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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巴拉爵士     大唐扫把星txt下载     大唐扫把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6章 宫中有坏人

    “是贾平安!”

    城头的新罗人面色惶然。

    “是杀将!”

    “他会筑京观,让我等的魂魄不得安宁……”

    “他一把火就烧死了十万大军,咱们这里有多少人?怕是还不够他烧的。”

    “他来了,他来了……”

    一个将领的手一松,长刀落在了地上。

    呯的一声。

    这一声不大,却恍如雷霆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金春秋面色苍白……此刻所有的谎言都不复存在,他的形象也完全崩塌。

    “是武阳公!”

    唐军上下士气大振。

    贾平安近前,李福成和裴行俭上前行礼。

    “不错。”

    了解了裴行俭干的事儿后,贾平安眼中的欣赏完全不加掩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要从各个方面去向敌军施压,让他们顾此失彼,让他们心中惶然……守约,干得好!”

    裴行俭问道:“武阳公,倭人呢?”

    贾平安微微一笑,“老刘。”

    刘仁轨上前,贾平安指着他,“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一把火烧光了倭军水军的刘仁轨。”

    “一……一把火?”

    贾平安存心要让刘仁轨出头,说道:“倭军水军倾巢出动,近千艘战船扑来,我军百余艘战船……此战由刘仁轨指挥,他从容不迫,随机应变,最后诱使敌军深入,一把火……连海水都在燃烧。”

    众人看向刘仁轨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个小老头看着不打眼,可竟然能指挥若定,莫非是武阳公为他出头夸大了?

    可这不可能。

    谎报军功是大罪。

    冒领军功更是罪不可赦。

    李福成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夫错了。

    邓贯等人和他相聚,见他神色恍惚,就问道:“副大总管这是怎么了?”

    李福成把肠子都悔青了,“裴行俭跟着武阳公被栽培,处处立功。刘仁轨跟着武阳公更是一战灭了倭军……老夫当时跟着武阳公却自矜身份,以至于这一路平庸之极……老夫悔了。”

    那边,贾平安吩咐道:“守约,动手吧。”

    大战到了这等时候已经接近了尾声,贾平安知晓自己的功劳足够了,所以此刻就在栽培新人。

    谁要是敢说贾某人在结党,回头他就敢打破那人的脑袋。

    刘仁轨出身贫寒,裴行俭却是世家子弟,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能结党?

    老刘的性子这般孤直,说他结党,连皇帝都不信。

    裴行俭看看城头,说道:“投石机准备,钻天猴准备,大军缓缓前压。”

    这依旧是攻心,贾平安的眼中多了欣慰之色。

    噗!

    噗!

    大军列阵缓缓向前,脚步声整齐划一,慑人心魄。

    大地在震动。

    刀枪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唐军的将士们神色冷漠,对即将开始的杀伐充满了期待。

    城头的高丽人的心随着脚步声噗通噗通的跳,随后不由自主的开始加速。

    噗!

    一个将领高喊,“止步!”

    大军在弓箭射程外止步。

    贾平安淡淡的道:“贾某最喜欢以德服人,传话,降,还是不降。”

    通译们大喊,“武阳公问话,降,还是不降。”

    城头乱了。

    “降,咱们降了。”

    “不能降!你们这些逆贼,不得好死。”

    不知谁先动的手,城头两帮高丽人竟然开始了自相残杀。

    “走。”

    金春秋被人护着下了城头,旋即往王宫去了。

    唐军就在城下看着,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一鼓可下,不过兄弟们辛苦了许久,让他们看个热闹也好。”

    贾平安轻松的像是来看戏的。

    刘仁轨赞道:“武阳公指挥若定。”

    贾平安斜睨着他,淡淡的道:“老刘越发的稳健了。”

    武阳公这是对老夫不满了?

    刘仁轨从贾平安的眼神中看到了些端倪,好似不满,又好似有些遗憾。

    这是为何?

    刘仁轨琢磨着……难道是因为老夫奉承了那句话?

    刘仁轨孤直,但被官场毒打多年后,渐渐的也变成了一个官僚。后来他和宰相李敬玄之间有矛盾,随后挖坑把李敬玄给埋了……

    挖坑埋对手是常事,贾师傅就经常干这等事儿。但老李却不走寻常路,把大局丢在一旁。为了弄掉李敬玄,不惜请李治派了李敬玄这个不知兵的宰相去统军作战,导致大败。李敬玄倒霉了,但大唐却也败了……

    贾平安不知晓这个小老头是如何变成了这样,想来利欲熏心是少不得的。

    为官越高,就越贪婪。

    这位可是个狠人啊!

    贾平安猛地生出了悔意,觉着不该让这个小老头冒头。

    我魔怔了……

    那只是一种可能,世间谁不是为了自己而蝇营狗苟?

    不论是帝后还是重臣,还是芸芸众生,谁不是如此?

    贾平安恍然大悟。

    我何必纠结这些,如今大局早已变了,以后和吐蕃对峙怕是轮不到老刘。如此,那等事儿自然消散无踪。

    贾平安心情好转,见城头已经差不多了,就说道:“准备进城。”

    话音未落,城门大开,一群将领带着大队军士出来了,随即跪在侧面,兵器丢了一地。

    “金春秋何在?”

    贾平安问道。

    “国主……不,金春秋……他回王宫了。”

    “搜索。”

    贾平安下达了命令,随即数千人冲进城中,开始肃清残敌。

    一个多时辰后,邓贯出来,“武阳公,城中已然肃清。”

    “进城。”

    贾平安想见见那位在几只鸡蛋上跳舞的金春秋。

    金春秋加上金法敏,父子二人和大唐周旋多年,最终成功的把大唐驱赶出了半岛。

    王宫大门敞开,那些披甲军士神色肃然。

    投降的将领说道:“这些便是金春秋的心腹,平日里钱粮最为优厚,甘愿效死。”

    他自告奋勇的道:“这些人悍不畏死,若是厮杀,怕是会造成大军伤亡。我愿为武阳公去说降他们。”

    贾平安淡淡的道:“弄死!”

    “弩箭!”

    弩手上前。

    “放!”

    直射的弩箭让盔甲成为了笑话,那些甲士成批的倒下。

    “我愿降!”

    有人在高喊。

    贾平安纹丝不动,弩箭飞进去,喊声戛然而止。

    果然是武阳公……降将打个哆嗦,觉得自己选择投降真是太睿智了。

    一路进去,那些内侍和宫女都站在两侧,贾平安吩咐道:“收拢了,随后等着朝中处置。”

    “可有人知晓金春秋何在?”

    一个内侍上前,“我知晓。”

    “带路。”

    武阳公竟然用了我?

    内侍狂喜,屁颠屁颠的在前方带路,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宫中的情况。

    晚些,众人到了大殿前。

    内侍说道:“武阳公,这便是上朝议事的地方,国主就在里面,不,是金春秋那个逆贼在里面。他倒行逆施,我等恨不能手刃了他……”

    贾平安看着他,“如此,给他一把刀。”

    一个军士拔出了自己的横刀递过去。

    我只是这么一说,武阳公您还真的……内侍脚软,“武阳公,我……我……”

    他若是进去,转瞬就会被金春秋身边的人剁成肉泥。

    贾平安进了大殿,就见金春秋坐在上首,两边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

    金春秋已经换上了大朝会才穿的袍服,整个人看着格外的精神。

    两个侍卫拔刀喝道:“滚出去!”

    这是要办喜酒呢?贾平安摆摆手,李敬业冲了上去。

    陌刀闪动,两个侍卫被拦腰斩断。

    这个憨憨,枭首不好吗?非得要腰斩,血腥不说,还臭烘烘的。

    贾平安走上前去,李敬业就站在他的身侧。

    金春秋淡淡的道:“从一开始你就对新罗不满,我一直不知为何。今日相遇,武阳公可愿为我释疑?”

    这个沙雕……贾平安眯眼看看他的身后,确定没有刀斧手或是刺客,才说道:“新罗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女王还送上了赞颂大唐和陛下的绣品,你的谋划不错。可你什么都算到了,却忘记了一件事……”

    “何事?”金春秋神色急切。

    贾平安负手在殿内转着,欣赏殿内的构架。

    “当年新罗与百济联手对抗高丽,成功之后,新罗却反戈一击……这是白眼狼!”

    他回身看着金春秋,“连盟友都能背叛,大唐还能指望新罗忠诚?与虎谋皮罢了。”

    金春秋恍然大悟,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年种的因,如今结了果……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是畅快。

    裴行俭低声道:“此人并无死意。”

    当然,好死不如赖活着。

    裴行俭继续说道:“可招降,他必然会束手就擒。”

    贾平安却在继续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在大唐他若是这般在上朝时四处转悠,御史弹劾就不说了,阿姐得了消息,怕是会把他的屁股踹成西瓜。

    古代的建筑……果真是出色啊!

    但贾平安却不喜欢这等高大建筑,觉着除去彰显威严之外,毛用没有。

    “哈哈哈哈!”

    金春秋还在笑。

    你这是在装比……这个蠢货还在等着我开口招降,如此顺势下台阶。

    贾平安转到了后面,金春秋觉得浑身汗毛倒立,仿佛看到贾平安狞笑着走到自己的身后,一刀斩杀了自己。

    “我愿降!”

    “你这是毛病。”贾平安在后面欣赏着木雕,“该降就降,还卖弄个什么矜持,若非我今日心情好,一刀就剁了你。”

    金春秋被拉下来时,脚都软了。

    随后父子相见,无语凝哽。

    ……

    高丽迁徙的事儿如火如荼,每日都有高丽人成群结队的跟着军队往大唐去,路上还能遇到大唐的移民。

    “高丽可好?”

    移民中有人喊道。

    押送高丽人的将领笑道:“只管去。屋子,耕牛,粮食都是现成的,田地每人多发一倍,好日子在后头呢!”

    移民们心中欢喜,不禁催促着,“快些快些!”

    带路的军士们不禁翻白眼。

    这一路上移民们都在哼哼唧唧的,今日说累了,明日说天气好热,拖拖拉拉的,现在却迫不及待了。

    高侃已经回来了。

    “杀了数万人。”他坐下后惬意的道;“那些贱狗奴还想着什么重建高丽,推举了一个所谓高藏的儿子,可高藏的儿子全在咱们的手中,那人哪来的?老夫一刀把那人剁了。”

    李勣最近才得了些清闲,正在喝茶。

    他坐在那里轻啜着茶水,斑白的鬓发微微闪动,眸色深邃。

    “如今两件事,把高丽人迁徙出去,照顾好大唐的移民,其它的……契丹如何?”

    高侃冷笑道:“契丹人刚开始还蠢蠢欲动,等高丽被灭之后,不出窝了,还派人来劳军,说是愿意助战,老夫当即痛斥了来人。”

    李勣幽幽的道:“这是个麻烦,武阳公说契丹以后会成为大麻烦……不过老夫老了,以后的事也管不着,就看着年轻人折腾。”

    “小贾此次出击……若是能横扫了新罗和倭国,啧啧!”高侃羡慕了。

    “看吧,功劳太大了也不好。”

    古往今来,从古至今,功劳太大的都没啥好处。

    李靖近乎于隐居,李勣转为文官,此次战事重大,这才领军出征……

    “此事……”高侃皱眉道:“太过年轻了,若是四五十岁倒是无妨。”

    “捷报!”

    外面传来了欢喜的喊声。

    李勣含笑道:“是小贾的捷报,进来!”

    一个军士进来,大声道:“武阳公报捷,新罗灭亡,倭军大败。”

    李勣接过捷报仔细看着。

    高侃心痒痒,凑在边上一起看。

    “武阳公竟然让刘仁轨来指挥……”高侃摸摸胡须,“好个狡猾的小子,咦!灭新罗竟然是裴行俭来指挥……”

    李勣抬头,眼中多了喜色。

    高侃叹道:“这个小贾啊!太聪明了,不但挖出了两个人才,更是让自己无事一身轻。老夫老了。”

    李勣心中一松,只觉得眼前大放光明。

    他一直在担心贾平安锋芒过甚而不知收敛,可看了捷报后,这些担心都变成了多余。

    “老夫老了。”李勣微笑道:“敬业还年轻,做事不稳靠。老夫一直担心自己去了之后他会坏事,可现在多了个小贾,以后老夫还担心什么?哈哈哈哈!”

    李勣起身走了出去,吩咐道:“倭军大败而回,新罗覆灭,把这个消息传遍全军,传遍高丽!”

    “新罗灭了!”

    消息不胫而走,唐军将士欢声雷动。

    高丽人心中的那点躁动也消停了。

    ……

    长安。

    初夏的气候不算热,很是惬意。

    贾家。

    卫无双已经进了产房。

    苏荷的肚子也不小了,在外面等候。

    鸿雁说道:“二夫人,陈医官就在前面候着,两个产婆也是上次接生大郎君和小娘子的熟人,定然稳妥。”

    苏荷叹息道:“夫君不在我就有些心慌慌的……”

    “阿娘!”

    贾昱和兜兜一前一后跑了来。

    二人脸蛋红彤彤的,近前后贾昱仰头问道:“二娘,阿娘快生了吗?”

    产房里的卫无双噗嗤一声就笑了,说道:“还早。”

    贾昱走到产房边,喊道:“阿娘你快些生,生个阿弟我就带着他玩耍,生个阿妹……生个阿妹……”

    他看了身边的果果一眼,果果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大兄你怎么不说了?”

    我担心阿娘生个阿妹如你这般的顽劣。

    贾昱咬牙道:“生个阿妹我便护着她。”

    卫无双轻轻的叹息着,只觉得人生至此再无遗憾。

    没多久,卫无双就发动了。

    苏荷在外面站久了也熬不住,鸿雁劝她坐下,随后就是等待。

    三花进来了,“二夫人,宫中皇后派了人来。”

    来人是邵鹏。

    他是内侍,自然没有那等忌讳,径直进了后院。

    “皇后担心家中无人主持,令咱来坐镇,差了什么只管说。”

    苏荷起身道谢。

    “谢什么……”邵鹏见两个孩子在一起嘀咕,眼中多了些温柔,“阿福呢?”

    “嘤嘤嘤!”

    邵鹏回身抬头,树上的阿福懒洋洋的动了动。

    他再回头,就见一只老龟鬼鬼祟祟的贴着墙根爬。

    贾昱和兜兜来见礼,邵鹏笑眯眯的道:“太子念着你们,说让你等晚些进宫去玩耍。”

    “不去!”

    兜兜坚定的道:“宫中有坏人,我不去!”

    她双手叉腰,看着格外的傲娇。

    邵鹏不禁笑了,“上次那个王小娘子已经被太子厌弃了,不许她再去太子宫中,兜兜只管去,再没人敢和你闹腾了。”

    “嗯……”兜兜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小凶险,“除非……除非阿耶回来了。”

    邵鹏不禁笑了,“武阳公在辽东征战,一时间怕是来不了。”

    卫无双喘息着,产婆是熟人,也很是随意的道:“夫人只管蓄力,且等我看看,若是妥当了再用力。”

    这个女人上次生贾昱时就一直憋着,两个产婆对此也颇为钦佩。

    卫无双不时看一眼房门。

    这一次没有夫君在,她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夫君上次写信,说是高丽已经灭了,剩下的征战很简单……

    他说过要尽力赶回来,可卫无双知晓不可能。

    从辽东那边到长安,就算是用驿站的快马不停歇的跑也得许久,哪里来得及?

    但这份情却让卫无双心满意足了。

    “二夫人,郎君的信。”

    卫无双动了一下,双眸看着房门。

    “我看看。”

    苏荷的声音,“无双,夫君写信给你啦……”

    她走到房门边念着。

    “无双吾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十月怀胎万般辛苦,生产更是凶险,为夫却不能陪在你的身侧,万分内疚……”

    剧痛袭来,卫无双轻轻的呻吟着。

    “……若是儿子,定当孝顺,若是女儿,定然如兜兜般的可爱……”

    苏荷的声音低了些,“无双,无论男女,这都是你与我的孩子……”

    产婆起身,“要开始了。”

    她看了一眼,发现卫无双目光炯炯,竟然多了一抹温柔。

    “哇!”

    产房里传来了啼哭声,邵鹏问道:“是男是女?”

    产婆大声的道:“是个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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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第837章 露布报捷,今儿真高兴(双倍月票,求票)

    帝后此刻在一起议事。

    夫妻相对坐着,各自的案几上摆放着不少奏疏。

    武媚理事迅捷,李治却慢一些,他不时会放下奏疏沉思……

    武媚处置完了,抬头见他在沉思,就说道:“平安的妻子正在生产,人却回不来,念及此,我便觉着女人格外的不易。”

    李治被打断了思路也不恼,他在奏疏上批注了几个字,旋即起身,“出去走走。”

    二人出了大殿,外面阳光明媚,他们就站在屋檐下轻声说话。

    “我想多派几个医官去贾家坐镇。”

    武媚还是有些担心。

    这个女人真的是……李治干咳一声,“陈斯的医术长于妇人生产,长安无人能出其右,他去了,还派什么医官?”

    这个男人果然是不懂女人的心,这等时候去的人越多,女人就越心安。

    武媚淡淡的道:“可怜贾家一家子妇孺也没个人做主。”

    李治被气笑了,“贾平安上次收了一个幕僚,专门管着外事,内院上次赏赐了那些宫女,谁不能做事?他不是还有个二夫人?”

    “苏荷也有孕了。”

    李治一怔。

    这个贾平安……怎地每次都是两个女人一起怀孕?

    这份本事倒是难得。

    “太子如何?”李治知晓再就此事辩驳下去,这个悍妇必然会撒泼,就果断换了个话题。

    说到太子,武媚明显的心情愉悦,“五郎读书很是用心,有空闲就去请教国事,更是每日操练,陛下,五郎如今也是文武双全了。”

    李治乐了,“是啊!朕的儿子自然是文武双全。”

    王忠良真想翻个白眼……太子才多大?文采不说,武……太子每日就是踢球,拿着一把小刀练几下。陛下和皇后竟然说这便是文武双全,连咱都听不下去了。

    帝后很是心情愉悦。

    任雅相的心情却很糟糕,正在兵部骂人。

    “辽东那边每日都有高丽人被迁徙过来,大唐每日都有移民往辽东去,没有军士看押,半路跑了谁管?”

    任雅相咆哮道:“说什么要防备吐蕃和突厥,吐蕃自然要防备,阿史那贺鲁防备个什么?都被吓破胆了吗?”

    吴奎木然抹去脸上的唾沫。

    为何喷我?这事儿和老夫没关系吧?

    可任雅相是不分敌我的狂喷。

    “调集府兵,往高丽去!”

    任雅相骂道:“都是不省心的,小贾若是在还好,你等……无能!老夫这便进宫去请示陛下调兵,你等在兵部斟酌哪边还有多余的兵力,若是等老夫归来还没结果……自行了断吧。”

    任雅相最近和李义府不对付,当朝竟然就对喷。

    然而李义府权势滔天,最近给任雅相穿了小鞋,那个难受憋屈啊!

    任雅相急匆匆的出去。

    外面突然传来了欢呼声,任雅相止步倾听。

    “万胜!”

    两骑策马在朱雀街上缓缓而行。

    一个骑兵拎着竹竿,竹竿上是一块布。

    “辽东大捷……”

    有人跟在后面看。

    “一战灭了新倭联军十万,白江口一战,倭国水军全军覆没,中大兄王子等人仓皇逃回国内……”

    “新罗覆灭,金春秋父子被擒……”

    念叨的年轻人止步,双眸明亮,“辽东……平了!”

    “啥?辽东平了?”

    一个老人问道:“如何说的?”

    年轻人说道:“一把火烧死了联军十万人,随即海战灭了倭人,新罗一鼓而下……辽东之地,再无一国!”

    “高丽为祸多年,灭了。倭国狼子野心,此次被打断了脊梁骨。新罗心怀鬼胎,此次也被一并灭了……”

    老人的嘴唇哆嗦着,“这……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老夫能见到这等盛世,死而无憾了。”

    “威加海内啊!”一个中年男子手舞足蹈的欢呼,“大唐威加海内,大唐威加海内……”

    两个报捷使者一路到了皇城前,有军士验证身份,旋即就跟着欢呼起来。

    “万胜!”

    露布一路进去,那些官吏们纷纷涌出来。此刻没有什么恩怨,没有什么对头,都热烈的在欢呼着。

    “万岁!”

    不知谁率先喊了出来。

    “陛下万岁!”

    欢呼声直冲云霄。

    宫中,李治和武媚正在说着孩子们的趣事,猛地听到了欢呼声。

    武媚皱眉,“这是为何?可是外面变乱?去看看。”

    王忠良吩咐了下去,一个内侍狂奔出宫。

    “陛下万岁!”

    欢呼声越来越大,帝后都听到了。

    李治一怔,“这是为何?”

    “陛下万岁!”

    欢呼声蔓延到了宫中,内侍们也在欢呼。

    “难道是……”李治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旋即又压了下去。

    许敬宗拿着露布来了,身后是两名报捷的军士。

    宰相们在后面紧赶慢赶的,却跑不过许敬宗。

    按照规矩,露布由兵部侍郎接受,中书令领受,并呈给皇帝。

    许敬宗近前拱手,“恭贺陛下。”

    李治心中激动,“拿了来!”

    许敬宗把露布递上来,李治看了一眼,旋即御批,再给了许敬宗。

    许敬宗昂首道。

    “有制……新罗果然心怀鬼胎,与倭人联手,十万大军浩荡而来……”

    果然如此!

    李治想到了当初贾平安极力主张提防新罗的往事,若非如此,此次新罗定然会从中渔利,大唐反而为他们做了嫁衣。

    “敌军准备在半道伏击我军,武阳公贾平安领军突然转向攻击熊津,敌军方寸大乱,倾巢出动前去救援,半道被贾平安领军伏击,一把火烧死了十万大军……”

    李治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把火……十万大军?”

    这杀孽……

    厮杀无碍,但坑杀或是烧死却有天谴啊!想想武安君白起,平安怎地……武媚微微变色,“平安怎地……杀得好!”

    她银牙暗咬,心想回头等阿弟回来后,就请玄奘为他做法事。若是玄奘不肯,我便把他的译经场给拆了。

    “随后倭军大军云集,贾平安领水军在白江口集结,随即大战,贾平安令给事中刘仁轨指挥,倭军溃不成军,几乎全灭。中大兄王子率领残部仓皇而逃。”

    果然!

    那个年轻人果然是个将才,不,帅才。

    李治想到了年迈的李勣,李勣之后,他放眼望去竟然寻不到一个帅才。

    贾平安此战有攻坚的坚韧不拔,有火烧敌军的高超谋算……更有知人善用的本事。

    这便是帅才啊!

    “副大总管李福成领军攻伐新罗,裴行俭赞画,一路势如破竹,兵不血刃便破了金城……”

    许敬宗抬头。

    身后,宰相们抬头。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欢喜和豪迈。

    “恭贺陛下!”

    辽东一平,大唐就少了一个方向的敌人,随即能全力应对吐蕃和突厥的挑战。

    这样的战略态势是从未有过的……

    李治沉声道:“此战将士用命,朕很是欣慰。刘仁轨竟然能有这等本事,朕倒要再看看……令刘仁轨和李福成坐镇辽东,清理残余。”

    但庆贺呢?

    宰相们目光炯炯。

    李治深吸一口气,有些迫不及待想去凌烟阁看看。

    “赏赐长安军民三日酒食!”

    这是与民同乐之意。

    许敬宗干咳一声,“陛下,武阳公此战大放异彩,臣以为,当重赏。”

    他还用挑衅的目光看了李义府一眼。

    许敬宗不错……武媚微微一笑。

    李治点头,“朕会思量。”

    李义府欢喜之后,不禁生出了郁闷来。

    那贾平安此番功劳不小,回来后定然会和老夫针锋相对……

    等宰相们走后,李治干咳一声,“王忠良。”

    “奴婢在。”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你去一趟贾家,把消息告诉她们。”

    贾师傅立下大功,家中的妻子在生产,作为帝王派人去探望再好不过了。

    武媚补充道:“多带些药材去。”

    李治抬头看天,“他自然知晓。”

    武媚笑吟吟的道:“臣妾就知晓平安定然会立下大功。”

    这个悍妇……

    李治伸手,武媚把小手递过去。李治握住,夫妻二人往后面去了,一直到了凌烟阁。

    王忠良急匆匆的出发了,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道德坊,只是卫无双刚生了孩子,杜贺等人没顾上去证实这个消息。

    姜融见到王忠良来了,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

    你有古怪!

    王忠良看了他一眼,策马进去。

    贾家,刚出生的孩子被苏荷稀罕了一阵。贾昱和兜兜雀跃着,叫嚷着要看弟弟。

    卫无双躺在床上,产婆笑道:“这女人生产就是如此,第一次艰难,可第一次把骨缝给掰开了,以后就轻松了。”

    另一个产婆说道:“我当年接生的一个产妇,还没发动,说是要方便,结果竟然把孩子生在了马子里,哈哈哈哈!”

    外面,贾昱看着新生儿,很是嫌弃,“阿弟好丑。”

    兜兜用力点头,“大兄说得对,真丑。”

    苏荷没好气的道:“当初你们就是这样。”

    两个孩子不依闹腾,贾昱晚些走到产房前问道:“阿娘,你可还好吗?”

    “好。”这个儿子真的让人欢喜啊!

    邵鹏起身,“皆大欢喜啊!如此咱就回宫了,有事叫人传话。”

    苏荷福身感谢。

    前方,狄仁杰也在欢喜。

    杜贺和他低声说话,都是说些贾家子嗣繁茂,以后定然会开枝散叶,越来越庞大……

    所谓的家族就是这么起来的,生的儿子足够多,儿子们再生的足够多,只需数十年,儿孙就多的不得了。

    有人敲门,王老二把门打开,急忙让开喊道:“狄先生,宫中来人了。”

    狄仁杰上前,见来的竟然是王忠良,心中纳闷,拱手道:“见过王中官。”

    王忠良板着脸,“刚才传来了捷报,武阳公在辽东立下大功,陛下令咱来传个消息,看看贾家的妇孺。”

    狄仁杰心中暗喜,说道:“多谢王中官,如此……老二你去叫人来,迎了王中官进后院。”

    这人说话挺不错的。

    王忠良多看了狄仁杰一眼。

    这几年狄仁杰脱离了官场,整个人渐渐的变得沉稳了起来,原先近乎于愤青的情绪也渐渐消散。

    内院来人把王忠良迎了进去。

    苏荷挺着大肚子来迎接。

    贾昱走在前面,兜兜跟着阿娘的身侧,伸手去扶她。

    王忠良止步,大声的道:“武阳公在辽东立下大功,不日将返回长安,陛下令咱来贾家看看,家中可有事务?若有,咱今日在此便处置了。”

    皇帝身边的内侍来为贾家处置家务……这便是施恩。

    夫君要回来了!苏荷心中狂喜:“多谢陛下,家中并无事务。”

    王忠良点头,然后看着贾昱。

    作为贾平安的长子,贾昱该说话。

    贾昱说道:“家中甚是妥当,才将添了个阿弟。”

    “生了?好事。”

    等王忠良一走,苏荷就欢呼道:“无双,夫君要回来了。”

    贾昱欢喜不已,“阿耶多久能回来?”

    苏荷一脸睿智的模样,“大概……大概几个月吧。”

    “阿耶要回来了!”

    兜兜欢喜的冲着树上喊道:“阿福下来,快下来!”

    阿福磨磨蹭蹭的下了树,兜兜问道:“老龟呢?”

    阿福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墙角。

    老鬼在晒太阳,见兜兜过来,就把头缩了进去。

    兜兜奋力拖着它,“老龟出来,我们去外面。”

    老龟刚想挣扎,一只熊爪就拍在了它的龟壳上。

    晚些,兜兜带着阿福和老龟在坊里得意的炫耀。

    “我阿耶要回来了!”

    ……

    “生了个儿子?”

    武媚不禁欢喜的道:“她的肚皮倒是争气,连生二子。”

    李弘刚好下课过来,捧着水杯一怔,“阿娘,生男生女和女人没关系。”

    “谁说的?”武媚冷冷的道:“胡言乱语!”

    “舅舅说的。”

    武媚起身出去。

    邵鹏怜悯的看了李弘一眼。

    晚些,太子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把纸笔拿出来。”

    伺候的人不解的问道:“殿下今日的功课不是完毕了吗?”

    李弘板着脸,“孤要抄写经文。”

    ……

    高阳正在和儿子聊天。

    “大郎可想读书?”

    “想!”

    两岁的贾老三坐在榻上摇头晃脑,笑容可掬,小胖手用力,嗤拉一声,手中的卷书被撕成两半。

    高阳美滋滋的道:“等你阿耶回来了,见你这般上进,定然会欢喜不已。”

    “公主!”

    肖玲的声音传来。

    “为何慌慌张张的!”

    高阳下意识的摸摸小皮鞭,却摸了个空……自从上次李朔把小皮鞭吞下一截后,高阳就把小皮鞭丢在了房顶上。什么镶嵌了宝石……为了大郎,别说是宝石,就算是上品宝玉做的也得扔。

    但此刻她却想着是不是再打造一根小皮鞭。

    肖玲进来后,先是冲着公主的心肝李朔行礼,然后说道:“公主,那边生了。”

    “生了个什么?”

    高阳有些紧张。

    肖玲退后半步,小心翼翼的道:“公主,那边生了……儿子。”

    高阳木然,但双拳紧握。

    “夫君偏心。”

    她咬牙切齿的道:“他偏心!那边一下就怀了两个,我呢?我的肚皮依旧扁扁的!定然是他使了花招,让我不能怀上。”

    她仔细想着贾师傅的那些细节……

    他总说看似无情却有情。

    好你个负心汉!

    高阳气得够呛,“卫无双有了两个儿子,我却只有一个,那苏荷也要生了……”

    公主看样是要炸了!

    肖玲赶紧劝道:“公主,奴忘记了一件事……刚才辽东露布报捷,武阳公立下大功……说是一把火烧死了十万敌军,随后还灭了新罗……大败倭国。”

    高阳转怒为喜,“夫君果然是厉害,快去请了新城来,就说我请她喝酒,为夫君庆贺。”

    新城晚些乘马车来了。

    “高阳,捷报传来,皇帝赏长安军民酒肉三日呢!”

