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语碎禅心
夏极侧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子,皇女正捧着一本书轻声诵读着。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弃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
夏极知道这本书,这是《权道》的开篇,是从臣子的角度来阐述了伴君之侧的危险,其中心思细腻,用谋复杂,欲要用权,先知其难。
这本书册作者已无从考察,但该是上古时代某位大家所著,流传至今,也是仅有皇宫才有的独一份孤本,毕竟研习权谋之术不是普通人可以进行的。可惜的是,这样的一本书册为自己提供的技能珠却只是蓝色,想来是太过拘泥于权谋之道而落了下乘。
夏小苏诵读认真,全神贯注而无杂念,显然是心境已经开始有了转变,夏极有些欣慰地舒了口气,然后也不打扰九皇女,只是自顾自走到较远的书架边上,抽出第一本面前的书册,直接诵读了起来。
在这大雪的乱都,动荡的格局,山雨欲来,而内里又有敌人隐介藏形,只是不择手段地用着暗探来挑起是非,却怎么都不显身。
但这般的乱局里,皇子与皇女却在藏书阁中进行着晨读,诵书的语调不急不缓。
诵完了两本书,夏极的手正要抓向第三本,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把才抽出半截的书册又压了回去,转身走到门前,又轻声打开门扉,夏小苏诵读的格外认真,她甚至已经彻底投入而不被自己所影响。
屋外,走来的侍卫看到皇子出门,便是半跪在雪地里,扬声道:“启禀...”
才说了两个字,夏极猛一抬手示意他打住,然后指了指院外。
那侍卫会意,便是起身弓腰走到了院外,夏极也随之走出,他不愿打扰小苏念书,就如同那两年时光里,九皇女也常常拎着饭盒站在门外,等他诵书结束,才装作刚刚来到的模样。
庭院落雪,拱门处,侍卫再度跪下,汇报道:“启禀殿下,雷音寺遣僧人前来,请还悲空神僧的念珠,禅杖以及舍利子。”
夏极愣了下,问:“那念珠,禅杖,舍利子在何处?”
侍卫道:“已由公公收起,放在皇家兵器库中。”
夏极道:“取来,然后让雷音寺僧人来见我。”
“是,殿下。”
片刻后。
悲空的念珠,禅杖,舍利子已经托盛于锦绣长盘上放在了藏经阁的屋檐下。
而一个穿着袈裟的笑面僧人也随着侍卫从远处而来。
侍卫在门前,那笑面僧人道了声谢,然后就入了拱门,看到正盘膝坐在屋檐下,左手把盏饮茶的年轻皇子,笑面僧人道了声:“老衲闻空见过七殿下。”
夏极道:“和尚为何而来?”
闻空道:“为念珠,禅杖,舍利而来。”
夏极问:“出家人也有所持么?”
闻空:“出家人也需生活在这世上,自然有所持,此三物本就是我雷音寺所有,还望殿下能归还。”
夏极直接道:“鬼方攻城你们不在,祸乱皇城你们就来了?”
闻空道:“师兄闲云野鹤,许久不曾归寺,所作所为与雷音寺并无关联。”
夏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这么说,禅心还能稳的住么?”
闻空平静道:“老衲未打诳语,禅心自然不会动。”
夏极道:“和尚见过自己的心么?”
闻空摇摇头。
夏极问:“没见过,怎么知道不会动?”
闻空反问:“那殿下见过吗?”
夏极道:“见过,不仅见过,我还能帮和尚画出来。”
闻空愣了愣,旋即笑着摇摇头,这殿下固然诚心诵经两年有余,又有禅心而破了苦海,但心之为物,虚无缥缈,捉摸不透,怎可能画出?
禅心更是玄之又玄,常常是苦思冥想求不得,蓦然回首却已经顿悟,百尺竿头无处去,再进一步见禅心。
这等心,如何画?
夏极见他不以为然,便是道:“若我画不出和尚的心,这三物原封不动直接归还。”
闻空面带微笑,道了声:“善哉。”
夏极道:“但若是我画出了,和尚又欲如何?”
闻空道:“殿下欲如何?”
夏极道:“雷音寺还有几本古代秘藏?”
闻空道:“秘藏从上古流传至今,遗失极多,殿下既已看过《现在如来经》,《过去燃灯经》,那便还剩一本《如来宝相秘藏》。”
夏极道:“那就用这本书来换念珠禅杖舍利,我只看三天就可归还。”
闻空暗暗舒了口气,他还以为这殿下不仅要追着问悲空的事,还要问这幕后的因果,但这些事他确实不清楚,而且牵扯很大。
他想着这三物事关重大,涉及法器必须要回,于是道:“参阅秘藏的条件便是破了苦海珍胧,殿下既然破了,那么老衲可以禅心起誓,与方丈商谈借书事宜。”
夏极这才点点头,然后招手道:“和尚过来,我帮和尚把心画出来。”
笑面僧人略带好奇地走到了这位大商七皇子面前。
夏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
但他左手轻轻一握,九阳真气产生的高温几乎瞬息就让茶水蒸腾起了热气,发出于沸如鱼目微微动的声响。
下一刻,夏极左手一扬,这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闻空的脸上。
闻空猝不及防,只觉眉心火辣,双眼一痛,他脸上笑容全部消失,勃然大怒道:“你干什么?!!!”
