎么,对制考,陶卿有什么想法?”刘承祐眉角轻扬,淡淡地问道。

    陶谷面上露出点讪笑,恭声道:“臣听闻,礼部筹备,诸事繁杂,进度不畅。另外,知制举的人选,苏相等人也还未议出......”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这边当然就懂了。

    制举的筹备,半个多月下来,已然差不多了,毕竟有前例可依,框架在那儿,只是在完备各类制度条例及考试科目流程之时,有些缓慢。刘承祐虽强调高效简捷,但对其严肃性却一点也不能放松。

    而今,此次制举考试的科目,经过扯皮,已然定下。三代以来的常举科目,基本沿袭唐制,但以战乱之故,兴废不一。刘承祐今岁开制举,欲求急用济事之才,原议开进士、明法、明算三科,但是在苏禹珪等臣的据理力争之下,还是把明经科给添上了。

    考试制度流程仍待安排,但知制举的人选,还在讨论之中......原本是提议太仆卿赵上交的,后来李崧、和凝、赵莹等文魁望臣也在讨议之列。为国举才,提升名望的事情,对文臣的诱惑可是不小。

    陶谷恭敬地候在下边,心情忐忑,饱含希冀,等待着刘承祐的回应,脸上的谦卑之色,未尝变化。

    刘承祐审量着他,心里暗暗琢磨着,要说以陶谷的能力名望,知制举,倒也有资格。况且,在此事上,刘承祐并不看资历,而是要能做事替他选材举贤的人。陶谷,就是私心太重,让刘承祐有点不放心......

    不过,换个角度想,以刘承祐对此事的重视,以及大汉朝第一次制举的地位来看,以陶谷的精明,谄君媚上的作风,想来也不会太出格。

    想了想,刘承祐说道:“这样,制举的条制流程尚未申明,陶卿回去,写一份供朕参考。”

    话音落下不久,只见陶谷自袖中掏出一本册文,呈上:“这是臣所拟条制,请官家恕臣未及早报。”

    这下,刘承祐脸上的讶然之色是流于表面了。自内侍手中接过,审阅过后,看着陶谷感慨道:“条文清晰,考虑妥善,看来陶卿是用心了,准备也充分吶。”

    得到了刘承祐的认可,陶谷愈显谦卑,只是嘴角不禁洋溢起一丝微妙的得意。

    “此次制举,朕一定要选几个有用的人才!”最后,刘承祐仍旧没有直接允之,只是以一句隐含着提醒与告诫的话,结束了与陶谷的交谈。

    陶谷这个人,善于钻营逢迎,对于局势机会的把握,一向是不错的。在他前半生的仕途生涯中,自荐以谋官职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在后晋之时,得到宰相李崧的赏识与提拔,便是通过一篇自荐文书。而如今,其与李崧同在大汉为官,李崧丧权失势,与其联系便很自然地变少了。前番李崧得罪苏逢吉之时,为免恶了当朝宰臣,更是避之如仇。

    此人品德,当真为人所不齿。但是,一个人的能力与价值,往往与其品德没有太大的关系。而刘承祐用人,显然更注重实际能才。

    未几,刘承祐责成中书门下下制,以太仆卿为礼部尚书,知制举,翰林院学士陶谷,同知制举。

    最终以赵上交为主,只是因为,赵上交所上制举条制,更加清晰精密,并且,比起陶谷,还多了一条:复糊名考校。

第48章 不安宁的四、五月

    五月己酉朔,帝不视大朝,以高祖梓宫在殡。

    刘知远的棺椁,在万岁殿已经停摆了整整三个月了,若非其遗体被贮于皇宫内的冰室,早就烂透了。然而,睿陵的修建纵使没有铺张浪费,但距离竣工,还遥遥无期。

    前番,以国贫民困,刘承祐还担着“不孝”之名,“含泪”叫停睿陵工程。直到近来,国家渐宁,又再度重启,但投入的人物力不多,工程进度仍旧缓慢。

    国子监徐台符奏,《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未有印板,欲集学官考校雕造,以传天下。这等重拾典章、礼仪、思想的举措,刘承祐断无不应允的道理,自三馆抽人与之。

    辛亥(初三),刘承祐以集贤殿大学士赵莹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入政事堂,算是补苏逢吉的缺。原本,刘承祐是欲拔魏仁浦的,但以其资历不够,方息此心,暂时还是让他在枢密院熬着,以其能力,迟早能熬出头。

    而如此一来,算上窦贞固、李涛以及冯道,大汉朝堂已有四名前朝老臣。赵莹在后晋之时,也在宰相之列,曾著《唐书》,性格宽和,手段软弱,容易控制。

    就似此前吞并禁军一样,这是一种消化后晋遗产的做法,而随着刘家在中原站的时间渐长,也不虞前朝旧臣的影响。当然在朝堂上,军政财大权仍掌握在杨邠等河东元从手中。

    葵丑(初五),刘承祐御广政殿,对杨邠、王章、苏禹珪、郭威、尚洪迁、李洪信、白文珂等开国元臣,加恩赏赐,皆封以公、侯爵位,冠以开国。

    此事,在刘承祐离洛,封史弘肇为郑国公之时,便已然动了心思。这,算是刘承祐对文武重臣们进一步拉拢,使得在朝堂人心再度凝聚,刘承祐的皇位也更加稳固了些。

    ......

    “陛下,郑州报,原武洪水已退!”殿中,范质走至御前,谨声禀道。

    闻言,刘承祐放下自政事堂转来的奏章,沉着脸问:“损失如何?”

    范质的声音有些压抑,答道:“民死三百余,原武田亩,毁之过半,四千百姓受灾!”

    上月末,郑州原武县,黄河决口,水漫境内。面对这突来水害,防御使景范亲危急之时,亲率郑州军民,冒死堵河抢险,方扼其祸,避免其扩大。要知道,郑州屯田,朝廷可投入了太多心血,若是毁于水患,那可是让人心绝望的损失......

    所幸,景范反应及时,处置得当,得益于其上任之后对境内河渠的疏浚。再加上,此次决口,规模不算大,否则又岂是景范匆忙之间便能消弭的。即便如此,原武县的损失也是巨大。

    “景范乃干臣,有功,当降制嘉勉!”刘承祐认真地阅览完奏报,严肃地说道。

    “若非景郑州处置及时得当,只恐郑州屯田,亦会毁之一旦!”范质也是一脸后怕地附和道。

    略作思吟,刘承祐吩咐着:“让景范,好好抚慰原武,妥善安置受灾百姓。着三司,自东京支援一部分钱粮。告诉景范,咬咬牙,与朝廷一道,撑过这一段时间!”

    刘承祐的语气,此时竟透着一股强烈的辛酸。

    “另外,着中书门下,制告沿河州县,检视河防,做好水患防治事宜!”顿了下,刘承祐又道。

    “是!”

    有些无奈得叹了口气,刘承祐心知,恐怕不会有多少效果。这回倒不是州县将吏无视朝廷制命,而是河防之事,耗钱费粮要人,而今什么都没有,仅凭一道制书治河?刘承祐发此制,只是冀望于地方将吏,能够提高警惕罢了......

    “雪上加霜,多事之秋啊!”心情烦闷,刘承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天下,何时能宁?”

    这段时间以来,大汉整体形势还算平稳,外则无战事侵袭,内则祸心包藏。但**不起,而天灾不断。中原这边原武决口,水患肆掠。河北那边又生旱情,据魏博、成德报,近月无雨,恐粮食歉收。

    物业偏逢连夜雨,大抵就是这等情况。天时不与,当真无奈。因河北旱情之故,朝臣已经劝刘承祐祭天祈雨,刘承祐以国事繁忙推脱。倒不是因为不信那一套,而是倘若祭天祷告了,仍旧无雨,那岂不是更加证实他这个皇帝“无德”,不受上天庇佑。

    河北旱情,徐州那边有报,饥荒生,内外供给匮乏,民饿死二百十五。这还是节度使武行德,行积极救民政策的结果。

    闻君叹,范质神色也不免凝重,看了眼这少年天子,那不算宽厚的肩膀上,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见其面浮忧色,范质不由出声劝慰,语调激昂:“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朝野俱望,可谓英明至极。有此明主,乃天下之幸,纵上天观之,又岂能不受感动?非艰难无以显圣明,只要陛下矢志不渝,大汉江山定然坚不可摧!”

    刘承祐竟不由笑了,看着范质,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道:“从你范舍人口中,说出此等恭维之辞,却是难得,朕颇感新奇!”

    范质面无异色,郑重地应道:“臣所说,皆肺腑之言!”

    对其坦然,刘承祐倒是没有怀疑。悠悠而叹:“朕也同你说一句肺腑之言。国势维艰,奋进路上,知己难求。范质,但愿你能成为朕的知己!”

    范质被刘承祐提拔起来,也不过三个月,纵使重用,但要说他对自己足够忠诚,刘承祐是不相信的。这个时代,君臣之间,谈忠诚,没有多少意义。而刘承祐接下,打算做的,便有将“忠义”重拾人心这一条。

    对刘承祐发此叹,范质肃重的面容间,敛不住讶意。但迎着刘承祐的目光,缓缓地拱手:“承蒙陛下信重!”

    经其劝慰,刘承祐的有些压抑的心情,好了些。将注意力放到范质呈上的另外一封奏章上,问:“此奏何事?哪里又出问题了?”

    “汝州报,匪乱已平,刘汝州与禁军进剿汝州贼,杀贼两百余,得民五千余!”范质回答道。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翻看起奏报的同时,刘承祐不由嘀咕道。

    范质则在旁叙说:“禁军指挥李重进与张永德,剿抚并用,策略得当,逼贼出山。刘汝州则循其后,妥善安置,化匪为民!”

    “不愧是禁军中的后起之秀!”刘承祐语气轻松,点评道。

    说着,又感叹了一句:“自大汉立国以来,近畿诸州,皆道汝州难治。刘公真不愧鼎重之才,在郑州则郑州定,在汝州则汝州治,真良臣也!”

    “传制,因功叙赏!”

第49章 欲收其精兵,先收其匠器

    东京军器监内,控鹤拱卫,皇帝刘承祐与计相王章,亲临巡察。已迁职军器监的阎晋卿亲自陪同,视察很细,视甲坊、弩坊、物料库、皮角场、供备库等器署,无一遗漏。

    大汉尚水德,故所造军器旗仗纹色皆以黑为主,整个一深色调,透着一股肃重。

    锻造短兵的东作坊内,署令指挥着坊卒摆上一批新制好的刀剑,以供检验。

    兵乃凶器,众人散开,隔得远远的。阎晋卿恭敬地,指着其中两排,介绍着:“陛下,相公,这是军器坊新制的手刀,后边是掉刀。”

    几十年的战乱下来,军队中所用武器,混乱驳杂。此二者,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右手刀,一旁刃,柄短如剑。掉刀乃长兵器,刀身两刃,刃首上阔,山字之制,长柄施鐏,形制如桨。

    兵器发展,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的,到如今,原本的近战利器大唐横刀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不是刀不利,而是国家造不起,再加战争的形式也在发生着变化。

    似手刀者,使用方便,且性价比高。

    刘承祐独身上前,拿起掂了掂,即兴挥动几下,在旁人恭维之前,说道:“此为军中悍卒所用,性命所依,安危所系,朕不好评价!”

    随即随意召来一名禁卫,递给他:“试一试!”

    宫中的禁卫,自是百战之士,作战经验丰富,奉命试刀。动作没有任何花里胡哨,都是最简练、直接、杀伤力强的动作,虽不华丽,但杀机藏于平淡之间。

    能供皇帝检阅的武器,前期自然是经过士卒试验,不断改进后的成品,试刀结果,当然没有差错。唯一反应,是刀显轻了,然士卒力有强弱大小之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能供大部分士卒使用,便足矣......

    试完刀试枪,枪分骑步之用,骑枪首施钩、环,步枪分素木、鸦项。另有小别,种类衡多。

    剑则更简单,没有那么多花样,皆厚脊短身,一点也没有“君子”之风,然,唯便军卒使用。

    余者牌、盾、斧、鞭、棒.....皆有察阅。

    整体上,对军器监的运作,刘承祐还是很满意的,召阎晋卿坐下叙话,说:“阎卿判军器监,忠于职事,朕很满意。然所制军器,种类太杂,当有所侧重才是!”

    阎晋卿先是一喜,旋听其后语,当即谨慎地请道:“请陛下示下。”

    “弩、甲依前,刀主制手刀、掉刀,枪则暂时取消小别,牌盾旗帜,勿求简约实效!”刘承祐想了想说道。

    “遵命!”阎晋卿答应得很快。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要保证军器质量,赏罚制度,层层落实,倘有差池,追责到人!”刘承祐又严厉地补充道。

    “是!”仍旧没有丝毫迟疑。

    “另外,今岁秋收之前,朕要可供五万大军的军械武备!”