    新城看着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略微消瘦了些,脸颊微微凹陷进去,显得红唇越发的丰润了。

    高阳得意的道:“小贾出发前就说过,此次出征定然要扫平了辽东,我还说少说得两三年……没想到这般快。”

    这个时代的将领常年在外的不少,武人和文官不同,自然不能带着妻儿一起出征,所以格外的枯燥。

    “摆酒宴!”

    高阳很欢乐。

    李朔跌跌撞撞的在边上走着,拍手嚷道:“酒!酒!”

    新城过去抱起他问道:“可还记得我?”

    李朔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张嘴。

    “闪开!”

    高阳一把抢过贾老三。

    高阳怎么这么见外?

    太小气了!

    新城刚生出这些念头,贾老三噗的一声,竟然吐口水。

    高阳一边给他擦嘴,一边埋怨道:“这也不知是从哪学的坏毛病,等你阿耶回来定然要收拾你。”

    ……

    李姣站在自己刚买下的店铺前,得意的道:“有了店铺,就不用担心风吹日晒雨淋了,以后生意越做越大,大红,到时候我再请个人来帮衬,你便为我掌总。”

    “若是如此,我就是掌柜了。”大红一脸‘我大红从没见过那么多钱’的欢喜,然后问道:“那娘子你去作甚?”

    李姣背着手,渐渐有些规模的凶往前挺,“到时候我就在后面看看书,弹琴,没事出去转转,长安城我还没好好的转一下呢!”

    隔壁传来了声音,“那武阳公此战立功不小,回来怕是就要升爵了。”

    “定然如此。”

    李姣抬头想着……

    “他要回来了?”

    右边有个商人走来,李姣认得此人叫做胡老六,西市最抠门的一个。

    一个乞丐在边上哀求,“我两日没吃饭了,贵人给些钱吧。”

    大红捂嘴,“这人定然是新来的,不知晓那人的抠门,钱……做梦呢!”

    她摸着自己的钱袋,“娘子,我给他些钱吧。”

    李姣刚想点头,就见胡老六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钱袋里掏钱。

    一文,两文……他掏了五文钱出来,最后想想又掏了一文钱,一起给了乞丐。

    李姣主仆目瞪口呆。

    乞丐千恩万谢,有人问胡老六,“胡老六,你特娘的蝗虫腿上都要刮一层油的狠人,今日怎地那么大方?喝多了?还是疯魔了?”

    “疯魔了!”

    胡老六背着手过去,嘴里嘟囔。

    “耶耶高兴。”

    他提高了嗓门,“耶耶今日高兴!”

    “为何高兴?”

    胡老六笑道:“辽东大捷,先前我听两个官员路过说……这大唐啊!妥妥的就是盛世了,这盛世定然能延续多年……你等难道不高兴?”

    “高兴!”

    “高兴!”

    一张张脸上都是笑容。

    李姣看着这一幕,脑海里浮现了那个专门怼自己的男子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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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章 阿姐,法事要做几日

    曲江池。

    皇帝赏长安军民酒肉三日,这三日便是庆贺的日子。

    曲江池里热闹非凡,可最热闹的却在里面。

    宰相们今日齐齐来到了这里,另有许多文人骚客,或是年轻俊彦。

    李义府在喝酒,身边一个女妓在伺候。他斜睨着许敬宗说道:“等了许久,你还在等谁?”

    “此等盛会,可惜不见小贾。”

    许敬宗颇为遗憾,然后说道:“歌唱起来,要豪迈的。舞跳起来,要大气些。”

    回过身,他举杯,“诸位,今日盛会,岂可无诗赋?这曲江池流水悠悠,今日当让杯中美酒常满,以诗赋记之。老夫已令人在边上抄录,但凡是好的,回头就令人集结成册,用那雕版给印出来,每人一册。”

    这可是在宰相们的眼皮子底下作诗,而且还能印制出来流芳百世……

    众人纷纷冥思苦想。

    一人有了,大声的吟诵出来。

    “不错。”

    许敬宗微微颔首,却是觉着普通。

    任雅相不管这个,只是在欣赏歌舞。

    许圉(yu)师笑吟吟的举杯邀饮,李义府喝了一口,旋即默然。

    乐声骤然激昂,一个歌姬上前,高唱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众人听的热血奔涌,不禁举杯痛饮。

    外围许多人在围观,一个少女说道:“这是武阳公的边塞诗,果真热血。”

    那些正在作诗的文人骚客齐齐苦笑。

    一人说道:“老夫刚得了两句,听到这首诗,不但下面想不出来了,前面那两句更是被忘得一干二净。”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许敬宗矜持的道:“如此……换一首吧。”

    另一个歌姬上前,高声唱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少女笑道:“这依旧是武阳公的边塞诗。”

    那些作诗的苦笑不已。

    李义府看了许敬宗一眼,低声道:“你一来便限定了豪迈的,如此只能唱边塞诗,可贾平安的边塞诗当世第一,你这心思……龌龊不堪!”

    他摇摇头,不屑之极。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许敬宗看着他,轻声问道:“小贾别的诗不好吗?”

    李义府:“……”

    贾平安的诗首首经典,关键是这人什么题材的诗都能随口而作,出来就是经典。

    任雅相喝得兴奋,起身舞蹈。

    跳的半晌,他回来又拿起酒杯痛饮,微醺着说道:“诸位,辽东一平,接下来便是吐蕃和突厥了。大唐兵锋之盛,当者辟易。吐蕃,大敌也!可老夫却以为早晚有一日大唐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许圉师笑道:“若是如此,老夫便携了书卷,一牛车,车上带着美酒,就此走遍这大好河山。”

    “同去同去!”

    众人举杯。

    “为了大唐!”

    诗赋不断被吟诵出来,歌声高亢,整个曲江池都沉浸在了大胜的狂喜中。

    魏青衣站在那里,周围的人经常见到她,都把那里当做是她的地盘,也无人来打扰。

    魏青衣看了宰相们那边一眼,“果然是盛世风流。”

    她坐在水边,脱掉了鞋袜,缓缓把白玉般的脚放了下去。

    “越发的冷了,可见下面气运沸腾……也不知此战大捷后,下面的压水石增加了多少,想来会不少吧。”

    她伸出小手进去搅动了一下水,然后轻轻拍在了脸上。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所谓国有运,天地都会出力,遇难成祥,化险为夷……”

    她突然微微蹙眉,“今日一见宰相们,大多能看出气运来,可武阳公那人我却看不透,看不清。那人看面相只是普通,可却面含紫气……气势更是与旁人不同。”

    “此次大捷后,他定然要加爵了吧。”

    ……

    两月后。

    “无双,我要死了!”

    才将进了产房的苏荷就开始叫嚷。

    可你还没发动啊!

    卫无双满头黑线,“把孩子们带出去。”

    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女人,她担心孩子们会被影响。

    兜兜欢喜的道:“阿娘,等我回来你就生一个妹妹好不好?”

    我就想要个儿子……苏荷差点被兜兜气哭了,然后有些诧异的对两个产婆说道:“我怎么觉着……生了?”

    “哇!”

    “恭喜恭喜,生了个儿子。”

    消息传到了公主府,高阳气得想打人。

    “又是一个儿子!”

    ……

    夏尽秋来。

    秋老虎依旧在肆虐,大道上一群人却在疾驰。

    贾平安拱手,“英国公,我家中有事,先行一步了。”

    “驾!”

    “小贾!”

    李勣看着前方烟尘滚滚,再深的城府也憋不住了,大怒道:“这一路他一直在催促催促,这都快到长安了还急个什么?”

    阿耶越发的絮叨了……李敬业说道:“阿翁,兄长家中的两个女人怕是都生产了,他急着回去看看。”

    李勣干咳一声,摸摸被风吹日晒,觉得有些干裂的老脸,“你当年出生你阿耶和老夫都不在长安,这不也是好好的?”

    李敬业看着他,悲愤的道:“难怪阿耶总是在外面为官,不肯回长安……”

    李勣:“……”

    “驾!”

    李敬业一骑绝尘。

    李勣捂额,“老夫此次之后再无征战的可能了,本想颐养天年,可看着这个逆孙,老夫觉着晚年怕是……”

    英国公的晚年怕是会鸡飞狗跳……裴行俭同情的看着他。

    贾平安一路冲到了长安城前,城门外的军士喊道:“下马报身份。”

    “贾平安!”

    此刻城门内外都没行人,贾平安说完策马就冲了进去。

    那马术之精湛,让几个军士不禁喊道:“彩!”

    然后他们一怔,“大军回来了?”

    “闪开!”

    后面一个比较好认,长安城中这等身材的少见。

    “是李敬业!”

    李敬业紧跟着冲进了城中。

    “兄长,我先去平康坊甩一番屁股。”

    这娃竟然连这点时间都不浪费,果然是见缝插针……贾平安脸颊微颤,随后一路往道德坊去了。

    听到马蹄声急促,姜融骂道:“谁特娘的敢在长安城中奔马?”

    一骑冲了过来,姜融看了一眼,欢喜的道:“武阳公回来了?”

    “回来了。”

    贾平安归心似箭,一溜烟就消失了。

    贾家。

    苏荷刚坐了月子出来,抱着自己的儿子喜上眉梢。

    “无双,你儿子没我儿子英俊,也没我儿子白嫩。”

    卫无双也抱着自己的儿子,低头看了一眼,再比较一下,只是冷笑。

    但……

    苏荷竟然能生出这等白嫩的孩子,为何?

    “还早着呢!”

    卫无双信心十足。

    “嘤嘤嘤!”

    正在边上躺着的阿福突然爬了起来,接着一溜烟就往前院跑。

    “阿福!”

    卫无双喊了一声,阿福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的消失了。

    “去看看。”

    三花小跑着跟了出去。

    阿福一路狂奔,到了大门前人立而起,用力拍了一巴掌,呯的一声,大门反弹打开,阿福冲了出去。

    杜贺正在踱步,见状纳闷的道:“阿福这是要去何处?”

    “嘤嘤嘤!”

    外面传来了阿福欢喜的声音。

    杜贺心中一动,“不会是……”

    他出去看了一眼。

    贾平安已经下了马来,伸手抱住阿福。

    “郎君回来了。”

    杜贺一声喊,贾家轰动了。

    等贾平安进了家,一家子都在前院迎接。

    “多谢怀英兄。”

    贾平安先感谢了狄仁杰,然后看着两个襁褓……

    “生了啥?”

    他走过去一手一个。

    “夫君,都是儿子。”

    “辛苦你们了。”

    贾平安看着妻子,发现卫无双微微胖了些,卫无双越发的水嫩了。

    而苏荷看着……有些超标的感觉,脸颊肉肉的。

    “阿耶!”

    贾昱上前行礼,“阿耶辛苦了。”

    父子久别,孩子们都有些生疏。

    贾平安笑道:“大郎如今越发的出息了。”

    “阿耶!”

    兜兜上前,有些怯。

    贾平安一把拎起她,顺手就抱着。

    “兜兜可想阿耶了吗?”

    兜兜摇头又点头,“想了。”

    “啥时候想的?”

    “嗯……”兜兜想了许久,“啥时候都想。”

    果然是我的小棉袄啊!

    贾平安喜笑颜开。

    一家子回到了后面,贾平安此刻灰头土脸的,卫无双令人准备了沐浴的热水。

    贾平安素了许久,看了一眼卫无双……

    鸳鸯双双啊!

    卫无双面色绯红,可苏荷才将出月子,自然是不能的……

    苏荷嘟囔道:“晚些定然水漫金山……”

    晚些,进去收拾的人果然发现了水漫金山。

    白蛇传的故事在老贾家颇为风行,仆役们没事扯扯八卦,分析一番白素贞和许仙的情义是真是假,法海为何坚持要镇压两条蛇妖……

    “定然是嫉妒!”

    鸿雁一脸不屑。

    三花冷哼一声,鸿雁怒道:“难道你觉着不是?”

    三花摇头,轻蔑的道:“那是法海的心魔,所以必须要除掉。”

    “哈哈哈哈!”鸿雁突然大笑了起来。

    蠢女人!

    三花冷冷的道:“你笑什么?”

    鸿雁捂着肚子喘息道:“心魔……什么心魔?那心魔不就是法海自己生出来的吗?和那两个蛇妖有何关系?”

    呃!

    三花摇头,“你真蠢。那两个蛇妖色诱了法海,怎么和她们没关系?”

    鸿雁皱眉,“你才蠢!法海说了自己定力深厚,无所顾忌,自己没本事怪谁?再说了,街上走着几个美人,男子看到了就夜不能寐,怪罪那几个美人……你觉得在有道理?”

    这个蠢女人……三花无言以对。

    安静来了,脸红的……连脸上的雀斑都红了。

    鸿雁问道:“安静你脸红什么?”

    安静羞赧的道:“没什么。”

    先前她在浴室外面等待,听到里面的动静太过激烈了些。

    贾平安洗个澡,接着就急匆匆的出门。

    大将归来要马上面圣。

    但他先行一步,算好了李勣他们此刻才到。

    哥果然是睿智。

    皇城外,贾平安百般无聊的等了十来分钟,李勣他们才姗姗来迟。

    李勣见他竟然换了衣裳,浑身上下清清爽爽的,不禁摇头。

    年轻人啊!

    这般急切。

    不过当年老夫好像也曾如此吧。

    一路进宫。

    李治和宰相们等候多时了。

    行礼后,李治刚想说话,发现众人都是征尘满面,唯有贾平安是毛光水滑的,竟然是洗过澡了。

    不像话!

    李治说道:“此次大捷皆赖诸卿……”

    巴拉巴拉一番话,都是夸赞,说诸位大将辛苦了,劳苦功高。

    随后就是排排坐,分果果。

    李勣升无可升,除去赏赐钱财外,李治提到了李敬业。

    “李敬业……”

    李勣心中一紧,“陛下,敬业顽劣,不堪重任。”

    贾平安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办……李敬业那个棒槌没法担当要职,否则就是误人误己,害人害己。

    若他不是李勣的孙儿倒也好办,直接封爵就是了。

    可李敬业是李勣的长孙,将来要承袭英国公的爵位,你此刻给他什么爵位都不香啊!

    皇帝坐蜡了。

    李治也在琢磨着。

    李敬业是刑部郎中,来个刑部侍郎?得了吧,刑部上下会发狂……那厮做郎中就带着麾下成日出去呼啸平康坊,据闻是去什么……甩屁股!

    李治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李勣一眼。

    “赏李敬业新罗美人五人。”

    攻灭一国,自然要挑选些美人献给皇帝。皇帝喜不喜欢那些女人倒是次要,这等行径最是彰显武功。

    这……

    皇帝果然深谙李敬业的爱好啊!

    贾平安觉得极为妥当。

    李勣老脸微红,双手握紧,发誓回去就毒打孙儿一顿。

    最终轮到了贾平安。

    皇帝要给个啥?

    美人贾平安不要,钱财……贾家不差钱。

    “贾卿……”李治微微一笑,“贾卿此次征伐让人眼前一亮,兵法娴熟,举重若轻,更是杀敌无数,朕很是欢喜。封……零陵郡公,食邑两千户。赏新罗美人十人。”

    贾平安:“……”

    郡公了?

    众人笑着,有人说道:“贾郡公这是太过欢喜了。”

    贾平安随即谢恩,但却婉拒了新罗美人的赏赐。可皇帝的赏赐不好拒绝啊!否则就是不给脸。

    “臣……身子不好。”

    我肾虚,大佬你就别为难我了。

    家中两个婆娘不省心,你那阿姐羔羊更是榨汁机中的战斗机,你再给我十个美人,这不是赏赐,而是催命符。

    许敬宗突然感慨,“小贾此言,老夫感同身受。这男人……难呐!”

    任雅相叹息,“确实难。”

    这怎么成了肾虚大会?

    众人都说难,皇帝呢?

    这些臣子无礼!

    李治板着脸,“酒宴已经备好了,诸卿先去吧。”

    朕不肾虚!

    宰相们也觉得有些失态了,于是纷纷干笑着告退。

    肾虚大佬们出了大殿,许敬宗埋怨道:“小贾你怎地提到了什么身子,老夫只是顺口应了一句……老夫如今还能夜御三女。”

    呵呵!

    夜御三女……是三月御一女吧?

    任雅相也觉得有些丢人,“老夫夜御五女!”

    呵呵!

    吹牛笔不上税吗?

    就你们那老腰,夜御五女,保证第二日爬都爬不起来,随后告老还乡。

    酒宴很丰盛啊!

    来的臣子不少,贾平安甚至看到了李大爷。

    “李大爷。”

    李淳风笑眯眯的道:“看着你……老夫就想到了自己当年,也是如这般的玉树临风。”

    李大爷这是想返老还童?

    李淳风放低了声音,“最近老夫修道略有所得,回头传授给你。”

    贾平安却不是修道的材料,二人说了些彼此的近况,得知李淳风最近把气象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各地的官吏把大风等级背的滚瓜烂熟后,他赞道:“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中国从来都不乏富有研究精神的学者,只是因为传统文化中有消极的一面,以至于研究跑偏。

    譬如说火药,这便是炼丹还是炼什么鼓捣出来的,一直没人在意,后来被弄成了鞭炮。而转到了外国,随即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研究一堆东西出来,那些‘科学家’们聚在一起琢磨,最终不是说修炼就是说神仙。

    贾平安竟然看到了金春秋。

    归降后,李勣就令人押送金春秋回了长安,不知他为何这般着急。

    酒宴开始,没多久王忠良干咳一声。

    金春秋起身,走到中间行礼,“罪臣抗拒天兵,罪不可赦,陛下宽宏,罪臣不胜感激,今日欢宴,罪臣愿舞蹈助兴。”

    李治微微颔首。

    随后金春秋就开始跳舞。

    这个舞蹈……

    旋转,拍手,撇腿……

    金春秋跳的很是辛苦。

    贾平安看着上面的李治,看到了骄傲。

    先帝未曾做到的事儿,这位皇帝做到了。

    突厥被打残了,如今还在缓缓的恢复中。而辽东的平复,对于大唐来说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这等军功若是不显摆一番,怎么能甘心?

    “诸卿!”

    金春秋的舞蹈结束了,李治红光满面的道:“辽东平复,朕不胜欢喜,三日后,朕到昭陵祭告先帝,并献俘!”

    金春秋哆嗦了一下。

    献俘有时候是需要那个啥……剁几个首领来彰显中央王朝凶悍。

    说是三日后,第二天就要出发……

    贾平安刚回家,和两个娃还在熟悉中,万分不舍啊!

    还有两个新生儿,整日哭闹不休。卫无双和苏荷也颇为辛苦……虽然有女仆,可做母亲的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嚎哭?

    第二日,贾平安就出发了。

    皇后竟然随同……

    献俘皇后不该来吧?

    贾平安猛地想到了昨日皇帝说的祭告,这祭告时带着皇后来谁也挑不出毛病。

    啧啧!

    这两口子看来颇为亲热啊!

    前面的马车车帘掀开,一只手招了一下。

    贾平安策马过去,车里的武媚淡淡的道:“听闻你一把火烧了十万人?这杀孽却是不小,回头我让玄奘为你做个法事消除杀孽。”

    阿姐真好……贾平安随口问道:“阿姐,法事要做几日?”

    武媚想了想,“应当是九九八十一日吧。”

第839章 天谴(感谢“迪吧啦爵士”成为本书新盟主)

    九嵕山。

    九道山梁就像是龙身般的直升上去,从远处看去,山顶就像是一张嘴,正在仰头呼喊着什么。

    这是贾平安的观感。

    周围都是山丘沟壑,庞大的队伍在山间若隐若现,一会儿隐入沟壑中,一会儿又到了顶端……更远处能看到那些宫殿,贾平安在想若是有鬼魂的话,先帝和文德皇后每日在这里溜达倒也不错。

    贾平安和李敬业在后面嘀咕,李勣突然回身招手。

    “这是魏征墓。”

    李勣指着一处坟茔感慨万千:“当年魏征在时何等的意气风发,后来触怒了先帝,墓碑被拉倒,上面先帝亲书的字皆被磨去……后来先帝后悔,又令人祭祀,把墓碑再度立了起来,可终究还是没有写字……”

    “是无字碑?”李敬业一头雾水,“先帝果真是无趣,既然错了,那为何不改?”

    贾平安看了一眼前方的九嵕山……这个铁憨憨,在先帝的陵寝前说他错了,但凡被人报上去,李治就算是看在李勣的份上不下狠手,但被赶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蹲几年却是少不得的。

    “竖子住口!”

    李勣面色铁青,回身看了一眼,还好,都是自家人。

    他指着李敬业,真心想就地毒打一顿,“先帝也是你能说的?这话被人听了去就是大祸。”

    人死为大,你说李治没问题,说先帝……

    李敬业嘀咕道:“先帝不是纳谏如流吗?”

    这娃……

    贾平安捂额。

    李勣叹息。

    老夫的晚年啊!

    这才将开始就精彩纷呈。

    前方渐渐近了。

    这边的地貌有个特点,那就是看着灰扑扑的,一股子苍凉之意。难怪后世的信天游也是这种格调。

    远远看去,昭陵和附近有许多建筑。

    “以后老夫也会葬在此。”李勣惬意的道。

    李敬业抬头,“阿翁,你葬在此……那我怎么办?”

    家族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哪怕是死后。

    “先帝有交代,葬于此的臣子子孙也能在此。”

    这个政策比较人性化,但想着要祭祀还得大老远跑到九嵕山来,李敬业就有些想吐槽。

    “这里老远了阿翁。”

    李勣冷冷的不说话。

    “阿翁,你葬在这里有何好处?”李敬业觉得祖父真的是太无趣了,“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不好吗?一起躺在地下,谁不落下。”

    李勣的眸色柔和了些,“痴儿。先帝到了地下自然也是帝王,那些被大唐扫灭的对头也在地下等着他,厮杀再度而来……李靖等人早已到了,老夫怎能不去?”

    身后有人说道:“到了地底下,咱们依旧在先帝的麾下和那些人厮杀,不胜……不归!”

    身后是宰相和重臣们。

    前方的李治也听到了些,回身看了一眼。

    程知节狂笑道:“当年耶耶被王世充所部擒获,自忖必死,便告诉王世充,等枭首之后,记得把老夫的头颅送回家中归葬……”

    众人不禁大笑。

    笑声中,李治减缓了马速,突然说道:“程卿豪迈,诸卿可有诗以咏之?”

    贾六步啊!

    众人齐齐看向贾平安。

    但这个题目却不好写。

    上官仪已经有了腹稿。

    他看了一眼贾平安,刚想开口……

    “断头今日意如何?”

    贾平安一开口就颇为惊悚。

    众人默然。

    “创业艰难百战多。”

    李治不禁微微颔首。

    大唐创业堪称艰难,一路厮杀,立国后更是面临着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以及四周心怀歹意的势力。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豪迈之气顿时让人不禁热血奔涌。

    “好诗!”

    这首诗简单之极,但也豪迈之极。

    上官仪轻叹一声,很是欢喜。

    身边有官员见状不禁赞道:“上官舍人胸怀宽阔啊!”

    上官仪此刻的职位是太子中舍人。

    胸怀宽阔?

    上官仪不禁笑了。

    老夫只是庆幸自己没有把诗作吟诵出来,成功避过了被羞辱而欢喜啊!

    程知节笑道:“说得好,且等老夫去后便葬于此,依旧追随先帝厮杀。旌旗十万斩阎罗,好!”

    李治看了贾平安一眼,策马去了前方。

    马车车帘掀开,车里的武媚问道:“陛下,为何大声叫好?”

    李治笑道:“贾平安作诗一首,引得众人叫好。”

    他把那首诗念诵出来,武媚仔细琢磨。

    “豪迈不羁之气扑面而来。”

    九嵕山到了。

    守陵的将领和官员来迎,后面乌压压的一群宫女内侍。

    华夏的传统是视死如生,死后还得有伺候的人。甚至那些楼台宫殿都是为先帝和文德皇后准备的,让他们能和生前一样,只不过是换了魂魄来游荡。

    重臣们陪葬于此,以后君臣携手依旧能大干一场。

    君臣先去洗漱更衣,随后出来。

    军队已经就绪,高藏、泉盖苏文、金春秋父子等人在俘虏之前站着。

    昨日就有人来问贾平安,问他想不想在昭陵念诵露布,贾平安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种风头就算了吧。

    开始祭祀。

    贾平安跟随着行礼,看着那些老家伙们行动迟缓的模样,心想这等折腾人的礼仪究竟为何?

    华夏祭祀由来已久,哀悼亲人的手段多种多样,譬如说弄个茅草屋在墓边陪伴,和苦行僧般的熬几年。

    或是长跪恸哭,哀伤欲绝。

    一句话,折腾活人来表达悲痛和孝顺之心。

    李治上次来祭祀时,嚎哭了许久,这次却还好……因为是献俘报捷,自然不该哭。

    没几下,贾平安就觉着腰酸背痛,可再看看老家伙们,那动作依旧迟缓,可却看不到为难之色。

    我去!

    这是用慢动作来减缓身体的反应?

    果然都是老狐狸啊!

    祭祀完毕,随后就是献俘。

    许敬宗上去了。

    他拿出露布大声的念诵着。

    “黄帝兴涿鹿之师,尧舜有阪泉之役……”

    噗!

    大风吹过,香火骤然一盛,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臣令大总管贾平安领军二万,一战击溃高丽大军。大军渡过鸭绿水……”

    贾平安觉得……有些奇妙。

    我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献俘的仪式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

    昭陵是以山为陵,整座山就是先帝和文德皇后的陵寝。

    九道山梁默然。

    山风吹拂,贾平安突然生出了一种身在历史进程中的感觉来。

    这感觉格外的清晰,以至于贾平安在微微颤栗。

    “……贾平安领军突袭,灭敌八万……”

    “……大军灭高丽,执其君王呈长安御前。”

    “……大军一战败新倭联军十万……”

    “大军海战大胜倭国……”

    贾平安不禁抬头。

    这都是我带来的影响啊!

    这个大唐……

    他看到了那些老家伙们脸上的自豪。

    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凡有异族敢于挑衅大唐,那便起大军灭了他们!

    “……新罗国灭,执其国主于御前……”

    这里应当是修改过了,所谓御前,应当是指的是先帝这里。

    许敬宗念诵完毕,李治上前。

    他看着眼前的九嵕山,感慨万千……

    当年先帝为了征伐辽东,耗费了无数心血,更是亲征高丽……

    他轻声道:“阿耶,高丽灭了,百济没了,新罗也灭了,你……可高兴吗?”

    他恍惚间看到了先帝站在自己的身前,一如既往。

    “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患,忧惶一时顿解……”

    ——我两次收到了大内的文书,却看不到你的书信,阿耶我担心得要死。刚才得了你的手书,得知是太子妃病,阿耶的担心害怕都消散了。

    “今日以后,但头风发,信便即报耶耶。若少有患疾,即一一具报,今得辽东消息,录状送,忆奴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耶耶,敕。”

    ——从今以后,但凡你的头风病发作,就立即写信告诉我。阿耶我若是生病,也会一一告诉你。今日得了辽东战报,抄录一份给你。

    ——阿耶想你想的要死,却不知何时能回去。

    李治仰头,眼睛不住的眨动着。

    武媚在侧面看着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当年先帝的多个儿子中,最不被看好的便是李治。那些兄弟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可李治却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

    李治微微低头,眼神越发的坚定了。

    ……

    从昭陵回来后,贾平安在家挺尸半日。

    “阿耶!”

    兜兜在外面呼唤。

    贾平安没搭理。

    太累了。

    浑身都在酸痛,贾平安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咳咳!

    他咳嗽了几下。

    脑子有些晕沉。

    贾平安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

    随即就是若远若近的声音,好像男女都有。

    都别吵我……

    贾平安皱眉。

    宫中医官飞也似的到了贾家。

    卫无双和苏荷都神色焦急。

    “夫君从昭陵归来就沉睡,额头有些发热,叫也叫不醒。”

    医官心中一凛。

    随即就是诊治。

    “如何?”

    卫无双问道。

    医官沉吟许久。

    “这个好像……可能是受了风寒。”

    好像……可能?

    苏荷问道:“可能断定?”

    医官本想说能,但想到诊断错误的后果,顿时就怕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再请了几位医官来看看。”

    卫无双的脚有些发软,苏荷却吩咐道:“备马车,我要进宫。”

    晚些,苏荷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外,旋即被带了进去。

    武媚精神奕奕的在处置政事。从昭陵回来后,皇帝对她的态度又更好了些。

    皇帝要的从不是什么小鸟依人,而是帮手。

    武媚对此很清楚,所以她一边孜孜不倦的学习,一边把这些学习的成果施展出来。

    “皇后,贾家的郡夫人来了。”

    贾平安受封零陵郡公,他的娘子受封郡夫人。

    武媚抬头,“怎地……叫她进来。”

    贾家的人进宫也得提前打个招呼,此次为何急匆匆的?

    晚些苏荷进来了。

    “皇后。”

    武媚抬头,见她再无那灵动的气息,面色凝重,就问道:“何事?”

    苏荷说道:“夫君从昭陵归来就躺下了,叫也叫不醒,宫中去了个医官,说是……没把握。”

    武媚心中一震,“来人。”

    邵鹏进来,武媚吩咐道:“让尚药局的医官去看看。”

    尚药局专门负责皇帝的医疗,堪称是名医荟萃。

    随后数名医官出宫。

    “贾平安病倒了。”

    吴奎得了消息,有些莫名的窃喜,但也有些怅然。

    李义府在笑,他常年面带笑容,可此刻却笑得格外的欢喜。

    国子监里。

    “那人竟然病倒不起了?”

    几位山东士族的大儒看着神色平静,可随即就令人弄了酒菜来,说是天气这般好,该庆贺一番。

    李勣得了消息后,先去告假,随后就去了贾家。

    他医术了得,一到贾家看到几个医官面色凝重,就问道:“可诊断出来了?”

    为首的医官行礼,“贾郡公的病情……看似风寒,可他年轻,身子底子好,风寒也不会如此……他一直在晕沉,偶尔睁开眼睛,却毫无反应。老夫以为……怕是也有些中邪的意思。”

    李勣皱眉,“可有手段?”

    医官摇头,“已经喂了一副药了,可看着……”

    李勣进了房间,卫无双和苏荷起身。

    “见过英国公。”

    “无需多礼。”

    李勣走近看了贾平安一眼,面色有些苍白,其它的看不出去。

    他诊脉良久,又问了饮食等情况。

    “老夫这里弄些药,吃一日,明日早上再来。”

    再看……

    卫无双的眸色一亮,旋即黯淡。

    第二日早上,李勣又来了。

    来的还有李敬业和李元婴等人。

    贾平安依旧是那个模样。

    李勣深吸一口气,“老夫进宫禀告帝后。”

    贾平安病倒了。

    负责皇帝的医官都束手无策,医术了得的英国公也无能为力。

    “去寻了好医者来!”

