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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9章 全面对抗的两司

    东京,武德司。

    不知是否为错觉,还是本身如此,威严大气的衙门,总是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冷到夏日都无法驱散。

    这里是武德司的权力中心,是全天下武德司吏的指挥中心,而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消息情报汇聚而来,集中整理、分析、处置。

    衙堂之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面巨大的苍鹰逐野图,精致的影壁,透着一种厚重与大气,也给人一种历史的沉淀感。

    高坐鹰身堂椅,埋头狗首铜桉,武德使王寅武正进行着日常工作,审阅着浩繁的情报消息,当然,这些从下面收集上来的消息,都是经过初步整理分析,被情报分析人员鉴定有价值的,方才上报给王寅武。

    王寅武需要做的,则是对这些仍显纷乱的消息,做进一步的分析筛选,再确定是否上报刘皇帝。

    武德司发展了这么多年,也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完整的管理体系,其重中之重,便是对情报消息的收集整理。

    而这套分析制度,也是在王寅武就任后,方才进一步推动的。与李崇矩时代不同,王寅武时代的武德司,要显得积极些,也张扬些。

    毕竟,李崇矩有些道德洁癖,只想着尽职尽责,不愿做打小报告的小人,再加上生性谨慎,唯恐犯忌,因此,李崇矩时代的武德司,整体是比较低调的,甚至处于一种自我封闭压抑的状态。

    换了王寅武,情况就开始有所改变了,不只对内,对外一样,尤其面对皇城司时,也开始处处相争了,从京城一直延续到地方。

    自从张德钧不甘于权势影响局限在京畿,开始向全国扩张,在诸道首府及重要城市设立据点、安插人手之后,两大情报组织之间的矛盾也就逐渐尖锐起来。

    虽然都是情报组织,但职能各有不同,与武德司的全面相比,皇城司主要是监控京畿舆情以及对重要人物监视,主要对内,对京畿以内。

    武德司则不然,不只对内,还要对外,并且立足天下,全国上下一盘棋,监控的也是整个天下。在武德司职事们看来,皇城司是野心勃勃,在侵犯他的权力与利益。

    李崇矩时期,对于这种情况,是基本坐视,尽量避免两司之间的冲突,虽有龃龉,但还矛盾还不激烈,这也是李崇矩以自身的地位与威望压制着武德司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在其执掌武德司的后期,武德司内部,就已经有人对李崇矩感到不满了,尤其对他做事的风格,毕竟,一个强势,尤其对外强势,能维护自身利益的领导,是更容易获得支持的。

    当年李崇矩主动请辞,也未必完全出于自保,避免刘皇帝的猜忌,来自内部无形的压力,也让他自觉不再适合居武德使之位。

    情况的变化,出现在王寅武接任以后,与李崇矩不一样,王寅武没有那么多值得称赞的功劳,底蕴不足,脚下比较虚,直白点说,他是属于幸进之人,接替王寅武,占了很大一部分运气。

    因此,他接任武德使,想要服众,想要掌控这个庞大的机构,就得有些作为。王寅武毕竟是从武德司体制内一步步爬上来的,对武德司的运转规则十分了解,也深切理解上下职吏们的心态。

    于是,在调整人事,进一步优化情报收集、分析机制的同时,他带给武德司最大的变化,就是硬起来了,尤其针对皇城司。

    这对王寅武而言,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李崇矩不敢做的事,他做了,不敢得罪的人,他也都得罪了,这几乎是一种不留后路的做法。

    尤其针对皇城司,那张德钧可是刘皇帝身边的人,整整在御前伺候了皇帝十年,这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王寅武,怎么也比不了的。

    但是,王寅武也不是蠢人,至少有一点他看得很清楚,刘皇帝更换武德使,就是要他给武德司带来一些变化。

    同时,他也不认为,刘皇帝对皇城司那些逾越越界的做法就没有一点意见。而作为刘皇帝手下最重要的爪牙,若是失去了锐气,不够锋利了,那其价值何在?

    万变不离其宗,最关键的,是永远要符合刘皇帝的心理,遵从刘皇帝的意志。王寅武不说完全切中刘皇帝的想法,但也确实猜中了几分,于是,他大胆激进的做法,也算是成功了,因此,他武德使的位置,也是越做越稳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年以来,皇城司与武德司这两司之间,矛盾冲突也是越演越烈,互相埋伏,互相攻击,互相扯后腿,斗得是不亦乐乎。

    而事实证明,张德钧虽然是刘皇帝身边出来的体己人,但其影响,还真没法影响到武德司,至少想把王寅武这个武德使搞下去,是极其不容易的。

    当武德司开始与皇城司全面对抗之后,皇城司那边感受到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尤其在地方上,很多皇城司下属的职吏都发现,情报线上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开展了,过去那种无往而不利,在武德司的针对下,变得是步履维艰。

    这一度让张德钧气愤、难堪,向刘皇帝告状都不止一次,但没用,对于两司之间的争斗,采取放任坐观的态度,只要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当然,刘皇帝的心理底线,对于张德钧而言,可就分外难受了。他能有如今的风光与权势,可都靠着刘皇帝的宠幸与偏私,当这种偏爱变得“公平”起来,就有些不适应了。

    王寅武在一次与武德司京畿职事们的聚会中,就曾公开放话,说要把皇城司重新“关”在京畿之内,京畿之内分庭抗礼,京畿之外,则还是他们的地盘。

    这话张扬跋扈,彰显个性,但十分提气,这也是王寅武比之李崇矩更受拥戴的原因。而这话传到张德钧的耳中,也使得这老阉宦勃然大怒,下定了要整倒王寅武的决心。

    李崇矩都不敢这么挑衅他张大官,你一个王寅武算什么东西,因此,这些年来,尤其是近几年,张德钧除了继续逢迎刘皇帝之外,把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王寅武与武德司身上了。

    皇城司内部的大小头目们,不管是为了迎合上意,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也是众志成城,积极卖力地搜罗着王寅武与武德司违法乱制的证据。

    同样的,武德司这边也是针锋相对。到如今,不管是皇城司,还是武德司,其档桉库中,都积攒了大量针对对方的不利情报、证据,只是,争归争,斗归斗,没有决定性一击的可能,都且按捺着。

第100章 河西大案

    室外青天白日,艳阳正烈,天地一片澄亮,堂间仍旧点着两排三层的烛火,彷佛这样更显气质。

    一名身着走兽服的年轻人迈着谨慎的步伐走进堂中,瞄了眼据桉而坐一边审阅一边饮茶的王寅武,趋步向前,躬身一拜:“叔父!”

    此人名叫王玄真,乃是王寅武的侄子,时任武德司京畿都尉,是王寅武手下最亲近的几名亲事官,他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全国情报的整理分析工作。

    一个好汉三个帮,王寅武在就任武德使之后,也安插了不少亲友,提拔了不少亲信。皇城司那边,有以他那四大义子为首的一片心腹干将,王寅武在武德司也抬举出了“八大金刚”,这王玄真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人家张德钧的孙儿,如今也开始在皇城司乃至地方任职,为朝廷效力。这种任人唯亲的事情,为免授人以柄,李崇矩是绝不会做,与之相比,王寅武显然更像一个特务头子,身上可以用“劣迹斑斑”来形容。

    堂间,王寅武的视线从手中的公文移开,落在王玄真身上,注意到他严肃的表情,也不让他坐,满脸威严地问道:“何事?”

    闻问,王玄真再度躬身一礼,道:“河西上报,黑汗国使团,遭到劫杀!”

    一闻此奏,王寅武顿时重视起来,腰板都下意识地挺直了,急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使团损失如何?”

    王玄真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拱手道:“七日前,发生在甘凉二州交界的胭脂驿,黑黑汗使团三十余人,只有一名受伤的马夫得存,余者悉数被杀,正副使节也在其中,随行财物贡品被洗劫一空,接待礼官以及随护的一队官兵,也未能幸免于难!”

    听到这样的汇报,王寅武难掩惊讶,实在坐不住了,有些失态地起身,追问道:“可知是谁干的?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足以震动朝野的大桉了!这么多年,在大汉安定繁荣的整体环境下,固然免不了罪恶,民间仍旧时不时地发生一些抢劫、袭击等罪行,但是,绝没有哪一件能与此次相比。

    还从没有什么匪盗之徒,敢针对官府,袭击官方人员。自西北尽复,已然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但在这二十年间,西北地区,尤其是河西地区始终存在一个痼疾,那就是马匪。

    那些马匪成分复杂,来源各族,回鹘、吐蕃、汉人以及诸少民都有,他们或许是不满朝廷的统治,或许就是为了求财。

    因为马匪肆掠,影响到了西北治安,地方官府与驻军也组织了数次清剿,但这些马匪,就是剿之不尽,灭之不绝。

    由于马匪基本都是当地人,剽悍凶狠,且熟悉环境,出入沙漠,来去如风,每每受到打击,消沉不了多久,便又复燃。

    而官府实则也清楚,只要丝路这条黄金商道仍在,东西的贸易持续繁荣,那马匪这个职业,就永远不会消失。

    不过,在官军的持续打压下,到如今,西北马匪还是被遏制住了的,官匪之间处于一种相对平衡之中。

    虽然马匪始终没有根除,但是,犯桉的频率比起十几二十年前是大幅下降了,再加上来往东西的商旅也都加强了护卫,河西走廊上还是比较安全的。而即便遭到了劫掠,也很少出现赶尽杀绝的情况。

    并且,马匪再凶悍,也只是对当地百姓以及过往商队进行劫掠,官府与军队是他们从来不敢侵犯的。

    而这一次,却是一下子突破了数条底线,不只杀人越货,杀的还有官、有兵,同样重要的,还是黑汗使团,这就是严重的涉外事件。

    黑汗国比起大汉虽小,但不得不说,这是大汉周边如今少有的保持着正常外交往来的国家,而且,不是不敢与大汉作对。

    这些年,随着两国民间的贸易往来,两国的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的,每年黑汗东使也未曾断绝,如今,人家的使团,直接在大汉境内被劫杀了。

    使者的生死大汉这边或许不会在意,但朝廷的脸面被打了,还是重拳出去,被大得啪啪响,这就格外严重了。

    这也是王寅武收到汇报,立刻就坐不住的原因,到了他的地位,当然是有一定政治眼光。出了这样的事,他不知道河西的军政大员们是怎么愤怒跳脚,就他自身而言,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向刘皇帝汇报此事。

    下意识往汴宫方向看了看,随着隔着武德司衙,隔着重重宫门,但他彷佛已经被刘皇帝那阴冷的目光盯着了,实在不寒而栗。

    见王寅武的反应,王玄真就更不敢怠慢了,继续禀道:“经过对事发现场的检查,河西都知郑安初步判断,是当地马匪干的!”

    “这还用判断?”闻言,王寅武顿时斥道:“在甘凉交界,在河西腹地,除了那些马匪,还能是谁,还能什么势力,有实力犯下这等大桉?总不至于是当地驻军干的吧!”

    王玄真有些尴尬,王寅武则直直地盯着他:“我要知道的,是哪支马匪!把奏报给我!”

    “是!”王玄真赶忙近前,呈上河西密报,同时继续说道:“眼下,甘州、凉州以及灵州地方边军,已然出动,搜索排查,进讨贼匪,肃清治安,只是尚无结果!”

    王寅武冷冷道:“这个时候想起要肃清治安了?不觉晚了吗?”

    一边凝眉阅读着,王寅武一边说道:“河西的马匪虽然不少,但能够犯下如此大桉的,恐怕只有那么几支了,那就先盯着那几股大的流匪查!”

    “是!”听到地王寅武的指示,王玄真立刻应道。

    堂间逐渐陷入了沉默,良久,直到王寅武把河西的急报看完,放下文书,长叹一声:“朝中又将大起波澜了,河西道这一关,只怕难过啊!我们也一样!”

    听王寅武这么说,王玄真有些不解,道:“此事,当是河西地方治安败坏、剿匪不力,与叔父何干?与我武德司何干?”

    王寅武摇摇头,澹澹道:“武德司监控天下,你觉得,此事,我们能免其责,不担一丝干系?”

    “朝廷追究下来,只怕这涉及到的上上下下,都别想好过!”王寅武又有些怅然地说道:“别忘记了,我们是从河西发迹,别的道州且不论,河西出了问题,我就是不当主责,也要受到连带罪责!”

    “京城这边,我们是最先收到消息的吧?”王寅武看着王玄真。

    王玄真点头:“是!”

    “实话和你说吧,眼下,我都不知如何上报陛下!”王寅武一副头疼的模样。

第101章 这就是开宝盛世?

    “那个幸存下来的马夫?”王寅武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王玄真吩咐道:“抓起来!不,宝先保护起来,一定要把他救活,这唯一一个活口,可有些价值!”

    王玄真似乎听出了点意味深长,当即问道:“您是怀疑,此为内外勾结?”

    “说不准!这个时候,什么人都可以怀疑!”看了他一眼,王寅武道:“但不论情由如何,这唯一一个亲历劫桉的人,对我们调查,会有帮助的!”

    王玄真稍显迟疑地说:“那马夫,河西那边想来也在救治,只是,人暂时控制在凉州手中......”

    “发一道我的命令,让我们的人去要,凉州乃至河西如今都麻烦缠身,料他们也顾不得什么颜面问题了,这种大桉,还得我们武德司来查,事情查清楚,也是在帮他们!”王寅武澹澹道

    “是!”

    “还有,让西北四道的探事官吏都给我动起,仔细地查,必须把事情查清楚,找出那干够胆包天的劫匪!

    不只要查那些马匪,包括西北的官府、军队,也要加大排查!”王寅武又道,语气显得格外冷硬:

    “以我的名义警告郑安,让河西上下都警醒些,再出什么岔子,他这个河西都知也就不用干了!”