    对这最后一条,阎晋卿回答没那么利索了,也利落不起来。见其面露踌躇,刘承祐不由问道:“有什么问题?”

    闻问,阎晋卿不由心怀忐忑地回应刘承祐:“启禀陛下,而今军器监,有两个难题。一是铁料、锡料、皮革、羽木、筋骨等物料不足,其二则是工匠不足。有此二者,臣恐难以达陛下所期。”

    说着,阎晋卿又略微详细地给刘承祐解释了一番。

    物料不足,这是可以想象的,倒不出意外。至于工匠,听其言,确实不多。整个军器监下辖,各类工匠加起来,也就两千来人,其中技艺熟练的占比则更少。

    以弩坊为例,有匠五百余人。普通的黄桦弓,即便在筋骨皮木充足的情况下,普通匠人也要耗费两日的时间,制箭则二十支左右。余者,大多此类的情况......

    听其言,刘承祐锁紧了眉头,沉思了许久,抬眼正见阎晋卿忧惧不定的表现,不由轻拂手,宽慰道:“是朕考虑欠妥了。你也是实事求是,忠心进言,不必紧张。”

    又思吟几许,刘承祐瞟着王章对阎晋卿道:“物料问题,着盐铁部,讨论处置办法。出钱粮,加紧对民间皮革、木料、筋骨、漆料的收集,但要注意手段,勿使朕耳闻敛聚过刻!”

    闻言,王章面皮抽搐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应了声是。

    “至于工匠......”刘承祐呢喃了句,却没说什么,似乎还在考虑之中。

    很快回过神,对阎晋卿:“卿只需统筹诸作坊署,为朝廷,为禁军打造军器!”

    “是!”

    视察结束,回宫途中,刘承祐让王章同乘銮驾以叙话。

    “王卿,天下诸道、州官府,各有兵器作坊,制备军器,以输东京。朕尝闻,每岁州镇财税留存,此项占资极多,又借此专征其税,耗掠财赋。又多有以进贡为名,私造器甲,苛敛于民者!”刘承祐对王章说。

    闻弦歌而知雅意,王章面露一抹恍然,问道:“陛下是欲对地方作坊进行整顿?”

    “整顿”这个词,王章用得不错。

    既提此事,刘承祐也不拖沓,直接点头说:“诸州甲器,造作不精,且占属扰民过甚,既为恶政,自当罢免。”

    得悉君意,王章的双目中也不禁闪着意动的色彩,暗自琢磨了下,拱手向刘承祐道:“如能罢之,可择其精匠进京,以备役使,另可收其制器物料以输东京。如此,既可解军器监之困,改善器甲制造,又可罢弊政,减轻百姓负担,一箭双雕,陛下英明!”

    当然,更重要的,王章没有提到。罢地方作坊,收天下精匠于中央,此消彼长,就是从武器装备上削弱地方的实力,减弱地方对中央的威胁。这也是削藩的一种手段。

    到如今,不管是什么事,什么政策举措,都能联系到朝廷与地方的对立矛盾上去。

    “回衙之后,臣便与诸臣僚商议,议出个章程,降诏天下诸道州,罢军器作坊!”王章主动道。

    刘承祐则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手指瞧着膝盖,神色泠然,淡淡地道:“从京畿诸州镇开始,余者缓缓图之!”

    王章先是一愣,随后慢慢地点着头,拱手叹道:“陛下思虑周祥,臣明白了!”

    “其次徐兖,再次河北,次关右,次河东......”刘承祐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此项政令,肯定是不好实施的,甚至比刘承祐此前的惠民新政都难,动军器,相当于在动其“吃饭”的家伙事,来自州镇的阻力定然不小。

    不过,从朝廷直辖的州县以及近畿方镇开始,总归好解决的。一步一个脚印,刘承祐始终记得,慢慢来。

    当然,此政策,是欲以东京作坊供天下军队,倘若真做到那一步,届时肯定会产生新的问题,比如其间的锻造、运输成本问题......

    但是,政策是可因时势而变化的。

第50章 小满与临盆

    已至五月下旬,已至小满,中原各州,稍显零落的麦田中,小麦的子粒已渐饱满成熟,即将进入夏收时期。与之相区分的,是成片的春种之粟,正进入茂盛生长的阶段,这是天子几番责成朝廷及州县治农的成果。

    又是激励政策,又是减负措施,又是惩治坏吏,剿匪治安的,熬了这么久,总算给饱经离乱之苦,仍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看到了一点希望。

    中牟县郊,老农头戴斗笠,与子孙从自家数亩麦田中走出,又去粟田中看了看长势。抬眼望了望那日渐火辣的太阳,感受着空气中的干燥,又瞥了眼周遭发干的田土,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期冀之中又不免浮现出一丝顾虑:“芒种难种啊......”

    这显然是耕作经验丰富农民,已经预见到夏种之时,恐怕会有问题。依常理,小满过后,雨量加增,但也许是受了河北旱情的影响,前前后后,拢共就下了一场雨,雨量还不多。

    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看着自家的几十亩田,又露出了点开怀的笑容。佝着身体,叫上壮子幼孙,钻入田里,料理粟田,这个季节正是农作物需要悉心照料的时候。

    东京这边粮价终于有所下降,或许是夏收将至,又或者是自荆南与蜀国易得的粮食,陆续输来,而官府不断宣谕其事。荆南之粮,议得三万余斛,先后投入东京市场,用以平抑粮价。当然,除了三千斛“贡粮”之外,余者都得朝廷耗费金银购买。

    至于后蜀之粮,路远,尚在输送途中,但是量大。经过一番紧急磋商扯皮,蜀主孟昶同意交换俘虏,花了一万斛稻米,将蜀军败卒赎回。另外,又批了十万斛粮。孟昶在两川种了十几年地,十万斛米粮,都不带眨眼的。

    当然,代价便是,大汉与后蜀签订了一份合约,两国停战修好,恢复正常外交往来,并且正式承认秦凤阶成四州归属蜀国。为了粮食,刘承祐也捏着鼻子,属意负责谈判的王峻同意了。左右,合约的签订就是用来撕毁的,再者,秦凤四州,暂时也拿不回来。

    汴宫之中,新增了一座观稼殿,是将旧殿易名改造而成的,从其名,便可知是为了表明皇帝重视农事而作秀之举。

    殿前,暂时只是一片菜地,稀稀疏疏种有两排茄子、豆角。刘承祐换上一身粗布衣服,头上顶着个斗笠,慢悠悠地在其间打理着。这都是他在农事吏的指导下,亲自种下的。

    边上,杨邠等宰臣默默地站于其侧,看着刘承祐作秀。

    “小满将过,夏收将至,朝廷要敦促下属道州县,让他们做好收割粮米的准备。秋种夏收,苦熬了半年多,在这关节上,不能出了问题!”刘承祐蹲下身体,拿着把小锄刀,一面挖着杂草,一面对旁边宰臣们吩咐着。

    “是。请陛下放心!”杨邠平静地注视着刘承祐的动作,沉声应了句。

    放心?他要是真完全放心,也不会做这些姿态,平日议政,三两句便不离农务。这段时间以来,刘承祐当真是满门心思都扑在农事上。

    “夏种以及春耕粮食的照看管理,也不得放松,要明文各州县官吏,做好妥善安排准备!”起身,刘承祐又叮嘱道。

    略作沉吟,刘承祐眉宇间又浮现出些许愁绪,道:“近来雨量小,天气不寻常,听闻不利于夏种事。中原各州,也要做好防旱准备!”

    “是!”李涛在旁垂手作揖,深拜道:“陛下忧思国计民生,不忘农时,令臣等感佩!”

    刘承祐摆了摆手,擦了擦额上的汉,抬眼北望,突然问道:“河北的旱情如何了?”

    “据各州劝农使报,有加重的迹象!”窦贞固语气显得有些沉重:“如无变化,今岁夏秋之粮,必然歉收!倘若再严重些,甚至会发生粮荒!”

    闻言,刘承祐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旋即怅然而叹:“河北自顾尚且不暇,看来今岁是不能寄望于北面之粮了!”

    商谈间,内侍急匆匆地跑至殿前,喘了几口气,方才唤道:“官家。”

    “何事?”刘承祐扫过他,面露不愉。

    “翠芳殿来报,淑妃已临盆!”被刘承祐的目光吓了一条,内侍赶紧禀道。

    此言落,刘承祐神情一松,周边的臣子们则齐齐贺道:“恭喜陛下!”

    “农事,还劳众卿去操持落实!”叮嘱了一句话,刘承祐迅速回殿清洗尘埃,换上一身衣服,匆匆往翠芳殿。

    翠芳殿,短时间内成为整座宫城内最热闹的地方,随着淑妃耿氏临盆产子,殿内外陷入了一片紧张忙碌之中。

    日已西斜,昏黄的光芒洒在殿上,为其笼罩上一层光辉,但是光辉之下,却是一片压抑沉重。

    内室之中,耿氏撕心裂肺的痛吟声,断断续续传出,从其间,能够感受到一股筋疲力竭,已经三个多时辰了。对于正常分娩来说,不算长,但是耿氏遇到的,恰巧不是。

    难产。

    殿内,刘承祐满脸木然地坐在榻后,一动不动。别看他表现冷静,但心里难免焦虑。毕竟是他的爱妃,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子嗣。

    得到这边的消息,太后李氏、皇后符氏以及贵妃高氏先后赶至,此刻都待在一旁,面上皆浮焦虑之色。

    大符坐在刘承祐身边,听着耿氏不时爆发出的痛吟,她也直感心惊肉跳。见刘承祐苦着一张脸,不由抓着他的手,轻声安慰:“官家,会没事的......”

    “嗯。”刘承祐应了声。

    又拖半个多时辰,接生的稳婆步出,满脸的疲惫,身上带着股“血气”,沉声向李氏与刘承祐禀报,耿氏身体孱弱,情况不容乐观。

    “生个孩子,竟然如此麻烦!莫非是尔等不尽力?”刘承祐重重地拍了下桌案,终于爆发出来,语气严厉,目光森然,竟带有杀机。

    他这反应,殿内顿时肃然,那稳婆身体都忍不住哆嗦了下。

    “二郎!”见此景,李氏起身及时唤住了刘承祐。

    “官家心急,你切莫紧张,回产室,继续助产,务必保证淑妃与皇子的安全!”李氏温声安慰了一番稳婆,尽显慈威。

    看向刘承祐,李氏略作思忖,走到他面前,以一种宽慰的语气说道:“二郎,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暂且回垂拱殿吧,朝政大事还需你处理。这里,交给老身!”

    抬眼望着李氏,母亲的目光让他不由稍微一宽。对李氏,他没法使脾气,偏头看了看产室,耿氏的痛吟已经变得衰微,似乎耗尽了力气一般。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郑重地向李氏一礼:“拜托娘亲了。”

    说话,带着那丝焦虑,刘承祐缓步离开了。

    “你们也回寝宫吧!”刘承祐走后,李氏看着有些无所适从大符与高氏,吩咐着。

    两个女人对望一眼,不敢多言,应道:“是!”

第51章 耿淑妃薨

    保大还是保小,刘承祐心知,自己要是留在翠芳殿,这个有些恶俗的桥段,很可能会摆在他面前。而李氏撵他离开,显然也是看出来了。

    这个母亲啊。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明亮的宫灯照在刘承祐身上,映出身影都透着一股子沉重。刘承祐坐在御案后,坐姿如常端正,翻阅着奏章,一本又一本,神色平静,只是审阅的速度比平日里慢了不少。

    大符很聪明,没有回殿,赶来御殿,默默地陪在刘承祐身边,也未多说话。

    内侍奉上的晚膳,一筷未动,摆在食案上,殿中更静了,刘承祐身侧的奏章也堆上了一层。挥了挥手,伺候着的殿前舍人没有废话,很识趣地,捧着发往中书门下。

    “官家,午间都未进食了,御体要紧,还是用点膳吧。”见刘承祐脱离了奏章,大符微微一礼,暖声劝慰道。

    看了看大符,感受着她关切的目光,刘承祐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点了下头。

    见状,大符反应一松,赶紧道:“我这边吩咐重新给官家准备一份热食。”

    “罢了!”刘承祐指着食案上的已经有些冷掉的晚膳:“不必费事,拿去热热,将就一下吧!”

    或是真心,或出于习惯,这种时候,刘承祐仍不忘作秀。

    “这......”大符有些犹豫,不过也知道他的性子,但迎着刘承祐的目光,没有多废话,听话地亲自去安排了。

    晚膳用到一半,急匆匆地脚步声响起,内侍人影闪入禀道:“官家!翠芳殿来报。”

    “怎么样?”大符先一步站起身,急声问道。

    “皇子已然诞下!”

    大符眉目间浮现一抹喜色,瞥了眼刘承祐,见他要被挺得笔直,又问:“淑妃情况如何?”

    “娘子......薨了!”