    李治站在殿前,眸色阴郁。

    “朕的胸中还有万丈宏图,可才将开始,大将便病倒不起……”

    他猛地想到了霍去病。同样是年轻有为,同样是朝气蓬勃,可却英年早逝。

    “不会!”李治深吸一口气,“寻良医!”

    王忠良进来,“陛下,高阳公主鞭责医者……说是欺世盗名……那人领了公主的赏金去了贾家,没多久出来,说是无能为力,被公主抽的好惨。”

    高阳怕是要发狂了,李治冷冷的道:“知道了。”

    武媚沉着脸,令人不断去贾家打探病情。

    “孙思邈在终南山,陛下数次派人去请他进长安城,可他却说要在终南山中寻找几味要紧的药材,一直不肯回来。”

    邵鹏满头大汗的说道。

    武媚冷着脸,眼神冰冷,“派人去,告诉他,若是不来……”

    那双凤目中多了厉色,“若是不肯来,以后就不用来了。”

    邵鹏一个哆嗦,“是。”

    邵鹏一路打马去了终南山。

    贾家。

    “阿耶怎么了?”

    贾昱和兜兜问道。

    床上的贾平安躺着没反应。

    卫无双说道:“无事。”

    苏荷揉揉两个孩子的头顶,“无碍,去玩吧。”

    家中两个半大孩子,外加两个襁褓中的幼儿,床上还躺着一个当家人……

    卫无双和苏荷容颜憔悴。

    “无双,连英国公都束手无策了。”

    苏荷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滚落。

    卫无双平静的道:“悬赏……罢了,悬赏只会引来歹意,到时候鱼目混珠,反而会害了夫君。”

    贾家一出手,少说十万钱。所谓财帛动人心,那些人自然会蜂拥而来……来的不只是医者,更多的是骗子。骗子出手医治,只需想想就让人胆寒。

    周山象来了。

    “武阳公如何了?”

    她进去看了一眼。

    依旧是那个贾平安,看着很是平静的躺着。

    哎!

    周山象叹息一声,“陛下已经派人去寻访名医了。皇后更是令邵鹏去了终南山……孙思邈就在终南山。”

    卫无双和苏荷欢喜不已。

    “孙先生可是大唐医者第一人,医术如神,若是他来了,夫君定然有救。”

    周山象苦笑,“孙先生从许久前就不肯入宦途,更是远离了长安……此次陛下相召,他推脱要在终南山中寻找几味药材,不肯来。”

    卫无双心中一冷。

    周山象再看了贾平安一眼,心中竟然微痛。

    连皇帝相召都不肯来,邵鹏去有何用?

    卫无双皱眉,苏荷却说道:“我去!”

    家中需要人坐镇,卫无双最为合适。

    卫无双看着她,“山上艰难,你……”

    苏荷回身看着床上的贾平安,说道:“夫君不起,若是不好了,我便不想活了……如此,纵使山中如何辛苦,纵使有蛇虫猛兽,我亦不惧!”

    随即狄仁杰和杜贺都得了消息。

    “终南山中隐居的人不少,良莠不齐,多派几个人。”狄仁杰也愁眉不展。

    杜贺点头,“让段出粮跟着去,他凶狠,若是遇到歹徒,杀了就是。徐小鱼也去,陈冬也去。”

    随即马车备好,可苏荷出来却摇头。

    “备马!”

    马车太慢了。

    她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终南山去。

    贾家的夫人出动了,说是去终南山求孙思邈下山。

    李义府冷笑道:“孙思邈从前隋时就被召唤,可他却多番拒绝,宁可在山中苦熬。先帝召见了他,令他留在长安为官,可孙思邈坚辞不受。陛下也令人去请他入长安,他也推辞不来……一介妇人,此去多半耽误了贾平安的病情。”

    心腹见他欢喜,就笑道:“贾平安喜筑京观,此次在辽东更是一把火烧死十万人,十万人呐!相公,这杀孽无边了……这便是天谴!”

    李义府淡淡的道:“这是报应!”

    他木然看着外面,突然开口,“哈哈哈哈!”

    ……

    邵鹏一路进了终南山,寻到了孙思邈。

    “老夫忙碌不堪,医术也只是平庸,不可不可!”

    孙思邈只是不肯。

    几个弟子也在边上出言反对,什么师父年迈,不可轻易出行。

    邵鹏多番劝说都没用,就冷着脸道:“孙先生,帝后看重贾郡公,若是他有不测,雷霆之下……谁能幸免?”

    皇后已经怒了,若是孙思邈不去,回头定然会出动沈丘等人动手。

    孙思邈微笑道:“老夫知晓了。”

    回头老夫搬个家就是了……医书随身带,药锄扛肩头,想走就走。

    这人竟然软硬不吃!

    邵鹏刚准备回返,就听外面有女人问道:“孙先生可在此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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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第840章 这个黑心棉

    孙思邈在民间的名声更大。

    长安是个名利场,虽说有荣华富贵,可孙思邈却更喜欢在民间行医。

    邵鹏的眸色阴冷,显然是在琢磨着报复的手段。

    但孙思邈经历多了,对这些压根不怕。

    只怕抓他的人刚出现,那些百姓就能拎着锄头来保护他。

    当然,他无需如此,大不了一走了之。

    “孙先生可在此处?”

    外面的女子再度问道。

    一个弟子出去,见一个带着羃?的女子站在外面,身后是三个大汉。

    “你寻先生何事?”

    女子松了一口气,“贾家苏氏求见孙先生。”

    里面的邵鹏出来,“二夫人?”

    苏荷欢喜问道:“孙先生可答应了吗?”

    邵鹏摇头,苏荷的心冷了半截,随即进去。

    孙思邈皱眉看着她,随即拿起一卷书看。

    他居于此处,每年长安不知多少人来求医问药。那些权贵高官的仆役或是倨傲,或是恭谨,但他一律不去。

    他认为长安的医者足够多了,医术精妙的也不少,他不过是虚名而已,若是去了长安医治,随后再也无法脱身。

    长安……老夫不喜!

    “求孙先生大发善心,救救我家夫君。”

    苏荷盈盈拜倒。

    孙思邈须发皆白,容貌却如五十许人,但外界传闻他已经过了百岁。

    孙思邈淡淡的道:“老夫医术不精,唯恐误了贾郡公的病情,夫人请回吧。”

    苏荷抬头,见他神色淡然,就再度哀求。

    孙思邈只是摇头。

    老夫不想再进那漩涡中。

    苏荷绝望了。

    “我知孙先生是不喜荣华富贵……”

    孙思邈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就好。

    邵鹏叹息一声,“夫人,回去吧。”

    回去后,帝后自然会处置。

    但想到贾平安卧床不起,邵鹏心中就难受。

    “夫君说过真正的世外高人都视名利为粪土,觉着自己独立于世外,不受什么前隋大唐的束缚,遨游于山水之间……可这些世外高人却不知晓,若是没有强盛的国家,哪来的自由?”

    苏荷深吸一口气,神色冷漠,“前隋混乱,先生可能自由行走?”

    前隋大乱时,整个国家都在刀光剑影中呻吟,谁敢随意远行?

    “大唐兴,先生能随意游山玩水,随意采药琢磨医术,随即远行……可若是大唐衰微,山中有盗贼,大道有乱兵,天下哪来的净土?”

    说得好!

    邵鹏真想叫声好。

    孙思邈抬头看着苏荷。

    苏荷吸吸鼻子,“先生以为自己治病救人便是慈悲吗?若是大唐衰微,天下要死多少人?先生救得百人千人,可战乱却能死无数人……千里无鸡鸣,遍地尸骸……先生救得过来吗?”

    当时夫君还提及了一个姓鲁的人,说是那人为此弃医从文。

    孙思邈的几个弟子面色不大好看,但苏荷此刻却压根不在乎……

    孙思邈看着她,缓缓问道:“那位贾郡公何人?”

    苏荷的一番话让孙思邈心中微动……前隋时他只能在山中琢磨自己的医术,为附近的百姓诊疗。到了大唐后,天下大治,他几次出去都感受到了盛世的气息。

    ——先生在山中能救几人?

    这话对他的触动颇大。

    可那位贾郡公何许人也?值当你扯上了大唐衰微。

    苏荷目光炯炯的道:“我家夫君文采无双,新学让长安学子趋之若鹜,让山东士族的大儒们自愧不如。我家夫君借钱设立了养济院,前后投入上百万钱,专门收了孤老照看。”

    孙思邈的眉微微一动。

    “我家夫君……”想到夫君做了那么多事,却遭此大难,苏荷的眼中多了泪水,哽咽道:“此次征伐辽东,灭国有三,我家夫君战功赫赫,可却因一把火烧死了十万敌军,被天谴……若是辽东三国还在,孙先生可知每年大唐要往辽东投入多少民夫,多少将士和钱粮吗?”

    她捶打着地面,愤怒的道:“那些民夫会远离家乡和妻儿,一路运送粮草辎重,不知归期。有人病死在途中,有人家中苦寒之地。”

    她质问道:“敢问孙先生,我家夫君如此可是有功德?为何受此天谴?孙先生为何能无动于衷?”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罢了,告辞。”

    她心中冰冷,想到夫君就心如刀绞。

    但在此地却是无用,不如回家陪着夫君,哪怕是最后的时光也好。

    邵鹏摇头,跟着她出去。

    走出房门,就见周围树木林立,绿荫处处皆是。更有些药材种在周围,风一吹,那些药材微微摆动……

    苏荷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段出粮目光阴郁的看着里面。

    他当年在辽东以人皮为鼓,以人骨为槌,令人闻风丧胆,连军中的同袍都不敢和他亲近,于是被踢了出来。

    他自觉自己此生大概就是个孤魂野鬼,无处收容。可没想到贾平安却收了他,而且还是贾家的护卫……

    许多人知晓他的事儿后都惊惧不安,或是厌恶。

    但贾平安却从未如此,连贾家的二位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如此。

    他们待他就像是一家人。

    每年四季衣裳,住的好,吃的更好,钱粮优厚,而且从不呵斥打骂……你去长安问问,那些权贵人家对自家的护卫可能如此?

    他话少,但不代表他不知感恩。

    段出粮的眼珠子渐渐红了,那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房门。

    他呼吸急促,突然伸手拔刀。

    呛啷!

    陈冬和徐小鱼赶紧抱住他。

    “万万不可!”

    陈冬低声道:“孙先生在民间偌大的威望,你若是动手,大郎君和小娘子以后怎么办?”

    若是段出粮动手杀了孙思邈,贾家就算是社死了。

    段出粮怒吼道;“郎君如此好的人,他竟然不肯施救,留着作甚?”

    “咳咳!”

    里面两声干咳,接着换了一身衣裳的孙思邈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弟子……他们都背着药箱子。

    孙思邈看了段出粮一眼,摇头,“情志受损,性子大变,若是不改,早晚会出事。”

    苏荷看着他,颤声道:“孙先生,你这是……你这是去何处?”

    孙思邈捋捋胡须,“你这个小娘子会说话,一番话让老夫心中不安……这便进长安去看看。”

    苏荷喜极而泣,“孙先生……”

    孙思邈笑道:“好与不好,老夫不能断言。”

    被他叫做小娘子的苏荷连连点头。这一路她急匆匆的,此刻累到了极点,却不肯说。

    ……

    长安,贾平安依旧不醒。

    卫无双有些病急乱投医,长安但凡有些名气的医者都被请了来,可最终都摇头离去,给再多的钱也不敢出手。

    高阳要爆炸了,令人悬赏不说,还令人去洛阳寻访名医。

    宫中,武媚焦躁不安。

    “为何还不回来?”武媚冷冷的道:“邵鹏办事不力!”

    周山象心想那位孙先生连皇帝的召唤都能找借口拒绝,邵鹏去了有何用?

    李弘上课也没了心思,先生已经多次呵斥了,可他却依旧如故。

    “太子可知头悬梁,锥刺股吗?先贤求学艰难,可求学之心却坚若磐石。陛下为太子寻了许多先生,对太子寄予厚望,为何频频走神?”

    李弘恹恹的摇头。

    先生抬头,对曹英雄和郝米可就没了那等宽容,厉声道:“你二人既然陪伴太子读书,为何神不守舍?”

    兄长不好了……

    曹英雄想到了这个,他霍然起身,“我要告假。”

    他拱手,也不等同意就走了。

    先生气得七窍生烟。

    郝米心中难受,但他却没办法告假。

    李弘起身,“孤有事,今日告假。”

    先生气得倒仰,一迭声道:“去禀告陛下,去禀告陛下!”

    李治得知后也只是默然。

    先生气苦,就问了郝米,“这是为何?”

    郝米说道:“贾郡公病倒了。”

    李义府今日有事求见皇后。

    武媚神色平静的处置了他的事儿,李义府按理该告退,可他却欲言又止……

    以往若是如此,皇后定然要问为何,可今日皇后只是漠然。

    皇后这是为了贾平安而心情不好……李义府笑道:“臣听闻贾郡公重病不起,皇后这般忧心忡忡……臣担心呐!”

    武媚淡淡的道:“你在担心我……还是在窃喜?”

    李义府:“……”

    他脊背发寒,赶紧行礼,“臣和贾郡公是有些冲突,可不至于为此幸灾乐祸。臣更担心皇后忧心忡忡,有损身子。”

    武媚冷冷的道:“你若是有心,便去请了名医来,若是无心……我的身子无恙,能活的比你等都长!”

    弄巧成拙了……李义府赶紧告退。

    出了大殿后,他假装受不住阳光直射,就侧身眯眼看了殿内一眼。

    皇后站在那里发怔,她缓缓伸手把头上的发簪拔下来,仔细看着,竟然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出了皇宫后,他松了一口气,嘴角挂着微笑,低声道:“死路一条,哈哈哈哈!”

    贾家,李淳风到了。

    老李于医术上也有些造诣,此刻按着贾平安的脉,缓缓说道:“老夫这两日一直在和医官们琢磨,今日来看看……”

    卫无双神色憔悴,福身道:“多谢太史令。”

    李淳风摇头,眉间多了些愁绪,“谢老夫作甚?老夫与小贾乃是忘年交,见他如此,老夫……”

    他松开手,缓缓说道:“小贾这病……风寒怕是有一些,老夫问过英国公,从辽东归来的这一路很快,他犹自觉着不够,时常催促。半路他还在一处水潭沐浴……那水潭的水冰寒刺骨。”

    这是受凉了?

    卫无双心中一喜,“可有法子?”

    “法子是有的。”李淳风看看贾平安的面色,“可老夫还觉着……他这怎么像是撞到了些什么……”

    卫无双心中一凛,“太史令是说……夫君撞到了邪物?”

    李淳风皱眉,“按理是不会。小贾浑身的煞气,什么邪物敢往他的身边靠?这样的人,但凡家中有人病重,只管请他去边上坐着喝酒说话,病人就能睡得安稳……”

    他沉吟良久,“随同小贾出征的有谁在?”

    卫无双想了想,“有个护卫,不过去了终南山。”

    边上的鸿雁提醒道:“夫人,李郎君也去了,他在前面。”

    卫无双捂额,“是了,请了来。”

    晚些李敬业来了,目不斜视。

    李淳风问道:“小贾此次出征可曾受伤?”

    李敬业想了想,“兄长当初也曾冲杀……受创五处,不过都是小伤。”

    李淳风皱眉,“解衣!”

    呃!

    三花上前,鸿雁上前。

    “我来!”

    卫无双走到了床边,伸手解衣。

    解一解的,泪水就落在了贾平安的身上和脸上。

    衣裳解开,李淳风仔细查看着。

    胸部一处,这是从甲衣的缝隙里挨了一刀,伤口很短,如今伤痕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粉红色。

    肩头一处,这里已经愈合了。

    下面三处伤口,但都愈合了。

    “翻过来,那个……敬业。”

    李大爷实在是翻不动贾平安,加上卫无双也够呛。

    李敬业过来,轻松就把贾平安翻了过来,让人联想到了翻烙饼。

    不过李敬业看着很恼怒。

    “兄长悍勇,背部怎会有伤?”

    贾平安的背部光洁。

    “难道老夫错了?”

    李淳风让李敬业把贾平安翻到正面来。

    没了!

    贾平安穿着自己设计的四角内裤,躯体很清晰。

    李淳风突然干咳一声,“咳!”

    众人不解。

    李淳风淡淡的道:“那个……有些地方老夫不方便,敬业,和老夫出去。”

    “为何?”李敬业不解,“为何要回避?”

    你这个憨憨……

    二人出去,卫无双就把贾平安的亵裤褪了下去。

    她仔细寻摸着。

    突然她的动作定住了。

    “这里……”

    就在贾平安的大腿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个伤口。

    伤口不大,表面有些溃疡。

    李淳风闻声进来,卫无双赶紧把亵裤拉上来,然后要了剪刀,把伤口那里剪开。

    “果然!”

    李淳风双目炯炯,“便是这里。”

    “可能治好?”卫无双欢喜的问道。

    李淳风摇摇头,“道人行天下,或是隐居于深山,学些医术乃是自保,这等经久不愈的伤势多半是有毒,要想治好……老夫知晓一人。”

    “谁?”

    卫无双发誓,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把那人请来。

    “孙思邈!”

    ……

    “驾!”

    一骑冲进了长安城,守门的军士刚想呵斥,可一看中间那个戴着羃?的女子,再看看后面些的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顿时就欢喜的道:“可是孙神医?”

    没人回答他,身边有路人说道:“这可不就是孙先生!孙先生竟然来了?”

    消息不胫而走。

    “孙思邈进城了。”

    李义府一怔,接着便砸了水杯,然后深呼吸,压住那股邪火,“孙思邈难道能超过了长安的名医们?”

    他的眸色阴郁,嘴角挂着冷笑。

    ……

    “陛下,孙思邈进城了。”

    李治和武媚先是一怔,随即问道:“去了何处?”

    “去了道德坊。”

    李治微微皱眉,“如何请来的?”

    “陛下,邵鹏求见。”

    邵鹏进来行礼,抬头道:“陛下,皇后,奴婢去了终南山,孙先生不答应。后来贾家的那位二夫人苏氏到了,一番话说动了孙先生……”

    “她说了什么?”

    李治很是好奇。

    武媚更是如此。

    “她说世外高人能享受这等宁静和自由,皆是大唐兴盛的缘故。前隋时天下大乱,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孙先生在山中能救几人?”

    李治眸色微动,“是啊!在山中倒是逍遥自在,也能救些山民百姓,可天下若是大乱,能救几人?这话倒也是直指人心。那个二夫人是……”

    时日久了,李治早已忘记了贾家两个女人的具体出身。

    “是苏荷,陛下,她就是原先感业寺的住持。”武媚欣慰的道:“那苏荷天真烂漫,臣妾想着卫无双能为平安掌家,可却冷清了些,苏荷娇憨,倒是正好能陪伴他。谁曾想这娇憨的女子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治笑道:“这往日是藏拙了吧?”

    藏拙的人他不喜欢,觉得太阴。

    “陛下却是错了。”武媚笑道:“苏荷不是藏拙。这人贪吃,在感业寺就四处搜罗吃的,把本业都忘在脑后。等嫁到了贾家去,更是变本加厉,撺掇着一家子跟着她吃,美其名曰修炼。”

    “哈哈哈哈!”

    李治不禁大笑。

    “去贾家等着。”武媚随后派了邵鹏去贾家蹲守消息。

    贾家。

    贾昱觉得不对劲,和兜兜嘀咕了许久,随后兜兜就独自来到了病房前。

    李淳风在里面,卫无双站在一边,李敬业在更外面一些,还有鸿雁和三花在一侧。

    “这等毒最是让人头疼,小贾的底子好,可这也有不好之处。”李淳风叹道:“底子好就一直硬扛,最终累积起来,一下爆发就再难收拾……”

    卫无双轻声问道:“可危及性命吗?”

    李淳风点头,“此事敬业应当知晓。”

    李敬业紧皱眉头,“军中那些兄弟最喜在刀枪箭矢上涂抹些秽物毒药,甚至是许多东西混在一起……军中的郎中猜不透是什么毒,最终只能看运气,能熬过就活,熬不过……就死。”

    “阿耶!”

    众人回头,就见兜兜冲了进来,嚎哭着往床上爬。

    “阿耶!”

    如同是当年一样,她坐在阿耶的身上,伸手捏着他的脸颊摇晃,“阿耶醒来,阿耶不能死,我要阿耶……”

    贾昱也进来了,两个孩子一起嚎哭。

    李淳风叹息一声,起身出去,顺手把李敬业给带了出去。

    “兜兜快下来。”卫无双想要去抱兜兜。

    兜兜扭动身体,甩着双手,“我不!我不!我要阿耶醒来。阿耶……”

    卫无双不禁双目含泪,刚想强行把她抱下来,却突然揉揉眼睛。

    贾平安听到了声音。

    是兜兜!

    声音很弱小。

    贾平安想动,他奋力挣扎着,可依旧没法动弹。

    他努力睁开眼睛,可百般努力也看不到东西。

    “阿耶!”

    脸颊那里好疼。

    这个黑心棉!

    贾平安猛地一挣,重新控制了身体,缓缓睁开眼睛。

    “兜兜……”

第841章 完蛋

    “阿耶!”

    兜兜狂喜。

    卫无双更是喜极而泣。

    外面的李淳风闻声进来,见状欢喜的道:“老夫一来,小贾便醒了……”

    贾平安伸手想摸摸兜兜的脸,手却无力垂落……他看了卫无双一眼,眼神茫然,随即闭上双目。

    李淳风:“……”

    “夫君!”卫无双嚎哭了起来,抓着贾平安的手摇晃。

    “阿耶!”

    两个孩子也嚎哭了起来。

    “嘤嘤嘤!”

    门外进来了阿福,它冲到了床边,见粑粑闭目不动,就摇晃着床榻,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

    “公主来了!”

    高阳终究是忍不住了,带着李朔来了贾家。

    听到后院方向有多人在嚎哭,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哇!”

    李朔也嚎哭了起来。

    外面,一行人到了贾家门口。

    刚进门,就听到了嚎哭声。

    苏荷的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哭道:“夫君!”

    顿时前院哭声一片。

    隔壁的王学友一家子来了,王大娘带着几个孩子来了……更多的人来了。

    孙思邈叹息一声,“老夫进去看看。”

    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走了进去,后院此刻乱作一团,女仆们或是啼哭,或是茫然失措。

    顺着她们的目光,孙思邈找到了地方。

    高阳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脚下有些踉跄。

    里面的人嚎哭不休,孙思邈走了进去,干咳一声。

    没人搭理!

    他径直走过去,见一个女娃娃坐在病人的身上哭的厉害也不管,就伸手拿住了脉。

    他微微眯眼。

    “人没死,哭丧呢!”

    呃!

    卫无双一怔,先前贾平安的动作不是去了吗?

    兜兜还在哭,卫无双突然一楞,“你是……你是孙神医?”

    孙思邈见阿福在摇着床榻哭,不禁稀罕的道:“老夫此生见过数十次食铁兽,此物看似憨态可掬,令人疼惜,可实则凶悍无比。这等连虎狼遇到都得退避三舍的凶物,竟然被你家养的这般乖巧……这位贾郡公果然是不凡。”

    李淳风行礼,“见过孙先生,那年之后,再未曾见过孙先生,一直引以为憾。”

    孙思邈也是道人,和李淳风算是道友。

    孙思邈笑了笑,然后凝神诊脉。

    “苏荷呢?”

    卫无双牵着两个孩子出去问道。

    “二夫人在前院哭。”

    “快叫她来。”

    卫无双想到先前的嚎哭,就知晓苏荷是误会了。她见到了高阳和孩子,急忙福身,“见过公主。”

    高阳知晓贾平安暂时没事,心中一松,就板着脸道:“大郎念叨着你家大郎,我想着带他来玩耍……”

    卫无双看她脸上的泪水都没擦干净,心中不禁腹诽。

    “那是孙神仙呢!”

    鸿雁好奇的看了里面一眼,随即去了前院。

    “郎君没事。”

    嚎哭声一停……

    苏荷跌跌撞撞的去了后院,卫无双见到她,哽咽道:“辛苦了。”

    她能想到苏荷去请孙思邈的艰难。

    里面,孙思邈放开手,又问了些情况。

    “孙先生,小贾大腿那里有个伤口,老夫怀疑是有毒。”

    “哦!老夫看看。”

    高阳进来了,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李淳风和李敬业也丝毫不见怪。

    孙思邈面不改色的把贾平安的四角内裤全扒拉了,仔细检查了伤口,甚至把伤口溃疡处的东西弄出来嗅嗅。

    他皱眉道:“如今却不好查是什么毒……”

    “小贾是中了一箭,幸而不算深。”

    大腿那里有一根大血管,若是那里中箭,在这个时代谁都活不了。

    孙思邈眯眼,再度诊脉,再度检查伤口。

    “有趣。”

    他缓缓道:“贾郡公的身子骨颇为坚实,这也是他能挺过去的缘故。可终究毒素未曾排干净,恰逢又受了寒气……年轻人戒之在勇,那等冰寒刺骨的潭水莫要去戏。他到了长安后,一歇息下来就发作了。”

    李淳风问道:“这是何故?”

    孙思邈说道:“你看看那些征战多年的宿将,在沙场时精神抖擞,杀人如麻,健壮的如同是年轻人。可一旦解甲归田之后,却各种毛病都出来了,那些老伤也会一一发作,这便是松懈了。”

    李淳风点头。

    卫无双和苏荷进来,行礼后,卫无双问道:“敢问孙先生,拙夫这病可能医治吗?”

    “难……”

    卫无双和苏荷马上就黯然神伤。高阳准备摸小皮鞭。

    “不过老夫最近琢磨了几个法子,倒是对这等伤病颇有效用。”

    卫无双和苏荷松了一口气。

    这个孙先生很是顽皮啊!

    高阳有些恼了。

    孙思邈干咳一声,“不过……”

    三人再度提心吊胆。

    “不过这要看贾郡公的求生意志如何。”

    “拙夫刚才醒来一次,还叫了最疼爱的女儿,更是看了我一眼。”

    高阳笃定的道:“小贾这人意志坚定。”

    ——小贾能硬扛着我的压榨,意志一直坚定无比。

    “哦!”孙思邈看着分外的沉稳,仿佛万事都无法让他动容,让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

    “拿了老夫的箱子来,取针灸。另外,老夫这里写个方子,马上熬药。”

    银针在手,孙思邈看着格外的从容,也不见什么聚精会神去辨认穴位,下针果断的让人头皮发麻……那么长的针刺进去……

    屋子外面声音不断,那是孙思邈的弟子在翻找携带的药材。

    “少了两味药。”一个弟子抬头。

    卫无双说道:“让家中马术最好的去宫中要。”

    阿福在外面坐着,身边一边兜兜,一边贾昱。

    两个孩子神色呆滞,连老龟从身前缓缓爬过都没反应。

    贾平安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老神仙般的老人手持一根长长的针,正在往自己的身上扎。

    “哎哟我去!”

    他下意识的就要挣扎,卫无双和苏荷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一人按着一边。

    “夫君别动,这是孙先生。”

    高阳喝道:“躺好了,再动上鞭子!”

    三个婆娘聚齐了,这是要干啥……贾平安只觉得脑子发蒙,身体发软,昏沉沉的道:“我不喝毒药……我不喝毒药!”

    孙思邈沉声道:“这是糊涂了。”

    咻,他闪电般的下针。

    随即再来一针。

    “嗷!”贾平安惨嚎一声,“酸痛!酸痛!”

    “酸痛?那就对了。”

    孙思邈微笑道:“你这病有干神智,看来老夫还得要下些重手。”

    贾平安渐渐清醒了过来,“不!我神志清醒。”

    卫无双和苏荷按着他,苏荷说道:“夫君别动,孙先生可是神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姓潘?

    贾平安怒了,然后猛地一惊。

    “我病了?”

    疲惫潮水般的涌来,他的手一松,再度昏过去。

    “无碍。”孙思邈很是笃定的道:“醒来就好,随后几服药下去,把毒给排了,再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这等身板,好养活!”

    邵鹏刚到,先是一脸崇拜的拱手,“见过孙先生,不知贾郡公如何了?”

    “大体死不了!”

    孙思邈淡淡的道。

    邵鹏欢喜的回宫去报信,孙思邈走出病房,见贾家的屋宇只是寻常,也不见什么奇花异草,不禁微微点头,“连宫中都惊动了,可见贾郡公深得陛下的信重,家中竟然这般勤俭,为何?”

    这年头宅子就是脸面,但凡权贵和有钱人都喜欢在上面花钱。

    卫无双出来作陪,说道:“夫君说屋宇能住就好,高楼广厦看似能满足人心,可人心永不满足,一家子要紧的是相互关切,而非奢华。”

    孙思邈点点头,“此子倒是与我道门有缘。”

    李淳风出来,闻言不禁生出了知己的感觉,“孙先生此言正是,小贾颇有悟性,老夫数度劝他跟着老夫修道,可他却说自己并无道心。”

    孙思邈笑道:“什么道心?所谓道心,不过是能经历了红尘而不留恋;身处闹市,看着那些繁华和人事不动心,却也能坦然处之;身处深山之中不觉孤寂,一山一水,一树一草,一枝一叶,顽石虫兽,白云苍狗皆有灵。静坐观己身,却能察觉宇宙浩荡……这便是道心,舍此那些高深莫测之语皆不可信。”

    他看了李淳风一眼,“我等皆是人,万物皆有灵。修道,如何修?缘木求鱼罢了。每日孜孜不倦得了什么?人就当溶于世间,而非是在深山老林中去修所谓的道。”

    李淳风一怔,只觉得这番话里饱含深意,但一时间却不能彻底领悟,“那孙先生为何不肯来了长安?”

    孙思邈苦笑,“老夫不肯来长安,不是怕什么繁华乱了人心。上次老夫来了长安,每日登门求见的人络绎不绝,苦不堪言啊!这般纷扰,老夫哪还有空闲,还怎么琢磨医术?还怎么去修书?”