夏极并不回答,右手沾了茶水,默默融入了几分燃灯禅意精神,在茶几上信手涂画,未几就画出了一张愤怒僧人的脸庞。
这位大商七皇子静静起身,负手离去。
声音从远处飘来:“这就是和尚的心,和尚觉得它动了吗?”
闻空看着茶几上的脸庞,愤怒而狰狞,他不禁瞠目结舌...
下一刹那,他忽地面红耳赤,跪立在雪地里,禅心乱晃,回想着这位大商七皇子质问的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这么说,禅心还能稳的住么”,再看着桌面上那张狰狞愤怒的相,闻空神魂动摇,再也无法抑制,往前扑倒,喷出一口血雾。
他的禅心,碎了。
32.跳梁小丑(第三更)
此时,在皇都的一座大宅子里。
与“满城飞雪里冻死骸骨,桥下水流边的饿死枯骨”完全不同,此处,美味珍馐铺叠成山,美酒甘琼流淌成河。
山河之间,围绕着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正在谈笑风生,仿那那一切的灾厄都已与他们无关。
主座的一人相貌堂堂,气质沉稳,眸子之间有几分轻佻的灵动,这让他显得格外机灵,格外聪明,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就会暗道“此人是个精明人,绝不可欺之以方”,而那一身被岁月磨砺出来的气质更如百锻精钢,包裹住了机灵这一丝锋芒。
他即便只是坐着,就让人觉得必是个大人物。
此人是大学士,贺峰闻。
他留着,并不是被抛弃了,而是与大总管担当着一样的使命,确保皇子战死,然后再持秘令带着心腹出东门。
大学士正饮着美酒,这酒水甘醇,形如琥珀,摇晃之间,仿是美人轻纱慢摇,让人沉醉迷恋,忍不住一亲芳泽,但可惜大事未定,少了真正美人的相伴,终究是有些扫兴。
再环视四周,四周的同僚们虽是觥筹交错,但因为少了美人的,实在是缺了许多风雅情趣。
贺峰闻举杯道:“来,我敬诸君。”
众人一同举杯回敬。
一杯饮尽。
大学士身侧的华服男子忽地扼腕叹息道:“陛下何时才能回都,我们这些老臣可是等的好苦啊。”
贺峰闻道:“快了,还不是这七殿下...”
“什么七殿下,不过是个最不得宠的皇子罢了。
按我说,这一次他就该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他与陛下不止是君臣,还是父子。
陛下让他在这里好生送死,做个孝子忠臣,他偏偏要不忠不孝,呵呵。”
“七殿下如果死在城墙上,还能有个追封,还是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死去。
皇室亲临前线,战死前线,那倒是个能点起整个大商怒火的英雄,为来年开春君王重整河山做个引子,但这七殿下却不想做这英雄。可惜,可叹。”
“我观此子生性隐忍,天赋异禀,不知何时修炼出一身强大的本事,竟然可以一人击败冰霜巨人,逆转危局。”
“哟呵,闻大人觉得守住皇城是他夏极一人之功?难道皇都守城的五万精兵,还有那许多百姓都是摆设?
夏极者,莽夫也,他隐忍给谁看,隐忍又为做什么,我大商泱泱皇土,他要做什么,难道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以为自己就是这世界的中心么?
人皆有命数,他的命数就是死在皇都,死在城头,为来年酝势。他逆天而行,不知好歹,实是无君无父之徒!”
“比大人说的不错,这等人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不知所谓,自以为修炼了几分本事、得了些奇遇就天下无敌了,其实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我若是他,这些日子便是任由暴民挑动,也只会安抚,而不会在此时去滥杀暴民;
或者派人混迹在难民中为他发声,难道他没有脑子,以为那许多暴民身后没有我等指使么?
亏我还留了不少后手,就等着他安抚,等着他派人混入难民,但这些后手居然都没用到...
真是,蠢得可笑,可悲,又可怜呐,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代如同此子者不知多少,结果呢,都是不得好死,此子也不过如此,和过去那些死掉的莽夫没什么不同。
大人们,莫要多想了,依我看,此子缺乏谋略,已中了我等计策,若将民心比作油锅,他的所作所为就如火点入锅。
他已经失了民心,而皇宫里他也什么都没有,除了来年要嫁去突厥的九公主,他还有什么朋友?
我说句直接点儿的话,此子若想反,谁陪他反?