    闻其言,大符表情一滞,不由得扭头看向刘承祐。

    刘承祐呢,表情有些麻木,除了拧在一起的眉头与仅仅握着的拳头外,没有更多的反应。

    沉默,夜风下晃动的烛火,映射出刘承祐并不平静的心情。良久,缓缓起身,声音沉抑地吩咐着:“摆驾翠芳殿!”

    最后一面,刘承祐见到的,是耿氏的遗体。不顾忌讳,单独与之待了半个时辰。

    刘承祐性子是有些凉薄的,但毕竟是跟随他最久的女人,性格柔顺,始终乖巧本分,对他绝对顺从,到如今,死都因为替他生子......

    掀开帘幕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刘承祐已将内心中滋生的亏欠心理给掩藏到更深处了,扫了一圈,太后、皇后、贵妃等俱在。没有多说,朝内里指了指,立刻有宫人小心地入内,准备处理后事。

    “二郎,你来看看你的皇子。”李氏默然一叹,命人将已经拾掇安全干净的婴儿抱出。

    刘承祐自宫妇手中接过,很轻,换了个怀抱,初生的婴孩立刻哭了起来,让刘承祐有些无所适从。稍微抱了一下,便冷冷地吩咐着:“抱下去,好好照看着。皇子若出了事,朕要你们的命!”

    刘承祐很少有情绪化的时候,此时这番杀气凛然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皇子的哭声一下子更响亮了。

    “传诏,淑妃耿氏,温婉贤良,久侍君前,育子有功,天不假年,不幸薨逝,追封为宸妃,以皇后礼归葬!”踏出翠芳殿的时候,刘承祐淡淡地吩咐着。

    有了个儿子,于刘承祐而言,当然是个好事,后继有人,对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汉,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朝堂之上,喜气洋洋,麻烦不断的大汉王朝,难得地迎来了一场喜事。很是重视,杨邠进言,建议刘承祐为迎接皇子的诞生,举行一场庆典,被刘承祐直接拒绝了。

    很现实的情况,并没有人在意耿氏的薨逝。甚至于,对刘承祐欲以皇后之礼入葬,都遭到了杨邠为首的一些大臣的反对,耿氏才给大汉带来了一名皇子。

    对此,刘承祐龙颜大怒,于朝堂之上,怒发其威,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了杨邠一顿。这是自登基以来,刘承祐与杨邠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影响很大,有那么一瞬间,刘承祐都想直接下制将杨邠这个屡屡与自己作对的宰臣给贬了。

    硬生生地忍住了,要是因此而罢黜宰臣,恐怕不占理的,反而会是他这个皇帝。不过最后的结局,还是得按照刘承祐的意愿来,杨邠脖子再硬,也硬不过天子的强势,如今的刘承祐,可不是原史上那个大权旁落的幼主。

    对耿氏的后事,操办地很简单,既是俭约的缘故,也因为还有刘知远丧葬在前。

    大概对于耿氏,刘承祐心中真的有愧疚,没两日,刘承祐便派人去晋阳,将其兄长封为侯爵,赏食邑百户。此前哪怕入了东京,耿氏的家人也没有跟着来享福,据说是耿氏叮嘱的。

    清晨,刘承祐早早地便离去,陪嫁的女侍御与两名宫娥端着洗漱之物入内。

    经过刘承祐昨夜的宠幸,大符面颊之上带着一丝红润,在宫人的侍奉下,进行着繁琐的梳洗。

    “官家最宠爱的,还是圣人.....”侍御替大符梳理着披肩的长发,嘴里说着闲言,语气很轻松。

    大符的兴致不甚高,叹了口气。耿氏死后,刘承祐近来心情明显不好,她也有些不乐意,敦伦交欢,感觉刘承祐只是将她当个发泄的工具一般,这对性格倔强骄傲的大符来讲,有些过分。

    “耿淑妃死后,官家就只来了圣人这边。”侍御又道。

    大符凤眉蹙了一下,目光微凝,随即释然,语调幽沉沉地道:“听闻,耿氏是活活疼死的,育子之苦,竟这般可怕,那是如何一种疼痛啊.....”

    将簪花插在大符的发髻上,侍御也跟着感慨着:“也怪耿淑妃没有福气,若是能顺产,诞下皇子,以官家近来的表现来看,恐怕后宫的宠爱,都要集中在她母子身上了!”

    “多嘴!”闻言,大符厉声呵斥了句,雌威初展。

    “是!”侍御吓了一跳。

    不过大符,却不由探手,抚了抚自个儿的肚子。在深宫之内,若没个孩子,当真难以安心,尤其作为皇后,她的压力还要大些。

    “圣人。”过了一会儿,侍御试探着唤了句。

    “讲。”

    “皇子无母,奴婢听到风声,高贵妃那边,欲求官家以收养。”侍御说道。

    此言落,大符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站起了身,神色敏感地变化了一阵:“竟有此事?”

    “高贵妃此意,圣人不可不防啊,眼下两宫都无所出,新生的皇子便是官家的独子......”

    大符显然,还是有些在乎这则消息的,略作思虑,又稳稳地坐下了,悠悠说道:“孩子现在,可在太后那里!”

第52章 幽燕变故

    好像犯了众怒一样,暂且换张地图写两章避一避。

    幽州,这座冀北大城,仍旧那般雄伟,城池依旧坚固,只是,繁荣不再。一切繁华,在战争与动乱面前,脆弱得就如纸一般,自去岁之后,便向着衰退的深渊快速滑落。

    在契丹统治的十年之中,幽州最繁庶的时候,人口有近二十万众。然而,不过一年的时间,屠杀、战争、疫病、流亡,一系列在灾乱之后,城池内外,只剩下不足八万军民。

    时值盛夏,天气燥得厉害,城上空,笼罩着几团阴云,使得整个城池愈加沉闷。

    城门口,守卒很多,守备很是森严,自从燕军复夺之后,无论形势如何,守备就没放松过。而近来,尤其严谨,士民明显得感受到,燕军巡逻的力度加强不少。

    进出城门人不多,除了少量商旅、百姓之外,更多的是公运车队,官员,军吏。而今的幽州城,已愈发朝着一座军事要塞转变。以契丹骑兵威胁之故,燕王赵延寿已经在着手将治下百姓,向南边的涿、易两州迁徙。在幽州种田,太难了。而供养如此一座城池与军民,没有足够的钱粮,压力更大。

    幽州城的情况,与东京城有些类似,都是缺钱少粮的,供给匮乏。但是,比起东京,幽州显然要更艰难些。毕竟,东京深处腹地,无战事威胁,且多多少少都有诸节镇供养。

    而幽州,则时时面对着战争的威胁,直面那种。事实上,一直以来,幽州这边的形势就没好过。

    别看幽州城坚,却实为孤城一座。在燕山之险还控制在契丹人手中的时候,只能被动接受打击,契丹骑军随时可南下。也就是胡人不善攻城,否则,幽州城早就破了。

    而契丹人显然就没有放弃过“收复”幽州的想法,控檀蓟之地,拥燕岭险关,不时派轻骑南下侵扰,攻袭民户农田,破坏生产。燕军是不甚其扰,为此,燕军中的骑兵在胡骑的绞杀对抗中,也是损失惨重。

    事实上,倘若没有来自大汉的支持,以幽州这样的情况,契丹人只需照此法侵扰,用不了两年,便可不战而下幽州。还是得在幽燕军民万众一心,同舟共济的情况下。

    然而,幽州的军心人心,早就不稳了。百姓,尚可逃难,南有涿、易,更南还有河北州县奉命吸纳安置。但是军队则不然,尤其是那些军头,地主官僚们,这一年以来,他们是损失惨重,已经有不少人,后悔跟着赵延寿对抗契丹了。

    “这鬼天气,旱了那么久,终于要下雨了!”幽州北城门下,几名低级军官聚在一起,守城都头仰头望着天空中那一团又一团,几欲压城的阴云,嘴里骂咧了一句。情绪有些浮躁,就如这座浮躁的天气与浮躁的城池一般。

    “也不知这等日子,还要熬多久!”手下一命队长,靠在一旁,语气中透着郁闷。

    “熬多久?要是契丹人当真南下来攻,打起仗来,你我能活多久都是问题!”都头愤愤道。

    在月初的时候,据北面哨所来报,契丹人异动,有数千胡骑自岭北来,集结于蓟州。这般大的动静,直接让幽州上下紧张起来了,只忌契丹再大举来攻。而今的幽州城,也正处多事之秋。

    “听说粮食歉收,又误了夏种,要是秋收之际再受契丹侵攻,我看呐,今年要挨饿了.....”另外一名军官感慨道。

    “哼,谁敢让我等饿肚子?”都头冷冷地说,往南边望了眼,意有所指地道:“我等为大汉朝廷屏障,为其浴血厮杀,抵抗契丹人,若是连我等肚子都填不饱,何必为那开封城中的少年天子卖命?”

    此言,竟然得到了周边军官们的一致认同,附和声不断。此时的幽州燕军中,是暗流涌动。正常情况下,这些低级军官,哪里会了解燕军抗辽背后的道道,更遑论将怨气往大汉朝廷那边发。

    恰此时,一支数百人骑兵自北面奔来,军官们下意识地停止闲侃,城下立刻戒备起来,燕军的素质,还是可以的。不过,望着那遥遥可见的“赵”字旗,又不由稍稍放松。

    “是世子回来了!”都头嘀咕了一句。

    南奔骑兵阵中,领头的是一名英武的白袍青年将领,一身贵胄,正是幽州马步军都虞侯、卢龙观察使、守太尉、燕王世子赵匡赞。他此番,是闻契丹异动,带人向北巡行察看军情。

    自北上幽州,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北来之后,赵匡赞便很快进入了角色,在其父赵延寿的支持下,参军议政。到如今,已经代父执掌幽州军政,节度下最精锐的牙军也尽在其掌控。

    毫无阻碍入城,骑兵自归其营,赵匡赞则轻骑而向内城,直至燕王府前。自有牙兵牵马坠蹬,敏捷跃下,拎着马鞭便朝里入。

    “世子,你终于回来了!”一名王府属吏赶紧迎了上来。

    “出了何事,如此急切召我归来?”脚步急快,赵匡赞问道。

    “张判官去了!”属吏禀道。

    此前提过,幽州军政一二把手,分别为赵延寿与张砺,幽州的局势就是由此二人苦心维持着的。而前番二者先后发病,可以说都是累的,熬的。

    近来,二者的病也是相继加重,渐不能理事。赵延寿因为替儿子铺路的缘故,强撑着,回光返照的样子,而张砺身体弱基础差,坚持到如今,终是没能熬过这个夏天。

    闻此消息,赵匡赞眉头顿时一凝,表情有些沉重,却没有太过意外。

    “大王呢?”赵匡赞问道。

    这属吏显然是心腹之臣,直接小声答道:“闻张判官去了,大王心切之下,昏厥在榻。属下等不敢怠慢,封锁消息,派人告与世子。”

    “你们做得很好!”赵匡赞赞了一句,往内院的脚步明显急切不少。

    王府内院,堂中,赵延寿躺在榻上,已然苏醒过来,两名侍女拿着蒲扇轻摇于其侧,替他驱散着夏日的闷热。此时的赵延寿,用形容枯槁来了描写一点都不过分,重病垂危,一点也没有去岁应邀北伐之时的意气风发。

    ps:写死耿氏的不是作者吗,为什么都骂主角?

    说句大家可能不信的话,写死之前我没啥感觉,毕竟自认为没对这个角色投入什么感情,就按着大纲来写的,但写完之后,回想一下,居然有些不舍。

    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初元芳那本书被封的时候,舍不得高攻略度的太平公主一般,只是没当初那么强烈罢了。

    有的时候,真的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什么叫珍惜与后悔。

    另外,我写的主角,心肠一般都比较冷硬,尤其是这种争霸型的,考虑得一般都会比较现实,受不了的建议弃书撤离。

第53章 交代后事

    “父亲。”赵匡赞趋步上前,蹲在榻前。

    “回来了。”赵延寿一副虚弱的模样,见着爱子,身体明显松弛下来。

    朝他伸了下手,赵匡赞顺势握住,赵延寿的手有些发凉,关切地问:“您的身体......”

    “张梦臣去了!”赵延寿晃了晃头,目露凄迷,微弱的语气中满带着感慨,又有一丝悲凉:“他终究没能熬过此夏啊!”

    赵延寿此言,既在替张砺感伤,同时也是为他自己。说着便感慨道:“也不知为父,还能有几日可活!”

    闻其言,赵匡赞心有所感,面上的忧虑色更浓了,但还是努力平抑着情绪,劝慰道:“父亲只需好好休养身体,定能福寿安泰!”

    “我的身体,我知道!”赵延寿的气息却有些灼热,缓缓道:“张梦臣身负良才,原本若有他帮衬着你,能省却不少麻烦。只可惜,他竟走在了我的前面,奈何。”

    赵匡赞默然。

    微闭目,深呼吸几口,赵延寿问道:“契丹人动向如何?”