    李淳风恍然大悟,“孙先生乃是神仙中人,那些人有的是寻医求药,有的是要求神仙之道吧。”

    孙思邈笑了笑,“所谓神仙之道便是出世入世。老夫在山中就觉着喜乐安然,入世也不曾不安,不过就是畏惧那些人堵门……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洪亮,三花等人不禁赞道:“果然是孙神仙。”

    眼下贾家就是两个神仙,一个李半仙,一个是孙神仙。

    孙思邈胡须飘飘,面色红润,举手投足不见丝毫老态,让人不禁想去问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孙先生,老夫想请教一番……”李淳风拱手。

    孙思邈一怔,“你啊!这所谓的神仙之道,实则便是养生之道。人一旦不被外物所动,活的透彻了,往日的迷障便会一一消散,如此就神清目明,许多事看得比别人更云淡风轻。心无烦忧,魂魄不被那些焦虑打扰,如何不长寿?”

    边上一群仆役在偷听,想学学神仙之道,却没想到竟然这般简单。

    孙思邈见众人失望,竟然大笑了起来,很是快活。

    这人一举一动无不自然,仿佛和周围都融为了一体。

    “老夫编撰了千金要方,所谓神仙之道都在里面了,只是太多了些,不好抄写,不过最近老夫看到有人用了册书,那书竟然是印制的,回头老夫看看,寻些钱财把那些书卷给印一番,好歹送些给别人。”

    孙思邈编撰了千金要方,要想流传开来,唯一的法子就是抄写。可太多了,他的身边也没有那等擅长书写的人,所以在永徽三年编撰了此书后,竟然只有一份。

    李淳风笑道:“孙先生却是不知,那册书乃是小贾发明的,雕版当初只是在民间少些使用,多是印刷一些经文,或是一些历书,小贾随后就推广雕版,如今每年都要印刷许多册书,天下学子皆受惠于此。”

    孙思邈一怔,“那小娘子呵斥老夫,说她家夫君如何了得,老夫不救就是罪大恶极,老夫当时还不解,没想到竟然这般……等他好了,老夫倒是要和他说说话。”

    众人听他把苏荷说成是了女娃娃,不禁都捂嘴偷笑。

    随后灌药,卫无双赶紧令人给孙思邈收拾了房间,务必要周到。

    “老夫在山中采药,夜里不过是裹着羊皮大氅,却睡得安稳,无需太过了。”

    这位是真正的洒脱,晚些吃饭,他吃的很是仔细,细嚼慢咽,而且绝不浪费。

    他抬头见众人看着自己,就说道:“这便是神仙之道。”

    说着他微微一笑。

    贾平安再度醒来是深夜。

    他睁开眼睛,室内一灯如豆,照的屋里微明。

    这是几个意思?

    贾平安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记得是睡下了之后吧。

    然后是什么?

    好像是人来人往,再然后就是兜兜在闹腾,一个老神仙给自己扎针……

    老神仙!

    贾平安猛地想到了。

    无双和苏荷说他是谁?

    孙先生,还是神医。

    那不是药王爷爷孙思邈吗?

    我病了?

    从昏迷中醒来的贾平安依旧懵逼。

    我咋病了?

    他觉得自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怎地会病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人趴在床榻边睡觉。

    “无双!”

    他伸手去触摸了一下卫无双的头发。

    卫无双动了一下,随后缓缓抬头,狂喜道:“夫君醒来了?”

    “你这般欢喜……”

    难道我差点去了?

    贾平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卫无双起身坐在床边,欢喜的道:“夫君,你那日睡下后就再没醒来,怎么叫唤都无用,后来请了医官来诊治,却治不了……”

    我去!

    这是什么毛病?

    在这个时代生病就是一场冒险之旅,特别是一些病目前压根就没办法,譬如说肺结核。

    “陛下令宫中的医官来诊治也不见好,皇后就令邵鹏去终南山请孙先生,未果。”卫无双叹道:“夫君,苏荷真的不能小看呢!”

    “为何?”

    贾平安此刻脑子里格外的空荡荡,近乎于空灵。

    “苏荷竟然一番话就把孙先生给说动了,随后来了长安……陛下请他来他都不来……”

    那个贪吃鬼!

    贾平安不禁笑了,“苏荷不傻,只是贪吃,有事情是能躲就躲。”

    往日看似没有本事的苏荷此次算是一鸣惊人。

    “夫君,你大腿那里有个箭伤,说是有毒……”

    糟糕!

    老子要完蛋!

    别是枪弹啊!

    贾平安飞快的伸手下去探查了一番。

    还好,那些零部件没有受损。

    “说是一回来松懈后就发作了,还有,夫君半路可是去冰寒刺骨的水里沐浴了?”

    卫无双有些怒了。

    贾平安点头。

    这不是原因吧。

    难道是我一回来就嗨嗨嗨的缘故,当时记得大腿伤口那里有些痛,但想着应当是烂裆,所以没在意。

    行军厮杀哪有时间去洗衣裳?大多是忍无可忍了,才去随便清洗一番,不过男人洗衣裳那等敷衍了事,让人无语。

    卫无双这几日悲痛欲绝,加之还得管着一家子,压力巨大,此刻心神放松,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快些上来睡。”

    贾平安让开了地方,都老夫老妻了,卫无双径直解衣上床,盖上薄被就沉沉睡去。

    贾平安是睡不着了,在发呆。

    不知何时,卫无双侧身过来,一腿就压在了他的腰间,左手也打在了他的脖颈上。

    好痛!

    贾平安没动。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有人悄然推开门。

    尼玛!

    这是有人要刺杀我?

    贾平安想不通谁会对自己下死手……他目光转动,可横刀挂在墙壁上面,要想去拿就得下床,下床就会惊醒卫无双。

    房门缓缓打开一半,一个黑影溜了进来,反手轻轻把门关上。

    随后黑影蹑手蹑脚的走近……

    “苏荷?”

    苏荷像做贼般的深一脚浅一脚,闻声一怔,然后欢喜的道:“夫君醒来了?”

    夫妻之间一番嘀咕,苏荷心神放松,不禁倦意袭来。

    第二日凌晨。

    “阿耶!”

    兜兜在外面喊。

    “阿耶!”

    今日多了个老大。

    “别进来。”

    这夫妻三人睡在一起呢!进来看到了多膈应。

    可贾平安转念一想,这年头别说是权贵官员,就算是豪强和商人也不乏这等事啊!有啥好膈应的?

    两个婆娘醒来,卫无双指着睡的头发乱糟糟的苏荷问道:“你为何也睡在了这里?”

    苏荷理直气壮的道:“我……我做梦过来的。”

    这梦游的本事真大。

    二人赶紧起床,贾平安也想起,却被她们联手镇压。

    门一开,贾昱率先冲进来,见到贾平安无恙后,笑的格外的开心。

    兜兜小炮弹般的冲上床,趴在贾平安的胸前嚎哭,“阿耶你不要我了!”

    ……

    本月最后两天,求月票。

第842章 天下(感谢“大猫二猫三猫”的盟主打赏)

    “郎君醒来啦!”

    鸿雁往里面看了一眼,欢喜的喊道。

    后院顿时就沸腾了。

    “郎君!”

    三花进来痛哭。

    “郎君。”

    秋香和安静进来,同样是嚎哭。

    她们走到床边,一脸死里逃生的庆幸。

    卫无双和苏荷笑的更是欢喜。

    “小贾如何了?”

    高阳抱着贾老三出现了,见他坐在床榻上,不禁就矜持的笑了笑。

    前院传来了欢呼声。

    “郎君醒来了。”

    原来我是那么多人的依靠吗?

    我在,他们就安心快活。

    我若是不在,他们的天就塌了。

    可我的天是谁?

    我好像只能自己吃自己?

    “阿耶!”

    兜兜觉着阿耶是自己揪脸揪醒来的,她担心阿耶还会倒下,就奋力一揪。

    “啊!”

    黑了!

    小棉袄黑化了!

    贾平安捂着脸颊,怒道:“为何掐脸?”

    兜兜一怔,理直气壮的道:“阿耶是我掐醒的,阿耶不认账……哇!”

    苏荷过来把她抱下去,埋怨道:“什么掐醒的,你那只是碰巧了。”

    兜兜不依,随即嚎哭。

    贾平安被她吵的脑仁疼,“带出去!”

    “孙先生。”

    孙先生?孙思邈?

    药王爷爷。

    妙应真人。

    贾平安有些小激动……

    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眸色平静中带着一点好奇,这个好奇针对的是贾平安。

    “醒了?觉着如何?”

    孙思邈进来。

    “还行,就是身体还有些酸疼。”

    贾平安再感受了一下身体,“觉着脑子空空的。”

    孙思邈伸手搭脉,眯眼道:“你昏迷数日,脑子里无思无虑,醒来自然延续了这等空灵之态。许多人求之不得,你却轻而易举,这便是祸兮福之所倚……”

    难道要用昏迷来换取这种空灵的状态?若是一昏不醒呢?那是永久空灵还是魂飞魄散?

    “所以思虑不可多。”孙思邈淡淡的道:“你整日思虑这来思虑那,一会儿担忧此事,一会儿担忧某人,一会儿又如何如何,整日堪称是殚思竭虑,耗费心血。

    时日久了不是焦躁易怒,便是昏昏沉沉,可得了什么?一无所获,却觉着自己算无遗策,兢兢业业……实则只是蝇营狗苟。”

    这老人说话堪称是直截了当啊!

    孙思邈松开手,皱眉看着他。

    难道留下了隐患?

    想我如此年轻的有为青年,难道要在这缺医少药的时代陨落吗?

    贾平安觉得自己要凉了。

    孙思邈干咳一声,“果然是底子好,恢复的不错,再服药两日就停了吧,随后……”

    贾平安心中一喜,等听到随后时又绷紧了神经。

    “随后你给老夫说说那册书和雕版之事。”

    大爷!

    孙大爷!

    你这般悬悬吊吊的有意思吗?

    想到孙思邈的病人每每被这样悬悬吊吊的说话方式弄的提心吊胆,贾平安就欲哭无泪。

    “孙大爷,那事简单啊!”

    “孙大爷?”

    这是什么称呼?孙思邈楞了一下。

    “孙爷爷!”

    后世有人就称呼他为药王爷爷。

    孙思邈抚须,含笑道:“称呼倒是无所谓……”

    果然是豁达的不像话的孙爷爷。

    贾平安心中更多了些崇敬之意。

    “耶耶不好,大爷不知为何。”孙思邈把爷爷听成了耶耶,“还是孙先生吧。”

    他回头道:“弄了针来。”

    贾平安诧异的道:“不是好了吗?”

    孙思邈摇头,“还得针灸两日。”

    银针从盒子里拿出来,看着细的不像话,长的不像话……

    贾平安一个哆嗦,“孙先生,不针行不行?”

    “不行。”孙思邈用舌头舔舔银针,就准备下针了。

    “等等!”

    贾平安一个哆嗦,“没消毒!”

    “咦!”

    孙思邈很是好奇的道:“老夫在终南山中也听闻外面有消毒一说,只是未曾遇到知晓此事的同道,贾郡公知晓?”

    贾平安笑道:“这便是我弄出来的一个小东西,那个秋香,去弄了酒精来。”

    秋香福身,转身出去。

    这妹纸的臀愈发的圆润了……难道东罗马血统的妹纸都这样?

    不能被表兄看到了,否则多半会极力撺掇他收了秋香。

    他的目光从秋香的臀上移开,安静不禁有些羡慕,然后反手摸摸……

    难道郎君喜欢臀大的?

    可惜我的没有秋香的大。

    酒精送来,秋香刚才大概是感受到了郎君的视线,含羞带怯的瞥了他一眼。

    哥没那个意思,你想多了。

    贾平安大腿那里的伤口还没愈合,别说是秋香,就算是两个婆娘都没法嘿嘿嘿了。

    “此乃何物?”

    孙思邈嗅到了刺鼻的味道,面色凝重。

    “这……”贾平安想了想,“孙先生想来也饮过酒,那酒水寡淡,这个便是在那等寡淡的酒水中提取的酒精。”

    “如何提取?”孙思邈问道。

    这个是商业机密啊!

    但老孙救了自己……贾平安说道:“就是蒸馏,咱们做饭烧水时,那些水汽蒸腾,便是蒸馏。”

    孙思邈皱眉,“那为何蒸馏出来的不是水?”

    果然犀利啊!

    贾平安含笑道:“只因酒精和水的沸点不同,加热后,酒精先到达沸点,蒸发出来的就是酒精……当然不可能全是酒精,也夹杂着些许水。”

    水加温就会蒸发,多少的问题罢了。所以蒸馏很难得到纯净的酒精。不过对于目前来说已经足够了。

    “何为沸点?”

    “沸点便是……孙先生可以理解为物体气化的温度,就是蒸汽。”

    “何为温度?”

    “呃!温度便是……拿水来做例子,冰天雪地时的水很冷,随后开春,天气渐渐暖和,水就会渐渐温暖……到了夏日水越发的温暖。

    而若是加温,就是生火煮水,那水就会越来越暖,直至烫手不可触碰……这个过程是往上的,咱们用一个数,一二三四五……用这个数来表达水温的变化……”

    “妙啊!”

    孙思邈赞道:“果然是极妙的想法。气化……水会气化,那别的东西可会气化?老夫想来应当是能的。这蒸出了酒精……那酒精为何能消毒?”

    这个……说来话长啊!

    “酒精里有些东西会比较刺激。”贾平安知晓那些东西解释不清楚,“孙先生想想酒水,可是有些刺激?”

    刺激的东西都不能多玩,多喝……

    孙思邈点头,眼中多了欢喜之色,突然起身站定,良久,他欢喜的道:“是了,人为何喝多了酒水会癫狂?会烂醉如泥?皆因酒水刺激了神智……”

    前院,杜贺正在听徐小鱼吹嘘。

    “……那孙先生果然是神仙中人,二夫人一番话说动了他,随后出来,我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觉着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来一阵风就能飞升了。

    孙先生对我颇为看重,于是便又多看了一看,啧啧!我当即就飘了起来,幸而边上有棵大树给拦了一下……”

    “果真?”

    杜贺心动了。

    徐小鱼诅咒发誓……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王老二去开门,徐小鱼依旧在吹嘘。

    “孙先生下山时,一只虎路过,我都已经拔刀了,可孙先生只是看了那只虎一眼,那虎竟然就趴在那里,乖的和阿福一般。”

    “见过皇后。”

    王老二行礼,“见过公主。”

    来的是武媚和新城。

    “……孙先生过去拍拍那虎,笑眯眯的说……老夫还缺个坐骑,回头你便来,那虎竟然点点头……”

    武媚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新城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牛吹的太过清新脱俗了些。

    “平安如何了?”

    武媚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杜贺见是她来了,兴奋的小心肝打颤,一边陪着往后去,一边恭谨的道:“皇后,郎君昨日便醒来了,睡了一觉后,早上还和小娘子闹腾了一阵子,精神抖擞啊!”

    武媚心中一松。

    原来小贾好了?

    从听到贾平安病重不起的消息后,新城便双管齐下,一方面令人去求医问药,一方面在家中抄写了经文为贾师傅祈福。

    果然抄写经文还是管用的……新城心情大好,看着神采飞扬。

    武媚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年轻女子要神采飞扬才好,死气沉沉的有何益?”

    “孙先生何在?”这位孙先生救了阿弟,武媚觉得该重重的感谢一番。

    杜贺说道:“孙先生在给郎君诊治。”

    “去看看。”

    进了后院,三花来迎。

    “见过皇后。”

    她家原先是高丽权贵,本以为这便是富贵荣华,可到了大唐后,才知晓自己是井底之蛙。

    对高丽她印象最深的便是泉盖苏文,那个权臣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只是看一眼就心慌。

    她以为这便是上位者最厉害的一种形态,可刚才武媚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就让她心中打颤。

    原来这才是威严吗?

    到了病房外,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武媚止步,摆摆手,示意别通禀。

    她想听听贾平安病情的真实情况。

    “孙先生,刺激的东西虽说有用,譬如说酒精能杀毒,可却有个弊端,伤身体。”

    “酒水进了眼中会刺伤眼,如此……进了身体如何?”

    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有些兴奋,“是了,酒水既然能伤眼,身体里娇嫩的那些东西,肠胃等等,定然也会被酒水给伤了,天长日久,这些伤损便积累起来,最终察觉时,已然是大病。妙啊!小贾,你这番学问是从何而来?”

    “新学!”

    “新学?”

    孙思邈本是好学的人,“可有先生?老夫也想学一学,无需担心老夫,学业之道达者为先,老夫自然执弟子礼。”

    里面沉默了一下。

    “新学乃是多年前百家学说的集合,如今到了这一代,传承者便是我。”

    “如此,老夫……”

    “万万不可,孙先生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行礼岂不是折我的寿吗?”

    新城心中骇然……这位孙先生的名头很大,号称是大唐神医,可他却淡泊名利,就算是皇帝相召也置之不顾,可今日他竟然要和小贾学新学。

    新城也知晓新学,也知晓为了新学贾平安和那些大儒们明争暗斗,但从未仔细去了解过。

    阿弟的学问果然出色,连这位对长安,对帝王敬而远之的孙先生都为之倾倒……

    武媚看了新城一眼,见她丰润的红唇微启,面带惊讶之色,心中不禁大快。

    这位新城公主是李治最后的底线,也是最后的亲情所在。她看似柔弱,可骨子里却是最矜持傲气。

    这样的女子也得为阿弟的学识震惊。

    武媚淡淡的道:“平安这等男儿可是罕有?”

    她觉得理所当然,想着新城应当会默然。

    可新城却点头道:“小贾的本事都藏着掖着,更显从容。”

    二人缓步入内。

    贾平安靠在床上,眸色从容,“孙先生过誉了。”

    “老夫的医术近几年停滞不前,今日听了你一番话,只觉着眼前一亮……”孙思邈显得极为快活,“老夫原先便是一条道,可如今却觉着前方出现了另一条道,若是不去探索一番,老夫如何能心安?”

    孙思邈本就是个科学家的性子,平日里研究医术,这是理论研究;他不时去周边给那些山民和百姓诊治,这便是实践……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造就了他的伟大。

    “见过皇后!见过公主!”

    秋香等人福身。

    只是一眼,秋香就觉得东罗马的那些贵妇人都远远不及这位皇后。这位的威仪恍如天成,而东罗马的贵妇却显得格外的做作。

    “阿姐,新城。”

    贾平安没想到她们竟然走到了一路。

    孙思邈回身,原本欢喜的神色渐渐变为平静,行礼……

    武媚虚扶一下,微笑道:“孙先生无需多礼。孙先生这等神仙中人让人羡煞,我与陛下在长安翘首以盼许久,先生竟然来了,陛下听闻不胜欢喜,我今日也是来看看先生……”

    这话当然假,只是客套,但却很是难得。

    面子给你了……

    贾平安想使个眼色,可孙思邈却背对着他。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孙思邈平静的道:“老夫在终南山中颇多事务……”

    你这是不给面子?

    武媚的眼中不禁多了些冷意。

    孙思邈干咳一声,“不过小贾学问高深,老夫与他一见如故,自然要在长安滞留……”

    武媚松了一口气。

    “如此就好,邵鹏。”

    “皇后。”

    邵鹏上前。

    武媚微笑道:“陛下与我都知晓先生品行高洁,那等繁华的宅院怕是不愿住,正好……常山公主前年去了,她位于光德坊的邑司就空了出来,此刻已经收拾妥当了,孙先生只管去住。”

    常山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二十多岁,还未曾出嫁就病逝了。

    邑司就是管理公主事务的一个机构,常山公主去了,这个小机构自然也就散了。

    从得知孙思邈到了长安不过是一日,那里竟然就完成了洒扫和更换家具摆设的事儿,效率高的一塌糊涂。

    孙大爷,你可千万别拒绝。

    皇室的医疗条件需要不断增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李治,医官们的能力有限,在许多时候并不能为皇室提供帮助。

    孙思邈在医术上的名声大的吓人,有这么一位大能在长安城中蹲着,不管是李治还是武媚都会安心许多。

    若说不放玄奘去嵩阳是出于些许忌惮,那么挽留孙思邈则是为了皇室贵人们的小命。

    “也好。”孙思邈对住所没什么讲究。他在终南山上也不过是结庐而居,后来弟子多了起来,这才建了些屋子。

    如此皆大欢喜。

    武媚心情一好,随即想到了这是阿弟的功劳,难免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慈爱之意。

    阿弟果然眉清目秀。

    皇后问了病情,得知无大碍后,就摆驾回宫。

    新城回身看了贾平安一眼,见无人关注自己,就学贾平安竖个大拇指,一挑眉。

    兄弟,你真有才!

    那是自然……贾平安双手抱臂,一脸云淡风轻。

    邵鹏说道:“孙先生若是方便,现在可随咱去光德坊安置了。”

    “也好。”

    孙思邈一行师徒数人,住在贾家倒是没问题,可不方便啊!

    贾平安松了一口气,觉着逃过一劫。

    孙思邈走了。

    银针不用扎了。

    贾平安心情大好。

    “秋香去把两个孩子带来。”

    每日和孩子闹腾一番是贾平安独有的乐趣。

    “老夫竟然忘记了……”

    孙思邈嘟囔着进来。

    “躺好。”

    银针在手,孙思邈的眸中多了寒光。

    贾平安发誓自己看到了寒光。

    “孙先生……”

    贾平安面如土色。

    两个孩子在外面看看到了自家老爹骇然失色的模样……

    ……

    武媚回到了宫中。

    “陛下,孙思邈医术了得,平安大好了。”

    李治看了神采飞扬的武媚一眼,“他可愿留在长安?”

    武媚点头,“孙思邈说平安新学中有不少让他茅塞顿开的学识,要留下来和他探讨。”

    帝王不管过程,只问结果,李治点头,随即拿起奏疏看。

    武媚回了自己的地方,问道:“太子今日可去上课了?”

    “皇后。”赵二娘苦笑,“太子今日嚷着要出宫去看贾郡公,不肯去上课。”

    武媚黑着脸,“去看看。”

    她带着人一路过去。

    李弘正在踢球,踢的浑身大汗。

    “皇后来了。”

    内侍们赶紧站好,李弘擦擦汗迎过去。

    “为何不去读书?”

    武媚有些生气。

    李弘说道:“阿娘,舅舅病了我不能去看……为何我不能出宫?”

    少年渐渐成长,他在渴望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武媚在宫中待了多年,在感业寺坐冷板凳数年,自然知晓那种只能仰望一方天空的无奈。

    她伸手摸摸儿子的头顶,轻声道:“因为你是太子呀!”

    “太子为何不能随便出宫?”

    半大少年不解。

    武媚轻笑道:“因为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所以身不由己。”

    李弘皱眉,“阿娘,那我是为谁而活?”

    “天下。”

    ……

    感谢书友“大猫二猫三猫”

    晚安!

第843章 咱这就去和那些人理论

    “见过先生。”

    国子监主簿郭昕来了。

    从得知贾平安生病后他就焦急不安,也曾来探望,不过彼时贾平安昏迷不醒,贾家没心思接待他这位还不熟悉的学生。

    “我每日在国子监祷告,为先生祈福,果然先生就好了。”

    老纨绔此刻一脸欢喜。

    贾平安交代了些学业上的事儿,随后郭昕告退。

    “回头等先生彻底好了,我请先生去平康坊好生玩玩。先生不知,辽东三国被灭了之后,三国的美人好些都来了长安讨生活,啧啧!特别是新罗女妓,到时我与先生一同品鉴一番。”

    他得意洋洋的走了。

    贾平安走出了书房。

    “兄长!”

    “先生!”

    李敬业和李元婴等人来了。

    “兄长看来是大好了。”李敬业欢喜道:“兄长可知平康坊来了好些美人……”

    贾平安淡淡的道:“可是辽东三国的美人?可是新罗女妓最为得趣?”

    李敬业一愣,“兄长你竟然知晓?你莫非是悄悄去了?是了,咱们在辽东苦熬了多时,你定然是憋不住了。”

    李元婴甩甩头,“先生若是要去,本王来安排,保证不触碰到先生的伤口……”

    李敬业皱眉,“如何弄?”

    李元婴笑的矜持,“敌动……你不动。”

    李敬业这个棒槌历来都只知晓甩屁股,闻言摇头,“如此无趣。”

    李元婴摇头,“你不知晓其中的妙处……”

    “滚!”

    两个棒槌,特娘的明知贾平安无法那个啥,却说的津津有味的。

    等众人走后,杜贺来禀告,“郎君,滕王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

    人渣藤有心了。

    贾平安吩咐道:“收了吧。”

    邵鹏每日都来探望他,今日一来就笑。

    “老邵你笑个什么劲?”

    邵鹏捧腹大笑。

    良久,他喘息道:“小贾你不知,为了你的病情太子竟然闹腾了数日。”

    “为何?”

    “太子想出宫来看你,可宫中不许,于是便恼了,这几日都没读书,那些先生去了陛下和皇后那里进谏,痛心疾首啊!”

    邵鹏眉飞色舞的道:“小贾你没看到,有人甚至是潸然泪下,把此事说的无比严重,仿佛太子这几日不读书,我大唐就要垮了一般,笑死人了。”

    大外甥这般实诚?

    贾平安心中一暖。

    “走,进宫。”

    邵鹏刚端起茶。老贾家的茶水号称长安第一,他最爱这一口,“进宫作甚?皇后让你好生养着。”

    “进宫去感谢一番。”

    做人要厚道!

    此次皇帝出手,长安城中最出色的一批医官都来过贾家,这得感谢。

    阿姐就不用说了。

    “哎!等等咱!”

    邵鹏舍不得茶水,猛地喝了几口,顿时被烫的吐舌头。

    晚些进宫,贾平安先去李治那里谢恩。

    “果然是好了,如此再将养些时日,也该任事了。”

    李治想到了贾平安的尿性,见他一脸为难之色,心中不禁冷笑。

    朕的俸禄是那么好拿的吗?

    拿了俸禄整日去修什么书,真当朕是傻子?

    “陛下,皇后来了。”

    李治刚想敲打一下臣子,闻言不禁木然。

    “陛下这边忙碌,平安且随我来。”

    李治木然看着二人出去。

    王忠良上前,“陛下,贾郡公此人……连孙先生都说要和他学新学呢!”

    陛下,贾郡公是真忙。

    王忠良是一片好心,可李治却指指边上。

    噗通,王忠良跪下了,百思不得其解。

    ……

    阳光有些猛烈,武媚的身侧有人打伞,贾平安自然没这个待遇。他在家蹲了几日,此刻晒着太阳觉得晕乎。

    “此次你算是得了个教训……”武媚恨铁不成钢的道:“既然受伤就要医治,你却大喇喇的不管不顾,归途更是胆大包天,在那等冰寒刺骨的水潭里戏水,这才导致了此事。”

    一路碎碎念……

    “太子呢?”

    贾平安有些熬不住了,赶紧转换了话题。

    武媚笑道:“太子把先生们都惹恼了,今日说是要老实些,此刻在上课。”

    贾平安随后去了。

    先生们很生气。这些先生明面上言笑晏晏,实则暗地里谁也不服谁。

    可他们却在昨日聚会了一次。

    今日一开始就是郝米为李弘讲授新学。

    “静电可用摩擦生成……”

    这是说到了静电。

    贾平安在外面微微一笑,止步不前。

    今日还有先生在里面。

    张颂乃是太子身边得力的教授,学问精深,连皇帝都颇为看重。

    他听到这里突然问道:“可否演绎一番?”

    郝米想到当初先生教授时说过,摩擦皮毛就能生出静电。

    “可有羊毛织物吗?”

    太子这里自然不会缺这个,有人去弄了来。

    郝米摩擦、摩擦……随后弄了碎纸屑去吸,众人就站在案几边上,张颂淡淡的道:“这是作甚?”

    纸屑一动不动。

    是咱摩擦的不够?

    郝米在摩擦,可依旧没能吸动纸屑,毛都没动。

    先生当时就吸动了。

    为何不行?

    郝米一遍遍的摩擦,可没用。

    张颂冷冷的道:“这便是你等教授给太子的新学?说的天花乱坠,却一无是处!”

    “不!”他一拍案几,那些纸屑被弹了起来,“这是糊弄哄骗!”

    郝米心中一紧,“咱当时见到过的,不假。”

    张颂冷笑道:“如此你再做来。”

    郝米再度摩擦,手都快擦破了,随后一试……

    纸屑纹丝不动。

    张颂嗤笑道:“这是行骗!老夫知晓新学里有不少学识乃是真知灼见,可今日一见,老夫才知晓,这新学也是鱼目混珠。”

    他拂袖而去,众人抬头,就看到门外站着贾平安。

    贾平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跟着的内侍问道:“贾郡公为何不和他辩驳?”

    贾平安摇摇头,不语。

    内侍大失所望,而李弘也追了出来。

    “舅舅,你为何不辩驳?”

    贾平安说道:“郝米理论到了,实践不够,这便是一个教训,我若是出手倒也简单,可他下次依旧会犯这等毛病。”

    晚些,数位先生一起出头,当即把郝米给赶了出去。

    按照张颂的说法,太子的身边不能有这等骗子。

    郝米低着头走在宫中,满脑子都是先生的微笑,以及那个失败的试验。

    为何失败了?

    先生为何不帮咱解释?

    “郝米被人赶出来了,说他是骗子。”

    “这人胆子好大,竟敢哄骗太子,幸而贾郡公有些面子,否则他定然会被处置了。”

    郝米心中难受,等看到自己的住所时,也看到了钟云。

    郝米不会钻营,不会吹捧这些手段,当年被排挤,被欺压,钟云当时为他辩解过,也为他说过好话。

    钟云渐渐老迈,身体多病。在宫中这等人基本上就是等死……宫中有患坊,患坊中有医官值守,宫人病了就送过去。

    可僧多粥少,钟云的病诊断后就断断续续的吃些药,时好时坏。在这等情况下,钟云只能等死。

    但没想到郝米却寻到了他。

    那一日钟云记得很清楚,阴雨天,他正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绝望。突然有人敲门,他挣扎着去开门,来的却是郝米。

    他想过郝米的各种来意,可没想到……

    “咱一个人无聊,一起住吧。”

    这个借口很烂,无聊你可以寻宫女说话,可以寻内侍说话,和咱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话?