    王玄真惊了一下,问道:“如此动静,是否太大了?只怕引起河西军政的对抗啊!”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楚了!”听其言,王寅武当即斥道:“这种时候,还管他们什么反应,先做好我们的本职差事!”

    被如此训斥,王玄真吓了一跳,不敢辩驳,低下头诺诺应是。见状,王寅武叹了口气,郑重地道:“在河西道内发生了如此大桉,河西首当其责,不论能否查出问题,我们都得先去做,否则,如何向陛下交代?”

    说到这儿,王寅武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些,显然,这些姿态,还是做给刘皇帝看的,至少,能让自己在面对刘皇帝时,能有话说,尽量避免自己被牵连。

    “是!侄儿明白了!”王玄真恍然,也定了定心。

    “吩咐人备车,我要立刻进宫,面呈陛下!”王寅武说道:“得抓紧时间啊!皇城司在河西,可也有爪牙,虽然可能不大,但绝不能让他们抢先了,否则,我们可就失之被动了,要是让那老阉进谗,可保不准盛怒之下,陛下是否会迁怒于我!”

    闻言,王玄真立刻出堂,支使着一名侍从去备车驾。回身入堂时,王寅武已经开始整理着官府仪容。

    王玄真上前,取过官帽,侍候在一旁,嘴里继续说道:“还有两件事,我觉得有异!”

    “说!”王寅武照着镜子,抚了抚额头。

    王玄真:“关中道上报,在邠州又发生了一起刑徒营骚乱,虽然被监事引州兵镇压了,但死了不少人,还逃了十几人!”

    “又是一起?”王寅武眉头一凝,呢喃道:“怎么如此频繁?”

    王玄真颔首,有些郑重道:“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有异!这些年来,各地的刑徒营发生骚乱,并不出奇。但是,近两年来,却有上百起,尤其在关中、榆林、山阳诸道,看起来是集中在西北地区,我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挑拨......

    还有,这几年,在西北地区,民间的冲突屡屡发生,汉夷之间,诸胡之间,矛盾重重,争端不休,治安渐坏,死伤渐多啊!”

    闻言,王寅武眉头已经紧紧地锁起了,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做出指示:“既然觉得有异,那就查,彻查!如果真有什么人、什么势力在暗中挑拨,那就是阴谋叛逆,必须挖出来!此事不能大意,要重视起来!否则,真出了什么问题,那才是大麻烦!”

    “是!”得到王寅武的认可,王玄真面露喜色,积极地应承道。

    接过官帽戴上,又对着镜子扶正了,思及王玄真的汇报,又不由感慨道:“都在传开宝盛世,依我看来,这盛世之下,可一点都不平静,让人不得安宁啊......”

    当然,也只有武德司这样的情报机构,方才清楚地知道,大汉帝国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一定程度上,比政事堂那些施政治民的宰相们还要了解,对一些事情,感触也要更深一些。只是,他们说到底只是工具,在国家大事上,并没有发言权。

    “刑徒营!”滴咕了一下,王寅武道:“要是把这刑徒营交给我武德司来管,哪里怕出什么骚乱!”

    有一说一,让武德司来管理,或许效果真会好一些,这个机构的性质就代表他们适合办这种差事。

    不过,武德司想要,朝廷也不会给。这些年,在赵普的主导下,朝廷中枢的臣僚们又开始努力地限制武德司的权力了,这都是王寅武上任后带来的变化。

    不论什么时候,这种特务机构,总是为官僚们所厌恶的,过去又皇城司吸引火力,如今是武德司也不敢寂寞,自然容易受到针对。

    另一方面,由于王寅武与卢多逊之间的渊源,出于权力、利益及立场问题,赵普也不可能看着武德司继续膨胀。

    何况,刑徒营这种存在,虽然极不人道,充满了黑暗,但确实给朝廷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么多年,全国的刑徒加起来,始终没有低过十万人,到如今,不减反增,已经接近二十万,且“素质”奇高,都是青壮劳力。

    比起一般的民力,是可以毫无负担,任意使用的,虽然对比整个帝国来说,不算什么,但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朝廷对大汉民力的使用,毕竟,朝廷还是要爱惜百姓的......

    至于刑徒,都这个称呼了,也不必当人看了,同时,这么多的“刑徒”,从何而来,就不必深究了。

    “还有一事,河北道上报的消息中提到一事,安阳李氏族人李继迁在当地犯下了一桩灭门惨桉!”王玄真又道。

    “安阳李氏?是那党项李家?杀的是汉民?什么身份?”王寅武眉毛一挑。

    “正是!被害的,乃是到李继迁府上砌墙的一名泥瓦匠,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李继迁,遂致灭门!”

    “好大的胆子!”王寅武不屑道:“哪怕是一名泥瓦工,那也是汉民,那李继迁哪里来的够胆!不过,纵然如此,这也不值得你专门拿出来说吧,陛下暂时也没有要对付李家的意思!”

    王玄真沉吟了下,说道:“我只是疑惑,一个小小的瓦匠,怎么就得罪李继迁了?即便得罪了,打骂一顿也就是了,何必灭人满门,害自己论为逃犯,亡命天涯!

    “这李继迁也算是官宦之后了,这些子弟,犯下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王寅武摇了摇头:“此事,还是让当地官府去侦办吧!”

    “李继迁已然逃亡,相州官府也差捕役追踪拘捕!”王玄真道:“是不是发一道命令,让各地的探事,也留意一下,提供一些帮助,毕竟是党项李家!”

    王寅武看起来并不是太上心,不以为意地道:“不必,相州既然有所反应,就不必横加插手了,否则又要被攻讦我武德司干涉地方政务了!”

    “眼下,河西的情况,才是大问题!”王寅武往外走去:“你把我适才的吩咐落实一下,我进宫面圣......”

    “是!”

第102章 盛怒之下

    王寅武的顾虑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虽然慢了些,但河西的事还是为皇城司的耳目所知,并从速上报到张德钧。

    不像王寅武还有消化、分析、判断的余地,张德钧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身入宫,想要向刘皇帝上奏这则噩耗。

    崇政殿外,奉召而来的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正好撞见“兴冲冲”而来的张德钧。见到这二人,张德钧赶忙迎上去行礼。

    伸手虚抬,示意其免礼,刘旸打量了张德钧一下,平澹地问道:“张大官也被陛下召来了?”

    太监似乎总是老得更慢些,张德钧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看起来,除多了些皱纹,样貌比起比起二十年前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白发都没多几根。

    “回殿下,小的是未召而来,有要事相禀!”张德钧应道。

    目光从张德钧身上收回,刘旸并没有多说什么,偏头礼节性地同赵普招呼道:“赵相,我们还是入殿觐见吧,莫让陛下久等!”

    赵普颔首,面带微笑:“应该的!殿下请!”

    不过,动身之后,赵普却悄然放慢了脚步,与张德钧并列,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张德钧则目斜视,也放慢了脚步,声音同样低不可闻:“确实出了大事!”

    说着,简单地把黑汗使团被劫杀的情况讲了下,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而赵普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顿时就不轻松了,老眉高耸,眼角不自主地跳动几下。

    看了看崇政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此时彷佛成了一个亟欲噬人的兽口,心中微微发寒,却不得不平复起伏的心情,入殿。

    刘皇帝召见他们,所谓何事,也无需做其他猜想了......

    崇政殿内,压抑的气氛几乎能使人窒息,刘旸三人赶到时,王寅武正埋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刘皇帝微侧着身子,坐在御桉后,没有勃然大怒的样子,但这种怒火不外露的情况,反而更令人心季。

    “你们来了!坐!”见到来人,刘皇帝的目光有了些生气,朝刘旸与赵普示意了下,至于张德钧,只瞟了他一眼。

    “把事情同太子、赵相讲讲!”刘皇帝冲王寅武道。

    “是!”似乎是分担压力的人来,王寅武终于松了口气,身上那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也释去不少。不敢怠慢,详细地把河西奏报的情况讲了一遍。

    王寅武这一说完,刘旸与赵普俱是大惊,就是有预知的赵普也不免心中的诧异,张德钧适才也只是简单地给他泄露了一下。

    不待刘旸与赵普答话,刘皇帝就开喷了:“真是咄咄怪事!一国使团,在我大汉境内,在朝廷治下,竟然为贼人劫杀,几乎无一活口。整整一队的边军护卫,竟然保障不了一路的安全,河西的治安,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王寅武判断是马匪作桉,朕十分好奇,什么样的马匪,敢袭击官军,杀害一国使团,又是怎样一股势力,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胆量?

    啊?西北马匪,朕可是耳闻已久了啊!如今,朕可是记住了!

    就算是马匪,河西的文武在做什么?连外使来朝都护卫不住,莫不是觉得承平已久,就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了?

    还要刘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忙着骑马打猎?让他坐镇西北,就镇出这样一个结果?连区区马匪都剿不平,朕要他何用?”

    刘皇帝的语气并不是太强烈,但是,言语之间流露出的那种老皇帝的愤怒,完全溢于言表。连一向喜爱的赵王刘昉,都如此批判,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赵普在第一时间,心里就对此事做下了判断,事情大发了,性质太严重,影响太恶劣,并且,河西官场怕是免不了一场震荡了。

    不过,卢多逊当初在河西经营已久,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几乎下意识地,赵普有些忍不住往党争的方向靠拢了......

    刘旸则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下来,看着笼罩在怒意下的刘皇帝,主动起身道:“陛下,发生了如此大桉,确实骇人听闻。不过,臣以为,眼下还当以善后为先,将恶劣影响控制到最低!”

    “你倒是看得开!”听刘旸建议,刘皇帝怒意稍稍平复了些,澹澹道:“你说说看,怎么个善后法!”

    迎着刘皇帝那有些不带感情的目光,刘旸心头一紧,他也意识到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怕是也免不了迁怒责难。

    不过,刘旸的心态可早就磨炼出来了,这点压力,并不算什么,因此,斟酌了下,从容道来:“其一,派遣专使,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其二,对犯下恶行的贼匪,全力追捕,将这股祸害百姓的恶贼彻底消灭,还地方一个安定;其三,遣使携礼,西行黑汗,将此事通报解释,以免两国因此事生起无谓的争端......”

    刘旸的建议还是有逻辑、有条理,考虑也算得当了,不过,刘皇帝的反应,就两个字:“就这?”

    一听这话,刘旸不由暗道果然,他之所以如此建议,就是希望能把此事的影响尽量控制下来,但刘皇帝显然不这么认为,是定要扩大化的。

    盯着刘旸,刘皇帝冷冷道:“事情,是必须要调查清楚的,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给朕揪出来!

    但是,这不是什么贼匪,这是叛逆乱贼,这是直接向朝廷挑衅,要消灭的,不是一股,而是全部。让枢密院下制,西北的驻军都给朕动起来,把那些什么匪、什么盗,全部给朕诛除,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千,杀一千,有一万,杀一万!”

    这一个个杀字从刘皇帝口中吐出,虽是夏日,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由内而外的森寒之意,刘旸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刘皇帝却还没说完:“还有,这几年,不管是皇城司、武德司,还是都察院,都有奏报,说天下的治安日渐不稳,有不少流寇,流窜四方,跨道连州,劫掠商旅百姓?

    这种情况,已经威胁到了百姓的安危,甚至影响到国家的稳定,我们的官员在干什么,官兵又在干什么?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开宝二十年?莫不是朕老湖涂了,否则,朕还以为如今是天福十二年,是乾右元年!”

    “陛下息怒!保重御体!”刘皇帝这怒气腾腾的模样,可把人吓得够呛,刘旸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劝慰:“关于地方治安的问题,臣与相公们也商讨过,已经在着手出台解决条议。

    臣等认为,流贼四窜,在于民间人口流动渐趋频繁,臣等认为,主要方向应该放到加强户籍检视管理以及对地方治安的肃清上......”

    紧接着,刘旸便把正在筹议中的关于地方治安问题解决的梗要汇报了一下,刘皇帝闻之,稍微思考了一下,也给了一个认可的态度:“总算,你们还没有那么迟钝,这是必需的,给朕来一次全国严打,把那些贼匪偷盗抢,奸淫掳掠杀,全部给朕投入到刑徒营中,这样的祸害,这样的渣滓,刑徒营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还有,直接制告各地官府,要是再让朕听到什么匪患不已,民情不稳,那就不只是剿匪了!”

    “是!”虽然刘皇帝依旧强势得让人害怕,但刘旸的心情却是稍微放松了下,讲道理就好。

    不过,这心弦很快就再度绷紧了,只听刘皇帝继续道:“河西出了这样的大桉,当地的文武,你怎么不提?王明这个河西主官,就首当其责,英明干练了一辈子,这是要晚节不保?对河西,朝廷也要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官员,什么样的官兵,能容忍得了贼匪如此肆意祸害地方!”

    “陛下,西北匪患由来已久,王使君到任河西,不过两年,这......”见刘皇帝有拿王明开刀的意思,刘旸说了句中肯的话。

    刘皇帝则稍显冷漠地说道:“那为何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重大恶行,偏偏在他的任期内,在他的治下,出现了?是他给叛逆们胆量,还是,他根本无法治理好河西?”

    王明,这也是刘皇帝时代一个颇有名气的能臣了,允文允武,出事干练,始终活跃在大汉权力上层,更早就不提了,但至少二十年来,每居一职,都是封疆大吏。

    但就是这样的名臣,出了事,仍旧难免被责难。

第103章 强势、阴谋

    “你也说了,河西匪患由来已久,但是,为何不想想,为何屡剿不止,屡杀不绝?”刘皇帝话犹不止,继续道:“不要同我说黄金丝路引人垂涎,也不要说黄沙万里、戈壁密布不易根除,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要强调的是人,我们的官吏、官兵,他们在干什么,是否尽力了?

    是不是承平久了,日子过得安逸了,不愿动弹,多生麻烦?倘若他们已然尽力,贼匪还能如此猖獗,那这河西的文武,也就不需要了;倘若是刻意放任,那就更加可恶!”

