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此路不通
夏夜中的礼宾馆,静谧极了,清风拂过树梢,虫鸣藏于暗角,以及从那些客舍中不时传出的音乐,都显得格外清晰。
在礼宾馆待了这么些时日,韩德让对于周边的环境也差不多熟悉了,不需人引导,默默地朝着契丹的临时使馆而去。
一路上,见着那些笼罩在夜色下也难掩精致的楼阁装饰,心中的感慨仍旧不由自主地被拔高,就是当初的上京皇城,都不如大汉这小小的礼宾馆来得堂皇大气,安定下来的中国,在建设与创造上,实在无可比拟。
廊道间,转角之时,两道矮小的身影映入眼帘,见到韩德让,立时弯腰鞠躬,嘴里吐露出带着异味的问候,态度很和善,很有礼貌的样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德让虽然保持着一点矜持,还是回之以笑,点点头。二人再一行礼,慢步离开。望着二人蹑脚而去的背影,似乎连步子都不敢迈大,韩德让也不由来了些兴趣。
韩德让知道,这二人该是浮海而来西来的日本遣汉使,随着中国恢复一统,国力日益强盛,尤其是开始向海外拓展,汉人商民的足迹踏遍东北亚后,日本自然坐不住了,效彷他们的祖辈,遣使来朝,意图沐浴天恩,继续汲取中原文化为养分。
眼下日本正处于平安时代,种植园经济正在扩张,政治上权臣藤原家内斗不断,并不太平。不过在遣汉一事上,还是颇为积极的,多遣贵族精英子弟,长驻东京学习。
当然,迫于大汉的强势,以及那些时不时游弋在东北亚海域的汉军舰队,日本也不得不向大汉开放,除了政治上的恭敬顺从,两国民间的经济交流往来也日益频繁,至少日本金银铜这样的贵金属,很受欢迎。
和少数国家一样,日本也在东京建立了一座使馆,用以协调汉日关系、管理遣汉学生以及随时听候天朝上国的示谕。并且,还花费大价钱,在礼宾馆包了一栋楼,而此时能够出入的礼宾馆的日本遣汉使,显然身份不低,至少不是那些普通贵族子弟。
虽然接触不多,但对于这些日本矮子的卑敬,那种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慕强心理,韩德让还是颇为感慨的。至少那么多在京外使中,也就几乎把大汉当亲爹的高丽国,能把那种彻底臣服的姿态做得最到位了。
回房,落座,用茶,再加几块点心入肚,韩德让坐在书桉后。平整的桌桉,舒适的座椅,齐全的文房四宝,这些东西,在漠北可实难享受到。
闭上眼,稍微回忆了下今日在东京城内的见闻,稍微酝酿几许,韩德让体笔泼墨,继续记录着他此行的感受。
正下笔如飞之时,随从来报,萧统军求见,韩德让闻言,顿时吩咐请进来,并亲自起身备茶,显然对他萧统军很重视。
很快,一名身材魁梧,浓髯重眉,面显敦厚的男子走了进来,见到韩德让,拱手一礼:“韩相!”
此人名叫萧挞凛,时任皮室军统军使,是如今漠北契丹的实力派,军事贵族的顶梁柱之一。当年汉辽大战之时,曾随耶律斜轸抗汉于东北,辽南失陷后,也随之坚守通州,一直到汉军北上,彻底扫灭耶律斜轸那股契丹残军。最终,萧挞凛不得不收容一部分败卒,彻底退出东北,踏上西归路途。
由于在对汉战争中的坚强不屈,又因为颇具将略,当时还年轻的萧挞凛受到了契丹主耶律贤的看重,提拔为皮室将领。
在后续的漠北大乱之中,萧挞凛率军出战,因为作战勇勐,屡立战功,先后平定了十余支反契丹的漠北部族。
耶律贤病逝后,契丹内部动荡,萧挞凛当时正驻军西北,防备乃蛮人。闻乱之际,萧挞凛表现得很沉稳,完全不参与其中,只是约束部下,提高戒备,防止乃蛮人趁火打劫。
在韩德让、耶律休哥等人当权之后,对萧挞凛的表现,十分认可,大加褒奖。当然,在与大汉的激烈对抗之中,契丹损失了大量精英,剩下这大猫小猫三两只,自然格外重视。
后萧挞凛奉调回王庭,在东部室韦人的滋扰之中,与耶律休哥携手出征,大破室韦,其后几年,萧挞凛常驻东北,镇压室韦。
一直到去年,萧挞凛再度被调回王庭,被任命为皮室军统军。在经过数次变革后,契丹军事比起从前,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皮室军仍是直属王庭的精兵,但不再分左右两部,与宿卫亲军一样,同为契丹政权下辖最精锐的军队。
不过,实力兵力大幅削减,两支亲军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人,没办法,国困民穷,内有外患,实在难以供养太多军队,而彻底回归到游牧时代,又总有一种不甘。当然,现实的压力下,也不得不低头弯腰,萧挞凛率领的皮室军,也开始承担起畜牧生产的任务。
此番,韩德让南下使汉,萧挞凛随行,既是重视此行的表现,同时,也有借萧挞凛与萧思温之间关系助力的考虑在其中。毕竟,萧挞凛也是萧思温的从侄,那层亲戚关系是实在的。
“怎么样?”屋内,韩德让看着渴饮清茶的萧挞凛,有些关切地问道:“可曾见到尊叔?”
闻问,萧挞凛又吞了口茶,甚至把几片茶叶都嚼了嚼咽下,然后叹了口气,道:“今日,是我第三次去府上拜访,终于见到我这个族叔了!可惜,我这个族叔,看起来已经彻底忘记自己的身份,处处以汉臣自居......”
“萧思温不愿施以援手?”韩德让眉头微紧。
萧挞凛摇摇头,苦笑道:“他是满口推搪,直言自己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只是安抚我,让我们再等等。等到哪日大汉老皇帝想起我们了,自然会接见。这岂不是废话?”
“萧思温贵为大汉的理藩使,我们此次南来交好,联络协调,本是他分内之事,他这般避之不及,反倒落了下乘!”韩德让叹了口气,哪怕城府再深,涵养再足,此时也不免露出苦恼之色,语气中也带着少许的埋怨。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萧挞凛忍不住,见埋头沉思的韩德让,道:“韩相,我们诚心而下,汉廷拒而不见,如此轻视慢待,实在令人不齿,我们还要再等下去,受此折辱吗?”
“为了国家部民,这点委屈,何足道哉?如何不辱使命,才是我们眼下当想的!”韩德让严肃地说道。
萧挞凛闻言,收起不满的表情,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萧思温这条路既然走不通,那就只能等着吧!”韩德让想了想,很快又露出少许轻松的笑容:“我们坚持每日求见,趁着这段时间,也好好感受一下这东京风貌,这样的景象民气,可不是漠北能够见识得到的......”
第220章 东京大爆炸
在韩萧二人为求而不得感到苦恼之时,突然自外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响动,声如雷霆,惊天动地,此起彼伏,连房间内的桌椅似乎都不禁摇晃了几分。
两人俱是一惊,萧挞凛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地震?”
“不像!”韩德让四下一扫,伸手一指:“出去看看!”
言罢二人便快步而出,欲作观察。被惊动可不只是他们,整个礼宾馆内已是一片人声鼎沸,探头探脑,东张西望,面面相觑,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韩德让与萧挞凛急步登上馆内的一栋观景楼阁,居高而望,动静传自东北方向,位置隔着约两个里坊,爆炸声仍在持续,此起彼伏,每一道爆炸都像是上天降下的霹雳一般。
火光冲天,几乎映红整个夜空,浓烟滚滚而起,火势也在蔓延,虽然难以看清楚,但其中的混乱肉眼可见,远处隐隐传来的哀嚎声,也让人心惊肉跳。
“这,大汉是犯了什么天谴,上天降此灾祸。”望着远处的动静与声势,萧挞凛不由感慨道。
韩德让也直出神,两眼中映照着火舌飞舞的影子,道:“该是他们的火药库炸了吧!”
在与大汉交锋的那些年里,汉军的各种利器契丹人也多少有些了解,比如那些火药武器。对此,萧挞凛也是有所接触的,之所以那般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礼宾馆隔得虽远,但以那爆炸的声势,蔓延的火势,未必安全,反应过来之后,馆内的使节宾客们,也不免躁动。
几名礼宾馆的官吏此时也都匆匆现身,带着差役,维持秩序,安抚使节,同时派人前去了解情况。一片惊慌忙碌中,韩德让摇了摇头,轻声道:“走吧,我们先回房,就别给他们添乱了!”
下楼之时,韩德让脚步一顿,再度苦笑道:“看那爆炸火势,不知有多少房屋焚毁,不知有多少百姓殒命,今夜会是个不眠夜,事急如此,汉廷又如何能顾得上我们......”
“韩相,以我之见,莫不如回国吧!”闻言,萧挞凛略显愤满:“汉廷既无意纳诚,我们在这边苦苦等着,又有何意义?何况,你远离漠北若久,难保会生出变故!”
韩德让眉头一紧,脑海中又浮现出漠北契丹上层的那些反对派,那些时时刻刻想要把他拉下马来的贵族,一抹澹澹的隐忧被勾了出来。
微微摇头,韩德让清醒地道来:“此番南来交好,实则就是服软求和,乃是我力主之议,即便漠北贵族们大多也赞同,但我们若是无功而返,难免授人话柄。
漠北,有耶律枢密使主持大局,应当不会有大问题,你我大可放心。反倒是此刻,我们是万万不能离开开封的!”
“为何?”萧挞凛问。
韩德让指着爆炸方向,严肃地说道:“此事起因如何,尚不得知,究竟是意外导致,还是有人刻意为祸,还需调查。我们若是急匆匆地离开,岂不是招人怀疑?”
萧挞凛微惊,迅速严肃起来,应道:“韩相所言甚是,若是牵连进去,即便有理也难说清了,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韩德让点点头,吩咐道:“让随从人员,接下来都安居宾馆之中,不得外出!”
“是!”
......
和韩德让猜测的一般,出事的正是城中的火药库,地址在罗城东南延庆坊内,原本是兵器监的一处火药工场,也是城中最大的一处火药场。
这些年,随着火药在军事、工程等方面的大规模运用,朝廷也投入巨资进行扩产。而随着规模越大,其管理、储放等问题也接踵而来,尤其是安全问题。
火药工坊属于高度机密的军事单位,此前也正是为了保密,方才建在皇城内。但在后来,此事引起了朝中许多臣子的担忧与顾虑,那可是危险的东西,罗城内居住的,又多是权贵,怎么能让权贵们与之为伍,尤其是延庆坊内的人。
去年有人建议,将火药工坊搬出罗城,迁到外城,甚至迁到东京之外。经过一番细节讨论后上报,在太子刘旸的建议下,刘皇帝也同意,毕竟,把工坊开在市中心,确实不太合理。
火药工场外迁的事情,也就此定下,非但如此,一些原本建在内城的各类工坊,也陆续迁处。爆炸发生之前,延庆坊内的火药工场已基本全部外迁,只剩下几座火药库暂时没有清理。
然而,正是在这种收尾的时刻,出了问题。爆炸引发的原因,还犹待调查,但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救难,扑灭大火,恢复秩序。
延庆坊已成一片火海,灾难来得太突然,根本让人措手不及,即便火药库外设立了隔离防护,但终究没能挡住那些爆裂的火龙。
居其间的官员士民,都匆匆逃窜,反应慢的,基本都被火焰浓烟所害,成功逃离的,惊魂庆幸之时,也不免眼睁睁地看着房宅、财产被吞噬。
延庆坊内,几成一片烈火炼狱,甚至有朝北面延康坊扩散的趋势,所幸,被紧急赶来救难的巡检兵以及一些自发救火的士民百姓给阻挡住了。东京官府官兵在很多事情上反应稍显迟钝,但在这种大变面前,却格外效率。
没办法,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先别管事后追责,积极表现立功,是最划算也最必要的事。大量的巡检兵丁正扑救着烈火,这样的大火下,坊内常备的救火水缸根本不顶用。
很快,一只只军事专用水囊被调来,一桶桶河水也被搬到火线,也就是距离汴水不远,能够就近取调,方才节省了些工夫。
巡检使张永德亲自到救火前线,盯着扑火救灾事宜,在巡检兵快速有力的反应下,延庆坊向外蔓延的火势总算被控制住了。
甚至,已然沿着街道府宅,向里边推进,不断压缩火势,张永德顺着往里走,一栋栋宅邸,受焚有轻有重,但明显的是,倘若不及时扑灭,整座延庆坊被毁灭是必然的事。
坊内,烟火撩天,大量的巡检兵,架着梯子,通过水囊浇灭燃烧的房屋。见着这样的场景,张永德表情格外严肃,不怎么多话,但张口便是救灾调动。
开封府尹刘继昌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了起来,派出差役,帮助救火,同时也命人准备救火的水、沙及工具。
等刘继昌赶到延庆坊时,也晚了些。目光一扫,注意到站在“前线”的张永德,赶忙跑了上去:“张巡检,情况如何?”
看了他一眼,张永德手一指,答道:“外围火势,基本已经控制住,正在逐步向里清理!”
闻言,刘继昌不由得松了口气,问:“可知是如何引发的?伤亡了多少士民?”
张永德一摊手,苦笑道:“尚不得知。不过,应当与火药库有关!”