    “辽西的奚人叛乱,那支契丹骑军,应该是用以平叛的,暂时应当无南侵之意。”提及此,赵匡赞立刻回应道,安其父心。

    这一年来,契丹内部也不安宁,叛乱不止,都是去岁折戟南国,皇位更替造成的后遗症。耶律阮虽在一干贵族的支持下,成功登上了皇位,但他面临的处境比刘承祐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手中掌握的实力强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耶律阮不断地打压太宗耶律德光一系的贵族大臣、部族,提拔私人,使得辽国统治核心分化,贵族多有不服者,再加执政理念的不同,使得契丹国内谋叛不断。

    再加国内经济崩溃,饥荒四起,归附契丹的诸族也渐不稳,包括渤海故地,时有动乱。胡人若论造反,比起而今的中国藩镇,可是不遑多让。

    在大汉,刘承祐像个补锅匠,封漏补缺,北边的辽帝耶律阮,又何尝不是。只是在耶律阿保机父子两代几十年的经营下,纵使去岁遭到了重创,底子犹在。耶律阮手中仍掌握着强大实力,能让他比较有底气地逐步消除那些祸乱,并且还有余力,打击幽州。

    也就是在内部权力倾轧,掣肘不断的情况下,燕军方能喘口气。

    不过,赵延寿的表情间并没一点轻松之状,仍旧顾虑道:“不惧夏日,唯患秋时啊!”

    赵匡赞明白其父的意思,胡人若动兵,正可取秋高马肥的时节,而彼时,幽燕正处秋收农忙之际。同朝廷一样,幽州军政诸务,莫急于农事,而处边鄙之地,随时面对胡骑骚扰,务农更加艰难。

    “我已命北面戍堡,严密监视契丹人的动静,以免为其所趁!”赵匡赞说。

    赵延寿虽然抱病在身,但头脑显然还是清明的,有所暗示道:“外患虽重,但犹待他时,而内忧之急,可尽在眼前吶。幽燕,亦处多事之秋啊!”

    “父亲听说了?”赵匡赞问。

    “扶我起来!”吩咐了句,赵延寿坐起身,道:“民心不稳,军心浮动,舆情汹涌,为父之卧榻,又岂得安宁!”

    “人心已是散乱不堪。”赵匡赞叹了口气,俊伟的面容,有些苦意:“近来军中,流言张扬,儿虽下令禁遏,却收效甚微。若不加整治,只恐生变!”

    “那些人是熬不住了!”赵延寿声音苍然,语气中满带着蔑视:“彼辈鄙陋,目光短浅,不识大体,时局艰难,异心起泛,是必然之事!”

    赵延寿所指,自然是燕军之中的一部分将校,彼辈多为自“桀燕”时期便崛起的军功官僚地主,那是一股不弱的力量。此前,契丹人多仰赖彼辈统治幽燕之地。

    去岁,时局变化剧烈,胡汉矛盾大爆发,彼辈受大势所迫,“稀里糊涂”地便加入了抗辽的事业中。在初期,尤其是在对幽州胡人的抢掠之中,获利匪浅。

    但在接下来近一年与辽军的对抗之中,日子不好过了。部曲伤亡,土地荒芜,佃户逃亡,可谓损失惨重。与此前在契丹人治下的日子相比,差距何止一星半点。

    再加幽州民生凋敝,处境日渐险恶,而彼辈心中知道契丹人的强大,于是积怨累积,渐有爆发的迹象。国家利益,民族大义,胡汉矛盾,此时此景,在彼辈眼中,已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了......

    “他们也不想想,那般血仇,是短时间能消除得了的吗?辽西、辽东未及撤出的国人,此时如牛马一般为胡人役使,契丹人若再得幽州,彼辈又会是何等下场?我看吶,恐怕还不如深山恶水中的野人!”赵延寿的语气中带着气愤。

    “天下庸人何其多,军中将校更多鄙夫,世事难测,又有多少人能看清时局,以窥将来。”赵延寿叹了口气,有些伤神。

    气息急促地喘了好几口,赵延寿慢慢地缓了下来,突然看着儿子,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对其郑重道:“匡赞,还是那句话,彼辈心不定,你必须坚定,万不可受其扰,行首鼠两端之事。契丹人深恨我父子,幽燕若丧,彼辈或可为奴,我赵家却只有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个场面,有些滑稽,当初在北上的时候,赵延寿可就抱着首鼠两端、左右逢源的心思,而今却以此教育起儿子来了。

    “儿子知道。”

    “已绝于契丹,必需背靠汉廷。大汉朝虽然不怎么稳当,但我见那天子,年纪虽轻,但非池中物,破契丹,谋幽燕,其继位以来,亦展雄主之姿。”

    “他欲以我赵家,控幽燕以抗契丹,绝北患,对我们必定会大力支持笼络。”

    “还有一点,你要谨记。幽燕失北险,胡骑肆意进出,城虽大而坚,却难持久与契丹抗。倘若其大军出,而汉廷无力北上,幽州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率军民南撤,务必将军队掌握在手。”

    “汉天子若能成功振朝纲,强国势,励士卒,异日必有北进之意,必将仰赖赵家与燕军。其若才德不足,抑或中原又有大变,那么尚可借幽燕军民部曲,另谋功业......”

    这谈话,说着便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见老父强撑着病体,谆谆之辞,赵匡赞鼻子不免发酸,表示明白,劝道:“父亲还是好好休养身体,幽州之事,儿自处置。”

    在赵匡赞的伺候下,赵延寿再度躺下,缓了缓,看着赵匡赞,吩咐着:“张梦臣的后事,不能含糊,你去亲自去张府帮忙筹备,以示敬重。”

    赵匡赞微愣,张砺的名望虽高,但终究已作古,以而今幽州的紧张局势,重要关头,他当收人心,稳局势,把握军政大权才是。

    显然理解赵匡赞的疑窦,赵延寿又补充了一句:“传我命令,各军军指挥以上将校,一齐到张府吊唁,为张判官送行。稍晚,我要亲自去为张梦臣吊丧!”

    “可是您的身体......此事有儿即可!”赵匡赞下意识地说道,不过很快,脸上露出一抹深思,凝着目光看向老父:“父亲是否另有打算。”

    见其机警,赵延寿老怀安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语气森然:“燕军,不能乱,幽州也不能乱。得趁着时局尚安,我还有一口气,为你清理掉一些麻烦。”

第54章 病虎獠牙

    张府亦在罗城之内,距离燕王府并不远,就隔着两条街,以方便燕王相召商议军政之故。

    夕阳下的张府,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白幡白纸白灯笼,僧道齐聚,哀乐弥漫感人。四周,戒备森严,头裹白巾,冷脸宿卫于周遭的,是燕王府的锐士。幽州如今几乎是全民皆兵,而经过一年以来的扩充、战损、整编,排除涿、易,仅北部以幽州为防御重心的马步诸军,便有两万余众。

    这么多军兵中,千人指挥以上的将校,也有三十多人,除了被委派在周遭县镇坞堡间驻守之人外,悉数到场,依礼吊唁。

    “世子。”在院角,赵思绾寻到赵匡赞,唤道。

    赵思绾一身锁子甲,外罩着丧布,手始终按在腰刀上,显得杀气腾腾的。

    赵思绾原以鸡峰山之功,本有受朝廷恩奖,领永州刺史,被自随赵匡赞北上后,更受重用,被拜为衙内指挥使,成为赵匡赞麾下第一大将,可谓春风得意。

    “都安排好了吗?”赵匡赞隐在灰墙后边,遥望着灵堂方向,那边除了不停的哀乐,已多了不少嘈杂。

    “请世子放心,鬼面都与牙军都布置好了,都是绝对的心腹弟兄,必不误大事,只待大王与世子令下!”赵思绾显得跃跃欲试的。

    “名单上,还有多少人没到?”

    “还有两名指挥使,要不要末将派人去请?”赵思绾问。

    “不用!”赵匡赞毫不犹豫地表示否决,吩咐道:“我另派人处置,你自控制好张府,今夜过府之人,没有命令,只进不出,不许走脱了一人!”

    “是!”

    在灵堂前院内,已经摆好了七八桌丧宴,有资格过府的幽州文武都已入座,文武分明,武人之中又有派别,各聚一团。嗡嗡的议论声并未收敛,扰了场面的严肃性,不见对死者的尊重。

    “死都死了,还要我等受这活罪。”几名武将围在一桌,丧绸随意地挂在身上,其中一人,不耐烦地说道。

    “燕王叫我等来,自己却姗姗来迟,是何道理。有这功夫,还不如在军中带兵!”另一人附和道。

    人以群分,这些人,基本都属于赵延寿“清除”的对象。

    “都闭嘴!”一名面相严苦的将领,淡淡地呵斥了句,蛮有威势的样子。看起来是这干人的头头,也确实是这样,。此人张俨,乃范阳极有实力的军头,而今为衙内副都指挥使(都指挥使由赵匡赞兼着),手握兵权,此前在燕军中地位能排进前五。

    他这一发威,桌上的将校们闭上了嘴,但也仅仅闭了一会儿。很快,又聊开了。都是军头,虽属同道,谁又能真正约束住谁。

    “张判官死了,燕王抱病在身,也不知还能熬多久......”张俨身边一名白面无须的都校,压低声音,言语间显得肆无忌惮的。

    “这等话,可不要被他人听见了。”张俨瞥了那人一眼,一副小声谨慎的模样,但嘴里却说着:“料想,也撑不了多久。”

    “听闻,燕王病情日渐恶化,你看他近来,全力扶持赵匡赞掌大权,这显然是在准备后事了!”白面都校冷冷地说道:“这说不准,什么时候燕王也薨了。赵匡赞一小儿,岂能掌握幽燕大局。张将军,我等可要做好准备,幽州可也有我们一份,不能毁在其手里。”

    张俨眉毛扬了扬,望着灵堂前的灯笼,看着那“奠”字出神,淡淡地说:“这里不是议论此事的场所!”

    “明白!”

    总算没让人等太久,在一干军头耐心快消磨干净的时候,燕王赵延寿终于现身了。黑服白袍,素装肃穆而来,脚步稳健,自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身体康健如旧。

    携文武,入灵堂。赵延寿亲自吊唁的场景,自然要肃重得多。文吏捧着本册页,高声朗读由赵延寿亲自替张砺书写的神道碑文。赵延寿本身就是有不错的文才,有诗才,所书祭文,倒是情真意切,懂的人感动,而在场的武夫们则听得昏昏欲睡。

    一直到吊唁结束,文臣陆续散去,武将们则奉燕王之命,移步别院。

    “张将军,有些不对劲啊。”自进入别院后,白面都校便盯着站在周遭的卫士,不少人都面带疤痕。

    “是鬼面都的人,张府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鬼面军!”张俨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凝重。

    目光闪了几下,毫不犹豫地,张俨脱离队伍,便欲返前庭而去,白面都校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紧随其后,不过被院前的军士拦住了。

    “放肆,敢拦本将?”张俨厉声喝骂道。

    看守的军士,根本不搭理,就是拦住不放行。

    在张俨发飙之前,带着点讥讽的声音响在耳边:“张将军意欲何为啊?”

    闻声身体一紧,张俨眯着眼,看着赵思绾那张丑恶的面相,心头突然有些发慌。随口找了个借口:“本将肚子不舒服,欲出恭方便。”

    “孙将军也不舒服?”赵思绾笑得很难看,瞥着那白面都校。

    “我......”

    根本不听其话,赵思绾直接冷淡地对张俨:“末将理解张将军不方便,但燕王召见,只能委屈将军了。”

    “请赵将军禀报燕王,本将稍后到!”张俨敷衍一句,说着便欲往外闯。

    再次被拦住,面对占住去路的赵思绾,张俨顿时怒了:“赵思绾,你一个小小的指挥,敢冲撞上官?”