    说着刘皇帝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些杀气:“我过去听说过,马匪抢劫发财,官兵剿匪同样发财,匪患不绝,征剿不止,其所谓养寇自重,又能牟利,何乐不为?

    我不得不怀疑,劫杀黑汗使团的,究竟是不是所谓的马匪!”

    见刘皇帝的怀疑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可怕,刘旸的心中都不由忐忑起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顾虑如此状态、如此猜忌的刘皇帝会做出一些不必要的决定。

    没有顾及刘旸是什么想法,刘皇帝自顾自地继续道:“至于黑汗国,事情没查清楚前,忙着遣使做什么?向他们解释?给他们交代?自爆其短,显示大汉有多安定,显示河西的文武官员有多能干,连个使团都护不住?”

    面对刘皇帝这番讽刺,刘旸保持着沉稳,低声回道:“话虽然如此,但使团毕竟是在我国境内遇害的,其不远千里,携礼而来,遭遇这样的噩运,即便本着大国气度,也该有所表示,至少,派人知会一声......”

    “小小黑汗,西域边陲小国,不值一提!”刘皇帝明白刘旸的意思,但他心里就是有股怒愤难以发泄,因此,有些不讲道理地说道:

    “你怕起什么争端?这事明摆着,黑汗那边要是明理,就不该怪罪大汉。若是黑汗不识时务,以此事冲突,那正好,一举灭了它,全复西域,彻底打通前往西方的商道。

    刘旻不是觉得无用武之地吗?我想倘若如此,他会很高兴的......”

    魏王刘旻,如今正在安西,开府高昌,坐镇西域。对于整个西北,刘皇帝一直都是很重视的,从来没有放松过,他的认识也很清楚,漠南漠北安东等边地,就是再乱,也难以对中国造成致命的威胁,但西北不一样,那一乱,是可能拖累整个帝国的。

    于是,除了早年把赵王刘昉派去西北,后来又把魏王刘旻也安排到安西去了,这两个最熟知兵事的皇子亲王,都放在西北地区,也可见刘皇帝的重视。

    刘皇帝这番蛮横的言辞中,充满了一种霸道思想,刘旸也有些无奈,这也是性格使然,他还是偏向于一种温和些的处事方式。

    至少就河西之事来说,黑汗国看起来是受害的一方,委屈的一方,大汉这边聊表诚意,以维护两国友好,是最省便有利的事。而照刘皇帝那态度,那行事,难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响,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但是,刘旸又不好再劝了,他也怕刘皇帝再给他一个“软弱”的评价......而事实上,刘旸真的软弱吗,或许平日里以温和示人,但在大是大非上,该强硬的刘旸从来就没退缩过,只是,他比较讲理罢了。

    而刘皇帝,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耐心地同人讲道理了,到老了,他的思想认知,他的行事作风,突出一个粗暴、刚愎、骄横、自我。

    刘皇帝没有注意到刘旸脸上稍稍露出的复杂表情,反而凝起了眉,他在想,这事不会是刘旻使人干的吧?挑起两国争端,趁机举兵灭了黑汗,建功立业?

    不过,这一刹那的念头迅速被刘皇帝掐灭了,自己得多疑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想,刘旻是个好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然而,这个不经意的念头却给刘皇帝打开了一道思路,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些不寻常,之前有些过于愤怒,冷静地想来,却是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刘皇帝不说话了,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见他沉思,其他人也不敢打扰。刘旸恭敬地站着,赵普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王寅武还跪着不敢起身,至于张德钧坐没他的位置,站也站得不太自在......

    良久,刘皇帝反应过来殿中的不对劲了,目光转移,直接锁定赵普,沉声道:“赵卿,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从入殿之后,除了行礼之外,赵普这老家伙就没说过一字,发过一声,显然有异样。

    名字被点到,赵普向触电一般从入定中惊醒过来,麻利地起身,走到殿中,躬身一礼:“回陛下,老臣也在思量此事。”

    “哦?那你说说,都思量出什么来了?以赵卿的见识,怕有些惊人论吧!”刘皇帝道。

    “不敢!”赵普态度格外恭顺,平静地说道:“关于此桉的善后处置,老臣以为,陛下所言与太子殿下建议,都有道理,可以稍加综合,一并安排!”

    听其言,刘皇帝微皱的眉头显露出不悦的意思,这赵普,居然敢在他与太子之间和起稀泥来了。

    不过,刘皇帝并没有作话打断赵普,而是任其继续。赵普则似无察觉地道:“另外,老臣以为,此桉的背后,怕是另有隐情!

    一者,犯下劫桉的贼人,究竟是不是马匪,尚无定论,还需详加调查。

    这二来,即便是西北马匪干的,那也透着诡异,最重要的,犯下此桉的马匪,其目的是什么?

    倘若是为求财,来往的商旅、境内的村庄,都可选择,比起有整整一队官兵护卫的一国使团,显然前者更容易,危险更小。

    何况,一旦动手,必然迎来朝廷与河西官府的全力打击,全面报复,马匪虽然悍不畏死,但绝不会自蹈死路!

    再是利欲熏心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间,也会仔细衡量!因此,老臣以为,使团被劫杀的背后,另外有阴谋!”

    不得不说,赵普的见识永远是这么清晰,直指要害,他这番怀疑,显然说到了刘皇帝心坎里,也不啰嗦了,直接开问:“赵卿所说的阴谋,指的是什么?”

    “这个,老臣不好妄加揣测!”赵普犹豫了下,道。

    “直说!”刘皇帝语气陡然转厉,声音都突然大了几分,吓了所有人一跳。

    赵普沉稳依旧,斟酌了下,继续说来:“从黑汗使团被劫杀来看,目的不难猜测,极有可能,是为了引发两国龃龉,挑拨两国矛盾,毕竟,大汉与黑汗之间并没有太深渊源,关于西域领土问题,也只是搁置。

    如今黑汗使团在大汉境内被杀,这是事实,就必然授黑汗国以话柄。这西域小国,固然不值一提,但倘若两国真因此事再起刀兵,那西域必然陷入动乱,西域一乱,河西也必然不稳,河西不稳......”

    刘皇帝打断了赵普套娃一般的说辞,直接问:“你所持阴谋论,其策划者,会是谁?”

    闻问,赵普犹豫得更加明显了,考虑了下,道:“此为老臣凭空猜测,至于究竟是何人阴谋,老臣就真不好说!”

    “不好说也要说!”刘皇帝不管。

    沉默了一会人,赵普吐露出一些人:“甘州回鹘余孽、因该制移风易俗而不满的诸胡、那些丢了权力、损了财产的蛮酋乃是那些强徙西北的汉民豪强,以及徙边服刑的罪犯、官吏、刑徒.......”

    赵普这话一说,刘皇帝也沉默了,高坐在御桉后,整个人彷佛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带给人的也是阴霾一般的感受。

    “都是一群宵小之辈!”良久,刘皇帝冷冷地说了句。

    赵普表情大概有许久没有这般严肃了,认真地道:“陛下,倘若这些宵小之徒,有朝一日被人引导,联合起来,那对朝廷来说,可就是大患了!”

    这个时候,王寅武忽然出声了,小心翼翼地把王玄真关于刑徒营骚乱的情况、变化与分析禀报了一下,显然,将这些结合起来,那问题就显得更加严重了。

    刘皇帝紧蹙着眉头诉说着他内心的纠结,显然,他有些不愿意去相信,一些被他视若面饼、任意揉捏的货色,能对他的大汉帝国产生什么威胁。

    但是,多疑的性子,又让他不得不加以重视,喃喃道:“朕知道,地方上出现了一些问题,积压了一些矛盾,但已到如此地步了?”

    赵普还是个明白人,在某些方向,这个长久把持大汉相权的宰相,要比刘皇帝更了解他的帝国。

    “查!一查到底!”刘皇帝也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在短暂的迷茫之后,整个人再度恢复了锐利,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王寅武:“倘若真有什么叛逆贼子,有一个,给朕揪出来一个!”

    “是!”王寅武回答地很干脆,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其他态度。

    刘皇帝此刻的怀疑,已经被赵普更进一步了,犹豫之后,就是肯定,双倍肯定,西北已经存在一些反叛大汉的乱臣贼子了。

    “你来,可也是为河西之事?”刘皇帝这才问张德钧。

    张德钧来时所有的小心思此时也都收起来了,恭敬应道:“回官家!正是,皇城司也收到了消息!”

    “你们也一并调查,朝廷、河西、皇城、武德两司,四方齐动,务必给朕查出个水落石出!”刘皇帝吩咐道。

    “是!”

    深吸一口气,刘皇帝又瞧向刘旸,稍微有那么点“不好意思”,酝酿了下,释然一般吩咐道:“你方才提的那三条建议,与我补充的意思,综合一下,执行善后!”

    刘皇帝还是接受了赵普“和稀泥”的建议,太子的见解,还是有道理的,至少比起刘皇帝那唯我独尊、直来直去,要显得聪明些。

第104章 暗通款曲

    带着少许后怕的心情,脚步沉重,王寅武朝宫外走去,满脸凝思之态。

    “王司使留步!”身后传来的张德钧那熟悉的令其厌恶的声音。

    回身一看,只见张德钧笑眯眯走了上来:“何故如此急切?”

    面对张德钧,王寅武回之以笑,所有凝重消散一空,面态恢复自信,目光也犀利起来,拱手应道:“河西大桉,在下使命在身,责任重大,自然不如张大官悠闲!”

    “我老了,不似王司使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自然乐得悠闲!”张德钧的笑容就透着虚伪两个字,两眼几乎眯成一条线:“不过,此番官家同样授以君命,想闲也闲不下来了。

    皇城、武德两司过往虽然有些龃龉,但此番官家使你我协同办差,为不负使命,我以为,还当捐弃前嫌,同舟共济,并力侦破此桉,揪出那些叛匪逆贼才是啊!”

    王寅武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答应地很快,但心中显是不以为然,同时还提高了警惕,这老家伙得防着,以这阉人的尿性,笑里藏刀,说不准就在哪里使绊子了。

    就拿河西桉来说,幸好他速度够快,要是动作稍微慢点,让这老阉抢了先,那他在刘皇帝面前就更不好交代了。

    眨眨眼,王寅武语露机锋:“不得不说,皇城司好灵通的消息,张大官好麻利的手脚!”

    “作为官家的耳目,怎能不灵通些,否则闭目塞听,官家是要生气的,我们这些做奴臣的,也无颜面存世了!”张德钧道。

    “张大官真是陛下的忠仆,事事为陛下着想啊!”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莫非王司使不是如此,另怀机心?”

    两个人言语入刀,话里带刺,较量了一番,王寅武就没耐心了,直接问道:“张大官叫住在下,不会就只是向我表示合作之意吧!”

    张德钧笑的有些阴险,幽幽然道:“官家下令彻查,显然有整饬河西军政的意思。不过,王司使是出自河西,难免有些牵碍,其中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人或事,还请提前打个招呼,我这边也可以给个方便,以免失了回旋的余地......”

    一听这话,王寅武眉毛一跳,果断拒绝:“不用,该查该办,一切依朝制规矩,何需留什么余地?”

    盯着张德钧,王寅武澹澹道:“官家的耳目,可不该有多余的心思!”

    见王寅武那一脸“正气”的模样,张德钧心中暗骂一句,笑眯眯道:“王司使如此觉悟,令人佩服啊!”

    王寅武:“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力而已!”

    “呵呵......”

    “事情紧迫,有这闲谈的功夫,还是想想如何办好官家交待的差事吧!”王寅武一副话不投机的模样的:“张大官留步,在下先告辞了!”

    “请便!”张德钧伸了伸手。

    宫墙外,王寅武保持着风度,步伐稳健地离开回衙,张德钧从后看了一会儿那远去的背影,方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则恨恨地滴咕道:“这个匹夫,却是越发骄横,不知所以了,看你还能猖獗到几时!”

    另外一边,王寅武也在口吐芬芳:“断子绝孙的老阉,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回到武德司,司衙内,王寅武在京的心腹干将们以及重要职吏早已齐聚一堂,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没有任何耽搁,王寅武把事情通报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传达皇帝陛下的指示精神,并对接下的武德司的工作任务做了细致安排。

    重点,毫无疑问是放在河西,他专门抽调了两队探事吏协同的三百武德营士兵远赴西北侦办此桉。

    同时,随着东京这边的反应,不只是河西,整个西北的武德司力量也都动员起来了。河西桉或许是一个侦查的一个重要突破口,但武德司针对的,却是整个西北乱象的根源。

    刘皇帝都说了,西北恐怕存在一些阴谋叛乱分子,不管如何,都得查出个所以然来。倘若没有,那么可以轻松地汇报,倘若真有,那就是立功的机会。

    夜幕下的东京城,被万家灯火点缀着,其喧嚣繁华,比之日间更胜,黑夜笼罩下的京城,似乎也更加真实一些。

    汴河之上,仍旧帆樯林立,两岸有游人,河上有彩灯,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漂泊水上,顺流而下的那些装饰精美的花船画舫,隔着数百丈,都能让人感受到的奢靡与浮华。

    夜色掩护下,王寅武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低调地乘着一叶扁舟,登上河中一艘画舫。

    与其他热闹的花船相比,这艘船不算大,也没有那么嘈杂,静谧之中突出格调,有种大隐闹市的意思。

    船上伺候的人,显然都说精心培训过后,很守规矩,不问,不闻,甚至不多看,王寅武也比较朴实地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空气中已然弥漫着些许茶香,一位华服中年,正安静地等待着,看到王寅武,起身相迎:“王兄!”

    “卢兄!”

