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朕是恶鬼
今日的饭菜很丰盛,三个案几却少了一人。
李治看着眼前的饭菜,再无一点胃口。
武媚知晓他是有些恼火了,就劝道:“五郎历来孝顺……”
“早些便说了今日一同用饭,他人在何处?”
李治的眼中多了些阴郁,“这般疏懒贪玩,如何能承袭大统?朕以后如何放心?”
那个倒霉孩子,去挖什么树,回头打死……武媚吩咐道:“邵鹏去看看,把太子带回来。”
“是。”
皇帝不高兴,伺候的人噤若寒蝉。
“且慢。”李治起身,“朕去看看。”
你一人去,弄不好就是全武行,老娘不放心……武媚起身,“臣妾也去。”
李治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也好。”
帝后联袂出行,声势不小。
一路往后面去。
“当年朕为太子时,每日苦读不说,还得要跟着先帝学习如何治国,那几年朕每日不过睡两三个时辰而已……”
可你那时多大?五郎现在多大?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比,还要不要脸?
武媚腹诽着,说道:“五郎是个好孩子,陛下,五郎还小呢!”
是哈!
五郎还小。
但这个女人暗搓搓的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讥讽朕?
多半是!
悍妇!
李治淡淡的道:“他是太子。”
果然是强词夺理!太子又如何?当年你和五郎一般大的时候,还在宫中胡乱厮混,见到兄长们和鹌鹑般的畏缩……
李治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
这个女人定然在腹诽自己,若是再说几句,必然会公然抨击朕……
二人同行异梦,身后的邵鹏和王忠良都感受到了,相互使个眼色。
今日要小心,免得被帝后给收拾了。
“太子在何处?”
李治的语气不大好。
前方带路的内侍说道:“陛下,就在前面左边一点。”
前面左边一点有几棵树……
“挖开……把它拔出来。”
李弘的喊声已经能听到了。
“对面也多挖些,到时两边比较一番。”
“用力!”
“嘿哟!”
“闪开,要倒下来了。”
帝后心中一紧,脚下加快,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王忠良毫不犹豫的超车了……这个时候不表现出咱的忠心耿耿,还待何时?
“嘭!”
树木倒地。
帝后也到了能看到李弘的距离。
“看看,看看两边的土可是不同?”
李弘这边看一眼,刨几下,对面看一眼,刨几下,没多久就成了泥猴。前日长安大雨,此刻泥土湿润。
“真的!果然是真的!”
李弘欢呼雀跃。
“竖子!”
李治走了上来。
这个儿子竟然在这里挖树……还玩的浑身是泥。
李弘抬头,脸上也多是泥点,欢喜的道:“阿耶,你来看!”
先叫的阿耶,这个倒霉孩子,把老娘置于何地?武媚面无表情!
李治冷着脸,“你不好生读书,整日嬉戏,今日更是在宫中掘挖树木,顽劣不堪!朕与你阿娘在等你用饭,你却忘之脑后,此为不孝……”
这是要不忠不孝了吗?邵鹏打了个寒颤。
李弘赶紧起身,束手而立,但却梗着脖子道,“阿耶,今日上课,我学了一个道理,树木野草也能涵养水源,于是便来验证一番……”
“验证什么?什么涵养水源?”李治终究没有继续借题发挥下去,否则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他眼神微冷……太子要的是稳重,要的是有分寸。朕当年如他这般大时,读书之外就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地方呆着,偶尔出去也是谨言慎行。
可看看这个逆子,顽劣不说,还百般抵赖。
朕倒是忘记了,当年先帝说过,棍棒底下才能教出好孩子。朕一心怜爱他,却忘记了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李治危险的眯着眼……是时候拿起棍棒了。
“拿了棍子来。”
武媚心中一惊,赶紧劝道:“陛下,五郎还小,回头臣妾好生呵斥他……”
她冲着后面的人冷冷一笑。
那个去寻棍子的内侍一个哆嗦,在两根枝条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细的那一根。
李治接过细枝条,上去就是几下。
粗棍子打人是痛,可细枝条打人更痛。
“啊!”
李弘蹦跳了起来。
“还敢跑?站好!”
李治冷着脸,一下下的狠抽。
“陛下!”
武媚突然冲了上去,挡在了李弘的身前。
她冲着李治嘶吼,“才多大的孩子?孩子贪玩又如何,哪个孩子不贪玩?看看平安家的孩子,也贪玩,可哪里有不妥?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如五郎般大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每日上午读书,下午就可以玩耍……可五郎整日都在读书,陛下觉着不够吗?”
李治面色铁青,“你闪开,朕今日定然要给这个逆子一个教训!”
武媚伸开双手护着儿子,咆哮道:“陛下要责打,便去责打那些臣子,冲着自己的儿子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你还是不是男人!
李治猛地举手,作势挥舞枝条。
你打你打!武媚昂着头,冷冷的看着他。
这个悍妇!
李治恼火的扔掉了枝条,“这个孩子以后若是教不好,都是你的过失!”
“五郎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如何我自然知晓。”
武媚回身,见儿子满脸是泪,就轻轻为他擦去,柔声道:“五郎挖树作甚?宫中却不好挖树。”
李弘哽咽道:“阿娘,你来看。”
他牵着武媚到了树坑边,“阿娘你看,这里的泥土可是很湿润?”
武媚点头,不知儿子要做什么。
你莫名其妙的看什么泥土,作孽啊!
“阿娘你来这边。”
李弘又牵着她去了对面,“阿娘你看,这边的泥土就干了。前日才下的大雨,有树木的泥土依旧湿润,没有树木的泥土却已经干了。”
他仰着头,脸上依旧挂着泪珠,却颇为兴奋,“阿娘,树木能涵养水呢!”
武媚低叹道:“长安多的是水,一树一木涵养水有何用?五郎,莫要分心,好生读书吧。”
李治冷哼一声,“你教的好儿子!”
李弘的眼中多了难过,“阿娘,树木植被能涵养水,更是能稳固土层。阿娘想想,大雨倾盆,有树木野草的地方水流干净,为何?皆因土层被植被给护住了,许多雨水都浸透到了树根之下……而没有植被的地方,水流就会携带泥土一路冲刷……”
武媚的脑子里懵了一下。
李治也是如此。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说了一通有何用?”李治面色稍霁,但怒火依旧未散。
“阿耶,土层被水流冲走了,没了土层,原来的地方就会寸草不生……”李弘大声的道:“还有,大河以前清澈,可如今却时常听闻大河浑浊……为何?皆因关中砍伐无度,没了涵养水土的树木植被,泥土被雨水冲刷进了大河中……”
李治心中一震。
原来是这个?
朕错怪了五郎!
武媚回身看着他,眼中多了些别的意味。
五郎这般懂事的孩子你竟然能下得去手。
“还有呢!”李弘振奋的道:“那些泥土在水中沉底,时日长了,就会抬高河床,水位就会越来越高,最后大河两岸就会水灾频发……”
李治的眼中多了惊讶,随即便是一丝内疚闪过……
五郎竟然想到了这些,可见平日里就在关注着国计民生。这样的太子如何不好?朕却不问青红皂白就责打了他。
他走上前去,犹豫再三,问道:“身上可还疼?”
李弘想到自己先前的委屈,眼泪又重新在眼眶里郁积,晃来晃去的,哽咽道:“不……不疼!”
怎么会不疼?当年朕也挨过抽,越细的枝条抽起来越疼……
李弘缓缓伸手到了他的头顶,轻轻揉揉。
李弘终于崩溃了,哭出声来,“阿耶……”
“走,去用饭。”李治牵着他回去。
吃完饭,李治起身去前面寻宰相们议事,刚出门,就听到身后武媚说道:“五郎就是这般乖,我知晓,可有人却不知晓。”
这是在说朕吗?李治的脸黑了一下!
晚些,君臣齐聚。
李治看着臣子们,见许敬宗竟然满脸愁容,就笑道:“许卿为何愁容满面?”
许敬宗叹息一声,“陛下,臣子最近越发的不肖了,竟敢和臣争执,昨夜他和臣争执半夜……”
可怜的老许!
众人见他眼中密布血丝,都摇摇头。
任雅相颇为不解,“既然不肖,还敢和老父顶嘴,为何不下手责罚?”
是啊!
大伙儿都觉得这事儿许敬宗太过心慈手软了。
许敬宗叹息摇头,“臣每次想动手,就会想到他小时的可爱,下不去手啊!”
他见皇帝神色古怪,就问道:“陛下如今几个孩子在身侧,想来也是臣这般的想法吧。”
李治干咳一声,“是啊!看着孩子可爱,朕也难以下手。”
这个话题还是别提了吧。
李治说道:“朕让诸卿来是有一事。”
众人肃然。
“关中各处砍伐无度,以至于青山变土山……”
多少年了不都是这般过来的吗?陛下为何珍而重之的把砍伐树木的事儿提出来?
“诸卿随朕来。”
李治带着宰相们去后面寻了碗口粗的一棵树,令内侍们开挖。
“陛下,这是……”李勣觉得这动作诡异了些,心想难道是下面有藏宝?
李治淡淡的道:“诸卿看着就是了。”
人多力量大,很快树木就被挖倒了。
“诸卿请看此处泥土。”
众人漫不经心的看了,却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挖对面,隔远些。”
一群内侍有意在皇帝的面前抢表现,那锄头使唤如飞,铲子更是运转不停。
同样的深度,同样大小的一个坑出现了。
“诸卿来看。”
李勣过去看了看,凝神想了想,“这边的土干燥,那边的湿润,甚至还有水在里面。”
众人再去看看,果然如此。
任雅相赞道:“英国公果然是神目如电,难怪能纵横沙场无敌。”
你莫赞美老夫……李勣木然。
他如今堪称是帝王倚重的第一人,越是如此,李勣就越谨言慎行。
老夫要苟下去。
许敬宗纳闷的道:“陛下,这又如何?”
李治有些尴尬。
先前朕也是这般问的,还狠抽了五郎一顿,结果……
李义府鄙夷的道:“陛下所为,自然有深意,你听令就是了。”
老是问来问去的,你不觉着烦吗?还说你觉着陛下不妥?
许敬宗缓缓看向他,淡淡的道:“老夫是中书令,承接陛下令旨之人,为何不能问?你……嗤!”
老夫是中书令,你却只是个吏部尚书……比比个啥?
打脸了啊!
宰相们大多对许敬宗投以‘老许,干得好’的眼神。
李义府这条疯狗越发的疯狂了,动辄就弹劾人。皇帝却对他颇为信任倚重,几乎是有弹必有回应,一时间众人忌惮不已,生恐自己被这条疯狗盯住。
李治指着大坑说道:“雨水下来便被树木野草给吸下去不少,如此土地便有了水源。若是没有树木野草,诸卿想想,雨水一下来便径直冲刷泥土……诸卿可还记得当年在万年宫时,天降大雨,泥土被冲刷进了河道中,抬高了河床,随即河水蔓延……以至于引发了水灾,冲进了万年宫中,幸得贾平安带着百骑查探示警,否则朕与诸卿皆没于万年宫了……”
那一夜颇为惊险,众人都历历在目。
“是啊!臣从未遇到这等天灾,看着满目汪洋,以为必将葬于水底,心中惶然不安……”
许敬宗干咳一声,“亏了武阳公忠心耿耿呐!记得他带着人用肉躯阻挡水流,哎!”
李治提及这个,也颇为感念当时的贾平安。
这个臣子……太子莫名其妙的挖树,什么涵养水源,怎么就像是贾平安的手笔呢?
李义府刚被许敬宗挤兑了一下,恨不能一刀砍死这个奸臣许,此刻却想到了什么,说道:“若是不察觉此事,关中砍伐依旧无度,再过些年,河床越来越高,长安怕是不得安宁了。陛下英明,为我等指出了这个大隐患。”
众人第一次觉得李义府这话没说错,虽然有些谄媚,但皇帝确实是高瞻远瞩,非大家所能及。
李治看着他们,眼中有欣慰之色,也有些内疚,“此事却不是朕的发现。”
李义府的彩虹屁失败,不禁愕然,“难道是阎立本?”
任雅相点头,“阎立本家传的本事,于营造上的造诣独步天下。”
李治微笑,李勣看去,发现竟然有些得意的意思。
皇帝得意什么?
李治笑道:“此乃太子的发现。”
“太子?”
众人觉得不可能。
太子才多大?竟然就能发现这等于国大有裨益之事?莫非皇帝是在为太子造势?
“今日太子在宫中挖树,朕颇为恼火,还责罚了他,谁知道他却说了这番道理……”李治心中的得意都压不住了,“太子年少,却有这等眼光,朕心甚慰。”
这个时候彩虹屁一定要及时跟上。
所以佞臣的作用就该体现了。
李义府几乎是如狼似虎的第一个站起来,狂喜的就像是自家儿子刚被任命为宰相,“太子竟然这般睿智,大唐无忧矣!太子能有这等本事,乃是源于陛下的谆谆教诲,陛下英明……”
李勣也难得起身表态,“一国之重,首重帝王,其次便是国储。国储睿智,国家无忧……从先帝始,大唐便蒸蒸日上,陛下登基以来,所言所行皆是明君景象,加之太子睿智,臣几可预见大唐百年盛世的煌煌……臣,为陛下贺!臣,为大唐贺!”
这是他真心实意的话,所以才显得格外的难得。
群臣起身行礼,“臣,为陛下贺!臣,为大唐贺!”
李治心中大快,“如此,可行文各地,令当地官府妥当劝导百姓少砍些树木,少毁些植被,为子孙造福。”
“可百姓终究还得要生火啊!”
许敬宗有些踌躇。
李治早就想到了办法……武媚有个铁炉子,贾平安送的。此人无礼,送东西竟然只给皇后,把朕忘之脑后。
“长安城中有不少百姓家都在烧泥炭,在屋外砌一个灶,若是可以便用石块垒一个烟道,外面用泥土糊住,如此烟气不外泄,人不受其害……”
这便是两全其美之法。
众人再度赞美了皇帝的睿智,旋即各自去准备。
李治回到后宫,寻了武媚问道:“五郎何在?”
武媚的眼中多了一丝警惕,“陛下寻五郎何事?”
李治被气笑了,“你这个悍妇,难道朕问儿子便是要责罚他吗?”
“五郎在后面和人踢球。”
玩物丧志……这个念头只是一转就被李治随手了。
武媚却警觉的道:“五郎每日读书辛苦,平安便作了此戏给他消遣放松,每日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罢了,多了不许。”
咳咳!
朕成恶鬼了吗?
李治心中恼火,随即去了后面。
“传球!”
一块泥地上,李弘把外袍的下摆收在腰间,正冲着曹英雄呼喊。
曹英雄带着球在玩假动作,对面的内侍拼命阻截。
一个虚晃,内侍不动。
你出腿啊!曹英雄怒了,再假动作。
不动。
我再晃……
内侍轻轻伸脚把球踢给了同伴。
李弘恼火,叉腰道:“怎地老是晃?”
“殿下,陛下来了。”
李弘急忙把外袍放下来,随即过去。
李治看着他满头大汗,脸蛋微红……朕当年也是如此吧。
他和颜悦色的道:“五郎,树木涵养水土之事,是谁告诉你的?”
李弘刚开始有些惧色,闻言说道:“是舅舅上课时说的。阿耶,舅舅开了一门叫做世界的课,里面有许多新奇的学识,这个只是其中之一。”
果然是他!
李治回身,就见武媚在远处盯着这里,不禁被气笑了。
……
晚安!
第807章 大唐……当君临当世
夫妻冷战已经两日了,吃饭是一起吃,但却很是沉闷。
吃了早饭,贾平安去兵部……
任雅相觉得有些奇怪,“今日为何武阳公未曾来告假?”
这人竟然变了?
“去问问。”
有小吏去问了,回来说道:“相公,武阳公说要以公事为重。”
“他幡然醒悟了?好!”任雅相颇为欢喜,“这么一个大才却不肯认真任事,让老夫痛心疾首,如此就好啊,哈哈哈哈!”
吴奎却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贾平安竟然要在兵部扎根了吗?
他一扎根,老夫哪里还有机会?
心痛……
贾平安在兵部厮混了一日,跟着大伙儿一起下衙。
“小贾!”
催胸握着他的手,诧异的道:“你怎地来了?”
我每日都来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很冤枉。
“往日压根就见不到你,一问就说你进宫教授太子,或是回家编书,这是编好了?”
“咳咳!差不多吧,要歇息一阵子。”贾平安干笑着。
“小贾!”
老许出来了,诧异的道:“你竟然来上衙了?”
贾平安:“……”
“小贾!”
李大爷也震惊了。
“武阳公竟然来上衙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回到家,连表兄都特地跑来问他,甚至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
“你莫不是烧了?”
我是骚了!
晚饭后,贾平安给苏荷使个眼色。
这两个婆娘要各个击破才行。
苏荷最是简单,就从她这里入手。
晚些,贾平安去了后院的角落,阿福的房间外面。
阿福嘤嘤嘤一阵子,见粑粑心不在焉,就进了房间睡觉。
苏荷已经到了,但却觉得有些……怎么说呢!有些忐忑,就像是第一次和夫君那个啥的时候一样。
忐忑,外加刺激啊!
贾平安也有些觉得古怪,心想怎么像是当年第一次和女友约会时那样。
苏荷扭扭捏捏的来了。
“夫君。”
夜色那个啥……撩人呐!
苏荷低着头,贾平安干咳道:“苏荷,我对你如何?”
“夫君……”
苏荷抬头,表情挣扎。
我不能背叛无双……我要讲义气。
还不肯降伏?
贾平安心中一动,伸手抱住了她,一低头……
晚些,苏荷细细的喘息着,“夫君,你……”
再来!
苏荷俏脸绯红,“夫君。”
成了!
不用肉身布施就让苏荷投降,贾平安颇为得意。
“晚些记得给我留门。”
这两天卫无双和苏荷都是在一起睡。
苏荷哦了一声,“夫君,你想作甚?”
我要夜袭!贾平安狞笑道:“你等着看就是了。”
苏荷心中不安,晚上上床后就抱着卫无双嘀咕。
“睡了。”
卫无双的心情也颇为沉郁。
“无双,再说说话呀!”
卫无双冷冷的道:“睡觉!”
苏荷在黑暗中翻个白眼。
夫君今夜定然有行动,我好心提醒你,你却置若罔闻。
二人先后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的推开。
一个黑影悄然摸了进来,嘿嘿一笑。
“偷香窃玉我最行,今夜……嘿嘿嘿。”
卫无双睡着了,苏荷突然在摸她……
她没在意,再度睡去。
衣裳被解开……
卫无双猛地一个激灵,心想苏荷脱我的衣裳作甚?
她觉得这只手不对,而且手法很熟悉。
每个人解衣的手法都有差异,熟悉之后,只需上手就能感受到。
是……
卫无双羞恼,又有些欢喜。
我是装作没发现,还是睁开眼睛呢?
一番折腾,贾平安喘息着伏在她的身上。
卫无双装死狗。
贾平安气苦,伸手弄了一把,“还装!”
卫无双睁开眼睛,“夫君就知晓呵斥,一意孤行,却不知妾身对孩子的担心……”
一说到这个,她就哭了起来。
这个婆娘历来都以坚强的一面示人,竟然哭了?
贾平安哄了许久,卫无双却依旧哭着。
无双竟然哭了……苏荷在边上无奈翻白眼。
晚些,卫无双沙哑着嗓子说道:“那孩子以后还得要教规矩。”
女人果然都是会迂回要挟的生物,先哭一阵子,等我心疼了再提出条件……
贾平安背转身去,给她一个脊梁。
“夫君这般,那不如把妾身丢在一旁……”
“我就丢了。”贾平安很硬气。
“那就赶紧丢!”卫无双坐起来,低声嘶吼道。
“无双。”苏荷觉得战争有扩大化的危险。
“已经丢了。”贾平安回身,恼火的道:“你懂个什么?”
“妾身是不懂,可……”卫无双本想说可你也不懂,终究不好削了夫君的面子,忍住了。
“夫君去看看长安城中的人家,谁像夫君这般放纵孩子的?”
“他们的法子就是正确的?”贾平安问道:“长安城中以前读书学的是经学,如今呢?如今教授新学的算学备受欢迎,这阵子想进算学的人有多少你可知晓?”
贾平安连续开了两门新课,一举击溃了山东名士和国子监联手发动的攻击,引得外界哗然。随即去新学打听授课情况的家长越来越多,韩玮开玩笑,说是这般忙碌,得给双倍钱粮才行。
这个……
卫无双语塞,最后说道:“夫君的学问自然是最顶尖的,那些名士都不是对手,可这是教孩子!”
“教孩子怎么了?教孩子他们的法子就是对的?长安的权贵分两种,一种是规矩森严,要孩子谨言慎行,一板一眼的就和大人一般,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是教孩子?另一种便是放纵,孩子不好好读书也不管,孩子纨绔了也不管……你想说的便是让老大和兜兜学第一种?”
想到两个孩子整日规规矩矩的,卫无双也心疼,但这是必由之路啊!
“夫君,这是孩子们的必由之路。”
“是什么狗屁通往权贵的必由之路吧?可长安的权贵有几个是好人?明面上温文尔雅,暗地里男盗女娼,无所不为……你要两个孩子变成这样?”
贾平安越想越恼火。
卫无双说道:“可若是咱们家的孩子和他们不同,以后就担心不合群……”
“不合群?”贾平安被气笑了,“我说过了,老大和兜兜待人真诚,长大后再被毒打几次,这等待人真诚又知晓分寸的人会不合群?那只有一个理由……”
“什么?”苏荷如藤蔓般的抱着贾平安。
贾平安说道:“贾家没落了。权贵们是以地位来恒定自己的朋友圈,贾家若是没落了,别说你和他们一般的性子,你就算是低头哈腰也无济于事。无双,卑微求来的友谊,你觉着靠谱吗?”
卫无双沉默了。
贾平安给她最后一击,“我一身所学此后定然要交给孩子们,你觉着拥有新学那等博大精深学识的孩子们……他们会没有朋友?”
他淡淡的道:“到时候贾家的门前车水马龙,你得担心孩子们是不是树大招风了。”
卫无双沉默……
夫君说的好像很对,可……可我坚持了数日算是什么?
“说话!”
贾平安这几日被她气得想吐血,此刻也忍不住逼迫了一番。
卫无双转身,给了他一个光洁的背部。
“女人,果然都是小心眼!”
贾平安想把她扳过来,卫无双双手抓着大床的边缘在抵抗。
几番纠缠后,不知是谁先动的……
苏荷在边上要哭了。
你们……你们竟然梅开二度!
那我呢?
男女之间有什么问题最好及时说和,只要双方都还有感情在,最后来一家伙,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日,卫无双和苏荷容光焕发。
“郎君。”三花这几日一直在书房那边觊觎贾平安,想趁虚而入,可贾平安却置之不理。
“郎君可要奴扶着?”
贾平安看着有些腿软。
他嘴硬,“不用!”
苏荷有些懊恼,“昨夜我不该的。”
昨夜她嚷着要一视同仁,贾平安咬牙坚持,再来一个梅开二度,结果……
哎!
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早上,夫妻三人说说笑笑。
兜兜和大兄嘀咕,“阿耶他们好幼稚呀!”
贾昱点头,“吵架又和好,要是我定然会坚持到底。”
吃完早饭,卫无双吩咐道:“夫君的脏衣裳堆积了不少,三花,晚些你拿去洗干净。”
这活儿不是那几个侍女的吗?
三花懵逼。
“嗯!”
卫无双淡淡道:“你不情愿?”
三花一个哆嗦,“奴就去。”
这个婆娘竟然在和自己怄气的同时,还能盯着后院的动静,及时发现了三花的狼子野心,果然,女人比男人更厉害。
贾平安感慨万千,准备去前院时,小棉袄跑着追来。
“阿耶阿耶!”
“怎么了?”
贾平安笑眯眯的抱起她。
兜兜很是好奇的道:“阿耶你和阿娘她们吵架,为何认输啦?”
娘的!
这话说的!
这个小棉袄里怕是被填充了黑心棉。
贾平安板着脸道:“阿耶何时认输?你问问你阿娘,可是她们先认的输。”
这等事儿从来都没有对错,计较下去会渐渐磨损夫妻间的感情。
我是男儿,罢了。
兜兜搂着他的脖颈,大眼睛扑闪着,分外的可爱,“阿耶阿耶。”
“干啥?”
贾平安惬意不已。
“阿耶,你说我是你的小棉袄,小棉袄是什么?”
贾平安笑道:“就是乖孩子。”
兜兜欢喜的问道:“那我可乖了,便是小棉袄了吧。”
“黑心棉!”
兜兜欢喜的进屋,“阿娘,阿耶说我是黑心棉,黑心棉比小棉袄更乖吗?”
苏荷没好气的道:“都黑心了,你说乖不乖?”
到了兵部,吴奎看着颇为平静,可心中却在琢磨着贾平安扎根兵部的后续影响。
“武阳公来了。”
贾平安来了,看着精神抖擞。
年轻就是好啊!
吴奎不禁心中暗叹。
任雅相在值房里说道:“都进来吧。”
他看着走进来的贾平安,欣慰的道:“武阳公兢兢业业,老夫甚是欣慰啊!”
三人坐下,任雅相泡茶。
他拿起水壶冲水,抬头道:“军队在往辽东那边去,不过若是局势不够混乱的话,只能耐心等待。户部说钱粮都齐备,不过大军终究不好长久停驻,否则会引出许多事儿。”
“任相,老夫觉着要谨慎些。”吴奎在贾师傅扎根兵部的刺激下,越发的主动了,“要不,先让后续的大军停下?”
任雅相摇头,“不妥,唯有大军聚于一处才能发动进攻。若是后续的大军停驻,前面去的便白费了。”
兵力不够你怎么打?
这是馊主意。
吴奎懊恼。
贾平安说道:“任相放心,结合密谍送回的消息,我以为高丽不会坐视,更要紧的是,我以为倭国不会坐视这大好机会。”
吴奎想驳斥,可想来想去,却只能弱弱的道:“这等判断不好用于决断。”
呵呵!
贾平安呵呵一笑,无视了他的话。
找什么存在感呢!
喝了一杯茶,贾平安起身道:“任相,今日我还得回去修书……”
任雅相:“……”
你不是改邪归正了吗?
贾平安赧然道:“已经休息了数日,我不禁倍感羞愧,想着先贤当年头悬梁,锥刺股的修书,想着他们彻夜不眠的治学,我便无地自容……”
任雅相木然道:“去吧。”
等贾平安走后,任雅相忍不住发了牢骚,“如今外面的人都知晓了一句话,武阳公修书……早退。”
吴奎却暗自狂喜,心想贾平安的勤奋看来只是昙花一现,老夫在兵部依旧是一枝独秀。
他违心的为对手唱赞歌,“前阵子山东名士和武阳公正面较量了一次,武阳公击败了他们。听闻他又开了两门新课,任相……”,吴奎诚恳的道:“换做是老夫,就算是新治一门功课,怕也得十年,数十年之功啊!”
武阳公已经很勤奋了。
你就别苛求了!
……
贾平安刚想开溜,有人来寻他。
“卢国公召唤。”
还没看到值房,就听到了咆哮声。
“高丽定然会介入,否则新罗灭了百济,大唐再出手时,高丽便是腹背受敌,泉盖苏文难道能视而不见?老夫以为,大唐此刻就该出手了。”
“卢公此言差矣!”
这声音是老梁。
“老夫觉着再看看,好歹要打的再惨烈些才好,死更多的人才好,最好千里无鸡鸣,那便是上上。”
一股子煞气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果然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将。
“早什么?死人……大唐弄死的才是好死人!儿郎们多久没杀人了?多久了?”程知节的咆哮更像是冲着皇帝去的炮弹,“不杀人的是什么武人?不杀人的武人和女人一般,要来何用?”
老程这话地图炮了啊!
贾平安侧着身体进去,随时准备提防暗器,这个姿势更是能帮助他及时夺路而逃。
几双老眼盯住了他。
“来了。”程知节淡淡的道。
“是啊!来了。”
贾平安觉得不对劲。
梁建方冷冷道:“来了就来了,侧着身子想作甚?想行刺耶耶?”
贾平安满头黑线。
“够了。”苏定方见不惯这两个老流氓,“此事小贾如何看?”
贾平安看着众人……
这么一个大问题竟然要他到场表态。
看看这些老帅,都是一脸理所当然。
贾平安心中一热。
“此事我以为时机差不多了。”
“理由!”这话戳了梁建方的肺管子,老梁目光不善。
贾平安干笑道:“梁公,我以为高丽插手是必然,看着百济不敌,泉盖苏文定然囤积大军于边界,就等时机悍然出手……朝中决断要一阵子,路上行军也要时日。我以为缓一阵子就该出发了,到了辽东天气寒冷,将士们正好歇息,等春季一到,就伺机发动进攻。”
“这个是实话。”苏定方赞赏的道:“把动手的时机选在明年开春,极好!小贾如今越发的沉稳了,老夫看着……”
“有老夫当年三成的本事。”
谁特娘那么不要脸?