    见其张狂,赵思绾没有多说话,只是把手按在了刀柄上,双目中闪着冷芒。对这直属上司,他早看不顺眼了。

    见其状,张俨不由与那孙姓都校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双方眼中的担忧与顾虑。

    两个人,几乎是被押着入进入别院的,而其间,各处通道,已被鬼面都军士占据。若是这种场景,还不明白将发生何事,那就蠢得无可救药了。

    “大王到!”伴着一身高呼,赵延寿父子现身,立于台阶之上。

    “大王,如欲接见我等,何必闹如此阵仗?这是欲将我等将校,视为囚徒吗?”仰头见那父子,张俨满怀怨气,直接出列,领头质问赵延寿。

    扫了一圈,赵延寿叹了口气,说道:“诸位都是幽燕豪杰,燕军骨干。想去岁,孤与诸位携手并进,浴血而战,共复幽州,以逐契丹。而今,不过一年的时间,人心已涣散如此。对于诸位,孤自认已经足够容忍,但是,近来有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而至军心动荡。幽州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为了幽燕十数万军民,请恕赵某,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燕王欲何为?”张俨紧张发问。

    “拿下!”没有再费任何话的意思,赵延寿一招手,周遭的士卒,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第55章 燕王病故

    如赵延寿之言,在场的将校,都是燕军的骨干,可谓成军基石,这些人出了问题,燕军必乱。抓,是不可能全部都抓起来的,赵延寿也没有将麾下高级将校一网打尽的想法,那样就无异于自乱阵脚,有悖于稳定幽州局势的初衷。

    毕竟,赵延寿的目标只是消除迫在眉睫的隐患,解决那些乱逆分子,顺便为赵匡赞的上位铺路罢了。

    故,只是针对性的擒拿几只鸡,当着一群猴子的面,而卢龙军衙内副都指挥使张俨以及那白面都校,都属“鸡”之列。

    这样的动作,很是危险,稍有操作不当,便容易引起更大的祸乱。但是,以幽州而今的情势,军队、人心亟待整顿,再加赵延寿的病况,必须以果敢之风,快刀斩乱麻,容不得任何拖泥带水。赵延寿若不把事情做了,留给赵匡赞独自去处置,幽州有极大的可能会直接陷入崩溃。

    所幸赵延寿父子计划虽则突然,但准备充分,行动果断,一切尽在掌握。鸡拿下,顺利地骇住了在场的猴子们,赵延寿则邀请彼辈入堂,推心置腹一番交谈,稍安其心。

    紧随其后,是对燕军指挥层的一次大调整,忠诚于赵家以及“亲南派”的军官得以提拔,并且迅速占据幽州诸军的重要职位。至于“顺北派”,或移位、或谪贬、或免职、或下狱,当然不可避免的,是有被摘了脑袋的。同时进行的,是对军中“契丹奸细”的清查。

    在这么个时代,政变、军变,那是习以为常的事,并不出奇,而若不死几个人,流点血,那便是一次不完整的军变。鸡不杀,何以儆猴,以张俨为首的几名燕军中高级将领,被枭首以肃威,以“勾结契丹,蛊惑军心,阴谋叛乱”的罪名。

    当然,军变虽属常态,但是,严厉的手段与果断的措施,永远只是第一步。如何善后,稳定住局势,收拢起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军政士民皆看着的。

    杀戮而慑人,却难服人,倘若处置失当,以下克上,并非没有可能。赵延寿父子,显然深谙其间的道理。

    在处置张俨等人之后,赵延寿拖着病体,亲自巡视军队,接见军士,安抚士心。并且由赵匡赞亲自负责,将张俨等人家族在卢龙三州的家产、土地、佃户尽数分与其余将领,又尽出府库钱帛,赏与将士,并赐酒肉,以犒全军。

    从来都是利益动人心,用钱财收买人心,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只是代价不小,本就不富裕的幽州府库,枯竭了,但是,值得。

    赵延寿父子对军队的这番大调整,短时间内,使得燕军的战斗力急剧下滑,毕竟将为兵心。不过,从长远来看,自然是利大于弊。

    挽燕军于分崩离析的危局,定涣散之人心,稳动荡之局势,最直观的结果效果便是,军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怨气、流言消散一空。

    同时“顺北派”被打压下去,使得全军认识再次“高度统一”,抗辽卫家,仍旧是主题。最重要的,掌控住了军队,赵氏父子对幽州的统治,暂且稳固了,且有更足的本钱在刘承祐那边体现价值。

    当然,后续的怀柔手段虽然揽住了大部人心,但失意者不可避免地更加紧密地抱在一块,成为隐患。但这点隐患,却已不值得大动干戈,只需善防之即可。

    大暑至,燕王赵延寿病情急剧恶化,再度晕厥。赵匡赞放下手中军政务,紧急还府。

    “涿、易两州军政要职的调整,业已完成,皆派腹心之臣。”燕王府后堂,坐在榻边,向赵延寿说道,既然做汇报,也作告慰:“军中各将官也履职尽责,整训逐渐展开,军心渐稳,战力会慢慢恢复。拱卫幽州的城关,都已派牙军精锐驻守。另外,幽州文武,于周遭多有土地,儿欲组织民力,出钱粮,以城关为纽带,扶助彼辈广筑坞堡,以守其田而护民,抗胡骑之侵扰......”

    经过几日的折腾,赵延寿已经身体已经彻底垮了,坐都坐不起来,一副垂危像,也就吊着口气,不过气若游丝。

    赵匡赞的话,他显然听进去了,枯槁的面容间,浮现出一丝欣慰,低咽道:“为父也就能护持你到如今,为你挡些汹朝,背些骂名。而今幽州军政大权,尽在你手,任你施展。但要记住,以幽州的情势,无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都是稳住人心,尤其是军心。”

    “儿子明白。”

    赵延寿操着衰弱的声音,语速极其缓慢地继续叮嘱:“你尚年轻,自然喜用少壮,也该有一批心腹之臣,拱卫于旁。不过,那个赵思绾,我观其颇为凶暴,用得好,会是一把利刃,但要善防其伤手。鬼面都强悍敢战,可为军中铁军,需收权,掌控在手,万不可任其施为!”

    忽闻其言,赵匡赞略感意外,眼皮微微颤了下,对于赵思绾与鬼面都,他自有考虑与想法。不过面对老父之殷嘱,没有一点迟疑,恭顺应道:“儿省得,会注意的。”

    以赵延寿之病入膏肓,人之大渐,似乎将其余力全部激发出来了一般,脑子格外清晰。

    顿了下,又继续说:“幽州的情况,当具表以送东京,报以朝廷,以示忠诚。另外,可请派一官北上,以为监军!”

    听此言,赵匡赞眉头一蹙,迟疑道:“如此,岂非自请掣肘?”

    “幽州,少不得大汉朝廷的支持,需得让朝廷安心,让天子安心。否则,何得粮械北输?”赵延寿解释道。

    赵匡赞思索了一阵,这才点头应下:“儿记住了。”

    这一番叮嘱,似乎将赵延寿所有的气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见其面容间,晦色更满,眼神飘忽起来,对赵匡赞道:“你去吧。今后,幽州的大任,赵氏的荣辱,皆系于你一人之上了!”

    “是!”闻父言,赵匡赞心虽有所伤感,但意志已坚,跪于榻前,郑重地向他行个大礼。

    叮嘱好后院,照顾好赵匡赞,这才离去。

    乾祐元年六月壬寅(二十五),燕王赵延寿病亡于幽州。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夏季,不过走得很安详,有妻子及幽州文武送终,比起原历史上凄凄惨惨地死在异域,可谓善终。

    ......

    幽州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传至东京,摆上天子刘承祐案头。

    事实上,提前几日,幽州发生的一切军政变故,都陆续南传至开封。在幽州,燕军之内,不止有“亲南派”,朝廷的眼线也不少。

    此前,刘承祐布置的密谍,已正式划归枢密院,设立了一军情司,有别于武德司的特务机构,专事对外军情刺探。

    赵延寿父子的动作,明面上打着“整饬不法”的旗号,但经刘承祐与郭、魏几名枢密重臣的分析,自然看出了其清除异己、集权的本质。不过,对此刘承祐是乐见其成,此前,以燕军之中“反汉”情绪强烈,深为其所忌。

    而今,经过赵家父子这一番整理,形势顿转。刘承祐与朝廷要的,就是一个稳固的幽州军政集团,用以行使御辽的功能。至于赵氏坐大,倒不以为忌,前边也提过,幽州自有其局限性,尤其在此次赵家父子整顿过后,只要刘承祐自己不作,便无大碍。

    当然,两方之间关系的维系,可就需小心对待了。矛盾必然是避免不了的,一味支持北边,朝廷中会有异议,恐养虎为患。幽州也可能因朝廷的风吹草动,抱有异心,而不自安。

    幽州以其特殊情势,与朝廷之间,有异于正常的中央与地方、朝廷与藩镇的关系。还需刘承祐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尤其在,赵匡赞上位之后。

    在刘承祐的印象中,赵匡赞虽则也聪明,但年轻锐气,但正以其锐,与幽州之间的联系交流,也得换个相处方式。

    不过,从赵匡赞上书的态度来讲,其人对朝廷还是很“顺服”,很“忠心”的。

    “苍天无情,不假余年,燕王之逝,使大汉少一北疆栋梁臂助啊!”广政殿中,刘承祐相召诸宰及枢密院群僚,感慨了一句,随即朝侍候于旁的范质吩咐着:“让翰林院,写一篇祭文,以告之。”

    “是!”

    “陛下,燕王薨,幽州军政悉掌于其子赵匡赞之手,此时,北疆局势必定有所板荡。倘契丹人趁机入寇,人心不定下,恐遭其厄。朝廷当立刻有所表示,以稳幽州局势!”郭威出列,严肃地向刘承祐建议道。

    “郭卿之言有理!”刘承祐点头,他心里显然早有考量,看着杨邠等臣吩咐道:“传制,以赵匡赞为卢龙节度使、北面行营总管、加太尉、同平章事、袭燕王爵。”

    “让成德张彦威、横海王景,协调一部分粮饷,支援幽州。另,沿南易水驻防诸军,皆警备,以防不测。务使幽州军政权力交接,顺利过渡!”

    赵匡赞的上奏之中,求援的意思,可明显得很。为安其心,朝廷多多少少都得有所表示。这也是,赵匡赞继掌军政后,双方之间,第一次正式交流,冀望能有个好的开始。

    “遵命!”

第56章 弥月之喜

    时间正处盛夏的尾巴,天气酷热难熬,汴宫之中,所有人的衣衫都单薄了许多。

    仁明殿内,难得地热闹了些。皇后符氏、贵妃高氏,刘承赟、刘承勋两个皇兄弟,长公主夫妇,以及几个国舅一家子,俱应邀入宫与宴。以刘承祐的皇长子满月之故。

    宫中的规矩还不算森严,都是亲戚,又在太后寝宫,气氛很放松,又透着一股温馨。

    “娘娘您看,这孩子龙眉凤目的,多漂亮。”高氏怀抱着皇子,唇角泛笑,对太后李氏道。

    “样貌间,也多肖官家,长大之后,亦是个俊郎君。”大符在旁,见高怀瑾抱着孩子,舍不得放手的模样,也在旁含笑说道。

    李氏自是满脸慈爱,见着长孙,凤眉几乎弯成一道完美的月牙。

    “母亲,让我看看,皇侄出生后,我都还没抱过了。”永宁公主凑上前,讨要着说道。接过,随即也出言烘托着气氛:“眉宇之间,倒确也有些官家的神韵。”

    襁褓中的婴孩,肉嘟嘟的,五官都未长开,怎么就同刘承祐像了。不过都这么说,也就是了。皇帝的儿子,不像皇帝,还能像谁?或许只有其母了。

    刘承勋也往女人堆里凑,兴趣盎然地想要探手去摸皇子的脸蛋,毛手毛脚的,被李氏拍掉了爪子。

    皇室嫡亲之中,以刘承勋年纪最小,而今总算有个更小的了,还比他辈分小,倒使得他挺兴奋的。

    “阿姊,嫂嫂们都能抱能摸,我为什么不行。”刘承勋乍呼呼道。

    刘承勋,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跳脱,平日在宫中,颇喜玩闹。不过,有李氏以及身为黄兄的刘承祐的管教,已被约束住了,否则,放任之下很可能成为一个二世祖。

    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氏道:“瞧你动作鲁莽,不知轻重的!”

    不过,毕竟是孩子的小皇叔,李氏还是小心地让他抱了抱。入其怀,直接嚎啕大哭,这让动作已经十分轻柔的刘承勋有些无所适从,很快,稚嫩的脸上,作“生气”状,说道:“这孺子,竟不给他皇叔面子!”