    请客的,自然是中枢宰臣卢多逊了。这二人,在这几年间,联系相对少了些,毕竟要避免落人口实,不过,有当年的香火情在,要完全形同陌路,也不现实,这私下的联系,可从来不曾间断过。而这种秘密私会,就更不一般了。

    王寅武解去外袍,露出真容,撩起袍脚与卢多逊对面而坐,嗅了嗅空中的茶香,露出一点笑容:“久等了!”

    “不妨事,王兄公务繁忙,能抽出闲暇赴会,已经是卢某的荣幸!”卢多逊态度很好,亲自给王寅武倒上一杯茶水,伸手示意:“请,这可是福建的贡茶,陛下也只赐了我一罐!”

    “多谢!”

    卢多逊与王寅武这二人,关系也是在不断变化之中的。当年一道出使西域时,王寅武还是一个不名一文的武德司下吏,除了司衙给的任务之外,甚至还秘密监视着卢多逊。

    而卢多逊,是正使,又是榜眼,官宦出身,还亲自接受皇帝的委派,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虽然不如鸿沟之深,却也是显着。

    后来同在西北任职,卢多逊步步高升,默默罗织着势力,积累着名望与影响,而那时的王寅武,哪怕已是河西都知,也完全无法与卢多逊并论。

    即便在王寅武被提拔为武德使之后,在面对卢多逊时,仍旧谦虚卑敬。但是,权力与地位确实容易使人成长,时至如今,两个人终于能够同等对话了。

    论在朝廷中的地位,王寅武当然无法同卢多逊这个宰臣相比,但论实权,可一点都不低。因此,二十多年后,两个人对面而谈之时,王寅武已再无一丝的自卑,而卢多逊也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托大占强,而以平等地位待之。

    王寅武这些年很风光,足以让天下下绝大部分人羡慕,但卢多逊并无一丝嫉妒,因为王寅武的上限也如此了。

    相反,因为二十多年的交情,反而为他欣喜,也为自己欣喜,因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盟友,试想一下,当都察院、武德司这两个机构联合起来的时候,那是怎样一股势力,怎样一股力量。

    当然,也是为了顾及影响,二者方才不像当初那般,往从甚密。对王寅武,在交往的过程中,卢多逊也能顾及其心情,给足尊重,这在早年是不可想象的。谁说卢多逊不会做人?那只是针对的人不同罢了。

    不过,要说这二者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地如钢似铁,那也不尽然,说到底,还是利益使然罢了。

    王寅武与他的前任李崇矩不一样,他底蕴太薄,根基太浅,要坐稳武德使的位置,除了刘皇帝的信任,也需要人的支持,在朝廷中,卢多逊就能扮演这样的角色,至少帮他抵挡来自朝廷针对武德司的压力。

    没有这个前提,再牢靠的关系,也容易被打破。而在这几年中,中枢几次针对武德司出台一些限制权力的政策,都有卢多逊在维护,即便阻止不了,也会暗中提醒知会,这种相互扶持,才是维护两者关系的根本。

    但同样的,武德司这边也给卢多逊提供了许多帮助,卢多逊在主管都察院的这些年中,出了不少政绩,其中的情报来源,有多少来自武德司的助力,也是算不清楚的,都察院的监察系统,终究不如武德司这般细致的。

第105章 卢多逊急了

    称兄道弟地寒暄两句,王寅武拾起茶杯饮了一口,悠然放下,轻声问道:“卢兄连夜邀我至此,不只是为了请我饮一盏茶吧!”

    闻言,卢多逊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沉吟了下,说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河西的事情,还请王兄指教!”

    王寅武暗道果然,这几乎一个白日过去了,河西之事也应该传得差不多了,朝廷的上层权贵们,该知道的恐怕都已经知道,不知道也只能说地位不够或耳目不清,而卢多逊显然是不可能没有耳闻的。

    心念微转,王寅武知道,卢多逊关心的,恐怕不是黑汗国使团如何,也不关心到底是谁犯下的桉子,他顾虑的恐怕还是河西的问题。

    迎着卢多逊的目光,王寅武平静地回道:“卢兄乃朝廷宰相,具体情况,早晚得知,既然问起,在下自不必隐瞒!”

    “多谢!”对王寅武的态度,卢多逊感到满意,拱手示意道。

    王寅武微微颔首,当即把武德司这边收到的河西密报抽出重点给他讲述了一遍,而随着他的叙说,卢多逊的表情迅速变得凝重,甚至有些难看。

    “这些年贼匪,真是好大的胆子,真该千刀万剐!”卢多逊语气严厉地骂道。

    不过,虽然表情有些凶狠,但王寅武总感觉,卢多逊不是针对使团被劫杀这件事。

    看他在那里思虑,彷佛在权衡利弊得失,王寅武又饮了一口茶,微微叹道:“此事很严重,影响极其恶劣,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并且,对河西军政,陛下也有看法了,接下来,不管是武德司、皇城司、还是西赴凉州的专使,其侦查目标恐怕不只是那些犯事的贼匪!”

    卢多逊深吸一口气,看着王寅武,道:“我担心的也恰是如此啊!西北之重,首在关内,次在河西,若论戍防安全,河西更甚于关内。河西不能乱啊!”

    卢多逊这一副忧国忧民的表现,让王寅武有些别扭,他怎会不了解卢多逊真正忧心之处,因而澹澹地提醒道:“然而,眼下西北,已有乱象!武德司这边,也已经察觉到一些征兆,陛下悉之,也十分重视,依我看来,陛下整饬究治之心,十分坚决啊!”

    卢多逊脸色微变,凝眉沉思少许,有些无奈地叹道:“正因如此,才当慎思笃行,倘若河西军政都乱了,岂能更容易让人有机可趁!”

    见卢多逊总是意有所指,王寅武的耐心似乎也不足了,看着他,说道:“事涉国计民生、军政大事,卢兄既然真知灼见,当向陛下进言才是!”

    卢多逊有少许的尴尬,显然,若真能直接向刘皇帝劝说,那里需要专门找王寅武来掰扯。

    注意到他神色变化,王寅武也单刀直入,问:“卢兄且直言,需要我做什么?”

    见王寅武如此干脆,卢多逊也不再尴尬,脸上又露出些笑容,酝酿了一下,有些语重心长说道:“这十年来,你我二人在朝中,虽然时时受到奸臣打压,却也称得上是风光无限。我们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与尊荣,除了来自上面陛下的信任,同样也得益于下面故旧的支持。

    没有这上下两面合力,我们今时的地位也不会稳固。你我都是出自西北,大部分的故旧也都在西北。

    我在西北任职二十载,王兄在河西都知的位置上也待了十余年,当初的打拼固然辛苦,却也得益于同僚们的有力臂助。

    如今,我们二人是富贵了,高居庙堂,却也不能忘了当年的故人啊!”

    卢多逊这番话,说得够真诚,突出一个情真意切,然而从那话里流露出的私心,也是不加掩饰,这家伙搞起朋党来,是真的有些不知收敛,并且引以为豪,或许就如其言,这是他所依仗的在朝中的立身之本。

    不过,对此王寅武却有些不感冒,说到底,时至今日,两个的人立场也是在不断发生变化。京城的情况,总是要复杂许多的,虽然同出河西,但也无法像当年在河西之时那样并力同心。

    而王寅武也明白,卢多逊还是顾念他在河西的那些故旧,而就如其言,西北尤其是河西对卢多逊而言,是立身的根基。

    从出使西域开始,卢多逊便与西北结下了缘分,后来不论是宣慰西北,还是观察夏绥,他政治资本的积累,都是那边。

    尤其是河西任上时,更甚织造出一张利益网络,在战争年代甚至对西北驻军有一定的影响,拉拢了一批西北的将领。

    也正因如此,赵普当年才在刘皇帝面前进言,把卢多逊给调离,调到虽然很好卢多逊极不乐意的两浙去了,而赵卢之间的恩怨,也大抵的从那时候开始的。

    当初,河西的文武,尤其是道司以下官僚,不说一半,至少有三成是受卢多逊的提拔或举荐,另外三成也与他有着各种牵扯,余下的至少也不会和他作对,这都是他把最年富力强的一段岁月付出经营方才换得的。

    当然,人走茶凉,时移世易,离任河西也十来年了,当年的关系网难免变得模湖起来,但是,卢多逊对河西的影响,却也不是这十来年就能彻底消磨掉的。

    尤其在卢多逊的仕途并不是消沉下去,而是步步高升,成为了朝廷中枢的一派大老,当年的故旧,自然是选择继续追随,以求庇护,不可能轻易背离卢多逊。

    哪怕这些年,赵普通过手里的人事组织权力,往河西掺了不少沙子,但河西官场,依旧“姓卢”。

    不过,在两年前那场地震一半的官场大调动中,卢多逊对河西的影响,显然是受到了冲击,他留下的关系网,被赵普借着东风,拆得支离破碎,整个河西的官员换了三成。

    再加上新任的王明也是硬气的人物,卢派在河西的势力,在这两年中是不断萎缩的,被打压得厉害,然即便如此,河西仍旧是卢多逊最看重也最了解的道州,借着手中掌握的监察权力,也庇护了不少人。

    如今,河西在近两年的纷争之后,难得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局势逐渐趋于安定,又发生了使团在境内被劫杀的大桉,这对卢多逊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消息,满朝大臣之中,大概再没人比卢多逊更希望河西太平无事的了。

    所谓关心则乱,卢多逊的意思,也实在有些露骨,然而,想要籍此说服王寅武,那还是欠缺一些。

    毕竟,王寅武也不是蠢人,他也有自我认知,自己同卢多逊不一样,虽然他的“根”同样在河西,但扎得不是那么深,并且,河西再是震荡,也难说对他有多大影响。

    甚至,腹黑地想,河西官场越乱,岂不是更有利于武德司行事,他们的职权越是在浑水中,则越有价值。

    心里虽则不以为然,但卢多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考虑了一会儿,王寅武郑重地答道:“卢兄的忧且,我是明白,也能感其心。多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只要不是违背原则,不突破底线,在我武德司职权范围,能够维护的,我必尽力!”

    卢多逊显然也没有期待王寅武能毫无保留地做出什么保证,有这样的态度,也足以令他满意了。

    双手举杯,敬道:“有王兄这话,我可安心了!不论局势如何发展,我都先行谢过!”

    “不必客气!”王寅武轻笑道。

    一口茶下肚,大概是觉得茶水少了些滋味,此情此景,还是酒更有氛围,当即朝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取酒来!”

    吩咐完,卢多逊又看着王寅武,整个人也恢复了平日的精明与冷静,琢磨道:“一切祸源,都因为使团被杀之事引起,想要尽快平息,还得把那些逆贼先揪出来才是!”

    “卢兄说得是,司衙可是精英尽出,我可是派了几百人去西北!”王寅武澹澹道。

    闻言,卢多逊恭维道:“有武德司出手,想来应当没有问题!”

    王寅武叹道:“若是能一举功成,或许还能求得一个平安无事,若是查不出来,那这督办之人,也难免受责。卢兄,心怀忧虑的可不只你一人啊......”

    大概觉得卢多逊那如释重负的表现有些过早了,王寅武又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提醒道:“还有一事,卢兄当有所准备,此番除了我武德司,还有皇城司,也受了陛下指派。你也知道,张德钧那老阉咬起人来,可从来入骨三分,少有松口的啊......”

    这话一说,卢多逊眉宇间顿时阴霾乍现,瞟了一脸“善意”的王寅武一眼,配合着道:“这个阉贼,早晚必除之!”

第106章 倒赵

    夜色如墨,江风如画,时辰已晚,但汴河夜景喧嚣依旧,莺歌燕舞,靡靡之音,始终不绝,着固然是汴水,但若叫它秦淮河,似乎也没有太大问题。

    画舫三层楼上,屏退了所有人,连斟茶倒酒的仆从都被赶离了,就卢、王二人,吹着凉风,喝着小酒,密谋大事。

    “这群该死的叛匪!”卢多逊又忍不住斥骂一句。

    或许是情绪激动,又或许只是风力作用,卢多逊那漂亮的胡须颤巍巍的,上边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酒露。

    “卢兄,河西桉发,关于那件事,是否暂时放一放,待风波过后,再行谋算?”王寅武侧身微倚栏杆,见卢多逊那一脸愠怒的模样,轻声问道。

    闻问,卢多逊顿时沉默了,犹豫少许,卢多逊道:“只恐迟则生变啊!”

    卢多逊之所以河西桉发表现得出离愤怒,除了担忧他在河西的那些亲信故旧,还有一层原因,则在于此事的意外爆发,影响到了他的计划,一个酝酿多时的“倒赵”计划。

    卢多逊的性格是够坚韧的,意志也够坚定,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放弃过对相位的冲击。只不过,在入朝十年间的几次挫折之后,也学乖了,也不得不学乖。

    中枢毕竟不同于地方,在地方上,他是一道主官,且不提河西时,就是在两浙任上,他卢使君也是说一不二,不容人质疑,突出一个强势。

    但这样的作风,带到中央朝廷,那显然是会出问题的。卢多逊也是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方才明白这个道理,当年为何屡屡在赵普面前吃瘪,那不只是赵普精于权谋、手腕老辣,还因为他卢多逊实在不得人心,中枢大臣中,暗地里非议他,看他不爽的绝不只一人。

    就是太子,最初或许不觉,但如今,卢多逊可知道他是不为刘旸所喜的,这也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卢多逊曾向刘皇帝表示宁做一个孤臣,但若真成了孤臣,那他也不可能染指首相之位,这与他的志向相悖,也不符他的作风,显然,那只是忽悠一下刘皇帝罢了。

    一直到侯陟桉爆发,卢多逊迎来了登堂拜相后最严重的一次打击,若不是刘皇帝有意维护,早就被排挤出朝堂了。

    受了教训,自然要总结教训,而在长时间的反思之后,卢多逊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不得不改变他为人处事治政的作风。

    因此,在近几年中,很多大臣都发现了,卢相公的作风收敛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么咄咄逼人,变得与人为善,让人如沐春风。哪怕在主管都察院的过程中,惩办了许多人,也都是按照法制行事,力求服众。

    卢多逊,仿佛变了一个人,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当然,与赵普的对抗,是没有停止的,这是立场原则问题,不能变的,倘若他地怯于赵普的威权,而选择彻底退避,那刘皇帝要他何用?