    钟云不肯拖累他,郝米二话不说,强行背着他就走。

    天空微雨,钟云在他的背上泪流满面,仰头看了一眼阴郁的天空,却觉得阳光明媚。

    二人就此住在一起,郝米每日就是去太子那里教授,或是陪读。他的地位提升了,钱粮也多了不少。而且在太子那里每日还管一顿饭,郝米经常带些好吃的回来。

    钟云坐在外面晒太阳,觉得骨缝里的寒意在渐渐消散。

    医官说这是气血不通的缘故,老人都这样,让他多晒晒太阳。

    晒吧,咱把身体晒好了,也能帮帮郝米。

    “郝米,听闻你的差事被辞了?”一个内侍一脸同情的过来,“他们说你是骗子,拿那些虚假的学问欺骗太子……”

    郝米抬头,涨红着脸道:“咱不是骗子。”

    “那你为何被赶出来了?”

    郝米:“……”

    钟云心中一震,笑道:“这怕是个误会,郝米先进屋,咱去打了饭菜来。”

    此事怕是不妙了,看郝米的模样,那人说的分明为真……此刻郝米去弄饭菜,被众人嘲笑,回头他哪还有脸活着?

    钟云在宫中多年,对这些事儿门清,就准备去弄饭菜。

    郝米却摇头,进去拿了一个食盒,“咱去!”

    哎!

    钟云叹息。

    “这好日子才将过了一阵啊!”

    钟云杵拐去了人多的地方。

    “……郝米这下算是完了。”

    “行骗到了太子殿下那里,没死就算是神灵保佑了。”

    “郝米不是那等人”钟云解释道:“这孩子很是淳朴,从不肯骗人……”

    他一番解释却无用。

    “你如今要靠着郝米为生,自然会为他说好话!”

    等吃完饭,见郝米木然,钟云就说出去走走,随后一人去了前面。

    “见过诸位先生。”

    钟云一直等候,等到了张颂等人路过,一个躬身差点摔倒。

    “何事?”

    众人看着心情不错……刚才有人提议去喝酒庆贺一番,此刻就是出宫。

    钟云抬头谄笑道:“郝米那孩子最是实诚,今日之事他定然是昏了头,回头让他给诸位先生赔罪……”

    他不肯说郝米是骗子,也不肯说郝米错了,只是采取低姿态……但凡是人就喜欢别人在自己的面前低头,头越低他们的优越感就越多,越愉悦。

    这一点钟云了如指掌。

    可他却不知道这些先生对新学的态度,除去少数人态度公允之外,其他人皆把新学视为大敌。

    大伙儿都学的是儒学,新学出来抢饭碗……能忍?

    当然不能忍!

    这玩意儿说什么道统,说什么你错我对都有些扯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抢饭碗。

    道统就是饭碗!

    贾平安看得真切,所以一直不肯大动作,否则抢了那些人的饭碗,回过头说不得有人能当街袭击他。

    咱们要慢慢的来,一步步的来。

    这是他的策略。

    一个先生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一个内侍也敢涉足这等纷争,好大的面子。”

    众人笑着走了。

    几个旁观的内侍也在笑。

    宫中出一个能陪着太子读书的内侍让人眼红的不行,可这个内侍竟然还能为太子授课……等太子以后继位,郝米会是什么地位?

    只需想想众人就各种羡慕嫉妒恨……本来就少了家伙事的内侍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于是表面和郝米言笑晏晏,内里却恨不能此人哪日触怒了贵人被处死。

    现在郝米倒台了,大伙儿不趁机发泄还等什么?

    “钟云,你好大的面子,哈哈哈哈!”

    “那郝米整日装模作样,今日原形毕露,原来是个骗子,更是个小人。”

    “郝米实诚。”钟云必须要捍卫郝米的声誉。

    “你说他实诚,那便是说处置他的人是坏人?”

    一个内侍阴笑道。

    这是个圈套,钟云当然不上钩。

    “钟云,我们回去。”

    郝米来寻他,众人一见就乐了。

    “骗子!”

    “郝米,你行骗骗了多少东西?”

    钟云怒了,“你等诽谤郝米,也不怕被处置吗?”

    他冷着脸,“要不就去蒋宫正那里分说。”

    蒋涵……

    那位冷艳的宫正和贾平安是亲戚,她的侄女嫁给了贾平安……

    众人一阵大笑,却不好说的赤果果的。

    随后就成了冷嘲热讽,不只是谁先动的手,双方打作一团。

    说是双方,钟云是个病秧子,这些内侍聪明,知晓不能动他,否则会出大麻烦。于是就冲着郝米一顿爆捶。

    钟云涨红着脸,“住手!”

    没人搭理他。

    钟云去边上寻了石头,努力抱起来,颤颤巍巍的走来,怒吼道:“谁不住手,咱就砸死他!”

    众人也打过瘾了,一哄而散。

    爽啊!

    那些羡慕嫉妒恨终于都发泄出来了。

    “郝米!”

    钟云丢掉石头,气喘吁吁的过去扶倒地的郝米,可他没多少力气,扶不动。他突然哽咽道:“是咱没用,咱拖累了你啊!”

    郝米摇头,自己挣扎着起来,反而扶了他一把。

    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到了住所,钟云去寻伤药。

    等钟云回来时,见郝米正在发呆,就叹道:“郝米,宫中就是个漩涡,起起伏伏无需在意。这些年咱看过多少人起起伏伏……

    有人今日得意洋洋,明日就沦为阶下囚。有人今日被欺压,明日却能冲天而起……上天看着呢!人心不公,老天会伸手……”

    郝米抬头,“咱知道了。”

    上了药,郝米拿出教科书仔细琢磨着。

    深夜,钟云的觉浅,醒来见他依旧在冥思苦想,就说道:“明日再想。”

    郝米摇头。

    “先生就轻松吸动了纸屑,还能吸动汗毛……有那个触电的感觉,咱为何不行?”

    钟云叹息一声,“这好人没好命……”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老天从不喜伸手。”

    郝米魔怔般的在琢磨着,晚些他起身,“要寻羊毛织物。”

    一开门,看着外面黑麻麻的,他才醒悟此刻是深夜。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郝米去寻羊毛织物,可他此刻是过街老鼠,谁都不肯借。

    他绝望的坐在门外发呆。

    “郝米!”

    一个宫女急匆匆的跑来,手中拿着东西,“给你!”

    郝米一看,却是羊毛编制成的布。

    可这宫女他不认识啊!

    郝米起身,“这个……”

    宫女说道:“我是宫正那边的,走了啊!”

    郝米心中一震,“是先生。”

    先生叫人送这个,可他为何不出手?

    郝米回到屋里,闭眼琢磨着。

    “定然是疏忽了什么。”

    他在冥思苦想。

    “郝米,吃饭了。”

    钟云喘息着提着食盒进来。

    郝米霍然起身,“咱想到了!”

    钟云被吓了一跳。

    郝米猛地蹦起来,拍了一下脑门。

    “干燥!干燥啊!”

    “吃饭吃饭。”

    钟云见他兴奋,虽然不知为何,却也为他欢喜,赶紧张罗了饭菜。

    他们这里只有一张案几,此刻被教科书和各种笔记给摆满了。

    郝米赶紧收拾,钟云说道:“别动那些,放地上吃。”

    菜不算多,只有两道。

    因为郝米失势,饭菜也简单了许多。

    “你吃。”钟云把唯一的一片肥肉夹给了郝米,郝米又夹回来。

    钟云叹息,“咱老了,这等东西吃下去只会闹肚子,你赶紧吃了。”

    看着郝米把大肥肉吞咽下去,钟云低头刨了一口饭食。

    他老了,以前不喜欢吃肥肉,可如今却嗜肉如命。

    吃完饭,郝米把羊毛布拿出来,去外面挂着晒。秋天的太阳不算毒辣,秋风吹着倍感凉爽。

    他就蹲在下面,仰头看着……

    一个时辰后。

    郝米把羊毛布取了下来,颤抖着手把布卷起来,让它们之间互相摩擦……

    噼啪!

    他睁大眼睛,再摩擦了一下。

    噼啪!

    郝米激动的不行,冲进了屋里,反手关上房门。

    屋里顿时就昏暗了下来。

    郝米再摩擦一次。

    噼啪!

    噼啪!

    微小的电火花在闪烁。

    郝米激动的抬头,“就这样!就是这样!”

    钟云不懂,就笑道:“好了就好。”

    他笑的恬静。

    郝米压住激动的心情,随后多次测试。

    第二日大清早,他吃了早饭后对钟云说道:“咱这就去和那些人理论!”

    钟云见他一脸自信,虽然不知如何,却也笑道:“好,咱陪你去。”

    二人一路到了太子那边,说是求见。

    “太子怕是不会见你。”

    钟云有些难过。

    可回应很快。

    “太子让你二人进去。”

    到了地方后,里面在上课。

    “郝米!”

    曹英雄昨日告假,回来后才知晓此事。

    李弘点点头,等郝米进来后问道:“你来作甚?”

    舅舅说过要让郝米自己琢磨,否则他的什么天花板会非常低。

    郝米行礼,“殿下,奴婢请见诸位先生。”

    李弘看着他,良久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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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张颂等人正在值房里说话。

    张颂的眼睛非常的有神,任何人第一次见到此人时,都会忽略了他长相的的其他特点,只记得那双眸子。

    他双眸含笑,淡淡的道:“贾平安的新学是有些可取之处,他一直在算学折腾倒也罢了,可竟然连太子都要学……”

    坐在侧面的蒋峰苦笑道:“其实所谓的新学不堪我等一击,可……”

    他指指外面,“陛下不喜儒学,明着暗着的在帮贾平安。若非如此,贾平安上次和山东士族的那几位大儒争斗时,早就被拿下了,随后流放到西南去,让他去教授那些野人,想来也是极好的。”

    众人不禁笑了。

    张颂眼中多了些郁郁之色,“道不同不相为谋,新学如何……老夫不关心。”

    众人缓缓点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谓的道,把华丽的外衣给剥开,里面堆积的全是利益。

    你说东来我说西,难道真的都是撒比,连分辨事物对错的能力都没有?

    有!

    但利益所在,报歉得很,对错不要紧,要紧的是利益。

    蒋峰平静的道:“郝米无关紧要,可太子竟然因为贾平安患病而无心读书,这才是让老夫担忧之处。”

    “舅舅!这是哪来的舅舅?太子母家的亲人是武氏。”张颂冷冷的道:“所谓的姐弟,有人知晓,说是当初皇后在感业寺时颇为绝望,贾平安的差使里正好有巡查感业寺一职,这才熟悉了,以姐弟相称。”

    “那有何用?”蒋峰不解的道:“皇后有武氏在,若是让自家兄弟子侄出头岂不更好?为何要偏向一个外姓人?这也是老夫不解的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张颂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凝视着水汽仿佛在发呆。

    晚些,他幽幽的道:“他征伐辽东立功甚多,越发的得了帝后看重。此次他重病不起,宫中的医官轮番去道德坊诊治,皇后更是派了身边的内侍去终南山请了孙思邈来……”

    蒋峰郁闷,旋即笑道:“不过此次借着此事倒是拿下了贾平安的一个弟子,倒也是妙事一件。”

    张颂放下茶杯笑了笑。

    此事是他抓住的把柄,所以也颇为得意。

    “那郝米学问不精也敢出来班门弄斧,老夫不动手都对不住这等大好机会。不过……还有那个曹英雄,此人和贾平安也颇为亲切。”

    “且等机会吧。”

    蒋峰看到了外面来的内侍,“可是太子殿下有事?”

    内侍行礼,“殿下请诸位先生前去。”

    众人起身,跟着内侍去了。

    “殿下这是何意?”

    路上蒋峰低声问张颂。

    张颂微笑道:“多半是学业上的事。”

    ……

    兵部。

    贾平安脚搭在案几上,觉得很头痛,“那教科书上写得分明,务必要干燥,如今正好是秋季,可羊毛编制的东西能吸湿气,你就算是把手秃噜破皮了也毛用没有……今日也该想通了吧?若是想不通,回头就闭关。”

    他起身去寻了任雅相。

    辽东大捷后,战后的各种事儿都堆积在了兵部,任雅相和吴奎忙的找不到北。

    “任相。”

    任雅相抬头见是贾平安,就摆摆手。

    老夫忙的脚不沾地,你却悠哉悠哉的,怒了啊!

    吴奎看了贾平安一眼,觉得这人有些古怪。

    手中握着权利不去行使,那不是白费吗?看看手中的文书,每一去就能决定许多人的前程,这是何等的快意?

    人,最大的快乐就是决定自己同类的命运。进一步就是能生杀予夺,比如说皇帝,那种感觉爽的直抽抽。

    贾平安见吴奎嘴角带笑,就说道:“刚才有人寻吴侍郎,说是有事,此刻就在外面。”

    吴奎起身,“是谁?”

    “进来。”贾平安招呼一声,随后就溜了。

    外面进来一个官员。

    “见过相公,见过吴侍郎,吴侍郎,那些有功的将士的名册下官拿到了,不过那些功劳我等却不敢擅专……”

    大佬,这事儿你们看看呗!

    可这事儿却极为繁琐,只需半日,一双眼就几乎被废掉了。

    任雅相抚须道:“老夫手中事不少。”

    作为上位者只需一个暗示……任雅相不只是尚书,更是宰相。

    吴奎心中发苦,“送到老夫的值房里去,晚些老夫就去处置了。”

    贾平安……

    吴奎突然气得脸都红了,“相公,这是贾郡公的公事,他却带着人丢给了老夫……”

    娘的!

    做事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任雅相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老夫不管!

    这事儿工程浩大,关键是要不断的看,还得不时记录一些重要的信息。

    老夫的眼睛啊!

    ……

    宫中。

    张颂等人到了,就见到郝米在盯着一处看。

    殿外此刻拉了一条绳子,上面挂着一块羊毛布,竟然像是在晾晒。

    “殿下,此人为何回来了?”

    张颂觉得太子不尊重自己。

    李弘说道:“郝米说已经找到了验证静电的法子。”

    张颂淡淡的道:“殿下,所谓静电为谬论,臣以为不可信。”

    可是舅舅说的很自信啊!

    和你相比,孤自然是新舅舅……李弘说道:“且看看。”

    蒋峰微笑道:“拭目以待吧。”

    等了一会儿后,郝米拿着那块羊毛布进来。

    张颂微笑,眸色却冷冰冰的。

    “你还想哄骗到何时?”蒋峰冷笑道:“才将被拆穿你又来了,若是我等不在,太子殿下怕是会被糊弄了。”

    你这意思是想说太子愚蠢?一个内侍不满的干咳一声,“殿下睿智。”

    蒋峰干笑道:“老夫失言了。”

    郝米近前跪坐下去,双手拿着羊毛布奋力摩擦……

    噼里啪啦……

    众人一怔。

    你特娘的在玩什么戏法?

    “这是什么?”

    羊毛布不多见,蒋峰等人就算是见过,可也没穿过羊毛布做的衣裳——兽皮大氅它不香吗?不但保暖,而且逼格满满,穿出去威风凛凛!

    他们被这一下弄的有些惊讶。

    碎纸屑就在案几上,郝米把羊毛布靠近。

    李弘讶然,“纸屑在动!”

    那些纸屑真的在动。

    郝米抬头,“这是静电吸附,不过只能吸附比较轻的纸屑。”

    李弘觉得这个很有趣,“孤来试试。”

    他接过羊毛布,学着郝米把羊毛布互相摩擦。

    噼里啪啦。

    这声音很有趣啊!

    “咦!”

    李弘突然一松手,惊骇的道:“孤的手突然刺痛。”

    “什么吸附……殿下,臣以为这并不能验证什么静电。”蒋峰沉声道;“这羊毛布可是被你弄了什么东西上去?竟然弄伤了殿下,你百死莫赎。”

    郝米觉得这些人有些蠢。

    他心中这般想,难免神色就有些那种……俯瞰的意思,“那是静电,静电能刺激……罢了。”

    郝米说道:“殿下,奴婢需要一间昏暗的静室。”

    李弘摸摸刚才刺痛的地方,“后面就有。”

    众人进了静室。

    “把门关上。”

    门一关,室内昏暗,看人都看不清楚。

    你这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张颂心中冷笑。

    大家同是辅佐教授太子的人,本以为至少能和贾平安的影响力平起平坐,可没想到此次太子的反应这般大……竟然想出宫去探望贾平安。

    这般下去不行,咱们都会成为陪衬。如此,这个教授太子的职务还有何意义?

    最关键的是,以后太子登基,可还会记得我等?

    千里奔波只为名和利,如今名和利都被你贾平安截了,那就别怪咱们下手。

    郝米双手抓着羊毛布开始搓动。

    噼啪!

    几朵微小的火花在其间闪烁……

    就像是几个小精灵在中间舞蹈,一闪而逝。

    先生没错,错的是我!郝米的眼中多了泪水。

    他吸吸鼻子,再摩擦。

    噼啪!

    小精灵再度起舞,在昏暗的静室内清晰无比,而且声音也很清晰。

    郝米抬头看着张颂等人,认真的问道:“诸位先生可觉着还有何处不妥当吗?可还有疑问吗?咱在此,只管问来。”

    他已经把这个变化彻底的学会了,也领悟透彻了,什么都难不倒他。

    张颂的脸颊微微颤抖,眼皮也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

    蒋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质疑他了吗?上啊!

    张颂深吸一口气,“你这个所谓的静电是何物?”

    “张先生看过闪电,这就是微小的闪电。”

    “怎么可能?”张颂嘿然一笑,“闪电是上天的神威,你用羊毛布弄出……”

    “这是电火花,和闪电一样,都是电荷在起作用。”郝米平静的道:“张先生,咱只想问问,这可是电吗?”

    张颂的眼皮子狂跳,他想说你这个是戏法,是……

    可李弘伸手,“给孤试试。”

    李弘拿着羊毛布摩擦……

    噼啪!

    电火花在闪烁。

    真漂亮啊!

    李弘手一松,“哎呀!孤又被刺痛了。”

    蒋峰捡起羊毛布,“你这究竟是何邪物?”

    张颂心中一动,眼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喝问道:“郝米你可是和人学了邪术?”

    巫蛊就属于邪术,宫中人但凡敢学这些,死无葬身之地!

    当年汉武帝在时,一个巫蛊案杀人无数,令人震怖。

    蒋峰也下意识的搓了一下羊毛布。

    “哎呀!”

    他只觉得手背被针刺了般的刺痛。

    羊毛布落地。

    郝米捡起来。

    张颂刚想呵斥。

    一个先生突然说道:“经常听闻雷电劈死人……那是好大的雷电,这个微小……”

    李弘一喜,“微小的电只会让人刺痛。”

    郝米把羊毛布送到了张颂的手背上。

    张颂只觉得汗毛被吸了起来,类似于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这是邪术!”

    他面色惨白。

    郝米淡淡的道:“静电本就有吸附的作用,在秋冬季干燥时,你去触碰那些铁器就会有刺痛感,甚至觉着汗毛被吸了起来……”

    一个内侍说道:“殿下,奴婢当初触碰了铁器,就如同针刺般的疼痛。”

    郝米看着众人,“诸位先生,可还有疑惑吗?”

    他此刻不只是代表着自己,更是代表着新学,所以他不由自主的咄咄逼人起来。

    “可还有吗?”

    在郝米的直视下,张颂缓缓低头。

    蒋峰缓缓低头。

    “这是新学!”

    郝米只觉得胸口那里涌起一股子欢喜之情,“新学不是骗子,从不是!”

    他的声音尖利,可却肃然,“你不懂没关系,可你不能污蔑,不能诽谤。你等张口就说咱是骗子,咱是殿下的人,你等这般污蔑……良心何在?”

    他猛地醒悟了。

    “咱就说先生当时就在门外,为何不出面驳斥,可此刻咱才知晓……若是无此事,咱还是这般浅薄,以为学了些新学就了不得,可一个静电就让咱原形毕露。”

    郝米感慨万千,“先生这是想给咱一个教训呢!”

    郝米站在那里,周围的先生们微微低头。

    这一刻,这个内侍光芒万丈。

    贾平安给了他一次教训,他随即就给了张颂等人一次教训。

    “开门。”李弘觉得闷。

    其实不是闷,而是尴尬……张颂等人气势汹汹,倨傲俯瞰,可反手就被郝米一巴掌打的脸好痛。

    门一开,外面的光线倾泻进来,众人不禁眯眼,随即就看到了门外的贾平安。

    “先生。”

    郝米上前行礼,“咱这才知晓了先生的苦心。”

    这娃悟性不错,想想后世那些学生,你说什么都顶着来,我绝对没错,错的是你们,是这个世界……

    和他们相比,郝米的悟性和自觉性让贾平安暗赞不已。

    “你知晓就好,记住了,理论要学,但万事都离不得一个字:行!知道了学问和道理是一回事,可你不去实践那学问和道理就是空中楼阁,虚无缥缈。”

    “是。”郝米束手而立。

    李弘也若有所思。

    贾平安告退,竟然从头到尾都没看张颂他们一眼。

    这是不屑之意。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中就生出了些念头。

    “他觉着自己是雄鹰,而我等是麻雀!”

    蒋峰苦笑道:“雄鹰自然不屑于和麻雀争执。”

    这才是倨傲。

    直接无视了你们!

    外面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

    “我这里有两句话,郝米你且记住了。”

    郝米倾听。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郝米躬身。

    做事莫要只知道理论,只知道口炮,还得去做,去行。

    用行来验证学问和道理,这个才是做学问的态度。

    蒋峰等人出去,众人都面色铁青,一人说道:“他贾平安这是想说新学都是能用行来验证的学问,而咱们的学问只知晓做纸面文章吗?”

    众人突然安静的看着他。

    你特娘的……

    那人愕然。

    “好像……”

    我们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李弘在后面突然一怔。

    是的啊!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钟云在外面等候着,他的身体弱,此刻有风,可他却不舍去避避,担心错过了郝米。

    “好歹咱也能安慰安慰他。”

    钟云干咳几声,叹息着。

    他在宫中见惯了跟红顶白,见惯了自私,好不容易有个诚恳的年轻人,他不忍坐视。

    贾平安出来了,钟云不敢上前问,但想着贾平安定然是护着郝米的。

    脚步声传来,钟云抬头看去,就见那几位先生鱼贯而出。

    咦!

    不对!

    他们怎地低着头,竟然垂头丧气的,看着就像是无毛鸡。

    钟云喘息几下,然后用力拍拍胸口,这才气顺了些。

    “嗬嗬!”

    他拉风箱般的扯着呼吸,知晓还是受寒了,回头还得去患坊诊治一番。

    “这个身子啊!破喽!”

    他苦笑着,踮脚往里面看,脑袋也用力往上抬。

    郝米!

    他看到了郝米正在出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却不敢问。

    郝米看到了他,咧嘴一笑,奋力挥拳。

    钟云心中狂喜,也奋力挥舞拳头,不知何时已然是热泪盈眶。

    李弘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想到了父母。

    “去阿耶那里。”

    到了李治那里,王忠良笑着出迎,“殿下这是学完了。”

    “是。”

    李弘走了进去。

    “五郎!”

    李治正在看奏疏,他的眼神时好时不好的,此刻就在眯着眼。

    “阿耶,国事有好些,你慢些去做。”

    李弘心疼了,上前劝道,“阿耶你的眼神不大好,要不就让阿娘来看奏疏吧。可阿娘也累,要不……请个人来读……”

    李治微笑看着他,心中温暖。

    帝王家无亲情,这一点他亲身领教过。

    高祖皇帝时,先帝等人争斗不休,最终酿成了两死的结局。

    先帝时,为了那个位置,李承乾和李泰等人争的眼珠子都红了,恨不能弄死对方。

    他也在思索。

    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

    随着时光流逝,他对此事的看法也渐渐成熟。

    高祖纵容几个儿子争斗,他高高在上的操控一切,结果不小心过头了……先帝被逼迫过甚。高祖皇帝大概认为先帝只能隐忍,可谁曾想先帝竟然发动了政变。

    而在先帝时,李承乾为太子,李泰等人为何能逼迫他狼狈不堪?让他做出那等事情来?

    李治认为先帝也犯了和高祖皇帝一样的毛病,纵容几个儿子之间内斗,他来制衡。

    可最终还是翻船了,李承乾彻底玩完。先帝还想留着李泰,可群臣却不干了……这等人能逼迫太子如此,留下他干啥?做搅屎棍?

    他看着念叨的儿子,突然柔声道:“五郎,以后几个阿弟长大了,若是不听话犯错该如何?”

    武媚已经到了门外,闻声止步。

    从她的角度看去,李弘站在那里,身板笔直,但有些微微摇晃,一如他小时候那般。

    这个问题……皇帝太欺负人了。

    若是回答不当,太子就会在李治的心中留下一个阴影……当年先帝担心百年后子孙自相残杀,便忧心忡忡。李泰知晓了后,就来请见,一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只有一个儿子,若是我为帝,等我老后就杀了这个儿子,把帝位传给雉奴。

    这等话也就哄哄当时心身俱疲,深深陷在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先帝。那些臣子一听就怒了,心想你这不是羞辱我们的智商吗?随后一番进言,李泰出局。

    武媚心中不安,却不能干涉。

    李治也在盯着李弘,连表情都不放过。

    李弘皱眉,想到几个弟弟的顽劣,嫌弃的道:“他们顽皮闹事就处罚,做得好就夸赞,被人欺负了我就帮他们出头……”

    李治的眼中多了笑意。

    外面,武媚微微侧身,那微笑就在红唇中,却不肯绽放出来。

第845章 天凉好个秋(求月票)

    高阳正在发脾气。

    “钱二整日出去厮混为何无人禀告?”

    钱二蓬头垢面的跪在台阶下,耷拉着脑袋。

    昨日他和程知节家的管事闹矛盾,随即就动手,可没想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了群殴……金吾卫出手,把他们全给带了进去,直至早上才被领回来。

    丢人啊!

    高阳握着新做的小皮鞭,冷笑道:“为何争执?”

    钱二哆嗦了一下,“公主……”

    高阳缓缓走下台阶,手一松,小皮鞭垂落在广袖之下。

    “说!”

    钱二哆嗦的更厉害了,“公主,是为了……为了争夺女妓。”

    最近长安城中多了一批辽东三国的女妓,成色非常好,引得那些老蛇皮纷纷前往光顾体验。钱二就是其中的一个。

    “出息了!”

    高阳冷笑道:“做了我的管家,却败坏着我的名声,把大郎带进去。”

    后面有妇人抱着贾老三进去了。

    为何要把大郎君抱进去?钱二一愣……

    小皮鞭挥动。

    啪!

    钱二闷哼一声,却不敢惨叫,否则公主心情不好,说不得还会更重一些。

    连续几鞭子,抽的钱二浑身颤抖想嚎叫。

    “今日定然要给你个教训!”

    高阳发誓今日一定要把钱二抽的从灵魂深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要凉……钱二绝望了。

    “公主。”一个侍女从前面来了,“贾郡公来了。”

    贾郡公果然是我钱二的福星呐!钱二不禁狂喜。

    果然,高阳把皮鞭一收,“滚!”

    钱二欢喜的闪人,路上遇到了贾平安,深深一躬。

    这人有病?

    贾平安摇摇头。

    “小贾,夫君。”

    高阳笑的很是温婉。

    这个婆娘不对劲,怎地这等温柔?莫非是想用强?

    贾平安这几日遵照孙思邈的嘱咐,坚决不近女色。

    “小贾!小贾!”

    高阳抱着的贾老三也跟着喊小贾,她不禁满头黑线,“叫阿耶!”

    “小贾!”贾老三嚷道:“小贾小贾小贾……呸!”

    口水就冲着高阳喷去。

    高阳一看就是有了经验,轻松避开,随后给贾老三擦嘴角……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这是何时养成的毛病?”

    贾平安满头黑线。

    高阳却不肯说……

    “说!”

    硬汉贾登场了。

    贾郎果然还是这般硬气。

    高阳的眸中多了些水色,“就是从你去辽东之前就有的毛病,冲着人吐唾沫。”

    这等事儿……才两岁多的娃子怎么学的?

    孩子没有天生就会冲着人吐口水的毛病……

    高阳还在说,“也不是什么毛病,大些就好了。再说了,我的孩子……吐就吐了,谁能如何?”

    这个憨婆娘就知道耍横!

    贾平安冷冷的道:“这等孩子谁喜欢?长大后谁愿意接近?你只知道溺爱孩子,却不知教育,废了怎么办?成了纨绔怎么办?”

    高阳楞了一下,“废了就废了,大郎如今是郡公,等过几年我再谋划谋划,好歹也得弄个国公什么的。到时候那些钱粮土地都留给他,难道养不活?至于纨绔,我的儿子纨绔又怎么了?”

    贾平安眸色微冷,并指如刀。

    高阳下意识的伸手遮住臀,脸红红的道:“夫君……好些人呢!”

    你这是想说私下就没问题?

    贾平安发现自己走神了,就叹道:“这孩子如此我的责任最大。一个孩子的身边没有阿耶教导,长大走歪不走歪另说,这心理多多少少也得有些问题。你想想,别的孩子出去说我阿耶如何如何,老三却只能说……我阿耶隔几日才来一次……”

    他愧疚了,伸手抱过儿子,逗弄了几下。

    “此事并非大郎坏或是什么,倒也不难解决。”

    高阳一怔,“我责罚过,越责罚大郎越是如此。”

    贾平安摇头,“你身边谁爱吐唾沫?或是谁爱呸呸呸的。”

    那个带贾老三的妇人猛地抬头,眼中多了些惊骇。

    高阳看向了此人。

    “老三就是跟着学的。”贾平安皱眉,“此人却不能再带孩子了,换个活计吧。”

    经常冲着人呸呸呸的女人……怕也不是省油的灯,贾平安琢磨了一下,想着等下次过来再想个法子,把这个女人弄到别的地方去。

    “送去田庄。”

    我去!

    高阳已经怒不可遏了,心疼的道:“大郎竟然被她给带坏了!”

    李朔明显的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那个妇人。

    这个憨婆娘倒也是雷厉风行。

    “那以后怎么办?”高阳前脚雷厉风行,后脚又忧心忡忡,担心儿子会被人嫌弃。

    连肖玲等人都面带忧色……公主这些产业,包括她们这些奴仆以后都是李朔的,若是李朔不成器,她们也会倒霉。

    这便是主仆之间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简单。”贾平安淡淡的道。

    众人看着贾平安,心想公主可是各种办法都用上了,可大郎君依旧不改,反而变本加厉,贾郡公能有啥办法?