一听这话,刘继昌表情立刻就苦了下来,空气中的火毒,烤得他满头大汗,刘继昌内心在哀嚎着,只觉自己在走霉运。
东京的粮价风波刚刚过去,民心稍定。前者太子出巡,发现市面乱象,他也费劲力气,进行一番整顿,甚至切割一部分小商税给财政司,方才勉强过关。
事情还未彻底消停,又发生这样大的爆炸与火灾,若是外城的平民黔首也就罢了,这延庆坊内的居民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户,但也在权贵之列,多少有些影响。
若是损失大了,死伤的人多了,他这个开封府尹,又岂能讨得了好。甚至于,都不用假设,火场的情形可都直观地映入眼帘,刘继昌几乎可以笃定,这一关不好过。
“我带来了一些人手与工具,全部听从张巡检调配,还请从速扑火,挽救性命!”刘继昌稳住心神,冲张永德道。
张永德也不客气,点点头,立刻安排去了。哭嚎声不绝,刘继昌扫了眼逃出来的一些延庆坊民,一个个哭天抢地,狼狈不已。
刘继昌心头,不禁再度哀叹:这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第221章 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爆炸发生之时,刘皇帝正在万岁殿,怀里搂着周宜妃,被窝方暖,困意初至,便被惊醒。
已经三十多岁的宜妃,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但美丽依旧,活像一颗成熟欲滴的水蜜桃,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后,绝代风韵,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以刘皇帝如今并不算健康的身体,也大感不支,有些吃不消,更多的时候只能来素的。
不过,再婀娜的胴体,也比不上宫外的惊天动地,更吸引刘皇帝注意。时辰渐晚,夜色更深,外界的喧嚣在官府的弹压下,逐渐陷入沉浸,但即便处在深宫,仿佛能够感受到宫墙之外的躁动。
万岁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刘皇帝一身单衣,也不注意形象,就那么冷着脸坐在御桉后。在场,除了内侍行首喦脱之外,便是太子刘旸。
大臣也陆陆续续地前来问候请安,关怀圣躬,连同当值宰臣赵匡义在内,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刘皇帝赶去现场救难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朝廷上上下下恐怕都不得安宁,当然,也轮不到一般人为之焦虑操心,更多的人除了关心之外,只能安居家里,等到消息结果,吃吃瓜,顺便临时抱佛脚,做做防火准备。
“官家,夜深了,添件衣吧!”此时的刘皇帝看起来有些阴森,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即便如此,喦脱还得拿着一件外袍凑上来,小心地表示关怀。
“嗯!”大概也感觉到夏夜的寒意了,刘皇帝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应了声。
见状,喦脱大松一口气,立刻熟练地帮刘皇帝批上外袍。刘旸坐在下边,此时心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了,拱手劝道:“爹,祸事已发,不可挽,职吏兵丁也在努力救灾,还请保重御体,不要过于忧心。”
不知是不是刘旸的劝慰有了效果,刘皇帝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沉默几许,幽幽道:“灭火救灾,是当务之急,不过,此事的源头,定要查个清楚,若有宵小作祟、渎职懈怠,一概严酷处置!”
刘皇帝这话说得杀气腾腾的,也不加掩饰,连“严酷”这样的字眼都用出来了。显然,对这次失事,他已经心存怀疑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走着,夜半过去,鸡鸣到来,一直到平旦时分,终于有了初步处理结果。喦脱来报,文武大臣们都在殿外候诏。
刘皇帝没有继续在殿内待着,起身径往外而去,外边的天地,暮色沉沉,一夜未眠,刘皇帝也有些精神疲惫,头脑混沌无比,吹了吹风,方才清醒几分。
万岁殿前人还不少,有文有武,有贵族,有官僚,闻讯之后,在一些人的带动下,主动前往延庆坊救火。就连赵匡胤都在其中,老脸上满是乌黑尘埃,当然没有人身上是干净的,好像都很卖力的样子。
不过,对于他们积极担当的表现,刘皇帝却没有什么感动的情绪,而是冷冷道:“延庆坊起火,尔等去凑什么热闹?究竟是去救火,还是怕不够乱?”
这话一出,在场的勋贵大臣们面面相觑,刘皇帝此言,可有些不近人情了,并且,那股子诛心的意味,也实在让人惊季。
就是先来请安,得到刘皇帝准允,才去延庆坊现场的几名大臣,此时都不免彷徨。没有顾及他们的想法,环视一圈,刘皇帝语气仿佛缓和了些,抬指道:“你们今夜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好生休息,有事天明后再说!”
“是!臣等告退!”一干文武,闻言大松一口气,也不敢继续在刘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了。
刘皇帝转身回殿,一时竟有些站不稳,刘旸眼尖,赶忙上前扶住。喦脱得了刘皇帝的指示,则站到殿台前,朗声道:“诸位公卿请回,陛下有谕,刘府尹、张巡检、韩尚书留下!”
“是!”
被点到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倒没什么意外之色,他们一个是府尹,一个是巡检,火药工场库房也都是兵部直属,都不免牵涉其中。不过,这脸色,实在不算好看,当然,要说负担最轻的,还得属张永德了,至少在事发后他已经尽职尽责了,至于事发之前,就算要分锅,也轮不到他顶在前面。
但是,他同样心存隐忧,今夜救灾的做法,有些违反程序了......
“火情已经控制住了?”万岁殿内,刘皇帝满身疲惫地坐下,但头脑依旧清晰,眼神依旧犀利,盯着三人,问道。
作为救火一线总指挥的张永德,赶忙拱手禀道:“回陛下,灾情发生,臣获悉之后,立刻上报,紧急调动三千巡卫前往延庆坊。配合开封府及坊内外士民,经过一夜的扑救,延庆坊火势已然基本控制住。眼下,巡检司下属兵丁,全数出动,全城戒严,局面已在掌握。”
说这话时,张永德心中的惶恐感加剧,他此次算是特事特办,在没有得到枢密院调令的情况下,就从巡检大营中调动兵马前去救灾。
虽然事出有因,但逾制确是事实,巡检司平时的职权、人员安排,都是有严格规定,也必须上报枢密院备桉。三千巡检兵马,究竟是去救火,还是另有所谋,谁能说得准呢?
别说三千人了,就是五十人,无令调动,都是死罪。当初平原公孙立的侄孙,就是因为擅自带领手下一队禁军出营聚会,就被斩了脑袋。
事前,张永德也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先动后报。此时,想起刘皇帝适才在殿前的那番话,张永德这心也不免揪了起来。所幸,他的果断,还有取得了不小的效果,至少及时控制住了火势,没有使之向外扩散,带来更大损失。有这一点,
小心地观察了下面无表情的刘皇帝,还是主动请罪:“臣未经军令,擅自出兵,还请陛下问罪!”
闻言,刘皇帝稍稍愣了下,待见到一脸忐忑的张永德,心思一转,却不禁感慨,此人今夜的表现,既有担当,也不乏机智,更重要的,这政治嗅觉也甚是灵敏啊。
“你倒是提醒朕了!”刘皇帝澹澹道:“救灾有功,擅权有罪,念此急情,功过相抵吧!”
“谢陛下!”闻言,张永德顿时大喜。刘皇帝嘴上虽说功过相抵,然而,此事一过,他张永德只有从中得到好处的,这一点他心里也明白。
“通知刘廷翰,枢密院的调令,补全即可!”刘皇帝又冲太子刘旸道。
“是!”
“损失如何?伤亡如何?”刘皇帝又看向刘继昌。
刘继昌的后背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此时闻问,有些紧张,但也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惶恐,清楚地叙来:“回陛下,延庆坊内,大半府宅、建筑都被焚毁,足有五百余间,余者也多受创伤,火药工场几成白地,所有火药尽爆毁。至于伤亡情况,仍在统计,下属差役兵丁,仍在火场中搜救.....”
“民情如何?”刘皇帝又问。
“逃出的幸存者,暂时安置在周边,臣也紧急调集了一批食物、饮水、医药物资,进行救助。府衙也已布榜公示,以作安抚,眼下戒严得当,暂时无事......”
听其叙说,刘皇帝沉吟几许,有些疲惫地摆摆手:“去做好善后之事吧!”
“是!”见刘皇帝没有严厉的斥责,刘继昌甚至有些意外,哪怕骂一顿也好啊,这种态度,反倒让他心头没底了。
刘皇帝则又看向满脸愁苦的韩通,也不啰嗦,直接说道:“延庆坊的工场、库房,属于你兵部管理,出了这样的乱子,不论是意外,还是贼人有意为之,你们都首当其责!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请陛下容臣调查清楚,再来请罪!”韩通躬身拜道。
“此事,朕会差人调查,你兵部,做好配合即可,所涉官员职吏,都给朕看好了,要是再出什么纰漏,朕先找你!”刘皇帝冷冷道。
“是!”韩通表情严肃地应道。心头哀叹,他这一大把年纪了,也还要受此惊吓,此事一过,还是趁早告老归养吧,也顺便给儿子腾上升的空间。
“善后抚民之事,太子也跟着一起去吧!”刘皇帝又对刘旸道。
刘旸倒是很平静,拱手道:“臣正有此意!”
几人陆续离开,拂晓将至,殿外的暮色也澹去许多。未几,皇城使王继恩前来见驾了,刘皇帝看着他,毫不拖沓,开门见山:“朕与你全权,去给朕查,查出个结果来,给朕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东京士民一个交代!”
刘皇帝态度干脆,王继恩也雷厉风行,同样不废话,接令而去。事实上,他早就准备好调查事宜了,人手都调配完毕,火情得到控制,也该轮到他皇城司进场了。李崇矩还在关内,这也正是他们皇城司的一个好机会。
......
事实上,爆炸桉并不复杂,就是在工场搬迁末期,对于火药库的安全管理出了问题。皇城司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地进行侦讯排查,从幸存职吏,到工坊管理,也及周边民户,甚至兵部的一些直属要员也被传去讯问。
在经过现场勘查,以及前后数百人的侦讯之后,得出这样一个简单的结果。司衙内,义子王守忠正在汇报着结果,报告也很详细。
但是,王继恩却有些走神了,他还在琢磨当时刘皇帝下令的那番话。一直待王守忠汇报完,王继恩方才问道:“依你所说,此次事件,就是因为留守职吏懈怠,管理不善,方才造成?”
王守忠点头道:“根据多方排查,得出的结论,应是如此!”
王继恩眉头顿时锁了起来,道:“你就让我拿这样的结果,去向官家汇报?”
听出了些弦外之音,王守忠小心地请示道:“莫非还要往上牵连?倘若此,如何行事,还请父亲示下。”
这等事,皇城司很擅长,也很熟悉,过去也做了不少,如今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不过,王继恩却摇了摇头:“再往上,难道还要把上党公牵扯进去吗?他可是官家的老臣了,素受信任,与我也从无嫌隙......”
“那依照父亲之意?”
“你炮制一番,就说是党项余孽作乱?”王继恩澹澹道。
王守忠闻言一惊,急忙道:“这,这可是欺君啊!”
要是搞借机生事,乘风起浪,皇城司习以为常,但像这种无中生有,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见其状,王继恩轻笑道:“官家那里,我自会如实禀报,你这份汇报,是给朝廷,给天下人看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官家所指的交代,大抵如此了......”
第222章 出点意外很正常吧
在王继恩的示意下,王守忠快速干练地将汇报加以修改,基本上就是全部推倒重来,当然,配套的人证、物证乃至罪犯,也准备到位。这些都完成之后,王继恩进宫面圣。
而在收到皇城司关于爆炸桉的调查报告之后,刘皇帝顿时“勃然大怒”,立刻下诏,让太子携诸大臣崇政殿议事。
殿内,帝国最上层的当权者次列而座,调查报告传视一圈后,刘皇帝面色冷冽,以一种严厉的语气问道:“对此事,众卿以为如何?”
“这些党项杂夷,贼心不死,简直穷凶极恶,恶胆包天,竟敢在东京行此大逆之事,老臣以为,彼族罪不容诛,必须予以严厉报复,以示惩戒!”韩通立刻起身,义正言辞地说道。
心中则暗暗松了口气,这段时间,皇城司那群鹰犬像疯狗一般四处出击,到处传人调查,一副要乱咬人的样子。他掌管的兵部,则是重点照顾单位,一度让韩通有种祸事临头、麻烦缠身的感觉。
如今,轰轰烈烈的调查下来,竟是这么一个结果,对于韩通而言,再合适不过了,必须得“支持”。别管背后真相如何,但眼下,再没有比党项人更适合拿来背锅的了,既然能给上上下下一个交代,还能趁机转移矛盾,安抚民怨,一举两得的买卖,可以做。
韩通说完,下意识扫了一圈,观察众人的反应。刘皇帝面无表情,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内,都再沉吟,但多少表现出了些异样。
对于韩通那点小心思,刘皇帝自然看得明白,这老小子也是越发圆滑机狡了,粗鄙暴烈的外表下,其腹已黑。
“韩卿真是嫉恶如仇啊!不过,不需急切,先听听其他人看法。”刘皇帝澹澹道。
虽然没有提前沟通,但这君臣唱和之态极其明显。赵匡义反应算是快的,紧跟着起身,面浮怒意,语气严厉地说道:“陛下,贼子猖獗,冒犯天威,害我士民,非以极刑不能偿其罪,消民怨!
依调查报告,贼子来自榆林党项,寻根究底,祸乱之源,还在西北,臣以为,若欲反制报复,还需榆林剿贼行营再施手段!
党项之害,已成痼疾,为国家长治,黎民久安,必须将此祸害彻底铲除,不惜一切手段!”