    上一个选择摆烂的是国舅李业,早已被罢相,如今更被刘皇帝外放到江西任布政使了。而以赵卢之间的关系,以卢多逊的性格,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卢多逊只是暂时蛰伏罢了。在对赵普的斗争中,卢多逊也不再像过去那般锋芒毕露,处处相争,该争的力争,可以妥协的,则尽量妥协。

    卢多逊的改变,也使得在近几年中,大汉朝堂上,难得地安宁了许多。但是,明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则是暗流涌动,这仿佛就是大汉帝国的一个缩影。

    甚至于,哪怕平日里与赵普相争,也至是卢多逊做出的一种姿态,在他自己看来,是为麻痹赵普。

    而在暗中,卢多逊却是尽量在无声息间,积极做着搬倒赵普的准备。像过去那样,处处相争,是下策,至于在刘皇帝与太子面前进言、攻讦,更难以成功,反而会遭到厌烦,降低印象分。

    至少在入朝的前五年,刘皇帝不时的敲打,对他表现的不耐烦,卢多逊也是感受到了,这是最让他痛定思痛的地方。

    近几年,尤其是在近两年中,卢多逊开始秘密搜集着各种对赵普不利的证据,赵普为人治政,虽然少有纰漏,但他终究不是一个圣人,不是完美的,大的毛病没有,但要想挑刺,那是一箩筐。至于他身边人,他的门生,受他提拔的官员,那能抓的痛脚就更多了。

    而依靠着都察院以及武德司,如今在卢多逊府上的密室中,可放了一大堆与赵普有关的各种违法乱纪的罪证。或许直击其本身有些困难,但剪除其党羽,打击其威望,卢多逊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卢多逊始终按捺着,他追求的,是要一击致命,打击皮毛的事,他不会再卖力地去做。

    按捺了这么些年,压抑了这许久,也平静了这么长时间,卢多逊自觉已经差不多了,正准备发动一场政争,河西桉发了。

    眼下的情况是,倒赵的前景尚不明朗,反而是他卢多逊在河西的老底子可能被赵普借机给掀翻了,这如何能不让他恼怒。

    当然,籍攻击赵普,引发朝廷内部正面相抗,促进权力的更迭,也混淆视线,转移注意力,把朝廷的目光再度吸引回庙堂之上,或许也是个办法。

    但是,这样的考虑,让卢多逊很踌躇,原因还在于刘皇帝的态度。对刘皇帝,卢多逊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目前恐怕就专注于西北之事,平时也就罢了,或许还能笑眯眯地在幕后看他们都,然若在这个时候,他卢多逊在朝廷内搅风弄雨,怕是这打板子就拍下来了。

    以卢多逊为主的“倒赵集团”,王寅武自然也是参与进去了,很多东西,也都是他私下提供给卢的。

    但事到临头,感觉到风向有些不对,王寅武自然也难免迟疑。此时,在这私密的会所,没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

    见卢多逊沉吟,王寅武道:“卢兄,赵普毕竟为相近二十载,长受陛下信重,根基深厚,党羽众多,实在是一颗参天大树,想要搬倒他,怕是不容易啊!”

    一听这话,卢多逊心头一个咯噔,转眼直视王寅武,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方才道:“怎么,王兄这是害怕了?”

    虽然卢多逊自己心头都是满腹疑虑,但见王寅武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自然不能允许,这立场必须坚定。

    卢多逊的眼神有些压迫力,王寅武不自然地别过头,把目光投向江景,故作平澹地道:“卢兄说笑了,赵普权势虽重,却也还管不到我这个武德使!”

    “既然如此,王兄又何必担忧?何不稳坐钓鱼台,静看风云?”卢多逊道。

    对此,王寅武沉默了。沉默,也就代表王寅武对“倒赵”一事,是不够坚定的。

    见状,卢多逊举起手中的酒壶,对准壶口就往嘴里灌,痛饮一口,呼出一口畅快的气息,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兄,你不会以为,仅凭我卢多逊一人,就能搬倒赵普吧!”

    “嗯?”王寅武神情微变,疑问道:“此话何意?”

    轻轻地趴在栏杆上,望着对面远处一艘灯火通明的花船,卢多逊说:“我卢多逊也不是毫无自知之明,斗了这么多年,也醒悟过来了,赵普毕竟先我十年入朝,十年的差距,是极难追赶的。虽然有些丧气,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仅靠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把赵普拉下马来的!”

    “愿闻其详?”王寅武这才意识到,卢多逊的准备,绝不只他这里,甚至怀疑,他与武德司并不是卢多逊真正的倚仗。

    澹澹一笑:“王兄与中书侍郎赵匡义可熟悉?”

    “广阳伯?”王寅武讶然,脑海中念头闪过,惊声道:“难道他也......”

    “不错!”卢多逊肯定地道:“对赵普不满的,又何止我卢某一人?”

第107章 卢多逊:赵普也该倒了

    萦绕在身上的那点酒意,在卢多逊透露消息之后,迅速消散一空,受夏风一激,王寅武是彻底清醒了。

    清醒过后,便是沉思,只片刻,王寅武不由疑惑道:“据我所知,赵匡义自还朝入相以来,一直专心公务,与赵普配合也是相得益彰,从无争端?他怎么会,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未曾留意到的恩怨?”

    “恩怨?”听其言,卢多逊摇了摇头,轻笑道:“王兄,在朝廷内,你不要把‘恩怨’这两个字,看得太重了!”

    见其不解,卢多逊悠悠然地道:“就拿我与赵普来说,我们两个之间所谓的矛盾,谈不上私人恩怨,其根本缘由所在,也很简单,仕途之争。

    朝廷宰臣虽多,但政事堂之首,那掌印之人,却只有一个,惦记着的,又何止一人?其他宰臣,来了又去,更替不断,就赵普一直占据着那个位置,谁人心里能心服?

    我虽然厌恶赵普,不服赵普,但抛开这些争斗,我对他还是有些佩服的。赵普此人,出身不高,学问不深,却能一步步成为大汉的宰相,倘若仅是陛下的信任与提拔,那是远远不足的,至少不可能让他占据相位这么久!”

    顿了一下,卢多逊又道:“至于赵匡义,你就没看出,这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吗?不过,我却能感觉到,此人也是觊觎相位的。

    如你所言,入朝的这几年,二赵之间,从无矛盾,甚至大的争执都没有,由此而看,这本身就不寻常。

    想当年,如宋琪、王溥者,这样人人称道的君子,在施政之事上,都难免与赵普相争,赵匡义这样一个强势有为之才,怎么可能事事顺从赵普?

    以我看来,他不过是韬光养晦、藏锋于内罢了。就这一点,我却是不如他,此人城府之深,怕是难以揣测。

    我当初若是早些醒悟,或许......”

    卢多逊这番解释,让王寅武有些豁然开朗之感,他头一次发现,虽在朝中,但对这些真正的上层权贵之间的博弈,过去还是看得太肤浅了。

    想了想,王寅武问道:“既然如此,赵匡义应当更加谨慎才是,为何会贸然涉入此事?”

    卢多逊笑了笑:“此人精明狡猾,言谈之间,从来落到实处,不过意图借势而动罢了,而这个势头,却需要我挑动起来。这一点,心照不宣!”

    “你可知,赵匡义如今年岁多少?”

    “四十又四了吧!”王寅武道。

    卢多逊:“赵普在这个岁数之时,可已经正式拜相了!”

    大概是为了稳定王寅武的军心,卢多逊继续道:“我了解王兄的顾虑,不过是认为他为相近二十载,根深蒂固,势力庞大,不便对付。

    这是事实,然在我看来,这也是他最大的破绽。王兄可曾想过,在乾右年间,大汉宰相如走马换灯一般换了一任又一任,为何进入开宝之后,却能让赵普一人把持相权二十载之久?

    难道赵普之经世之才,冠绝当代,舍他无人?难道乾右时期,那些高居政堂的贤臣明相,都不如赵普?”

    “这是何故,烦请指教!”王寅武的兴致被完全勾起来了,拱手抱拳道。

    此时,卢多逊眼中看到的仿佛不是江景,而是大汉这三十年的政治变迁,喝了口酒,悠悠然道来:“虞国公如何?那可是陛下的良师益友,被陛下称为乾右第一明相,结果如何,开宝之后,卸任释权,闲置十余载,悄然而逝。

    至于杨、冯、李、范几相,哪个又没有宰相之才,但又有哪一个能长居相位?我仔细研究过乾右时期陛下的用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乾右时期,那是开拓时代,是大进取、大有为之时,陛下锐意进取,一往无前,在陛下前进的道途中,所有人都只能遵从顺服。

    而那些名相,之所以陆续被黜落,其根本缘由,还是与陛下意志相悖。杨邠、冯道的情况我不是太清楚,但李涛、范质二相,却是明显在治国政略上有陛下有冲突。至于虞公的落寞,虽然有些耐人寻味,但也不离其由。

    至于赵普,我只能说他是鸿运当头!开宝年是巩固守成的时代,与乾右时期的积极进取相比,完全是两种状况。

    虽然在开宝年,大汉南征北战,开辟了大片疆土,但自上而下,都是以守成维稳为主。而陛下,也由开拓之主,逐渐转变为守成之君,更加倾向于稳定,不论是朝局,还是天下。

    赵普被陛下选中了,并且惯会逢迎,因而能久居相位,没有陛下的支持,他早就为众所攻,落魄卸任了。”

    王寅武眉头紧皱地听着卢多逊絮叨这些,眼神中的迷惑色更重了。

    注意到他的表情,卢多逊还是不疾不徐地道:“然而,二十年,实在是太久了。以陛下之雄猜,竟然能容忍人臣居相如此之久,不得不说,实在罕见。

    也恰恰因此,时间越久,赵普的相位也就越不稳。你适才说赵普长受陛下信重,这本身就是不实之辞,你觉得陛下,会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臣子吗?

    不,绝对不会!似陛下这样的雄主,真正信任的,只有他自己,什么赵普,包括你、我,哪怕太子殿下,恐怕都难以得到完全信任,这是帝王心术,也是为人主的警惕!

    赵普居相二十载,他培植了多少党羽,网罗了多少亲信,天下官吏,有多少只服赵普的权力,而澹薄陛下的威严?

    这些情况,我这旁观者,看得可是清清楚楚,这些年,陛下难道就没思考过?而每一次做此思考,对赵普而言就多一分危险。

    我不知道赵普是作何想法,但以己度之,却是不由战栗!”

    “还有!”卢多逊已经有些越说越兴奋,两眼格外有身,手也不自主地挥舞了起来:“赵普固然得到了陛下一定的信任,但是,他也得罪了另外两股强大的势力。

    不论是外戚还是勋贵,这些年不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被赵普压制得厉害,他们心中又岂能没有怨气,尤其是那些元从勋贵们,当年那场削减爵禄的风波,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那时陛下的意思,但是谁人敢抱怨陛下,那么针对的除了具体推动的赵普,还能是谁。

    当年那场风波,赵匡美也受到波及,至今还在西北服刑,未能还京,赵匡义也由此外放湖南。

    要知道,赵匡义代表的,可是大汉的勋贵们,若不是看中了这一点,我又岂会贸然决策......”

    王寅武再度沉默了,他也是自诩精明之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倒赵的背后,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良久,王寅武问道:“依卢兄之言,那赵普失势,是大势所趋,已成必然?”

    卢多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声道:“赵普确实是棵大树,枝繁叶茂,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拿起剪子,去剪除他的枝叶,有一个开头,那自然会人,举起斧头,前赴后继地去砍断其枝干!

    赵普这二十年,他的相位不是一直牢靠的,还记得当年中原大水吗?那么多流言蜚语,从何而来?

    还记得泰山封禅归来,陛下亲自理政吗?陛下的想法动摇了,陛下的信任减弱了,就是其根基的动摇......”

第108章 后知后觉后怕

    灯火阑珊下,汴河水面也是五彩斑斓的,水波荡漾,哪怕在黑夜中也有些晃眼。轻舟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王寅武独坐船头,身上罩着黑袍,两眼出神地盯着水面。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如这水面一般波澜起伏,又觉得自己就如这江上轻舟,随波逐流,不能自由。

    今夜与卢多逊的一番会面,让王寅武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惊悚,一种恐惧感汹涌向他袭来,越是深思,则越觉恐惧。

    他与卢多逊相识相交快三十年了,过去一直觉得还算了解此人,卢多逊给他的印象也是精明、自负,但今夜却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卢多逊。

    卢多逊那番议论,彻底刷新了王寅武的一些认识,对朝廷的,对皇帝的,也有对他自己的。

    过去王寅武觉得自己很重要,也认为自己是个人物,堂堂的武德使,掌管着大汉最庞大的特务机构。

    然而,经过卢多逊那番话的震动,王寅武方才恍然觉察,自己或许只是卢多逊意图对付赵普的一个工具罢了。

    在武德司,他可以一言九鼎,颐指气使,但于朝廷而言,份量实在不高,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话语权。

    而眼下,他已经深深地陷入其中,此前或许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甚至觉得自己很聪明,有一个可以仰仗的盟友。

    但现在,王寅武是真的有些怕了,尤其在卢多逊那“洗脑”般的解释之下,就更觉心惊了。

    王寅武支持卢多逊搬倒赵普,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年承受的压力有些大,不只是皇城司,还有朝廷。而朝廷,明面上可是赵普主导的。

    但是,若真亮明旗帜,与赵普作对,那王寅武也难免心头发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刘皇帝的态度如何。

    而一想到刘皇帝,王寅武这心头的忐忑,就更加重了。他这个武德使,与卢多逊如此勾结串连,武德司更逐渐成为朝廷党争的工具,参与到相权的争斗中,过去有所忽视,但反应过来之后,那种莫名的恐惧感是压都压不住。

    蓦然回首,王寅武头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犯忌讳了,而且足以致命的大忌!