    这副场面,倒将在场诸人逗笑了。几名国舅,在外或许张扬,在这儿,都规矩得很。不过,小国舅李业,见一群人围着一婴孩打转,尤其是姐姐李氏,目光就没挪开过,他心头竟然有些莫名地泛酸。

    “官家到!”内侍的高呼声,暂时打断殿中的气氛。

    在众人的迎奉下,刘承祐快步踏进仁明殿,目光下意识地瞥过李洪信、李洪建、李洪威以及李业四个舅舅极其家小。整座殿中,李氏外戚便占了一大半。

    正当皇子弥月之喜,刘承祐并没有刻意板着个脸,不过却也如常般肃重,那目光扫过,自带一股威严,令人不敢侧目。尤其是刘承勋,不禁缩了缩脖子,他现在尤其怕他这皇兄。

    就如寻常人家的满月宴一般,礼仪很简单,没有搞出什么特殊的东西。

    皇子被包裹在一套喜衣之中,衣帽裤鞋袜,身上还挂着件翠金符,以示福祥。一干人坐下,吃蛋,吃糕,吃团子......总归,吃得就是美好的祝愿。很明显地感觉得到,自刘承祐到后,殿中的气氛,往下降了降。

    不过刘承祐没有管那么多,亲自抱了抱儿子。这一个月以来,刘承祐一共也没抱过他过三次。

    这一次,孩子没有哭。并且在刘承祐怀里,微微蹬着小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瞧着刘承祐,分明在笑。见那童稚之笑,刘承祐心有所感,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流露出一点笑容。

    刘承祐这一笑,不知是否错觉,周遭的气氛又慢慢地热烈了些。

    待其返奶之时,刘承祐方将其交给乳母。

    “东京已归治,闾里渐安,巡检司有苦劳,却也有赖仲俭兄忠于职事,都监之功!”刘承祐将姐夫宋延渥唤至近前,与其闲侃着。

    在其位,谋其政,宋延渥在巡检司任上,很称职,几乎是完全沿着当初刘承祐巡检京城之时,所制定规矩政策。很聪明的一个人,没有任何越矩。

    宋延渥显得很谦恭,持礼以对:“臣只是萧规曹随罢了。若无官家信重与支持,以臣之能才,又岂能做到这等地步。”

    “都是一家人,又处家宴,姐夫不必如此拘礼。”见其拘束,刘承祐不由摆了摆手,顺便也换了称呼。

    “是!”宋延渥态度不变,始终保持着一份恭敬。

    刘承祐不由打量着这个姐夫,英俊倜傥,玉树临风,比他还要帅一些。宋延渥这个人,出身名门,父祖官至节度、军使,外公是后唐庄宗李存勖,母亲是义宁公主,自个儿长大了还娶了个公主。当初刘知远嫁女与宋延渥,一定程度上也称得上是高攀。建汉之后,又深受两代帝王的信用。

    在这个时代,宋延渥完全可以用人生赢家来形容。最难得的是,在诸多光环加身的情况下,贵盛之至,然犹能宠辱不惊,谦恭下士,没有一点张扬恣意,为人又有才学,时人称其贤。大汉皇亲国戚中,或贪渎,或暴虐,或无能,比起他们,宋延渥也算得上是十分难得了。

    “姐夫有没有兴趣,外放为官?”刘承祐似乎考虑了会儿,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

    宋延渥微讶,但迎着这妹夫平静的目光,思量了一会儿,拱手应道:“官家但有所命,臣愿往。”

    “朕欲以姐夫为顺义军节度。”同聪明人聊天,就是爽快,刘承祐直接说道。

    “顺义军......”宋延渥念叨了一句,想了想,方才反应过来:“耀州?”

    “正是!”刘承祐平静地说道:“关中始终难以宁定,姐夫为皇亲,能望不俗,朕欲以你,经略关右,还定三辅。”

    宋延渥凝眉沉思了会儿,有所恍然,点了点头,看了眼女人堆中的永宁公主,请道:“臣欲只身前往,公主还是留在东京。”

    关中的局势,已经越发微妙,宋延渥显然已经有所裁度,领会到刘承祐派自己去耀州的目的了。

    耀州东面不足两百里,便是同州,薛怀让的地盘。而同州东边,隔着黄河,便是河中府。而同州以南,不足百里,隔着渭水,是华州,镇**节度使侯章的地盘。这三者,近来来往得有些密切。

    “二郎,这么久了,得为孙儿取一个名啊。”这个时候,太后李氏讲刘承祐唤至身前,说道。

    刘承祐应道:“儿已命学士院议名。”

    ......

    “陛下,经臣等讨论,皇长子可名‘昶’。昶者,日长也,通也,舒也,明久也——”翰林学士、刑部侍郎边归谠等几名翰林应召前来陛见,说文嚼字。

    话没说完,直接被刘承祐打断,没有给一点面子:“不好!”

    短促的回应,直接使得天没法聊下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站在殿中,有些无所适从。

    见状,刘承祐不由问道:“卿等就没有多备几个字?”

    一下将彼等问住了。或许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有点不敢说了,边归谠等人只是告罪:“请陛下恕罪。”

    见状,刘承祐也未多苛责,只是挥挥手吩咐着:“再去想想。”

    “是!”

    回到翰林院的时候,此事也就传开了。有学士以此问陶谷,只听陶谷嘴角扬起点不屑,尔后淡淡地道:“我朝皇长子,岂可取亡国之名?”

第57章 七月大朝

    乾祐元年秋七月戊申朔,刘承祐御崇元殿,大朝。

    自他继位以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共也没有进行过几次大朝。然每次大朝,议国政时事,时长且繁。

    “启禀陛下,近畿诸州夏收已然完成,各州府廪,夏粮入库。中原、河北各镇治下,亦已进入尾声,行夏征之事。”三司使王章出列,向刘承祐汇报着“喜讯”,同时也是向群臣通报。

    此言落,刘承祐的面部肌肉果真柔和了许多,在场群臣也是一样。快一年了,大汉朝廷深受粮乏之苦,虽然朝廷用尽手段筹粮,甚至不惜与后蜀签订“丧权辱国”的合约,但总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到如今,东京的底层百姓,包括诸多小官小吏,几乎都是面有饥色。

    熬了这么久,总算迎来了真正的转机。当然,秋种夏收,去岁以国家未宁加兵祸之故,秋耕规模并不大,故夏收产出,想来仍差强人意。大头,还得看秋收。但是,河北以连月以来的旱情,对农事而言有是个不小的打击,且已扩散到中原......

    不过,即便困难再多,又岂有去岁以及刘承祐初继位之时艰难?得新粮入库,便是好事。

    “诏勉诸州职掌军使吏民,七月之前,完成夏收诸务,结止夏税!”刘承祐正襟危坐,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说话间,冕上琉珠都未怎么晃动。

    顿了下,又道:“诏诸道州府,今后夏税,以六月一日起征,秋税以十月一日起征,永为定制。”

    又考虑了会儿,刘承祐说:“另,诸道州府,夏秋两税,自留四成,余者输东京!三司拣精干之吏,为粮料使,分赴各州,专督其事!”

    “是!”王章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下。

    “陛下,青州节度使刘铢报,蝗灾已消,境内州县共捕得蝗虫五万余斛,田苗无害。”王章奏罢,门下侍郎窦贞固起身禀报。

    旱灾往往是伴随着蝗灾的,上月,河北诸州旱情渐重,以平卢尤甚。蝗虫突起,泛滥成灾,大肆毁坏民田。闻彼讯,朝廷的公卿们,第一反应,祭天求雨,设坛祈告“蝗神”,稍微有丁点用建议便是禁捕瞿鸽,因为瞿鸽食蝗。

    悉为刘承祐所拒绝,直接降诏,晓谕青州及河北道州诸职掌吏民,蝗坏我稼,我即食之,励行灭蝗之事,捕而食之。蝗虫,可极具营养价值。

    群臣态度迟疑,然此诏,是有例可循,可考,故未加阻拦。

    诏下,平卢节使刘铢,反应极快,迅速地传达朝廷诏令,天子圣意,组织境州县将吏率百姓扑灭蝗虫。事实上,在朝廷诏令未至之时,刘铢早已经做好了捕蝗的准备。是故,费一月之功,巡检淄、青,略无遗漏,庄稼没有过多遭受虫灾,反而白得了数万斛“粮食”。

    当然,对“田苗无害”,刘承祐是不怎么相信的,旱蝗之灾害,影响怎会小。纵使虫灾被抑,累日无雨的旱情,也足以使秋粮减产。青州那边,刘铢是反应迅速,其他地方呢,这得打个问号。

    “降制,嘉勉青州将吏,加刘铢司空衔,同平章事,自节度以下,平蝗护田者,叙功迁职论赏。”刘承祐仍旧稳稳地给回复。

    “是。”

    仔细算下来,夏收之后,有余力供东京的州镇,实在不多。两京近畿之地是大头,开封、洛阳、郑、汝、许、宋、毫、陈、蔡等。

    而这些州县中,又以两京及郑州为核心,郑州还因原武决口受到了影响。余者,汝、宋、毫初治,许州被刘信折腾(就镇后,这个皇叔果不消停),陈蔡之地以南临割据受限。

    其他的,徐州饥情稍解,兖州尚可,郓州在皇亲慕容彦超的治理下自给尚难。

    至于河北诸镇,魏博之地以去岁战火疮痍未复,余者皆受旱灾,也就成德、横海、平卢三镇,稍微好些。

    另外,河阳及河东,军政算得上稳定,产有余用。但是,去岁河东一大半的人口随刘知远南徙中原,潜力也被削减得差不多了,馈粮难以丰足。

    关中自动被忽略,至于剩下的,或在边鄙,或朝廷掌控不力,或需朝廷反哺。

    总之,于大汉而言,夏收过后,粮荒虽可解,却仍不可乐观。要是这天继续旱下去,麻烦会更大。而近来,以旱情之故,刘承祐是愁闷日盛。

    “陛下,御史台得闻,天下以讹言而行杀戮者甚,地方州县、藩镇上奏刑杀,朝廷不究其实,而顺其请,更有不奏而专刑弑杀者,致使天下枉死之吏民,不可胜数。苍穹之下,怨声盈野,请陛下降诏整治,以消民怨,彰圣仁德。”进奏的是御史中丞边蔚。

    边蔚话落,坐在前列“首相”杨邠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地方或奏刑杀,他都以建国之初,法行深刻为由,一概应允。

    刘承祐也瞟了眼杨邠,一提气,直接开口说道整治措施:“自今以后,凡州镇上奏刑杀,大理、刑部当核其实,再行处置。诸道州府,凡涉人命案狱,需报上级,加以复核,不得妄杀。另,大汉刑统重编,加快进度!”

    “陛下英明!”

    “是!”

    “陛下,恒州、沧州报,今岁自夏以来,北土饥谨,户民南逃,恒州收容燕民三千七百四十一人,沧州收容四千三百六十人。”宰臣李涛报。

    “着张彦威、王景,依前例,善加安置!”

    “是。”

    “陛下,滑州郭从义报,鱼池决口,已然解决,田亩有损,无民伤亡。”

    ......

    “启禀陛下,综各方奏报,经过朝廷与地方将吏近半载的整治清剿,自建国以来,为祸地方之盗贼已基本肃清。到如今,可以说,大汉匪患已除!”杨邠作为宰臣,是不可能不进言的,一开口便是则喜讯。

    “此皆陛下英明奋武,军政协心,生民归附,天下乃治!”苏禹珪跟着拍马屁。

    派禁军分赴地方进剿,效果显著。若如不然,仅凭地方自行其事,有得拖沓了。并且,匪患平,固然可喜,然若不施善政,民复为盗,恐怕也只在旦夕之间。

    “请陛下收禁军还朝,诏奖击贼有功之士!”杨邠刻板着一张脸,请道。那带着点矜持的表情,让刘承祐心里颇感异样。

    “准!”刘承祐表情不变,平淡应下。

    就如同过往,一场朝会,开了近三个时辰。诸事纷杂,似乎天下所有军政要务,都集中在这一天来解决。当然,有急务,也有早就处理好的通报事务。

    而真正紧要的,却不适合放到大朝会上与朝臣讨论。大朝散去,宰臣枢密们都很识趣,很默契地同道前往广政殿,显然,还有事务要议。

    比如,幽州的状况,河中李守贞的异动。

第58章 正面互怼

    “这个叶仁鲁是怎么回事?朕几番强调,平盗之事,剿抚并用,少造杀戮。仍充耳不闻,蔑视君令,枉顾国法,还敢滥施酷刑,杀良冒功,其猖獗如此?”广政殿内,刘承祐的嗓门振聋,以一个严厉的质问开场。

    此言落,在场文武,有两人脸色变化,一个是杨邠,另一个是郭威。

    卫州刺史叶仁鲁,治其属下盗贼,向以狠戾闻名,建树颇多。不久前,得讯有残匪扰治下村民,自帅兵捕之。时村壮十数人聚而逐盗,追之山中,盗散。叶仁鲁率兵后至,见逐贼之民,以为盗,悉擒之,断其脚筋,暴于山野,宛转呼嚎,累日而死,闻者不胜其冤。

    “叶仁鲁此人,朕早有耳闻,捕盗必刑虐至死,略无幸免。其心狠厉,其行毒辣,何以代天牧守生民?”

    “中枢还下诏褒奖,这是想干什么,让天下州吏都效仿叶氏,做那残虐之徒,行暴苛之政?”刘承祐这话,几乎是对着杨邠喷的。

    杨邠面态看起来,比以往明显苍老了不少,被刘承祐含沙射影地针对训斥,一张脸拉得老长,面涌怒气。这段时间以来,他自认本着公心,操劳国事,为小皇帝分担重负,查漏补缺,对天子的“任意妄为”,也是足够容忍,一再退让,其仍不罢休,简直逼人太甚。

    “陛下!”杨邠粗着嗓子喊了句,随即起身拱手,袍袖带风,直视着刘承祐:“对卫州之事,臣等是经过综合考量,才做下的决定,叶仁鲁虽有过失,去不掩其功,卫州整肃,匪盗匿迹,皆属其功,陛下岂可因一过而弊全功?”