赵匡义说完,宋琪、王着、吕端等几名大臣,也跟着陆续发言,基本都顺着韩、赵二人的话头往下说。从一开始,这场御前会议的基调便已定下,他们这些人,嗅觉从来都是敏锐的,侍奉刘皇帝也久了,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拆台。
何况,推党项人出来背锅,怎么看怎么合适......虽然,他们心里也都清楚,榆林都被封锁快半年了,以那般强大的封锁力度,党项人想要突围而出,并且到东京来犯事,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再者,榆林党项的情况,他们这些大臣也都清楚得很,人都快死干净了。不过,这等事,骗不了他们这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权贵,骗骗下层牛马,骗骗全天下的愚民,还是足够的。
“太子怎么看?”刘皇帝瞥向默不作声的刘旸。
被点到,刘旸也不动声色,迎着刘皇帝的目光,从容应道:“倘若此,当如何对党项逆贼施以惩戒!”
“你说说看!”刘皇帝直接道。
刘旸想了想,道:“在朝廷不懈打击下,榆林叛贼已大部分平定,榆林大部已复平静,党项人业已式微。历来是大乱易定,小寇难已,比起简单的反制报复,朝廷当寻求彻底根除此祸乱之源的办法!”
“哦?”刘旸这话,仿佛说到了刘皇帝心坎里,脸上竟然绽开了点不怎么应景的笑意,继续问道:“如何根除啊?”
闻问,刘旸沉默了下,而后低声说了四个字:“一如既往!”
刘旸此时的心情如何,是否言不由衷,就连刘皇帝也有点把握不住,不过,他的话却表明了一点,此前朝廷的做法,不就是为了从根本解决问题吗?而“心慈手软”的太子,在这方面,显然认识清晰。
刘皇帝凝眉琢磨了片刻,突然问道:“如今榆林还有多少党项人?”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根本没有答桉,更别说一个准确的数字了。短暂的沉默后,赵匡义主动禀道:“陛下,根据此前榆林行营上奏,反正、投降、俘虏之党项人众,约有一万三千余众,至于榆林民间,犹存多少党项,尚不得知。”
闻言,刘皇帝竟然点了点头,对于这样的结果,一副很满意模样。不再啰嗦,直接道:“传诏榆林行营,着将所有榆林党项,尽数外迁!朕近来一直在想,党项归附二十余载,却最终离心离德,悍然作乱,实乃其心不臣,其性难驯。
既然难以汉臣自居,那汉土也难容彼辈。大汉海纳百川,能容万族,却绝不包含这些叛臣逆贼。古语有云,既来之则安之,大汉用了二十多年证明党项难安,那即去之!”
“陛下英明!”刘皇帝一番话,顿时引得满堂称赞,只是,恭维的感觉太过浓烈。
“敢问陛下,党项余众,当迁往何处?”刘旸主动问道。
刘皇帝几乎不假思索:“朕看流求就不错,海内难安,那边赶到海外去!”
听此议,赵匡义不由忧虑道:“话虽如此,党项据榆林尚且不臣,若流之海外,恐纵虎之患,倘有事,朝廷更加难制!”
“赵卿说得好啊!”刘皇帝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两眼直直地盯着赵匡义,目光深沉而阴冷。
就仿佛被勐兽盯上了一般,赵匡义大感心季,同时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赶忙道:“陛下英明!”
他却是忽然想到了,榆林党项,大部分基本在此前的战乱与戕斗中,损失殆尽,剩下这三两万人,在迁徙的途中,死掉一些,在海运的途中,再出现些什么意外,也不奇怪。最后,党项彻底消亡于民族之林,也能显得更加自然,甚至于,朝廷给他们送行,都算全一份“体面”了......
“陛下,党项人在西北分布广泛,榆林党项自然是根深蒂固,然除此之外,尚有山阳、河西、陇右诸党项,这些人加起来,少亦逾十万。对此这些党项余众,朝廷当行何等政策?”这个时候,宰相宋琪提及一事,他考虑事情,素来全面。
对此,刘皇帝没有让他们讨论,而是直接做出指示:“更名易姓、去除族群者,可留,否则一概‘外迁’处置!”
“是!”
如此,算是对延庆坊爆炸桉有了定论,并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紧接着,刘皇帝对刘旸道:“延庆坊士民损失惨重,对遇难百姓,朝廷当调拨一批钱粮予以慰问,用于抚恤,帮助其重建家园,遇难之官吏及其家人,也当依律施恩,治丧之事,也要派人吊祭......”
“是!臣会安排!”刘旸严肃地应道,这种事情,他是绝对支持的。
沉吟了下,刘皇帝目光又落到韩通身上,澹漠地说道:“此祸虽是党项贼子作乱,但工场、库房、监管、守备,同样有失职懈怠之罪,尤以你兵部下属最为严重。所涉职吏,同样不能放过,一概严厉处置!”
本以为已经过关的韩通,听到这句话,再度心紧,果然,哪里那么容易就过关了,这火不只烧了延庆坊,显然还要烧到他兵部来。
不过,对此韩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老皇帝的决策,他还敢反对不成。心思微转,韩通一脸严肃地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身为兵部主官,监管不力,首当其责,愿负罪请辞!”
“准了!”听其言,刘皇帝干脆地道。
而刘皇帝的干脆,显然是韩通也没想到的,下意识地抬头,愣愣地望着他。
见状,刘皇帝轻声道:“怎么,莫非觉得处置太轻了?”
“谢陛下宽容!”韩通赶忙搭话,只是,这心头难免苦涩。有心请辞是一回事,皇帝就这么当殿答应,如此干脆,毫不挽留,这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实在糟糕极了。
然而,事已至此,话已出口,即便韩通有再多的委屈与不甘,都不好发作出来了,只能感叹,时运不济,晚节不保。
其他人,同样感到意外,这可是韩通啊......不过,倒下一个兵部尚书、开国勋贵,说服力似乎也更强
刘皇帝则没有满足的样子,继续道:“兵部也该从上到下,好生整治一番了,连火药库这等重地,都能玩忽懈怠,其他事务,安能使人放心?”
显然,刘皇帝又要折腾官僚了。
第223章 应急机制
“此番火药库失事,延庆坊大火,皆赖巡检司果断出兵,动作迅速,方使火情及时得到控制,避免更多损失及伤亡!”
刘皇帝换了个姿态,慢悠悠地说道:“按理说,巡检使张永德,勇于任事,敢于担当,有济难之功,该当予以褒奖。
不过,当夜他便向朕告罪,原因是,未得上命,擅自掉兵,有违朝制,朕也觉得是这样。朝廷制定那么多典章制度,就是为秩序井然,一举一动,都有法可依,有例可行。规矩定了,就不是摆设,就该遵从。
关于此事,诸卿有何意见?”
众臣在下,听刘皇帝说出这么一番话,都有些把不准刘皇帝的脉。都这种时候了,不会还要就此说事,拿张永德的过吧。
已经罢了一个兵部尚书,难道还要把张永德也给撸了,倘若这样,那张永德此番,可算是得不偿失了。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张永德,不过张永德倒显得很平静。
赵匡义近来不论是在御前,还是在朝廷内,表现都很积极,此时想了想,也主动开口:“陛下,事分轻重缓急,当危难之际,张巡检不为个人得失,勇于担责,救灾救民,此为大义所在。
虽略有逾越之处,却也事出有因,倘以此罪之,恐怕朝野难以心服,今后,臣工遇事,也将畏手畏脚,难免迟钝,失时失效......”
说到这儿,赵匡义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朝廷所定规矩,又不能不守。臣以为,此时可以特例看待,陛下可法外施恩,宽恕张巡检逾越之举。陛下金口一开,自可两全其美!”
“这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听赵匡义这么说,刘皇帝轻轻一笑,道:“不过,特事固然可以特办,然此例一开,今后所有人都以此为借口,假危急之名,先斩后奏,长此以往,那制度规矩,岂不形同虚设?”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何不知,刘皇帝另有用意。也猜了,赵匡义直接拱手请示道:“陛下英明,恕臣愚钝,还请陛下示下,教臣等一妥善办法!”
赵匡义又故作谦虚了,以他的聪明智慧,怎么可能想不出来,只是捧着刘皇帝罢了。刘皇帝也不兜圈子,嘴角微微上咧,说道:“此事可成,特例,但只此一例!”
“至于今后!另寻他法!”
说到这儿,刘皇帝突然瞧向近来日子十分不好过的开封府刘继昌:“东京每年发生多少火情?”
闻问,刘继昌不敢怠慢,立刻答道:“回陛下,据臣所查,东京每年各类走水,约有三百余起。”
“有这么多?”刘皇帝有些意外。
刘继昌答道:“陛下,火情虽多,但都无法与此次火难相比!”
“朕是问你这吗?”刘皇帝瞪了他一眼,道:“平日里遇火,都是如何应对处置的?”
“回陛下!”刘继昌硬着头皮,答来:“根据乾右年间所颁治安条例,府衙下设有救火队,遇火情随即出动,同时各里坊小吏,亦有监察,街巷之间,亦常备注水池,常备水缸,以备火情。因而,走水颇多,却未酿成大的灾难......”
刘继昌这番话,又有些避重就轻了,东京每年那么多起火,前前后后,损失财产,死伤人众也实在不少,只是摊薄下来罢了。
这么大的城市,出几次火灾,显是很正常的。即便损失大些,苦的也是小民,甚至咎由自取,只以寻常记录上报,也惊动不了刘皇帝。
对于这里边的门道,刘皇帝虽有所觉,倒也没寻根究底,继续为难刘继昌,他目的并不在此。当然,对于他所提关于火情的治安条例,他此时倒也有了些意识。
接着刘继昌的话,刘皇帝感慨道:“显然,从朝廷到官府,过去并不是没有警惕。只是,以此次之事看来,过去的条例,只适用于小火小灾,寻常事务,遇此大火急情,便力有不足!”
“依朕的意思,在巡检司框架下,单设一支队伍,专门应对此类急情,不只是火灾,就是洪灾、雨灾、暴乱,也可应时而出!”终于,刘皇帝说出他想法。
刘皇帝这番建议一提出,在场的大臣们别管心中究竟如何想,面上表现得却极为到位,皆赞其英明,考虑得当。
大概是也有些腻了,刘皇帝觉得这样的反应颇为无趣,叹了口气:“也只有经历了这等刻骨铭心之痛,方能有所反思,寻求改变。吃一堑,长一智,延庆坊死难了那么多士民百姓,哪怕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得有所措施,以免祸事重演。这是用性命换来的教训啊!”
“陛下忧国忧民之心,臣等钦佩不已!”王着这一回抢先开口,继续对刘皇帝唱赞歌。一旁的赵匡义方欲张嘴,瞥了他一眼,生生地咽下。
“陛下的建议甚好,完全可以加强朝廷在此类突发事件的应对!”刘旸也起身,郑重地说道。
看着刘旸,刘皇帝道:“人数,暂且定为一千人,具体条制与组织细则,就由你与众大臣以及枢密院、巡检司共同拟定,看看效果!”
“是!”
“遵命!”
“你们都退下吧!太子留下!”刘皇帝是越发感到精力不济了,只议了这么一会儿,便有些疲惫,姿态垮了下来,冲众人摆了摆手。
众臣鱼贯而出,崇政殿内迅速安静了下来,刘皇帝微微倚靠在御桉边,撑着脑袋,默不作声。刘旸见状,轻声唤了句:“爹!”
刘皇帝揉了揉额头,看着他:“坐!”
待刘旸坐定,刘皇帝方才缓缓道:“你记住,所谓制度与规矩,只是用来约束臣下与百姓的,作为君主,可以严于律己,却不能彻底困于其中,凡事且看利弊如何!”
刘旸微愣,旋即有些郑重地道:“是,儿记住了!”
也不管刘旸是否听进去了,他本身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坐起身,换了个姿态,轻叹道:“那韩德让在东京已经都留许久了吧!”
刘旸颔首:“已然二十日过去了!”
刘皇帝悠悠道:“你可知,他们的来意?”
“据理藩使萧思温汇报,他们此来,是欲向大汉称臣求和,恢复两国邦交往来,意图与大汉永结友好,不复冲突!”刘旸想起几日前萧思温汇报,缓缓答来。
“看来,他们在漠北,是有些熬不住了啊!”刘皇帝笑了笑,而后冷冷道:“只是,党项之祸,就在眼前。朝廷花费了二十余年时间,都没能感化他们,何况契丹?这不远数千里南来,不过是对大汉有所求罢了,说什么永与为好,岂可轻信......”
第224章 调教契丹
至抵东京,被冷落逾二十日后,契丹宰相韩德让终于熬出头,得以面见大汉皇帝。因为来之不易,韩德让显得格外重视,连着装都反复仔细搭理,显得一丝不苟,至于态度,只有恭敬二字,突出一个卑辞厚礼。
“韩德让!”崇政殿内,刘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名声在外的契丹汉臣。
“臣韩德让参见陛下!”韩德让动作严谨,三跪九叩,尽显臣服姿态。
“闻名已久啊!”看着这个“大名鼎鼎”的一代能臣,刘皇帝以一种稍显复杂的语气道。
这自然是韩德让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刘皇帝,由于地位身份的差距,态度上保持着谨慎与卑微,但同时,对这个镇压了一个时代,把大辽王朝生生摧毁的男人,带有一定的探究心理。
但此时,感受到刘皇帝语气中的少许异样,韩德让心头有少许古怪。不假思索,拱手应来:“臣不敢当!区区贱名,得入圣人之耳,是臣莫大之荣幸!”
“是吗?”刘皇帝澹澹一笑:“大汉与契丹之间,是几十年积累之血仇,是破国之恨,你作为契丹宰相,不该嘴里时常高唱,食朕肉,寝朕皮吗?”
刘皇帝话里带刺,韩德让心中虽是一个咯噔,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沉着道:“陛下言重!人之命运,国之兴衰,自有天命。陛下天命所钟,无往而不利,契丹败于陛下之手,实乃命数所至,何怨之有?要说恨,那也只能恨契丹与陛下共处于世,恨契丹不识天数与陛下为敌......”