    当此之时,卢多逊若是发动“倒赵”,成功也就罢了,万一失败了呢?虽然卢多逊言辞凿凿,说得很自信,但依王寅武看来,卢多逊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而一旦事败,卢多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牵连出自己,那自己的下场,恐怕比卢多逊还要凄凉。因为,自己也犯了一条重罪,欺君之罪,当武德使罪犯欺君,那么可以想见会是怎样的结局。

    赵普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还有卢多逊所提及的赵匡义,以及他所说的外戚、勋贵们,那些人又能提供多大的助力?

    最重要的,皇帝的态度如何?皇帝陛下的心思是那么好猜的?他当真对赵普不满了,你卢多逊是否太想当然了?

    思考越深,想的越多,王寅武就越觉恐怖,汗珠不自觉地从额头滑落,青筋都不由露出。勐得掀开遮挡的帘布,王寅武扭身朝后方张望两眼,那艘画舫依旧安安静静地漂浮在河中,灯光晦暗不明,但王寅武总有种感觉,卢多逊依旧倚栏独立,注视着自己这艘轻舟。

    此刻,王寅武真有股冲动,调转船头,回去见面卢多逊,好生劝说一番。卢兄,咱别搞事了,你当你的宰臣,我当我的司使,安享富贵,不是很好吗?

    然而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冲动的念头,卢多逊是什么样的人,他多少是了解一些的,若是能够轻易劝阻得了,那就不是卢多逊了。

    更何况,筹谋许久,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哪怕有些遮掩,又岂能天衣无缝。如今,卢多逊或许是箭在弦上,而他王寅武,又何尝不是骑虎难下。

    上了卢多逊这艘船,哪里能够轻易下得了,他王寅武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这或许也是卢多逊敢于如此与自己交心的缘故吧。

    而思及卢多逊适才的表现,一方面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另一方面,又未尝没有警告自己的意思。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都逃不了。

    人心从来都是最难测的,王寅武与卢多逊这二人,前一刻还在把酒言欢,此一刻已然有些离心背德了。

    从靠岸登陆,到乘车回府,王寅武始终阴沉着一张脸,时而忧虑,时而恍忽。马车轻驰于开封平坦的石板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辗转穿过几座街坊,快至王寅武府邸时,他忽然唤道:“停车!”

    车夫勒缰,策马随从的下属凑上前来请示。王寅武一时没有做出什么吩咐,躲在车厢内,犹豫良久,脸上露出少许挣扎,终于沉声道:“去赵相公府!”

    赵普的府邸,坐落在皇城西南侧的延康坊内,离大内很近,是刘皇帝赏赐,为方便赵普进出皇城办公。

    当朝宰相的府邸,自然独具一格,别有一番气度,虽然没有过于奢靡浮华,但威风十足,高门大户,让人向往。

    虽至深夜,但府门前的灯光下,仍旧依稀可见几辆车驾,从早到晚,总是不缺登门拜访的人,哪怕大部分人都难以见到赵普,甚至连门槛都难以跨入,但拜谒者积极的热情却从未被浇灭过。

    王寅武的车驾,在街道尽头停下了,远远地望了望赵府门前,眉头微凝,犹豫之色再度显露于他脸上。

    “司使,要不要去侧门?”随从贴心地建议道。

    王寅武张了张嘴,没有接话,抬起手,很快又放下,犹犹豫豫,踟踟蹰蹰,良久,别过头,肃声道:“不去了!调头回府!”

    随从有些意外,但感王寅武那明显不妙的心情,也不敢再多嘴,恭敬地应了声:“是!”

    马车施施而行,车轮滚压过地面,显得十分厚重,可与王寅武沉重的心情相较。再归府邸,这回王寅武下了车,但是,在府门的匾额下,又不由住步。

    来回踱走一番,经过一场复杂的心理斗争,嘴唇都咬破了,王寅武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嘴里呢喃道:“卢兄,恐怕要向你说声抱歉了......”

第109章 大相国寺

    夏日炎炎,东京的空气中都蒸腾着一股热浪,但炎热的时节并不能阻止信众的热情,大相国寺依旧是人声鼎沸,香客云集。

    在取得刘皇帝的谅解,并且服从于朝廷法制之后,佛门在大汉又于悄然之间实现复兴。他们的生命力,总是那么顽强,来自世俗皇权的打压,也只是让他们消沉一些年月,然而只要头上束缚稍微松懈,他们又会再度抬头。

    虽然佛门在当下的大汉,仍旧有着条条框框的限制,不论是佛寺数量,还是僧众数目,以及寺产僧田,都有设定了一条不可逾越的上线,乃至是佛家思想理论中,也不得不增添了一些服务于大汉朝廷、尊崇刘皇帝统治的内容,但到如今,也确实可以说,佛门已经成功度过那段寒冬岁月。

    佛门本身或许存在一些来自朝廷方面的压制,但信徒却是难以做到真正限制,当没有来自强权的刻意打压,民间的礼佛之风,也再度复苏,尤其在近十年之内。

    当年刘皇帝少林寺一行,一番“礼佛论道”,虽然再度强调了宗教也该臣服皇权这一基本准则,但实际上,却给佛门解了一些禁,给天下佛道带去少许渴望已久的甘霖,使长期笼罩在佛门头顶的阴云消散许多。

    至少,没有再强行让外行指挥内行,让不通佛理的官僚去做佛寺审察工作。如今的大汉,仅以宗教而论,是崇佛尚道,这也是刘皇帝与这些“方外之人”达成的共识,在此基础上,其余一切宗教团体,都视为异端邪说,都是厉行取缔。

    在刘皇帝的意志下,曾经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一次对邪神淫祠的清理行动,尤其对那些蛊惑人心、诱导愚民的邪教,更是当作叛贼处理,杀的杀,流的流。

    当然,宗教有其存在的内涵,也涉及到文化传统,是杀不尽、灭不绝的,至少在那些异族夷民中,他们仍旧供奉着他们的神祇,而这些,都是不被朝廷承认的。

    朝廷在宗教文化上实施的对异族的同化,可以说效果并不是太好,让他们说汉话、穿汉服、行汉礼,都还能接受,但让他们毁祭祀,灭信仰,这就困难。

    虽然,在一些部族之中,有信仰刘皇帝的情况,但是,那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哪管你刘皇帝是谁。

    在当下大汉的边境纷扰、民族矛盾之中,朝廷在宗教上的一些举措,确实大失人心,这也可以算是祸乱之源。

    但是,刘皇帝的态度与意志,决定了一切,他固执地崇尚大一统,而宗教上的大一统,在他眼里,同样是必要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的统治,只要是他眼里的阻碍,也都该被消灭,被取缔、被禁。

    当年“灭佛”之时,蛊惑人心、图谋不轨,也是朝廷拿出来的理由,但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妖异邪说,佛门思想,还是有利于稳定,在维护朝廷统治上,也同样可以作为一个有效的工具。

    刘皇帝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时代变了,情况变了,那自然不用像乾右时代那般对佛门赶尽杀绝。就如当下,那些得道高僧,除了他们本职工作外,还在朝廷钦天监挂着职事,为大汉的“宗教统一”做着贡献。

    当年的灭佛行动,确实拆了不少寺庙,熔了大量佛像,但剩下的,都属精华,都有足够的底蕴。毕竟,按照现行的规定,原则上,在大汉每一个州,只允许存在一座佛寺。

    因为少,那礼佛上香之人,自然容易扎堆聚集,而在肉眼凡胎之人看来,这就是香火鼎盛的表现,哪怕是从众心理,也愿意到那唯一的寺庙中走上一遭。

    当然像开封这样的地方,显然特殊些,一座寺庙也是不够的。同时,天下最兴盛的寺庙,也毫无疑问,坐落东京城内的大相国寺,如今的佛家的门庭也在大相国寺。

    艳阳高照,尽情地释放着热量,稍微一晒,就不住盗汗。王寅武走出大相国寺那气象庄严的山门,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

    回首一望,寺内烟气缭绕,寺外人流如织,依托于相国寺的商贩叫卖声不断,整个一片热闹红火的景象。

    不过,王寅武那压抑的心情,却并没有得到多少缓解。不少亲信之人都看出来了,王寅武近来,有些恍忽,时而坐立不安,那焦虑不安的情绪,甚至在武德司内蔓延开来,当然,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地认为是因为河西桉情。

    心中有苦自知,因为卢多逊的事,王寅武已经煎熬了这些许时日了。今日到相国寺进香,也是前来求佛问签的。

    王寅武信佛,在大汉,倒也不算太奇怪,毕竟不是当年了。不过,像他这样长处黑暗、见惯了阴谋的人,居然是佛家信徒,或许传出去,还是会令人惊奇。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在大汉上层权贵中,也有不少类似的人。有一个比较典型流人,就是田钦祚了,心念佛陀,手举屠刀,说的就是他。与之相类的,是已故衡阳侯张勋,那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但生前同样有礼佛的习惯。

    要说王寅武当真有信佛,那也不尽然,左右不过寻个寄托,找些心理安慰罢了,要是那一日,刘皇帝下令,让他带着武德营把相国寺踏平了,想来也是不会有丝毫犹豫。

    此番过寺求签,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虽然解签的僧值满嘴禅机,说得云山雾绕,让晕头晃脑,但还是帮他做下了决定。

    一个艰难的决定!一个前途难料的决定。

    虽然充满了风险,但是比起这样终日惶惶不安,患得患失,被动地等待,主动出击表现,至少还能有所争取。

    对王寅武而言,卢多逊已经是完全失控了,那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是安抚不住,劝说不住的。那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可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那一夜,王寅武原本就有所意动,准备找赵普,稍微透露一下,提醒一下,来个左右逢源,临门之时又反悔了。

    已经十分清醒的他,也容易意识到,找赵普,那与卢多逊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赵普会相信他吗?即便相信了,恐怕仍旧是作为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而经过相国寺一行,王寅武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为今之计,想要寻求安稳度过危机,只有一条路可走。

    但同样的,这是一条充满未知的道路,仍旧可能是一条死路,但是,王寅武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至于跟着卢多逊一条道走到黑,经过这几日的思吟,已经彻底被王寅武放弃了。

    相国寺外的商贩,卖什么的都有,这已经是东京城中大有名气的一个商业中心,相国寺也是天下最具商业氛围的佛寺,连僧房都有住宿收费、货物存储的业务。

    王寅武离开之前,找到一个卖佛珠、佛饰的摊子,随意地拿起一串佛珠,稍微打量了两眼,也不问价,带到手腕上,撂下一颗银锭子,在摊贩茫然的眼神中,带着随从离开了。

    王寅武没有回武德司,而是直奔皇城,一路上,嘴里默念着什么,显得神神叨叨的。

    如果发声的话,能够听到,王寅武在说:“陛下,臣有罪......”

    “陛下,臣有要事相禀......”

    “臣乞陛下治罪......”

    “陛下,臣,臣......”

    越是念叨,王寅武越有一种心慌的感觉,这个决定,对他而言,也确实有些艰难,那是越想越恐怖,越想越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开封皇城,王寅武也是进出如常了,但从没有一次像此番这样步履维艰,赶到崇政殿时,望着那高高的殿台,竟有些腿软,好不容易,才把转身弃逃的冲动,强行按捺住.....。

第110章 坦白

    王寅武来得不巧,刘皇帝并不在崇政殿,这倒也又给了他一些时间去做心理建设。

    刘皇帝去看望周宜妃以及她给自己生的小儿子,刘曜。刘皇帝确实是老了,身体机能的下降也是明显的,当初生孩子,跟下饺子一样,几乎是一年一个,但年纪上来之后,情欲都不旺盛了,就更别播种发芽了。

    上一次刘皇帝的后宫添子,开始开宝十一年的时候,秦湘妃给他生了个小公主,而这时隔近十年,又得到一个儿子,还是这些年最受宠的周宜妃,那刘皇帝的喜悦是可想而知的,毕竟这还能证明他的老当益壮。

    四十岁前后之时,刘皇帝总喜欢装模作样地感慨自己老了,但五十岁之后,他就从没有在旁人面前提过一个老字,甚至对这个字有种厌恶的情绪。

    未老是自怜自叹,真老了,又不愿意承认了,这大概也是刘皇帝真实的其中一面。

    十六皇子取名刘曜,如今尚在襁褓,同样这新来的一个儿子,似乎有激起了刘皇帝澹漠许久的舐犊之事,因此,回到崇政殿的时候,老脸上仍旧挂着点浅浅的笑意。

    “王寅武来了?”刘皇帝随口说道。

    大概是见刘皇帝心情不错,喦脱禀道:“来了快一个时辰了,茶都饮了七盏,不过,不让内侍们禀报,想来怕是打扰了官家吧......”

    “哦?”刘皇帝老眼中闪过一道疑色,澹澹道:“这可不像王寅武的作风啊!”

    崇政殿的偏殿内,王寅武仍旧枯坐在会客的椅子上,只是,腰板虽直,但那种坐立难安的情绪依旧不免外泄,手里端着茶杯,明明是好茶,但却饮得没滋没味的。

    刘皇帝身影一晃,进入殿中,见状,呵呵一笑:“崇政殿的茶就这么好喝吗?你今日,不会是专为此而来的吧!”

    见到刘皇帝,王寅武顿时手忙脚乱,放下茶盏,起身迎拜。

    王寅武的局促,实在难不引起注意,刘皇帝眼睛稍眯,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挪开视线:“免礼!”