梁建方见是程知节,不禁怒了,“老程你当年最擅长的不过是冲阵,以及攻城先登,悍勇是悍勇了,可这等谋划你特娘的能比小贾强?你特娘的还要不要脸了!”
程知节霍然起身,“老夫要不要脸关你屁事!”
这是彻头彻尾的耍流氓。
贾平安无语望天,不,是望房梁。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个老家伙开始互扔暗器。
咻!
一只毛笔飞来,苏定方淡定的看着地图,就像是战阵上随手拨开飞来的箭矢一样,轻松拨开毛笔。
咻!
砚台来了,苏定方猛地低头,身后的贾平安措手不及,就举起一本书遮挡。
呯!
砚台落地。
苏定方淡淡的道:“小贾,淡定!”
贾平安见程知节抓起了墩子,指着他说道:“苏公。”
苏定方抬头一看,不动。
老苏果真是淡定啊!
贾平安撒腿就跑。
嗖的一下。
人影闪动,苏定方已经到了门外。
好快的速度。
贾平安出来,里面一阵噼里啪啦。
随即几位老帅进宫。
“明年开春吗?”
李治沉吟着。
“一战若是能覆灭了高丽……”李治想到那个让前隋和先帝无可奈何的高丽,身体微微颤栗着。
“陛下,不止。”
贾平安得以进宫议事,此刻上前说道:“陛下,百济和新罗也当灭了,否则后患无穷。”
此刻的半岛横亘在那里,成为了一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贾平安狞笑道:“一战扫荡了辽东,大唐从此就少了一个方向的敌人,军力能用于吐蕃和西域方向,如此……谁能敌?”
一股子雄烈的气息让众人不禁精神一振。
李治神色平静。
“大唐……当君临当世!”
第808章 小贾却是厉害
朝中在商议。
“陛下,从长安到辽东路途遥远,少说三四个月,步卒更是要接近半年。臣以为下个月出发更为妥当,如此不急不慢,将士们也不会疲惫,到了辽东后再歇息一阵子,坐观三国厮杀……”
李勣发话了。
刚才还在争执想领军出击的几个老帅傻眼了。
老李这是啥意思?
李勣的眸中多了光芒,“陛下,臣老迈,如今每日早上起来便觉着浑身酸疼,想来离乞骸骨的那一日越发的近了。臣一生征战,到了此刻……想的不是儿孙,更不是身后名,臣在想……”
他一字一吐的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臣更想马革裹尸,而非老死于床榻之上……臣!请战!”
这将会是一场浩大的战争。
三国纠缠,甚至是四国纠缠,大唐出兵静待时机。但那四国却也不是傻子,若是运作不妥当,弄不好就是四国联盟对付大唐的糟糕局面。
这等错综复杂的局面,领军统筹的将领必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妥善及时的作出应对。
谁能担之?
李治看了一眼,竟然只有李勣。
这便是帅才的稀罕,李靖之后便是李勣,可李勣之后呢?
李治的目光缓缓移动,看着众将,在贾平安那里停留了一瞬。
“朕许了。”
李勣行礼,“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从此刻开始,李勣的政务就暂时撂下了,全身心准备辽东征伐事宜。
随即各自散去。
出了大殿后,李勣叫住了贾平安。
老李看着慈眉善目的,贾平安心中一个咯噔。
这位越慈和,手段就越狠辣……大佬,你别是想对我下手吧。
李勣含笑道:“此战你必然要去,不过敬业却不好去,你们兄弟交情好说话,要不……你去劝劝他?”
操蛋!
老李这是觉着自己挂帅征伐辽东太出风头了,弄不好就是功高震主,所以想着把李敬业留下,以免祖孙齐齐出彩……李治会不会嘀咕什么。
“英国公,此事……敬业会发狂。”
李敬业一直在等着这次大战,早就说了要大杀四方的,结果不能去……他不炸裂了才怪。
你自己去劝吧,小心给他怼吐血。
邵鹏在前方招手,贾平安趁机说道:“怕是皇后寻我有事。”
李勣摆摆手,神色平静。
“此事,却也麻烦。”
那个孙儿异常倔强,不给去……回头他会不会彻底翻脸?
头痛!
邵鹏带来了阿姐的最新指示,“皇后说你家妻儿许久未曾进宫了,晚些进宫和她说说话,孩子们也和皇子们说说话。”
说什么?
李贤是个棒槌,也就是太子好些。
贾平安回家说了,卫无双和苏荷随即就兴高采烈的去翻箱倒柜。
“闹那么大的动静作甚?”
贾平安在边上看地图,记录自己对辽东战事的一些想法。
苏荷在硕大的衣柜上抬头,“夫君,不只是咱们一家呢!得穿好一些,不能让那些人笑话。”
呃!
难道是阿姐弄了一个贵妇趴体?
一群贵妇带着孩子进宫,随即聚在一起唇枪舌剑,明讥暗讽。你吐槽自家男人没出息,一年只能挣数十万钱,我吐槽自家夫君没出息,才是宰相如何如何……
这不就是凡尔赛大会吗?
贾平安觉得这样很无趣。
但卫无双和苏荷却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无双你看看我穿这个裙子如何?”
“你看看我这个……”
女人啊!
为什么喜欢这等浮夸的聚会呢?
贾平安不解,亲自把妻儿送到了宫门外。
“阿耶你不去吗?”
兜兜很是遗憾。
“我不去,你们好生玩。”
贾昱行礼,“阿耶放心,我定然护住阿娘她们。”
哎哟!
这小子……
贾平安斜睨着卫无双,“如何?”
卫无双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夫妻之间耍花腔有助于增进感情……若是能增肌就好了。
贾平安出了皇城,想着要出发了,就去寻了高阳。
钱二把他迎进去,欢喜的道:“贵府的杜管家果真是豪气,竟然不收我的小妾。”
他敢收个屁!
上次得了消息后,贾平安去敲打了杜贺。
娘的,因为他贪腐,以至于一家子都沦为奴隶。他的妻儿何辜?可出来后依旧不嫌弃他,这便是患难夫妻。
这日子才将好起来,竟然就饱暖思那个啥了,你还是不是人?
杜贺当即表态,自己绝不会辜负娘子。
贾平安随口问道:“你那新罗小妾如此吸引你,可是美貌无双?”
提到美貌,他就想起了李姣。看到那个女人,你才知晓什么叫做绝色。
钱二眉飞色舞的道:“那女人长得普通……”
“那你还这般不舍?”
脑袋被门踢了?
“武阳公,虽说她长得普通,可好歹是外藩女子呀!”
“为国争光?”
贾平安觉得这货真心够奇葩的。
“武阳公,你不知晓……”
钱二开始喋喋不休。
“武阳公若是不信,回头去寻两个新罗婢来……啧啧!真的与众不同呐!”
随行的仆役说道:“钱管家,武阳公家有外藩女婢。”
“哪的?可是新罗?”
这厮看来对新罗婢独有情钟。
仆役说道:“哪日出行我见到过,貌美如花,还金发碧眼呢!”
我去!
这个岂不是更刺激?
钱二不禁痴了。
武阳公有这等异国俏婢,定然是夜夜笙歌。可家中还有两个娘子,还得经常到这里来安慰公主……果真是好腰子!
高阳在,难得的是新城竟然也在。
“老三呢?”
贾平安一来就寻孩子。
“是大郎!”高阳柳眉倒竖,为了孩子的排行,她愿意和贾师傅拼了。
新城的脸色如常,看着颇为平静。
孩子送来了,一来就给贾平安贡献了一泡尿。
“这孩子莫非和我有仇?”
贾平安看着湿透的衣裳,不禁无语了。
高阳吩咐道:“把新衣裳拿来。”
侍女去拿了一套新衣裳来,贾平安接过,发现针脚不怎么整齐。
换好出来,贾平安问道:“你在何处买的衣裳?下次别去了,做的不好。”
高阳看着有些扭捏,贾平安心中一震,“是你做的?”
“嗯。”
这个女人何曾为谁做过衣裳?
贾平安不禁感动了。
新城见他们之间含情脉脉,眼中多了些羡慕。
“小贾最近如何?”
贾平安说道:“最近颇为无所事事,不过过一阵子就要出征了。”
新城很懂事的没问,但高阳却大大咧咧的问道:“去何处?”
贾平安指指辽东方向。
高阳懵逼,“那边是何处?”
我是个方向盲啊!
“辽东。”
此刻大军已经在路上了,瞒不过人。但沿途都有斥候在清理,但凡发现形迹可疑的,一律拿下问话。
这便是要封锁消息。
“要打高丽了吗?”高阳恍惚了一下,“当年先帝在时,征伐高丽雄心勃勃,可终究天气不作美,未能一战功成。”
她抬头,从未有过的认真,“夫君,要灭了高丽。”
新城心中一震,高阳竟然都称呼小贾为夫君了?
她不怕……众口悠悠吗?
不过旋即新城就释然了,在家里叫夫君怎么了?外面的人早就议论纷纷,说李朔便是贾平安的孩子,装作不认账,那只是欲盖弥彰,越抹越黑。
“我当年年幼,有一次听先帝说,不灭高丽,朕愧对子孙。”新城也郑重起身行礼,“小贾,务必要勉力,荡平了辽东!”
贾平安起身,“好!”
男儿一诺!
坐下后,贾平安问道:“公主看着清减了。”
新城的脸比以前瘦削了些,多了些清丽。
眼睛却变大了,看着宛如一潭池水,幽深不可测。
她微微一笑,“实则我已经胖了些,不过脸上却是瘦了。”
高阳随口道:“胖在好地方便是好事。”
什么好地方?
凶和屁股!
新城的脸微红,双手捂胸,眼中多了柔弱的气息。
带鱼回来了。
贾平安不禁欣慰的笑了起来。
新城嗔道:“你如今有了孩子,越发的没分寸了。”
高阳满不在乎的道:“小贾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新城弱弱的道:“我是女人。”
我是女人啊!你当着小贾的面说这些,我会难为情。
高阳皱眉看着她,“你越发的古怪了,以前你听到这些只是捂脸笑,如今却是……咦!古怪。”
带鱼进阶了呗!
新城扛不过高阳,赶紧转移了话题,“小贾,我有些事……”
她看看高阳,高阳嘟囔道:“整日就鬼鬼祟祟的,我抱大郎出去转转。”
等高阳一走,新城就随意了许多,原先跪坐的腰肢笔挺,此刻却放松了下去,臀坐在了脚后。
这女人啥事?难道是想寻个男人?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贾,此战非同小可……你要知晓,如今山东士族倾巢出动,皇帝那边看似轻松,可我上次进宫时,见他盯着地图,仔细一看正是辽东那边。”
皇帝盯着那边很正常吧。
贾平安觉得新城想多了。
新城红唇轻启,“他在轻声说……辽东定,朕便能挟势威压山东士族。”
贾平安说道:“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
新城的眼前一亮,赞道:“小贾你这话堪称字字珠玑,妙不可言。”
她微微蹙眉,看着格外娇弱,“皇帝很难,有人说皇帝任用酷吏李义府等人是昏聩,可你要知晓,若是没有自己的心腹,皇帝如何能抵御那些人?
山东士族看似平和,可却是润物细无声。皇帝说了,只是一个月之内,山东士族出仕的便多了数十人,小贾你想想……十年后,二十年后如何?”
“山东士族同气连枝,历来都抱作一团来对抗帝王或是对手,为祸更烈。”
新城的语气中多了强硬。
什么带鱼,那只是她的面具,实则这是湘云妹妹。
贾平安点头,润物细无声没错,但为祸更烈谈不上……关陇门阀是直接改朝换代,山东门阀至少没这个打算。
新城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顿时贾平安觉得鲜花盛开在眼前。
“小贾你和高阳这般可妥当?若是外人置喙怎么办?”
我怕个蛋!
贾平安淡淡的道:“诽谤也好,攻击也罢,我坦然处之。若是过了我便出手。因为别人的质疑诽谤就不过日子了?”
贾平安抬头,和她四目相对,认真的道:“公主,做人呢,要紧的是无惧旁人的目光。”
“如何无惧?”新城眸色中多了些黯然,“人言可畏,人言杀人,如何能无惧?”
妹纸,你走岔路了,小心劈着腿。
贾平安摇头,轻声道:“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活着,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间,最终却也是赤条条的离去。你为了旁人可能的非议而不安,而担忧焦虑……新城,你可是为了别人而活?”
轰隆!
这话仿佛是一记炸雷,一下就让新城懵了。
从长孙诠被抓后,她就处于漩涡中心。
“外面的人说我是漏网之鱼……既然长孙诠有问题,我这个公主也少不得是同谋。有人甚至说我带累了长孙诠……”
新城的眼中水光闪烁,“他们说我把驸马亲手送进了宫中,得来了皇帝的宽恕……”
贾平安今日一见就知晓她不对劲,整个人精神都有些恍惚,现在看来果然。
“你是你,那些非议一阵寒风就能吹跑,谁会关切谁如何如何?只有那等长舌妇,或是那等无所事事的男人。这等人的非议,新城。”贾平安看着她的秀目,认真的道:“你在意吗?”
新城只觉得豁然开朗。
“是了,那些人是外人。”新城喃喃的道:“我为何要在意那些外人的非议?他们的非议就如同夏虫冲着即将来临的寒冬咆哮,我在意他们,这是自寻烦恼。”
贾平安欣慰的点头。
这妹纸还算是不错,很快就领悟了这个道理。不过还需要巩固,不能弃疗。
新城抬头,眼中多了些释然,声音都温柔了许多,“小贾,多谢你的开导,否则我必然会自怨自艾,会一直这般下去……”
难怪这妹纸历史上早逝,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郁郁寡欢导致的。
“黛玉,好生活着吧。”
贾平安是有感而发,新城却怒了,“小贾你老说我是什么林黛玉,这是何意?难道我是那等伤春悲秋、娇弱的女子?”
贾平安认真的点头,“你就是。”
新城抬脚作势欲踢,贾平安蹦了起来,顺势跑路。
“高阳,我回去了。”
高阳抱着孩子迎过来,“新城不对劲,你可看出来了?现在如何了?”
贾平安接过贾老三,低头亲了一口,抬头道:“安心,好多了。”
高阳嗔道:“才一晃眼的功夫,还不及夫君和我亲热的时辰……怎地就好了。”
“怎地,你觉着我还差些意思?”贾平安虎躯一震。
高阳也配合的福身,装作是害怕的模样,“夫君饶了我。”
“妖精,明日再来,定然要收拾你。”
高阳随即进去。
新城看着眉间舒展了许多,高阳笑道:“果然是好了。新城你不知道,我一见你就觉着你身上带着一股子什么气息,很是不舒服……”
“死气。”新城笑道。
“胡说八道。”高阳白了她一眼,“夫君竟然几下就让你好了,果然是厉害。”
新城本想否认,但想到贾平安那笃定的态度,不禁点头,“小贾确实是厉害。”
高阳的脸突然红了。
新城大奇,“你脸红什么?”
“没什么。”
高阳想到了先前和贾平安在外面的话。
我想说夫君什么都很厉害啊!
……
宫中,卫无双和苏荷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到了。
此刻殿内有十余贵妇,个个都装作是端庄的模样。孩子们也规规矩矩的站在她们的身前,就像是侍卫。而且这些孩子大多都在七八岁以下,再大就不好进宫了。
这些贵妇和孩子齐刷刷的偏头盯住了贾家的妇孺。
其中一个女孩先是一怔,然后回身对母亲说道:“阿娘,那个就是欺负我的贾兜兜。”
母亲杨氏淡淡的道:“好生站着,莫要失礼。阿娘知晓了。”
而兜兜也发现了那个女孩,牵着母亲的手摇晃了一下,低声道:“阿娘,那个看我的女孩便是打我的王小娘子。”
苏荷瞬间就盯住了杨氏。
“哼!一看就不是好人!”
卫无双轻声道:“这里莫要冲动行事,以免丢了夫君的脸。”
苏荷点头,“我知道。”
周山象笑吟吟的迎过来,“见过二位夫人,还请跟我来。”
今日这里都是贵妇人,什么武阳公……这里郡公的娘子多了去。
但贾家的两个女人却都是夫人的封号,这点让人艳羡不已。
周山象带着她们进去,众人看似不在意,可却盯着她,想看看贾家的女人被安置在哪里。
座次就代表着地位,代表着皇后对一家子的态度。
一直走啊走,已经越过了郡公。
那些贵妇人不禁微微变色。
“请坐此处。”
贾家竟然被安排在了国公坐席的下首。
坐下后,苏荷嘀咕道:“无双,我仿佛嗅到了醋的味道,好酸,定然是陈醋。”
卫无双心中莞尔,颔首道:“让孩子坐在边上些,看好他们。”
那些人家的孩子都站在前方,可贾家的孩子却坐下了。
想表现也不能拿孩子来吧?
卫无双此刻无比赞同夫君的话:老贾家的孩子就与众不同了,咋滴?
“哈哈哈!”
一个笑声传来,众人一看是少府监少卿王海平的娘子杨氏。
杨氏看着苏荷,笑道:“听闻这位夫人乃是……二夫人?我倒是孤陋寡闻了,这大唐哪来的二夫人?”
卫无双刚想说话,苏荷却摇摇头,昂首看着杨氏……
“你这人好生没道理,我家夫君为国操劳,以军功封爵。至于有几位夫人,谁谁谁第一第二,这是我家的事,与你可有关系?”
苏荷撇撇嘴,“我家夫君看似有两个夫人,可却从不沾花惹草,反而最是专一。敢问夫人,你家夫君在家中可只是有你一个女人?”
王海平在家中少说收用了十余个女人……杨氏:“……”
第809章 凡尔赛,刘仁轨
贵妇人们端坐着,看似雍容华贵,可实则却在心中咆哮。
——争吵吧!打起来吧!
八卦从不以身份为限制,而且谁不喜欢黄鹤楼上看翻船?
别人打的越激烈,这热闹就越有价值,八卦也越约有价值。
什么矛盾?
为何要互相针对?
一个问题就能让她们讨论许久。
这年头没什么乐子,这个便是难得的消遣。
杨氏率先发动攻击,众人都在想……贾家的二位夫人都是宫中出来的,一个是女官,一个更扯淡,竟然是感业寺的住持……
这位武阳公挑选娘子的眼光……看看卫无双,大长腿,一股子冷艳的味道,颇为惊艳。
再看看苏荷,一张微圆的脸,那肌肤嫩滑的让几个贵妇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色素沉淀的糙脸……羡慕嫉妒恨呐!
而且苏荷的身材,啧啧!这身材,老霸道了。
两个女人竟然意外的不错。
那孩子呢?
贾昱端着脸,神色肃然,仿佛是来杀敌的。他的目光不时看看妹妹,啧啧!长兄的风范让人不禁微微点头。
兜兜一看就是个娇娇,无忧无虑的女娃,眉目如画,娇憨的可爱。
老贾家的妇孺……不错。
殿内有些窃窃私语。
“这个苏荷……看似娇憨,可没想到口舌如此凌厉。”
“能做二夫人的,你以为只是靠着相貌身材?”
“看看杨氏如何应对。”
杨氏被苏荷怼的胸口发闷,想想她的夫君官位不低,但少府监怎么能和兵部侍郎相比?
而且那贾平安竟然位居重任而懈怠,据闻经常告假——人压根就看不上这个兵部侍郎。
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几个好闺蜜一眼。
姐妹们,给我一个助攻。
一个贵妇掩嘴笑道:“人说有钱虽好,却不及德行高深……”
好!
怼的好!
杨氏掩嘴一笑,“你家夫君那可是长安城都有名的德行高深。”
目光转到了贾家那边。
卫无双淡淡的道:“贾家……有钱。”
“呵呵!”那个贵妇笑道:“德行才是立身的根本。”
卫无双看了她一眼,“贾家……很有钱。”
贵妇的眼皮子眨动了一下,“德行……”
卫无双叹息一声,“我执掌家中的事务,每每看着那些钱财发愁。夫君常说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钱太多了怎么办?”
苏荷补刀:“至于德行,夫君常说,莫要轻易断定一个人的品性,得观其言,查其行。”
卫无双微笑道:“这世间最多的便是心口不一,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的人。”
伪君子多如牛毛,你确定要让人仔细去琢磨你家男人?
贵妇面色微变,闭口不言。
败了!
另一个贵妇叹息,“我家夫君上月被陛下夸赞为学问精深,可为典范,只是夫君却说还差得远呢!哎!就不知还差多远。”
武媚已经到了外面,却摆手止步,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苏荷愁眉苦脸的道:“我家夫君经常进宫给太子授课。夫君其实并不想进宫授课,可屡次婉拒却不成,再拒绝皇后便会收拾他……哎!夫君在家中为此惆怅了许久。”
你学问高深,我家夫君还是太子的先生……你这个也敢嘚瑟?
那贵妇以袖掩面,败了!
武媚的身体抖了一下。
竟然是笑了。
“哎哟!我家夫君交往的都是名士……夫君也颇有不安,担心自己的学识德行不够……”
这个……贾平安的朋友没有什么名士吧?
苏荷单手托腮,很是发愁,“上次国子监有些山东名士对算学下手,夫君出手,那几个山东名士灰头土脸,夫君也很是忧郁,觉着……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把名士给击败了……哎!”
你家和名士交好,我家直接摧毁名士!
谁霸道?
贵妇面色一红,干咳着,“这竟然嗓子疼。”
宫女近前,“夫人,喝一杯茶润润吧。”
“皇后来了。”
武媚觉得够了,便缓缓入内。
“见过皇后。”
众人起身行礼。
武媚轻轻颔首,一路进去,到了贾家这边时,她笑吟吟的道:“大郎为何不肯进宫?”
贾昱上次进宫就觉得太拘束,此刻说道:“皇后,阿娘说我太顽劣,担心我进宫犯错呢!”
“好孩子!”
武媚看向兜兜……
兜兜正在欢喜的做表情,眼睛瞪着,腮帮子鼓起,仿佛在说:皇后你问我吧,你快些问我吧。
武媚不禁笑了,“兜兜也有一阵子没进宫了,怎地,你阿耶宝贝你,把你藏起来不肯让我见见,这是担心我把你抱走了还是什么?”
兜兜脆生生的道:“皇后,阿耶说我闹腾,若是经常进宫,定然会把皇后闹的脑仁疼,没法处置政务了。”
“哈哈哈哈!”
她说的有趣可爱,武媚不禁放声大笑。
她坐了上去,说道:“看着你,我就想何时生个女儿也这般可爱。”
杨氏面色难看,心想夫君上次事件后就投靠了皇后,可皇后却还是偏宠贾家的人。
王小娘子委屈的看着兜兜……
……
老婆孩子不在家,老爷们一个人潇洒。
难得的时光啊!
贾平安惬意的转转。
满脑子都放空转悠的感觉真的很舒坦,可每次来回都看到三花是怎么回事?
三花站在路边,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她的福身看来琢磨过,竟然能恰好把身材给展露出来。
谁给她说过我喜欢前凸后翘的女人?
贾平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女人的敏锐。
三花抬头,含羞带怯的看着贾师傅。
当年阿娘说过,男人最喜欢的便是这等含羞带怯的女子,能让他们生出男儿气来。
我长的漂亮,到了贾家之后,身体更是越发的茁壮了。郎君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只能眼馋我。
今日这便是极好的机会。
三花的脸微红,却大胆的看着贾平安。
郎君快来吧!
我不会反抗的!
贾平安从她的身侧走过,风中传来一句话,“我的脏衣裳不少了。”
三花身体一僵……上次她在书房苦盼郎君果断出手,不知怎地被夫人知晓了,结果一堆脏衣裳洗得她昏天黑地。
贾平安再回来时,三花不见了。
狼子野心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就是唐僧肉,时刻都有女人盯着,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看看,秋香出现在前方,没有什么含羞带怯,只是把一头金发披散下来遮在脸侧。她的肌肤好,这一下顿时就多了几分妩媚。
那边站着安静,竟然是有些小激动,脸上的雀斑都在闪光。
这是准备东罗马二人组联手吞了我?
贾平安此刻才知晓那些权贵豪族的日子……每日在家中都有各种诱惑,能挡得住了有几个?随后便是布种天下……
操蛋!
贾平安换个思路:我只是一只橙子,家中两个婆娘经常压榨,还有一个羔羊出手狠辣,榨的格外的彻底。
我要洁身自好保命。
苟起来。
贾平安随即就进入了一种贤者状态。
无欲无求。
晚些,妻儿回来了。
“阿耶,今日阿娘好厉害……”
兜兜叽叽喳喳的说着在宫中的事儿。
贾平安听了一耳朵的寂寞。
这些不就是装比吗?
原来贵妇趴体就是玩这个?
贾平安想说下次别去了,但看看两个婆娘精神抖擞的模样,分明就是很喜欢这样的聚会。
前世她的女友也是如此,但凡有冒泡的机会都不放过,喜欢热闹,哪怕是虚伪的聚会,也乐此不疲。
而贾平安却懒得很,对这等聚会毫无兴趣。他更喜欢和几个朋友一起骑着摩托车满世界去探寻美景,再寻个苍蝇馆子,或是路边摊吃一顿……啤酒喝着,老板兼厨子大声的吆喝,热气腾腾……
他就喜欢这种烟火气,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而那种看似彬彬有礼的聚会,太多的虚与委蛇。
“喜欢就好。”
贾平安觉得这都不是事。
他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狄仁杰也来参详。
“一过鸭绿水,距离平壤就不远了,平安,若是能轻骑而往……”狄仁杰看着跃跃欲试,“弄不好就能快速结束此战。”
贾平安摇摇头,“泉盖苏文不是省油的灯,他在鸭绿水囤积了不少兵力,想一战而破不可能。至于平壤,怀英你却想岔了。”
狄仁杰笑道:“怎么岔了?”
贾平安指着鸭绿水一线,自信的道:“大唐要想彻底的灭了高丽,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狄仁杰想了想,“拿住泉盖苏文和高藏,拿住那些重臣权贵……”
老狄能想到这个已经很不错了……哪怕是到了武周,他这个宰相依旧对军事这一块没啥天分。
“不错。”贾平安夸赞了一下,“不过怀英你要知晓,灭一国,要紧的不只是灭掉那些重臣国主,要紧的是什么?高丽若是反复需要什么?”
狄仁杰一怔,“军队。”
贾平安微微一笑。
狄仁杰猛地醒悟了,“你想说不该急于攻破平壤?”
贾平安淡淡的道:“攻破了平壤,随后各地无人指挥,便会陷入混乱,可这些混乱会给大唐后续的清剿带来麻烦……怀英,他们是地头蛇,熟悉地形,熟悉那些当地人。大军进剿,他们只需往山林中一躲,怎么办?”
狄仁杰彻底明白了,“如此就该利用在到达平壤之前的这一路,尽量绞杀高丽军队。没了军队,高丽人就无法折腾。”
贾平安微笑道:“到时候再把那些人打散迁徙到大唐各处,辽东三国便从此湮灭了。”
这便是贾平安的思路。
狄仁杰叹息一声,“平安你果然是不俗。”
贾平安笑道:“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
准备工作一直在进行着。
“兄长。”
李敬业风风火火的来了。
“如何,可能跟着去?”
李敬业眉飞色舞的道:“阿翁本说让我在长安待着,还说什么以后出征都让我去,我一听不成啊!这次去是灭国,我不去怎么行。阿耶就怒了,说是要打断我的腿……”
老李果然够狠……贾平安问道:“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李敬业得意的道:“我说断了腿,此后杵拐出行,别人以后就会叫我瘸国公,这个封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翁你定然青史留名。”
这话……
贾平安听的都想毒打这厮一顿。
“英国公不至于因为这个便让你去吧。”
老李可是百战名将,岂能因为几句话就放手了。
李敬业叹息一声,“我说若是不带我去,回头我便翻山越岭,自己去……当年薛仁贵白衣从军,我也能如此……到时候我便悄然加入军中……嘿嘿!”
这货看样子真的是说到做到。
大唐府兵数量有限,有时候出征就会征召健儿,百姓皆可报名。经过军中审验,合格的就能加入军中,跟随征伐。
“你阿翁没吐血?”
李敬业大喇喇的道:“阿翁只是扯断了自己的几根胡须。”
晚些议事,贾平安也被叫去了。
李勣在,契苾何力、高侃、梁建方……将星璀璨啊!
贾平安看到一个小老头坐在最后面,脸上的皱纹颇深……
这人是谁?
怎地看着苦大仇深的?
李勣淡淡的道:“出发在即,今日让你等来,老夫有话交代。”
众人坐直了身体。
李勣缓缓的道:“大军已在路上,我等后日便要出发了。”
那么快?