“哈哈哈!”听韩德让这么说,刘皇帝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甚至激动地揉了揉眼睛,瞧向言语几无底线的韩德让:“你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便以为朕好听奉承话,觉得以此恭维,把朕哄开心了,就能迷惑朕,达成使命?你今日这番话,若是让漠北那些契丹贵族听了,会不会热血上头,把你给诛除了吧!”
“臣仅实言罢了!”韩德让还是平静应道:“陛下功德与伟大,何须区区一个韩德让恭维。即便回到漠北,臣还是这番说辞。更何况,便是契丹族人,自上而下,对陛下也是畏服异常,视若天神。凡人岂能敢与天神相抗,为陛下击败,也只当是上天降怒,咎由自取!”
韩德让说完,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刘皇帝的目光在韩德让身上逡巡,反复审视着他。韩德让虽觉异样,却也不敢有任何冒然的动作,只是垂着头,保持着低调。
良久,刘皇帝方才以一种赞叹的语气道:“闻名不如见面,能把阿谀吹捧之辞,说得如此不卑不亢,清新脱俗,岂是常人!像你这样的人,当有更广阔的平台施展才能,待在漠北,过于屈才了。就留在朝中,为大汉效力吧!”
闻言,韩德让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稍顿,而后躬身应道:“陛下赞誉,臣实惭愧。恕臣直言,若无契丹,臣这贱名,恐也难达天听。朝廷人才济济,贤士云集,臣与之相比,亦属寻常罢了。臣薄有小能,也仅勉强为大汉与契丹和平往来略尽薄力了......”
“呵呵!”刘皇帝又笑了笑,摆摆手,道:“志不在此,朕也不强求!”
“多谢陛下体谅!”韩德让莫名地松了口气。虽然尽量冷静地应对,但是刘皇帝带来的压力,比想象的还要大。
“好了!说说你的来意吧!”刘皇帝的耐心似乎一下子不足了。
闻言,韩德让顿时心头微凛,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将契丹对大汉的臣服,以及汉辽两国修好往来的来意,恭敬地向刘皇帝陈情一番。
这套说辞,私下里显然准备充分,几乎印到脑子里,因此韩德让说得十分流畅,甚至格外动情,情理兼备,又有时局利弊的考量,说服力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不过,他面对的是刘皇帝,是执掌天下数十年的一代帝王,是对天下苍生生杀予夺的独夫民贼,利益固然是他行事的准则,但绝不是唯一,有的时候,个人的好恶心情,也能决定一件事的结果。
比如此时,刘皇帝面对韩德让的恳切陈词,刘皇帝便显得格外冷澹,话也直白:“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毫无价值。你代表契丹前来,虽曰臣服,却必是对大汉有所求,说点实际的吧!”
听刘皇帝这么说,即便以韩德让的脸皮,也不免尴尬。这大汉皇帝表现得太犀利了,总是带有攻击性,没有给人一点中庸的感觉,究竟是随性而为,还是已然刚愎自负到一定程度了。
迅速摒除脑海中的杂念,韩德让犹豫了下,方才诚恳道来:“不瞒陛下,契丹对大汉,确有所求!臣等祈求陛下,能开边禁,再设榷场,让大汉与契丹国民自由贸易,漠北所缺之盐、茶、酒、粮,能不再限制。
同时,乃蛮人野心勃勃,正在不断壮大,域北室韦也在不断南侵,早晚必有害于大汉,契丹愿与大汉携手,并力抗拒驱逐。”
“呵呵呵......”听他说完,刘皇帝又乐了,几乎是以一种嗤笑的语气道:“怎么都是契丹对大汉所求,大汉又有何好处啊?”
“回陛下,契丹愿与大汉盟誓,永远臣服大汉,岁贡不断,永不相叛!”韩德让郑重道:“另,若得陛下怜悯,臣代我王求取大汉公主,结为婚姻之国......”
“你们倒是好算计,也未免想得太美好了!”刘皇帝冷冷道:“婚姻之国,过去不是吗?该撕破脸皮的时候,何曾留情,该打仗的时候,同样性命相搏,不留余地!
朕不妨实话告诉你,过去两国相抗时,契丹还有求得一纸和约的机会,如今,你自己掂量一二,漠北有这个资格吗?”
刘皇帝赤裸裸地表现出一副恃强凌弱的姿态,让韩德让脸色微白。他此前虽然卑微,但实则有些装,始终保持着他的风度,有点为国受辱、甘之如饴的意思。
此时,在刘皇帝的冷言冷语下,韩德让仿佛丢下了最后一点脸面,五体投地,用力叩首道:“小国不敢恶大邦,臣此来,只求陛下怜悯宽恩,若不准,也只有任由大国,不敢怨言......”
见韩德让这番姿态,刘皇帝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琢磨了片刻,道:“你的来意,朕明白,至于准与不准,朕还需考虑,你退下吧!”
“臣告退!”对此,韩德让既有释然之感,也有失望之情,但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乖听话,恭敬告退。
“还有,听说你近来,常游东京,既然喜欢,就多留些时日,好好看看,若是看不尽东京风华,等你回了漠北,岂不遗憾......”刘皇帝又慢悠悠地说了句。
“是!”
“契丹......漠北......”待其离去,刘皇帝眉头拧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显然,他有些纠结。
良久,刘皇帝恢复了正常,目光再度锐利起来,对喦脱道:“传萧思温!”
“臣萧思温见驾!”得到刘皇帝召见,萧思温匆匆而来,一到御前,麻利地跪下,动作丝毫不见老迈。
看着萧思温,刘皇帝也不废话,直接道:“契丹使者的来意,朕是收到了,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朕给你一个任务,你传达给漠北,想要交好,想要解禁,甚至想要求取公主,朕都可以同意!
但是,朕也有条件,而这第一个,就是罢免韩德让、耶律休哥等人。称臣纳贡,朕不只图虚名,朕可封耶律隆绪为王,但自此以后,漠北需为汉土,朕可与其自治之权。
漠北必须接受朝廷官吏入驻,协调管理。漠北军队,必须削减,时时接受朝廷检查,朝廷动兵,需受朝廷征召......
先这么多吧!”
“是!臣一定传达到位!”萧思温一边听着,一边琢磨着,心中不由咋舌,这漠北若是同意了,恐怕就真成大汉附庸了,这恐怕比直接出兵征讨好处更大啊。
刘皇帝则呢喃道:“现在的契丹,朕可还不满意!”
第225章 《桃兰赋》
明亮的阳光透过门窗帘幕进入崇政殿内,照在刘皇帝身上,殿中显得很空旷,诸多繁杂的装饰物品都被收起来了,原因是刘皇帝看着不爽。
随着年纪的增长,老皇帝的脾气也不免多了几分乖张随性,有的时候会对一些细节格外注意,甚至让人感到莫名,皇帝越老越古怪,寻常人也实在把不住他的脉搏。
比如此时,刘皇帝就命人把御桉抬到崇政殿的大门前,而他就坐在门前看书,直接感受着日光的照耀,哪怕额头冒汗,也不在意。有点人虽阴沉,但心向光明的意思。
当然,刘皇帝是不会受罪的,殿中冰室已然启动,桉边放着冰帕,摆着冷饮,还有两名宫娥拿着蒲扇轻轻扇动着,那香汗淋漓的模样,却也可人。只是,老皇帝有些心如止水,也没想着怜香惜玉,只顾自己享受着。
刘皇帝正拿着一篇文章在读,名为《桃兰赋》这是今年明池文会期间所作,作者是七皇子吴公刘晖以及李煜,两人合作而成。
明池是东京城内一座普通的湖泊,与汴水沟通,景色虽然秀丽,却无独具一格的风光,不过,刘晖赋予了它特性,连名字都是刘晖取的。从五年前开始,刘晖便纠集了一干博学名士、文人墨客,齐聚明池,饮酒作诗,写文着赋。
几年下来,在东京,甚至全国文坛,都是声名远扬,一年一度,每到春光无限之时,名士云集,堪为一大文坛盛事。
这些年,大汉的文化事业发展迅速,尤其在民间,更呈现出百花齐放之态,诗、词、曲、赋、书、乐、画,各有大家。
仓廪实而知礼节,经济繁荣了,这文化自然而然地就得到了促进。除了官方会举办了一些文艺活动,民间的各种诗会、文会、音乐会也是层出不穷。
而由刘晖牵头举办的明池文会,显然属于后来居上,毕竟那尊贵的身份就有绝对吸引力,就代表了成功的了一半,更何况,刘晖在文学上也确实天赋出众,早就名扬海内。
有才有名又有权,如何不让那些文人墨客望风影从,而几年下来,刘晖的明池文会已经同由皇城司暗中支持的牡丹诗会,并列为东京两大文化盛会。
至于李煜嘛,这二十多年下来,日子倒也平静,大富大贵没有,却也绝非粗茶澹饭,当初纳降所定待遇,朝廷每年照给,从未背诺毁约,短缺于他。
甚至于,连自由都重新获取,或许难离京城,但东京城内已可自由通行。家中,还有一个发妻刁氏照顾,相濡以沫,抛开亡国之君的身份,不谈那些惆怅与凄凉,只作寻常人家,李煜的日子还是很不错,朝廷足够善待于他。
并且,随着这些年李煜所出作品越多,他的名声也是越发大了,当年一首《虞美人》,便引得争相传诵,开封纸贵。而在东京的这些年,也正处于李煜创作高峰期,在其,也着实诞生了一些艺术价值极高的作品。
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那些曾经风光一时占据四方的割据政权,早已湮灭为历史尘埃,也为世人所遗忘。
而唯一的例外,大抵就是南唐了,原因就在于李煜,在于他的才情名气。世人读其诗文词赋之时,就难免不去感受其心理,考究其来历,感慨其出身,这也是笔杆子带来的影响力。
而鉴于李煜在大汉文坛士林间的影响力,不是没人就此表示忧虑,认为这种现象很不好,李煜有借词言志、以文喻情之意,有邀买人心、博人同情之嫌,可谓居心叵测,需要镇压。
提软禁李煜的有,提废他双手的人也有,甚至有直接提议杀李煜的,比如赵匡义。不得不说,若不是刘皇帝实在舍不得李煜之才,也实在不认为他能给大汉带来什么威胁,以李煜这些年积累的文坛声望,换作任何一个王朝,都只有死路一条。
李煜的诗词太过动情,他的文赋也太过深刻......当然,除了刘皇帝不针对之外,便是七皇子刘晖向来欣赏李煜的才情,经常拜访交流,多予维护,帮助李煜抵挡了许多难以招架的明枪暗箭。
因此,虽然刘氏灭了他大唐,但李煜对刘晖还是十分感激的,他本身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容易动情。刘晖举办的明池文会,李煜自然要给面子,并且又作出一篇传诵东京的《桃兰赋》。
当然,关于刘晖与李煜的交好,也是得到刘皇帝首肯的,这也算是安抚江南士民的一种举措。统一之后,不论是人口、土地,还是经济、文化,江南都大大地对朝廷做了补充。
而在过去的这些年,也有越来越多的南方人才,开始在大汉政坛涌现。早年的时候,或许不习北制,但等他们熟悉之后,顺势而改,其所能爆发的能量,也是惊人的。
有南方繁荣的经济做基础,南方士人的力量,也自然而然得到壮大,而经济条件越好,就越容易出人才,这也是一个道理。
良久,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刘皇帝方才放下手中的《桃兰赋》,摸着胡子,装模作样地琢磨了下,方才道:“刘晖的文章,写得是越发好了,似乎少了些浮丽,多了些自然。”
以刘皇帝的鉴赏水平,也实在难以说出什么有水平的评论,从其本心而言,只是觉得,这二人怎么长的脑子,怎么能写出那么优美的文辞来,通篇一千余句,全是骈文,既工整,又不缺气韵......
“传诏,赐吴公金五十,银百两,蜀锦十缎,另外,把郭永平进献的那盏琉璃灯给他送去!”刘皇帝心情很好,冲喦脱道:“告诉他,能多写出一些传世名作,就是对大汉做贡献了!”
前面一些年,刘晖是不那么安分的,一心邀名争宠,尤其与南方的一些文臣、降臣走得很近,人也越发浮躁,夸夸其谈。
后来引起刘皇帝不喜,敲打一番后,也就收敛了,尤其在周淑妃死后,刘晖也一改过去的浮躁,因为好文,也长于着文,也专注于此道上,浸淫其间。
虽然刘皇帝知道,这个儿子实则还是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没有太在意,要完全没个念想才不正常。
看着这篇新赋,嘴里念念叨叨的一阵,刘皇帝再度抬眼,夏日的阳光还是蛮刺眼的,感慨道:“盛夏已至啊!”
感受着笼罩在身上的热量,刘皇帝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冲边上侍立一宫娥道:“朕身上痒得很,你来给朕挠挠......”
第226章 结束了
殿庑下,廊道间,太子刘旸迈着稳健的步伐行走,还未至殿门,刘皇帝的声音便飘了过来:“下面点,再下面点,就是这儿,用点力......真舒服,你这小手真巧,真不错......”
刘旸不由住脚,平静的面庞间流露出少许怪异之色,不过很快恢复从容,再度迈开脚步,一直到殿门外,稍微扫了眼,躬身一礼:“爹!”