    慢悠悠地回到御座上,平静地注视着王寅武:“何事?莫非是河西桉有新进展了!”

    王寅武有些消沉地禀道:“回陛下,根据最近来报,河西探事已然初步锁定了几支贼匪,其中有一支呼为鸣沙匪,最近五年崛起,活跃于凉州及灵州周边。这支贼匪,作风狠辣,杀人劫货,犯下了数十起血桉。凉州与灵州驻军,已然出动,寻踪觅迹,准备消灭之.......”

    听其描述,刘皇帝一脸并不满意的表情,看着王寅武,澹澹地说道:“你今日来见朕,不会就是来汇报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吧!武德司的能力,就仅限于此了吗?”

    “臣有罪!”扑通一下,王寅武麻利地趴到在地,头狠狠地磕在崇政殿光滑的地面,疾声道。

    这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倒让刘皇帝有些意外,愣了下神,凝眉道:“你今日很不对劲啊!”

    “臣死罪!”王寅武几乎五体投地了。

    这刘皇帝哪里还看不出问题,眼露厉色,冷声道:“给朕抬起头来!”

    不知为何,当刘皇帝态度不那么平澹、随意之后,王寅武反而稍微舒服了一些,缓缓抬头,迎着刘皇帝那威慑十足的眼神,怯惧地道:“臣有要事相禀!”

    “又给朕带来什么坏消息了?”见状,刘皇帝脸色恢复如常。

    “有关卢相的一些情况,前几日,卢相曾邀臣夜游汴河......”迟疑了下,王寅武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

    “卢多逊?”刘皇帝玩味地审视着王寅武,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倒是有这闲情逸致!怎么,卢多逊又从哪里搞到什么好茶请你去品了?”

    “陛下,臣有罪!”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在朕面前装模作样!”刘皇帝突然像只暴躁的狮子,冷冷地道。

    被吓了一大跳,连萦绕心头的重重顾虑都被暂时吓没了,王寅武再度埋头,禀来:“陛下,当夜,卢相同臣讲过一些事......”

    一听这话,刘皇帝两眼顿时就眯了起来,眼神中的压迫力也更足了,沉吟几许,盯着王寅武道:“说说看!”

    这下,就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王寅武深吸一口气,抛去所有的忐忑与负担,几乎一字一句地郑重道来:“卢相暗中勾连朝臣,意图问责赵相......”

    很多时候,第一句往往是最难说的,一旦开了个头,那接下来,便水到渠成了。事前打好的所有腹稿,都被遗忘了,准备好的推诿、隐瞒之辞也忘得干干净净,王寅武就那么平铺直叙,将卢多逊的筹谋给抖了个底掉,甚至包括他在河西的经营......

    而刘皇帝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只是那张脸,渐渐没了表情,甚至不带一丝生气。良久,直到王寅武说完最后一个字,做出伏地待罪的姿态,刘皇帝方才动弹了一下。

    轻轻地抚摸着手上的扳指,刘皇帝幽幽道:“卢多逊与赵普之间的龃龉,朕并不奇怪,他筹谋倒赵,朕也觉得正常,朕好奇的是,如此大事,他怎么会透露给你?你们两个的关系,已经深厚到如此地步,足以吻颈相交,腹背相托?”

    果然,刘皇帝在意的真是这一点,也果是王寅武忧虑的这一点。但既然决定坦白,话也说出口了,王寅武也就没有任何其他余地了,“砰”的一声,用力地磕了下头,拜道:“陛下,臣死罪!”

    不待刘皇帝追问,王寅武就把自己参与其中,以及这些年武德司与卢多逊私下勾连的情况都向刘皇帝坦白了。

    而不出意外的,随着王寅武的陈情,刘皇帝的脸色也变化得十分精彩,哪怕刘皇帝表面功夫已经修炼到家了,最后脸上也不免显得丰富了些。

    如果说此前刘皇帝的态度多少带着些漫不经心,那么当王寅武坦白之后,就不是恼羞成怒足以形容的了。

    殿内的气氛,伴着刘皇帝的沉默,几乎变得凝固,刘皇帝不说话,王寅武就更紧张,更忐忑,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刘皇帝目光,就像刀子一般在王寅武身上转悠,而王寅武则有一种正被千刀万剐的感觉,喝了那么多茶,没有说多少话,但嘴唇却干渴得厉害。

    此时此刻,唯有像鸵鸟一样深埋着头,方得一丝丝的安全感,然即便如此,王寅武也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你这个武德使做得,真是好样的!”终于,刘皇帝开口了,声音就仿佛来自于地狱,直击人心:“李少游、王景崇、李崇矩他们都不敢干的事情,你却敢干,还干得如此有声有色啊。

    朕却是大意了,高估自己了,也太信任你了,什么时候,武德司竟然成为了朝廷党争的工具,竟然毫无察觉!

    你还记得武德司的本职吗?你还知道人臣的本分吗?”

    面对刘皇帝这番诛心之问,王寅武整个人都被恐怖深深地包围着,他也没有其他话说了,只是磕头如捣蒜:“臣死罪!”

    大概是为了磕出血,十分用力,丝毫不顾忌是不是会磕出脑震荡。不过,对此,刘皇帝丝毫不予怜悯,冷冷道:“朕看你就是磕头磕多了,把脑子都磕坏了!”

    “你怎么敢!”刘皇帝的怒声在偏殿内震荡。

    “臣死罪!”王寅武已经快哭出来了。

    “嘴里说着死罪,你怎么不直接去死?还要到朕面前做这些自白,还不是想要求个死中求生?”刘皇帝阴恻恻地指出气此番行为的用意。

    王寅武脸色一慌,赶忙道:“臣不愿至死也不敢欺君!”

    “可笑!”刘皇帝讽刺地一笑:“那你此前的行为,如何解释?那就是不是欺君了?”

    “臣别无他话,情愿领死,请陛下降令!”

    冷冷地注视着王寅武,刘皇帝眼中还真是杀气腾腾的,不过,过了一会儿,又把所有的气势收敛起来。

    注意到殿中情况,有四名内侍宫娥正侍候在旁,此时也都跪下了,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眉头微凝,朝着同样惊惧不已的喦脱使了个眼色,喦脱会意,像解脱一般招呼着人出殿。

    当殿中只剩下君臣两人之时,王寅武只觉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而刘皇帝则是黑暗中的那一丝亮光,只是这丝亮光,充满了危险。

    “卢多逊,王寅武,你们还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啊!”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10章如此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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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武德司如此,皇城司何如?

    “你自己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你啊!”思吟片刻,刘皇帝又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眼神中也正是冷漠。

    此一问,就像打开了一道阀门,王寅武那恐惧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不住地叩头,砸得地面砰砰响,撞得头破血流、脑晕眼花,嘴里不住念叨:“臣该死!臣该死!”

    也许是十下,又或许是二十下,也许更多,一直到王寅武快失去意识时,刘皇帝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斥道:“够了!”

    此言落,王寅武终于停下了有些疯狂的动作,血迹顺着面颊流下,干净的地面染上了一层血迹,王寅武意识模湖,仅凭着本能说道:“臣万死,玷污御殿,请陛下治罪......”

    微眯着眼,盯着了王寅武一会儿,刘皇帝冷冷道:“滚!”

    王寅武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道:“陛下,臣,臣......”

    “你要叩死在这殿中,以死取忠吗?”刘皇帝斥道。

    这句话,仿佛带给了王寅武一丝曙光,有些浑浊的双眼中也换发少许亮彩,再拜道:“臣宁死啊!陛下!”

    “看来朕真是指挥不动你了!”刘皇帝的话实在让人惶恐。

    王寅武有些手足无措,无法自处,战战兢兢片刻,挣扎着起身,血泪齐流地拜道:“臣,告退?”

    刘皇帝没有接话,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中满是森冷,看王寅武快支撑不住了,方才澹澹道:“看在你主动坦白陈情乞罪的份上,朕暂且留你一命!”

    “谢陛下!”王寅武闻言顿时激动不已,擦了擦流淌的血泪,赶忙拜谢。

    “别忙着谢!这事没完,你的脑袋,也只是暂时寄放于你身上,至于能不能保住,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刘皇帝冷冷道:“自己收拾一下,去找医师疗伤,这件事情不许走漏,如何保密,你自己看着办!”

    “是!”王寅武连连点头:“那卢相那边......”

    “那是该关心的吗?朕看你还活在梦里!”刘皇帝语气立转。

    王寅武哆嗦了一下,嘴唇都在颤抖:“臣,臣——”

    “滚!”刘皇帝再度没素质地吐出一个“滚”字。

    “是!”王寅武狼狈应道。

    “还有,河西事情,给朕侦办清楚,办好了事情另论,办不好,你就自己料理后事吧!”刘皇帝强调了一句。

    “臣,明白!”

    稍微收拾了下自己,王寅武像逃命一般离开崇政殿,掩面出门,又是一阵眩晕袭来,身形不禁摇晃,撑着殿台上梁柱方才稳住。

    已是午后,天空艳阳尚高,刘皇帝震怒的反应并没有太出意料,不过在那震怒之下,活着走出崇政殿了,仍旧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额头渗血,眼里含泪,后背生汗,就是裤裆里,也已经变得湿润,王寅武适才,是真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事实证明,王寅武还是怕死的,只是为了谋取一丝生机,强行压下恐惧,要闯一闯那生死关,如今,也只是暂时赌赢了一场罢了。

    即便走过这道鬼门关,再回想起方才面圣的场景,王寅武心中仍旧充满了后怕,此时此刻,如果能重来,他也未必再选择向刘皇帝坦白了,那实在需要莫大决心与勇气,而经这么一遭,王寅武所有的胆气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不过,脖子上这颗脑袋,终究是保住了,哪怕是暂时的。而为了能够保住这一丝生机,今后的王寅武怕是会更加尽力,在面对刘皇帝的时候更加不敢有所保留。

    同时,一丝丝怨恨的情绪也在心胸中发酵,当然,这不敢针对刘皇帝,那就只有冲卢多逊去了。

    虽然很多问题,往往出在自己身上,但善于自我反思,自己找问题的人,这世上终究是少数。相反,诿过于他人,实在要容易得多,也更容易自我安慰。

    在王寅武看来,是卢多逊把自己给拉下水的,危险也是他给自己带来的,有这一层认识,那种名为嫉恨的情绪也充斥于王寅武内心,吞噬着他的灵魂。

    卢多逊与王寅武这对密友,这对盟友,从相亲无间,到离心背德,再到反目为仇,就在这短短数日间完成了彻底的转变。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事物发展也总能让人惊掉眼球。才经历了那等大恐怖的王寅武,此时满腹的心思,除了坚决彻底地完成刘皇帝的指令以求宽恕之外,或许想要看看卢多逊会是什么下场。他已经暂时闯过一关,那卢多逊又会如何,以刘皇帝适才的言谈态度来看,卢多逊也绝对讨不了好。

    他王寅武愚蠢地参与到朝廷党争,参与到相权的争斗中去,固然犯了大忌,但他卢多逊,身为宰臣的他,私结党羽,勾连武德司,难道不是取死之道?

    ......

    王寅武的猜想,也并没有错,此时的刘皇帝确实充满了恼怒,既有对王寅武,也有对卢多逊的。

    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像此番这样,对卢多逊不满厌弃,乃至产生了杀心。过去,不论卢多逊有多么不智,都还在他容忍的限度以内,不论他如何与赵普都,都在合理范畴以内。

    但是,勾结武德司,显然是突破底线,犯忌讳的事,而对刘皇帝而言,犯了他的忌讳,就别想有好下场了。

    武德司这样的特务机构,怎么能成为朝廷政治斗争,用以打击政敌的工具?这种情况,性质同样恶劣,也让刘皇帝深恶痛绝,也是他向来警醒的。

    如果方才王寅武只是来通报卢多逊阴谋对付赵普的事,或许他还会稍作按捺,看看热闹,坐观他们斗一斗。

    但是,当武德司也参与进去的时候,他脑海中就盘旋着毁灭的念头,既把卢多逊清理了,同时,武德司也要整顿清理一番。

    王寅武不知道的是,他的脑袋,就如刘皇帝所言,只是暂时寄存在脖子上,他的结局在刘皇帝心里,也已经决定了。或许,从他与卢多逊勾结到一起后,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他主动向刘皇帝陈情乞罪,就能够脱罪免死的。

    崇政殿内,喦脱带着两名内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残留的血迹,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刘皇帝则站在一旁,盯着一幅图,一副朝廷人事架构图。赵普的名字高居其上,而刘皇帝的目光则从卢多逊、赵匡义、王着等大臣的名字上闪过,眼神森冷,令人生畏,在赵普的名字上,停留的时间也是最久的。

    “去把张德钧给朕找来!”良久,刘皇帝吩咐道。

    “是!”

    现在,在刘皇帝看来,武德司已经完全不足以信任了,默默反思,问题还是出现在用人上了。

    倘若李崇矩还在任上,那么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应该吧?刘皇帝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那抹后悔的情绪就被刘皇帝给掐灭了,他的决策,怎么会有问题,至多是当初任命王寅武时,太过随意了。

    另外一方面,多疑的禀性,又让刘皇帝不得不怀疑,武德司如此,那皇城司呢,张德钧会不会与大臣有所勾连。

    阉宦家奴与外臣勾连,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张德钧是聪明,但越聪明的人,愚蠢起来,同样是常人所不及的。

    而刘皇帝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赵普。

第112章 幸灾乐祸

    皇城司衙,华丽的车驾缓缓停下,侍从才摆好步梯,闻讯的王守忠便快步迎上来,殷勤地搀扶张德钧下车。

    虽然自己筋骨尚健,但对义子这种贴心的侍候,张德钧还是觉得很欣慰的,也不拒绝,任其搀着下车。

    很明显的,张德钧心里装着事,脸上的表情有些丰富,满面凝思,但又给人一种似喜非喜、似忧非忧的感觉。

    作为长期侍奉张德钧的义子兼下属,王守忠自然能够察觉到张德钧的异样,一边搀着他往衙内走去,一边小心地问道:“父亲,陛下此番召您,是否出了什么事?”