    贾平安颠着孩子,说道:“影响孩子的人已经走了,此后他再如此,其一,看着他要吐唾沫时就弄个东西来转移他的兴趣,譬如说玩具;其二,既然你越责罚他就越来劲,说明他想用这个行径来吸引你的注意力,如此,下次他吐了唾沫后,你别搭理他,冷淡些;最后经常和孩子说说话,回头我也如此。”

    “就那么简单?”

    肖玲不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那么简单。”

    这事儿本就不复杂,只是得摸清孩子的心理。贾平安家中有两个孩子,这些事儿门清。

    贾平安说的很是轻松写意。

    李朔突然就作势吐口水了。

    贾平安拿着手中的玩具摆动了一下,李朔不由自主的盯着玩具,竟然忘记了吐唾沫。

    “就这样。”

    贾平安笑了笑。

    肖玲等人见鬼般的看着他。

    这年头哪个权贵能这般亲自带孩子?

    连孩子想什么都知晓……

    可怜的人!

    贾平安见她们的模样不禁叹息。

    “多观察!”

    他低头逗弄着李朔,“阿耶带大郎出去玩好不好?”

    李朔仰头,惊天动地的喊道:“好!”

    高阳楞了一下,眼神黯然,“夫君,如此……不好。”

    “担心被别人看到?”贾平安笑的温柔。

    高阳点头。

    贾平安抱着孩子起身,高阳也起身,二人并肩往前走。

    “我的孩子,我自然不会否认,至于什么眼光,什么闲言碎语……”贾平安目光睥睨,“我何曾在乎这些!”

    高阳看着他那睥睨的模样,不禁心神俱醉,缓缓依在他的身上。

    贾平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她的腰肢,阳光下,看着格外的协调。

    贾平安带着李朔出去溜达了一圈,孩子很高兴,一路词不达意的表达着自己欢喜的情绪,指东打西,指南打北……

    等回去时,高阳坐在屋里看书,闻声抬头,贾平安随口道:“书拿反了。”

    高阳赶紧把书掉个头,随即气恼的道:“何曾反?”

    贾平安干咳一声,“安心,以后也带你出去。”

    你家那两个婆娘不炸?

    高阳嘟囔着,“我自己玩我的,不用你带。”

    嘴硬的憨婆娘!

    贾平安出了公主府,去平康坊采买些东西。

    平康坊的人比往日都多,进去的人个个都春意盎然,而出来的人多是惬意和木然,外加腿软。

    “兄长!”

    李敬业就像是个人熊般的从后面冲了上来,好奇的道:“兄长也来这里?为何不约我,走,咱们一起联床夜话……”

    老子话你个大头鬼。

    贾平安见他兴奋的脸上的青春痘都在闪光,不禁摇摇头。

    这娃没啥爱好,就喜欢甩屁股,哪日若是肾虚了怎么办?

    “不去!”

    李敬业遗憾不已。

    贾平安语重心长的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敬业不懂,晚些等进了青楼后,他觉得不对劲。

    春蚕到死丝方尽,兄长这是说我能一直甩到死的那一日?

    蜡炬成灰泪始干,蜡炬,那不就是家伙事吗?蜡炬成灰……唯有死后才能成灰。而泪,不就是那玩意儿吗?死后才干。

    妙啊!

    李敬业冲出青楼,见贾平安在前方左顾右看,格外的悠闲,就冲着他喊道:“兄长,好诗!”、

    贾平安回身欣慰的笑了……这娃若是因此知晓腰子的重要性,那他就算是功德无量。否则只是想想某一日李敬业心有余而力不足,整日空流泪,贾平安就觉得自己的身边定然会多一个随时都能引爆的炸药包。

    转身进去后,李敬业豪迈的道:“叫三个女妓出来。”

    腰子不要了?老鸨赞道:“李郎悍勇,只是腰子……”

    “只管来。”

    李敬业豪迈不羁,随后带着三个新罗女妓上去了。

    老鸨有些怅然,伙计见了就问道:“娘子为何惆怅?”

    “哎!一次三个,蜡烛也经不起这般烧哦!”

    伙计更是懵了,“娘子,这般更挣钱啊!”

    “难怪我能挣钱,你却只能在此做事。”老鸨觉得自己的智慧能照亮每一个嫖客的屁股,“咱们挣钱难道只是挣一日两日?这嫖客都虚了,咱们去哪挣钱去?要紧的是长久之计,要能持续下去!”

    贾平安不知晓李敬业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一路采买了些小吃,顺路去长安食堂看看。

    纪成南站在大门外和几个商人说话,神采飞扬啊!

    “此次我家郎君在辽东威风凛凛,归来便是郡公了……咦!我家郎君来了,诸位稍待。”

    见贾平安来了,纪成南欢喜的迎过来。

    “郎君。”

    “最近生意如何?”

    “好得很。”纪成南笑眯眯的道:“咱们家的饭菜越发的得人心了,许多人都习惯了在咱们家用饭,雷打不动。”

    “这就是口碑。”

    这等回头客是商家最值得骄傲和珍惜的。

    贾平安去后厨视察了一番,又去检查了一下房间,提出了些问题。

    “要认真,厨子手脏兮兮的就去弄菜,合适?地上污水横流,你等确定这是在做饭,而不是在洗茅厕?”

    贾平安见纪成南有些不以为然,就皱眉道:“你觉着生意好了,无所谓了,回头客多了,少几个也无碍……”

    纪成南就是这般想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一点错误不改,明日出大错你也会无所谓,这是想毁掉长安食堂?”

    贾平安觉得这人太闲了,不,是太容易心满意足了。

    “下次我再看到这等事,你就准备去田庄吧。”

    纪成南是高阳的人,可却一个哆嗦,“是。”

    贾平安要弄掉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高阳连问都不问就会把他赶走。

    贾平安走出了大门。

    两侧和对面都是酒楼,此刻不是吃饭的点,那些掌柜和伙计不少都站在外面。或是看街上行人纷纷,或是惬意的聊天扯淡。晚些生意好起来,大伙儿都会忙的脚不沾地。

    这便是各行各业都有的忙里偷闲。

    见贾平安出来,那些掌柜和伙计纷纷拱手。

    “刚开始他们觉着有长安食堂在,他们定然会没了生意,可没想到生意却比往日更好了些。”纪成南得意的道:“一起闲暇说话时,他们都佩服郎君当年的眼光……”

    “这些酒楼聚在一起,就会有聚集效应……”

    郎君这是要开课了……纪成南麻溜的拿出了炭笔和小本子。此刻他的眼中再无别的,耳中也只有贾平安的声音。

    “原先食客要来平康坊用饭喝酒,会在里面慢慢的找,可酒楼都聚集了起来,他们便会径直来到这里,客源就大了……”

    贾平安见纪成南在记录自己的话,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某个地方的习惯……大佬在指点江山,身边一圈人都拿着小本子在记录大佬的话,一脸毕恭毕敬。

    弄一个记录员不就行了,事后再传达大佬的讲话岂不是更美?

    “来了此处,首要是长安食堂,可有的人吃不起,长安食堂也每每客满,如此他们自然会就近寻摸吃的……要紧的是客源增加,也就是把这个市场做大了……”

    纪成南恭谨的问道:“郎君,这市场可是指东西市吗?”

    “市场便是……你可以理解为来此处吃饭的人。”

    纪成南眯眼看着小本子,抬头道:“郎君说的是……聚集在一起反而更好,你引来一些客人,他引来一些客人,如此此处的客人越来越多,这家客满就去隔壁一家,这家不喜就去对面一家……”

    妙啊!

    纪成南拱手,欢喜的道:“那些人整日吹嘘什么经商的秘诀,今日听了郎君一番话,我才知晓那等人乃是井底之蛙……”

    这位郎君果真是不得了。

    贾平安只是随口一说,随后准备回家。纪成南热情的邀请他留下用饭。

    “家中孩子闹腾,得赶紧回去哄哄。”

    贾平安提提手中的包袱,里面全是吃的。

    一个掌柜过来,看着贾平安的背影说道:“这贾郡公如今也算是大唐顶尖的人了,怎地……先前还见他在一家家的问吃食,都是孩子和女人吃的食物,这堂堂的郡公,家中好歹也有仆役,犯得着自己来采买?”

    纪成南也觉得不妥当,但嘴硬的道:“郎君这是亲和。”

    一个伙计用鄙夷的目光偷偷的看着二人,说道:“自己的妻儿自己疼。”

    纪成南和掌柜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贾平安回到家中,兜兜欢喜的迎上来。

    “阿耶,可给我带了好吃的?”

    “别和你娘学。”

    贾平安担心兜兜和苏荷学了修炼,长大后变成个胖妞……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给!”

    兜兜打开包袱,里面好几个油纸包,各种美食的香味冲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的抱着包袱就跑。

    “兜兜!”

    随后赶来的贾昱怒了,“你又想偷吃,站住!”

    兜兜一溜烟往外跑,贾昱气苦,急匆匆的给贾平安行礼,然后追了出去。

    “贾兜兜,站住!”

    嘤嘤嘤!

    阿福也来了,和粑粑擦肩而过,紧追不舍。

    它也馋了。

    晚些定然是闹腾一场,然后又欢欢喜喜的肩并肩坐在田埂上。阿福在中间,两个孩子一人一边,你一块来我一块……

    徐小鱼悄然跟了出去。

    贾平安进了后院。

    天气凉快,卫无双和苏荷带着女仆们正在晒账本。

    在别人家记账还用的是卷书时,贾家从一开始就上了册书。

    “夫君。”

    卫无双打声招呼又开始摆放账本。

    院子里铺上了席子,账册就这么一本本的摊开摆放上去。

    苏荷跪坐在席子上,头上的发髻微微垂落在右边,引得几缕秀发遮住了小巧的耳朵。

    她的手酸了,举起双手往头顶上用力伸直,长袖顺着滑落,露出了白玉般的手臂。

    “夫君,好酸!”

    “酸儿辣女!”

    贾平安随意坐在边上,拿起一本账册翻看。

    这是四年前的账册,一本本的记录着老贾家进阶的历程,若是流传到后世,这便是大唐经济发展史上的重要文物。

    大唐著名经济学家,著名爱国商人贾平安家的账册,一本能值多少钱?

    少说也得五百万吧?

    贾平安美滋滋的想着。

    但随着老贾家的发展,账册越来越多了,摆放的席子上全是……

    卫无双低头太久,觉得脖颈酸痛,就活动了一下,身后一双手轻轻的给她揉捏着。

    “夫君。”

    卫无双的头微微前倾,心中温暖。

    “没必要留那么多账本。”

    贾平安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两侧。

    “夫君不知,若是不留下账本,以后有事寻不到证据。”

    “没必要。”贾平安觉得卫无双脖颈的肌肤比自己的嫩了许多,不禁纳闷……为毛女人的肌肤会细嫩?

    “不行呢!”苏荷也来帮衬卫无双,“夫君,有人若是贪了咱们家的钱,五年后被查,可账本没了,那可怎么办?”

    两个女人都觉得贾平安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贾平安微笑道:“知晓了他贪腐,你觉着为夫要动此人还用得着账本?”

    苏荷一怔,“是呀!贪腐的只有家中的人,或是那些伙计……夫君要动他们哪里用得着这些。”

    卫无双却嘴硬,“要证据才好。”

    “哎!”

    贾平安起身,叹息一声。

    “你们不会核查吗?每三年复查一次,查出问题就追索,没问题那三年的账本全数销毁。”

    是啊!可以核查的……卫无双和苏荷跌坐在席子上,看着贾平安进了房间。

    “天凉好个秋,叫曹二弄个炭盆烤鸡腿……”

    ……

    5月1号到7号都是双倍月票,恳请明天把月票投给大唐和爵士,感谢兄弟们。

    晚安!

第846章 一番话倒台一个宰相

    两个奶娃很闹腾,晚上会嚎哭,哭起来不依不饶的。

    二郎哭了,卫无双睁开眼睛,睡意瞬间就消散了,随即起身穿衣去查看。

    卫无双随手带门没带好,秋风一吹,房门又开了。

    贾平安睡眼惺忪的看了外面一眼。

    斜对面烛光摇曳,带孩子的奶娘正抱着襁褓转悠,接着多了一个人影,应当就是卫无双……

    卫无双接过孩子轻声哄着。

    贾平安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这几日想的名字。

    二郎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喜庆……

    三郎……可怜的贾老三,在贾家,目前的贾三郎是苏荷的儿子。

    那些名字在脑海里转悠。

    贾平安觉得自己在睡觉,但脑海里却单独开辟了一个空间用于想孩子的名字,很神奇。

    我迟早会神经分裂!

    吱呀!

    房门关了,接着就是蹑手蹑脚走来的声音。

    解衣的声音传来,贾平安睁开眼睛。

    一个曼妙的后背……

    那双长腿,咳咳!

    卫无双上床,轻轻把被子揭开,一只手拉了她一把,她顺势进了被子里。

    贾平安抱住她,“冷吧?”

    “嗯,有些冷,看着她喂二郎,接着二郎就睡了。”

    卫无双打个寒颤……秋夜真的凉。

    贾平安把她紧紧搂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夫君。”

    卫无双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却伸手搂住了贾平安的脖颈。

    不知是谁先动的……

    老夫老妻了,都知晓对方喜欢的方式,配合的天衣无缝……

    卫无双喘息着低声道:“刚才我去看了大郎,睡的四仰八叉的,真是有趣。”

    贾平安微微喘息,“孩子就是这般,如今有趣,长大就让父母头疼。不过这头疼也是人生乐趣之一,只要不成祸害,那便是好孩子。”

    他已经想通了,什么出人头地,什么牛逼哄哄……没必要这么去要求孩子,只要打好基础,培养好孩子的三观,以后的发展顺其自然吧。

    卫无双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迷迷糊糊的,贾平安突然说道:“叫贾洪吧。”

    卫无双猛地惊醒,“谁?哦!二郎……贾洪。”

    “嗯,就叫做贾洪。”

    贾平安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背上,二人渐渐入睡。

    第二日早饭,贾平安严肃的宣布道:“二郎叫做贾洪,三郎叫做贾东。”

    老贾家太惨了,取个名字让贾平安绞尽脑汁……比如说那些美好的名字,一旦冠上贾这个姓氏,顿时就成了笑话。

    贾有钱!

    贾有才!

    贾正经……

    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两个不必担心贾的名字。

    卫无双昨夜就知道了,所以很是淡定,苏荷却楞了一下,“贾东?嗯,好名字。”

    贾平安想到了贾宝玉,连特娘的宝玉都是假的,老贾家一连串贾,最终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决定了名字后,贾平安如释重负。

    到了前院,阿宝已经被牵出来了,正在不耐烦的撅蹄子,甩脑袋。

    “这是想出去跑跑?”

    贾平安拍拍它的脸,阿宝欢喜的叫唤着。

    段出粮欲言又止,贾平安说道:“有事就说。”

    段出粮说道:“郎君,昨日我出去碰到了一个军中的同袍……”

    这货当年在军中就和恶鬼般的,竟然还有相熟的同袍?

    “他此次去辽东功劳不小,可时至今日……”段出粮木然的目光中也多了些不解,“依旧没有赏赐。”

    “他可去问了?”

    贾平安觉得不可能。

    “问了,说是没有。”

    贾平安皱眉。

    此事就在兵部,为何没有赏赐?

    兵部统计有功之人的名册,随后朝中君臣商议赏赐的规格,最后发放钱粮。

    “应当这是晚一些吧。你晚些在皇城外等着我。”

    贾平安出了家门,阿宝激动的开始狂奔。

    出了坊门后,阿宝就彻底放开了。

    超越一个又一个,当到了皇城前时,阿宝长嘶一声,竟然是不过瘾的意思。

    “回头出城去跑。”

    贾平安拍拍它的脖颈安慰着。

    早晚天冷,若是跑出了汗就麻烦了。

    “小贾!”

    许敬宗和几个宰相走在一起,见他来了就招手。

    宰相们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义府笑眯眯的,但贾平安知晓此人对自己恨之入骨。

    任雅相一脸平静,对于这位下属,他实在是有大口槽要吐。

    李勣越发的云淡风轻了。

    从辽东归来后,他就彻底的回归了文官的角色。

    “英国公此后真的不出征了?”

    卢承庆看似关切的问道。

    可李勣就是他们在军方唯一的大佬,影响力超群。李勣若是能保持着影响力,山东士族的人自然能通过他得到更好的机会。

    这便是资源!

    李勣点头。

    “老夫老了,以后只想含饴弄孙。”

    卢承庆心中郁郁,说道:“令孙悍勇……”

    含饴弄孙,你含一口饴糖去逗弄李敬业试试?

    众人的脑海里不禁浮现了一个画面:李勣坐在台阶下,手中拿着一块饴糖冲着李敬业逗弄,“乖孙,想不想吃?”,随后又把饴糖放进嘴里假装要吞进去……

    身材高大宽厚的不像话的李敬业奶声奶气的道:“阿翁不许吃……”

    呕!

    贾平安都差点想干呕一下。

    李勣面色平静的看了卢承庆一眼,“重孙也是孙,卢相不知晓吗?”

    你卢承庆就是个棒槌,断章取义。

    卢承庆有些懊恼,但却被李勣这话里隐藏的讥讽给激怒了。

    他出身于范阳卢氏,和李勣比起来,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凤凰,而李勣只是一只山鸡罢了。

    你这是在讥讽我的小老弟?贾平安微笑道:“卢相为人大量,贾某也深知。”

    你这是要胳膊肘往外拐?李勣眸中多了异色。

    这娃定然是昨夜喝多了,宿醉未醒。许敬宗干咳,“小贾……少喝些。”

    李义府只是在笑……狗咬狗啊!李勣被卢承庆讥讽,贾平安却吹捧卢承庆……这是想干啥?这是贾平安想缓和和山东士族的关系。

    山东士族不是省油的灯,你这等手段白瞎了。

    卢承庆微微一笑。

    贾平安微笑道:“听闻卢相以前任职吏部考功员外郎时,曾遇到一位负责漕运的官员犯错,丢失了粮食,卢相本是把他评为中下,可见那人听到判语后依旧平静,便大加赞赏,把判语改为中中,此人依旧平静,卢相赞誉他为宠辱不惊,随后又改为中上,果然是雅量高致,气度不凡。”

    卢承庆一怔,旋即就笑了。

    这是他宦途中的一件雅事,至今提及依旧颇为自得。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心想此人难道是想和我山东士族缓和关系?

    贾平安是铁杆的后党,可皇后却带着一伙人对山东士族百般挑剔,还弄了个什么姓氏录,一心想把山东士族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打落尘埃,双方早已成了死对头。

    而且贾平安这几年也没少给山东士族添堵。长孙无忌一伙倒台后,山东士族为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调派了几个大儒去国子监……

    可没想到这几位大儒被贾平安一顿‘毒打’,影响力是大了,但全是差评。

    这样的关系……如何能缓和?

    你想多了……卢承庆的笑意很淡。

    贾平安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倒是忘记了,那官位乃是大唐的,考功评判是靠个人喜好……还是靠规矩?”

    他扬长而去,身后的卢承庆面色渐渐铁青。

    李勣恍然大悟……

    许敬宗赞道:“小贾这话……老夫觉着极为妥当,果然是顾全大局的小贾啊!这番话老夫觉着该作为官员的座右铭,好生学学。”

    ——你作为考功员外郎,职责是查看官员的政绩好坏,根据朝中定下的评判规矩来判定官员的考功成绩。

    这是你的本分。

    可你却公器私用,把规矩丢在一边,把职责也丢在一边,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官员们的前程……

    你以为你是谁?

    皇帝?

    还大言不惭的引以为荣!

    这是不知廉耻!

    贾平安好犀利的手段!

    李义府本来有些小嫉妒,但他本是帝后对付世家门阀的猎犬,此刻得了机会岂有不动手之理?

    他微笑着,阴阴的道:“昨日卢相还呵斥别人渎职,不知此事可是渎职?难道公器私用,凭着自家喜好行事是称职?”

    卢承庆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

    官场风气就是如此,看看宰相们那恍然大悟的模样,分明就是觉着此事乃是雅事,可贾平安却另辟蹊径,从渎职的角度给了他一巴掌。

    世家门阀占据主流时,皇室衰微,什么称职,什么渎职……这个天下是谁的?世家门阀的,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渎职,这是雅事,渎你妹!

    但现在帝后在一步步的扳回局势,卢承庆坐蜡了。

    晚些,李义府驱使自己的人弹劾了卢承庆。

    李治早就看卢承庆不顺眼了,得了这个机会当即就发作了起来。

    “卢承庆外出为润州刺史。”

    尚书省中,值房里,李勣眸色平静的看着贾平安。

    “润州……”

    润州在后世江苏镇江那一带,此刻那里可算不得好地方。

    李勣见他沉思,就微笑道:“你可知晓陛下此举的深意?”

    贾平安摇头。

    多年前的事儿揪出来作为处置卢承庆的依据……

    “陛下好似急不可耐。”

    “对。”李靖微微一笑,“卢承庆去年才为相,可也只是挂了个参知政事的头衔,那时陛下磨刀霍霍,准备对长孙无忌一伙动手……”

    这……

    贾平安说道,“山东士族深恶长孙无忌一伙,陛下当时让卢承庆参与审讯长孙无忌一伙人,这是要确保捶死那些人……”

    长孙无忌一伙已经被处置的差不多了,显庆五年已经接近了尾声。

    李勣淡淡的道:“飞鸟尽,良弓藏。”

    你把卢承庆比作是良弓……那你是什么?

    贾平安说道:“狡兔死,走狗烹。”

    李勣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欣慰之色……卢承庆只是帝王的夜壶,用了就扔,把他比作是良弓,皇帝那里怕是会不高兴。

    皇帝不高兴……老夫都开始养老了,自然不在意。可我的乖孙还在啊!

    “走狗!”

    李勣眸色平静,“不过这是一场较量,小贾,你等着看,山东士族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出手……卢承庆去不了润州!”

    大佬你自信的样子真的让人觉得是在装比!

    贾平安笑了笑,不以为然。

    “对了,敬业这几日不着家,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当然是去平康坊甩屁股了。

    “我也不知。”

    罢了,出卖小老弟的话,他大概率会被毒打一顿,随后被禁止去平康坊……

    那也不错,可李敬业那个铁憨憨定然会去寻其它地方的暗娼。

    暗娼的价格不透明,经常宰客……而且暗娼也不会集体去检查身体,若是有些病什么的,传染了怎么办?

    贾平安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他随即溜了。

    出了皇城,段出粮正在等候。

    加上徐小鱼和王老二,四人出了长安城。

    “武阳公!”

    这个渐渐陌生的称呼让贾平安不禁有些惆怅……

    哥现在是郡公了啊!

    前方来了个骑马的妹纸,英姿飒爽啊!

    不,是沉静如深潭。

    “青衣!”

    魏青衣策马过来,拱手,“武阳公去何处?”

    肌肤好白嫩,双眸更像是两口深潭,深邃,让人想钻进去查探一番。

    “出城去转转,访友。”贾平安见她的马背上带着包袱,就问道:“你这是去了终南山?”

    魏青衣点头,“有些书落在了原先终南山的住所那里,我去带了回来。告辞了。”

    一个妹纸就敢一人上终南山……若是让他的三个婆娘一个个的单独去,大长腿定然是淡淡应了,苏荷会撒泼耍赖装死狗,高阳会傲娇的甩着小皮鞭,说这只是小事,小贾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贾平安拱手,随口道:“青衣你用了哪家的脂粉?竟然这般白嫩。”

    已经错身而过的魏青衣一怔,“我从不用脂粉。”

    那就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美人。

    后世这等美人无需刷流量,只需露个面,定然就会广为人知……来个一万年一见的美人的名头如何?

    一路到了个村子。

    段出粮带着他们寻到了一户人家外面。

    “张老三可在?”

    府兵没事儿就在家里种地歇息,但看看院子里有些打熬力气的东西,可见这些府兵在家也得操练。

    “谁呀?”

    一个大汉开门看了一眼,“老段?你怎么来了?”

    大汉看着有些虚火段出粮。

    段出粮回身,“这是我家郎君,他想问问你一些事。”

    张老三犹豫着。

    那些事一旦被捅出去,我会不会倒霉?

    而且这个年轻人看着也不靠谱……不对,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

    他仔细想想,当初强渡鸭绿水时,他好像看过此人……

    看过……

    他突然颤声道:“可是贾郡公?”

    贾平安点头,张老三欢喜的道:“快请进,娘子,快去泡茶来。”

    如今贾家的茶叶按照等级划分,低档的茶叶百姓也喝得起。

    贾平安等人进去,那妇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去了厨房。

    贾平安看了一眼屋里,摆设简单,但在普通人的范畴内已经算是不错了。

    府兵省下了许多赋税,这便是一个优势,加之出征有赏赐……基本上一个合格的府兵家在当地就属于小康。

    这就是榜样,随后大伙儿都削减脑袋想去当府兵。

    闻战则喜,悍不畏死……

    这一切都有根源。

    张老三站在边上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无措。

    段出粮低声道:“郎君,张老三厮杀得力。”

    在沙场上悍勇的一批的悍卒,在家中却就是个憨实的汉子。

    这才是大唐的根基。

    作为兵部侍郎,贾平安有权利来调查此事!

    “你等此次归来并没有功赏?”

    张老三犹豫了一下,贾平安笑道:“你只管说,我在长安城中,但凡谁敢因此寻你报复……”

    他只是微笑,可张老三却想起了那些巨大的京观,以及那一把烧死了十万联军的大火。

    “没有。”张老三有些迷惑,也有些愤怒,“前一次征伐辽东时也没有赏赐,兄弟们都说怕不是有奸佞哄骗了陛下,把那些赏赐给贪腐了。”

    这些撒比!

    贾平安面色铁青,“是你一人还是都如此?”

    “都如此。”

    贾平安起身,“等着。”

    他接着去了不少地方查探。

    “郎君,快关城门了。”

    夕阳在天边挂着,把周围的云霞映照的美轮美奂。

    贾平安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贾平安就出发了。

    他没去兵部报到,而是径直和宰相们一起准备进宫。

    “请示陛下,贾平安求见。”

    宰相们在边上微笑。

    少了一个卢承庆,大伙儿都觉得很是嗨皮,看着贾平安的目光中多了些和气。

    任雅相问道:“可是有事?”

    贾平安点头,平静的道:“有些事想进言。”

    任雅相是宰相兼兵部尚书,按理兵部侍郎就是下属,该恭恭敬敬的,可贾平安这个侍郎还挂着一个零陵郡公的爵位……

    别的爵位任雅相不在意,可这个零陵郡公乃是军功而来,他也没办法。

    随后进宫。

    李治见贾平安进来,下意识的皱眉。

    此人一来,多半没好事。

    不等宰相们开始议事,贾平安就上前说道:“陛下,臣有事进言。”

    李治点头。

    贾平安抬头,目光炯炯的问道:“敢问陛下,前次征伐辽东和此次征伐辽东的将士们为何没有赏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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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警惕

    李治一怔。

    “何事?”

    贾平安再说了一次。

    “赏赐……”

    李治仔细想了想。

    “户部尚书何在?”

    他问道。

    王忠良低眉顺眼的道:“陛下,他不在了。”

    李治猛地想起来了。

    户部尚书不就是卢承庆吗?

    此人才将被他逐出了京城。

    李义府说道:“陛下,户部屡次说钱粮不够,所以四年前开始就停了赏赐。”

    将士们出征,归来必然每个人都有赏赐。这玩意儿就像是奖金一样。奖金越丰厚,将士们就越欢喜,百姓就越喜欢从军。

    贾平安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去。

    “陛下,前次攻破高丽半壁,缴获不菲,赏赐给将士们绰绰有余。此次灭了辽东三国,府库中钱粮堆积如山,不但绰绰有余,更是能补充大唐库藏……”

    他的怒火实在是压不住了,“缺钱粮……为何缺?那些缴获的钱粮去了何处?”

    这事儿李治已经想起来了。

    当时关中缺粮,他几度想去洛阳就食,户部就建言把赏赐停了,如此长安的粮食还能支撑下去。

    ——府兵多来自于长安周边。

    那次一开始之后,此事就形成了惯例。

    你还别说,从那以后长安的钱粮就宽松了不少。

    这事儿历史上发生后,朝中君臣就默认了,直至再过些年头才被人提出来。

    李义府淡淡的道:“大唐多大?处处都要钱粮。你只知晓赏赐赏赐,陛下何曾缺了你的赏赐?至于那些军士……当体谅国事不易才是,难道他们还敢造反?”

    这个傻逼!

    李治也是个被蒙蔽的棒槌。

    不知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贾平安平缓的道:“百姓为何积极从军?靠的便是府兵制乃是耕战结合,靠的是府兵能减免赋税……但更靠的是将士们为国卖命之后,陛下能有赏赐。”

    他突然抬头,双目几欲喷火,怒道:“可如今赏赐没了,陛下可知如今的府兵如何?”

    他看着宰相们,“诸位相公可知晓如今那些百姓对府兵是如何看的?”

    许圉师觉得贾平安这是小题大做,淡淡的道:“他们能如何看?保家卫国乃是本分……”

    贾平安冲着他质问道:“许相既然这般说,想来自己也能做到。那贾某敢问,许相的俸禄钱粮可能免了?对了,许氏累世高官显宦,家中的钱粮怕是堆积如山了,自然不缺这点俸禄钱粮。可那些府兵家中可有余粮?可有余钱?”

    “这是何不食肉糜!”

    贾平安的脸都涨红了。

    他一直觉着府兵制的衰败起源于兼并田地,可今日才知晓,府兵制的衰败起源于朝中这群君臣对那些将士的轻视,蔑视……

    “贾平安!”

    李义府冷着脸道:“咆哮御前,你想作甚?”

    咆你妹!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那种轻蔑和不屑之意很是明显。

    “陛下可知如今百姓都已经不愿从军了吗?”

    贾平安一开口就让君臣吃了一惊。

    “不可能!”

    任雅相皱眉看着贾平安,“老夫从未知晓此事。”

    呵呵!

    贾平安微笑道:“诸位相公高居庙堂,自然不知下面百姓的想法。诸位可去问问长安县和万年县,包括长安周边那些地方,去问问如今官府征募府兵的情况如何。”

    李治心中一冷,但旋即又觉得此事不至于,“如何?”