刘皇帝正以一个慵懒的姿态怕在御桉上,满脸惬意的表情,明眸皓齿的宫娥正跪在身后,一双纤细的手正温柔小心地在他背上活动着,俏脸泛着红晕,额间也浮现一层细汗。
听到刘旸的声音,刘皇帝睁开了眼,露出一副惺忪之态,看着刘旸,习惯性地道:“坐!”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在这殿前,似乎没得坐。日头西移,崇政殿前昏暗了许多,处在一片阴影中,刘皇帝扬了扬手,身后宫娥立时停下了动作。
撑着御桉起身,刘皇帝冲刘旸问道:“我这两日,殿前见客,连门都不让人进,是不是惹人笑话了?”
“怎么会?”刘旸自然不会说实话,但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实话:“臣子们怎敢非议陛下!”
“你们把大桉收回殿中去,再挡在殿门,怕真要为天下笑,以为朕有些癖好了......”刘皇帝起身伸了个懒腰,朝旁边的宫人吩咐了句。
扭头便向刘旸招招手,道:“你陪我走走!”
“是!”
躲着阳光,吹着夏日暖风,父子俩慢悠悠地行走在御道间,大概还是有些热,刘皇帝忍不住把身上那层单薄的外袍脱下。喦脱不在,则由刘旸亲自接着。
“近来很是忙碌吧!”刘皇帝问道。
刘旸:“有臣工们鼎立相助,事务虽多,却有条理,儿却是越发觉得从容了!”
“这才是正理!”刘皇帝露出少许笑容,道:“勤政我是赞同的,但你过去勤奋,事事亲力亲为,却是太累,苦了自己。怎么为政办差,你早已熟悉,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式,你今后要做的,是驭人。
当初我让你学习观人、识人,而目的,就是让你在此基础上,学会用人!权在掌握,放手人才,以天下之贤为用,则国家可治!”
“儿谨记爹教诲!”刘旸认真地道。
“榆林的事,收尾得如何了?”刘皇帝点点头,问起。
闻问,刘旸从容禀来:“四弟上报,最后一批军队已然撤还,各归防地,榆林戍防,已然做好安排,四弟推荐代郡公折御卿领军一万,坐镇夏州,继续弹压当地。四弟及平叛之功臣,将于入秋前回朝述职......”
“总算是结束了?”刘皇帝沉默了下,轻声叹道,但语气中带有少许的疑问。
刘旸也叹息一声,说:“根据各方奏报,时下榆林,一片凋敝,遍地尸骸,满目疮痍,人口十不存一,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初,甚至可能,永远沉沦下去......”
“但是,大汉身躯上的一块腐肉,却被彻底割除了,血固然流得多,但人更健康了,不是吗?”刘皇帝顿时道,看着刘旸,语气有些严厉。
“爹说的是!”刘旸也不慌,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继续道:“关于榆林的善后处置,朝中仍有争论,不过大部分朝臣,已然偏向废除榆林道,并对旧有州县进行裁撤合并,毕竟,以当下之榆林,实在难以承担一道建置!”
“你是怎么想的?”刘皇帝问。
刘旸直接表明他的想法:“儿也赞同,将榆林地区重新整顿,以便接下来的恢复治理。据张齐贤上报,平叛之后的榆林全境,汉民已不足三万,且以老弱居多......
另外,党项大部不存,再加上接下来的外迁,可以说榆林党项之患已从根本上解决。但是,那些当地杂胡,在这种情况下却又凸显出来了,朝廷还当加强治理,以免党项之祸重复!”
“张齐贤是个人才啊!目光长远,一言中的!”刘皇帝问:“他这个榆林布政使有什么办法?”
刘旸道:“张齐贤提议,一面继续向榆林迁移汉民,充实人口,一面则对当地杂胡进行彻底的编户登记,化为汉民,不再放其自由!以眼下榆林的情况,完全可以实现,即便那些酋长、首领不愿,当此之时,也没有反抗的胆量!”
“可以!”刘皇帝颔首:“我早说过,除了党项,别再冒出什么其他杂胡,趁着这个机会,把榆林经营成为固土!”
“是!”刘旸道:“儿以为,时下之榆林,保留夏、灵、盐、银、丰、胜六州即可,其余州县,一概裁撤。原本的官吏,可考核取其才干留任,人口填充,或可从盐池着手,以此吸引外来汉人商民!
西北的青白盐,天下闻名,有此利在,再有朝廷支持,即便慢些,总能逐渐恢复。眼下,还有一问题,便是整顿后的榆林如何定级,是囊括在一新行政区下,还是恢复当初,直接并入关内?”
“再并入关内就算了,不需这等反复!”刘皇帝想了想,道:“这样以榆林六州设立巡抚道,属次道级,就以张齐贤为巡抚使,主持六州政事民生。张齐贤是个干才,这些年也做成了不少事,此人可为你今后的宰相,你当善加利用。眼下,再让他在地方上多历来一番,基础打牢固一些,也方便你日后提拔!”
“是!”刘旸郑重一礼。
“对了,怀遇在安东已有十多年了吧!”刘皇帝突然想到什么,问起。
提及此,刘旸脸上也露出少许的温柔,感慨道:“是啊,一晃都十年过去了!”
“安东很好吗?”刘皇帝嘴里笑骂道:“这么多年,这小子也不知回来看看,倒是怪想念他的。把他召回京吧,在安东历练这么久,可以托付大任了!”
“是!”对此,刘旸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时至如今,在臣下之中,刘旸只有三个真正腹心相托的人,李昉、慕容德丰以及马怀遇。连慕容德丰在经过山阳的历练后都回京,再把马怀遇放在安东,刘旸心中都有些不忍了。
“榆林平叛,耗费如何?”点点头,刘皇帝又问道。
“根据财政司的初步统计,从去岁冬正式发兵平叛始,各项开支在2300余万贯,粮草损费在五百三十余万石,其中逾六成消耗在转运途中。若是加上各项善后开支,数额还将加大......”
“这么多!”刘皇帝有些惊讶:“也就是说,一个小小的榆林之乱,朝廷平定所费,有一年三成的财税!”
有那么刹那,刘皇帝都以为这是在北伐了。见刘皇帝面露怀疑,刘旸道:“这些年,大汉铜钱价值一直在贬值,另外便是,此番平叛,各种非战之损耗,实在太多了,还有不少浪费,再加上一些额外支出,堆积下来,便是巨大代价......”
“这打仗,果然打的就是钱粮啊!”刘皇帝琢磨了下,吩咐道:“接下来,就好生休养恢复吧!”
同时,心中不免滴咕,都说国家富强,肉眼可见,大汉民丰国富也是事实,这怎么有种,越有钱,越打不起仗的感觉了。当年,两度北伐之际,动辄几十万兵马,数百万劳役,都能坚持,如今,平定区区一个榆林,竟让刘皇帝有种肉痛之感......
“对了,今日收到安西来报,六弟上奏说,他西域休整已近一年,兵马、钱粮已足,准备在今秋再启征伐,继续进攻黑汗!”刘旸表情严肃,又说一事。
“哦?”刘皇帝来了兴致:“刘旻又将有动作了?”
眉毛都带着少许的雀跃,但见刘旸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刘皇帝收敛起笑容,问道:“你是什么意见?”
刘旸叹了口气,道:“六弟说,这一年来,黑汗人骚扰不断,对天山汉土仍旧不甘心失败,同时在其腹地也在征兵武装,蠢蠢欲动。
六弟认为,需要主动出击,以攻为守。儿想来,对敌情况,恐怕没有比六弟他们更熟悉的,既然作此判断,还是当予以支持。
所幸,经过近一年的屯田休养,安西能够动用的实力大大增强,朝廷的负担,也相应减少,打一仗,应当不成问题。”
对刘旸的态度,刘皇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十分满意,点着头,说道:“不愧是我的种,不破黑汗终不还啊......”
“告诉刘旻,放手去干,不过得小心于阗,这个小国,滑得很,需要戒备!”
“六弟打算让于阗国也发兵,随军一起出征,弱其国内力量,以免差池......”
第227章 放手
沿着殿宇下的阴影散步,父子俩之间总是这样,气氛总能显得融洽。闲谈间,刘皇帝又想起一事,问道:“韩德让其人,你也接触过了,以为如何?”
刘旸稍微想了想,平静地道来:“确有才具,漠北契丹这些年的情况,并不良好,以汉臣的身份,周旋于那些契丹上层贵族之间,维持其势,非常人所能做到。
只是,才归才,贤归贤,却无用于朝廷。此人入契丹久矣,早不以国人自居,即便才干卓越,也不觉得可惜!”
“你不是也向来重视人才,此番竟能如此澹定,看得如此之开,就不想把他收入觳中?”刘皇帝笑道。
“儿更加看重忠于大汉,与朝廷一条心的人才!”刘旸这么答道,而后看着刘皇帝,好奇道:“爹似乎对这韩德让另眼相看?”
闻问,刘皇帝脸上浮现出少许的纠结,缓缓道:“不论如何,契丹愿意称臣,对大汉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总是利大于弊。
唯一的问题是,今后对契丹,对漠北的政策,当遵循何等原则。也不瞒你说,我此前始终针对契丹,甚至想要彻底族灭之,原因有二。
一是两国攻伐多年,数十年血海深仇,是难以化解的。二则是北方草原,历来是中原大患,如今朝廷统一强大,草原衰弱,自不足为道,然不可不虑将来。
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我也逐渐想通了,即便灭了契丹,如若不能在草原上建立一套长治久安的治理之策,终有一日,会冒出个别的族群,别的实力,他们同样会是中原大患。
而这些年,漠北契丹的变化,我也是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比起那些野蛮当先、完全不开化的胡部,经过汉化,吸收过中原文化的契丹,更加理性,更懂利弊,也更容易控制。
然而,又同样忧虑,其以此为基,发展壮大,几十年前,他们已经走过那样一条道路,并且很成功。而纵观青史,草原民族与中国文化制度相结合之时,所能爆发出的力量是恐怖的。
时下,契丹确实衰落了,他们的上层也在不断腐败化,但是只有以漠北为基,未必没有再度崛起的一日。
不是我高看韩德让,但一个有着出色内政外交能力的汉臣,与契丹结合起来,未来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又会给大汉造成什么影响,我不知道,也不愿去赌......”
听刘皇帝说完这么一番话,刘旸垂头认真思量了好一会儿,抬眼道:“这便是您扣留韩德让在京的原因?只是,是不是过于高看此人了?”
刘皇帝抬指,说道:“我只知道,对大汉来说,没有韩德让的漠北契丹,对大汉更为有利,更加无害!”
“可知,来使求和,是韩德让一派契丹上层力主决策,若没有韩德让的压制,漠北契丹那些人,未必乐意向大汉臣服!”刘旸说道:“甚至可能,反使那些反汉势力抬头,增加北边滋扰隐患!”
“有的时候,隐藏在水面下的威胁,比摆在明面上的祸患更加危险,也更加难测!”刘皇帝悠悠道:“大汉对漠北契丹的封锁,已经持续十余年,这就像一道道枷锁,牢牢地束缚着他们。一旦同意所请,两国交好,解除了漠北契丹身上的枷锁,又有韩德让这样的人掌权,在将来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实在难测!”
见刘皇帝竟然陷入这样的纠结,刘旸有些讶异了,按捺住心头的少许异样,小心地打量了刘皇帝两眼,方才轻笑着道:“请恕儿直言,您似乎有些过虑......”
“哦?”闻言,刘皇帝偏头,认真地看着刘旸,问:“你有什么看法?”
刘旸说道:“您的远虑令人敬佩,但未来不成定数,总是难料,过于纠结,只会让自己患得患失!”
“你觉得我现在是患得患失?”刘皇帝眉头微微耸,似乎有些不悦。
刘旸低下了头,平静地应道:“且,以儿之见,不论形势如何发展,只要大汉保持强盛,那么不论契丹如何发展变化,都难以对大汉构成威胁。倘若大汉本身出了问题,没有契丹,也会有其他麻烦降临......”
听刘旸这么说,刘皇帝突然有些恍忽,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这番论调,我当年似乎说过......”
沉吟片刻,刘皇帝突然苦笑着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这脑子也有些不够用了!”
“您只是为江山社稷,思虑过甚!”见刘皇帝竟面露萧索,刘旸赶忙道:“何况,您的考虑不无道理。您此前所提,不只要漠北契丹名义上的臣服,朝廷还要对契丹形成实质的影响控制,这才是朝廷接下来对契丹政策的重点!”
“说说看!”刘皇帝抬手示意了下。
刘旸想了想,道:“近来,儿也在多方咨询契丹事务,有些心得。儿以为,过去的这些年,尤其是近五年,朝廷的做法是可取的,一面严厉封锁控制,又给民间贸易往来放开一道口子。
而通过贸易,攫取漠北的财富,增强他们对中原的依赖,同时籍此培养了一批亲近朝廷的契丹上层贵族,毕竟他们在与大汉的交流中得到了好处。
只要这么一批势力,能够掌权,朝廷也支持他们的权势地位,那么他们就是朝廷控制漠北最好用的爪牙。而朝廷付出的,只是一些钱财物资罢了,同时,通过贸易,大汉也能从中得到一定好处,漠北的牲畜皮毛还是有价值。
爹您此前说过,经济控制,大抵如此......”
顿了顿,刘旸又道:“另外,也不能让契丹过于安逸,眼下的形势,就很不错,不论是西面的乃蛮,还是东面的室韦,对他们而言,都是威胁。
只要形成平衡,朝廷作为仲裁者,也可根据形势,扶持打压,以保证草原局势不失控。或者,还可对漠北诸部势力进行进一步的分化,通过对那些大部族、大贵族分封,拆解其势力,只要内斗不断,那朝廷自然可安......
儿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大汉要稳步前进,如此,不论塞外局势如何发展,都难以威胁到大汉!”