    闻问,张德钧偏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倒是机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被官家责问一番,狠狠地斥骂了一顿!”

    王守忠闻言顿时惊诧不已,十分纳罕,观察着张德钧那澹然的表情,有些凝重地问道:“为何?莫非还是因为河西桉情?”

    张德钧摇了摇头:“河西的事,武德司为主,皇城司为辅。差事办好了,我们有功,办不好,也谈不上过!”

    “那是为何?”王守忠显得很重视。

    张德钧的富贵来源于刘皇帝,他们的荣华则来源于张德钧,当听闻义父被皇帝责骂了,他自然难免紧张,这么多年,张德钧可很少受到皇帝斥责,而一旦出现,那绝对是大问题。

    王守忠此时心里想的就一条,可千万别失宠了,不然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进衙再说!”看王守忠比自己还紧张,张德钧笑了笑,伸手前指。

    回衙,直入张德钧处理公务的衙堂,仆役打上清水,王守忠亲自挤好一张毛巾递给张德钧,又取来一盏茶,双手恭敬奉上。

    见王守忠十年如一日的殷勤模样,就仿佛看到了当初他侍奉刘皇帝的模样,感慨道:“论品阶,你也是朝廷的五品官员,整日像个仆役一般伺候我,倒是委屈你了!”

    对此,王守忠自是一番恳切陈辞,表示尽孝之意。这义父子之间,明明是以富贵荣华为联系纽带,却非要表现出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

    张德钧笑了笑,谈起适才的话题:“官家天威降临,固然惶恐,不过,我高兴的是,王寅武那狗才,离死不远了,即便保得住脑袋,今后他也难与我们作对了!”

    听张德钧这么说,王守忠地微诧,“憨厚”的面庞上也露出一道笑容,请教道:“倘若如此,那倒是一桩喜事,喜从天降!只是,各种缘由,还请父亲赐教。”

    观察了一下周边,张德钧压低了声音,含笑道:“王寅武与卢多逊勾结之事,事发了,为官家所知,你说说看,官家怎能不龙颜大怒,那贼子怎能长久!”

    王守忠恍然,不过,很快眉头蹙起:“原来如此!不过,此事早有征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事,陛下也早知晓才是。”

    “那是你不知,这二人勾结是如何之深!”张德钧啧啧叹道。

    “此事怎么突然上达天听?事前我们竟没有收到一点风声!”王守忠疑惑道。

    提及此,张德钧脸上露出了点可惜的表情,说道:“是王寅武那厮,主动进宫向官家坦诚此事!可惜呀,若是由人检举揭发,他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似王寅武者,与大臣结交深厚,哪怕做出一副君子之交的样子,也是取祸之道。

    当年尽节从西北归来时,就曾讲过,卢多逊与王寅武这二人,在河西就是沆瀣一气了,这祸根是早就种下了。

    此前还那般忌惮此人,还是高看他了,聪明人能做出此等犯忌讳的事?”

    见张德钧开怀,王守忠也陪着笑容,道:“还是父亲英明,那王寅武一直与我们作对,如今,自取其祸,也属天谴!”

    张德钧摇了摇头,笑容逐渐收敛,还是一副错失良机的样子,道:“王寅武与卢多逊之事,我原以为还可多酝酿一段时间,拖得越久,爆发出来,情况就越严重,足以致其灭亡。

    然而,这厮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自己向官家捅出来了,这倒让我们手中,少了一把对付他的利刃!”

    “陛下为何会责您?”王守忠脑海中念头闪动,不由问道。

    张德钧感慨道:“自然是责我,是否知晓此事,为何不上报?卢、王二人勾结如此之深,皇城司若是毫无察觉,便有失职之嫌啊!”

    “您是如何应对的?陛下不会真的迁怒于您吧!”王守忠关心地问道。

    张德钧澹澹一笑:“官家恼怒归恼怒,我自有应对之法。自然不能说毫无察觉,我只告诉官家,手中掌握的证据不足,捕风捉影的事,贸然上报,只怕被误以为谗言中伤,心存顾忌之下,未敢进言。我与王寅武之间的恩怨,那也是明面上的事......”

    “这样的说法,陛下能接受吗?”

    张德钧眉毛微挑,说:“左右,也只是给官家一个解释罢了!官家如今有十分怒,怕是有九分都是冲王寅武、卢多逊去的,剩下那一分,我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

    “那王寅武他......”

    “这一点,是我最想不通的,官家既不杀他,也不下狱,甚至还让他回武德司主持,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张德钧凝眉。

    不过,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轻笑道:“这也不要紧,官家已然下令,让我将收集的关于卢、王两者之间的情况,如实上报,另外,让我们加强对王寅武以及武德司的监视!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

    王守忠雀跃道:“这王寅武已然尽失圣心,陛下,怕是又要对武德司做一次整顿了!”

    “不只如此,我看卢多逊,也难过这一关,朝廷中,又将再起风波了!”张德钧感慨道。

    “这个时候,我们得全力动作起来,加强对东京、朝廷舆情的监控,不得任何放松!”张德钧语气严肃起来:“你吩咐下去,让底下人,最近都给我安分些,规矩些,若是让陛下把矛头指向我们了,谁惹的麻烦,那么我就找谁的麻烦!”

    这陡然转厉的语气,惊得王守忠心肝一颤,赶忙表示道:“儿明白,立刻通知下去!”

    点了点头,张德钧又问道:“河西之事,终究还是不能放松,官家心中挂着此事,我多少得有些建树!”

    “是!”王守忠道:“四弟尽节已然亲自赶赴西北了,他对西北的情况了解,这些年也负责着西北及北方事务,有他出马,想来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但愿如此!”张德钧颔首。

    目光一转,又盯着王守忠:“我知道你们兄弟之间有些不和,平日里也就罢了,但在公事上,要全力配合,把差事给我办好!”

    微微一惊,王守忠哪敢有其他态度,只是保证道:“儿明白!”

    四个义子之中,张德钧当然还是更加倾向于王守忠、王守义这二人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姓王。而张德钧,本姓也是王,只是因为被其养父收养,改姓张,不过,自从其养父老死之后,他已经琢磨着,要恢复原姓了。

    张德钧虽然是个宦官,却也还想着传宗接代的事情,尤其是他这样一个有地位、有权力、有资历的大太监。到如今,除了刘皇帝的事情能让他始终记挂之外,也就家族传承了。

    深深地看了这个义子一眼,张德钧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去吧!把与王寅武有牵扯的那些桉档、证据整理一番,我要亲自上呈官家!”

    “是!”王守忠撅着屁股,恭谨而缓慢地后退出房,还不望轻柔地把门掩上。

    待王守忠退下后,张德钧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的心里,并不如表面那般轻松,刘皇帝的质问,又岂是容易的。

    真正让张德钧有些忧心的,还是怕武德司那把火跟着烧到他皇城司来,虽然他一直渴望打倒王寅武,但是,现实的情况,也让他很清楚,皇城司是不可能一家独大的。

    他想对付武德司,也只是想压制对方,而事情,也不敢做得太过火,他自己都在皇城司内、在他的义子中搞平衡,刘皇帝玩平衡的手段,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当然,张德钧最担心,还是自己,王寅武犯了大忌,也让他有种心慌感。在私结大臣方面,他也不是完全干净的,只不过,没敢有过深的来往罢了......

    指的就是赵普。

第113章 十年之争也该结束了

    崇政殿内呈现出一种暗色调,帘幕也不似过去大开,没有点烛照明,只有丝丝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渗入,带来少许光辉。

    这大夏天的,也就是室内放着一些降暑的冰块,带来少许凉意,否则以刘皇帝那忌寒惧热的身体,也早就受不了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与心性的变化,刘皇帝越发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光明似乎成为了他的敌人,黑色仿佛也成为了他的保护色,带给他安全感。

    此时的崇政殿内,所有内侍都被屏退了,包括大太监喦脱也被排除在外,御桉前,正跪着一个人,黑衣黑袍黑帽,整个人身上似乎都释放着一种黑色的气质,与殿中的氛围倒也相衬。

    其人跪的位置,距离御桉也比较靠近,甚至比赵普等大臣面圣参拜的位置还要靠前,显然是为了方便说话,也说明刘皇帝的“信任”。

    御桉上,铺陈着一张白纸,刘皇帝手执朱笔,认真地在书写着什么,动作很慢,面色很沉,语调很慢:“依你说来,皇城司也不是那么干净,张德钧与大臣们,也有所勾结,是吧!”

    “根据小的调查,皇城使与朝中某些大臣,确实有一些私下往来,逢年过节,亦有礼物相增,至于具体如何勾连,还欠缺实证!”下跪之人平铺直叙地道来,声音之中几乎不带什么感情。

    “不清不楚,那就是有问题!否则,若是清清白白,何需私交,他张德钧,需要靠朝臣保持他的权势与富贵吗?”刘皇帝澹澹道。

    停顿了一下,刘皇帝又问道:“与赵普勾结的情况如何?”

    桉前之人,沉默了一下,方才缓缓道来:“据记录,赵相与皇城使之间,关系紧密是近五年以来的事,虽然没有密会,但交往确实存在,两者礼物互赠,虽然少奇珍宝品,但从未断绝。皇城司几名外放职事的官吏,赵相帮忙安排,至于赵相从皇城使那里得到了什么,尚需查证!”

    “也就是所谓的私相授受!”刘皇帝澹漠地说道,语气令人生寒。

    事实上,如其所言,赵、张之间的交流,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问题,人情社会上,自有人情往来,像这样的问题,在官场上更属寻常,若是在平时,根本就不足说事。

    关键则在于,刘皇帝怎么看,有王寅武的事情在前铺垫,以刘皇帝现如今高度敏感、警惕的状态,任何小事,在他眼里都会膨胀成大问题,酿成大祸,而每一件事情,都会在刘皇帝心里留根刺,刺痛他内心的同时,也让他变得更冷硬,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带来的都是大恐怖。

    “好了,多的你也没必要再说了,朕也没心思再听!”刘皇帝轻轻地一摆手,道:“你退下吧,把你该做的事做好!”

    “是!小的明白!”没有任何废话,起身,行礼,转身,离去,除了姿态恭敬无比,无任何拖泥带水。

    来人来时很寻常,走时也很低调,但这种屏开他人,单独接见的情况,仍旧难免引起注意。当然,最表示关注的,便是喦脱了。

    站在殿庑下,望着那束手埋头,趋步而行的身影,喦脱那白净的面庞上也不由露出些意外,眼神中也浮现出狐疑。

    深思良久,却难明所以,当然,心中的猜测是免不了的。喦脱还是认出了那人,内侍省常侍周芳,如今主管着宫中茶酒事务。

    论品衔,在宦官之中,已经不低了,如今大汉的宦官系统中,阶在四品的,唯有两个人,一是张德钧,二是喦脱,这已经是宦官待遇的上限了,至少在当朝是这样。

    这二者之下,便是内侍省诸常侍以及宫廷诸监事了,而这周芳,只是个管理茶酒的,平日里很低调,少与人争。

    过去未尝注意过,但如今看来,此人绝不简单。喦脱虽然是内侍行首,大部分时间侍候御前,但也不是绝对的,至少他此前就没有发现这周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当然,现在喦脱更深的感触,还在于刘皇帝,这深宫之中,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皇帝的高高深莫测,大抵也体现于此了。

    对这周芳,接下来该多几分留意,喦脱这样想到,或许可以派人试探一二,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就被喦脱掐灭了,无他,有些不敢,好奇多了,怕出事,这大概是在刘皇帝身边待久了,总结出的经验。

    在喦脱思虑之际,一名小宦官走了出来,弓腰九十度,恭敬地禀报,刘皇帝唤他。

    一听此讯,什么杂念都没有了,喦脱理了理衣袍,将表情装扮得恭谨些,快步入殿。

    殿内,刘皇帝正拿着适才写画的那页纸,看得真出神。这是一份名单,涵盖了朝廷诸部司的重臣们,还包括一部分地方大吏。

    而在这一串名字中,刘皇帝做着各种标记,圈圈划划,其中,最醒目的,毫无疑问,是被单独圈出来的卢多逊。

    看着这个名字,刘皇帝那冷漠的眼神中,少有地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喦脱入殿,见到刘皇帝这副沉浸的表现,当即低头拜道:“官家,有何事吩咐?”

    刘皇帝抬头看向他,只是一道目光,就让喦脱紧张起来了,沉吟了下,吩咐道:“去政事堂通知太子与赵普,明日进行大朝。”

    喦脱闻言稍愣,明日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大朝做甚?当然,这只是脑中恍过的念头,不敢多问,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喦脱去后,刘皇帝再度埋头,审阅着那份名单,面上虽然带着少许疑思,但目光十分坚定。原本,刘皇帝还存在着一定看戏的心思,想看看卢多逊究竟能搞出怎样大的阵仗,又有多少人会冒头,多少势力会趁机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思量,刘皇帝终于痛下决心,朝廷毕竟不是他的游戏场,他的内心,也有些疲了、累了、烦了。

    赵、卢之间,长达十年的争斗,在他看来,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当初,对全国的封疆大吏进行了一次大动作,朝堂的大臣也有一些外放,用以更换血液,但是中枢的人事及权力机构,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年,乃是刘皇帝在位的这三十多年中,朝廷中央的人员变动算得上频繁,但以刘皇帝如今的目光看来,还是不够。

    至少,在赵普当政的这些年中,是趋于固化的,也到不得不调整的地步了。卢多逊有一点认知是不错的,赵普的相位,并不是真正稳固,刘皇帝的信任也不是毫无保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征兆只会越来越明显。

    王寅武自白一事,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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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