    听其言,刘承祐显然被气到了,一拂袖,扶案前屈,对着杨邠:“残虐生民,草菅人命,只是一时之失?”

    “只误当彼等为盗!”杨邠音量不减,矢口应道:“匪盗之徒,搅扰治安,乃俗世大恶。陛下一再强调怀柔盗贼,难道陛下的仁德,都用在这干恶贼匪盗身上吗?”

    “你!放肆!”呵斥声脱口而出。

    不过,杨邠这话,让刘承祐有些哑口。他不是无能狂怒之人,杨邠之言虽然难听,倒让刘承祐警醒了些。自己虽穷尽心思,欲添人口,但对盗贼的态度,确实显得有些“软弱”,容易使地方官员误会,也会使那些犹为盗者产生错觉,需知过犹不及,恐致匪盗猖獗。

    但是,纵使有所反思,却也没有认怂的道理。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紧绷着的身体,恢复端坐姿势,也没再与杨邠继续争辩。

    殿中的大臣们,看了这一场戏,有些没反应过来,哪里想到,一开场就这么劲爆。不少目光都小心地瞥向杨邠,真的顶,满朝之中,也只有杨邠,还敢如此硬怼天子,质问乃至训斥了。

    似冯道、苏禹珪、赵莹者都下意识地微低下头,仿佛这样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不待刘承祐吩咐,杨邠自顾自地坐下,神情漠然。殿中,变得安静起来。

    “陛下。”这个时候,郭威站了出来,恭声打破平静:“叶仁鲁既知其过,已有悔错之意,不敢接受朝廷的嘉奖,并自请其罪。为赎己过,散家财以抚恤赔偿被误杀百姓的家属。”

    郭威,一下子将刘承祐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他身上。刘承祐扫了他一眼,见其神色谨然,未显傲意。

    轻轻地吸了口气,刘承祐情绪平静下来。对郭威,心中有些感慨,其言分明是在替叶仁鲁开脱,甚至于,刘承祐猜测,那叶仁鲁的补救举措,也是郭威属意的。

    叶仁鲁乃河东旧将,建国后被委任为卫州刺史,在军中之时,作战勇猛,也曾亲率士卒,随刘知远在河东击破过契丹人。最重要的是,他是郭威的旧部。就冲这一点,哪怕心里也不满叶仁鲁的行为,哪怕明知会惹得刘承祐不愉,郭威也得为他说话。

    但是,郭威显然还是小瞧了刘承祐的气量,对此,刘承祐倒是看得开,并未有怪罪的意思。

    想了想,刘承祐终于开口了:“让叶仁鲁为冤死的百姓立碑公祭,对其家属善加抚恤补偿,功是功,过是过,贬谪他州!”

    “是!”

    刘承祐这番表态,虽然仍旧强硬,但却是一种妥协的态度。

    同样一件事,对杨邠与郭威,刘承祐的态度有明显的区别。或许是固有的偏见,当然更重要的是,杨邠实在不知守人臣的本分。

    情绪收敛的很到位,从刘承祐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似乎方才的君臣激烈相争只是错觉一般。又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清咳了一声,扫视一圈,说道:“燕王赵匡赞上奏,请朝廷派遣大臣北上,为燕军都监。众卿以为,当遣何人?”

    “陛下,幽州为北挡契丹的要地,所遣之人,需得股肱腹心之臣,才能卓著之士,有韬略,性机敏,处事妥当,随机应变......”闻言,宰臣李涛出列滔滔不绝,表达看法。

    刘承祐直接问道:“李卿且直言,何人可托付北面之任?”

    闻问,李涛一愣,随即有点尴尬地应道:“臣苦思中枢之臣,皆身领要职,脱身不得,故,一时难以想出个人选。”

    见状,刘承祐又看向其他人,一时俱默然。北上的人选,确实不好擢定。

    “冯卿,你可有推荐人选?”刘承祐直接问冯老狐狸。

    老家伙此前出使河中宣抚,得到了李守贞的热情招待,足足被挽留了一个多月,方才舒舒服服地被放回东京。

    冯道一副苦思状,答道:“请容臣思虑一番。”

    这可不好轻荐,在冯道看来,北面直面契丹兵锋,不是善地,要是相熟之人,可是害了他。若是推荐非人,倘出了差错,那他也会受牵累......

    “陛下,臣保举一人,可付重任!”一臣站了出来,朗声道。

    刘承祐一看,眉头微凝,此人名为聂文进,官居枢密院都承旨、右卫大将军,是先帝旧人,为人骄横。

    “讲!”刘承祐淡淡道。

    “枢密院学士魏仁浦,能言善辩、足智多谋、才德俱佳、出类拔萃,若以其北上,必能善抚北土,和协军情,巩固疆防!”聂文进瞄了眼旁边的魏仁浦,嘴角微勾,说道。

    听其建议,刘承祐心头有些恼怒。从实际出发,聂文进的建议并不算差,以魏仁浦之才,当然足以托付重任。但是,聂文进其心不纯,荐才是假,排挤魏仁浦出朝廷才是真。

    在枢密院,以嫉妒之心,聂文进看魏仁浦很不顺眼,屡次辱之,但皆为魏仁浦大度容之。很多人都知道,刘承祐很看重魏仁浦。聂文进却仍进此言,要么是无敬畏体上之心,要么就是纯粹的愚蠢!

    不待魏仁浦有所反应,郭威主动开口了:“魏学士乃干才,掌枢密机务,条分缕析,略无纰漏,身肩要职,正当于朝廷发挥其能。用以北面之任,太过屈才了。”

    却是郭威明白刘承祐的心思,主动为其说话,倒省得刘承祐亲自下场拒绝,顺坡下驴便是。而聂文进见心思落空,颇不乐意。

    “尔等仅思在京朝臣,可有想过地方能臣?”刘承祐稍作思吟,询问道,眼神不经意地朝郭威瞟了一下。

    “请陛下示意。”苏禹珪很是积极地问询道。

    “潞州巡检使高防,明慎沉厚,有干蛊之才,经略之能,以其北上,如何?”刘承祐道出他心中的人选。

第59章 元臣多鄙

    高防,这也算是刘承祐的“旧臣”了。在晋亡汉兴的这波浪潮中,也是起帆弄舟的,去岁在上党,襄助举义以迎率龙栖军先锋南出刘承祐。当时便给刘承祐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潞州巡检使之职还是刘承祐举荐的。

    去岁潞州举义“三杰”,除了高防外,另外二人,王守恩以其贪婪无忌,被初出茅庐的刘承祐偷偷做掉了,李万超仍在泽州,这也是刘承祐委任的,继位之后扶为泽州刺史。

    细数下来,刘承祐的“旧人”当真不多,与他有些交情的,就更少了,故自登基后,对于这些从龙旧臣,都有所表示。

    当然,继位的这五个月以来,日理万机,百务缠身,又岂能随时都关心着这些旧人。

    对于幽州都监人选之议,高防能进入刘承祐的视野,却是他主动蹦跶出来的。前不久,高防上书朝廷,弹劾昭义节度使常思,说他在潞州不思牧养生民,施善政,反而贪渎受贿,以聚敛为事,致使军政废弛......

    常思可是河东旧将,元从功臣,潞州节度也是高祖刘知远亲封的,在朝中关系深厚(郭威可一直呼之为叔),与之相比,高防又岂能扳得倒他。若不是刘承祐偶闻其事,恐怕弹劾的奏章都不会呈至其案头,便给打发了。

    对于高防所奏,刘承祐自然是相信的,以高防的性情,还不至于行诬告之事,还是针对常思这么个显贵。

    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知之,如何处置,却又让刘承祐头疼了。降罪常思,刘承祐想都没想过,常思的所作所为,乃如今天下方镇的通病,尤其是武夫当政的节度,若罪常思,那么天下节度无不可罪者。

    况且,刘承祐还要给郭威一点面子。没错,郭威也不能免俗,纵使公忠体国,也难免有徇私之情,他不是圣人,为常思说道了两句。

    而常思所为,在这个时代,以当世之风气,还不算太过。贪渎财货,聚敛成风,怠政慢民,真不算什么大罪。比起那些贪敛不算,还扰乱民生、残虐百姓、草菅人命者,刘承祐的容忍度总归是要高一些的。刘承祐那皇叔被贬许州之后,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以杀人为乐,已经让刘承祐不止一次想要请出“龙头铡”了。

    常思那边闻高防竟敢向朝廷弹劾自己,怒不可遏,事后派牙兵包围了高防的官邸,威吓其家人。还好,这个人做事还有一点底线,要是他敢把高防给杀了,那么刘承祐就不得不施辣手重惩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限度的。

    不过,常思与高防之间,矛盾显然已是不可调合。同时,二者的矛盾,可不止是明面上那点问题,背后还涉及到权力之争。节度使与巡检使,一部分职权重叠,常思到潞州后,直接收高防权,夺潞州兵,威凌之。从一开始,矛盾便在酝酿之中。

    对于潞州的波折如何解决,刘承祐一直在思量,正巧碰上赵匡赞所请,顺势为之。至于遍询群臣,只是做做样子,似这种他已圣心独裁的,并不容更改。

    刘承祐提议高防,首先起身表示赞同的,又是郭威:“臣附议。”

    因为此事又牵扯到他,今日他对刘承祐的决议,都显得十分迎合。

    “陛下的眼光,自然不会错。”这样的恭舔之辞,不是出自苏禹珪,便出自冯道。

    对于北派都监,殿中这些大臣们,实际并没有太过看重,故刘承祐提出,也都顺势同意了,包括杨邠。

    当然,对于常思,必须的是,朝廷得降诏申饬,罚俸削爵,总要有些处置措施。这也是属于政治正确,对于此等事,朝廷必须有个明确的态度。

    事实上,登基以来的这五个多月以来,刘承祐最觉心累的,便是这满朝满天下的元勋故旧,开国功臣,就没几个能看得过眼的。

    刘知远给他留下的将臣,不是贪婪,就是残暴,要么就是骄横,或是不法,要么就是无能。而称得上有能才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还得包括杨邠、王章、郭威。

    一个王朝的开国功狗,尽是些贪暴鄙薄之徒,岂能不亡。正史上的幼主刘承祐,大权旁落,而群小用事,后汉还能得国近四载,不可否认的是,杨邠等宰臣并郭威,还是有扶天之功的。

    “河中那边是什么情况?”到如今,对李守贞,已没有多少忌惮可言了,可以直接拿来群议,不怕走漏消息。

    “回陛下,潼安军使杨业上报,河中以粮食歉收为理由,中止了对潼关的那部分军需供应。然据察,河中诸县,夏粮颇丰!”魏仁浦报。

    嘴角轻微地咧了下,那是个不屑的小动作,刘承祐淡淡地吩咐着:“发文,质问李守贞。”

    “是!”

    “启禀陛下,以河北旱情之故,夏粮产出不足,方镇输送夏税进京,是否酌情减免?”中书侍郎李涛进言发问。

    对此,刘承祐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中枢根据河北诸州旱情状况,酌情减免,最少不可低于一成!”

    方镇之钱粮,输入中央,许多地方已经废弛,刘承祐这是要重启“税道”,重塑权威。

    “是!”

    慢慢地,殿中群臣都进入的议政状态,这番,汇报处置的,都是一些细务。

    “安**节度使刘在明卒于任上,节镇尚空缺,臣等拟议皇兄刘承赟出镇邢州,陛下以为如何?”杨邠又起身了,严肃地问道,语气格外生硬。

    刘在明原本是建雄节度使(晋州),老臣一个,去岁契丹入寇,弃镇而入汴觐见耶律德光。当初,在刘承祐于邢州处置了当时的节度使薛怀让后,由是空缺,刘知远后署刘在明为安**节度,以拢旧臣之心。

    对杨邠的提议,刘承祐稍微考虑了一下,道:“可!”

    让刘承赟这个养兄就镇地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杨邠此举,是否有其他意思?刘承祐下意识地多想,不过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

    “杨兄,你这是何必呢?”散议之后,王章主动找到杨邠,叹息道:“天子英睿刚毅,却也非听不进人言之主。你本公心,只需好好劝谏,自然能说服他。又何必与陛下当廷相争,正面冲突啊?”

    王章与杨邠是同乡,在刘知远时代,两个人共秉军政,走得很近。但刘承祐上位之后,两个人眼见着疏远了,王章也不再是杨邠应声虫。

    此时,闻其言,感受着其劝示之意,杨邠仍旧一个固执的回答:“天子年轻,自以为是,如不直言警醒他,只怕他会越发骄愎,容不得人言!”

    “可是,你的做法,已失人臣本分礼节,当廷质言,置天子颜面权威于何地?天子终究年轻,只恐招惹祸事啊!”王章仍旧行劝说之举。

    杨邠淡淡地一笑:“天子若容不得我等旧臣,自取老夫头颅便是,何惧之有?”