随后就是分析。
大军出征前就得把战局分析出一个大概来。
那个小老头很认真的听着。
“鸭绿水高丽一侧最近修建了不少小城,泉盖苏文想用这些小城来给自己壮胆,老夫看只是徒劳。可如何过河,这些都要你等去琢磨……”
众人随即发表意见。
“英国公,侧翼袭佯攻,正面突破如何?”
梁建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李勣笑了笑,不置可否。
高侃谨慎的道:“老夫以为……要么便迂回,寻到一个便于渡河的地方,大军随即过了鸭绿水……”
李勣依旧是那个尿性,目光转动。
小老头起身道:“英国公,老夫以为大唐水师无双,径直用水师装载大军,从水深处过河……如此敌军定然想不到,可出其不意。”
这个主意……贾平安觉得有些意思,不过依旧是在冒险。
李勣指指他,“小贾,你来说说。”
老李这是要我装个逼?
贾平安起身,看看众人,“我以为,不管是迂回还是声东击西,或是渡船……都有风险。”
梁建方点头,“泉盖苏文这些时日定然在鸭绿水一线囤积了重兵,看守森严。我大军只要一动,就容易被他们发现。此战最怕的便是被半渡而击……”
高侃沉声道:“将士们千辛万苦的渡河,疲惫不堪,此时敌军突然发动进攻……很难!”
而且半渡而击还有个好处,大唐的兵力大部分还在对岸,敌人可以从容的用优势兵力去绞杀刚渡河的对手。
“此战大唐要的是灭国!”贾平安觉得他们都忘却了一件事,“既然寻不到稳妥的渡河办法……为何要寻办法?”
他的眼中多了亮色,“我们是大唐,我们战无不胜,兄弟们士气如虹,一心就想灭了高丽……我们为何要东躲西藏?径直渡河,正面击溃敌军,一战……令敌军丧胆!”
大兵团作战,什么手段,什么计谋,都只是辅佐。取胜靠的是什么?靠的便是装备,将士们的勇气和武勇,以及气势。
“大唐怕了谁?”
贾平安傲然道。
梁建方一拍案几,“说得好,大唐怕了谁。英国公,小贾说得对,此战便径直突破最好,一战破了敌胆。”
李勣颔首,“大军征伐,计谋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大军的士气。武阳公说的不错,这第一战,我军要的就是堂堂正正,一战击破敌军的阻截!”
那个小老头看着贾平安,眼中多了些意外。
一群老将在这里议事,贾平安号称被诸位老帅看好,得以出席此次议事倒也不奇怪。但众人一番议论后,各种主意让人纷扰……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位武阳公一番话统一了意见。
这个也不奇怪,就算是出彩罢了。可从李勣到梁建方等人竟然都没有半点被后生小子抢风头的不满……
记得去年吧,军方大佬们议事,几个年轻将领作为培养对象也列席此次议事。一人得意洋洋的说着自己对某事的看法,被程知节一茶杯砸的狼狈不堪。
当时程知节怎么骂的……乳臭未干,也敢妄议!
可那人比贾平安还大。
贾平安发现了他的目光,就微微颔首。
小老头拱手。
贾平安也拱手。
小老头的目光坚毅,这等人一看便是意志坚定,甚至是刚直不阿的性子。
李勣很满意贾平安的表现,说道:“此战还得要看百济、新罗的变化,局势瞬息万变,谁能助老夫一臂之力?”
这便是公开的挑选此战的大将。
梁建方说道:“英国公,若论厮杀,我等不弱于人。论对这等纷杂局势的了解,还得据此分析出后续的变化……老夫以为,非小贾不可!”
老梁你这样我会骄傲的!
贾平安赶紧谦逊了几句。
梁建方骂道:“你谦逊个什么?你当年曾出使高丽和新罗,更是克死了新罗女王……”
那是善德女王命中注定在那个时候死好不好?老梁你这是污蔑栽赃!
贾平安无语望天。
高侃笑道:“小贾一直说要小心倭国,虽说这有些无稽,由此可见他对辽东局势的变化非我等可及。”
众人都笑了起来。
娘的,笑个毛!
“倭国不敢捋大唐的虎须!”契苾何力笑的很开心,他觉得贾平安这话就是来逗弄大家发笑的,“倭国人毕恭毕敬,以大唐的弟子自居,武阳公说这个……弟子也敢对先生动手?美不死他!”
“好了,此事无需再议。”李勣颔首,“大军出征,首要的是同心同德,劲往一处使,此事谁还有异议?”
“我等并无异议。”
“如此,散了。”
众人起身告退。
贾平安苦笑,“诸位,我还年轻,难以服众。”
梁建方骂道:“看看耶耶多大了?做你耶耶都绰绰有余,怎地?还得要耶耶辛劳?半点孝心也无!”
高侃也不满的道:“年轻人偷懒可不成,我等老迈,后续还得要看你等的。等我等提不动刀枪了你等再来接班……晚了!”
那个小老头过来,“今日一见武阳公,果然不凡。老夫刘仁轨,见过武阳公。”
刘仁轨……
……
晚安!
第810章 领军人物
后世人熟悉程知节,是因为演义里的那些情节,以及评书的流行一时,什么三板斧,挖眼睛,掏耳朵……
而刘仁轨却不同,他恍如从地底下骤然冒出来的一颗将星,以文官之身出征。当倭国和百济联军蹈海而来时,这位大器晚成的小老头,在白江口一战覆灭了倭国的水军。仅此一战,在随后的数百年里,倭国人一直躲在家里舔伤口,压根不敢窥探中原……
白江口之战啊!
贾平安的眼神灼热,“刘公客气了。”
刘仁轨和他一起走,“老夫此次被征召随军赞画,可老夫并未征战过,还请武阳公指教。”
“客气了。”
你是没征战过,可一出手就闪耀整个东亚。不,是整个世界。在这个时代,那等大规模的海战闻所未闻,而且刘仁轨的船只数目只有倭国人的一成……
什么叫做经典?
这便是经典之战!
刘仁轨继续说道:“敢问武阳公,此战三国会如何应对?”
贾平安说道:“此战不好说。”
真的不好说。
“为何?”
刘仁轨不觉得贾平安是那等保守的人。
“弄不好还有客人!”
“武阳公说的客人是谁?”
“倭国。”
刘仁轨摇头,“倭国……不能吧。”
此刻的倭国无人了解,也没人愿意去了解……蕞尔之国,也配?
大唐就是这么豪气!
“他们不敢!”刘仁轨依旧延续着主流看法。
唯有贾平安一直在呼吁要注意倭国人的动向,小心他们插足辽东。
没人信啊!
弟子也敢打先生?
可这些人压根就不知道那个民族的尿性。
弱小时装孙子学习,强大后,第一件事就是反噬自己的先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那是一个不动手我就不舒服的民族。”
贾平安幽幽的道。
这娃……魔怔了?
刘仁轨摇摇头,随即走了。
马蹄声在皇城外停住,两个军士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
贾平安回身。
刘仁轨回身……
路上的官吏都在回身。
刚出来准备进宫去向皇帝禀告的李勣止步。
两个军士风尘仆仆,被晒的黑不溜秋的,一看便是长时间策马疾驰……
众人心中一紧。这是有战事!
有军士两人一组过来架住他们往里跑。
“是何事?”
兵部的官员问道。
一个军士喊道:“倭国登陆了。”
刘仁轨猛地看向了贾平安,不敢置信……
李勣捂额,“小贾……”
随即军士进了宫中。
李治正在和宰相们议事。
“陛下!”
内侍进来,“陛下,有紧急军情。”
李治一怔,点头。
是何处?
吐蕃,还是安西?
他从未想过高丽,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成了烂泥,大唐不去打,高丽人就会倍感庆幸,哪里敢挑衅?
此刻的泉盖苏文大概是希望大唐能和吐蕃来一场缠绵百年的战争,永远都没心思看一眼辽东。
吐蕃……禄东赞上次大败的伤口舔好了?
李治冷笑。
侍中许圉师说道:“陛下,莫非是阿史那贺鲁不死心?”
李治点头,“阿史那贺鲁如今如惊弓之鸟,若是不死心,朕的虎贲正枕戈待旦,灭此朝食!”
阿史那贺鲁堪称是打不死的小强,平日里耀武扬威,袭扰大唐边境一带。一旦听闻大唐大军来了,距离几百里就开始转进……
这些年他转进的功力越发的精深了,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不对劲的地方,就会马上遁逃。
“阿史那贺鲁如今就指望着吐蕃能在西域动手,若是能联手一处,大唐也得头疼。”
任雅相的看法很客观。
军士进来了。
行礼后说道:“陛下,倭国人登陆了。”
李治一惊。
“贾平安!”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王忠良给一个内侍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去请了贾平安来。
任雅相懵了一下。
以前贾平安总是说倭国人狼子野心,定然会掺和辽东之战,可没人在意。
李义府愣住了。
贾平安竟然判断对了此事……
看看皇帝眼中的震惊,这分明就是被贾平安早在数年前就看穿了倭国人的秉性震住了。
那个贱人!
李义府的眼睛都红了。
“哈哈哈哈!”
有人在大笑。
不用看李义府就知晓是奸臣许。
许敬宗狂喜不已,“陛下,当初武阳公说倭国人野心勃勃,定然会登陆辽东,可却无人相信……今日如何?”
众人不禁满头黑线。
你这是在讥讽我们吗?
连李治都是如此。
但旋即他又欣慰的道:“贾卿目光深远,朕……甚是欢喜。”
有这等能臣,便是朕的福气啊!
“倭国人可是攻击新罗了?”任雅相问道。
既然倭国人登陆了,那么就算是多个对手,此刻最要紧的是知晓倭国人的打算。
军士说道:“倭国人登陆了百济……”
李勣来了,行礼什么的打断了禀告。
军士等他们消停了才继续说道:“倭国人此次大举出动四万大军,更是由那个女天皇亲征,随行的有中大兄皇子和一些重臣。
登陆百济后,扶余义慈举办盛宴欢迎,倭国大军留下一万人,三万人去增援正在征伐新罗的百济大军。
过了半月,中大兄皇子突然发难,他进宫之后,一万大军发动,随即杀了扶余义慈和许多臣子,整个泗沘城……”
军士的眼中有些恐惧之色,“咱们的密谍说,整个泗沘城都成了血海。那些倭国人嚎叫着在城中烧杀抢掠,见到男子就用各等法子虐杀,甚至有人打赌谁斩首更多,把那些百济人逼着跪在地上,二人持刀上前轮番斩首……”
众人不禁愣住了。
“他们还令人挖坑,随即活埋了不少人,更是把人关在屋子里,纵火活活烧死……最残忍的便是……”,军士吞了一口唾沫,“他们在全城搜索女子,从小到老,无一放过……肆虐后,许多倭人用刀剖开了那些女子的小腹,或是割去……”
“别说了!”
李治面色铁青。
“这是禽兽!”
许敬宗怒了,“陛下,当初倭国人初到大唐,那等恭谨的劲头让大唐上下颇为得意,更是允许了他们的人进国子监读书……如今看来,倭国人果然是狼子野心。”
任雅相的脸色阴沉,“老夫从未见过这等率兽食人之辈,唯有前汉之后的那一段时日……那些时日让人不堪回首,可大海对岸竟然也有这等兽类,当诛杀殆尽!”
那些异族以往都对大汉毕恭毕敬,装孙子也装的颇为出彩。甚至对着袁绍、曹操、公孙瓒等势力装孙子。
可到了晋朝时,司马家的一群贱人把江山社稷和百姓视为无物……以至于异族大举入侵。
随即整个北方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汉儿甚至沦为了军粮,名曰:两脚羊。
连李义府都怒斥道:“此人禽兽如何能进入大唐?陛下,此后当隔绝倭人!”
许敬宗叹息,“当初小贾说倭人野心勃勃,鼓动驱逐倭人的遣唐使和学生,那时候多少人怒斥小贾?说他疯了。如今来看,小贾却是眼光独到。”
李治点头,“朕记得当时贾卿一力主张驱逐倭国人,更是建言除去儒学之外,其它学识一概不得让外藩人学了去。”
“咳咳!”
许圉师干咳几声,“陛下,贾平安羞辱儒学过甚……”
什么叫做除去儒学之外不得外传?
在你贾平安的眼中,儒学就是臭狗屎?自己不乐意踩,于是心甘情愿的双手奉送给异族人去踩。
宰相们都有些不自在。
李治却恍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般的畅意。
他本就不喜儒学,甚至称之为儒术……
贾卿果然是贤臣。
“陛下,武阳公求见。”
李治点头。
贾平安缓缓进殿,宰相们目光古怪的在看着他。
皇帝也是如此。
这是何意?
贾平安行礼。
李治含笑道:“百骑的密谍送来消息,倭国人登陆百济,随后反手一击,高丽已经灭了。”
这……
倭国人竟然不趁着高丽和百济开战的机会去前后夹击,让金春秋前后为男,而是选择了假道灭虢。
啧啧!
果然是习惯了捅队友的民族。
“陛下,此乃假道灭虢之计。”贾平安觉得并不足奇,“倭国人定然是以联手灭了新罗为名登陆百济,就在百济……对了,臣想问问,倭国登陆过,新罗如何反应?”
他看着两个军士,“和百济厮杀的军队可曾后撤?”
军士摇头。
贾平安叹道:“陛下,怕是倭国人和金春秋暗中早就勾搭在了一起,扶余义慈还以为自己来了帮手,没想到倭国人和金春秋密谋要弄死他……”
李治一怔,“你说……倭国人和新罗勾搭了?”
已经如胶似漆了啊!
贾平安点头,“陛下,若是正常的话,倭国人的船队必须从新罗沿海而过。陛下想想,四万大军,不说一次全数运送完,可那船队得有多大?船帆遮天蔽日……新罗定然会发现。得了倭国人往百济去的消息,金春秋只有撤兵固守坚城的选择。”
金春秋纹丝不动……你特娘的是膨胀了,以为自己能扛住百济和倭国的联手进攻?
李勣微微颔首,“武阳公的分说臣以为极为妥当。”
贾平安对这等大局的分析连李勣都很是赞赏。
他曾在家中对李敬业说,论对大势的了解,他不如贾平安。
“狡诈,狠毒,毫无廉耻,类似于兽类。”
贾平安给倭国下了这个定义,“百济被灭了,倭国人可曾在百济大开杀戒?”
嘶!
殿内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
李治目露异彩,“贾卿对异族,对大局的理解,朕……很是欢喜。”
论对异族的了解,对大势的了解,李治觉得满朝文武都不及这个臣子。
先帝有李靖和李勣为统帅,朕登基后苦苦寻觅,以至于要李勣这等老将继续苦熬。
如今看看……贾平安崭露头角,便是最合适的统帅。
李治心中大快,不禁笑了起来。
许敬宗说道:“倭国人把泗沘城杀成了血海,烧杀抢掠,和禽兽一般。”
贾平安神色平静,“倭国人就是这等秉性,看似彬彬有礼,可那只是一种掩饰,骨子里残忍好杀,暴虐如兽。”
李治说道:“倭国灭了百济,随后的局势会如何演变?”
他担心的是三国联手,若是如此,大唐此次征伐将会遇到麻烦。
李勣说道:“陛下,要看新罗和高丽。”
李治颔首,“看看他们对此的应对……”
李勣点头,“若是如武阳公所言新罗和倭国勾结,那么接下来高丽怕是要有难了。”
贾平安默然。
许圉师说道:“武阳公早早就断言倭国人狼子野心,于大势的了解让老夫钦佩。为何不说说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记得许圉师的孙女是李白的第一任妻子,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但李白是倒插门,也就是赘婿……
若是我生几十个儿子,倒也能丢一个去许圉师家做赘婿……贾平安笑了笑,“倭国人狼子野心,什么同伴,只是利用而已。他们和新罗怕是会同床异梦。不过我以为……一旦大唐出兵的消息传到辽东,倭国和新罗不管作何想,都会摒弃前嫌,联手对抗大唐。”
李治点头,“朕知晓了。”
随后各自散去。
贾平安刚出来,身后传来了许圉师的声音,“武阳公留步。”
贾平安下意识的想到道友留步这句话。
许圉师近前,笑吟吟的道:“武阳公此次出征定然……”
他说了许多,贾平安听出了些交好之意。
贾平安感受到了一道带着恶意的目光,他飞快看去,却是李义府。
李义府眯着眼,脸上挂着大伙儿熟悉的微笑。
狗东西!
贾平安轻蔑的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手枪射击的手势,单眼吊线,嘴里轻声……
“呯!”
李义府真的太嚣张了。
记得刘仁轨就被他害过,许圉师也是如此,除去李勣这位稳健大师之外,李义府的眼中再无敌手。
可现在却多了一个贾平安。
沙雕!
贾平安出了皇城,突然生出了眷恋来。
“我竟然舍不得长安……”
他不舍的是长安的人。
一袭红衣远来。
“小贾!”
高阳昂首道;“我有事寻你帮忙。”
这是下水管道堵塞了?
贾平安笑了。
晚些,公主府里。
被翻红浪,覆雨翻云。
良久,高阳伏在他的胸膛上喘息,媚眼如丝的道:“夫君越发的厉害了。”
“自然,不服就收拾你。”
贾平安伸手揽住了她的脊背。
高阳亲了他的下巴一下,“夫君。”
“嗯!”
“夫君!”
“嗯。”
高阳就喜欢这般叫他,乐此不疲。
“夫君,此次出征……可有把握吗?”
“有。”贾平安自信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唐已经知晓了他们的打算,自然有把握。”
“那……夫君。”高阳压住了他,眼中全是娇媚,“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橙子支支吾吾,最终也逃不过被压榨的结局。
回到家中,卫无双和苏荷得知后日就出发后,一边不舍,一边为他收拾行装。
“阿耶,你要去打高丽人吗?”贾昱跃跃欲试的道:“带我去好不好?”
这个儿子倒也胆大,贾平安心中欢喜,“再等二十年吧。”
你个小屁孩连马都没法骑,怎么去征战?
兜兜倒是没想着跟着去,但却不舍父亲。
“阿耶,你会不会想我?”
她坐在贾平安的膝上,靠在他的怀里,用那娇嫩的声音问道。
“想。”
贾平安搂着她,“阿耶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兜兜。”
等贾平安再和她说话,才发现兜兜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兜兜放在床上,盖了一层薄被。
晚饭后,孩子们早早被哄睡了。
三人上床,卫无双突然羞红了脸,“夫君,我怕是有了。”
“有什么?”贾平安突然一怔,狂喜的道:“你有孕了?”
卫无双点头,“这个月的月信没来。”
贾平安狂喜,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这定然是个女儿。”
卫无双笑道:“生什么都好。”
苏荷的嘴已经可以挂油瓶了,“夫君……”
贾平安看到了危险的光芒。
随后的这一夜,贾平安为她一人播种。
三番两次,两次三番……
第二日,贾平安吃完早饭后,突然想着去了一趟曲江池。
魏青衣就在她说的什么压水石的周围漫步,神态自然。
“青衣。”
贾平安招手。
魏青衣止步看着他,淡然道:“我看到了杀戮!”
这个女人果真是厉害。
二人并肩而行。
魏青衣的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幽香,不是脂粉味,也不是什么花香,让人想去探寻一番。
贾平安此刻才发现她穿着布鞋,一双秀足赤果着。
贾平安是个俗人,来此就是想问问此行的情况。
“此行……”
魏青衣侧身看着他,白嫩的脖颈微微一动,淡淡的道:“武阳公原先便面带紫色,此刻紫色更浓郁了些。可喜可贺。”
这个女人越发的清冷了。
贾平安有些好奇,“你这是要修道?”
魏青衣摇头,红唇轻启,“道不可修。”
这个女人走火入魔了吧?
魏青衣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道是悟,修便是匠人。匠人如何能参透道?”
第811章 出征
贾平安得了结果,本想马上闪人,可却觉得如此有些那个啥……无情,就陪着魏青衣在周围散步。
“青衣为何喜欢在此?”
贾平安觉得这个妹纸太孤寂了。
魏青衣的秀眉微动,“我并非是不喜红尘俗世,我也喜欢在长安城中的街巷逛,每当看到一处小巷幽深,地上、墙壁上苔痕斑驳时,我便觉得欢喜。”
“寻幽探胜啊!”
贾平安觉得这妹纸越发的远离红尘了。
魏青衣淡淡的道:“武阳公如今身居高位,却还经商,我听闻有人在背地里说你不要脸,兵部侍郎亲自上阵经商,粗鄙不堪。”
“重农抑商从商鞅而起,可为何要抑商?”
贾平安看着她。
魏青衣摇头。
“商人分几种,一种是生产,一种是贩卖。生产的便是有产出,对国家有建设性。而贩卖只是转手,并不能为国家做出些什么……可后者却往往巨富。”
后世制造业为何持续萎缩?
你制造业没有别的行当来钱来的前多、来的快。
“这等转手贩卖的商人便如同是放贷的钱头,放贷收钱,吃中间的利息。而国家并未因此而增加些什么……”
“茶叶和人参酒皆是生产,明白吗?”贾平安笑道:“这两项生意每年从大唐之外挣到的钱,你想都想不到。”
能出口挣大钱的商品,谁特娘的敢说我粗鄙不堪?
魏青衣秀眉微蹙,“武阳公好见识,不过我也不解,这等倒卖的商人何须鄙夷?好歹他们也能通有无,譬如说把南方没有的货物运送到北方去……”
“这等事国家也能做,商人也能做,可商人据此成为巨富……”
“巨富的商人不是好商人,他们会觊觎权力,会无视律法和国家尊严,恨不能自己到庙堂之上去对国策指手画脚一番……”
魏青衣点头,恍然大悟。
“有钱之后不膨胀的,罕有。”
商人们高喊着我们要市场经济,得了吧,他们的市场就是垄断。利用垄断来薅国家和百姓的羊毛。没有国家拎着板砖在上面冷冷的盯着他们,这些商人迟早会把人命、地球也当做是一场生意。
“再有,百姓看到那些商人一番话就做成了一笔生意,就想着挣钱这般简单,我也来做生意……这,不妥!”
后世造偶像盛行,于是无数少男少女削尖了脑袋往这条路走,极少数成功,变成外围的多不胜数。
还有网红……一群人整日发微博,上直播吸引眼球。
——能轻松挣大钱的事儿谁不愿意去做?
当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这等风气却不能放纵。
能不能没有商人?
不能!
没有商人国家就得出面来疏通有无,太麻烦。
但这等事儿不能鼓励,你能挣钱,让别人眼红,但别的事儿就别想了……比如说为官,比如说崇高的社会地位。所以才有了重农抑商的决策。
魏青衣和贾平安分手,缓缓在曲江池游走。
一群壮汉毛扎扎的冲了进来,魏青衣微微皱眉,避开了道路。
可这群人却没注意她。
为首的大汉扯开衣裳,魏青衣握拳,退后一步。
大汉拍着胸脯,“耶耶这般孔武有力,可今日去投军却不收。为何?”
边上的大汉叹道:“可能是兄长的胸毛太长了吧。”
大汉一巴掌拍的他差点栽进水里,骂道:“那是高丽,不能亲自去杀几个高丽贱人,耶耶此生不安。”
魏青衣等他们走后,悄然回到了修行坊。
“大军要出征了!”
大军已经出发了。
后续还有一些,皇城中的诸卫也抽调了人马加入其中,动静很大,长安城都被震动了。
一群老老少少聚在一起,蹲在地上扯淡。
为首的是个老汉,口沫横飞的说道:“上次大军出击,一战说是灭了高丽半壁江山,此次再度出征,高丽若是还能在,耶耶便就此绝食不吃。”
“王公,这是为何?”
“你等看看,说是英国公领军出征,下面多少大将?此去若是不能灭了高丽,哪会弄这么大的阵仗?”
“此言有理!”
“王公高见。”
魏青衣认得这个王公,据闻是前隋的官员。大唐立国后也不出仕,而是在家中教养孩子,逍遥不已。
王公得意洋洋的道:“还有那个武阳公,上次在高丽好生厉害,杀了个七进七出。此次他也去了,可见陛下是有心一战灭了高丽,弄不好百济也没了。”
“那就好啊!”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边上的小子大概是孙儿,赶紧扶住了他,“阿翁慢些。”
老人喘息了一下,“王公,你说……若是这高丽和百济都灭了,大唐在辽东就没了对手,这是不是盛世?”
众人都看着王公,眼神热烈。
王公抚须,微笑道:“何为盛世?军队悍勇,能抵御外辱,能战而胜之;官员清廉;帝王贤明;权贵不奢靡;百姓勤劳……”
有人说道:“大唐军队纵横天下无敌,官员大多也算是清廉,陛下登基以来,每日都要视事,宵衣旰食,可谓是贤明;权贵的话,奢靡的只是极少;至于百姓,咱们还在这里说个什么,赶紧做事去。”
众人一哄而散,王公留在最后,魏青衣在侧面看着他。
“前隋若是有此景象,也不至于二世而亡。大唐……终究是有天命呢!”
他看了魏青衣一眼,微微一笑,随即步履蹒跚的走了。
魏青衣回到住所,师父范颖没在,看了看,那些吃饭的家伙都带走了。
魏青衣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这么寂然而坐。
“青衣!青衣!”
范颖回来了,背上的木箱子装着做法事骗人的道具,手中拎着一只大鹅,兴高采烈的道:“那户人家好生大方,说老夫做法事颇为周到,临走前还多给了一只大鹅……后来听管家说,那大鹅好大的胆子,竟然啄了主人家的小妾一口,那小妾疼的叫娘,还说是正妻撺掇了大鹅去啄她……”
魏青衣出去接了大鹅,“好肥。”
在终南山上时,他们也养了些鸡鹅,不时改善一下生活。
“自然肥,回头老夫炖了,放些好材料,啧啧!嗅着味道就想流口水,再来一壶酒,神仙也不换啊!”
于是晚饭师徒二人就饱餐了一顿鹅肉。
魏青衣洗刷碗筷,随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晚些睡觉。
睡到不知何时,她合拢在一起的双手突然分开。
魏青衣缓缓醒来,起床开门出去。
月华如水,缓缓流淌在人间。
她抬头看去,苍穹之上星宿漫天,不知其数。星辉挥洒而来,在隔壁的曲江池中最多。
魏青衣悄然摸去了曲江池。
流水淙淙,就像是一曲乐章。夜风吹拂,吹的人格外的出尘。
她跟着星辉一路过去,依旧发现洒落在那个地方的最多。
她走过去,脱掉布鞋,把一双白嫩赤足伸进水里去。
“果然格外的冰冷。”
她轻轻摆动玉足,身体前俯,双手托腮,低声道:“这便是气运吧。”
风吹动她的秀发,她侧脸看去,就见一轮满月挂在空中。
“武阳公,一路顺风。”
大半夜,一个女子赤足在曲江池中漫步,宛如一个精灵。
……
翌日。
卫无双和苏荷早早起来,一个去前院令曹二赶紧做早饭,一个最后检查贾平安的行装。天可怜见,昨夜贾平安已经检查了两次,哪里会少东西。
“早饭要丰盛些,还有干粮可准备好了?”苏荷很是急躁。
曹二蹲在那里烧火,回头笑道:“二夫人放心,我一夜未睡,先前就做好了干粮,足够郎君吃到辽东。”
苏荷去看了,全是炒面。
“这等炒面我加了许多东西,就着水吃喷香,煮来吃更是美味。”曹二得意洋洋。
内院,两个孩子哈欠连天的也被叫了起来。
“大凶,我想睡。”
兜兜揉着眼睛,很委屈。
贾昱也想睡,但却想到了今日是阿耶出征的日子,就说道:“兜兜打起精神来,阿耶晚些就要出征了。”
“哦。”兜兜也想起来了,急匆匆的往贾平安的房间跑。
“阿耶!阿耶!”
贾平安从房间里出来,甲衣已经穿好了,看着有些陌生。阿福就在脚边,大概是知晓粑粑要远行了,抱着大腿嘤嘤嘤的叫唤。
他伸手抱起兜兜,笑道:“兜兜在家要听话,要学会照顾阿娘,好不好?”
“好!”
兜兜看着很是欢喜。
卫无双过来,“夫君,包袱里的东西都齐备了。”
苏荷也从前院来了。
“夫君。”
天色还黑着,贾平安放下兜兜,牵着两个妻子的手,“此去时日怕是会长一些,不过我会有书信回来,安心。”
这次不只是攻伐高丽,整个辽东将会被横扫,时日会很长。
但贾平安有信心尽可能快的结束这次攻伐。
贾平安又叮嘱道:“无双有了身孕,苏荷不可顽皮了,要好生管着家中事。”
这个憨婆娘一心就喜欢修炼,可实际上不傻,只是懒而已。
苏荷点头,“夫君放心。”
晚些吃早饭时,两个孩子还在傻乐,可等贾平安起身到了门外后……
“阿耶!”兜兜嚎哭着冲出来,抱着贾平安的大腿不放,仰头泪眼朦胧的哀求道:“阿耶不要走!我不要阿耶走!”