    贾平安说道:“百姓视从军为畏途,躲不过了,被强逼从军,就从家中挑选最为羸弱的男丁去从军……那些家中有钱的,更是花钱疏通了官吏,免了征募……”

    再过十年二十年……难怪到了阿姐主政时唐军屡次战败,这根源就特娘的来源于此。

    贾平安想喝问君臣,问他们可是脑子里进水了吗?竟然做出这等自毁长城的事儿来。

    ——善待将士,这是古今中外的国策。看看前宋,把将士们当做是撒比,当做是奴隶,结果外患不断。

    李勣发声了,“此事你是道听途说,还是去验证过?”

    是啊!这话怕是贾平安从何处听来,便由此建言。

    李治猛地惊醒。

    李义府笑道:“道听途说罢了。”

    贾平安一字一吐的道:“昨日我出城,去了三个村子……”

    李治心中一冷。

    这……

    李义府说道:“陛下,此事怕是以讹传讹。”

    这是质疑贾平安之意。

    “那便请诸位相公去看看?”贾平安笑的很是淡然。

    一群蠢货,等你们看到了真实的情况后,老脸红不红?

    李治觉着这个主意不错。

    “昨日朕听太子念了两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朕很是喜欢……天下事要说,但更要做,不做便是纸上谈兵。如此……”

    这个是贾平安给学生的诗,颇为令人振聋发聩。

    “陛下,臣请太子殿下出宫。”

    你这个棒槌指望不上了,大外甥却不能跟着你混成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

    这是觉着朕会把五郎教授成一个不知百姓疾苦的帝王?

    想到太子最近屡次央求出宫的事儿……李治淡淡的道:“也好。此事重大,诸卿且去看看。若是并无此事……”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贾平安。

    今日这厮咆哮朝堂,咆哮御前,若是不惩治一番,朕心中憋闷。

    有内侍去了后宫之中。

    李弘正在读书。

    蒋峰的目光避开郝米,专注在太子身上,可边上的曹英雄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贪婪的看着他……

    真的是贪婪。

    蒋峰随即就问了他一个问题,曹英雄自然轻松回答了出来,但却补充了一句,“蒋先生,我回答的可对?哎!我却是从不骗人,蒋先生千万别误会。”

    这说的是他们冤枉郝米之事。

    蒋峰老脸一红,刚想呵斥,可想到曹英雄就是个滚刀肉……

    “殿下!”

    刚好内侍来了,蒋峰心中一松。

    李弘起身,“何事?”

    内侍说道:“陛下令殿下更换便衣。”

    要出宫?

    李弘的眼睛都亮了。

    孤苦盼了许久,今日终于得偿心愿……阿耶万岁!

    这娃急匆匆的去换了衣裳,又去老娘那里打个招呼。

    “阿娘,我出宫了。”

    他进来喊一嗓子后转身就跑,武媚还没反应过来……

    “这孩子……”

    武媚不禁捂额,“太子为何出宫?随行的有谁?”

    邵鹏去问了,回来昂首挺胸道:“据闻先前贾郡公咆哮朝堂,好像是为了府兵之事。随后陛下令太子随行去查探……相公们都去,贾郡公也去。”

    平安也去啊!那就没事。武媚低头处置朝政。

    邵鹏刚才一脸忠心耿耿的模样,就是想出宫。

    咱跟着去护卫太子殿下难道不香吗?

    可却被皇后无视了。

    ……

    大伙儿都换了便服在宫门外等候。

    晚些太子出来了,身边跟着十余侍卫,还有两个内侍背着包袱随行。

    “见过殿下。”

    “相公们无需多礼。”

    这样的套路大伙儿都熟悉了,轻车熟路。

    随即马车出来,李弘上了马车,刚出皇城就掀开车帘冲着前方的贾平安低声道;“舅舅!舅舅!”

    贾平安拉停了阿宝,等马车到了身侧后低头问答:“何事?”

    九岁的太子一脸跃跃欲试,“舅舅,孤想骑马。”

    边上的内侍赶紧说道:“贾郡公,可不敢让殿下骑马,若是不小心摔下来……”

    贾平安看看前面,宰相们都只顾着互相扯淡……

    他下马,“殿下下车。”

    李弘兴奋的跳下来,身手竟然颇为矫健。

    看看,这便是每日踢球的好处!

    贾平安心中欢喜,抱着他往马背上送。

    “踩稳了。”

    李弘在宫中也练习过骑术,不过从未出来试过。

    此刻上马后,他浑身绷紧,担心阿宝会蹦跶,或是失控。

    阿宝轻嘶一声,显然对贾平安让别人骑自己有些不满。

    “安稳些!”

    贾平安拍拍它的脖颈,阿宝扭头,把脑袋在贾平安的脸上蹭啊蹭。

    这是撒娇。

    侍卫们倒是没啥,两个内侍急得不行。

    “贾郡公,殿下尊贵,万万不可啊!”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他迟早要独自一人策马前行,到时候你等也在边上喊什么万万不可?”

    前方的李义府无意间回头,随后转头回去。

    咦!

    老夫是看到了什么?

    李义府猛地回头,听到脖子那里发出咔嚓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贾平安!”

    宰相们回头,见太子竟然骑马而来,贾平安就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伴行,不禁都吓了一跳。

    “太子尚小,怎能骑马出行?”

    “赶紧下马来!”

    “贾郡公你轻浮了。”

    贾平安坐着也不搭理。

    你们说你们的,有本事去试试。

    李义府笑道:“殿下,还请下马。”

    李弘心中得意,严肃的摇头,“孤九岁了,为何不能骑马?上次孤还问过身边的侍卫,有人家的孩子五六岁就能策马疾驰,为何孤不能?”

    咳咳!

    贾平安幸灾乐祸的看着几个老汉面红耳赤。

    李勣指指贾平安,眼中多了警告之色。

    太子若是出事,你跑不了!

    李义府吩咐道:“上来几个,前后左右护着殿下。”

    侍卫们看着贾平安不说话。

    贾平安见李义府鼻子差点气歪,不禁乐了,“那是我的马,我在此,殿下屁事没有,诸位过虑了,赶紧赶路吧。”

    他推算了一下,弄不好今日就要在外面吃午饭……

    想想这些锦衣玉食的家伙,贾平安一直在笑。

    “贾平安一直在笑,就像是偷到鸡蛋的黄鼠狼。”

    李义府很是不满。

    出了长安后,李弘就不行了,贾平安把他抱下来,李弘信誓旦旦的道:“舅舅,回宫孤就苦练马术,再等半年,孤一定能策马疾驰。”

    “好!”

    你想多了孩子,有你老爹老娘坐镇宫中,你的想法全是做梦。

    出城转左,随后往前,再转左……就这么不时的转弯,渐渐的人烟稀少。

    “那是你家的田庄吧?”

    有人问了李义府。

    右前方一望无际的田地,李义府矜持的道:“正是。”

    帝后越发的看重他了,今日赏钱,明日赏田庄。李家此刻家产膨胀,据闻李义府的随从都敢在平康坊砸钱和人争女妓。

    再骑行半个时辰,就到了一个村子。

    “诸位,进去问问吧。”

    贾平安并未选择一户人家作为询问的对象,让大家心中多了些好感。

    众人进了村子,李弘跟在贾平安的身边,好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茅屋看着很简单,灰扑扑的,有些低矮,让住惯了高大宫殿的李弘觉得太过逼仄。

    篱笆墙也很简陋,几只鸡在角落里觅食,脚步从容,看他们一眼,又低头下去刨土。

    “谁去问话?”

    老汉们你推我让的,最后许敬宗被推举了出来。

    “许相不是说爱民如子吗?来,你去最适合不过了。”李义府笑的和春风一般的温暖。

    一群憨货!

    许敬宗干咳一声,“有人在家吗?”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擅自闯入百姓家中,否则会引发非议,御史甚至会弹劾。

    “谁呀?”

    一个妇人出来,见一群男子在外面,被吓得窜了进去。

    呯!

    门关上了。

    许敬宗回身,“不是老夫不尽心,老夫还没说话她就被你等给吓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群棒槌!

    贾平安对李弘说道:“殿下去试试,就说口渴了,求些水喝。”

    让太子去求水……你特娘的想屁吃呢!

    一群老汉吹胡子瞪眼睛,可李弘却颇为雀跃的上去喊道:“主人家,可能给些水喝吗?”

    妇人大概是在门缝里往外看,见李弘还小,就开门问道:“你等来此作甚?”

    “还是殿下管用。”

    众人不禁羞愧不已。

    “看看,殿下一句话,那妇人就主动走出来了。”许敬宗赞道:“这便是殿下的仁慈气息打动了她!”

    李勣回身看了一眼,淡淡的道:“你等回头看看。”

    众人回头,就见十余大汉拎着兵器气势汹汹的跑来。

    我去!

    原来那妇人是看到村里的男丁们来了,这才大着胆子出来。

    “我等是来讨水喝的。”

    李弘再度上前。

    侍卫们紧张的想冲过去,被贾平安喝住了。

    看看这个孩子如何应对……

    贾平安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就站在李弘的身侧,随时能出手护住他。

    大汉们止步,为首的大概是村正,他皱眉看着众人,“讨水喝?”

    这群人……一群老家伙倒是不足为惧,但后面有十余大汉……

    老家伙加上大汉,再有一个半大孩子,怎么看都像是出游的架势。

    村正的面色好看了些,“都是大唐人,要喝水倒也简单。”

    妇人这才去弄水来。

    众人假模假式的喝了,许敬宗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眼神不大好……有些唏嘘的意思。

    “你这家中的摆设简单了些,日子可是不好过?”

    许敬宗的问题让妇人笑了起来,“如今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了。”

    这是个切入口,李勣说道:“日子就是过出来的,家和万事兴。看你家的屋子不少,男丁也不少吧,去投军岂不是更好?”

    那些大汉就在后面,听到这话后,有人说道:“这年头谁还愿意去投军?也就那些家里艰难的才去。或是有人觉着自己定然能靠着军功出头的才去……可如今军功出头的也少了,有几个愿意去?”

    这是失望了!李勣心中一凛。

    李义府追问道:“前年还见到那些百姓踊跃投军,你们村里怎地……”

    妇人叹道:“如今从军没甚好处,还得自备许多东西,谁愿意去?前年……前年有些地方收成不好,那些是想混个减免赋税呢!”

    大唐府兵需要自带干粮,自备许多装备……

    这些***组成了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军队,可现在这支军队出问题了。

    这支军队出了大问题!

    一只母鸡就像是好奇的模样缓缓踱步过来,妇人驱赶了一下,吸吸鼻子,“诸位一看就是有钱人,可不知晓……如今从军赔本,那些被征调出征的,自家自备了好些东西去,回来竟然没有赏赐……哎!好些人都说这是朝中出了奸佞,把陛下给他们的赏赐给贪没了。可他们和上官说……上官也牢骚满腹,说……竟然是从今后都没了……”

    身后那些大汉七嘴八舌的说着。

    “这是把咱们当做是傻子呢!”

    “让咱们去卖命,钱粮也不给,那谁还去从军谁就是傻子。”

    “上次听人说,以前有军功的将士都能升官别有任用,可如今立下军功的也没见升官……这朝中啊!看来是把武人当做是牛羊了,只管驱使,不管他们的死活。”

    任雅相心中一个咯噔。

    户部建言把赏赐出征将士的钱粮停了,兵部并未放半个屁,他以为也不过如此,可眼前的一切告诉他……

    你闯祸了!

    你摊上大事了!

    贾平安看向他们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一群何不食肉糜的老汉,真以为百姓就是牛羊,随便他们驱使。

    李弘见众人神色严峻,就低声问道:“舅舅,这是为何?”

    贾平安并未放低声音,“百姓的日子本就苦,原先从军是一条门路,他们凭着手中的刀枪去博取官职和爵位,去博取赏赐,如此家中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他的嘴角带着微笑,“你要记住,百姓得有出头的路,否则大唐便会死气沉沉的。官员的子孙还是官员;名士的子孙还是名士,将领的子孙还是将领,这样的死水一潭,迟早会出大事。

    要想出头得有路。科举百姓自然没法去考,家中没有累世为官的人脉和名气,没有父祖萌荫为官的好命,更没有家族中无数官员名士作为后盾……百姓要想出头,目前只能从军,可这条路如今却被人给堵死了。”

    众人回头,就见太子的眼中多了些别的东西。

    警惕!

第848章 少年,勇敢起来吧

    一群大汉义愤填膺的在发牢骚。

    “陛下是仁慈的,可朝中那些宰相多半都是奸佞,否则怎能让这等事发生?”

    “许相却不是奸佞。”一个大汉看来是许敬宗的粉丝,“许相当初为了我等争水得罪了无数权贵豪强,硬生生的把那些碾硙都拆了。”

    许敬宗看了同僚们一眼,干咳一声。

    你们都是奸佞!

    老汉们气不过,却争不过他。

    “那其他人都是。”

    “一**佞执掌朝政,这个大唐啊!耶耶看有危险!”

    一群宰相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定然能名垂青史,可今日却在这个小村里挨了当头一棒。

    “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

    贾平安丢下这句话,“五郎,我带你去村里转转,这里面有许多好玩的。”

    “好!”

    贾平安带着太子走了,没法不走。

    李勣老脸通红,许敬宗得意后又为百姓的遭遇感到了愤怒,李义府木然,任雅相看着有些心慌,许圉师想到自己质疑贾平安的事儿,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随即就是更详细的询问。

    而贾平安带着太子在村里转悠,迎面一条狗走了来。

    “舅舅,这是什么?”

    “这是土狗。”

    “宫中也养过狗,不一样呢!”

    李弘抬头,“舅舅,上次在道德坊孤也见了不少狗,都被阿福吓跑了。”

    可这里的狗更野。

    一条狗歪歪斜斜的在靠近。

    贾平安牵着李弘,说道:“见到狗来了别回头,更不能跑……狗仗人势,这话说的不只是主人跋扈。你一旦怯弱了,它便会冲上来撕咬你!”

    “那……那要如何?”李弘有些心慌。

    贾平安也不拔刀,就这么牵着他往前走。

    “别低头,看着它的眼睛。”

    李弘深吸一口气,盯住了狗的眼睛。

    他一步步上前,双手的手心里全是汗。

    那狗木然看着他,突然龇牙。

    “继续走。”

    贾平安的声音不知何时从身后出现。

    舅舅!

    李弘发现没人牵着自己的手了。

    他心慌,但身后传来了贾平安的鼓励,“你是个大孩子了,少年,要勇敢的面对挑战,奥利给!”

    他在身后单手握着刀柄,眯眼看着那条狗的动作。

    身后赶来的侍卫看着这一幕,连骨髓都觉得被冻住了。

    “贾郡公这是……他这是要让太子送死吗?”

    前方,李弘再向前一步。

    那条狗突然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李弘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

    我竟然逼走了一条凶狠的狗?

    原来我也可以这般厉害?李弘的眼中多了异彩。

    瞬间,他就觉得自己长大了。

    贾平安快速后退,在他回头时止步。

    李弘回身,贾平安站在他身后好远的地方双手抱臂,一脸寂寞的模样。

    “舅舅!”

    李弘挥手,笑的很是灿烂。

    晚些,贾平安带着他寻到了一户人家。

    “主人家,我等路过此处,饥肠辘辘的,这里有些钱,若是方便,可否给我等做些食物?”

    这是一户普通人家,男主人,女主人,加上五个孩子。孩子中最大的十五六岁,看着很是壮实。

    除去老大之外,其他四个孩子好奇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是女孩。

    男子搓着手,“家中就是些粗粝的食物……”

    贾平安摸了十文钱上去。

    “一些粗粝的食物罢了,哪里值当要钱了!”

    男主人在推拒。

    女主人在边上也叫嚷道:“不过是些食物罢了,吃了就是,关中人家,哪里好意思收钱?莫要羞辱我家。”

    可贾平安却不肯,坚持给钱。

    李弘觉得很奇怪,心想舅舅这般聪明,别人不要钱为何还要强行给他们呢?看看,舅舅竟然把钱硬塞进了这家老大的手中。

    一番折腾后,男主人面红耳赤的道:“这事做的……这事做的……”

    他的娘子已经进去开始做饭了。

    “还请把锅碗和筷子用沸水熬煮一下。”

    贾平安提出了要求。

    他无所谓,但大外甥还小,又娇生惯养的,若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些疾病……

    阿姐能把他的屁股踹成四瓣。

    一顿饭吃的李弘愁眉苦脸的,可见到舅舅大口大口的吃的喷香,也只能苦熬。

    晚些,一群老汉寻来了,见他们在农家吃饭,都微微颔首,很是欣赏贾平安的手段。

    “太子知晓百姓疾苦,以后自然会是明君。”

    “不过此事却错了。”任雅相沉声道:“老夫当初并未指出此事,失职了。”

    众人开始回程,宰相们肚子咕噜咕噜叫唤,可却没人想着去寻些吃的。

    宫中,有百骑已经快马回来禀告了此行。

    “那些百姓都说如今没多少人愿意从军……没了赏赐,还不如在家中种地。还有人说,这样的大唐怕是危险了。”

    李治坐在那里呆呆的。

    无数往事在脑海里闪过。

    “先帝重视军队,但凡出征赏赐必然丰厚。出征时,有将领受伤,先帝甚至为他吸吮伤口的脓液……如此,才有了贞观之治。朕……记住了先帝大部分话,却忘记了他对军队的那些话。朕……好险!”

    他双手握着毛笔,猛地用力。

    啪!

    竹制的毛笔笔杆并未完全断裂,有些部分还连在一起弯曲着。

    “这便是军队,朕取消出征赏赐便是折断了军队的士气和忠心,却还有些连着,这便是苟延残喘……只等时日长了,那些地方也会彻底断开。到了那时,军队将会视朕为仇人,忠心就会变成笑话!”

    呯!

    皇帝猛地推开案几上的东西,砚台滚落在奏疏堆里,墨汁淋漓。

    “陛下!”

    武媚进来,见状不禁讶然。

    “这是为何?”

    李治摇头,“五郎和宰相们去了城外探查,刚传来消息,就是早上贾平安进言的那些话……被验证了。”

    “百姓不愿从军吗?”李治给她说过此事。

    李治点头,“朕不以为然,没想到啊!此事果然为真,那些百姓甚至说朝中除去朕之外都是奸佞,是他们贪没了那些赏赐……可朕知晓,他们在揣测朕……若是他们觉着是朕取消了赏赐,媚娘……”

    武媚沉声道:“若是如此,军队就会和陛下离心!没了军队,陛下……大唐危矣!”

    李治闭上眼睛,“朕只是想想就后怕不已,难怪早上贾平安会咆哮朝堂……可笑满朝宰相却茫然不知,朕也想着若是道听途说便小惩他一番,可没想到的是……该惩治的却是那些宰相!”

    他是帝王,不会错!

    错的只是臣子!

    武媚后怕之余,却笑了起来,“此等事别人知晓了也会置之不理,唯有平安忠心耿耿……我看做尚书也使得。”

    我的小老弟这般忠心耿耿,可你却连个尚书都舍不得。

    李治黑着脸道:“他此刻做了尚书,过几年做什么?难道做宰相?”

    “不成吗?”武媚一脸理所当然的道:“有志不在年高,看看朝堂上的那些人,取消赏赐乃是户部的建言,那等尸位素餐之人竟然也能窃据高位,臣妾深以为耻!”

    她眸色冷厉,“宰相不知去下面走访,做的决策如何精准?不过是盲人摸象罢了,还自鸣得意!”

    “贾平安早上说这是何不食肉糜。”李治苦笑道:“这话连朕都骂进去了。”

    “骂得好!”

    武媚朗声道:“帝王有错,臣子就该进谏。陛下以为那些只知晓说好话,只知晓吹捧陛下的是忠臣吗?那不是忠臣,而是佞臣,是谄媚!这等人,臣妾若是能做主,定然全数赶出朝堂,永不录用!”

    这个悍妇!

    李治指指她,微微点头,“朕知晓了。贾平安愤怒,怒火发自于心,这是担心大唐府兵衰退了。一旦衰退,那些外敌就会蜂拥而至……”

    那个百骑听了一耳朵的帝后检讨已经傻眼了,王忠良干咳一声,“可还有事?”

    没事你还等什么?麻溜的滚蛋吧。再听下去,小心以后不得出长安。

    帝后这才发现这番话竟然被外人听到了。

    两道目光盯住了百骑,他脊背汗湿,说道:“陛下,先前贾郡公出了皇城就让太子骑了他的马!”

    武媚不等李治说话,拂袖道:“五郎九岁了,如何不能骑马?平安那匹马我知晓,乃是陛下赏赐的好马,随着平安征战多年,最是通人性,他敢让五郎骑乘,就说明无事。”

    “是。”

    百骑憋了一下,“在那村子里,贾郡公带着太子到处溜达,给他说些村里的事。”

    这个是让太子体察民情。

    李治觉得不错。

    “后来来了一条狗,冲着太子来了,贾郡公没出手,反而让殿下一步步的往前走,和那条狗越走越近……”

    李治心中一冷,看了一眼武媚。

    你那阿弟干的好事!

    武媚心中也凉了半截。

    回头把他挂哪里风干!

    “后来呢?”

    王忠良也颇为焦急。

    百骑说道:“贾郡公就在太子的身后,后来太子一步步往前,和那条狗很近了,那狗竟然转身就跑……贾郡公也往回退……”

    李治心中一松,“这个贾平安,他这是在磨砺五郎的胆量!”

    狗曰的!

    李治自己都不敢一人面对一条恶犬,可贾平安那个棒槌竟然敢……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回头臣妾自然会处置他!”

    活剥了吧!

    李治真心是这般想的。

    那厮突然后退,就是要让太子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人逼退了恶犬。

    “陛下,相公们来了,贾郡公来了。”

    那厮来了……李治干咳一声,“媚娘留下。”

    百骑赶紧告退。

    出去时他遇到了贾平安,用那种歉疚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啥意思?

    贾平安果断的捂着肚子,“哎哟!肚子疼,诸位相公且去,我先去寻个茅厕。”

    这厮一溜烟就跑了,宰相们此刻心中沉重,也没顾上这个。

    进去后,任雅相率先请罪。

    “陛下,臣罪不可赦。”

    他抬头,老泪纵横,“此事臣当初竟然置之不理,若非贾郡公查出了危害,臣还在沾沾自喜,臣罪不可赦!”

    许敬宗一脸坚毅的道:“陛下,臣为祸首!”

    李勣叹息,“陛下,老臣身为武人,当初却未曾阻拦,老臣恳请严惩。”

    许圉师当时还不是宰相,但却也请罪,“臣先前不该质疑贾郡公,而是该去下面查访,贾郡公说臣是何不食肉糜,臣……领罪!”

    李义府默然。

    贾平安呢?李治看着众人,突然笑了起来。

    “诸卿请罪时争先恐后,朕很是欢喜。大唐要强盛,朕就不说了,要紧的是宰相们能有担当?何为担当?”李治的眉间多了惬意,“有错就认,有错就改,这便是担当。此事朕亦有错……”

    这是免除责罚的意思。

    许敬宗却冒个泡,“陛下,骤然免罪臣心中不安。臣……愿意出十万钱为罚金!”

    啧!

    老许好有钱!

    李勣马上跟进,“老臣为祸首,当罚二十万钱。”

    老李家跟着贾平安弄了些生意,不差钱。

    “臣愿受罚十万钱!”

    李治很是欣慰的点头道:“君臣一心,这便是盛世。”

    他看看地上的奏疏,吩咐道:“随后兵部拟定这几年未曾赏赐的将士名册,以及军功名册,一一分清楚,该赏赐多少,该转任何职,都列清楚,要多复核,务必不能让将士们受了委屈,更不能让他们寒心。”

    武媚赞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

    众人应了。

    任雅相说道:“臣回去就布置下去,兵部上下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把此事尽快核查清楚。”

    李治突然冷笑道:“朕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户部当初这个建言可谓是用心险恶,钱粮是省下了,可朕和将士们也离了心!”

    这事儿确实是大错特错了,但皇帝这口锅甩的也颇为漂亮。

    谁来背锅?

    武媚看着宰相们,目光不善。

    李治再看了一眼那些奏疏,“今日来了许多奏疏,不少都是说卢承庆罪不该此,不该离开长安……”

    做官就要在长安。

    宁可在长安为一小吏,也不愿去下面州县做个长史。

    李治淡淡的道:“如此也可,便让他去雍州做长史吧。”

    呃!

    宰相们失态抬头。

    卢承庆原先任职过雍州别驾,后来改叫做长史,这是要羞辱卢承庆还是怎地?

    大佬都做了宰相,突然又回到了老地方和大伙儿厮混……有趣吗?

    众人不禁愕然看向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欣慰,“卢卿多才,想来能胜任。”

    这话里带着些冷意。

    得!

    卢承庆这是为皇帝背锅,顺带上了皇帝的黑名单。

    “该!”

    有人大声叫好。

    谁特娘的大声叫好?

    这事儿……就算是你觉得皇帝处置的好,也不至于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吧?你难道不怕范阳卢氏……不,你难道不怕山东士族寻你的麻烦?

    众人一看……

    许敬宗一脸义愤填膺。

    随即各自散去。

    武媚幽幽的道:“刚才陛下说让卢承庆为雍州长史时,大部分人都颇不以为然。山东士族……”

    “山东士族!”

    李治低声说着。

    这是帝王最为棘手的对手。

    “慢慢来。”

    李治看着她,“咱们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步步的削弱他们,等儿孙们再上来……”

    “这是愚公移山。”武媚笑道:“五郎以后定然能依照陛下的布置走下去,旁人就难说了。”

    “不是难说。”李治很清醒,“而是不敢!”

    山东士族势大,但凡帝王软弱一些,就不敢出手削弱他们。

    “五郎的性子……”武媚皱眉,“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可孝顺的孩子……臣妾就担心他不敢直面那些士族。”

    李治点头,“朕会想办法。”

    夫妻二人相对一视,都生出了些为人父母的那种烦恼和快活。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李治笑道:“叫他进来。”

    夫妻二人看着殿门。

    秋风吹拂很是凉爽,光线也不错。

    李弘走了进来,看着腰杆笔直。

    李治突然一个恍惚。

    “这孩子……他以往不敢看朕的眼,最多是看一眼,今日……他竟然盯着朕的眼睛。”

    武媚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儿,但还是要问问再说。

    李弘走了进来,行礼后说道:“阿耶,阿娘,今日舅舅带我去了村里,那些人……”,他看着李治,“那些人可怜,说是从军竟然亏本,阿耶,那些人还说这样下去,这个大唐就危险了。我听了心慌,恨不能马上寻个法子来解决了此事。”

    李治心中一动,笑着问道:“五郎以为此事当如何解决?”

    李弘想了想,“阿耶,我以为此事是朝中错了,阿耶也错了。”

    我的小祖宗哎!你竟然说陛下错了……王忠良一脸纠结。

    李治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

    “我以为阿耶要认错。”李弘的脸有些红,但不肯避让视线,“有错就要认。”

    李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朕知道了。”

    武媚诧异的看着他,“陛下……”

    李治被外人认为怯弱,可武媚却深深地知道自己的丈夫杀伐果断。看看他用长孙无忌除掉了自己的对头的手段;再看他蓄谋数年,一举把长孙无忌等人拿下的手段……谁敢说他怯弱无能?

    当年长孙无忌等人也曾极力鼓动他下罪己诏,可李治却不为所动。今日太子这番话实际上是犯忌讳了,可李治却说知道了。

    “朕于此事上确实是犯下了大错。”李治想起此事依旧是后怕不已,“五郎纯孝,却也有坚持,朕很是欢喜。”

    李弘得了夸赞,笑的很是轻松。

    就在此时,李治突然问道:“五郎今日为何敢看着阿耶的双目了?”

    李弘下意识的道:“阿耶,今日舅舅教我遇到恶犬不可退避,不可逃跑,要盯着它的眼睛,一步步的逼近……要勇敢的面对挑战。”

    李治木然,突然摆摆手。

    李弘告退。

    他走出大殿,挠头问道:“阿耶可是不高兴吗?”

    王忠良送他出来,低声道:“多半是。”

    小祖宗,你长点心吧。

    王忠良小声道:“贾郡公此举却是孟浪了些。”

    这个人……好像有些阴险啊!李弘皱眉看着他,“你懂什么?舅舅这是在为孤着想。你这是想说舅舅的坏话……”

    王忠良脊背一寒,膝盖就隐隐作痛,刚想解释……

    “哈哈哈哈!”

    里面突然传来了皇帝的大笑声。

    李弘回身,笑的很是灿烂,“阿耶是高兴。”

    ……

    贾家,沈丘飘然而至。

    贾平安在书房里挺尸,觉得风不对,睁开眼就看到了英俊的沈丘。

    “我说你进来就不知道打声招呼?”

    沈丘伸手压压乱发,淡淡的道:“天下除去皇宫之外,咱去何处都不需打招呼。”

    “阿福!”

    贾平安喊了一嗓子,沈丘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后退。随后才发现阿福不在。

    他有些恼火,冷冷的道:“你让包东和雷洪弄了条不咬人的狗去了何处?作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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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第849章 惊喜变惊吓(求月票)

    从想把太子弄出宫去溜达一圈开始,贾平安就在琢磨怎么把这个闷坏了的大外甥调教一番。

    深宫之中能教授李弘什么?

    学问,以及那些先生所谓的政治经验和人生经验。

    可那些先生的政治经验和人生经验咋样?

    不咋样!

    若是他们的政治经验和人生经验出色的话,也不至于大把年纪还在教授太子……早飞升了。

    譬如说李义府等人都挂着一个东宫的职位,但那也只是挂职,教授是不可能教授的。

    想想李义府能教授太子什么?

    口蜜腹剑?

    还是笑里藏刀,或是自私自利。

    所以太子的先生首先得人品好……人品好可以是好先生,譬如说教授学生学问之余,更是能言传身教,带动学生做个好人。

    可太子不能做好人啊!

    太子要是人品好,大唐就危险了。

    譬如说以后李弘登基,倭国派个使者来嚎哭,说是国中饿殍遍地……大佬,给点钱粮吧!顺带让那些没地儿读书的学生来大唐读个书,备注:咱接受插班。好人李弘一听,不禁泪水涟涟,随即御笔一挥:可!

    帝后大抵也乐于看到一个好人品的太子,贾平安却担心大外甥变成一个傻白甜,于是就安排了一个局。

    他急匆匆的令包东和雷洪去寻了一条门槛狗。何为门槛狗?在家里咆哮龇牙,出了家门就只敢虚张声势,一旦对手逼过来掉头就跑的那种。

    “百骑的效率真是不错。”

    包东和雷洪的效率很高,贾平安很满意。

    “原因。”

    沈丘还不知道贾平安弄了这么一个局。

    他微微眯眼,冷冷的道:“你不会平白无故的弄了这条狗,今日恰好太子和宰相们出门,你弄那条狗作甚?”