    “难道杨兄不顾忌家小?”

    杨邠沉默了一下,不过很快深吸了一口气,瞥了王章一眼,沉沉地道:“王兄,异日若有事,还请照料一下几个不成器的侄。”

    说完,杨邠便自顾自地,往政事堂去了。

    在背后,望着老友稍显落寞的身影,王章重重地叹了口气。

谈一谈本书的一些问题

    虽然有一冲动,说不看书评了,但是,不可能不看的,有的书友的意见,还是很靠谱的。

    关于本书,主要有以下几个问题:

    1、书名问题。

    汉世祖刘秀,不用大家科普,我知道。至于为什么还这么取,因为我喜欢,不行吗?书中栾城一战,本就有点致敬“大魔导师”的意思,虽然有些类比不当。

    再者,常闻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硬要个解释,等主角死后,后人议定庙号,以“世祖”为宜,把刘秀的庙后给改了,不行吗?

    2、近来争议最大的,估计就是耿氏之死了。

    关于这一点,有说过,很早之前就设定好的。最初的想法,是参考原史,因耿氏后事问题,与杨邠进行一场剧烈冲突,引发一场朝争,政局变动。只是,被一通数落,也就一笔带过了。对杨邠的处理,也要放到后边了。

    另外,还与对皇长子塑造的铺垫,赤子丧母什么的,这算是个剧透吧,但之后不一定那么写了。

    3、关于主角性格塑造与面瘫的问题。

    对于这一点,纯笔力不足的缘故,什么目光一冷,心中一阴,眉头一蹙啊什么的,我自己看着都尬。在后边,已经在尽量避免刻意去强调这一点。但是,就书中眼下主角所处的环境,面临的局势而言,可能还是会忍不住表现其愁苦,因为就我自己想象一下,都有些自闭。

    4、沙陀人身份问题

    对此点,呵呵以对。喷《匈奴皇帝》,我无话可辩,然就本书,仍拿着“胡杂”“蛮夷”去喷,真的,服气。再有无脑喷异族,刻意带动民族节奏的,直接永久禁言。

    5、关于本书节奏的问题

    能坚持到现在还在追书的,应该都知道,本书是慢热型的吧。对于主角的成长与发展,我都尽量往“合理”方向写,当然,肯定有很多疏漏的东西,这点欢迎指正。

    有不少人,说这主角太怂了,登基以后,也是任人骑脸。但是,有认真看书的,应该能发现,主角当皇帝以来,真的已经做的不少事了,却边患,废秕政,罢苛务,安人心。

    宰臣中,苏逢吉被拿下了,加窦、李、冯、赵等前朝遗臣权力,河东权臣已经被打压抑制了,难道还要尽数清除出朝堂,将朝堂变成一言堂,使权力失衡?

    军队方面,史弘肇、刘信或迁或贬,用尚洪迁为帅。主角的旧部,韩通在护圣军,孙立在小底军,马全义为龙栖军二把手,向训为皇城使,李崇矩在内殿直,杨业镇潼关,慕容延钊、罗彦瓌等人戍北疆防。

    符昭信与高怀德两个大舅子也用为禁军将校,平衡李氏外戚,赵延进、王汉伦、李重进、张永德等少壮派也在提拔任用中。史弘肇、刘信的心腹也有所贬抑,这点我明确提过。

    这还不够,难道要一步到位,将十几万禁军,全部重造,才够,凭什么?找死找乱?看到则评论,说主角登基后,对旧部不闻不问,从哪儿看出来的,前边的提拔,任以要职,不算数?或者说,主角与每一个旧部的交流,都得详细描写?作为一个皇帝,他平日里与他打交道的,不该是宰辅大臣高级将帅?

    新政方面,不说狂飙急进,总归是有所建树吧,罢不急之务,平盗贼,减民负治农桑,修刑统,收兵器作坊,制举......这些都看不到。若说政策,一日百策,主角都能提得出来,但是,谁去执行,谁去监督,不用考虑现实因素,地方反应?

    ps:看到有书友就主角反对“大赦”提出异议的,说得也算有理有据。对这点,我仅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吧。

    就我看来,犯了罪,就该接受他因有的惩罚,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仁政,不是用在一干罪犯身上的,如欲彰显仁慈、维护统治,尽人道,可准其家人探监,抑或因情酌减刑罚,但绝不需要一刀切的全部赦免,哪怕是小奸小恶。

    古人大赦固有其道理,但在主角这儿,行不通。顾念恶人,于好人有何益?纵使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也得在接受完惩罚之后。

    至于判刑偏差的问题,这是永远不可能避免的,只能从政策法律上,尽量给百姓一个“上诉”的通道,不可能尽善尽美。

    pps:本书的问题,欢迎指正,但是对那些恶意攻击,一味贬低的,不好意思,见到了,直接永久禁言。被毒到的,受不了的,拜送不谢。

    ————————

    另,附一份到此为止,大汉节度方镇表:

    河南:

    西京留守:史弘肇

    忠武军节度使(许州):刘信

    归德军节度使(宋州):张允

    武宁军节度使(徐州):武行德

    泰宁军节度使(兖州):符彦卿

    天平军节度使(郓州):慕容彦超

    义成军节度使(滑州):郭从义

    镇宁军节度使(澶州):郭荣

    威胜军节度使(邓州):刘重进

    山南东道节度使(襄州):安审琦

    安远军节度使(安州):杨承信

    金州防御使(怀德军节度):康彦环(此地虽属汉地,实自专其事,未有节度之名)

    河北:

    天雄军节度使、邺都留守(大名府):高行周

    彰德军节度使(相州):郭谨

    安**节度使(邢州):刘承赟

    永清节度使(贝州):李殷

    平卢节度使(青州):刘铢

    成德节度使(恒州):张彦威

    横海节度使(沧州):王景

    义武节度使(定州):孙方简

    卢龙节度使(幽州):赵匡赞

    河东:

    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刘崇

    永安军节度使(府州):折从阮

    昭义军节度使(潞州):常思

    河阳三城节度使(孟州):李晖

    建雄军节度使(晋州):王晏

    保义军节度使(陕州):赵晖

    护**节度使(河中府):李守贞

    关右:

    永兴军节度使(京兆府):白文珂

    匡**节度使(同州):薛怀让

    顺义军节度使(耀州):宋延渥

    凤翔节度使(凤翔府):王峻

    静难军节度使(邠州):药元福

    彰义军节度使(泾原):史匡懿

    保大节度使(鄜州):张彦超

    彰武节度使(延州):高允权

    ————————

    今晚第二章,晚一些。

第60章 皇后进言

    刘承祐徐徐而行,回到垂拱殿,神色虽然平静,但心情显然不好。在内侍的伺候下,脱冕服的动作都略显暴躁。

    刘承祐登基以来,贴身伺候的内侍,已经换了几茬,都是不合心意,而今又自太后李氏宫中调了个宦官过来,名叫张德钧。年纪虽然轻,表现却也机灵,否则也不会被派过来。见刘承祐心情不好,很识趣地退下,不敢打扰刘承祐“深思”。

    而思及此前广政殿中的情形,刘承祐有些难以抑制住心头的那股蓬勃怒气。用力地拂过御案上的的一叠奏章,散落一地,完全没有平日里内敛。发泄了一通,刘承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心绪方才慢慢平息下来,嘴角不由扬起一点冷笑,呢喃道:“为何要一再挑战朕的耐性?”

    刘承祐身边,此时没有起居郎,这一点,装不下去了,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实在受不了。倒不是废置了,而是看情况、分场合,该屏退的时候就屏退。至于贾纬,刘承祐让他去修《高祖实录》以及编纂国史了,对于这一点,老史官倒也还挺乐意。

    稍晚点的时候,皇后来了,基本上,每次大朝之后,大符都会来问一下安,顺便给刘承祐带来点吃食,陪他聊聊天,纾解一下身心的疲乏。

    “什么人,又惹官家发怒了?”见着御案前还散落着的奏章,大符一面亲自拾起整理,一面轻声问道。

    伺候的人都被屏退,以免打扰到帝后叙话抑或是行些私密事。大符带来的是碗面,农家做法,味道不错。闻言,嘶溜一声吸了一口,舔了舔嘴唇,有食垫肚,刘承祐的心态,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和,什么怒气,都已压下。

    看着大符一副温婉贤淑的表现,刘承祐也没有刻意避及,直接说道:“宰臣轻我,我自认对其,已经足够容忍宽待,其犹不知收敛,自矜功劳能望,自专其事!”

    从刘承祐的话中,仍旧能听出少许的怨气。大符心中的诧异感则更重了,这可是头一次见刘承祐如此直白表示对宰臣的不满。姣眉弯成一个恰当的弧度,大符语气中带着点试探:“是杨相公?”

    近来刘承祐的日子也算枯躁压抑了,观其状,刘承祐心里涌起一股倾诉的冲动,轻轻地把着大符的玉手让其坐到身边,平心静气地,将广政殿中与杨邠的争执讲了一遍。

    稍微消化了一下刘承祐所述,大符心里暗暗琢磨了下,温雅一笑,对刘承祐道:“妾虽处深宫,对天下剿匪弭盗之事,亦有所耳闻。”

    起了个话头,也勾起了刘承祐的些许兴趣,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发表看法。

    感受到刘承祐的应允与鼓励,大符提了提神,继续说:“经过官家与大臣们整治调理,天下匪患渐止,民几归治。天下纷乱数十载,杀人无数,百姓纵有无奈而为寇者,官家仁慈,念生民疾苦,不欲多造杀戮。到如今,仍旧啸聚山林,为匪寇者,都是真正不服王化的恶徒。然对于这些匪类,想来官家也是抱有攘除之心吧......”

    刘承祐点了下头。

    “那叶仁鲁,或许是真误以为盗,手段毒辣,却也是针对贼人。纵使陛下觉其手段残忍,难容其毒辣,可以残害生灵罪之,却不可罪之以剿贼。否则,传扬开来,天下会以为陛下软弱,纵容匪盗之徒为祸的!”

    毕竟,不是所有为盗为贼者,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听完其叙说,刘承祐叹了口气,面容柔缓,感慨的语气中带着点赞许:“皇后聪颖,有此眼光,果真奇女子!”

    大符是说痛快了,此时被刘承祐夸,玉容微变了下,立刻起身躬礼,有点局促道:“妾身一时忘情多言,请陛下恕罪?”

    刘承祐此时面态温和,挥了挥手,起身扶起大符,相伴落座,说:“何罪之有?你所提,朕深虑过后,已然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此前,是朕一叶障目了。否则,广政殿中,定不与之干休!”

    “却是妾身自作聪明了,想来以官家的英明,明察秋毫,岂会勘不破其间的道理。”大符心下微松,不由小小地吹捧了刘承祐一句。

    大符这个女子,真的很聪明,有目光,有见解,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少有骄气,这点是最让刘承祐感到舒心的。

    不过,看问题,仍旧没有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刘承祐所气者,仅局限于匪盗之事上吗?当然不是,更重要的,还是杨邠的跋扈自矜,竟然当廷顶撞他,挑战他的威严。

    他这皇帝也当了五个多月了,努力地树立维持他的权威,消除幼主的“负面影响”。但杨邠犹不自知,他这般行举,让其他人怎么看,若都仿之,他这个皇帝,如何坐得稳。

    大符虽则聪明,但涉及到君相权斗、朝堂争端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却也难看透。当然,若是大符连这些都能洞察看透,那么这个女人可就聪明过头了......

    在刘承祐这边,又讨得了点圣心,大符自然是比较开怀了,却不知身边的男人,心思已经“复杂”地跑偏了。

    轻轻地偎在刘承祐身边,大符美眸悄悄地打量着他的侧颊,眨了眨,温雅地唤了声:“官家。”

    “有话直言便是。”刘承祐偏头看着她。

    似乎稍有些犹豫,大符低声说:“秾哥儿实在可爱,我心中着实喜爱,耿妃既去,皇子不好无母,希望能够亲自收养,必以亲子相待。”

    刘承祐的皇长子的名字已然定下,名煦,小名秾哥儿。秾哥儿还是刘承祐亲自取的。

    听大符突然提起此事,刘承祐下意识地直起了腰,瞥了她一下,已经嗅到了后宫之中,浓浓的对抗意味。

    侧过身子,看向目含期待的大符,刘承祐一时未作话,似乎考虑了会儿,方才道:“朕国事繁忙,少侍奉于太后膝下,秾哥儿还是交与她亲自抚养,也顺便解其寂寞......”

    “如此也好。”闻此答复,大符脸上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点头赞许道。

    想了想,刘承祐又道:“你若想要孩子,我们生一个便是。”

    言罢,刘承祐将皇后拦腰抱起,就欲往内寝而去。

    大符惊呼一声,面颊绯红:“现在?”

    夕阳虽然垂得厉害,还天还未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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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