贾平安以为老大会好些,谁曾想贾昱却哭的比兜兜还厉害。两个孩子一人一边大腿,贾平安把包袱递给徐小鱼,把两个孩子抱起来,亲昵的用脸颊蹭去他们脸上的泪水。
“阿耶去征战,很快就回来了。”
卫无双和苏荷把孩子接下来,贾平安轻轻抚摸着卫无双的小腹,“我亏欠了你和这个孩子,无双,要好生养着,若是不妥,医官家杜贺知晓,你只管派他去请来。若是再不行……令人进宫去告诉阿姐。”
“嗯!”卫无双的声音有些哭腔。
贾平安伸手摸摸她和苏荷的脸,笑道:“还有,若是遇到挑衅,别客气。”
他冲着狄仁杰拱手,“怀英,我此去之后,家中若是有外事,就要靠你了。”
狄仁杰拱手,“平安放心。”
贾平安上马,回首看了妻儿一眼,微微颔首,策马而去。
“阿耶!”
孩子的哭嚎声惊天动地,坊里不少人家都被惊醒了。
“是谁呀!缺德!”一个女人咒骂道。
“闭嘴,是武阳公出征呢!”男人骂道。
“那么早?”
“大军集结当然早。武阳公此去许久,又凶险,家中的妻儿不舍嚎哭……”
坊内竟然有些人家已经起了,一家老小站在门外,见贾平安策马过来,都拱手。
“大唐威武!”
贾平安所到之处,人人拱手。
“大唐威武!”
这是大唐发动的一次复仇之战!
万众期盼!
从前隋开始,野心勃勃的高丽就联手突厥、靺鞨、契丹等部族,不断在辽东攻击隋朝,堪称是头号大敌。但隋炀帝三征高丽间接葬送了江山,多少好男儿倒在了沙场之上,倒在了那冰天雪地里。
长安城中许多人家都有亲人当年曾被征召出征,堪称是刻骨之痛。
如今大军出征,人人振奋!
姜融带着坊卒们早已守在坊门那里,他第一次没有深吸气,带着坊卒打开房门,随即众人束手而立。
“大唐威武!”
贾平安拍了一下胸口,呯的一声,甲衣作响。
他策马冲进了朱雀大街中。
此刻的朱雀大街上只有马蹄声。
那些将领正在策马冲向皇城。
皇城外,一袭红色惹人注目。
贾平安见到了,勒住缰绳下马,缓缓过去。
“高阳!”
高阳下马,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夫君!”
贾平安也抱着她,亲着她的额头。
“别担心,我会写信给你。”
高阳知晓军律森严,迟到了会被严厉处置。她不舍的用力抱了贾平安一下。
这女人……贾平安觉得自己腰都要被她勒断了。
“把孩子抱过来。”
乳娘上前递上孩子。
贾平安抱起孩子,借着灯笼的光线仔细看着,再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乳娘接过孩子。
高阳俯身,肃然道:“妾身祝夫君早日凯旋。”
“好!”
进了皇城,李勣已经到了。
“贾大总管,跟着老夫来。”
呃!
贾平安愕然。
不是副大总管吗?
此战的元帅乃是太子李弘,这也是惯例,重大军事行动用皇子为名义上的主帅,副帅行使元帅的职责。
李弘只能蹲在宫中,每日苦读,和战事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李勣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梁建方病了,昨日才将上了奏疏告病,此次他无法去辽东。另外,他举荐了你。”
“梁公!”贾平安心中一震。
这绝对是装病!
前几日梁建方还叫嚣着要和高侃去青楼一较高下,怎么会突然病了?
老梁……
李勣和他并肩进去,前方高侃在等候。
此次大军分三路,李勣统帅中军,梁建方……现在是贾平安统帅一路,高侃统帅一路。
“兄长。”
李敬业在边上挤眉弄眼,“他们说你征召了我。”
大总管自然有征召自己随军僚属的权利,李敬业这么说……
娘的,这便是暗箱操作。
李勣看都不看孙儿一眼,淡淡的道:“你以为只是梁建方?”
“还有谁?”
不是梁建方装病让位于我吗?
李勣轻声道:“没有陛下的暗示,梁建方哪里敢装病……大将出征前装病,你以为是好玩的?陛下能斩了他!”
装病便是逃避出征,这是重罪。
贾平安愕然,“陛下……”
李勣侧脸看着他,微笑道:“年轻人,莫要得意。老夫当年如你这般大时,已然是独领一方。”
贾平安笑了。
高侃一脸震惊的拱手,“小贾,恭喜。”
“多谢。”
一路进宫。
李治早已在等候,还配着横刀,边上竟然是皇后和太子。
李勣三人行礼。
甲胄在身,只能叉手为礼。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见过殿下!”
李治看着他们,“朕送送诸卿。”
众人回身,武媚招手,李弘也在招手。
这……皇帝在啊!
李治视若未见,大步向前。
咳咳,开后门了啊!
贾平安上前,“阿姐,太子。”
李弘欢喜的道:“舅舅,孤是元帅了!”
这倒霉孩子……你这个元帅只是个忽悠。
“好好干!”
贾平安鼓励了他一下,“郝米的学问不错,我走后他会接着来教授你。”
李弘点头。
“阿姐,我这便去了。”
贾平安拱手。
武媚突然伸手,贾平安也习惯性的低头。
她摸着贾平安的头顶,柔声道:“我看着你从当年的少年慢慢走到了今日,这些都是你努力的结果。你果然是出息了。”
李治回身,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阿姐。”
贾平安想说我也猜不到自己能走到今日,但担心被毒打。
武媚微笑道:“你只管去,家中的妻儿我自会照拂。”
“是。”
贾平安郑重行礼,转身而去。
他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李治突然问道:“太子说了什么?”
呃!
“殿下说他已经是元帅了,好生高兴。”
李治不禁莞尔一笑,“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皇后说让我放心出征,家中她会照拂。”
李治颔首,再无话语。
骑兵们一排排的列阵在皇城中,听闻皇帝将会来校阅,个个昂首挺胸。
皇帝来了。
有人送上马匹,皇帝上马,李勣等三人策马跟在后面。
咚!
六街打鼓,这是长安城一天的开始。
鼓动在长安城中回荡着。
皇帝来到了阵列前。
咚!咚!咚!
鼓声一声声传来,往日听惯的鼓声中竟然带着雄浑之意。
李治看着这些虎贲之士,微微点头。
呛啷!
帝王拔刀,举在身前。
“大唐万胜!”
随即就是山呼海啸般的呼喊。
“大唐万胜!”
第812章 睡你的娘子,打你的孩子
中大兄王子骤然发难,随即血洗了泗沘城。联军中的倭军突然发难,屠杀了百济将领……
整个百济群龙无首。
“杀!杀到他们低头!”
中大兄王子的嘶吼让泗沘城中的幸存者们颤栗。
百济各处血光漫天。
倭人带着百奸(百济归顺者)在各处宣传,说是叛逆作乱,杀了百济王。如今倭国为扶余义慈报仇,绞杀了叛逆,百济如今已经立了新王。
于是叛乱渐渐平息。
可新罗却在不断前进。
金春秋亲临前线督战。
“要快!”
金春秋急不可耐的道:“倭人一旦平定了百济,定然不会再给咱们机会,此刻能占多少地方就是便宜。”
金庾信拱手,“领命!”
等他出去后,金春秋疲惫的坐下,金法敏给他送上了热水。
“太子,你要记住,这是新罗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高丽加入了战团……”,他看着儿子,严肃的道:“百济和新罗接壤,一旦高丽加入战团,倭人就会直面高丽的威胁……而我们,将伺机而动。”
金法敏沉声道:“倭国人凶狠,比百济有过之而不及。高丽人想战胜他们并非不能。可泉盖苏文不敢倾国而来,他还得要防备大唐突然出击。”
“我的儿,你果然是目光长远。”金春秋欣慰的道:“这便是我的谋划。”
父子二人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我多年未曾这般快乐了。”金春秋惬意的道:“我当年曾去了倭国和大唐做质子,做质子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大唐还好些……那些愚蠢的唐人,总是喜欢善待外藩人。可在倭国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抬头,眼中多了憧憬之色,“太子,等大局一定,我便把政事交给你,我自己逍遥林下,岂不快哉。”
金法敏低头,“父亲,我还差得远,无法接手新罗。”
金春秋摸摸他的头顶,慈爱的道:“怎么不能?你的能力为父这几年暗中观察了,你比我当年更为出色,为父……甚至欣慰。”
金法敏抬头,已然是泪流满面,“父亲!”
“痴儿!”
金春秋微微一笑。
马蹄声就在帐外传来。
“国主!”
一个信使冲了进来。
“何事?”
金春秋皱眉。
“国主,倭国人打过来了。”
金春秋霍然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们竟然动手了?”
倭国人是动手了,他们带着百济伪军一路杀了过来。
双方厮杀的不可开交,均损失惨重。
半月后……
“高丽大军来了。”
倭国和新罗之间的厮杀就是信号弹,早就按捺不住的泉盖苏文当即令人出击。
倭国人一时间被高丽人暴雨般的进攻打成了猪头。
“和新罗人商议!”
中臣镰足阴着脸,无视了女天皇,“殿下,高丽人凶悍,我们不能一边和新罗人厮杀,一边还和他们厮杀,如此必败无疑!”
中大兄王子在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
“大唐的酒不错。”他微笑道:“很烈,比我们的酒好多了。”
女天皇尖声道:“那就去抢来!”
中大兄王子看着她,“这是你少有的和我一致的时候,希望以后这样的时候能更多一些。”
他颔首,“金春秋不是傻子,谁是威胁?高丽人才是,一旦我们被灭了,泉盖苏文下一个对手将是他们。去吧,中臣,你亲自去。”
中臣镰足起身,“是。”
……
泉盖苏文在王宫中躺着,身边是一个宫女。
他喜欢喝最烈的酒,睡最尊贵的女人。
王宫之中早已成为了他的天下,他要睡谁就睡谁。
宫女小心翼翼的伏在他的胸膛上,一直在喘息。
这便是间接的赞美。
——大莫离支,你真厉害!
泉盖苏文在打盹。
这番表演白费劲了。
脚步声传来,有人低喝:“噤声,何事?”
泉盖苏文睁开了眼睛。
外面有人说道:“十万火急,大唐出兵了。”
泉盖苏文躺在那里,格外的冷静。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吗?”
他觉得这是宿命。
“大莫离支。”
一个内侍进来,低头呼唤。
“让他进来。”
赤果的宫女赶紧缩进了被子里,乌黑的长发留了些在外面。
白的被,黑的发……
进来的是个官员,他禀告道:“大莫离支,大唐出兵了,加上那些异族人少说十余万大军。”
“领军的是谁?”
泉盖苏文的声音很稳定。
“是李勣,还有……那个贾平安。”
“他们还有多远?”
“已经……”官员抬头,看到了那些黑发,赶紧再度低头,“已经到了辽东,是契丹人悄悄告诉了咱们,随后咱们的人越过鸭绿水,死伤百余人,终于确认了消息。”
泉盖苏文依旧躺着,沉声道:“停止进攻倭人,另外,告诉中大兄王子和金春秋,大唐来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何去何从……是坐视高丽孤军奋战,还是一起联手……倭人不会,不,我不信任倭人,他们能捅百济一刀,也能捅高丽一刀……”
官员转身离去。
泉盖苏文起身,有宫女进来为他穿衣。
穿好衣裳,泉盖苏文拿起一把刀。
刀光如闪电。
被子被斩为两段,里面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动了一下……鲜血迅速涌了出来。
那些宫女噤若寒蝉。
泉盖苏文大步出去。
身后有人捧着他的五把刀紧紧跟随。
“高藏,大唐来了,你可欢喜?”
泉盖苏文先去了高藏那里。
高藏一愣,然后默然。
泉盖苏文站在门外,冷冷的道:“你可盼望着大唐杀了我,随后让你重新执掌高丽?”
高藏摇头,目光复杂的道:“大唐此来是要灭国,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从未如此刻般的希望你能挡住他们……哪怕以我死为代价也可。”
泉盖苏文盯着他,良久转身离去。
大战之前,他必须要清除一切不安份的人。
一个官员疾步出宫,“这是名册,这些人全数杀了,他们的家人没为奴婢,等候赏赐给此战有功之人!”
宫门外,将领大声领命。
身后,一队骑兵的身上多了嗜血的气息……抄家灭族,这便是最好捞油水的时候。
马蹄声惊动了平壤,晚些惨叫声、惊呼声传来。
宫中传来了泉盖苏文的咆哮。
“这是决战,高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有必胜的信念,你等可有?”
下面,一群臣子面色涨红。
“有!”
泉盖苏文目光睥睨,久违的英雄气再度来了。
当年他杀了荣留王,引发了高丽和大唐的战争。太宗皇帝领军亲征,高丽死伤惨重。从那时起,高丽就再也没敢窥探中原。
“李勣为帅,可李勣多大了?”一个重臣轻蔑的道:“大唐无帅才,让李勣这等垂垂老矣的人来统军,辽东的寒风将会告诉他,高丽的意志坚不可摧!”
泉盖苏文赞许道:“我们将会为了每一寸土地和大唐作战,我们将悍不畏死。来人!”
内侍上前,泉盖苏文说道:“告诉将士们,战死的将士将会得到两倍抚恤,谁敢贪墨,我亲手处死他一家。”
“是。”
泉盖苏文看着群臣,目光炯炯的道:“这是危机,却也是机会。倭国和新罗将会看着我们,必要时他们定然会提供援助。我们的军队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我无惧,你们……”
群臣奋力嘶吼,“高丽无惧!”
……
从进入辽东开始,大军就开始了警戒。
“咱们为何这般警惕?”
李敬业很是不解。
“因为这里形势复杂,不只是高丽人,还有契丹,靺鞨,室韦……许多部族。”
贾平安此刻看着黑了不少,身边一个李敬业,一个裴行俭。
作为大总管,他把裴行俭征辟为自己的长史。李敬业他本想征辟为四曹之一,掌管辎重……可李勣断然否定,说后果严重……
是啊!
李敬业这个棒槌若是去管理军资,到时候牛头不对马嘴,贾平安能一刀剁了他。
于是贾平安把他改为司马,相当于是参谋长,一旦开战将执掌军法。
李敬业执掌军法……贾平安觉得威慑力足够了,但就担心这厮会徇私枉法,到时候自己也只能一刀剁了他。
“武阳公以为这些部族不稳妥吗?”
裴行俭看了他一眼。
这位武阳公和他算是一同起步,不,苏定方老早就开始传授他兵法了,而贾平安却在几位老帅的零敲碎打之下学习,更多的是在百骑厮混。
被征辟为行军长史的裴行俭也颇为不解,他原先因为反对立武媚为后被收拾了,才将回到长安没多久。贾平安和皇后的关系知晓他也知晓,这人竟然不避讳使用自己?
仇人啊!
贾平安竟然把仇人征辟为行军长史,皇帝也不啰嗦,皇后也默许了……命令下达,他就一路去追赶大军。
“是不稳妥。”贾平安笑道:“你等要记住,国与国之间,国与部族之间没有永恒的情义,没有永恒的忠心,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那就弄死他们。”李敬业就是这般直。
“我以前说武阳公可为吾师……”裴行俭默然良久,再抬头时,眼中有了些钦佩之色,“武阳公所言甚是……那些部族早些年顺从于大汉,那是因为大汉军队所向无敌,这也是利益的一种。而后大汉衰微,那些部族摇身一变就成了饿狼,疯狂的撕咬前晋……大唐,也是如此!”
赞!
贾平安对裴行俭的悟性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这位堪称是文武双全,只等经过磨砺后,将会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按照历史,裴行俭还得要等许久才能一试身手,但贾平安把这个时间提前了许多。
一骑从后面追了上来,“贾大总管,英国公召唤。”
李勣此刻和高侃在一起。
见贾平安来了,李勣冷笑道:“契丹人想来劳军,老夫拒绝了,此战老夫不准备征召契丹人。”
贾平安赞道:“英国公此言甚是。契丹人狼子野心,忠心却半点也无,这便是择人欲噬的野狼,不但不能助长他们的气势,还得时时戒备。”
契丹啊!
从前隋开始就不安分,最终还是成为了威压中原的势力。
“异族本不可信。”高侃也是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家伙,“契丹的首领野心勃勃,武阳公如何看?”
我如何看……自然是用刀子说话。
贾平安淡淡的道:“应当用刀子和这些部族说话,为子孙彻底清除这些威胁。”
高侃颔首,“说得好!”
李勣目光温润,“此言正合老夫之意。”
大军主力已经到达了鸭绿水之前,不断有信使来禀告当前的情况。
“高丽人戒备森严,鸭绿水对岸人不少,无法偷偷渡河。”
“无碍!”
李勣笑了笑,看了贾平安一眼,“本就没想过要偷偷的渡河。”
大军一路到了鸭绿水后面一些,早就到达的主力已经搭建好了宿营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木屋,一眼看不到边。
“检查各处。”
贾平安交代了下去,随即一觉睡到第二天。
清晨,他缓缓醒来。屋里还弥漫着新鲜木料的味道,略微刺鼻。还能感受到潮湿。
冷啊!
“起床!”
起床后伸个懒腰,浑身精力弥漫。
整个大营都在沉睡。
贾平安洗漱后,就小跑了起来,直至身体微微出汗,才开始练刀。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歇息时,他会看着鸭绿水方向,入目处皆是雾气。
早饭后,贾平安召集了麾下将领议事。
副大总管李福成,左厢王崇,右厢郑瑜信,左虞侯军王胜虎,右虞侯军邓贯……这便是贾平安的班底。
长史裴行俭,司马李敬业也出席了此次议事。
“昨夜睡的可好?”
贾平安的开场白很温馨。
李福成笑道:“昨夜一上床,老夫便睡的人事不省,早上还不肯起床,只觉着床便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王崇还打个哈欠赞同李福成的话。
贾平安缓缓收了笑容,“睡得好就好。不过也仅仅如此。从今日起,各部都要按照从轻到重的法子操练起来,到了开春,再把操练缓缓的放松些……沙场一刀,操练十年。谁敢懈怠,耶耶军律处置。”
众人凛然。
“领命!”
贾平安所部两万人,编制为七军。左厢和右厢各自领两军;左虞侯军、右虞侯军各一军,贾平安领中军四千人。
“跑起来!”
贾平安骑着马,手中拎着马鞭,盯着麾下在跑步。
脚步声沉重,那些将士们都有些牢骚。
“别的兄弟都在歇息,咱们却要操练,武阳公这是想什么呢?”
“这是标新立异的操练法子?”
“扯淡!”
贾平安冷冷的看着他们,沉声道:“耶耶操练你等,为的是让你等能尽量从沙场征战中活着回来。一旦渡过鸭绿水,随后便是处处危机,有急行军,有急行军后的仓促厮杀……此刻不练,你等脚步沉重如泥,等着挨刀吗?”
那些将士心中一凛,脚下加快了几分。
“知晓战死的后果吗?家中妻儿将会以泪洗面,娘子很有可能会改嫁,儿子会跟着改姓。此刻不好好操练,别人就会睡你的娘子,打你的儿子……”
这些话就像是鞭子,抽的将士们越跑越快。
李勣带着高侃等人在巡营。
“长途跋涉之后,将士们有些疲倦,老夫想先歇息数日,等他们恢复些了再操练。”高侃颇为怜惜麾下。
李勣点头,“其实此刻操练最好,疲惫之后操练起来,能增力气,能锤炼意志。不过若是强行操练,将士们士气低落,弄不好还牢骚满腹,这便是绝大的隐患。”
一个将领说道:“英国公所言甚是。先前下官只是说了一句先操练起来,麾下的兄弟虽说没反对,可看着都没精打采的,下官赶紧就止住了这个念头。”
边上一个微胖的将领淡淡的道:“疲兵不能驱使,这是兵法。”
“噗噗噗!”
前方传来了脚步声,开始轻微,随着众人渐渐走近,那脚步声听着震动大地……
“这是哪一部?”
“是武阳公麾下!”
“他怎地操练起来了,不怕兄弟们不满?”
“大战前首要的是提振士气,他这般不管不顾的操练麾下,哎!”
这里的将领就没有低于三十岁以下的。贾平安三十岁不到就做了大总管,你说不羡慕是假话,嫉妒也有些……但仇恨不至于。
“去看看。”李勣皱着眉,率先过去。
营地外,两万人排成了长龙,正在跑步。
而且……
“竟然赤着上身?”
不分将士,此刻都成了膀爷。
“跑的好整齐。”
两万人前后排列整齐,步履整齐划一,脚步声巨大,引得周围的兄弟都来看热闹。
“武阳公这是何意?”
贾平安就在侧面,骑着马像是个地主正在盯着佃农干活。
“咦!”高侃轻咦一声,“英国公,你看那些将士的神色……竟然是振奋?”
李勣一看果然。
“他如何提振的士气?”
有人心痒难耐的道:“难道是赏钱?”
这话引发了一阵大笑。
“武阳公家中有钱。”
有钱是有钱,但军中岂能用私财来邀买人心?
李勣看了那个将领一眼,目光温润,但那将领却一个哆嗦,赶紧闭嘴。
“寻个军士来问问。”
李勣的护卫从阵列中拉了一个军士出来,军士恼火还想跑,就骂了他几句。
“英国公召见。”
军士被带了过来。
李勣温言问道:“为何这般士气高涨?”
……
晚安!
第813章 强渡鸭绿水
军士楞了一下。
边上的将领重复了李勣的问话,“英国公问你等为何这般士气高涨。”
所有人都在看着军士,他有些紧张。
军士鼻子痒的厉害,却不敢挠,他期期艾艾的道:“武阳公说……说此刻不操练,回头沙场战死,娘子会改嫁,孩子会改姓。别人睡你的娘子,打你的孩子……”
这话……
高侃神色古怪。
连李勣都破功了,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但这话却格外的给力。
见大伙儿愣住了,军士飞快的抓挠了一下鼻子,只觉得舒坦之极,“武阳公还说,沙场一刀,操练十年。”
李勣摆摆手,军士疯狂的去追赶队列。
高侃幽幽的道:“这话……粗俗,却妙不可言。”
李勣点头,“沙场一刀,操练十年。”
他回身看着众将,“把武阳公的这番话传下去,告诉众将士,操练起来。”
众将上马各自回去,晚些就传来了他们的嘶吼声。
“此刻偷懒,上了沙场便会刀法生疏,马槊别扭。此刻松懈,上了沙场就会送命。你等的娘子会改嫁,孩子会改姓。别人会睡你的娘子,打你的孩子……操练起来!”
整个营地沸腾了。
将士们士气高涨,呼喊声震天响。
李勣和高侃看着这个场景颇为欣慰。
“这是武阳公第一次独领一路吧。”高侃微笑道:“老夫开始还担心他会无措,可如今看来,年轻人却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还有两关。”李勣淡淡的道:“战前谋划,战时随机应变的指挥,这两关过不去,他依旧还是只雏鸟,上不得大场面。”
高侃点头。
操练了几日,李勣带着众将去查看地形。
初春的鸭绿水依旧冷飕飕的,不过好消息是水位不算高。
“此处不能徒步过去,这两年邪性,这鸭绿水结冰也颇薄,人畜上去踩踏便会坠水。”
大伙儿刚开始都想着能否步行通过,若是可以,那就轻省了。当地的向导把这个念想给他们断了。
“都想想。”李勣准备集思广益,寻一个妥当的渡河法子。
“这条河有些宽,怕是只能用船渡。”
“嗯!只能如此。”
“当年先帝征伐高丽时,在鸭绿水受阻,等到了九月河水结冰,这才长驱直入,斩首无数……”
在这个时代,这等大江大河便是天堑。当年东吴便是依靠长江天险才能安枕无忧。
李勣沉吟着。
向导苦笑,“这两年暖和了些,结冰不够厚呢!”
有人捡起石头往冰面砸。
噗!
石头砸破了冰面,随即落水。
“过不去了。”
李勣沉声道:“调集船只来。”
高侃眯眼看着对面,“用船渡河……高丽人能各个击破,伤亡必然惨重。”
一艘艘的船靠岸,高丽人站在岸边,以逸待劳的用弓箭射杀唐军。唐军下船时就是地狱时刻……高丽结阵用长枪捅刺,下来一个弄死一个……
李勣神色平静,“征战哪有不死人的?”
众人不禁有些郁郁。
“是了,只能如此!”
“到时候下官请命突击!”
贾平安麾下左虞侯军领军将领王胜虎请战。
“下官请命!”
“下官请命!”
率先突击的将会伤亡惨重,这一点没有疑问,但众将依旧主动请缨。
李勣见贾平安若有所思,就问道:“武阳公可是有话说?”
贾平安走到岸边,回身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这哪来的法子?武阳公难道还能变座桥出来?”
有人笑道。
“对。”贾平安认真的道:“我就是要变座桥出来。”
小贾有些积极过头了,但年轻人第一次独领一路大军,兴奋激动难免。李勣淡淡的道:“有话就说,对错倒是其次。”
这话里话外的都是爱护之意,众将心中都有些泛酸。
英国公在护犊子。
贾平安说道:“调集一批高低大小差不多的船只,船只上铺设木板,船与船之间用铁链连接,夜里动手……凌晨,一座桥便有了。”
高侃一怔,“这是……妙啊!以船为桥墩,木板为桥面,用铁链连接,将士们在上面奔跑如履平地……”
啧啧!
这个年轻人,这手段计谋……
高侃不禁想起了当年和贾平安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贾平安看着更像是一个纨绔。可转眼间,这个纨绔就成了一路大军的统帅。
李勣闭眼。
再睁开眼睛时,眼中多了喜色,“半夜动手,敌军无法查看,等舟桥搭好时,大军随即渡河。”
李勣看着贾平安,良久颔首,“好!”
老李为何这般吝啬,只说了一个好字?
随即便雷厉风行的操办了起来。
贾平安被李勣丢在前方,一手主持此事。
高侃问他,“英国公,你把事情都交给了小贾,不怕他累坏了?不怕他办砸了?”
李勣淡淡的道:“年轻人多累累不是坏事,至于办砸了……此刻离动手还有些时候,办砸了再来就是。老夫在,便能为他兜底……”
室内光线昏暗,但依旧能看到李勣那白了大半的头发。
他轻轻摸了一下白发,自嘲道:“老夫老了。人说老了便会惶然不安,可老夫却未曾惧怕死亡。老夫偶尔也扪心自问,这般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舍?”
李勣叹道,“老夫此生波澜壮阔,够了,够了!可老夫却担忧后继无人。”。他看着高侃问道:“你觉着老夫之后,谁能为帅?”
高侃皱眉,“薛仁贵不成,勇猛有余,统御全局的本事差了不少,和同僚之间也有些生硬。一旦统领一方,就怕生出各种事来。”
这话宛如亲眼所见……多年后,薛仁贵领军出征,和副帅郭待封不和,更是轻敌得意,结果惨败。那一战大唐府兵的精锐死伤惨重,从此大唐由进攻转为固守,只是全力对付吐蕃。
这一战堪称是国运的转折点,所以薛仁贵被削职为民,若非李治想到他以往的功劳,怕是会赏他一刀。
“那还有谁?”李勣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淡淡的道:“其余人等皆不成。老夫与陛下商议过此事……”
高侃讶然,“陛下竟然也在未雨绸缪?”
“你等小看了陛下。”李勣微笑,“陛下虽说并未经历战阵,却深谙治军先治将的道理。一旦决定了要四面出击,决定胜败的便是将领。而帅才便是最要紧之事。”
他端起水杯轻啜一口,缓缓道:“老夫与陛下把那些将领列出来,一一琢磨。”,他摇摇头,“皆不完美,各有缺陷。”
高侃抬头,目光炯炯的道:“此次出征,本是苏公独领一路,可临出征前他却告病……陛下顺水推舟换上了武阳公,这是刻意而为。”
聪明!
李勣点头,“若是早早就定下了小贾为大总管,反对的人会多不胜数,什么太过年轻,这等话将会淹没了陛下,所以才在临出发前来了这么一下。陛下暗示了梁建方……”
高侃心中一惊,失态了,“这……陛下难道是要栽培武阳公?”
李勣淡淡的道,“你以为呢?”
小贾竟然得了皇帝的看重,再过些年,怕是就会成为主持攻伐一方的统帅,嘶!
高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勣缓缓道:“老夫知晓了陛下的决断后,很是欢喜。”
春风轻轻吹动了他的白发,却吹不动那欢喜的眼神。
……
船只陆续被弄来,贾平安令人逐一检查。
“不好的船一律不要。”
贾平安坐镇河边,对岸不时出现些高丽骑兵。
他们在窥探着,随即远去。
战马疾驰着,骑兵丝毫不爱惜马力。当到了姑城时,战马已经浑身汗湿,腿都软了,不住的在屈膝。
呯!