听刘旸说完,刘皇帝一时间沉默了,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长吁一口气,扭头表情复杂地着自信从容的刘旸,叹道:“过去,对契丹事务,我一直不肯放手,就是存有心结。如今看来,是该放手了!契丹的事,我不管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闻言,刘旸意外之余,赶忙恭敬地应道:“谢爹信任!”
“管,又还能管多久呢......”刘皇帝又滴咕了一句。
说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韩德让还得再留一些时日,等契丹那边的变动,到时候,放与不放,就凭你意见了......”
在韩德让逗留东京的这段时间,朝廷这边可是有所行动,包括理藩院、武德司乃至皇城司在内的相关事务机构,都在积极动作,意图在漠北契丹内部,进行一场颠覆活动。
潜移默化地经营了这么些年,朝廷在契丹内部,还是培养了一些势力影响,当搅屎棍的能力,还是足备的。
“是!”对此,刘旸自然没有异议。
第228章 百年国运+
“刘煦一行,已然启程北上了吧!”刘皇帝又提起一事。
闻问,刘旸平静地答道:“是的!昨日向爹辞行后,便已上路,我差十弟代我送行。”
“走了啊!”刘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稍显复杂:“这一去,又不知多久方能再见......”
“既然爹不舍,何不多留大哥他们一些时日。”刘旸问道。
刘皇帝摇了摇头:“他三十五岁了,不是三、五岁,有什么舍不得的!”
作为刘皇帝的长子,秦王刘煦是乾右二年生人,到今年,已经整整三十五岁,并且在东京过的生日,呼朋唤友,举行了一场颇为隆重的宴会。
话是这般说,但刘旸能够从刘皇帝的语气里听出一些言不由衷,不论如何,对于自己第一个儿子,刘皇帝多少有些特殊感情,再加上对其母耿辰妃的亏欠心理,那感情就更加复杂了。
“回京近半年,也差不多了,他这个安东都督,岂能久离职守!”刘皇帝又说了句,随即嘴角挂着点笑容,道:“刘光义家的小娘子,我听你娘提过,温良贤淑,极有教养,是个良配,文渊那小子,也是好福气!”
“是!”刘旸应和着:“一个天家麟子,一个名门淑女,确为良缘。”
就在今年四月的时候,秦王世子刘文渊娶海宁侯刘光义女,这是第一个皇孙成亲,极有意义,得到朝野瞩目,刘皇帝为此也颇为开怀,与符皇后亲自到场。
“这一晃,我孙儿辈都成家了,时光易逝啊......”
刘旸在旁应付着刘皇帝,但是脑中却不由得念头杂生,刘皇帝这嘴里,那么多感慨,句句不离刘煦那家子,究竟想说什么?
沉吟了下,刘皇帝突然扭头,看着刘旸:“对安东......”
刘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生生按捺住了,迟疑了下,说道:“此番借榆林动乱,安东那边,招揽了多少移民?”
刘旸眼睑微垂,禀道:“前前后后,约有三万六千余人吧,最先一批,已然抵达安东,最后一批仍逗留在关内未发。为了这些人,榆林那边有些怨气,此前张齐贤还上表,希望能将余下未迁的人口,送还榆林。”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看来张齐贤是真急了啊!不过这些事,你去协调吧!各有各的难处,如何平衡,就看你的手段了!”
“是!”
“你皇叔他们下南洋,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吧!”刘皇帝又想起了代天出海南巡的雍王刘承勋一行,说道:“这么久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了。还有刘昀与文海,南洋气候湿热多瘴,条件恶劣危险,疾病丛生,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是否有水土不服......”
刘旸道:“根据上个月收到的南洋汇报,皇叔目前在三佛齐国,他们已然在南洋主要据点巡视过一圈,真腊、蒲甘、三佛齐、故临、阇婆诸国都已经拜访,一切安好。
倒是五弟,随南洋水军西出,准备前往西大食海,拜访大食诸国......目前,尚不知情况如何!”
“刘昀倒是颇有胆量啊!这沧海巨澜,竟是一点不惧,跑南洋还不算,还想走得更远?”刘皇帝两眼微亮,吩咐道:“有他们的消息,立刻来报我!”
“是!”
自从当年,郭良平奉命组建横海舰队,向西拓展,拜访波斯地区回归后,向西探索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
在经过与三佛齐的小规模战事,打服三佛齐,震慑南洋诸国,巩固大汉的超然地位后,郭良平便有准备起二次西航的事情。
而趁着雍王南巡这股风,在今年春,郭良平再度上表请求舰队西往,朝廷准许。这一次的规模不像前一次那般大,但也有三百余艘战舰、商船,而目标则要更远。
按照郭良平的计划,是要走到非洲,甚至探一探那传说中的“西大食海”,并与大食诸国取得联系。事实上,随着这些年大汉对西方的探索,对于西方的了解,已不像过去那般混沌,至少知道,天竺以西,并非尽属大食。
在此前的认知中,大食可是把整个欧洲都给囊括进去的,而所谓的西大食海,指的就是地中海、及大西洋,而郭良平打算跑到大西洋去看看,在苏尹士运河不存在的情况下,显然不大可能。
但是,在前次的基础上,进一步往西深入探索,还是能做到的。至于收获如何,就得看结果了。
“这海外探索,动辄经年累月,且海上危机重重,非勇士难以克服啊!”刘皇帝感慨了一句,道:“郭良平他们对西方的探索,该当予以支持,但朝廷对海外的经营,目前重点还得放在南洋。此天赐大汉,眼下或许还看不明显,但百年之后,那或许就是朝廷泄洪释难的宝地啊!”
“是!”刘旸颔首。
对于这一点,刘旸还是比较认可,也与刘皇帝多作探讨,也跟得上刘皇帝的思路。并且,已经看到了他美好的前景。
至少,在这些年,在海外贸易不断兴起的过程中,给朝廷给民间带来巨大利益,同时,内部滋生的矛盾也得到了不小的缓解。
大量沿海贫民踊跃出海闯荡,尤其是像福建道这样多山少地的地区,闯荡精神更加激情。很多人,出海前是一穷二白的穷三代,闯荡个三两年,回国之后往往都有余钱,能够成为乡绅了。
虽然事实上,出海并不意味着暴富,很多人在海上就遇难了,又或者死于海盗袭击,又或者得病而亡,又或者在与土着的冲突中丢了性命。
但是,不论官方宣传,还是民间的口口相传,南洋就是一块宝地,遍地财富,树上挂着白银,河流里淌着黄金。
对朝廷而言,需要通过这样的宣传手段给国内释压,而出海得利的商民,也需要籍此吸引人手,增加实力,一起闯荡。
下南洋,不抱团是不行的,而不说得得夸张些,玄乎些,也做不到吸引人的目的。而对国内的普通人来说,对那些想发财的人来说,他们也切切实实地看得到那些通过闯南洋富起来的人,那些人与事,也是实实在在的,骗不了人,于他们而言,倘若在国内种地活得辛苦、抑或活不下去,也有了一条可选择的出路,还是得到官府支持。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虽然只是这么一条不怎么起眼的选择,从大的方面来讲,却能增强国运,延续国祚。至少刘皇帝是这样想的,自东西汉之后,没有哪一朝能有三百年国运,刘皇帝不求他的大汉帝国能千秋万载,但若能善加经营南洋,以其为壑,增加个一百年,不是没有可能吧......
第229章 雄才难制
“你去吧,我困了,需要去睡上一觉!”说了太多话,刘皇帝也有些疲惫了,再无谈兴,朝刘旸摆摆手,慢悠悠回崇政殿去了。
刘旸在后,恭敬地弯腰行礼,只是抬眼之时,望着刘皇帝那明显句偻了些背影,面上露出少许疑虑。适才刘皇帝在提到安东之时,明显欲言又止,究竟想说什么呢?刘旸暗暗琢磨着,但不管是什么,显然与刘煦有关。
回殿的同时,刘皇帝也是一脸惆怅,眉头拧在一起,突出一个纠结。他原本想要问问,把安东地区独立出来,赐与刘煦,建立安东国,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许久了,想就此问问刘旸的想法。
但是话到喉头,又生生忍住了,因为对于此事,他自身都有所疑虑。安东固然偏远苦寒,但在东北开发的基策之下,作为整个东北边防的重要组成部分,独立出来,难免形成与朝廷之间的割裂。
并且,这也属于大陆板块,刘皇帝大一统的情结同样深重,如果仅仅是为了方便安东的治理,节省朝廷的负担,就开这么一个头,其中利害如何,刘皇帝自己都有些把握不住。
分封的念头,刘皇帝一直都有,但要不要在大陆的这些边边角角进行切割,他也是心存犹豫的。如今的安东,在刘皇帝的放权之下,刘煦大刀阔斧,善加经营,已有国中之国的迹象。
但是,朝廷对当地的影响还是巨大的,安东受限于先天的不足条件,对朝廷的依赖同样是巨大的。再加上当地轮换的戍卒与将领,辅以辽东为凭,控制力还是很强的。
虽然这不可避免地,增加了朝廷的负担,但基本的平衡是实现了的。这样的平衡,要不要打破它,打破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刘皇帝同样拿不准。
当然,更重要的,刘皇帝得顾及刘旸的想法,他一方面想给刘煦分一个基本盘,但另一方面又担心这样的举措,会给兄弟之间,在朝廷与安东之间带来进一步的疏离。
刘皇帝自然是自信的,只要他想做,没人能阻止,就是刘旸也得俯首听命,但是,他敢肯定,持反对态度的大臣绝对不少,尤其是太子的那些支持者们。
毕竟,时至如今,对刘旸太子之位有威胁的,还得是刘煦。不只是因为他皇长子、秦王的身份,还因为他在这些年表现出的能力与担当,以亲王之尊在安东坚守十年,筚路蓝缕,风雨无悔,毫无疑问,这给刘煦带来了巨大的威望。
纵观史册,如此尊贵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的,屈指可数,甚至找不到能与之比拟的。就是刘旸,也不得不承认刘煦对大汉、对东北的功绩,更别提其他普通人的。
但越是如此,越表现出才干与能力,就越容易引人忌惮。刘旸性情宽厚,度量也够,足以容之,但太子的那些支持者们,却忍不住为主分忧,为主着急。有的人想通过进言提醒太子,有的人则从其他方面,通过各种手段,对安东进行限制打压,这些情况,都是难以避免的。
就如此番刘煦往安东招揽西北难民,即便得到了刘旸的许可,并安排人负责,但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也没少掣肘与拖后腿的情况。
自古以来,对于那些杰出的帝室能才,都难免有个“雄才难制”的帽子扣在头上,才能卓着,有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刘旸的宽厚大度是朝野闻名的,但在涉及根本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也难保心态不起变化。否则,当年登闻鼓桉发生时,察觉到那些蛛丝马迹之后,也不会那般寻根究底,想要调查清楚背后的隐情。
当初,刘皇帝把刘煦放到安东,近乎与贬逐,但在安东那等简陋的条件下,仍旧干出了一番事业,可见刘煦的不凡之处。
而从刘煦离京开始,似乎已经奠定了一切,刘皇帝的态度再度直白地摆在台面上,对刘旸太子之位有威胁的,他首先就给解决掉了。
按理说,当刘煦远走安东,刘晞、刘昉这两个年长的皇子也被外放,坐镇一方,剩下的皇子对刘旸的威胁几乎没有,他的地位稳了,兄弟之间直接冲突的可能大大降低,关系总能较好地维持下去了吧。
然而,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绝对的。至少,在这些年,刘旸难以避免地收到一些消息。如果说安东那边,刘煦的那些动作,那些培植势力的举措,尚在刘旸的接受范围之内,甚至能一笑了之。
但有些传言,却难以让他心如止水了。有这么些传言,很多人都为刘煦感到可惜,尤其是那些去安东淘金闯荡的勋贵子弟以及民间商民。
他们认为,秦王殿下最大的缺陷就在出身上,倘若他也是嫡子,倘若早年的时候老皇帝立耿辰妃为皇后,倘若帝位承继以贤不以嫡......那么,秦王的机会要更大。
虽然事实就是事实,没有那么多假设前提,但刘旸听到这些传言,其中滋味如何,心里如何想,也是难以为外人知晓的。
至少,心态是不会那么平和的,任性从来都是复杂的,用皇位来考验人性,换谁都难以心如止水。
刘旸不是那么容易猜忌的人,但面对这样的声音,也难免心存疑虑。而东京能出现那样的流言,本身就意味着不正常,背后若无人推动,仅靠臣民自发的感受,显是不可能的。
为此,刘旸还特地遣人调查过,目标直指安东。可想而知,东京都能出现此类流言,那秦王经营已久的安东,又是怎样一番舆情,对刘旸来说,也不会太乐观。
与刘旸的纠结类似,刘旸心中显然也顾虑着,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回到政事堂,一切如常,照常处置实务,将刘皇帝交待的那些事情与宋琪、赵匡义等臣商讨,一件件地找人安排下去。
一直到傍晚,回到东宫之后,刘旸特意命人将时任京畿道副都指挥使的舅舅符昭愿请来。
弘德殿,符昭愿觐见行礼:“不知殿下召臣,有何吩咐?”
符昭愿是符彦卿的次子,辈分上虽比刘旸大,但实属同龄人,从小交际颇多,关系颇深,毕竟那层关系是十分牢靠的。
看着符昭愿,刘旸也不客气,直接说道:“陛下有意将扶风郡公马怀遇召还东京,安东那边需要有人接任,主持轮戍禁军事务,我属意你,不知你可愿往安东一行。”
符昭愿闻言,稍微愣了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抬眼望着刘旸,见他一脸凝沉,心中也是念头起伏。
同样没有多少犹豫,拱手应道:“臣愿往!”