    “我在教授太子。”贾平安觉得这货有些草木皆兵了。

    “你的人品不好。”沈丘淡淡的道:“别人弄了那条狗去,咱只会以为他想吃狗肉,而你……多半是想做些见不得人之事。教授太子……你……”

    大唐不但吃狗肉,还用狗油来做饭。这时候不少人认为狗肉能治疗什么五劳七伤,更是对男人的那事儿补益不小,堪称是行走的海马。

    沈丘的眸子一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太子和那等野狗厮混,若是太子被咬……你百死莫赎。”

    “得了吧!”贾平安讥诮的道:“你等恨不能让太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蹲在宫中做个乖孩子,如此你等清闲了,不担心了……可这是懒政!整日就知晓推卸责任,可想过太子这般被闷在宫中的坏处?”

    他屈指叩击着书桌,提高了些嗓门,“老沈,太子需要知晓世间之事,你们特娘的就该主动为他提供这种便利,而不是阻拦!”

    沈丘冷笑,“此事咱不管,定然要禀告给陛下,好坏都是你的责任。”

    “老沈你越发的蠢了。”

    李治是会担心孩子,但作为帝王的本能,他更觉得贾师傅此举好处多多。

    “去吧去吧。”

    贾平安伸个懒腰,准备去钓鱼。

    秋季钓鱼……那小风吹着很爽,但要小心感冒。

    这货竟然这般大气,他难道不怕皇后踹死他?沈丘觉得这个贾平安有些陌生。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堵在门外的阿福。

    嗖的一下,沈丘就贴在了墙根上。

    阿福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沈丘觉着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就是这只食铁兽,为此还琢磨过如何来破解阿福的招数,但想了许久,发现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差的太多了。所谓一力降十会,阿福只需张开嘴,扬起爪子冲过来,他就只有逃命的份……关键是阿福的速度比他快的不是一星半点……

    若说阿福是超跑,那么人类就是自行车。

    他浑身绷紧,直至阿福消失。

    咻的一下,沈丘溜了。

    回到宫中后,沈丘径直求见皇帝。

    “陛下,贾郡公寻了一条不咬人的的狗,想用狗来磨砺太子。”

    作为皇帝的家奴,这等事儿沈丘不敢隐瞒,但他选择了磨砺这个词,而非是厮混。

    贾郡公让太子和野狗厮混!

    两句话的味道截然不同,前者是贾平安好心办坏事,后者是贾平安轻浮没责任。

    李治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知道了……这是何意?

    沈丘还在琢磨。

    李治本已暂且抛下了此事,被沈丘提醒后,心情不禁大好。

    原来贾平安是事先就谋划了此事,寻的狗也是一条善良的狗。

    有心了!

    “赏贾平安宫女十人。”

    陛下,你这是……沈丘,“……”

    贾郡公的腰子怕是保不住了……王忠良思绪飘飞。

    贾平安钓鱼回家,发现气氛不大对。

    杜贺一脸纠结,狄仁杰一脸木然。

    “这是……谁被煮了?”

    贾平安笑眯眯的问道,把手中的鱼护提了提。

    看看哥钓的鱼。

    狄仁杰看看内院,“平安……进去看看吧。”

    咯噔!

    贾平安心冷了半截,“怀英这话何意?”

    你自作孽!

    狄仁杰笑的很是蒙娜丽莎,“去吧,去看看。”

    贾平安笑了笑,“怀英你也学坏了。”

    老狄现在越发的鲜活了,让贾平安很是欣慰。

    一路进了后院,鸿雁看到贾平安,就像是看到了猛兽般的转身就跑。

    “我有那么可怕?”

    秋香遇到他,不禁以袖掩面。

    这大臀妹纸不是一直想着把哥给吞了吗?怎地这般模样?

    等看到幽怨的三花时,贾平安觉得事儿不对。

    我好像摊上大事了。

    “无双,苏荷,我回来了。”

    贾平安用最饱满的情绪喊道。

    人呢?

    两个娃往日听到他的声音早就冲出来了。

    连两个奶娃都没哭。

    贾平安无语。

    十个还穿着宫装的宫女站在院子里,卫无双和苏荷坐在台阶上,兜兜被阿福搂在怀里,贾昱靠在阿福的背后。

    这……

    贾平安一脸懵逼,“这……哪来的?”

    难道是阿姐给的?

    十个啊!

    老贾家来十个宫女,贾平安觉得宫心计从此刻就可以开演了。

    卫无双和苏荷起身相迎,兜兜冲下台阶,很是好奇的道:“阿耶阿耶,这些小姐姐是来服侍你的吗?”

    贾平安不时说些后世的话,连兜兜都学会了。

    “没有的事。”

    贾平安很是懵逼,“无双,咋回事?”

    卫无双笑道:“是宫中赏赐的,陛下夸赞夫君忠心耿耿,于是便赏赐了这些宫人。”

    忠心耿耿……老沈回宫为我说好话了?

    但这事儿很麻烦啊!

    贾平安刚想说退回去,苏荷低声道:“夫君,还有二郎和三郎呢!好歹要留几个。”

    是哈!

    贾平安进了里屋,抱起贾洪笑道:“大洪,你有福气了。”

    随后他又抱起老三,“东东,给你寻了几个宫女伺候好不好?”

    皇帝这事儿办的不地道……他大概以为这样的突然袭击会给贾平安带来惊喜,可带来的更多是惊,而不是喜。

    这一家子过的好不好的,突然插进来十个女人……这算是什么事啊!

    卫无双和苏荷相对一视,笑意在眼中闪现。

    贾平安出来后,卫无双说道:“要不……还是分几个服侍夫君吧。”

    苏荷猛点头,“嗯。”

    兜兜嚷道:“阿娘,你和大娘不是说阿耶会学坏吗?”

    ……

    沉默!

    我想打死这个熊孩子!

    苏荷第一次想动手。

    卫无双看似镇定,甚至还在笑,很是慈祥的那种。

    兜兜该收拾了!

    我的脸啊!

    卫无双第一次觉着无地自容。

    我和苏荷担心夫君会被这十个千娇百媚的宫人给迷惑了,可这只是一种……一种女人的本能啊!可以想,却不能让夫君知晓。

    “咳咳!”

    贾平安干咳一声,“赶紧,该做事做事去。”

    所谓的坏,指的是那些权贵高官家中女人无数,正妻什么的只是供着。他们平日里化身为小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可大老爷们要学坏女人能拦得住?

    晚上,因为白日的事儿,两个女人不知是怎么商议的,于是夫妻三人又睡在了一起。

    夫妻之间道歉没必要……

    卫无双刚开口,贾平安就说道:“用行动来表示吧。”

    “什么行动?”

    卫无双还在不解,苏荷已经扑了上去。

    这次我一定要抢占先鸡!

    ……

    事儿烟消云散。

    第二日贾平安去了兵部,见到每个人都是黑眼圈,不禁有些好奇。

    等进了值房后,任雅相哈欠连天,老泪纵横。

    吴奎没精打采的,看着就像是昨夜夜御五女。

    “这是……”贾平安笑道:“任相,要保重身体啊!”

    任雅相的哈欠止住了,难受的想打人。

    他指指案几上的文书,“老夫昨夜一直在兵部,整个兵部昨夜都在……”

    哦!

    我不在。

    贾平安看了一眼文书,竟然是这几年立功将士的名册……

    咳咳!

    整个兵部都在熬夜做事,唯有我逍遥。

    这事儿不可张扬。

    贾平安一本正经的道:“任相,你们忙着,我还得进宫去给太子授课。”

    这个不要脸的!

    任雅相都怒了。

    但你能说什么?

    皇帝都不急,你急个啥?

    贾平安一路飘出了兵部,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心不错……特别是看到同事们忙成狗,自己却格外的悠闲时,那种感觉啊!

    “爽!”

    一路飘进了宫中。

    “怎地有奶香味?”

    贾平安进了殿内,看到了一个孩子。

    孩子六七岁的模样,坐在了李弘的身边。

    是李老二?

    “见过贾郡公。”

    众人起身行礼。

    贾平安点头,指指那孩子,“那是……”

    赵二娘今日也出现了,就是为了那个孩子,她含笑道:“贾郡公,那是璐王。”

    李贤,阿姐的次子。

    李贤笑着拱手,“见过贾郡公。”

    “呵呵,殿下多礼了。”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坐吧。”

    李贤颔首,“贾郡公学究天人,我很是钦佩。”

    才六七岁的孩子,说话就那么老成了?

    再看看大外甥,眼中全是对弟弟的关爱,实诚的让人无语。

    贾平安微笑着,“上课。”

    “这一课是世界。”

    贾平安开了一门新课叫做世界,当时在算学中一鸣惊人,引得众人倾倒,国子监主簿甚至当即下跪拜师。

    但贾平安随即去了辽东,这门课也停了许久。

    李弘眼睛发光,郝米兴奋不已,曹英雄把昨夜的老鸨模样从脑海里挤出去……

    赵二娘美眸微动,聚精会神的看着贾师傅。

    李弘的贴身女官王霞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往前走了两步,想听的更清晰些。

    太子身边的内侍曾相林干咳一声,王霞白了他一眼。

    贾平安没管他们之间的事儿,说道:“有人说咱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就那么大,那么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

    “早在前隋时就有人说咱们是在一个球型的大地上,不少人对此嗤之以鼻。”

    此刻的儒学还未形成儒教般的局面,言论无法形成垄断,所以各种奇思妙想都能自由的被提出来。

    譬如说地球的形状,各种说法都有……

    “有人说咱们脚下的大地是平的……一直延伸过去。有人说咱们脚下的大地是这个……”

    贾平安转身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正方形,回身笑道:“若是这个,到了边上怎么下去?新学的观点,咱们脚下的大地……”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球,“是个球体!”

    赵二娘心中一怔,心想若是个球体……为何是球体?

    “你等当然想问为何。”贾平安微笑道:“旁人会引经据典,新学不必。新学认为咱们脚下的这个圆球原先并非如此,很难说原先这个球体的模样,兴许是一团,或是一片,最终却随着运转渐渐变成了球体。”

    李弘说道:“贾郡公说过自传和吸引之事,孤想到了刚出锅的饴糖,若是用小竹签穿着转动,就会越来越圆……这就是甩一甩的甩圆了。”

    李敬业大概会对这个理论感兴趣。

    “对,太子睿智。”

    贾平安从不吝啬于夸赞学生。

    “整个地球早期经历了许多,那时候一年四季没有这么分明,一天也没有那么长……整个大地被冰雪覆盖着。”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随后经过一系列很复杂的变化,温度升高,冰雪渐渐融化,有了液态水,生命就渐渐开始演化……不要以为这一切都是突兀出现的,面对地球,我们需要怀着一颗敬畏之心……”

    “你们想想那些天灾……地震,洪水,干旱……这便是地球打个喷嚏而已,还有火山喷发,咱们的脚下深处不是土地,而是……熔浆。”

    学生们都惊呆了。

    “有人说地心中住着人,没有人,地心就是一大团熔浆,更深处的地心咱们不做探讨。”

    后世不少人都对地心里住着人深信不疑。科学家们又说地心外面是铁水,铁水包裹着结构不同的铁心,注意,是固体铁心。这要说出来谁信?

    可怕!

    只是想想自己的脚下是一团熔浆,众人不禁低头看看脚下。

    贾平安莞尔,“咱们脚下的土地很厚实,足以遮挡那些熔岩。”

    “那为何熔浆会喷发呢?”

    赵二娘不自觉的把自己当做是学生了,定定的看着贾师傅。

    贾平安说道:“咱们脚下的大地是一块一块的,并非是整体一块,那也不可能。地块之间实际上是在移动,当它们撞到一起时,地面就会震动,这便是地震的来由。”

    “竟然如此吗?”

    赵二娘发现这个说法无懈可击。

    那目光不禁带着些崇拜之色。

    你这个……个人崇拜搞不得啊!

    贾平安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地块之间出现缝隙,地底的熔岩就会顺着缝隙往上冲,冲出了地面,漫天的烟灰,熔浆喷溅出来,随即顺着出口流淌出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喷涌结束后,那些熔浆就会冷却凝固,随即就形成了锥形,就此安静。可这只是暂时安静,有的是在积蓄熔浆,等待下一次喷发,有的就此沉寂,渐渐的上面长满了植被,看着就是一个形体美妙的锥形山丘。”

    “原来如此。”

    想到了那个奇妙的场景,李弘不禁悠然神往。

    “下课!”

    李贤跟着众人起身,贾平安颔首走了。

    刚才他一边授课,一边在观察着李贤和李弘。

    李治真的是个不错的父亲。

    他喜欢自己的孩子们,这一点从未改变过。这在帝王中比较罕见……在皇子成人后,父子之间基本上就成了对手,相互警惕,相互筹谋……最终父子反目成仇。

    而一切的根源就是权力!

    “权呐!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贾平安哼着歌,心情愉悦的缓缓而行。

    “贾郡公!”

    贾平安止步回身。

    赵二娘跑的跌跌撞撞的,身体左一扭来右一扭,好看是好看,就是担心摔了。

    刚想着这个,赵二娘就被绊了一下,身体扑了过来。

    我去!

    贾平安下意识的就想闪开。

    可他小觑了女人的反应。

    还没等他动作,赵二娘就一把抓住了他。

    卧槽!

    这里是腰部啊!

    这女人的手好生厉害,这一把连里面的裤腰都被抓紧了,随即这么一拉。

    老子的裤子……别拉啊!

    贾平安在抓着自己的裤头,赵二娘要用他的裤头来维系平衡,二人互相坚持了一瞬,贾平安为了自己的裤子不被拉下去,就伸手扶了她一把。

    好死不死的,赵二娘正想站起来,就往上……这一扶就扶到了细腰。

    男人的头,女人的腰……

    腰真细。

    贾平安松开手,面不改色。

    赵二娘面色绯红,声音细的就像是嗓子里被堵了大半……

    “多谢贾郡公。”

    哎!

    “没事。”

    助人为乐就是我的座右铭。

    他刚才摸了我的腰!

    赵二娘觉得腰那里酥麻酥麻的,脸越发的红了。

    你这个……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走了。

    贾平安问道:“可是有事?”

    赵二娘满脑子都是羞赧,闻声一怔。

    我寻贾郡公干啥来着?

    好像是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她干笑道:“没事,没事。”

    这个女人……脑子瓦特了。

    贾平安转身走了。

    赵二娘呆立原地,脑子里各种情绪飘过。

    “哎呀!”

    她突然跺脚,“贾郡公。”

    贾平安回头,赵二娘鬼使神差的就隔着老远喊道:“那地心里那么多的熔岩,为何不把我们烤坏了?”

    烧烤人类……

    贾平安喊道:“咱们脚下的土层很厚,能遮蔽。”

    是不是贾平安不知道,姑且忽悠了再说。

    赵二娘站在那里,喃喃的道:“他好博学。”

第850章 老夫抽不死你

    赵二娘这人挺有趣的,作为宫中不多见的女才子,被武媚弄来给李弘授课,当时在宫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众人都知晓,这个女人算是飞升了。等太子越发的稳固后,赵二娘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所以她越发的谨言慎行。

    看着贾平安的背影远去,赵二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刚才我出了个大丑啊!幸而贾郡公没在意……”

    她的脸有些发烧,“赵二娘啊赵二娘,不可胡思乱想。”

    作为女官,她的一生都将会在宫中度过,日子会很安逸。

    “赵二娘。”

    赵二娘回身,就见璐王李贤身边的内侍韩达过来。

    韩达本名韩大,原先进宫一直苦熬,后来学会了钻营,一步步的钻营到了李贤的身边。到了贵人的身边他就觉着韩大这个名字不好听,就改名为韩达。

    此人钻营得力,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厉害……但手段狠毒。

    赵二娘眉间冷漠,“何事?”

    韩达近前,看了远处的贾平安背影一眼,笑眯眯的道:“二娘为何不肯为璐王启蒙?”

    赵二娘冷冰冰的道:“我是殿下的人。”

    韩达的眼底多了些阴郁,笑道:“太子殿下仁慈宽宏,对璐王很是关爱……二娘你却太谨慎了。”

    陛下和皇后都看重我,这才让我给太子启蒙。我一旦去给璐王启蒙,帝后定然会关注璐王……

    你在想屁吃!

    赵二娘淡淡的道:“各位殿下的启蒙都是陛下和皇后定下的,谁敢擅专?走了。”

    她转身离去。

    身后,韩达的笑容渐渐消散。

    “太子的身子可不好。”

    他转身回去。

    李弘发烧了。

    贾平安得知消息后再度进宫。

    “如何?”

    曾相林轻松的道:“殿下这些年每年都会发热数次,特别是秋冬最爱发作,不过十日以内就能好。”

    这个大外甥的身体……贾平安有些头痛。

    历史上他得了肺结核,身边那么多人,就他中招,由此看来这娃的身体抵抗力不强。

    而每年发烧几次这事儿就是明证。

    前世贾平安自己每年也会发烧几次,每一次都是扁桃腺发炎。

    医生说这是抵抗力弱。

    但他从不吃药,硬扛。

    所以……这不是事啊!

    医生当年咋说的?

    这是李弘寝宫的外面,王霞也在,她低声道:“贾郡公,你不是外人……这几年宫中一直有人说殿下的身子不好。”

    娘的!

    这不是毁人吗?

    太子的身子不好,那就换一个?

    历史上李弘之后就是李贤上位,但这娃也是个作死的,最后把自己作没了。

    曾相林瘦削的脸上多了些冷意,“那些人说当年太子出生后,身边人都弄了面纱戴着,这多半是有些缘故的。后来更是每年都病倒数次……”

    卧槽!

    戴面纱不是我的建议吗?

    贾平安觉得自己作孽作大发了。

    大外甥竟然得了个娇娇的名头,外朝多半也知晓了吧,那些臣子们会如何想?

    老李家一茬不如一茬。

    帝后都在里面,看着医官在诊治。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

    李治很是忧愁。

    他自己从小也不怎么强壮,所以被轻视也是有缘故的。

    李弘躺在床上,武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柔声问道:“五郎哪里不舒服?”

    李弘茫然道:“阿娘,我喉咙疼,身上也疼,好晕。”

    贾平安在外面听到了这话,不禁笑了。

    这不是扁桃腺发炎哥就把你的扁桃腺吃了。

    王霞见他笑的惬意,不满的道:“贾郡公这是高兴?”

    呵呵!

    贾平安淡淡的道:“法子是有的。”

    曾相林和王霞都心中苦笑。

    若非是贾平安,换了别人他们就能当即呵斥。

    “哎!”李治再度叹息,“总得想个法子。”

    武媚就见不惯他这般模样,柳眉倒竖,“让医官们都来,集思广益,总能寻到一个让五郎不发病的法子,速去!”

    贾平安回到家中,刚坐下,老纨绔郭昕就来了。

    “见过先生。”

    郭昕最喜欢的就是世界这门功课,每次来都带着礼物,今日的是……

    “先生……”郭昕挑眉,“听闻陛下看重先生,才将赏赐了十名千娇百媚的宫人,先生……腰子要保重哟!这不,弟子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去寻了些好东西,先生只管炖了服用,保证龙精虎猛,纵横床笫无敌啊!”

    啥东西说的这般邪乎?

    贾平安接过,打开油纸包……几条看着和香肠差不多的玩意儿,顶端竟然有不少倒刺。

    我去!

    贾平安抬头问道:“这是何物?”

    郭昕笑道:“这便是老虎的利器,弟子上次炖了一根吃了,凶猛如虎啊!”

    “扯淡!”

    贾平安随手把油纸包丢在边上,“上课。”

    晚些结束了课程,郭昕走的时候挤眉弄眼的,“先生,一定要炖啊!千万别弄了炒菜的手段来炒,上次弟子就弄过一次,啧啧!嚼不动。”

    “拿着滚!”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

    “先生慢用,慢用!”

    老纨绔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这是师妹?师妹去何处?”

    兜兜一路奔跑,闻声止步,诧异的看着他,“你是谁?”

    老纨绔笑眯眯的道:“我乃先生的弟子,小师妹这是要去何处?”

    “大兄在追我。”

    兜兜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

    “小师妹只管站在我的身后。”

    兜兜一听觉得是个好主意,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随即贾昱就跑了来,看这边有陌生人,就转向走了。

    兜兜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学着阿娘福身,“多谢了。”

    “谢什么。”

    兜兜从小就被贾平安养的很是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白嫩的肌肤,看着就像是画。

    郭昕老父亲的心态发作,顺手把玉佩解下来,“为兄既然见了小师妹,没有见面礼可说不过去。”

    兜兜自然不收。

    书房里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兜兜收了。”

    原来阿耶一直在里面?

    那么此人就和赵师兄一般……都是师兄,可这个师兄好老啊!

    兜兜接过玉佩,福身,“多谢师兄。”

    这女娃真是可耐啊!

    郭昕满心怜爱,“回头师兄带你去玩耍,长安城那些娃娃喜欢的地方师兄都知晓。”

    兜兜一听就动心了,但……

    “要阿耶点头。”

    “小事。”

    老纨绔笑眯眯的拱手告辞。

    兜兜冲进了书房,“阿耶你看。”

    她欢喜,但却不是那等狂喜。

    不错不错。

    女孩要富养,不是说富贵之极的那种手法,而是要让孩子知晓不能被外面的浮华给迷惑住了。

    贾平安和她说着话,晚些兜兜眼睛发涩,贾平安赶紧抱在膝上。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歌声轻柔,兜兜缓缓闭上眼睛。

    贾平安就这么抱着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三花进来,见状急忙放低声音,“郎君,孙先生来了。”

    药王爷爷来了。

    贾平安低声道:“请了来。”

    孙思邈进来时,就见贾平安正把兜兜放在书房的榻上,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发噱,随后轻轻盖上被子。

    贾平安指指外面,和孙思邈出去。

    门外站着鸿雁,贾平安吩咐道:“照看好兜兜。”

    走远些后,孙思邈笑道:“老夫在乡间行医,见过那些父母养孩子,从未见过你这般疼爱孩子的。”

    “孩子小时候就要疼爱。”贾平安笑道:“长大就要板着脸教训了。如此小时候就让他们松缓些,也算是给个能回忆一生的美好童年吧。以后就算是遇到了艰难险阻,想到这个美好的童年,他们就会多了勇气。”

    孙思邈看着他,良久点头,“这等是什么学识?”

    “心理学。”

    贾平安随口道。

    孙思邈好奇的问道:“新学中也有这等学问?”

    “当然有。”

    二人在院子里散步,展开了讨论。

    “……人不可纠结,若是纠结时日久了便会焦躁不安。”孙思邈见过不少这等人。

    “可红尘就是如此。”贾平安觉得老先生想的太过于理想化,“衣食无忧的会想着更进一步,吃不饱穿不暖的忧心忡忡,你让他们如何不焦虑纠结?这一切皆起因于欲望。”

    赞!

    孙思邈点头。

    “欲望纠缠之下,人看着世间的目光就被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整日在计算,整日在焦虑……”

    孙思邈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

    “停止脑子里的不停思考。”贾平安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但很难,脑子里总是在想事,你让他们停下来真的很难。”

    “如此吗?”孙思邈笑道,“老夫脑子里也在不停的想事,为何能不焦躁?”

    孙爷爷你确定不是在考问我吗?

    贾平安说道:“孙先生你在思考的是医术,是救死扶伤,而不是贪欲。而普通人整日想的是以前之事,为之愤怒懊恼;或是想着未来之事,各种推算,各种演化,最终大多推算出不好的结果,于是为之焦虑不安,彻夜难眠……这是贪欲在作祟。”

    孙思邈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在大唐的知名度非常高,后世那等流量也没法相比。从帝王到平头百姓都知晓有一个近乎于神仙的孙思邈。他百余岁了依旧健步如飞,精神矍铄;他医术高超,心地善良,长期在民间为百姓诊治……

    老神仙来了贾家,还和郎君谈笑风生……边上伺候的两个宫女一脸仰慕的看着老先生,恨不能上前要个签名。

    孙思邈的笑声绵长,贾平安不禁暗赞着他的肺活量。

    “贪欲作祟,说的好啊!”孙思邈赞道:“老夫五十岁之后才参悟了这个道理,由此知晓世间繁华不过是障眼法,只是过眼烟云的道理。没想到你身处长安这等繁华之地,却年纪轻轻的就知晓了这个道理,难得。小贾……”

    “何事?”

    孙思邈问道:“可愿跟随老夫修道?”

    老先生就是道人,一边修道一边行医。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她!

    这可是莫大的机缘啊!

    两个宫女激动万分,握着小拳头恨不能挥舞一番。

    呵呵!

    “我就是个俗人。”贾平安笑道:“这些道理知晓是一回事,做不做是一回事。我知晓欲望如烟云,也知晓贪欲如火,不遏则燎原。”

    贪欲如火,不遏则燎原。

    妙啊!

    这年轻人屡出妙语,皆能让人不禁深思感慨。这等资质难逢……

    孙思邈盯着贾平安,恨不能他马上点头,随即教授他修道之法和医术。

    得良才而教之,不亦乐乎。

    “可我是个俗人。”贾平安觉得还是世俗更有趣,“每日家长里短,妻儿闹腾……我更喜欢这样的日子。”

    哎!

    孙思邈遗憾之极。

    “这几日来了不少人,堵着老夫的家门口不走,头疼。”

    贾平安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坊正带着人驱赶就是了。您是陛下看重的人,名望比宰相还高,怕了谁?”

    孙思邈毕竟是个好人,犹豫着,“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您想想以后的日子,自然就妥了。”

    贾平安笑得就像是一只刚偷到鸡蛋的黄鼠狼,又像是来给小白兔拜年的狼。

    这等神医留在长安,看似方便了皇室,可皇室也没我和孙先生的交情,所以最大的便宜还是老贾家……以后家中有人病了,请孙先生出手,这比什么专家会诊都靠谱。

    晚些,一个侍女进去禀告了这番话。

    幸好夫君没答应……卫无双脊背微冷,见苏荷依旧无忧无虑的,不禁怒了,“夫君若是做了道人,你也不担心?”

    无双好怪……苏荷不解的道:“我担心什么?夫君若是做了道人,我就带着兜兜和三郎跟着去!”

    是哈!

    卫无双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到时候一家子修建个道观一起修炼岂不美哉?

    “当初我在感业寺时也没觉着什么,再说了,你看看太史令不也是在朝中为官?”苏荷拿起一块肉干,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道:“夫君在家修炼就是了,我也修炼。”

    卫无双看着她腮帮子不断的动,不禁捂额道:“除去吃你还能记得什么?”

    “哇!”

    隔壁孩子的嚎哭传来,乳娘说道:“三郎君尿了。”

    苏荷起身拍拍手,一溜烟就跑去了隔壁。

    贾平安刚好进来,和卫无双面面相觑。

    还好,至少她还记得孩子。

    三花进来,拿着个油纸包,“郎君,这东西放在何处?”

    卫无双见了说道:“打开看看。”

    别啊!

    贾平安刚想阻拦,可三花手快,已经打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

    卫无双很是好奇,“看着像是咱们家的香肠,可却很干。这上面是什么?”

    贾平安一把抢过来,包好油纸包,正色道:“这是别人送的老香肠,这东西不可乱吃,先寻个地方放着。”

    夫君怎么神神秘秘的。

    ……

    宫中,一群医官在低声商议。

    “太子这病乃是……”

    众人在会诊。

    一般这等会诊只会发生宫中的贵人身上。

    李治和武媚处置完了政事,急匆匆的过来询问。

    “如何?可有法子?”

    一群医官面面相觑。

    李治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医官上前,“陛下,太子的病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可却能医治……”

    武媚冷冷的道:“你等的意思是寻不到法子根治?那还要你等何用?”

    这态度太过分了……老李家就指着这些医官治病救命,何必如此。

    李治干咳一声,想出言缓和一下气氛,被武媚瞪了一眼。

    你别说话!

    这个悍妇,越发的……越发的不像话了!

    李治气得想打人。

    武媚凤目含煞,“既然说不轻不重,那为何不能医治?我看你等是不尽心,更是不称职!”

    医官们面红耳赤,可最终却默然。

    他们不能让太子的病断根,只能被皇后狂喷。

    “罚俸!”

    武媚黑着脸。

    这个悍妇要发飙了。

    李治淡淡的道:“慢慢来吧。”

    武媚看着他……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啊!

    王霞脱口而出,“陛下,皇后,贾郡公说他有办法。”

    安静!

    王霞说完发现周围太安静了,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包括帝后。

    我……我说错了吗?

    那些医官盯着他,尚药典御张麟上前一步,“敢问……贾郡公可是名医?”

    他这话在质疑王霞。

    张麟本就是名医,执掌尚药局多年,深得李治的信任。

    尚药丞王厚东面色微红,“事关太子的安危,岂可孟浪?”

    那些医官面色各异,但气氛却渐渐的有些不对了。

    武媚和李治低声说话。

    “天下的名医都在此了,贾平安……”李治当然不觉得王霞是在撒谎,她不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贾平安先前说过这话。

    “阿弟很诚实。”武媚心中在想着怎么踹死贾平安,“不过……好歹试试吧。想着五郎每年都要犯病数次,每次都提心吊胆,试试吧。”

    那些医官就差对王霞怒目而视了,李治见了也有些郁闷。

    “断然不能!”一个老医官白须一大把,怒道:“天下名医俱在此,那贾郡公若是能想出法子,我等……我等就辞官归家!”

    这就好比后世一个业余琢磨医术的,不,是一个连医术都没怎么琢磨过的人,道听途说些医术后,就冲着一群三甲医院的专家们龇牙。

    老夫抽不死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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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29/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扫把星最新章节! 作者:迪巴拉爵士所写的《大唐扫把星》为转载作品,大唐扫把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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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扫把星介绍:
贾平安出生时李渊驾崩,重病时李世民驾崩。他穿越在即将被村民们活埋的那一刻,自爆……不,自救成功。李治继位、接着二圣临朝、武妹妹称帝、最后老李家再度翻身。这么多变的局面怎么搞?顶着一个扫把星的名头,他脚踩三只鸡蛋辗转腾挪。今日挖坑,明日忽悠…………书友群:624065836,群名:大唐扫把星。若是全订,进去后可联系群主,验证进全订群。大唐扫把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扫把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扫把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