战马倒在地上,骑兵顺势冲了出去。
他一路冲进了官衙,到了值房外时止步,调整呼吸,“太大使者,有了唐军的消息。”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进来。”
骑兵进去行礼。
值房内左右站着十余文武官员,中间坐着一个身材欣长的将领,三缕胡须垂下,浓眉微微一振,威严乍现。
这便是大将温沙门,乃是泉盖苏文的心腹,此次奉命来主持战事。
“唐军正在对岸打造战船,数目不少。”
温沙门点头,对众人说道:“这是想用舟船强渡鸭绿水。如此我军可从容应对,唐军靠岸时,用弓箭射杀,他们的军士要一一下船,这是杀敌的好机会,围拢过去,逐一绞杀了……”
他目光转动,沉声道:“我想过李勣的各种应对,最好的法子便是用舟船渡河,他果然如此!”
“太大使者英明。”
主将能判断对敌军的动向,这便是胜利的第一步,能极大的鼓舞士气。
一个文官说道:“太大使者,唐军中悍将如云,不可轻视。高侃乃是宿将,另一个贾平安更是让大莫离支恼怒不已,先前的辽东之战,这个贾平安厮杀犀利,让我军死伤惨重……不可轻视呐!”
“我不会轻敌。”
温沙门淡淡的道:“开春了,天气在渐渐转暖,我断定李勣在半月之内就会动手。”
他起身,“令!”
众人欠身,束手而立。
值房里的气氛肃杀。
温沙门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安静,以至于很是清楚。
“各部开始集结,向鸭绿水一线靠拢。这第一战,我将让唐军饮恨于此!”
众人鱼贯而出,身后,温沙门站在那里,眸色深沉。
船只集结完毕。
李勣寻了当地的老农来问话。
“这几日天气会如何?”
老农哪里能想到自己此生竟然能和大唐宰相说话,激动的直哆嗦。
“相公,这……这天气……这天气看着……怕是要晴呢!”
“多久会晴?”
李勣再问。
你把他当做是天气预报了吗?
贾平安在笑,被高侃瞪了一眼。
老农说道:“相公,这得出去看看。”
李勣点头,于是一群大将就跟在老农的身后四处游走。
老农看天色,然后闭眼。
“这是作甚?”
众人不解。
等他睁开眼睛后,很是笃定的道:“相公,后日,后日定然晴天。”
贾平安纳闷,“你闭眼作甚?”
难道是你的身体里有个超级计算机,正在核算各种数据。
老农很是自信的道:“老夫这是在感受呢!这天气会如何,风会告诉老夫,土会告诉老夫……嗅着味道老夫便知晓了。”
随后就是准备。
“谁先过河!”
准备会议上,李勣抛出了这个问题。
这便是在激发士气。
“英国公,老夫请命!”
高侃起身道。
他目光炯炯,“此战老夫当仁不让。”
高侃资历老,贾平安这边的将领都有些沮丧。
“呵呵!”
谁特娘的在呵呵?
高侃看去,却是贾平安。
再好的关系,这等时候也没用。
贾平安起身道:“英国公,舟桥将会是我部搭建,自然该我部先上。”
高侃冷笑道:“老夫经历的战阵多不胜数,麾下悍将如云,老夫不上,你上?”
小子!
闪远些,免得老夫杀人把血溅到你的身上。
高侃虎目圆瞪,气势慑人。
哎!
有人不禁叹息了一声。
高侃用资历和经验在碾压贾平安。
贾平安却从容的道:“高大总管乃是宿将,贾某历来都是佩服的。只是这舟船渡河却不是小事……”
“老夫有数。”高侃手痒了,想用第一战来给麾下一个刺激。
可贾平安却微笑道:“这阵子夜间一直在尝试搭建舟桥,我部的将士轮番上桥熟悉,如今奔跑都没有问题……高大总管,你部上去,可能如履平地?”
高侃的脸一下就青了。
这个小子,他竟然早就埋下了伏笔!
有人担心高侃的脾气发作,刚想劝,就见高侃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众人不解,高侃和李勣相对一视,笑道:“好手段,老夫心服口服。”
大军依旧不动。
第二日的半夜,贾平安起床出发,他守着河边,令人开始行动。
一艘艘被布匹覆盖的船停在岸边,把布匹拉开,船上早已钉上了木板。
“上铁链!”
贾平安在盯着对岸。
娘的,千万别被发现啊!
粗大的铁链从第一艘船开始穿起,一艘艘的船渐渐被连接在一起……
对岸传来了马蹄声,贾平安挥手,所有人都俯身下去,一动不动。
有人在对岸巡查,黑夜中,他们看了看对岸,随即顺着往下游去了。
“继续!”
船只才将到中间,对岸再度来了斥候。
温沙门很谨慎的密集派出了斥候,就是担心被唐军偷袭。
岸边,李勣低声道:“温沙门是个好对手。”
高侃点头,“用兵谨慎。”
船只在向对岸延伸,越来越近……
船上,那些船工忙碌的把船划过去,随后排在前方,把铁链穿上……再划一艘船过来……
肉眼已经能看到模糊的岸边了。
贾平安眸色微冷,“上!”
一队弓箭手上去了,他们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前行。
贾平安再挥手,一队悍卒拿着长枪过去了。
他低声道:“告诉英国公,我部发动了。”
“英国公,武阳公发动了!”
李勣看着东方。
此刻东方依旧在黑暗之中,但李勣凭着经验知晓,这是拂晓来临前的黑暗。
光明即将降临这块土地。
“准备!”
一队队军士悄然往岸边走去,后续……大军已经整队完毕,列阵于黑暗之中。
最后一艘船被弄到了前方,船工穿上铁链……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船工有些紧张,几次都没穿上。
“快!”
一个船工上前,接过了这个事儿。
他刚穿上了铁链,薄雾中,一名高丽骑兵冲了出来……
天边陡然冒出了一缕光……
借着这缕光,高丽骑兵发现河中竟然多了一座桥……
他眸子一缩,刚想大喊。
一支箭矢准确的钻进了他的咽喉之中。
船上,一个弓箭手保持着放箭的姿势,眸色冰冷。
呯!
骑兵落马,战马长嘶一声。
薄雾被撞开,数名披甲高丽骑兵冲了出来。
瞒不住了!
“放箭!”
箭矢飞舞。
“敌袭!”
喊声中,船工们疯狂冲上了岸边,有人弄来了铁钎。一个船工把串联了整座舟桥的铁链奋力拉了过来,随即用铁钎穿进去。两人掌着铁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举起大锤。
“嘿!”
他奋力一砸,铁钎的三成被砸进了泥土中。
“敌袭!”
军营动了起来,一队队骑兵冲了过来。步卒整队小跑而来……
整个岸边都动了。
“快!”
弓箭手已经冲上岸了,敌骑刚好出现。
“放箭!”
双方齐齐放箭,高丽人冲着那个举起大锤的大汉放箭。
马上有军士举起盾牌挡住了大汉。
一个高丽人喊道:“他们用船搭建了浮桥……那个大汉在固定铁链,弄死他!”
箭矢再度飞来。
大汉刚举起大锤,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肋部。他的身体一震,双目圆瞪……
“嘿!”
这一锤把整个铁钎都砸进了土里。
正在指挥防御的邓贯喊道:“好汉子,把他带回去!”
两个船工架起大汉就往回跑。
岸上,步卒列阵,高丽骑兵正在冲杀……
“放箭!”
箭矢飞舞,骑兵落马……
高丽人蜂拥而至,一次冲击就把唐军单薄的阵列冲出了一个缺口。就在他们狂喜时,后续的唐军源源不断的涌了上来,再度组成防线。
对岸。
贾平安披甲站在舟桥边,嘶吼道:“快速增援对岸!”
步卒小跑着冲上了舟桥。
骑兵在边上不安的等候着,左厢将领王崇热血沸腾,“大总管,下官请命率骑兵突击。”
贾平安看着他,眼神凶狠,“舟船上全是步卒,你骑兵想去突谁?突你娘!”
此刻对岸情况不明,他必须要用步卒来构筑防线,给大军渡河赢得时间。
第814章 视线内红色漫天
一抹紫色出现在东方,渐渐照亮了整个天地。
河面上,步卒们在密集通过舟桥,舟桥被震动摇晃,不时有人坠河。
对岸,能看到敌军的骑兵在疯狂扑击步卒组成的方向。
李勣在看着这一幕。
“我军人少,敌军增援很快,如今形成了围剿之势。”高侃沉声道:“武阳公要如何?此刻最该做的便是……尸山血海也不退一步!”
一个骑兵冲了过来,在马背上喊道:“英国公,武阳公去了对岸。”
“此刻对岸箭矢飞舞,敌军不时突击进来,武阳公……悍勇!”高侃不禁动容了。
对岸敌军从两侧不断夹击唐军的防线,唐军死伤惨重。
贾平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过河。
“闪开!”
前方是李敬业在开道,这位军司马早就把本职工作丢给了副手,自己浑身披甲冲在了最前方。
“都在过河,凭什么你先?”
一个队正回头叫骂,愕然道:“武阳公?”
他欢喜的喊道:“兄弟们闪开,武阳公过河了!”
欢呼声传到了对岸。
正在指挥防御的右虞侯军将领邓贯听到了欢呼声,但却无暇回头。
“是谁过来了?”
他举盾挡住了一支箭矢。
身边的军士回头。
“武阳公过河了!”
此刻防线由四百余步卒组成,敌军正面约数千人,两侧因为地形的缘故,各有三百余人在夹击。
唐军三面受敌,死伤惨重。
邓贯喊道:“武阳公过河了!”
唐军顿时士气大振。
一骑冲了过来,马背上的高丽骑兵手持长枪,狰狞的高喊道:“跟着我!”
身后是十余骑兵。
一个唐军步卒被箭矢射中了肩膀,他大喊一声扑了出去。
“常大!”
同袍大喊道:“回来!”
在这等厮杀中,脱离阵列便是自寻死路!
但常大的肩膀受伤,留在阵列里却是个拖累。
他义无反顾的冲向了那个骑兵。
骑兵愕然,随后轻蔑道:“看我弄死他!”
长枪如毒蛇般的刺入了常大的大腿,他惨叫一声,手中横刀砸了过来。
战马受惊后退,骑兵哈哈大笑,纵马冲了过来。
“踩死他!”身后有人高喊。
常大单膝跪地,目眦欲裂,竟然挥拳准备重击战马。
这是螳臂当车。
突破常大就能直面阵列,但他们被阻拦了一瞬。骑兵心中恼火,知晓自己被常大耽误了时间,给唐军以喘息之机。
撞死他!
踩死他!
骑兵眼珠子都红了。
“常大!”
唐军阵中,那些同袍不忍。
呜……
呼啸声从他们的头顶过来,接着飞了过去。
那个高丽骑兵听到了声音,诧异抬头……
一把横刀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眼中,飞快放大。
噗!
骑兵落马。
一个披甲巨汉拎着陌刀冲了上来。
后续的十余骑兵正在加速。
巨汉一手扶起常大,一边跑一边回头。当一个骑兵逼近用长枪刺杀时,他猛地回身避开,单手拿着陌刀挥舞。
唰!
战马的马头从正面被劈开,一声不吭就扑倒在地上,马背上的骑兵飞了出来。巨汉一肘击打,众人都听到了头骨断裂的声音。
巨汉扛起常大,跑的如同是一匹奔马。
“是李敬业!”
“万胜!”
“万胜!”
在欢呼声中,李敬业扛起常大冲了进来。
“武阳公来了!”
众人回头,就见贾平安被簇拥着来到了后面。
贾平安刚目睹了李敬业这一次出击,不禁为之震撼。
他一来就接管了指挥。
邓贯禀告道:“武阳公,敌军发狂了。”
正面的敌军已经扑上来了,前方的唐军正在用长枪奋力捅刺,可敌军毫不畏惧伤亡,前赴后继的冲杀。
一个唐军步卒被扑倒,那个高丽人嚎叫着用手抠住他的咽喉,竟然活生生的拉断了喉咙。
他举手嚎叫,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旋即斩杀了此人的步卒被骑兵撞倒躺在地上,鲜血从嘴里不断的涌出来。
两个长枪手合力把突进来的骑兵捅死,侧面却传来喊声,“敌军突破了。”
一队高丽步卒突破了左侧的防线,和从侧翼进攻的同袍一起席卷过来。
贾平安目光转过去,“邓贯!”
邓贯披甲竖立,“在!”
那双眸子里全是血红色。
贾平安指着左侧说道:“你带着人去。”
邓贯回身冲着刚过河的一队步卒喊道:“跟着我来!”
这队步卒毫不犹豫的跑了过去,在奔跑的过程中完成了整队。
这样的大唐……
贾平安冷着脸,“告诉英国公,抓紧过河,步卒暂时够了,骑兵也能慢慢跟在步卒的身后过来,老子要骑兵!”
“是!”
敌军不断突击,刚过河的步卒随即就被拉到了防线中。
贾平安想到了后世的保卫战,那些只是经过短暂培训,只知道如何瞄准射击,如何扔手榴弹的百姓一人发一支步枪和几排子弹,就被驱赶着走上了战场。
能活下来的就是悍卒
“武阳公,中间!”有人在高喊。
中间被突破了,贾平安眸色微冷,“敬业。”
“兄长,我去了!”
李敬业拎着陌刀冲了上去。
“闪开!”
陌刀挥动,那些突进来的高丽人只看到了残肢断腿在空中飞舞,以及一个巨汉在嘶吼,不断突进。
李敬业就像是一辆坦克,一路冲杀过去,身后留下了一地尸骸,血水在流淌,一直流淌进了鸭绿水中。
左侧,唐军在疯狂的反扑,可高丽人却寸步不退。
……
温沙门已经来了,此地阻击唐军强渡的将领面色铁青,“太大使者,唐军用舟船连接,竟然趁着半夜搭建了一座桥。”
此地是个小山坡,能一览无余鸭绿水和战场。
温沙门已经看到了。
浮桥上密密麻麻的唐军正在往前奔跑,他看到一个军士落入,在水中载浮载沉,旋即沉没……天气依旧冷,他穿了太多的衣裳,以及甲衣。
而在岸边,唐军已经建立了防线,左翼被击破,但唐军正在疯狂的反扑。
他沉声道:“这是我的疏忽。”
为将者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要想什么手段,令全军突击!用人海去淹没唐军。”
一骑冲了下去,一边疾驰,一边高喊。
“太大使者有令……全军突击!”
“全军突击!”各军将领奋力高呼。
全军突击自然不可能,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数万人聚在一起,依次发动进攻,一波接着一波,不给唐军喘息之机。
贾平安看到了这一幕。
“告诉邓贯,要快!必须在敌军强压过来之前把左翼的防线恢复,否则敌军顺着这个口子能打穿进来。”
邓贯正在指挥,一个军士跑来,“中郎将,武阳公有令,令你在敌军大举进攻之前恢复原先的防御。”
邓贯回头看了一眼。
贾平安杵着横刀,目光平静,近乎于冷漠。
邓贯回头喊道:“闪开!”
他亲自冲杀。
很快邓贯就冲杀到了最前方,成为了箭头。
敌军发现了他,有人喊道:“是唐军大将,斩杀了他!”
邓贯奋力砍杀,就像是一头猛兽,不断突进。
一支箭矢飞来,他偏头,箭矢穿过了他的耳朵。
邓贯恍如未觉,一人冲杀而去,竟然杀到了之前防线的位置。
一支长枪刺杀,邓贯躲避,侧面一刀在他的脸上掠过。
鲜血在脸上肆意流淌。
敌军在拼命冲杀,想恢复突破口。
邓贯站在那里,一人阻拦敌军的突击。
呯!
他的腿挨了一棍子,单膝跪下。
前方的高丽将领狂喜,挥刀斩杀。
邓贯闷哼一声,猛地站起来。
格挡!
挥刀!
他拎着敌将的人头疯狂摇晃。
“万胜!”
欢呼声中,唐军凶狠的扑了上来。
温沙门看到了这一幕。
“唐军悍勇。”他冷冷的道:“我们的勇士也不差。告诉勇士们,把唐军赶进鸭绿水里去喂鱼。”
身边的文官低声道:“太大使者,对面的唐军顽强,屡次被冲破却又能恢复。我以为……”
温沙门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等的主意不可靠。他们的侧翼薄弱,主要突击那里。另外……把精锐骑兵调集起来,等唐军调兵去了侧翼时,从正面突击……对了,唐军谁在前方指挥?”
有人指着旗帜说道:“是贾字旗。”
温沙门冷冷的道:“是贾平安!谁活擒了他,我亲自面见大莫离支为他请功。谁若是杀了他,一家荣华富贵自不待言。”
侧翼的敌军越来越多,贾平安唯一的法子就是从正面抽调兵力去支援。
后续的步卒还在源源不断的上岸,但岸边的地方太小了,站满了人,随即被将领想方设法的弄上去。
“他动了。”温沙门点头,“出击!”
身后的大旗摇动。
数千骑兵出击了。
唐军了阵中,贾平安说道:“谁特娘的想的从侧翼主攻的主意?温沙门?还是哪个蠢货。这不对味,我要长枪手,快一些。”
后续的长枪手被优先分配在了正面防线。
“弩手呢?没有弩手耶耶怎么阻击敌军的骑兵?”
贾平安的牢骚就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般的任性。
身边的副大总管李福成说道:“大总管,目前优先过的是步卒,弩兵……还没来。”
贾平安看着他,骂道:“那还等什么?等菜?”
李福成回身喊道:“让弩手来!快一些!”
对岸的弩手们随即列队冲上了舟桥。
刚跑到一半,对面就有人喊道:“敌骑!”
数千具装骑兵出现了。
浑身披甲的战马和骑兵在清晨的春风中加速,恍如一个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魔鬼。
“弩手!”
李福成面色变了,回身喊道:“弩手!”
没有弩手如何阻拦那么多具装骑兵?
弩手拼命的在奔跑,一路上岸,还未曾喘息,就接到了命令。
“武阳公有令,弩手马上动手。”
必须要感谢近期的操练,从紧张到放松,让将士们的身体机能保持在最佳状态。
弩阵仓促而成,将领观察了一下敌军距离,喊道:“准备……”
弩手们举起弩弓,往上倾斜些对准了前方。
“二百步……”
将领的眼睛瞪圆,举起右手……
“一百六十步……放箭!”
骑兵已经在高速冲刺了,弩手们放箭时,这点时间足够他们越过十步的距离。
一百五十步!
大唐弩箭的最大有效射程。
弩箭在敌军中间制造了杀伤,两轮之后,一切还得看步卒的。
长枪朝前,弓箭手们放箭后,敌骑就冲上来了。
“杀!”
第一排的长枪手被撞飞了三成,其他的也不好过,不过敌军第一排骑兵死伤更为惨重。
人仰马翻的现场阻碍了后续骑兵的速度,他们只能变身为马术障碍赛高手,策马越过那些尸骸,但不少骑兵连人带马都被绊倒在地。
贾平安冷冷的道:“温沙门这是想声东击西吗?佯攻侧翼,等我抽调兵力过去,正面虚弱,再用精锐骑兵突击。”
他回身道:“让陌刀手过河,让人带着火药包过来。”
命令被传到对岸,一队队陌刀手开始过河。
桥只有一条,大军无数,但渡河的速度就这么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英国公。”一个骑兵近前禀告,“武阳公令陌刀手过河。”
李勣盯着对岸,此刻天色大亮,已经能看到贾平安在对岸的身影了,很是坚定,并未看到慌张或是紧张的模样。
好一个贾平安!
高侃说道:“这是要防御?”
李勣摇头,“说不准。不过既然是他带队强渡,老夫也不能干涉。否则令出多门,这是自取败亡!”
……
“太大使者,贾平安早有准备。”
那个文官面色难看。
他的主意还没出就被温沙门否决了,可温沙门的手段却被贾平安给挡住了。
温沙门微笑道:“是个强劲的对手,不过我却不只是只有一个选择。”
他的脸色微冷,“让我们的披甲步卒上去。”
文官心中一凛,“可对方的弩箭能破甲……”
温沙门淡淡的道:“他们的弩手不够多,再有……我们的弓箭手何在?冲上去,用弓箭覆盖唐军。我们人多,怕什么?三个拼一个,也能拼光了唐军主力。”
一队队弓箭手开始了狂奔。
唐军的弩箭在这一路不断欢迎他们,但只要到了弓箭射程时,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敌军弓箭手上来了。”
“这是欺负我们人少……更是欺负咱们的弓箭手少,否则咱们的射程远,他们哪里敢如此……”
贾平安盯着狂奔的弓箭手,冷冷的道:“这般狂奔,近前后如何拉弓?敌军心乱了。”
大佬,你还在关注这个,先把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了吧。
众将都在等待贾平安的决断。
“武阳公,陌刀手来了。”
贾平安回身,数百陌刀手拎着陌刀正在列阵。
再后面,数百步卒背着火药包来了。
贾平安看了一眼两翼。
两翼还不错……在狭小地带进行防御,兵力能从容布置,被打穿一层还有许多层。唐军意志坚定,不会出现前方被打穿,后面就被席卷溃逃的情况。
“侧翼稳定。”贾平安看了一眼前方,“敌军将领发现了这个问题,弓箭手放慢了奔跑的速度,开始慢跑。”
正面,唐军的防御无比坚韧,长枪手们屡次击退敌军的冲击,一浪来,击溃一浪。
不愧是当今最强悍的步卒,坚不可摧!
大唐步卒从开始就是主力,他们的任务很繁重:阻拦敌军的进攻!
不管前方多少敌人,不管敌军是骑兵还是步卒,他们就用血肉之躯把敌军阻拦在自己的防线之前。
关中男儿从未惧怕对手!
贾平安甚至看到一个步卒用长枪捅死了两个敌人,就像是烤肉串一样。随即他丢弃长枪,拔出横刀,一刀就剁了当前之敌,被人喊去后面领枪。
对面,温沙门刚发火,“弓箭手这般狂奔,到了唐军阵前可还有力气拉弓放箭?”
“事后惩治吧。”文官觉得大敌当前,以和为贵。
温沙门沉声道:“唐军的人数不够,若是足够,弓箭手突前,他们只需一个反击,就能尽情屠杀咱们的弓箭手,我们的骑兵正在前方威慑他们,令他们不敢突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众人心中一凛。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数千弓箭手。
用箭矢去覆盖唐军,随后骑兵再突击,彻底清扫唐军。
这是最后的机会!
弓箭手们在不断接近唐军阵列。
温沙门握住刀柄的手关节泛白。
他的双眸死死地盯住了唐军。
“他们会如何?”
贾平安在等待着。
身后已经站满了步卒,后续的将士再想上来却找不到立足点。
这是登陆点不够大。
唯一的法子就是扩大。
“敌军弓箭手……一百五十步,放箭!”
弩箭发威了,但太少。
敌军在奔跑中中箭倒下,但人人振奋。
“放箭!”
第二轮弩箭。
温沙门的眸子一亮。
快了!
所有人都紧握双拳……
温沙门举手,“弓箭手之后,准备突击。”
贾平安冷冷的看着前方。
“火药包!”
百余军士点燃了火药包,在手中甩圈。
火药包越甩越快……
李敬业在看着,他觉得这个甩圈有些自己甩屁股的意思。
他舔舔嘴唇,不由的怀念起了长安的胡女……
“扔!”
众人松手,火药包飞了过去。
“低头!”
前方的军士低下头,这不是担心火药包砸在他们的头上,而是在爆炸时保护他们的脸免受冲击。
火药包落下。
“轰轰轰轰轰!”
分不清点的爆炸声中,敌军的骑兵倒下一片。
那个准备下令的高丽将领惯性说道:“骑兵闪开……”
已经不用闪了,这一波攻击让骑兵乱作一团。
贾平安狞笑道:“温沙门,耶耶等了许久才动用这个神器,就是要等你底牌尽出之时!”
“扔!”
第二波火药包被扔了过来。
火药包还在半空中时,贾平安拔刀。
呛啷!
“陌刀手!”
身后,李敬业赤果上半身,握着陌刀在阵列前。
横刀前指。
贾平安喊道:“出击!”
“前面闪开!”
硝烟弥漫中,前方的步卒闪开了一条大通道。
残余的数名敌骑正在晃晃悠悠的,见状下意识的就想往通道里冲。
有人笑道:“机会来了!”
硝烟中,一个赤果上半身的巨汉举着陌刀冲了出来。
只是一刀。
头颅被脖颈上的鲜血冲了起来。
视线内红色漫天!
第815章 我打的就是所谓的第一名将
李勣一直在旁观这场厮杀。
“温沙门的应对很快,他抢先用优势兵力压住了我军,把我军控制在狭小的岸边绞杀,这是最佳应对。”
高侃对温沙门不大了解,此刻却看出了这位高丽大将的高明之处。
李勣淡淡的道:“急匆匆的想一战覆灭对手,那是愣头青。温沙门此举老道,先控制住局势,随后再一步步的绞杀我军。”
许多将士在江边等待着过河的机会,但对岸挤满了人,没法上去了。
“唯一的机会。”
李勣看着贾平安,“突击!”
高侃点头,“不管成败,首要是把地方给弄大些,后续顺势扩张,随后我军就能一步步的把局势拉回来,再反击。”
李勣看着对岸,“小贾……”
你可知晓此刻的紧要。
一旦此战受挫,大军士气受损自不待言,随后怎么再度越过鸭绿水?
有了准备的温沙门会盯着这边的船只,哪里出现就盯着哪里。
高侃突然指着对面说道:“英国公,你看!”
对岸,贾平安拔出横刀,突然指着前方……
“武阳公突击了。”高侃欣慰的道:“他把时机选在此刻……温沙门压箱底的手段都用出来了,此刻突击,时机绝妙。”
李勣已经看到了孙儿……那个小畜生竟然解掉了甲衣,赤果着上半身冲杀在最前面。
“杀!”
李敬业带着陌刀手们冲了上去。
敌军的弓箭手还差十步才能到有效射程,将领正在观察距离。
硝烟散去,前方突然出现了数百唐军。
弓箭手们愕然。
“是唐军的陌刀手!”
有人大概是看到过陌刀砍杀的场景,尖叫了起来。
“闭嘴!”
将领当然知晓唐军陌刀手的作用。陌刀手防御时坚不可摧,进攻时无坚不摧。不管前方是什么,只是一刀而已。
而他们是只有腰间佩刀的弓箭手……
这样的弓箭手在陌刀手的眼中几乎和浑身赤果没啥区别。
这是一场屠杀!
将领疯狂的喊道:“撤退!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
陌刀手旋风般的冲了进去。
瞬间后面的贾平安视线内全是残肢断臂,鲜血飙射的到处都是。
“甘妮娘!”
贾平安痛快的骂道,接着回身,“突击,全军突击。令后续大军加速过河。”
李福成看了一眼前方,“大总管,你确信李敬业能带着他们击破当前敌军?”
贾平安皱眉看着他,“对此我深信不疑!”
小山包上,当陌刀手冲出硝烟时,温沙门变色了。
“是陌刀手!”
文官惊呼。
他看着温沙门哀鸣道:“太大使者!太大使者,这将会是一场屠杀。”
温沙门已经看到了那些飞舞的残肢。
后续的重装步卒在接近中。
高丽不缺铁,冶炼技术也还行,所以军队的披甲率一直不低……这也是他们能成为辽东小霸主的原因之一。
可重装步卒能否挡住陌刀手的冲击?
这是从未进行过的较量。
温沙门喝道:“闭嘴!”
重装步卒上去了。
当先的大汉挥舞陌刀。
这一刀从重装步卒的左肩斜着劈斩下去,从他的右肋那里出来……
半截身体从右侧倒下,双腿还站着。
这个恐怖的场景至少让数十人尖叫了起来。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弓箭手们在狂奔,尖叫声不绝于耳。笨拙的重装步卒们被陌刀手们轻松斩杀。
骑兵开始从两侧来保护弓箭手。
可唐军在贾平安的指挥下已经开始了全军突击。
长枪手们冲在最前方,用密集的阵列在为陌刀手的侧翼提供保护。所谓的重甲步卒在长枪之前也不够看。锋锐的长枪捅刺,甲衣就像是纸片般的被刺穿。
“杀上去!”
敌将在焦急的催促着。
对岸,李勣接到了消息。
“武阳公令全军出击,让大军赶紧上去……骑兵,武阳公说此刻他需要骑兵。”传信的信使欲言又止。
李勣问道:“可还有话?”
信使说道:“武阳公说……若是再不来骑兵,他便单骑冲杀。”
小崽子!李勣深吸一口气,“他要骑兵,老夫便给他骑兵。”
骑兵开始上桥了。
刚开始小心翼翼,渐渐的速度快了起来。
当骑兵上岸时,李勣突然失笑道:“看着年轻人破敌,你觉着如何?”
高侃摇头,一脸无奈,“老了。但看着大唐后继有人,老夫却倍感欣慰。不过……”
他看着李勣,“小贾这是觉着老夫老迈了吗?英国公,老夫请战。”
李勣点头,“去吧,老夫随后就来。”
高侃上马,回身喊道:“都跟着老夫来。”
他长笑着,随后吟诵声传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李勣微笑道:“这个大唐啊!真是让老夫欢喜!”