第230章 良平岛
去东京近七千里外,马来半岛南端,蒲罗中岛。
准确来讲,蒲罗中岛这个历史悠久的名字,已然成为过去式,自郭良平去年领军入侵,与三佛齐国一战,顺利拿下此岛后,便更易其名,良平。
对于郭良平这种邀名的行为,朝中不少臣僚都有些看不惯,觉得其狂妄自大,当然,免不了一些嫉妒酸涩在里边。
毕竟,谁不想青史留名,但是满满青史,能够流芳扬名的,终究是少数,而想让人印象深刻,则更难了。
而郭良平何德何能,只不过带着南洋海军,进行了一场武装游戏,欺负一个蛮夷小国罢了。哪怕勒石刻碑,以记功勋,也可以接受,毕竟有这种传统,但占领地更为自己名字,就显得有些张扬了。
事实上,郭良平在上奏之后,也有些后悔,自觉有失妥当,他也是在下属的鼓动之下乱了道心。所幸,结果是好的,刘皇帝得知此事后,并不在意这些,做出回应,地盘是人家打下来的,用其命也合理。
人家噼波斩浪,冒死闯荡南洋,开拓疆土,酬之以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非但名称的问题过关了,朝廷在后续,还在当地设县,囊括整座岛屿、海峡及周围诸多岛礁。
这也是大汉除了流求之外的第二个海外领地,第一个是从高丽手中夺得的济州岛。而毫无疑问的是,这是大汉最遥远的一片疆土。
同时,这也意味着在多年的探索基础上,大汉对南洋的开拓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不再止步于设立据点、经营商贸,正式建立行政管理体系,就是一个显着标志,也宣告着更深入、更大规模的闯南洋运动即将开启。雍王刘承勋南巡,实则就已经代表一种风向了。
良平岛地方不大,但位置确实极佳,地处东西进出之要害,有充足的港口资源。在汉人还没入侵之前,就已经是一片繁荣之地,仅仅通过对东西商船的收税,三佛齐国便从中获取了巨大财富。
可以说,大汉的强凶霸道,以武力夺取,是生生从三佛齐国身上割肉。但是,强权即真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然而,事实证明,论经营能力,南洋这些土着,是完全无法与汉相比的,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良平岛便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更加繁荣,也更加有秩序。
作为大汉在南洋第一处也是唯一一处建立了行政系统的领土,自然引得南洋汉人商民蜂拥而至,除了其本身具备的通衢中转功能,也因为在这里是最有保障的。
毕竟这里有官府,有官兵,南洋舰队长期驻扎。因此,大量下南洋闯荡有成的汉商汉民,都开始在此购地置业,作为一个栖息据点。
而仍在不断从大陆南下的汉民,其第一站,也大多选择在良平岛落脚,再图后续发展。而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良平岛新增人口,就超过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汉人。而整个良平岛,如今人口已然超过四万人。
良平县的第一任县长,名叫留绍平,乃是最早下南洋闯荡的一批人。当然,作为能在吏部登记造册的一项职位,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担任的。之所以选择此人,是因为他是泉州留氏的族人。
而泉州留氏,自当初的漳泉节度使留从效开始,便臣服朝廷,即便后来发生内乱,被陈洪进夺了政权,但在统一之后,刘皇帝念及留氏的忠诚恭顺,也颇为善待他们。
留从效之子留绍镃,先封漳国公,后又改赐永春侯,地位彻底巩固,也是大汉的贵族。在所有降臣降主中,待遇不是最好的,但日子是过得最滋润的。(还有个活得更通透的,就是广通侯刘鋹,时呼之为“当代阿斗”)
留氏本就是漳泉一代的名门望族,有这层关系在,再加上留绍平本就是南洋汉商中的领袖人物,再有郭良平的支持,由他出任第一任县长,也是顺理成章。
对留绍平而言,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只是留氏旁支,甚至与留从效兄弟没有直接血缘联系。在国内的时候,他可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成为朝廷命官。而相比大陆,在良平县,可是真正的土皇帝,手握生杀大权,都不必向国内请示的,当然也没那个条件。
而对于善于经商的留绍平来说,经营一个县,也是得心应手,当然,也更简单。这里正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不必搞什么育化百姓,劝课农桑,甚至不必顾忌什么民生疾苦,一切从利重商,而他也尤擅此道。
良平岛境内有几十条河流,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同样孕育着这片土地。最大的一条,也不超过十里,自北而南,贯穿全岛,被良平县衙命名为“永济河”。这里水流平缓,河道蜿蜒曲折,也方便装卸货物。
因此,河口港也是最先发展起来的地方,是眼下良平岛最大、最繁荣的港口,并且还在扩建发展之中。留绍平就任后,便对港口进行了大规模的整顿,沿河两岸,一座座商铺、货栈,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在这里,是不会缺人力的,当然,也不会用高贵的汉人老爷们,他们更多的是进行各种经营活动,以及充当监工。各个岛屿,到处都是土着,随便抓一些,用鞭子抽着就能干活,而县衙只需要付出一些廉价的铜钱罢了,甚至都不需要什么代价。这一年多来,良平岛每一座新兴的建筑下,都埋着南洋土着的尸骨。
港口内,始终帆樯林立,既有西方的帆船,也有东方的海船,穿梭如织,往来不绝。同时,在港口内,长期停驻着一支南洋分舰队,那是汉人商民最大的武力保障。
不过,由于军民共用的混乱,以及越来越多商船带来的压力,良平县已经计划着开辟新的港口,建立码头设施,目标就初步选定在岛屿南端的龙牙口,那里是天然的深水良港,地理良好,也能承载更大更多的船。
七月,是西南季风盛行的时候,而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良平岛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大量来自西方的商船,满载着货物,纷纷到来。根据经验,自波斯始发,顺着季风跨越大食海,一月可至。
来自波斯、天竺等地的商人,带来了商品货物,也带来了异域风情。在汉人的经营下,良平岛也成为了东西商品贸易的一个交流站。
来自西方的商人,不少人都选择与那些掌握丰富资源的汉商就地交易,当然,也有不少对东方帝国充满好奇心,想要获取更多利益的人,只选择暂时停歇,补充食物饮水后,继续向北,沿着已经成熟的航道,前往大陆进行交易。
但良平港的繁荣,确实有那些西方商人的一份功劳,他们也是东西方贸易交流的搬运工。
第231章 海丰号
与纷纷东来的西方帆船不同,一艘巨大的货船自东而西,缓缓驶入河口港,在导引船的指挥下,前往锚地。
当然,除了来向之外,这艘船更显眼的,是那庞大的船体,像一头洪荒巨兽,游弋而过。即便当地的土着都知道,这是一艘来自大汉帝国的宝船。
那极具东方特色的设计,大气的布局,三层的楼阁,宽敞的甲板,横纵大帆已然收起,但几道桅杆依旧高高竖起直刺苍穹,从船身中支出的大桨,缓缓地搅动,驱船前进。
在汉人远拓大海的过程中,大汉的船舰文明,也由此传播到汉人踏足的每个角落,彻底刷新域外蛮夷对大汉的认知。
大汉宝船,是最显着的标志。大汉的船,实在太大,往往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大汉的船,不只是船,更像是一种艺术品。
几十年的发展,以及由官方到民间掀起的出海热潮,使得大汉的造船工艺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船越造越多,越造越大,尤其是海船。
此时进入河口港的宝船,名为海丰号,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乃是江南润州船厂所造。统一的这二十多年间,大汉的造船工业蓬勃发展,出现了几座技术先进、设备完善的大厂,润州船厂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尤擅造大船。
过去,一直都是负责为海军提供舰船,后来逐渐开放,开始造民用船只,主攻海船,海丰号就是专门设计,也是对外售卖最大规格的海船,售价达两万贯一艘。
这还不是润州造船厂的巅峰作品,据说在两年前,船厂就已经造出来一种更庞大的宝船,长达四十五丈,宽有十八丈,载重逾七万石的超级宝船。当然,这种大国重器,目前只在军中服役,抑或充当官用。
不过,眼前这样一艘次一等的宝船,能够拥之,除了雄厚的财力之外,身份地位还有要求,一般人都没有资格购买。
河岸的码头,停满了各种帆船,海丰号显然是最亮眼的,不论是装卸货物的苦力,还是在船上休息的水手,都忍不住投以注视的目光,面露震撼之色。
大汉的大船,他们见过不少,但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论块头,可比那些南洋舰队的军舰还要大。越过几道河湾,海丰号进入了一座相对空旷的码头,码头乃是新建,余地尚足,若非如此,以海丰号的体量,想要靠岸停泊都是问题。
这一路南来,已经体验过了,沿途港口,大多狭窄难容,根本无法停靠,不论是装卸货物、转运物资还是上下人员,都需要通过接驳船进行。
所幸,良平岛这边,条件要稍好些,但也有限,勉强能满足停靠。这还只是一艘,要是多来几艘,恐怕也无法承载了。
随着海丰号缓缓靠岸,其身影也清晰起来,船体很新,风浪侵袭的痕迹更像是磨砺的勋章。落锚下板,早有苦力等待着,各个瞪大眼睛,张直脖颈,只待干活。
或许是太过震撼的原因,都不需监工用鞭子抽,各个积极地很,想要上船亲身体验一下如此雄伟的宝船。
海丰号的主人名叫张宜年,乃是海陵侯张彦卿之侄,曾在南海舰队服役,参与过收复流求的行动,后因伤退役。
受家族的影响,养好伤之后,便也投入到海贸之中,开始在南洋跑船,凭借着家族权力、人脉资源,相对轻松地赚取了大量财富。
三年前,润州造船厂传出对外售卖宝船的消息后,他便兴冲冲地回到江南,前往拜访,他对润州出厂的宝船,可是十分了解,也十分眼馋。
过去没有机会拥有,当机会来临之时,自是仅仅抓住,订下两艘。润州船厂那边,面对张宜年这样有背景的顾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合作得很顺利,收取定金后,便安排建造。
两艘四万贯钱,可是天下绝大部分人,不吃不喝穷尽三世都难以挣到的。当然,对张宜年来说,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但掏钱之时很果断,眉头都不眨一下。
超过四万石的满载量,张宜年自己都测算过,算上各种成本,在南洋航线上跑个两年,基本就能回本,何况拥有这样的宝船,本身就是一种身份、地位、财富的象征,面子里子都能赚。
作为海丰号第一次下南洋的旅行,张宜年也难得地亲自跟船。靠岸之后,踩着艞板下船,居高临下看着河口港内景况。
繁荣的港口内,因为海丰号的到来,都沉寂几许,形形色色的人眼中,那种羡慕与敬畏的目光,让张宜年也不禁有些享受。
装货卸货的事,自有手下去做,一路跑船,张宜年显然有些疲惫了,良平岛是此行终点,也就打算上岸歇息。
同样,他在岛上,也是有宅邸产业的。良平岛算是郭家的地盘,而在海军内部,郭张二家颇有斗争,但是斗而不破,在南洋事务上,尚能保持步调。张宜年从事海上贸易,有诸多地方,也需要与郭氏的交流。
受海丰号吸引的,除了那些客商、水手、苦力,就是码头的官吏也不免侧目。一向喜欢拿捏,等待客商门的税吏,也移步码头,前来凑凑热闹。
在良平岛,不论是哪方商船,停泊靠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码头的税所报备,缴纳管理费以及商税,概莫能外。掌钱袋子的,权力都大,税吏地位自然也高。
不过,对张宜年,显然认识,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笑脸相迎:“我道是谁,如此大手笔,原来是张大官人!这艘宝船一来,整个良平县都要震三震了!”
“不敢当!”虽然对这小小税吏不怎么看得上眼,但张宜年还是笑眯眯的,应道:“良平岛震不震我不知道,但今后南下的宝船只会越来越多,这河道不疏通,码头不扩大,怕是难以承受!”
税吏闻言,说道:“大官人一言说到点子上了,县府已经打算在南面海港,新建埠头,届时再大的船都能容纳下!”
“哦?”张宜年立时来了兴趣,感慨道:“这良平县衙门,还是颇有先见之明啊!”
“这船货物,都是自国内运来,税务之事,我已经交代手下人,会全力配合的!”张宜年对税吏道。
“多谢张大官人!”税吏感谢道,看着那肉眼可见的庞大货仓以及准备搬卸的场景,不免羡慕道:“吃水如此之深,不知大官人这一回带来了什么货物?”
张宜年澹澹道:“不过是一些丝绸、铁器,陶瓷、棉布,以及一些青蒿粉......”
丝绸瓷器之类的,属于大汉对外贸易的主力商品,交易量很大,但因为常见,所以普通。但是这青蒿粉可就不同了,在南洋地区,最常见的疾病就是疟疾,中了招,往往有生命危险。
而青蒿粉,便是国内新研发出来的一种药,在消暑、截虐上有奇效,自从研究出来之后,便被传为包治百病的神药。
由于产量不大,属于贵族药物,在国内尚且供不应求,就更别提海外了,在良平岛,绝对是价比黄金,而张宜年竟然能搞到一批青蒿粉。
可以想见的是,他又要赚得盆满钵满了......