他上马,有人劝道:“英国公,等对岸肃清了敌军后再过河吧。”
“武阳公已然破敌,还等什么?”李勣指着对岸喊道:“渡河!渡河!”
风从水面吹来,他白须飘飞,双目贲张。
“渡河!渡河!”
对岸,上岸的将士随即在各级将领的率领下跟在陌刀队的身后开始突击,登陆场不断在扩大。
骑兵上岸了。
贾平安指着前方,厉喝道:“什么都不要管,可看见那个小山包了?”
将领点头。
贾平安说道:“温沙门等人在那里指挥观战,你只管带着骑兵往那里突击,老子今日要把温沙门打出屎来!”
这话让骑兵们士气如虹。
“出击!”
骑兵上去了,此刻两翼敌军早已撤离,贾平安上马,目光所及处,唐军正沿着河边在往三个方向扩张。
最前方的陌刀手已经冲出了少说三百步远。
高侃来了,一上来就捶了贾平安一拳,骂道:“耶耶和英国公还在商议,说是好歹给你这次单独指挥面对名将大军的机会,就算是败了也好,给你个教训。耶耶在后面都等的心焦,就等着你撑不住来接手残局,谁曾想你竟然一战击破敌军……”
“温沙门乃是高丽数一数二的名将,你竟然能在他的围杀之下反击突破……”他仔细看着贾平安,笑道:“好!干得好!”
贾平安咧嘴笑道:“温沙门是数一数二的名将?”
高侃点头,“若非泉盖苏文顶着一个高丽头号名将的名头,那温沙门就是第一名将。”
大佬顶着一个第一名将的名头,谁敢和他争?
贾平安皱眉,高侃笑道:“怎么,后怕了?”
贾平安摇头,“我打的就是所谓的第一名将!”
“哈哈哈哈!”高侃不禁放声大笑。
大军开始源源不断的上岸,随即整队出击。
李勣上来了。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眼中竟然多了些笑意。
“干得好!”
这是军方大佬的肯定,以及前辈的赞许,又类似于长辈的夸赞。
三人开始靠前指挥。
李勣慢悠悠的道:“温沙门想到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进攻手段,但你的手段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火药的使用很关键,一举让敌军混乱不堪,随后的陌刀手才能势如破竹的击破敌军。”
他看着贾平安,“你没有在早些时候用火药,老夫很是欣慰。”
为将者,特别是统帅,就必须得有定力。没有定力你会在危机下慌乱,把自己压箱底的手段全数丢出去应对……
“过早让你的手段尽出,若是敌军还有手段怎么办?”
高侃稍微落后些,看着李勣和贾平安并肩而行。
他觉得这是一个老狐狸在教授小狐狸如何去哄骗对手,如何让对手猜不到你的手段……
高丽军在且战且退,但这种撤离不小心就会演变成大溃败。
“贾平安发动反击的时机恰到好处,晚一瞬,我军的箭矢将会覆盖他们……但那个爆炸的东西更为关键,我军的士气就是被那个东西狠狠一击……记得贾平安上次就用过了。他设套引得我军的援军围攻他的辎重队,可辎重队却带着这等东西一阵炸,随后出击……我军大败。”
温沙门微微摇头,“这个人……当初他出使高丽时,我在平壤见过他,觉着很和气,不过晚宴上对倭国使者的应对却锋芒毕露……”
文官颤声道:“太大使者,赶紧应对吧。否则……”
温沙门冷静的道:“此战已经败了,如何应对?令人去前方列阵阻拦,随后……”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名将领,“你去阻拦追兵。”
将领点头,随即策马冲了下去。
文官纳闷,“那……接着如何?”
温沙门冷冷的道:“撤离,回去修整,寻机再战。”
将领在前方组织了一道防线,顽强的挡住了追兵。
“撤退!”
主力开始撤退了。
温沙门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唐军砍瓜切菜般的在砍杀着自己的勇士们。
他眸子突然一缩。
一队骑兵从侧面绕过了阻截,正在疾驰追来。
老辣的李勣早就准备好了这支骑兵,并用在了最关键的时刻。
“你要记住,手中永远都要握有一支骑兵,若是失利,这支骑兵能用反突击为大军争取撤离的机会。若是胜利,这支骑兵就能衔尾追击……这时候能造成的杀伤更为可观。”
李勣的指挥压根就没有一丝烟火气,从容的就像是在家中毒打李敬业。
骑兵追了上去,高丽人不断丢出弃子来阻拦他们,这一路就像是剥洋葱般的,不断被一层层的剥去。
温沙门最终带着人马消失在山道中。
消息被十万火急的送到了平壤。
大莫离支最近有些亢奋,而且精力旺盛。他每日都会召集群臣议事,有时候能持续到深夜。臣子们都顶不住了,他依旧浑身的精力。
殿内,内侍送上了一壶酒。
泉盖苏文倒了一杯,嗅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这个人参酒倒是不错,每日喝一些,精神旺盛。”
内侍低声道:“大莫离支,这酒是从大唐那边走私来的,他们抓住了那个走私商人……准备直接处死。”
泉盖苏文皱眉,“让他下次多买一些回来。”
内侍应了。
喝完酒,泉盖苏文觉得浑身发热。
内侍早就有了经验,回身招手,两个女人被送了进来。
“大莫离支,她们是罪官的妻女……”
两个女人怯生生的低着头。
“抬起头来!”
内侍在泉盖苏文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之色,就悄然退了出去,接着关上门。
里面传来了撕裂衣裳的声音,接着便是痛苦的声音,以及喘息。
一个官员出现在视线中。
他跑得跌跌撞撞的。
“快!大莫离支何在?我要见大莫离支!”
内侍皱眉挡住他,“大莫离支正在操劳国事。”
里面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饱含痛苦。
官员看着他,双目几欲喷火,“这是十万火急的消息,关系到高丽的生死存亡!你敢阻拦我?”
内侍回身,低声道:“大莫离支,十万火急的消息。”
里面安静了一瞬,接着女人的尖叫声再度传来。
泉盖苏文的喘息声就在门后,“何事?”
官员说道:“大莫离支,三日前,唐军半夜突然架设了舟桥,随即在凌晨强渡鸭绿水……”
门开了。
泉盖苏文的下半身穿了裤子,上半身赤果着,“如何?”
官员不敢看他,“我军及时发现,随即围杀……厮杀一个多时辰……唐军大军上岸,随即我军撤离……”
泉盖苏文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兴奋之色渐渐散去,“这就是说……温沙门败了?”
官员低头,“是。”
泉盖苏文的声音沙哑,他回身看了一眼里面相互抱着浑身颤栗的母女,“他败了?”
他突然一脚把门踹开,怒吼道:“我把大军交给他,临行前他信誓旦旦的说定然能把唐军阻拦在鸭绿水之前,可他竟然败了!”
周围一片死寂。
官员们渐渐的来了,站在下面,神色黯然。
谁都知晓,唐军一旦渡过鸭绿水,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鸭绿水距离平壤五百里不到,唐军甚至可以轻骑而来。当唐军出现在城下时,整个平壤将会震动。
泉盖苏文怒不可遏,先前喝下去的人参酒导致的兴奋并未发泄出去,此刻全变成了怒火。
“大莫离支。”
一个心腹老臣上前,诚恳的道:“李勣用兵老辣,乃是大唐李靖之后的杰出统帅……温沙门虽说战败,但主力尚存,随后还有机会阻截唐军……”
泉盖苏文刚才发怒的模样太吓人了,眼珠子凸出眼眶,口沫横飞,脸红的让人心慌。
那个官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此战唐军指挥的乃是贾平安。”
老臣捂额,“温沙门竟然败给了他?”
泉盖苏文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但旋即就振奋了精神,“告诉温沙门,我将继续信任他。但他必须要用战绩来回报我的信任。”
“是。”官员领命。
泉盖苏文目光炯炯,“另外,把防备倭国的军队……抽调七成回来。”
老臣的身体一颤,一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多了忧虑之色,“大莫离支,倭国狼子野心呐!”
泉盖苏文淡淡的道:“他们若是敢,那便随意吧。中大兄皇子不是傻子,前后夹击灭了高丽对倭国有何好处?和大唐硬碰硬吗?”
“是。”
泉盖苏文看着众人,微笑道:“这不是末日来临,大战只是刚开始,我们将会不断反击敌军,直至把他们赶到鸭绿水对面去。我们将会渡过鸭绿水,一直打到长安……对,我此生定然要去长安看一看,一定!”
众人散去。
老臣却留下了。
二人进去,老臣对那母女二人视若未见,他苍老的身躯怕是也作不出任何反应了。
“大莫离支,李勣过了鸭绿水,随后定然是要寻机击败温沙门的主力。从鸭绿水到平壤,那些小城不足以阻拦他们,我们有了大麻烦。”
泉盖苏文点头,“你坐下说。”
老臣叹息摇头,“我更担心的是,大唐前有李靖,后有李勣,如今更出了一个更年轻的贾平安。”
他抬头看着泉盖苏文,眼中有狠色,“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他出使高丽时,没有建言弄死他!”
泉盖苏文坐下,有内侍弄走了那两个女人,随后送了茶水进来。
老臣喝了一口茶水,突然就落泪了。
“这一次,唐军不会走,唯有灭了高丽他们才能安枕。倭国和新罗原先虎视眈眈,等此战的消息传过去,他们定然也会瑟瑟发抖……大莫离支,派出使者吧,让倭国和新罗尽全力来和我们联手。”
老臣抬头,坚定的道:“唯有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击败大唐。”
泉盖苏文摇摇头,“恐怕……他们不会答应。”
老臣愕然,“如此,我愿亲自去说服他们。”
泉盖苏文再摇头,“金春秋和中大兄王子心怀鬼胎,中大兄王子想着不行就渡海回去,唐军不可能为了倭国大举出海……金春秋倒是有可能,不过倭国人在侧,他不敢来,否则倭国人趁虚而入,新罗就完了。”
老臣泪如涌泉,哽咽道:“如此……我们便是走投无路了吗?”
泉盖苏文摇头,“你慌什么?平壤乃是坚城,城中无数驻军,粮食兵器皆不缺。李世民当年在小小的安市城下受挫,在平壤难道他们还能得逞?安心。”
老臣起身,颤颤巍巍的道:“如此,我便去安抚人心,检查城中的各等物资。”
泉盖苏文点头,“去吧,小心些。”
老臣冷笑道:“那些乱臣贼子若是敢趁机作乱……我便全数弄死。”
泉盖苏文等他走后就一直沉默着,直至晚上。
内侍进来,见他默然坐着,就问道:“大莫离支,可要歇息?”
泉盖苏文没说话。
内侍出去,只听幽幽一声叹息,不禁毛骨悚然。
“令。”
一个值守的将领快步上前,“在!”
泉盖苏文冷冷的道:“令温沙门倾力一战。”
……
晚安!
第816章 他来了,他来了
大战之后,战场上一片狼藉,各种味道都串在一起,颇为难闻。
随行的辎重兵开始打扫战场。
“好多尸骸!”
高丽人留下尸骸最多的地方就是弓箭手那里……堆积如山。
一个老卒嘟囔道:“大多都是一刀两断,看看,这个手没了,这个脚没了,脑袋没了……这个更惨,从腰那里成了两截。陌刀手太狠了。”
一个年轻的问他,“这陌刀是如何弄出来的?”
老卒想了想,“记得当年大唐步卒多,可步卒要如何阻拦敌骑?长枪自然是好的,可李卫公觉着不够,就弄了陌刀出来,啧啧!这陌刀太厉害了些,不过却需要大汉才能舞动。”
一骑远来,见一群俘虏在挖坑,就问道:“为何挖坑?”
监督俘虏的将领说道:“见过武阳公,这些尸骸不埋会生疫病。”
那个老卒抬头,眯眼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说道:“不必了,把这些俘虏召集起来。”
数千俘虏被召集在一起。
“那是谁?”有人低声问道。
“就是那个武阳公。”
顿时一阵嘈杂。
“就是他击败了太大使者?”
“没错,太大使者都跑了。”
“安静。”将领喝道。
贾平安看着这些俘虏,“告诉他们,把这些尸骸堆积起来,正好,这些挖出来的土用得上……”
贾平安麾下的将领就在后面。
左虞侯军的王胜虎问道:“武阳公这是要作甚?”
邓贯的脸上多了一道刀痕,此刻伤口微微张开,看着颇为渗人。
“武阳公怕是又要重操旧业了。”
左厢领军王崇一怔,“什么意思?难道……”
邓贯脸上痛的厉害,一说话更是扯着伤口剧痛,他压低了声音。
“筑京观。”
王胜虎的面色微白,“耶耶杀人无数,从不畏惧这些,可听到京观依旧会发抖。武阳公……果然,连杀人都比我杀的出彩。”
“你等在此作甚?还不赶紧去整理麾下?”
副大总管李福成来了,一脸不满。
邓贯指指贾平安那边。
“什么意思?”李福成看了过去。
“啊!”
这时那些俘虏突然尖叫了起来。
李福成纳闷的道:“他们怕什么?”
大唐又没有坑杀俘虏的习惯。
那些俘虏面色苍白,有人缓缓跪下。
“他们说什么?”
李福成问道。
“武阳公要筑京观,他们说那些战死者的灵魂将得不到安息,神灵将会怪罪……”
李福成上前劝道:“武阳公,此等事毕竟有伤天和……掩埋了吧。”
“敌人的灵魂得不到安息,这不是我们的目的吗?”贾平安觉得这些人的思想有些僵化了,“至于什么神灵的怪罪,若是高丽的神灵怪罪,大唐的神灵自然会庇护我……”
这人竟然这般凶狠……李福成叹道:“若是神灵不佑……”
贾平安神色渐渐冷漠,“若是神灵不佑,我亦不惧。当年高丽用汉儿的尸骸筑京观。祖宗说过,十世之仇,尤可报也。连百姓都知晓以牙还牙……军人的职责是什么?保家卫国!国仇家恨不报,何以为武人!何以为汉儿!何以为男儿!”
李福成浑身一震。
贾平安指着天空说道:“当年那些战死的汉儿正在看着我们,我当年曾发誓,等攻伐高丽时,每战必筑京观。他们听到了,定然跟随着我而来……”
李福成抬头看了一眼。
阳光被一层乌云遮蔽了,乌云上下翻涌,看着竟然像是无数大军……
贾平安肃然道:“筑京观!”
李勣在巡查,见状默然。
一个文官说道:“英国公,武阳公厮杀得力,指挥若定,可这等事吧……老夫觉着还是要谨慎些,毕竟接下来还得打到平壤去,筑京观会让高丽人同仇敌忾。”
李勣没解释,淡淡的道:“今日就算是陛下不许,他也会带着麾下去抬尸骸……”
文官愕然,“这人竟然……竟然……”
李勣说道:“做人,要有理想。”
筑京观是理想?文官觉得自己的脑门定然是被门缝给夹了。
京观高耸矗立在距离鸭绿水不远的地方,贾平安竟然令人弄了一块石碑来。
“他写了什么?”
李勣在和将领们议事,一边议事,一边看着贾平安在奋笔疾书。
“阿翁,我去看看。”
李敬业跑了过去。
按理军中没有什么亲人的称呼,但李敬业……呵呵!没人质疑。
李敬业又跑了回来。
“定然是一首诗吧?”
李敬业说道:“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
众人默然。
李勣饱学之士,略一思忖就知晓了出处。
“这是前汉班固写的苏武传,匈奴千方百计想让苏武归顺,苏武大义凛然呵斥来人……独匈奴未耳,豪气冲天啊!”
遥想苏武当年的坚贞不屈和豪迈,李勣不禁悠然神往。
高侃幽幽的道:“南越、宛王、朝鲜杀汉使,随即诛灭,前汉的豪迈,让人至今依旧追思不已。今日大唐鼎盛,该如何应对这些?独匈奴未耳!武阳公之意老夫知晓了……高丽为祸中原,更有切骨之恨,若是不诛灭了,我辈武人何以面对那些亡魂?何以自称盛世?”
李勣点头,“善!”
京观完成,贾平安退后数十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不错。”
他很是满意。
裴行俭悄然出现,看着京观也颇为震惊。
“武阳公,那些降卒在嚎哭。”
作为裴氏的子弟,裴行俭并不惧怕什么杀戮,但第一次见到京观依旧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那些俘虏跪在京观石前嚎哭,巨大的京观仿佛是个狰狞的魔鬼,择人欲噬……
贾平安回身笑道:“让敌人嚎哭便是我辈的职责。”
裴行俭一怔,点头道:“此言甚是。”
大军随即修整。
对岸来了不少工匠和民夫,材料堆积如山……
“这是要准备搭建木桥。”
后续需要无数粮草辎重,以及人员往来,都需要一个永久性的桥梁。
贾平安摇头,“谁叫的民夫?”
裴行俭说道:“是征召的。”
“征个屁!”
贾平安骂道:“眼前便有降卒,为何还要大唐百姓来做苦力?这天如此寒冷,不小心落水能冻死……去问问那边主持的人,需要多少劳力,翻倍把俘虏给他。”
呃!
李勣把他叫了去,有些无奈的道:“你这个……历来为了降卒不闹事,都是关押着,你这个放他们出去,还得要人盯着……”
贾平安无语……
“英国公,关押着难道不要人手看守?”
这小崽子又怼老夫!
“再说了,凭什么让他们白吃白喝?这等时候……这边的道路我看也该修修了,修桥铺路,俘虏就是干这个的。弄些轻骑步卒看着他们就是了。”
这人,果然是特立独行。
大军随即开始进发。
贾平安和高侃各率领本部两万人,贾平安在左侧,高侃在右侧,中间是李勣的大军……三路大军一路狼烟滚滚而去。
“温沙门的主力何在?我只要消息,旁的不管!”
贾平安的咆哮在中军回荡。
斥候就像是被马鞭抽打了一样,疯狂的在前方探索……最远处已经到了龟城。
龟城侧面的山边,几名便衣斥候正在盯着万余敌军。
吴兴作为队正,叫了麾下眼力最好的陈守义来,“盯着些,看看是往哪边去了。”
陈守义微微眯眼看着。
“看不到前面。”
“上山。”
吴兴带着人爬到了山上。
陈守义仔细看着,“右边,队正,他们往右边去了。”
吴兴挠头,“娘的,右边啊!右边是……是辱夷。”
鸭绿水是平壤的天堑,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而辱夷城就是平壤的最后一个屏障,攻破辱夷城,平壤就如同一个被剥开衣裳的美人,等待着大唐来采撷。
吴兴说道:“不过还得确认一番,走,跟上去。”
老卒黄吉缓缓道:“队正,这般追上去,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咱们这点人……”
六个斥候,你怎么弄?
“不去辱夷城看看,怎么知晓温沙门在不在那里?”吴兴咬牙道:“跟!”
六人悄然跟在了大军的后面,一路前行三十余里……第二日,当敌军再次往右边去时,吴兴确定无疑……
“就是去辱夷城的。”
当看到了辱夷城时,大军正在城外集结。
吴兴浑身颤栗,兴奋的脸都红了,“耶耶说了什么?看看,那便是温沙门,可这七八万大军要去何处?”
黄吉赞道:“队正老奸巨猾……”
甘妮娘!
吴兴低骂道:“耶耶这叫做英明神武!”
“噤声!”
数股骑兵突然从大队人马中冲了出来,分为三路出发,其中一路竟然是冲着吴兴等人来了。
吴兴面色一白。
“队正,跑啊!”
黄吉低喝:“再不跑就跑不了了!”
可这里是七八万大军,往哪里跑?
一旦被发现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窥探到了敌军动向,温沙门能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
“老黄,带着他们走!马上走!”
黄吉摇头,“一起出来的,一起走!”
陈守义等人点头。
吴兴冷着脸,“军中抗命如何?滚!马上滚!”
“滚!”
黄吉急促的道:“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队正,你带着他们逃,我往边上去引开他们。”
吴兴看着他的老脸,骂道:“你是队正还是耶耶是队正?在军中混了多年依旧是个士卒,还敢抗命,信不信耶耶一刀剁了你。速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众人仔细看着吴兴的脸,黄吉喊道:“我们走!”
他们一路疾驰。
吴兴朝中左侧去了,疯狂的打马狂奔。
那队骑兵发现了他,随即转向追了过去。
“定然是奸细,拿住他!”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温沙门,他冷冷的道:“抓活的。”
双方你追我赶,渐渐的,距离越来越近。
“放箭!”
箭矢飞来,战马的脊背中了一箭,却在坚持疾驰……它的速度越来越慢。
当再中一箭时,战马缓缓倒下,咴儿咴儿的叫着,一直在看着吴兴。
吴兴落地,轻轻的摸摸战马的脑袋。
沙场上战马就是自己的兄弟、同袍。
他来不及悲伤,追兵已经来了。
“活擒他!”
敌军将领冷冷的道。
一骑冲了上来,骑兵手握长枪,一枪往吴兴的大腿上刺去。
吴兴侧身避开,敌骑勒马。
就是这个时候!
吴兴跃起一刀。
来不及收枪的敌军被斩落马下。
吴兴刚想夺马,后续的敌军又冲了上来。
“杀!”
他奋力砍杀。
连续斩杀了三人后,他浑身浴血,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他的额头中了一刀,头皮卷开,里面的头骨竟然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不断流淌,染红了他整张脸。
“降不降?”
敌骑开始列阵大喝。
吴兴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摸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摇头,“耶耶……大唐未曾有降敌的斥候!”
敌将冷漠的道:“此人凶悍,冲上去,尽量活擒。”
马蹄动,百余敌骑冲了上来。
只需不断的冲击,击落了吴兴的横刀后,他便是待宰的羔羊。
吴兴知晓他们的意思。
他仰头贪婪的看了一眼天空,举起横刀。
“大唐斥候吴兴在此……”
战马轰然而至。
吴兴合身扑了上去。
敌骑被扑下马来,吴兴举刀捅刺。
噗!
就在他刺杀了对手时,身后几乎同时被长枪刺中。
吴兴摇摇晃晃的起身,刺中他的骑兵收枪。
众人默然看着他。
吴兴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自己的战马之前,跪地,轻轻抚摸着战马的头。
噗!
他缓缓倒在了战马之前。
战马轻轻的嘶鸣着,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泪水不断流淌……
一人一马就躺在那里,渐渐的,战马不再颤抖。
一群人簇拥着温沙门来了。
“太大使者,这是唐人的斥候,不肯降,力战而死。”
将领请罪。
温沙门想到了平壤的命令。
泉盖苏文令他果断和唐军决战,争取击败唐军。若是不行,退而求其次,也要给唐军以重大伤亡,让他们无力再战。
温沙门知晓这个看似荒谬的命令之后的思路。
失去了鸭绿水这个天然防线后,到平壤无险可守……他若是在辱夷城中固守,唐军以一部牵制他,主力直奔平壤,到时候平壤震动……若是被一鼓而下,他就算是能击败了牵制的唐军又能如何?
所以这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不得不战!”
温沙门冷冷的道:“此战务必要果断,出发吧。”
他率先策马冲了过去。
马蹄踩在人马的尸骸上,能听到骨折的声音。
无数马蹄踩过……
人马被踩为肉泥,没入土中。
……
“敌军在辱夷城,不过我们发现时,敌军大军正在城外集结,准备出击,人数七八万。”
黄吉被带到了贾平安的营帐里汇报此行的结果。
“温沙门在辱夷城不奇怪,那是通往平壤的最后一个阻碍,不过辱夷城拦不住我军,所以……他只能出击。”
贾平安在琢磨温沙门往哪边去。
裴行俭说道:“武阳公,从以往的交战来看,高丽人最喜欢的便是袭击……”
贾平安默然良久。
李福成在地图上看了许久,抬头道:“武阳公,我军分为三路,一路扫荡过去,温沙门定然是冲着其中一路而来。”
“英国公那一路兵力雄厚,温沙门不会去自寻没趣。”
“那便是左右两路。”
“他会打哪一路?”
众人七嘴八舌的商议着。
“我军的任务是清扫左翼敌军,拔掉那些小城……”贾平安在琢磨,“温沙门若是要攻击我军,就得迂回,距离远……”
地图上,辱夷左侧靠海,身后就是萨水,是右路军高侃所部的攻击范围。
贾平安摇摇头。
“斥候去查探。”
斥候归军司马调派,李敬业问道:“斥候往哪边去?”
贾平安揉揉额角,轻声道:“往中路。”
“中路?”
中路是李勣的大军,温沙门疯了吗?
贾平安抬眸,眼神冰冷。
“是。”
斥候不断被派了出去。
连续五日都没有消息。
贾平安站在一座小城之前,举手……
“弩手上前!”
弩阵上来了。
城头好像发生了些争斗,竟然动刀子了。
“是那个筑京观的贾平安来了,那个扫把星来了,不能和他打。”
一个将领一边砍杀,一边骂道:“那是个杀神,我不想死后灵魂无依。”
反抗的一队将士被斩杀殆尽。
“放箭!”
弩箭飞了上来,猝不及防的高丽人死伤惨重。
将领蹲在城头喊道:“开城门!开城门!”
他接着喊道:“喊话,就说我等降了。”
两个军士起身高喊,“我等降了!”
箭矢飞了过来,把这二人射成了刺猬。
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军士出来跪下。
“这是……降了?”
裴行俭笑道:“还没开始攻打就降了。”
“小股人马进城查探。”
贾平安打个哈欠,觉得这样的战斗没意思。
将领被带了出来,裴行俭带着人去问话。
“为何降了?”
若是士气低落,那么对以后的征伐有着重大意义……唐军能加快速度,用震慑的法子来让敌军低头。
将领抬头,一脸惊惶。
“我不想成为京观中的一具尸骸。”
第817章 咱们去捅温沙门的皮炎
左路军一路扫荡过去。
第二座小城。
贾平安刚举手,裴行俭就说道:“武阳公,下官想去试试……”
“试什么?”
裴行俭说道:“劝降。”
贾平安点头。
裴行俭把降将叫来,一番嘀咕后,降将上前。
“大唐来的是武阳公,武阳公生性嗜杀……”
通译在翻译。
“娘的,老子何曾嗜杀?守约不地道。”
贾平安摇头。
裴行俭严肃的道:“武阳公,这是为了大局。”
身后的李敬业扯着大嗓门,“兄长,为了大局,你便牺牲一下吧。”
看来是众望所归啊!
“若是不降,城破后,所有的尸骸都会被堆积为山。武阳公乃是扫把星,精通镇压魂魄的手段……”
降将喊得口沫横飞。
我特娘的何时能镇压魂魄了?
贾平安再看裴行俭一眼。
裴行俭一脸严肃,在贾平安看不到的一侧嘴角微微翘起。
“降了!降了!”
卧槽!
这样也行?
众人在无语看着贾平安。
徐小鱼赞道:“郎君的名声在高丽怕是能止小儿夜啼了。”
“回家后若是敢说,老子剥了你的皮。”
贾平安可不想让妻儿知晓自己在高丽干的事儿。
他回身,就见到一群将士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怎么像是看偶像。
“还不快去接收!”
贾平安觉得这样很无趣。
“令人去中路……告诉英国公温沙门动向不明。七八万人能收拾左路和右路……但我以为右路不可能……让英国公小心戒备。”
这是高丽人,不是突厥人,厮杀起来要谨慎些。
李勣得了消息,和麾下琢磨了许久。
“斥候派出去!”
琢磨没鸟用,还是要斥候去确认。
李勣问道:“庞同善到了何处?”
“英国公,庞总管逼近山城了。”
庞同善是中路军的前军总管,带着前锋一路冲杀,那些小城一鼓而下。
“没有厮杀,不够痛快!”
庞同善很是不满。
他带着一万人,此刻已经逼近了山城。
高丽多山,所以庞同善很是小心谨慎的派出斥候搜索各处能藏兵的地方,担心被伏击。
“庞总管,左右并无敌军。”
庞同善叹道:“寻不到敌手,耶耶这是何等的寂寞。”
他的父亲庞卿恽乃是铁杆先帝的心腹,立下战功无数,更是参与了玄武门之变。庞同善子承父业,在军中也混得风生水起。
前方就是山城。
庞同善说道:“告诉兄弟们,打下山城,把辱夷城留给右路的高大总管,咱们一路杀向平壤……首功到手,哈哈哈哈!”
一个辱夷城不能牵制三路大军。
泉盖苏文和群臣商议了许久,得出了温沙门唯有主动出击,寻找唐军决战的结论。
山城的城门大开,一千余骑兵冲了出来,接着是数千步卒。
“唐军来了。”
唐军的游骑看到了他们,一边令人跟着,一边去报信。
“庞总管,山城的敌军开门逃了。”
果真是寂寞啊!
庞同善叹道:“娘的,连刀都不给耶耶动一下。多少人马?”
千余步卒他都懒得追杀。
“骑兵千余,步卒怕是有四五千。”
这是准备在山城狙击我?