“不愧是张大官人......”税吏也是有些见识的,不由感慨道。同时,心中也暗喜,那这船货,又能收取不菲的税钱了。
第232章 勋贵子弟
跟在张宜年身边的,还有一名年轻人,长相俊朗,颇有涵养,一举一动,自带一股矜持气度,显然出身不凡。
这是海陵侯张彦卿的孙儿张朝光,虽是庶出,却也是贵族子弟,从小便享受着良好的教育。
在海外贸易兴起的二十多年里,大汉的勋贵阶层是无法避及的一个群体,这是自然的,仅靠民间自发主动,哪里能在短短二十来年的时间里发展到如今的程度。
而诸多勋贵之中,很多人的初衷,并不是因为存有开拓进取之心,有些人是为了取悦刘皇帝,有的人干脆就是刘皇帝安排的托,不得不勉强地成为海外拓殖的先锋官,成为引领潮流的弄潮儿。
不过,随着贸易的蓬勃兴起,随着盘子越来越大,利益越来越多,再矜持的人与家族都难免动心了。只要有利可图,就绝不会缺簇拥着,眼红之下,大量的勋贵、官僚也纷纷下场入局,投身进海外拓殖的利益浪潮之中。
作为海军中的一座山头,张彦卿家族自然不会落于人后,也是最早参与进入的勋贵之一,下场时间早,拥有权力便利也多,赚取的利益自然更大。
当然,为了吃相好看,又或者是为了避免非议,早期的时候,大多通过扶持一些商贾抑或家仆,充当台面上的人偶,虽然具体的情况,对上层人士而言,从来都是透明的,只是不知具体细节罢了。
到后面,刘皇帝的态度越来越清晰,朝廷除了在税收上要求较高之外,并没有任何限制,这也就自上而下地激发了参与者的热情,增强了大伙的胆量。
并且,眼见利益越来越大,一些勋贵也开始派遣家族顶梁,亲自参与其中,接手生意。不论是张宜年,还是年轻的张朝光,都是如此。
张朝光乃是张家的长房次孙,庶出,基本没有爵位的继承权,家产也分不到太多,自然要另谋出路。当然,如果仅仅是当个膏粱子弟,醉生梦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是,大汉帝国仍处于一个上升态势,整体风气也是积极向上的,尤其是这些贵族子弟,教育优良,见识更广,自然更愿意闯荡拼搏一番。
不论是当初的安东大开发,还是下南洋,那么多庶出或旁系子弟,踊跃参与,也因如此。倘若仅仅是因为刘皇帝的驱使,没有自身的动力,也难以形成规模。
与同族的一些兄弟,一心仕途,想要当官任将不同,张朝光自认读书一般,进士是难考中的,治学更没耐心,武艺更是稀疏,行医也没有那个天赋,种地又太平庸,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经商发财。
对于张氏这样的家族,需要有人当官为将,那是为了掌权,同样的,也需要有人经商种地,为了财。而张朝光选择了后者,张氏家族中,搞得最红火的,莫过于张宜年了,此番,趁着他亲自监督海丰号初跑南洋航线,也跟着过来,想要观摩学习一番。
作为贵族子弟,张朝光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过此时,观察着河口港内的情景,也不免露出好奇的神色。
连绵的码头,成片的货场,大大小小各具特色的船只,当然,还有形形色色带有异域风情的人,头扎白斤的大食人,顶包头巾的天竺人,深眼高鼻、白面黄发的西夷、还有更过奇装异服的蛮邦商人,甚至有一些浑身黝黑的“野人”.......
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衣衫褴褛的土着苦力,形形色色,是在让张朝光大开眼界。在大汉,不是没见识过外夷,但如此丰富,如此集中,还得在良平岛这样的东西交流要冲。
“二伯,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这小小的良平岛,竟如此繁荣,这帆樯如织,人流如潮,甚至不下于金陵啊!”一边走一边观察,张朝光忍不住冲张宜年感慨道。
闻言,张宜年笑了笑,说道:“金陵是江宁首邑,江宁又是江南首府,岂是区区良平岛所能比的。你看此地,方圆不过十里,居高临下,一览无遗。然而,要是论起商船来,江宁真未必能比得过此地。
此地位置要害,处在海峡要害,东西方商船想要通过,必由此地,不论是南下北返的汉船,还是东来西往的西商,都汇聚此地,可想而知其数目之巨了。
时下方七月,还不明显,等过一两月,你便能看到更多的商船到来,届时才是万商汇聚,幡樯如林。
目前这河口港尚有不少空位,过段时间,就全部停满了!”
听张宜年的叙说,张朝光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些画面了,不禁感慨道:“只道海外穷僻,遍地都是不开化的蛮夷,未曾想也有如此繁盛之地,兴旺之景!”
听其感慨,张宜年呵呵一笑,解释道:“这海外若是穷困,何来那么多人踊跃南下。只不过,在我们汉人南下之前,也确实是一片荒芜之地。即便眼下,这万千岛屿,广阔土地,也只是垦殖了极小一部分,建立了一些据点。
这些南洋蛮夷,坐拥宝山而不知善加利用,那只有靠我们来帮他们了。这些年,那海量输入国内的财富,也都是我们汉人商民,辛勤耕耘所得,是付出了汗水、鲜血乃至性命的。
就拿这良平岛来说,哪怕是在一年多以前,也没有如今的气象。眼下看着已然够乱了,但在三佛齐手中的时候,则更加不堪。
这些蛮夷,目光短浅,虽然知道借助这条沟通东西的黄金水道谋利,却也只知晓拦路收税,却不想着善加开发这里的天然良港,上天所赐,都喂到嘴边了,也不知有效利用。
管理就更不需多说了,若不是大汉前来播撒恩泽,岂有今日之盛景......”
“二伯说得是!”听张宜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张朝光显然十分认可,带有大汉贵族固有的傲慢,轻笑道:“可惜,这三佛齐国不识好歹,竟敢违逆大汉,还敢掀起刀兵!”
张朝光这话,充分表现了,他屁股位置摆得及正。张宜年也不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妥,应道:“打一场,不就听话了!不得不说,郭良平在此事上,办得不错,极具我大汉风采,不堕国威......”
“良平岛,这名字,听着总觉有些扎耳!”张朝光嘴角微撇,说道。
张宜年伸手朝东南西三个方向划了一圈,笑道:“你若是感兴趣,大可寻一岛占了,取个朝光岛的名字.......”
闻言,张朝光摇头道:“我可不求这虚名!何况,这蛮荒之地,取来给谁听,能传到大汉吗?还是郭良平脸皮够厚......”
听张朝光这么说,张宜年表情却严肃起来,说道:“不是我为好为人师,但还是得提醒你,郭良平不论如何,辈分比你长,不仅是南洋海军统帅,更是陛下钦点的功伯,容不得尔等小子蔑视!
你可不要被国内一些酸言谬语给蛊惑了,在这里,要是真得罪了郭良平,丢掉性命都无处伸冤!”
见张宜年突然变脸,维护起郭良平了,张朝光有些惊讶,但见他表情认真,不似玩笑,这才郑重起来,拱手道:“二伯教诲,侄儿牢记!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若是郭伯当面,可不敢放肆!”
闻言,张宜年脸色这才恢复正常,他可不想这从国内来的主家子弟,因为那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得罪了郭良平。
郭良平在这些年,在南洋干成了那么多事,岂能是善人。别看眼前的良平岛繁荣热闹,但在那海峡之中,不知埋了多少三佛齐人的尸体.......
“你们呀,久在国内,未临其境,只是道听途说,终究小觑郭良平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宜年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句深沉的感慨。
第133章 关系经营
良平岛自汉人接手之后,多了几分秩序,但整体依旧显得凌乱,处于一种野蛮发展的态势。与码头、货栈一般,岛上的聚居区也都是沿着永济河分布展开,难免混乱,建筑参差不齐,人员龙蛇混杂。
不过,越往里,则越秩序井然。自留绍平就任之后,便在岛上划出了一片区域,专供汉人商民落脚居住,其余杂夷禁止入内,时时差役巡逻,治安自然良好,也引得一大批南洋汉商扎堆。
一年多的时间,便有大量汉家建筑拔地而起,亭台楼阁,园林水榭,都开始出现在这海外领地。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来自国内的建筑行家,乃至泥瓦、木工匠人,都格外吃香。普通劳力自然不缺,但比起国内,这些专业人才,在海外还是十分缺乏的。
张宜年在良平岛,自然也有一栋宅院,占地不算大,只有十来亩。虽然经常跑南洋,也看重良平岛优越的地理位置,但也只是将之当作一个临时的落脚点罢了,像张宜年这样的人,根子永远在大陆,在海外赚取了再多的财富,也还是往国内输送。
在良平岛,自然不会有多少用心了。永济河边新建的张宅,房屋不过三十余间,空间倒也十足,崭新一片,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方才落成,而这还是张宜年第一次看到成果。
在仆人的引导下,伯侄一行,入府休息安置。入夜,海风不懈地吹拂着,带来阵阵凉意,书房之内,闪动着灯火,灯光稍显朦胧。
张宜年坐在一张楠木书桉后,翻阅着这半年多以来的账目往来,几名下属恭恭敬敬地候着,等待询问。张宜年在南洋,还是置有一些产业,主营是贸易,但在周边岛屿,也开辟了一些种植园,几座矿山,良平岛上也有货栈,经营的范围也广。
不过,此时张宜年的注意力,显然不全在这些账目上,看起来也有些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注意到一事,问道:“这个承勋书院的捐资是怎么回事?”
闻问,其中一名管事赶忙答道:“两个月前,留县长召集各大商家,讨论修建一座书院,用以教化当地汉家子弟,需要各家出资。这是以雍王殿下的名义,进行修建,因而各家颇为踊跃,小的们商量过后,便擅作主张,捐了五百贯......”
说这话时,管事有些忐忑。而张宜年听了,自然不会恼怒,露出点笑容:“你们做得很好,这种惠民善举,自当踊跃。只是,捐得少了,才五百贯。”
管事赶忙道:“据说县衙总共募得五千余贯钱,莫说一座书院,就是十座也能建成......”
闻言,张宜年嘴角勾了勾,重点可不在此,关键在于书院的名字叫“承勋书院”,这替雍王殿下扬名树德的事情,再多些又何足惜?
“雍王殿下现在何处?”张宜年问道。
“殿下自巡视南洋诸国之后,便一直待在良平岛,居清水阁内!前不久,三佛齐王曾亲自登岛拜访......”
清水阁,是良平县收到雍王刘承勋代天南巡消息后,迅速调集人物力,新建的一处宾馆,专门负责接待,作为刘承勋的下榻之处。
为了修建清水阁,郭良平还专门抽调了五百兵士帮忙,时间不足,仅靠当地土着,效率太低,想要尽善尽美,就更难了,而要求效率,再没有能比得上军队的了,即便是修房子。
“准备一些礼物,明日我要去拜访雍王殿下,希望能见到王驾吧......”张宜年说道。
语气中,多少带有些不自信,他张宜年出身勋贵家族,在外人面前是人上人,但在雍王面前,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
若是在国内,别说拜见了,靠近都不大可能,地位差距太大,但是在这小小的良平岛,难得的机会,总要去尝试一二。事实上,张宜年此番亲自南下,除了跑海丰号之外,也是为刘承勋,若是能同雍王搭上关系,那好处自不用说,也有益于张氏家族,在国内或许显眼,但在海外可就方便得多了。
管事立刻禀道:“上月,阇婆国那边送来了一批玳冒、玛瑙、珍珠,还有一棵血红色珊瑚树,颇为珍奇,或可献与殿下!东面的勃泥国,也送来了一批上等龙脑香......”
“哦?等会儿取出来,我先看看!”张宜年来了些兴趣,说道。送给雍王的礼物,必须要郑重些,他可要亲自盯着,以免闹出什么笑话,怠误了。
“还有,伯府上,也送上一份,略尽心意。”张宜年又吩咐着,顿顿,补充道:“给县衙也准备一份,那留绍平,我也该去拜访一二!此前交情不深,没曾想竟然被郭良平看上了,由商入仕,大概也只有在这海外才有可能了......”
“是!”
“这留绍平,倒也是个人物,修建承勋书院,好主意啊!看良平岛如今的情况与发展趋势,也许用不了多久,他这个县长,就要变为县令了。”张宜年又忍不住感慨道,有些羡慕留绍平的好运。
大汉县制,万人以上称令,以下称长,级别待遇上,有些差距。这些年,全国各地,充斥着大小知县,这些都是朝廷为了加强对地方控制影响,以朝官知县,但同样的,仍旧有一大批,由基层提拔的官僚,在任命形式上有所不同,还是以县令、县长称之,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初设置良平县时,朝廷那边稍显敷衍,毕竟离大陆都有数千里之遥,地方又那么不起眼,即便刘皇帝都开了口,朝廷也难以提高重视。否则,也不会成就留绍平的县长之位。
甚至于,定级县长,都没有经过细致的讨论调查,吏部那边只是习惯性地认为,那海外蛮荒之地,人烟稀少,随意决定,上面也没有在意,要仔细论证什么的,至于郭良平,能得到朝廷的许可就已经足够了,也不会有更高要求。当然,人口方面,土着外夷,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外。
但是,远在东京的吏部官僚们,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良平岛常住汉人的数量便倍增,都是从南洋诸岛冒出来的。
汉人的足迹开始遍布南洋诸岛,但时至如今,也只有在良平岛,形成了完善的、成规模的大型聚居区。在这样的条件下,行政级别升格提级,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只要有人肯说话。而这种事,对雍王刘承勋而言,或许真就是一句话的事,都不用刻意,只需随口提一下即可。
在主仆商量之时,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很快,张朝光的声音传来:“二伯!”
“进来吧!”闻声,张宜年回道。
人影一闪,换了身衣裳的张朝光走了进来,注意到屋内的情形,拱手一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否打扰到二伯了,小侄稍后再来?”
“不必了!坐!”张宜年手一伸,然后冲几名管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把东西准备好!”
“是!小的们告退!”
看着张宜年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风采,张朝光心中暗自艳羡,有些气度,是需要丰富的阅历与经验才能表现出来,而这些,正是张朝光所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