“六千人,这是中路敌军最后的主力,剿灭之后,前方一马平川。”庞同善冷着脸,“追击!”
加起来五六千人马,不灭掉,天知道他们会钻到那个山旮旯里,等着时机捅他一刀子。
唐军开始转向,数百人进了山城,主力跟随庞同善左转,开始追杀敌军。
这一路追杀,就追杀过了白鹤城。
过了白鹤城就是左路军的攻击方向。
“庞总管。”副总管张昊劝道:“这边是武阳公的地方,咱们越界了。”
“越个屁!”
庞同善淡淡的道:“大战一起,分什么界限?我军追杀敌军到此,难道还得退回去,令人去禀告武阳公……等他来了,敌军早就跑了!”
追!
张昊苦笑。
有将领上前,低声道:“庞总管最近不大高兴……”
张昊点头。
“庞总管乃是大将之子,于征战之道家学渊博,可此次武阳公却独领一军,大放异彩……”
将领苦笑道:“他这是憋着劲要杀敌呢!”
“住口!”张昊喝住了将领。
庞同善是想立个大功给众人看看,证明他不比贾平安差。
这等事儿让人头痛,张昊压住麾下的牢骚,旋即跟了上去。
这一路不断斩杀掉队的敌军,庞同善杀的酣畅淋漓。
第二日,敌军顺着一座山脉往凤丹城方向奔逃。
“这是想去凤丹城!”
庞同善冷笑道:“一路追杀过去,咱们要在凤丹城下耀武!”
唐军士气大振,紧跟在后面。
追出三里不到,右侧的山变得低矮了起来,有敌军甚至跑了上去。
“小股人马,不值当追杀。”
庞同善咬着对方的主力不放。
最后的军士听到了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他猛地甩了一下脑袋,脖颈那里发出了一声脆响。
身后,乌压压的一片敌军正在冲来。
“敌袭!”
声音传到了前方,庞同善心中一颤。
前方的敌军突然回头,身后竟然带着一眼看不到边的步卒。
“庞总管,后面来了好些骑兵步卒。”
庞同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伏击……不,是个圈套,前后有敌军围堵,右侧是山,左侧定然也有敌军……”
话音未落,有人喊道:“左侧来了敌军。”
左侧的敌军人不多,五千人……但全是骑兵。
若是往左侧逃,除去骑兵能逃出不少之外,步卒将会被骑兵不断的圈住,随即高丽大军赶到围剿……
“上山!”
庞同善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上山。
他麾下就九千余人,敌军一看少数四五万人,他的骑兵太少了,只有一百余……
唐军顺着相对平缓的地带冲了上去。
身后,敌军三路合围,山下乌压压的……
张昊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四五万人是有了。”
步卒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在这等地带遭遇温沙门的主力,真的是倒血霉了。
“无需担心,我已经令人去给英国公报信,说了此次追击的路线。”
若是两三日依旧没庞同善的消息,李勣定然会令人来援。
这也是庞同善带着麾下上山的主要原因。
山下,温沙门被众人簇拥着来了。
“太大使者,敌军果然上钩了,如今九千余人就在山上。”
“山城原先只有两千余守军,太大使者又派了些人马去,这便是诱饵,随后装作奔逃,六七千人,唐将怎会舍弃?如此一路追杀过来,如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山下,将领们在狂笑着。
温沙门淡淡的道:“山上并无水源,唐军这几日一路追击,随身携带的水也差不多了,人无水两三日就撑不住。后日,后日我军上山,便能轻松剿灭了这股唐军。不过,我更希望李勣能派来援兵。”
他微笑道:“九千余人是一个大胜,但我要的更多……这里是唐军左路军的方向,贾平安领军。李勣定然会令他派出援兵,咱们就在前方山脉的口子那里设伏。”
这便是围点打援。
一双双钦佩的目光让温沙门微微一笑。
前次阻截败在了贾平安的手下,温沙门此刻只想复仇。
唯有如此,才能沉重打击唐军的士气。
……
斥候不断传来各种消息。
“温沙门的主力过了药山。”
贾平安看着地图。
裴行俭纳闷的道:“温沙门这是何意?他竟然远离了辱夷城,可平壤不管了吗?”
他抬头,“这便是我左路军的地方,他这是……要来和我军厮杀吗?”
贾平安坐在那里沉思,随手指指地图,“右路军高侃部右靠大海,左侧是英国公的大军,温沙门若是攻击高侃部,一旦绞杀在一起,英国公的中路大军就能转向右侧合击温沙门。”
裴行俭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温沙门若是攻打高侃部,他的左侧便是大海,英国公若是席卷而来,他无处可逃。”
他抬头道:“如此,温沙门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堂堂正正的厮杀;其二,冒险放弃辱夷城,一路衔枚疾走,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我军的侧面……这是要伏击我军?”
贾平安继续沉思。
“武阳公,斥候回来了。”
贾平安几乎把所有的骑兵都派了出去,目的就是寻找温沙门的主力。
一个骑兵进来,“武阳公,咱们在碧塘过来些发现了我军掉队的军士。”
“掉队?”
贾平安一脸懵逼,“带进来。”
碧塘那里是中路军李勣的攻击方向,他还没打到那里,哪来的掉队军士?
灵异事件?
还是走失了。
两个军士灰头土脸的被带了进来。
“哪个麾下的?”
裴行俭上前问话。
“庞总管。”
“庞同善?”贾平安点头,“是了,他是中路军的前军总管,这是打过来了,速度倒是很快。”
“庞总管如今可是往萨水方向攻击前进?”
老庞和他有些较劲的意思,贾平安觉得这次他算是出了一次风头。
军士说道:“三日前,山城敌军六七千人弃城而逃,庞总管率军追杀……我等在半路落下了。”
碧塘过来……那不是我的攻击方向吗?
老庞这是要打脸?
裴行俭回来看地图。
“武阳公,敌军怕是会往凤丹城去。”
凤丹城就是贾平安此战的重要节点,攻下凤丹城后,他随即就要渡过萨水,从左侧一路朝着平壤攻击前进。
但……
贾平安看着地图。
“这里是山脉……”
这是温沙门主力和庞同善的必经之路。
山脉……
贾平安又陷入了沉思。
他缓缓抬头,“碧塘和药山平行……温沙门走药山,庞同善走碧塘……庞同善危险了。令全军集结,马上出击!”
……
“山上没水。”
军士们去寻了许久,绝望的回来了。
庞同善刚喝完了自己的水,闻言拍了一下脑门。
“这是个圈套,温沙门用那些人为诱饵,把我们引到了此处……山上无水,说明这里便是温沙门精心准备的伏击之地……”
庞同善面色难看。
“老天!”
张昊面色苍白,“英国公就算是令武阳公来援,怕是也得要三五日,三五日我军断水,将士们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这是绝杀!
“冲杀下去!”庞同善起身,杀气腾腾的道:“告诉兄弟们,此战有我无敌。”
“庞总管,你来看看。”
一个将领站在前方指着山下,神色绝望。
庞同善走来……
嘶!
山下,一个巨大的步卒陈列成型了。
这个阵列厚实无比,两侧的弓箭手在待命。
这是一个口袋,若是冲下去,那便是送死。
……
两万大军在急行军。
斥候不断往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发现庞总管所部的军士。”
军士被带来,“庞总管想一路追杀到凤丹城去。”
“这个疯子!”
唐军之中有不少这等疯子将领,杀红眼了,什么鸡儿的优势敌军,杀了就是。
裴行俭建言道:“我军跟随敌军之后……”
贾平安摇头,“温沙门这是给庞同善弄了个圈套,此刻庞同善不是被围剿,就是被围困。我军两万人,若是被伏击……转左……”
……
“贾平安所部可有动静?”
温沙门问道。
“没有。”
温沙门摇头失笑,“我却是急切了。李勣得了庞同善失去联络的消息,再去通知贾平安,也得要三五日,罢了,等绞杀了庞同善所部,咱们继续伏击。”
第二日,山上的唐军已经有些躁动了。
军中干啥都行,你让我冲着无比强大的敌人冲杀都行,但不能饿肚子,更不能缺水。
军心要动摇了。
庞同善寻了张昊议事。
“为今之计,只有冲杀下去。”庞同善咬牙切齿的道;“我的疏忽,我第一个冲下去。”
张昊点头,“也只有如此了,否则再等两日,咱们怕是都无法动弹了。”
“弄些干粮吃。”
全军开始吃干粮,因为没有水,炒面很难吞咽,咳嗽声此起彼伏。
“明日凌晨动手。”
庞同善觉得嗓子里冒烟了,干的一塌糊涂。
他努力吞了一把炒面,结果全喷了出来。
“喝尿吧。”这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办法。
“让兄弟们喝尿。”
……
“后日上山。”
温沙门很悠闲。
“对了,要提防唐军狗急跳墙,在山下挖沟。”
万余人一起出手,又快又好……一条大沟出现了。
庞同善得了消息,跪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仰天吼叫。
那个大沟不深,但唐军下山后必须要下到沟底去,再爬上对面。有这个功夫,高丽人能从容的用弓箭一一射杀了他们。
“那将会是一场屠杀。”温沙门微笑道。
此刻他想到了唐军的陌刀手对自己麾下弓箭手的那一场屠杀。
“我要好好睡一觉。”
温沙门很是惬意的道。
……
侧面。
贾平安带着麾下已经迂回到了温沙门的身后十余里处。
“再往前有敌军的斥候。”
大军歇息。
“武阳公,咱们只是远远的瞄了一眼,山下全是敌军,乌压压的看不清,少说五万以上。”
贾平安点头,“地图。”
裴行俭拿出地图,贾平安指着山脉说道:“这是温沙门的圈套,如此,这里也应当是他精心策划的伏击地。他围着却不攻打,想的是什么?”
他看着裴行俭。
老裴这个人不错,此次贾平安刻意给了他不少发挥的机会。
裴行俭仔细想着,眼睛越来越亮。
“武阳公,这一片山脉绵长,英国公若是令我军来救援,我军定然会沿着山脉一路而来,温沙门若是在这片山脉中伏击我军……”
贾平安淡淡的道:“围点打援。”
他看看众将,“泉盖苏文此刻唯一的法子就是战胜我军,或是削弱我军。庞同善那点人马不够吃,所以温沙门就来了个围点打援,一打一个准。”
他淡淡的道:“可他没想到老子却早就判断到了他的动向,绕了他的身后……今夜……老子要爆了温沙门!”
……
夜色降临。
大军陷入了静谧之中。
贾平安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黑风高杀人夜。”
李敬业抬头看了看,“兄长,今夜月明星稀啊!”
贾平安骂道:“你懂个屁,我这是在寻找作诗的灵感。”
“可有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在问。
裴行俨皱眉,“至少要六步,哪有那么快?”
贾六步作诗……贾平安随口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这……裴行俭不禁一怔。
“这最多走到三步吧。”
贾六步进阶了。
“后面呢?”李敬业问道。
“后面啊!”
后面有个大雪满弓刀……现在没雪,作出来很尴尬啊!当然,也能修改一下,但贾平安觉得以自己的水平来修改的话,狗尾续貂都不足以形容。
“后面啊……欲将轻骑逐……”
“好诗。”
裴行俨摇头,对贾平安的诗才他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还有一句。”
那人又催促。
你特娘的!
贾平安仔细一看,却是邓贯。
脸上的伤口还堵不住你的嘴?
贾平安起身。
“准备!”
气氛骤然一变。
大军悄然做好了准备。
贾平安挥手。
他的眼眸冰冷,“跟着我,咱们去捅温沙门的皮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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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8章 难道我是上天的私生子(感谢“Hohht浮生”的盟主打赏)
山上的夜里很冷。
九千余唐军将士正在等候命令。
张昊看着山下,低声道:“敌军在那条沟的前方定然有人,一旦发现咱们就会大声示警。”
“让人摸下去。”庞同善冷冷的道:“咱们也跟着下去,不管能否成功清除敌军的暗哨,一路冲杀下去。”
不动手就是死,那么干脆就死个痛快。
张昊苦笑,看着夜空喃喃的道:“家中的妻儿……幼子还小,却可爱,抱着他,他便会撒娇耍赖,一会儿要让我为他挠痒,一会儿要让我……闹腾的厉害,有时真的觉着……有些不耐烦,不过看着他睡觉的模样,我觉得这便是我的一切。”
可这一切很快就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带人下去。”
庞同善点头,冷冷的道:“我在后面跟着,切记……”
张昊问道:“何事?”
庞同善看着他,“没有被俘的大唐将领。”
张昊用力点头,“我知晓。”
“另外……”庞同善突然微笑,“到了下面,先别急着走,等等我。”
张昊不满的道:“耶耶的杀敌本事比你强大许多,自然后死,是你先下去等我。”
二人相对一笑,因为庞同善贪功冒进产生的些许龃龉也随之烟消云散。
张昊带着十余人摸了下去。
晚些,庞同善挥手,带着其他人也去了。
张昊带着人一路摸到了山下,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他心中大喜过望,指着前方。
两个军士摸了过去。
前方一个高丽人正在那里看着山上。
一个军士猛地扑了上去,扑倒了高丽人,随即一刀捅去。
高丽人倒地的声音很清晰,张昊抬头,祈祷没有人听到。
“敌袭!”
左前方一个高丽人站起来高呼,随即竟然不跑,而是拎着长刀冲了过来。
——这是死士!
张昊心凉了半截,起身高呼,“冲杀过去!”
半山腰上,庞同善叹道:“天要灭我!狗曰的,兄弟们,杀!”
“杀!”
那条沟的对面随即亮起了火把,有将领在狂笑。
“咱们早有准备,他们这是来送死的吗?”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高丽营地的后方传来。
高丽将领愕然回头。
“什么东西?”
张昊呆滞了。
“是……武阳公最擅长用这等东西。”
庞同善一路跑了下来,近前后狂喜道:“是谁来了?”
……
高丽营地的后方被炸了个火光冲天。
贾平安拎着横刀狞笑道:“兄弟们,结阵冲杀,看到东西就点火烧,看到人就杀……”
“杀!”
唐军冲进了大营中。
几十辆马车就跟在中间,两侧的军士兴高采烈的拿起火药包,点燃后往两侧扔去。
“轰!”
两侧的高丽人衣衫不整的冲出来,随即被火药包炸的七荤八素,帐篷也燃烧了起来。
“火油!”
火油倒在帐篷上,火焰猛地起来了。
噗!
一股冷风吹过,把火焰吹得往营地深处去了。
温沙门刚被惊醒。
他赶紧穿好衣裳,随即拎着刀出去。
“太大使者,敌军来了,敌军来了。”
温沙门已经看到了火光,爆炸声传来,他张开嘴喊道:“召集他们,召集他们!”
这等时候唯有集结麾下,冲着敌军冲杀才有翻盘的机会。
“太大使者在此,都过来!”
喊声中,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温沙门的身后。
“都聚拢过来。”
温沙门麾下八万大军,就算是集结了一半,他也有信心击溃来敌。
“快!”
集结的速度越来越快。
温沙门沉声道:“这也是一个机会,若是能绞杀了来犯之敌,我军就算是大成功。”
“太大使者,两万人了。”
一个将领禀告道。
温沙门摇头,“再多些。”
麾下有些惊惶不安……温沙门微笑道:“此刻我们已经处于不败之地,都打起精神来。”
噗!
风助火势,不知烧到了什么,火焰骤然一盛,一路席卷而来。
温沙门的眸子一缩。
“烧不过来。”
噗!
风越来越大了。
整个营地的半边都是火焰。
恍如地狱。
温沙门已经感受到了风送来的温暖。
“太大使者。”
身边的文官在瑟瑟发抖。
“火……扑过来了。”
这特娘的效果这般好?
贾平安带着麾下一路冲杀,见火势飞快往纵深处蔓延,不禁觉得自己就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风越来越大了。”裴行俨的脊背处被风吹的全是鸡皮疙瘩。
“两侧的人呢?为何没动静?”
贾平安怒了。
他早些时候就安排人去两侧纵火,按理早就该成功了。
“起火了!”
左侧先起火,接着是右侧。
裴行俨说道:“定然是两翼防备森严,他们人少无法攻破,于是等咱们这边纵火成功吸引了敌军的注意后,他们才寻到了机会。”
整个大营的高丽人都在向后面集中。
两侧于是便得了机会。
火焰从两侧开始蔓延过来,李福成讶然道:“这竟然是无路可逃了?”
后面是山,上山……
“太大使者,火……火过来了。”
火焰迅速逼近,温沙门看到一个军士跑慢了些,被火焰吞噬成了一个火人。
反击……怎么反击,冲进火海里?
“太大使者!”
“跑啊!”
有人冲着左侧逃了。
因为风从后营来,两侧的火势发展很慢。
“太大使者。”
无数目光盯住了温沙门。
温沙门看了对面一眼,火光冲天,照的唐军的身影无比清晰,他们正在砍杀那些溃逃的高丽人……
温沙门的眸子一缩。
“是贾字旗!”
文官就像是被捅了皮炎一般的蹦了起来,尖叫道:“是贾平安来了!是他来了!”
“闭嘴!”
温沙门铁青着脸,“往山上冲。
他发誓自己的谋划绝无破绽,这一路唐军不可能侦探到他的踪迹……
但贾平安却精准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高丽人蜂拥往山上跑,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越过自己挖那条沟。
山脚的唐军已经彻底的懵逼了。
“是谁来了?”
众人恨不能变成千里眼,一看究竟。
“英国公的援军没那么快呀!”
张昊不解,但脸上全是喜气洋洋。
看看众人吧,死里逃生后的欢喜啊!
“敌军来了。”
乌压压的高丽人扑了过来。
呃……
他们傻眼了。
九千余唐军就在这条沟的对面,同样傻眼了。
庞同善下意识的喊道:“列阵,弓箭手……快,上前。”
步卒列阵,弓箭手准备好箭矢。
“太大使者,唐军就在山下。”
温沙门欲哭无泪。
自己的圈套此刻却套住了自己。
“往左侧撤退,去凤丹城。”
敌军疯狂的往左边冲去。
庞同善此刻恢复了镇定,“过去,都过去追击!”
贾平安率军来了。
“是武阳公!”
贾平安策马过来,仔细看着庞同善等人,“全须全尾的都在,好!”
庞同善百感交集,那些较劲的心思也消散无踪,拱手道:“多谢武阳公相救。”
贾平安吩咐道:“你部疲惫,留下看守俘虏,绞杀残敌。”
“领命!”
往日倨傲的庞同善,此刻温顺的就像是一只猫。
贾平安率领大军一路追杀。
李勣的信使此刻才寻到了贾平安留守的人。
“英国公令武阳公去寻找救援庞总管所部。”
“武阳公早就去了。”
“啊?”
消息传回李勣那边,他挠头道:“小贾是如何发现了庞同善所部遇险了?斥候?”
不过这算是个好消息。
但随即一个隐忧让人默然。
“英国公,武阳公麾下只有两万人不到,温沙门麾下八万人,若是被伏击……就算是堂堂正正的厮杀,武阳公也没多少胜算。”
李勣淡淡的道:“胜算与否老夫不去想,想来武阳公会斟酌。”
第二日起来后,李勣下令,“全军止步。”
麾下知晓,英国公这是担忧贾平安那边,所以才令全军停止进攻,随时准备去增援贾平安。
李勣看似平静,但却喜欢上了在帐外散步。一个时辰出来溜达一次。
“英国公,武阳公派人来了。”
李勣猛地抬头。
两骑飞驰而来。
“英国公,大胜!”
李勣心中一震,“说说。”
报捷的信使下马说道:“庞总管所部中了温沙门的圈套,被围困在断水的山上。武阳公查探到了温沙门的动向,又找到了庞总管麾下掉队的军士,知晓了他的去向。武阳公断定温沙门正准备伏击庞总管所部,就带着麾下一路寻了过去……”
好小子!
李勣不禁微笑。
“两日前的半夜,武阳公率军突袭温沙门的大营,火药犀利无比,当夜风大,卷着火焰席卷了整个大营,温沙门带着残敌狼狈往丹凤城方向逃窜,武阳公率军正在追赶。”
李勣心中一松,接着便是欢喜。
“杀敌多少?”
信使送上捷报,“斩首三万余人,后续怕是还有不少。”
沙场征战统计功劳的法子不少,按照首级来计算敌军伤亡并不准确,比如说斩首两万,那么敌军的伤亡弄不好能翻倍。
“温沙门遭此重创,要一蹶不振了。”
李勣的眸中多了厉色,“告诉庞同善,处罚暂且留着,让他归拢在武阳公麾下效力,若是再出岔子,杀了!”
“是。”
这便是统帅,若是王文度当初不是程知节的麾下,而是李勣的麾下……估摸着脑袋已经不在了。
信使一走,李勣微笑道:“把这个消息传至全军,传给高侃所部。”
“万胜!”
营中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李勣回到了营帐中,令人准备笔墨纸砚。
他在写奏疏。
——温沙门弃守辱夷城,八万大军踪迹难寻……庞同善追敌被围,贾平安率部突袭温沙门大营,一战击破温沙门,斩首三万余……
他抬起头来看着外面,“下一战……平壤!”
……
前方的敌军不断被追上斩杀,无数高丽人丢弃了兵器,跪在边上请降。
骑兵不管不顾,紧追不舍。
后续步卒上来后,把俘虏收拢,随即驱赶着回去。
当看到了凤丹城时,温沙门的麾下只剩下了万余人。
凤丹城的守将懵逼了。
“太大使者?”
边上将领瞪圆了眼睛,“太大使者不是带着八万大军出击吗?人呢?人哪去了?”
“开门!”
城下的军士在叫骂。
败了!
而且是大败。
所有人都疲惫欲死,士气半点也无。
“唐军追来了。”
“开门!”
城门开了,温沙门带着残余的麾下进了丹凤城。
贾平安带着人出现在后面,收割了落在后面的两千余人……
温沙门站在城头,看着唐军肆意追砍着那些溃兵。
他幽幽的道:“我想到了当年追砍前隋军士的那一幕。”
那时的高丽人意气风发,而前隋大军指挥混乱……
多年后,双方的境遇换了个方向。
大唐追杀,高丽人被砍杀。
惨叫声中,凤丹城守将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大使者……大军呢?”
他在这位太大使者的身上嗅到了浓郁的烟火味。
温沙门木然摇头。
守将心中凉了。
“这里只有五千守军,加上……太大使者,怕是守不住了。”
看看那些溃兵吧,个个神色呆滞,别说是守城,估摸着能拿稳刀枪就算是不错了。
五千守军能守住?
温沙门淡淡的道:“往前可以绕过萨水,随即回平壤。不过……大军败亡,我无颜去见大莫离支,便与此处共存亡吧。”
八万大军此刻只剩下了九千人,这九千人已经被贾平安杀破了胆,恍如行尸走肉……回到平壤又能如何?
守将的面色惨白,欲言又止。
你说共存亡就共存亡?那是扫把星!
贾平安在鸭绿水畔筑了大京观的消息传来,凤丹城守军都为之颤栗。
贾平安能镇压魂魄的消息传来后,更是引发了恐慌。
在这个平均年龄很低的时代,轮回转生的说法最为盛行。勇士们可以悍不畏死,但却畏惧死后魂魄消散,或是被镇压,无**回。
下面的厮杀结束了。
一骑缓缓而来。
“戒备!”
守将举手。
弓箭手张弓搭箭。
温沙门冷冷的看着,“问问贾平安,他意欲何为?”
一个军士起身,“贾平安,意欲何为?”
贾平安策马过来,抬头道:“降,还是不降?半个时辰后决断。”
他策马回去。
就这?
众人齐齐看着温沙门。
“死战!”
温沙门平静的道:“高丽的国祚要断了,都殉国吧。”
他缓缓看着远方,“多年前,大莫离支踌躇满志,我也踌躇满志。我以为高丽能抵御大唐,乃至于灭了大唐。我时常做一个梦,在梦中我率军攻破长安……那是一个世间最繁华的城市,有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最多的财富……我梦到自己就在城中四处抢掠。”
他嗤笑一声,“如今……梦醒了。”
贾平安就在城外,你特娘的还在做美梦……守将低声道:“太大使者,五千人守不住,那贾平安善于破城,上次攻伐辽东时,连新城都被他破了。凤丹城并无天险,破城迟早的事。太大使者,如何应对?”
温沙门看了他一眼,转身下了城头。
他上马,接过麾下递来的长枪,抬头道:“开城门。”
这……
守将在城头喊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了。
守军已经心无战意……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败逃后,他们知晓高丽完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城门竟然没关好,留着一条缝隙。
这是要准备投降?
“哈哈哈哈!”
温沙门不禁放声大笑。
他仰头看着天空,“大莫离支……我用这条命来回报你……”
“驾!”
一骑冲了过来。
贾平安在阵前皱眉。
“这是要作甚?”
裴行俭不确定的道:“投降?不像,投降他应当是步行。”
温沙门还带着长枪,杀气腾腾的。
“这是来冲阵的。”
邓贯上前,“武阳公,下官请命斩杀温沙门。”
贾平安摇头。
“敬业!”
李敬业兴奋的道:“兄长吩咐!”
邓贯怒了,“武阳公,下官马槊绝妙……”
他觉得贾平安这是偏向自己的兄弟,不公。
“你杀的不好看。”
杀人还要好看?邓贯:“……”
“敬业,干净利落些,用陌刀。”
贾平安的眸中多了冷意。
什么狗屁的俘虏。
“让他求仁得仁,求锤得锤!”
“得令!”
李敬业拎着陌刀策马冲了出去。
半路他开始解衣。
这娃……
贾平安摇摇头。
李敬业把上半身的衣裳全给脱了,赤果着举起陌刀舞动了几下。
双方不断接近。
温沙门此刻只想杀一人,临死前拖个垫背的。
李敬业那宽阔的身板映入眼帘……
他想到了鸭绿水边那个带着陌刀手冲出硝烟的大汉。
同样是赤果着上半身。
这必然是唐军中的悍将,杀死此人……值了。
他的眼中多了战意。
双方不断接近。
城头的守军屏息看着。
一骑正在向着唐军的阵列冲击。
一个军士热泪盈眶,“太大使者……威武!”
众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悲壮的气氛浓郁。
双方接近。
温沙门一枪刺去,这是他此生刺出的最出色的一枪。
刀光闪动。
人头飞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惊愕之色。
无头的身躯在马背上往前冲,几步后才轰然倒下。
“是条好汉!”
贾平安身边的将领颇为感慨。
“蠢货罢了。”
裴行俭冷冷的道:“他以为自己能悲壮,却被一刀枭首,悲壮何在?有的只是不堪一击。”
邓贯这才知晓自己被抛弃的原因。
不够李敬业这等干净利落,杀的不够漂亮。
贾平安拔刀。
众人肃然。
横刀前指。
阵列前进。
到了弓箭射程之外,大军止步。
“问!”
贾平安举刀。
身后,步卒拔出横刀,用刀背拍打着盾牌。
“降不降?嘭嘭!”
“降不降?嘭嘭!”
“降不降?嘭嘭!”
三次高呼。
“弩手!”将领高声呼喊。
弩阵在准备,弩弓对准了城头。
城门洞开。
守将出来,膝行上前。
他膝行到了贾平安的马前,抬头颤声道:“愿降。”
……
感谢“Hohht浮生”。
晚安!
第819章 耀武
泗沘城。
一队骑兵进城,看着城中稀稀拉拉的建筑,到处都是废墟,甚至还能嗅到腐臭味。
“令百姓出来清理,尸骸妥善掩埋了。”
中臣镰足有些不满,看着满目疮痍的泗沘城叹道:“这样下去不成妥!”
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反而是巡视的倭军更多一些。偶尔见到行人,都是避在边上,头也不敢抬。
中臣镰足下马过去,扶起一个跪下的老人。
老人浑身颤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魔鬼给吞噬了。
中臣镰足微笑道:“可是要出城?来人,送他一匹马。”
一个骑兵下马,不由分说的把老人扶到马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马屁股。
老人抱着马脖子在喊……
“他喊什么?”
中臣镰足问道。
一个通译面色古怪,“他喊……他不会骑马。”
他觉得中臣镰足会尴尬,可中臣镰足淡淡的道:“他不会骑马也没关系,那些人看到了我赠马时的微笑,渐渐的城中的百姓都会成为我们的人。”
王宫中戒备森严,中臣镰足寻到了中大兄王子,不满的道:“殿下,城中的废墟依旧还在,尸骸在里面臭不可闻,更有引发疫病的风险……再有,那些百姓见到我们就像是见到了恶鬼一般……”
中大兄王子看着他,淡淡道:“继续说。”
中臣镰足摇头道,“我们是要统治百济,百姓这般惧怕我们,如何统治?”
“恐惧更好统治。”
“可恐惧到了极致,人就会想挑战那些令他们恐惧的人!”
中臣镰足不退让的态度让中大兄王子有些惊讶。
“中臣,你如今越发的像是我的谏臣了,我很欣慰。”中大兄王子笑道:“此事我便交给你去处置。对了,此次你去会面如何?”
“殿下睿智。”中臣镰足心满意足的接过侍女送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此去和高丽使者、新罗使者会面,新罗那边来的是太子金法敏,高丽那边来的是一个臣子……高丽人说……”
他嗤笑一声,“高丽人慌了,唐军强渡鸭绿水成功,能直接打到平壤来。泉盖苏文的意思是想让我们组成联军救援,我和金法敏都拒绝了。高丽使者临走前说了,唇亡齿寒。”
中大兄王子冷冷的道:“高丽是大厦将倾,这个时候咱们过去救援,便是送人头。我在想……要不要顺势进攻新罗,其一可以占据地盘,若是和大唐发生冲突也有地方周旋……”
中臣镰足眯眼看着水杯,“可若是大唐说……”
他抬头看着中大兄王子,“是了,我们可以说是为大唐助战,如此他们反而不好说什么。此策大妙!”
中大兄王子起身,“此事宜早不宜迟,令大军出动,进攻新罗。”
……
“父亲。”
金法敏回到了新罗,面见金春秋。
春意越发的浓了,王宫中的一些花树看着生机勃勃。
金春秋的心情看来不错,笑吟吟的。
“此次如何?”
金法敏说道:“此次倭国去的是那个近臣中臣镰足,此人看着深沉。高丽来的是个重臣,说是唇亡齿寒,让我们和倭人组成联军去救援高丽,我拒绝了。”
金春秋颔首,轻蔑的道:“高丽已如烂泥,扶不起来了,此刻谁去救援都不管用……高丽国祚……再也无法挽回。”
“父亲。”金法敏微微低头,“大唐突破了鸭绿水一线,随后高丽的灭国只是个早晚的问题,随后……便是直面我们。”
“倭人会动手。”金春秋笑道:“动手就要留神,倭国人贪婪,上次我们让开了一条通往高丽的通道,可这还不够!令其它地方坚守,把通往高丽的地方让开,让他们一路打到高丽的边境一带,随后……不是高丽就是大唐,有他们好受的。”
“随后高丽或是大唐出击,倭人大概要焦头烂额了。”金春秋冷笑道:“不过唇亡齿寒……”
这个说法很灵性……和高丽不说唇亡齿寒,却和倭人说唇亡齿寒,仿佛都是好朋友,好邻居。
金法敏点头,“父亲,高丽颓势不可挽回,倭人却凶狠,如此我们联手……辽东大唐忌惮的只是高丽,高丽灭国,难道他们还肯为了我们这点地方出手?”
金春秋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大唐的敌人很多,吐蕃,突厥这些都是大敌。和他们比起来,倭国和……新罗算是什么?”
他目光深邃,“这个天……要变了,且等我看看会变成什么样。”
……
高丽王宫。
泉盖苏文正和高藏在一起喝酒。
高藏酒到杯干,痛快的一塌糊涂,甚至还笑道:“你若是想杀我,此刻出手,我也不会感到疼痛。”
泉盖苏文拿着酒杯看着他,“我杀你作甚?你……不值当我动手。”
高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泉盖苏文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高藏喘息道:“我家统御高丽多年,早已根深蒂固,你若是杀我,人人将会自危,那些臣子会惶然,那些将士也会惶然……”
泉盖苏文淡淡的道:“你想的太多了些,长刀之下,谁能反抗?我杀了前任高丽王,那些反对的人都成了骸骨……世人畏惧死亡,再忠心耿耿的臣子也将会在我的长刀下瑟瑟发抖,改换门庭。你所谓的根深蒂固,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他举杯,高藏微笑举杯,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泉盖苏文起身,俯瞰着高藏,良久说道:“在这等时候,你我唯有齐心协力一条路。你若是心怀鬼胎……我知晓你不怕死,可你的子孙如何?”
他转身出去。
“我将用战马把你的子孙拖死在王宫门外,把你的女人赏赐给军中的将士,他们将会被活活拖死,被蹂躏而死,哈哈哈哈!”
声音远去。
高藏起身,一个文官悄然从后面出来,行礼后说道:“国主,泉盖苏文怕是要完了。唐军一旦兵临城下……臣愿意去唐军中求见李勣。”
高藏摇头,眸色苍然,“这是高丽,这是祖宗传下来的高丽。我若是投降……不可能!”
他猛地挥手,“温沙门正在萨水一带寻求和唐军决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怕什么?”
他冷冷的道:“我与泉盖苏文如何争斗是高丽之事,而大唐却是外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文官叹息,晚些告退。
高藏的嘴角带着微笑,目送他远去。
晚些,文官出现在了泉盖苏文那里。
泉盖苏文淡淡的道:“他说了什么?”
文官说道:“大莫离支,高藏说不肯降了大唐。他还说……大莫离支与他之间的争斗是高丽之事,而大唐却是外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泉盖苏文眯眼看着文官,幽幽的道:“他倒是知晓大局,如此,从今日起,每日给高藏美酒美人,他要谁……就给谁。”
“是。”
文官告退,出了大殿,他想到一事,就回头……
殿内光线暗淡,让人觉着格外的幽深。
泉盖苏文就坐在那里,身边摆放着五把刀。他呆呆的看着脚下,眼神茫然……
……
平壤此刻云集了许多军队,城头戒备的军士也多了不少……
城头。
防御的各种物资摆放的到处都是,军士们站在边上,目视前方……这是泉盖苏文的吩咐,不许懈怠。
“听说大唐打过来了?”
“不知呢!”
一个老卒抬头看了一眼,“打过来就打过来吧,上一次他们的太宗皇帝也曾打过来,可最终却也只能退兵。记住了,大莫离支不会败,来再多的唐军都不会败。”
众人不禁笑了。
大莫离支……这个权臣给了他们无穷的信心。
“前隋得意洋洋的来征伐高丽,国都灭了。大唐若是敢来,说不得也会重蹈覆辙。”
一个文官上来了,很是自信的分析着。
“有骑兵来了。”
众人赶紧站好。
“下面的,去看看。”
老卒冲着城下喊道。
可没人搭理他。
“是我们的人。”
十余骑冲进了城中,那些懒洋洋的士卒笑道:“这是被谁给赶来了?”
为首的骑兵抬头,深凹的眼中全是惊惧之色……
“我们败了!”
刚才还在热闹非凡的城门处,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和表情,就像是给施了定身法一样。
宫中。
“大莫离支。”
一个文官飞也似的跑进宫。
“何事?”
泉盖苏文冷冷问道。
文官抬头,眼神惊惶,“大莫离支,倭国人发动了进攻……”
泉盖苏文明显的楞了一下,然后脸色飞速涨红,喝骂道:“那些矮子竟然也敢如此吗?”
他知晓能让中大兄王子进攻高丽的缘由只有一个……
“他以为高丽必败吗?”
“来人!”
泉盖苏文冷笑道:“抽调三万人去……弄死他们。”
脚步声刚远去,接着又来了。
“大莫离支。”
泉盖苏文深吸一口气。
进来的是他的心腹臣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狼狈的军士。
“大莫离支,败了,温沙门败了。”
泉盖苏文看着军士,目光定定的,“告诉我,温沙门为何败了?”
军士说道:“太大使者设了一个圈套,引得唐军万人被咱们围困在了断水的山上,太大使者本想等唐军断水三五日后再进攻,可没曾想就在第二日的半夜,贾平安带着麾下突然出现在了我大军的背后,他们发动了夜袭,纵火烧毁了大营,大莫离支……”
军士抬头,眼中有绝望之色,“那一夜风好大……”
泉盖苏文喃喃的道:“风助火势,这是天意吗?”
“随后溃逃到了凤丹城,太大使者单骑冲阵被杀,凤丹城……降了。”
上面沉默着。
文官抬头,“大莫离支……”
危急时刻了……
泉盖苏文的嘴角带着微笑,看着竟是从容。
“召集他们。”
文武官员都来了。
“温沙门兵败身死。”
泉盖苏文淡淡的道。
下面马上就炸了。
“八万大军竟然都败了?”
“温沙门兵败,唐军怕是要兵临城下了。”
“我们该怎么办?”
泉盖苏文干咳一声。
可嘈杂依旧。
他指着一个反应最激烈的文官淡淡的道:“拉出去,宫门外拖死。”
文官一怔,两个军士扑过来,如狼似虎的把他往外拖。
“大莫离支饶命!大莫离支……渊盖苏文……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众人噤若寒蝉。
“倭国那边不必管,他们不敢太过分。”泉盖苏文平静的道:“城中有大军六万,粮草无数,军械无数。安市城能让李世民无功而返,平壤更为坚固,你们担心什么?”
他起身,把五把刀一一佩戴好,走了下去。
“高丽……必胜!”
……
城门处的气氛有些紧张。
“斥候马上出发!”
一个将领在调派。
百余骑冲出了城门,渐渐消失在远方。
数骑从城中而来,为首的是大将山余德。
“斥候派出去了?”
山余德登上了城头。
将领跟在身后,“是,刚派出去。”
站在城头上,山余德沉声道:“我们很强大,告诉将士们,我们有六万大军,有能吃到地老天荒的粮草,无数兵器……我们必然胜利……”
“是。”
这些话传过去,旋即军士们都欢呼了起来。
山余德冷冷的看着远方,“当年前隋的水军曾到了平壤,最后如何?大溃败,导致前隋灭亡。今日我们更为强大……”
“斥候回来了。”
山余德心中一冷。
斥候才将出发就回来了,唯有一个可能……
“发现唐军!”
尖叫声就是信号。
“快,准备关闭城门。”
“上城头,令各部集结,增援城头。”
“准备弓箭。”
城头一阵慌乱。
那百余骑此刻只剩下了二十余骑,后面是两百余如狼似虎的唐军骑兵。
“关闭城门。”
山余德冷冷的道。
城门缓缓关闭,那二十余骑绝望的回头厮杀。
城外的砍杀没有半点悬念。
一个官员上来了,“大莫离支问战况如何?”
山余德回身道:“告诉大莫离支,平壤……稳如山岳!”
噗!
噗!
噗!
远方传来了声音。
这声音渐渐雄浑。
所有人都看向了远方。
一条黑线出现在视线内。
噗!
噗!
噗!
黑线渐渐逼近。
一望无际的阵列正在缓缓逼近。
唐军高举长枪,长枪如林。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
嘭!
嘭!
嘭!
就像是一头远古巨兽正冲向平壤城。
无尽的阵列靠近了城池。
没有声音。
沉默的阵列让人心悸。
阵列分开,十余骑从通道中策马出来。
李勣带着众将来了。
“不算高大。”
李勣一句话就让大家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城中有多少兵力?”
随军的百骑杨大树说道:“城中的百骑还未出来传信。”
李勣点头,“远在异国,他们很辛苦。”
“大莫离支来了。”
泉盖苏文被人簇拥着上了城头。
“李勣!”
哪怕从未相见过,可只是一眼,泉盖苏文就认出了李勣。
“泉盖苏文?”
李勣淡淡的道:“耀武!”
身后的庞大阵列猛地跺脚。
“嘭!”
城头的高丽人觉得大地在震颤,眼前的空间在扭曲。
“降不降?”
声浪滚滚,城头的高丽人为之变色。
“降不降?”
“降不降?”
一个文官面色惨白,浑身颤栗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呯!
这人竟然一头就栽倒下去,落在了城下。
他一时不得死,大概是摔断了腿,在大声的惨叫着。
泉盖苏文挥手,身边的侍卫一箭射死了此人。
“李勣,若是不退兵,前隋就是榜样!”
通译大声喊道。
李勣眸色冰冷,“困兽犹斗,泉盖苏文便是这等货色吗?让老夫很是失望。”
他举手。
大军随即后撤扎营。
随即李勣召集人议事。
“强行攻打伤亡不小。”
李勣当然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来获取胜利。
契苾何力说道:“英国公,攻伐一国,伤亡免不了啊!”
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某个境界,将士的伤亡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数字。
李勣沉声道:“当年先帝征伐辽东,爱兵如子,这才有了屡屡击败高丽的辉煌战绩……”
“英国公……”
高侃说道:“老夫也爱惜将士,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到了这个时候,老夫愿率军先登。”
将领悍不畏死,麾下自然会高呼酣战。
李勣沉吟着。
“英国公,下官愿意戴罪立功,去蚁附攻城。”
庞同善请战。
无人畏死,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李勣幽幽的道:“让老夫再想想……”
平壤一下,高丽基本上就宣布灭了,随后大军将会面临倭国和新罗……
所以这一战不但是要攻破平壤城,更是要打出大唐的威风来。
贾平安在思索着。
“英国公,火药。”
贾平安说道:“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咱们带了许多火药,我以为该用上了。”
李勣淡淡的道:“火药是你弄出来的,你最为精通。去试试吧。”
众人继续思索……
这算是无视我吗?
贾平安悄然出去。
贾平安回去,召集了人议事。
“打造投石机,另外,平壤城的城门可曾封堵了?”
众人摇头。
王胜虎说道:“武阳公,平壤城的城门厚实,无惧冲击。”
邓贯也说道:“守城若是封堵四门,固然能让城中的军民绝望,随即万众一心坚守,可也有个麻烦,无法反击……平壤乃是大城,城中的军士不会少,所以泉盖苏文定然不会封堵。”
贾平安微笑道:“也就是说,泉盖苏文认为他能击败咱们。”
众人点头。
“去打造投石机。”
贾平安平静的道:“如何攻心?我便给泉盖苏文一个惊喜。”
第820章 过年了
全军都来看热闹。
“这多少年没人弄这个东西了。”
平壤周边的树木真不少,贾平安令麾下砍了许多回来。
“娘的,多好的木料,做家具,修房子多好。”
贾平安唏嘘着。
裴行俭仔细看着,发现贾平安竟然是认真的。
“树木罢了,砍了就砍了。”
贾平安摇头,“守约你可知晓一年大唐要砍掉多少树木?不计其数。砍了之后可曾补种?”
裴行俭摇头。
“长安周边不少地方都已经被砍完了,光秃秃的看着很好看?再过些年,把关中的也砍光了……”
入目处全是光秃秃的。
只是想想就觉得瘆的慌。
裴行俨不知晓贾平安对于绿色的渴望……后世早些年他的家乡许多山头都被砍伐光了,光秃秃的山看着就像是个秃头。后来不断的宣传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道理,渐渐的这个观念根深蒂固。
这种执念非大唐人所能理解。
不过朝中已经行文天下,要求各地官吏劝导百姓多烧泥炭,减少对木材的需求。
我也算是有功德了。
贾平安觉得自己的后脑多了光环,裴行俨却觉得他这人古怪。
等贾平安去巡查投石机的打造后,李福成悄然过来。
“裴长史。”
裴行俭回身,“副大总管何事?”
李福成用下巴冲着那些一群蹲着打造东西的工匠摆摆,“武阳公打造投石机也就罢了,那是什么东西?”
工匠们正在弄的是竹筒。
“武阳公当初从长安出发时,硬是带了许多竹筒,今日这是要用上了?”裴行俭也很是好奇。
工匠们烧红了铁钎,逐一把竹筒的隔层给捅穿,成为一个长长的筒子。
这样的大筒子摆在边上堆积如山。
“这是要弄竹筒饭?”
贾平安在半路时曾经弄了竹筒饭,里面加了腊肉,吃的众将赞不绝口。
另一处,火药在包装。
竹筒就在边上,火药被包成圆柱体,测试一下能放进竹筒里,就在火药包的尾部绑上一根削直的树枝。
这便是贾师傅版本的窜天猴。
“石灰记得包进去。”
“知道。”
火药包,火药筒……
渐渐堆积如山。
“放箭!”
大军正在攻城……就是用弩箭覆盖城头。
可高丽人学精了,你只用弩箭我就减少城头的部署,剩下的人蹲在城头后。
这只是热身。
中军正在打造云梯。
高侃皱眉,“武阳公在作甚?”
“说是在弄攻城的东西。”
高侃笑了笑,“投石机打造的差不多就行了。英国公,这投石机怕是几百年没人用过了吧?”
李勣淡淡的道:“那些人也不知晓如何打造投石机,弄出来的投石机打不准,沦为笑谈。”
这事儿在军中已经议论开了。
第二日,贾平安来了。
“英国公,我部准备好了。”
李勣不置可否的道:“试试吧。”
外面的动静很大。
无数军士正在搬运投石机,还有大车在运送竹筒和火药。
“武阳公。”邓贯跑了回来,“投石机就位。”
王崇回来了,“武阳公,竹筒就位。”
贾平安点头,“准备动手。”
邓贯和王崇回去。
“准备动手!”
火药包放进兜子里,窜天猴拿在手中,只等点火后,就装填进去。
“步卒准备。”
贾平安吩咐道。
步卒扛着云梯出现了。
城头有人高喊,“唐军要攻城了!”
“上去!”
山余德指挥麾下冲上了城头。
唐军的步卒已经到了箭矢的射程之外,只等一声令下,就冲上去用云梯攀附攻击。
山余德看到了投石机……
密集的投石机在城外列阵,少说有三排。
这……
“唐军是想用石头砸烂平壤城吗?”
“去告诉大莫离支,唐军用投石机攻城。”
话音未落,贾平安轻描淡写的挥手。
“点火!”
钻天猴要点火两次,一次是火药筒,一次是驱动火药,点燃后装填进竹筒里。
“武阳公弄这个……”李勣带着众将来看热闹,见到这等场景也觉得颇为有趣。
“看看吧。”李勣笑道:“年轻人总是喜欢弄些新花样。”
砰砰砰砰砰砰!
投石机的摆臂猛地动作,火药包就飞了出去。
“威势不小。”
高侃淡淡的道。
但火药包不能令高丽人屈服。
咻咻咻……
那些竹筒子硝烟弥漫,接着钻天猴就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有人说道:“怕是什么……烟火吧。”
李勣笑道:“年轻人啊!”
轰轰轰轰轰……
城头瞬间就笼罩在了硝烟中。
那些高丽人被炸的浑身焦黑,城头惨叫声,惊呼声……
“这是……这是地狱!”
山余德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钻天猴上来了。
嘭嘭嘭嘭!
钻天猴的爆炸没有火药包这等威力。
山余德喊道:“上来,都上来。”
他知晓唐军定然会趁机攻城,必须要及时补充城头的兵力。
钻天猴一炸,白雾弥漫城头。
“我的眼睛!”
“咳咳咳!”
山余德及时闭上了眼睛,但却吸进了石灰。
咳咳咳!
他跪在城头剧烈的咳嗽着。
有人拖着他下去,山余德指着城头,猛地挥手。
“上去,都上去!”
就算是城头沦为火焰山,也必须要用人命填上去。
“杀啊!”
唐军的步卒们扛着云梯在呼喊,却纹丝不动。
李勣和高侃等人愣住了。
“这……”
契苾何力已经冲了过去。
“看看,看看!”
高侃也忍不住了,一路狂奔。
李勣干咳一声。他是主帅,这个……
但那边已经重新在装填了……
李勣板着脸,“不像话!”
众人不知他说的是贾平安还是跑着过去的高侃等人,刚想劝说……
嗖的一下,人不见了。
李勣跑到了投石机的边上,只见军士点燃了兜里的火药包引线,随即蹲下喊道:“放!”
有人拎着大锤,一锤砸去。
呯!
投石机的摆臂猛地往上弹,火药包就被送了出去。
李勣目送着一堆火药包飞上了城头,也有稀稀拉拉的撞到了城墙,随即落在城下……也有些落入了城中。
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密集的让人心跳加速,巨大的震动连李勣都感受到了。
城头一片硝烟弥漫。
可怕的火器!
李勣去了钻天猴那边。
军士拿着钻天猴,尾巴看着长长的,点燃两根引线,随即装填。
咻咻咻……
钻天猴飞了出去,落在了城头上。
砰砰砰砰砰砰!
白雾笼罩了城头。
这……
李勣等人寻到了正坐在一张木椅子上的贾平安……这椅子是他让工匠顺手打造的。
大马金刀的坐着,手中还端着一杯茶,不时惬意的喝一口。
高侃骂道:“这是来厮杀的?这特娘的分明就是来游山玩水!”
契苾何力也咬牙切齿的道:“娘的!这小子怎地这般悠闲。”
“这是自信。”李勣有些晕。
“小贾!”
贾平安见他们来了,起身道:“椅子就一张,英国公坐。”
李勣摇头,劈头盖脸的问道:“投石机砸火药包,你如何能算准了到城头才炸?”
这个是大伙儿都不能理解的。
“小鱼,去弄几根引线来。”
徐小鱼就像是一只猴子般的灵活,在后面一阵转悠,转眼就弄了几根引线来。
贾平安接过一根,众人也一人一根。
“这是引线,点燃后燃烧均匀,烧一截要耗费多少工夫咱们已经测试了好几年,说十息就十息。那些工匠担保,多一息,少一息任凭处置。大唐的工匠就有这个本事。”
众人看着细细的引线,不禁痴了。
这便是大国重器啊!
“那你如何担保投石机能精准的把火药包投射到城头上?”高侃知晓这个难度。
“当年老夫征战时……那时天下大乱,有人就弄了投石机出来攻城,结果投掷出来的石头半路就歪歪斜斜的掉了。”李勣就是活化石,谈及这些堪称是如数家珍。
“那是因为他们不懂。”
贾平安淡淡的道:“底座要稳,否则摆臂一动,底座就跟着动,哪里会准?轴架要直,而且还得要滑溜,否则摆臂歪了,如何准……”
众人木然。
这特娘的就像是听天书。
一个工匠正好抱着东西路过,闻言说道:“诸位老帅,咱们是工匠,可武阳公一入手,说的咱们都恍然大悟。”
他竖起大拇指,“武阳公的学问……没人不服气!”
“娘的!武阳公竟然连工匠的学问都懂?”契苾何力挠头,本来就稀疏的头发被挠了几根下来。他懊恼不已,心痛的把头发握紧,不知是否想沾回去。
“这是新学。”
贾平安微笑道:“对于新学而言,投石机只是一个简单的东西。”
“这个还简单?”
高侃觉得贾平安有些大话了。
“当然简单。”贾平安笑了笑,“新学里有力学,有一些机械的原理知识,投石机不复杂。”
后世那些精密的设备都能修,这个投石机算个逑!
贾平安那自信的姿态让李勣都不禁赞道:“是个好学问,敬业。”
李敬业兴高采烈的上前,“阿翁你叫我。”
李勣问道:“最近可跟着武阳公学了新学?”
上次李勣问过他,结果一问三不知,于是就挨了一顿毒打……
李敬业的脸瞬间就垮下去了,“阿翁,我……我……”
李勣黑着脸,“等打完了高丽再收拾你。”
契苾何力问道:“那个竹筒子是什么东西?”
“钻天猴。”
“里面包着火药和生石灰,用火药作为动力飞上去,炸开之后,生石灰弥漫……”
贾平安笑的很是云淡风轻。
“生石灰……”
李勣变色,“入眼眼瞎,进了口鼻中,口鼻也会被烧烂……”
“好毒辣的东西,不过老夫喜欢。”
高侃问道:“钻天猴也是新学的学问?”
贾平安点头,“只是小事罢了。”
高侃一把揪住他,“耶耶家中的孙儿你收不收?”
贾平安坚定的摇头,“我不收弟子。”
高侃冷冷道:“不收耶耶便弄死你!”
你来吧!
贾平安无畏的道:“只管来。”
李勣说道:“你莫要为难他,要学新学只有去算学,武阳公唯一的弟子在那里授课。”
还有第二个弟子呢!
那个国子监的主簿,死皮赖脸的跪下要拜师。
“罢了。”
高侃马上又慈祥的把贾平安被自己揪乱的衣襟抚平,“好好琢磨,以后老夫希望看到你成为一代学宗的那一日。”
这时火药包再度飞出去。
轰轰轰轰轰!
城头看着宛如雷电炸响。
“电光火石啊!如雷霆霹雳!”裴行俨赞道。
咻咻咻……
钻天猴飞了上去,白雾弥漫。
“过年了!”贾平安情不自禁的怀念着前世。
早些年还能燃放鞭炮的时候,年三十的二十四点开始,整座城市瞬间变成了战场……硝烟弥漫,爆炸声震耳欲聋,各种五颜六色的烟火……
吸溜!
贾平安摸摸嘴角。
这一路竟然回想到了三十夜的年夜饭……
那些将士们也看呆了。
“竟然还能如此攻城?”
城头已经成了地狱,若是此时进攻……
邓贯来了。
“英国公,下官请命攻城。”
“此刻高丽人在城后定然布置了大军。”
贾平安微微摇头。
李勣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此次征战贾平安给了他巨大的惊喜。他就亲眼看着一颗将星在冉冉升起,那种幸福感难以言喻。你要说后继有人也行,但更多的是放心了。
李勣对大唐将领一直不满意,那一批老帅之后压根就看不到能接班的人。先帝也有这等担忧,以至于薛仁贵在征伐辽东之战中脱颖而出后,先帝赞不绝口……
——朕对于此战的胜利并不在意,更在意的是发现了薛仁贵这个名将胚子。
由此可见先帝对于下一批将才的渴求。
李治也是如此,把被先帝压制了二十余年的苏定方给解放了。苏定方也不负众望,几度出征战果辉煌。
但苏定方是程知节一辈的老将,还能撑几年?历史上苏定方就拖着老迈的身躯统领吐蕃方向的防御。
现在却多了一个贾平安。
贾平安的闪光有些偶然性,第一次是在吐谷浑,贾平安献策给了吐谷浑叛军重重一击,随后的筑京观于禄东赞出使大唐的必经之路上更是让老帅们颇为赞许。
贾平安说道:“我以为,此等攻防大战要看时机。此刻高丽人虽然被我军的火药给炸的伤亡惨重,可他们依旧还有斗志。攻城……攻心为上。”
李勣心中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却冷着脸道:“老夫只管看着,但凡出了岔子,老夫责罚绝不手软。”
“是!”
贾平安领命。
这是英国公的赞许啊!
那些将领眼睛都红了。
城中,山余德喘息着,“列阵,等唐军上了城头,就用箭矢覆盖……”
弓箭手在前方列阵,密密麻麻的……
再后面就是长枪手。
这是要巷战的架势。
“准备……”
将领们判断时间,觉得唐军应当开始攀爬了。
众人瞪大眼睛,盯着城头。硝烟缓缓散去,高丽人倒在城头上都成了山……惨叫的声音不断传来。
“没人。”
唐军的火药包和石灰攻势也停住了……
“人呢?”
泉盖苏文就在远处策马看着。
“城头已经没人了,唐军为何不顺势攻城?”一个文官纳闷的问道。
有人低声道:“怕不是……在准备?”
泉盖苏文的身后是骑兵,他沉声道;“让人上城头。”
军士们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往下一看。
“唐军没动。”
操蛋。
得了唐军用那种爆炸的玩意儿把城头覆盖的消息之后,泉盖苏文如临大敌,亲率骑兵来坐镇,准备和唐军决一死战。
可他们竟然不动。
人就是这样,打足气后战斗力爆棚,可等发现危险没来时,整个人就萎了。
刚才还准备与平壤共存亡的将士们浑身一松,士气渐渐散去。但精气神还不错,若是此刻唐军顺势攻城,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修补城头。”
泉盖苏文回去了。
但一个大大的疑问盘亘在他的脑海中。
唐军为何不趁机攻城?
进宫后,高藏竟然在等他。
“唐军如何?”
泉盖苏文摇摇头,“唐军停住了,不知为何。”
高藏松了一口气,“打不进来就好!”
在王宫外,两个男子经过时看了里面一眼。
“戒备森严。”
“里面全是披甲的悍卒。”
为首的男子矮个黑脸,叫做程云霄,身后看着和小媳妇般白净的叫做乔老五。
二人是兵部的密谍。
过了王宫之前,程云霄说道:“刚才前方电闪雷鸣般的,这便是咱们的火药在发威。咱们在城中消息也无法传递,可总得要做些什么。”
乔老五吸吸鼻子,见一个官员过来,赶紧避让。
等官员过去后,乔老五低头不屑的道:“且等大军进城,看看你等可还敢这般嚣张跋扈。”
他跟上去,“老程,咱们就两个人,能做什么?难道刺杀泉盖苏文?”
程云霄骂道:“泉盖苏文出行被骑兵簇拥在中间,如何刺杀?那是自寻死路。”
“那还能如何?”
乔老五很是茫然,“咱们怕是一发动就会被人弄死。”
城中此刻已经多了许多军士,一队队的在各处巡逻。
程云霄摸摸短须,低声道:“咱们人少……可城中还有人呐!”
“谁?”乔老五问道。
程云霄低着头,“前隋兵败高丽,被俘了不少人,那些汉儿便被分在各处……平壤城中就不少。”
乔老五皱眉,“老程,那些人怕是死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子孙早已把自己看做是了高丽人。”
“难说。”程云霄说道:“当年每逢大唐有使者来,那些前隋降卒都在路旁眼巴巴的等着。使者一到,他们就跪下嚎哭,只想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