而此子的心思,真的是简单无比,他不就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多收拢一些部下嘛,比如那邓将军,呵呵,可笑,真是可笑。”
“各位大人,但若不是此子,这整个皇城,甚至是西来的难民都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浩劫,死者无数啊,他终究是守着国门...”
“啧啧啧,闻大人毕竟是新兴的权贵,我大商幅员辽阔,苍生百亿,死个几百万又如何?只要国之社稷不动根本,那就是清风拂面。”
“闻大人莫要忘了这天下乃是一人之天下,天命所归之下,一切皆有定数,而若是逆天而行,才会带来更大的浩劫。”
“闻某知道了...”
众人再饮一杯。
那贺峰闻才笑道:“七殿下确实太过愚蠢了,那雷音寺的悲空神僧看他有佛缘,下山点化于他,让他放弃尘缘出家做个僧人,但他竟然杀了悲空神僧,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我等需得小心翼翼,一层一层传递下去,让着皇城的民心全部站在他对立的一面。”
“大学士,陛下究竟何时能...”
贺峰闻笑道:“诸君稍安勿躁,还请应付好眼前的局面才是,陛下回归南朝后,正借势收拢各方势力,广邀隐世大儒,要做一番大事,据说如今已经请来了一位。
何况,陛下用以稳定皇都的先锋军队很快就要到了。”
“大学士,我还有一事正要说于你听。”
“比大人,无妨,此处都是可信之人,直说无妨。”
“夏极这莽夫居然还派遣了梅公公来暗查我们,只可惜断在了我的下下层,但有意思的是,夏极自以为心腹的这梅公公,竟然隐晦表示出要与投诚于我们的意思。
原来,那莽夫的心腹也都不信他主子能成功,可笑那莽夫还沾沾自喜,可笑。”
“唔...比大人不可轻举妄动,这虚虚实实,谁知道真假。
不过那梅公公原本就是陛下手下的太监,他的右臂又是被七殿下所废,心中没有恨意定然是假的,而他之所以臣服于七殿下,定然是被此子手段骇住了,心底动了心思,也想要把这奴仆的命数翻上一番,但现在看到这七殿下一意孤行,所以才害怕了,所以,他的投诚未必是假。”
贺学士捻了捻胡须,精明而聪明的眼珠转了转,这才微笑道,“且不要拒绝他,只让他来监视着那七殿下,但注意别让七殿下顺着这条线反抓到你。”
“大学士莫要低估老夫,老夫虽口口声声说着那夏极是莽夫,但我出手可从来没轻视任何人,尤其是这位擅长隐忍,击退了鬼方,拥有着传奇强者武力的皇子,我更不可能轻视了。”
“那便好,不要露面,不要让人查到,必要时候甚至假装帮他。”
“这一切,老夫可是熟门熟路,论武力,一千个老夫都不是他对手,但若是论手段,哈哈哈。”
众人相视而笑。
...
飞雪磅礴,终于在入夜时分,淹没了整个皇城,扫了又积,积了再扫,终究还是过了脚踝继续升高。
夏极点燃了一盏青灯。
灯光里,九皇女还在诵读着书册。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夏极看了她一眼,眸中露出仅有的温和,然后坐到了大雪的屋檐下。
既然此处书册只能提供白色、绿色的技能珠,那么制作法器显然能提供更大的受益。
他静静镌刻着念珠。
他需要更多的念珠。
因为法器的强大和数量有关。
百零八既然可以化作十丈金色佛掌,那么一千零八十粒佛珠又能演化出什么呢?
刻到累了的时刻,他舒了口气,侧头看向华清湖方向。
已经空饵很久了,那些怪鱼也快要上钩了吧?
既然还未上钩,那明天就来帮他们一把...
33.凄凉
夏小苏推开屋门时,兄长还在镌刻着念珠,他刻得很认真,一双手很稳,即便飞雪已经染白了他的头发,兄长依然专心地剜着念珠,一颗颗剜好了,又整齐地堆放在手侧的长木盒子里。
皇女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长腿缓缓地迈动着,生怕打扰到兄长,她蹬着绒绒的鹿皮靴子,抓起墙角斜靠着的油纸伞,也不急着撑开,只是缓缓地、慢慢地走下了台阶,走入了大雪,走到了藏经阁庭院的门前,一出院门,才“哗啦”一声撑开了伞。
伞面上有着点点白梅,有着水墨画成的枝干。
大雪的洋流里,白梅向着远处飘去。
飘在这举世皆敌的大地上。
宫女太监早就备好了晚宴,虽说没有天子在时的一餐百盘菜,但数十盘还是有的。
夏小苏看了一眼这么多肉食美味,轻声道了句:“下次准备两菜一汤就可以了,我和兄长吃不了多少。”
于是,她挑选了三盘菜,又取了两壶美酒,对着宫女太监道:“其他的菜,你们分了吧。”
宫女太监露出喜色:“谢公主。”
夏小苏再回到藏书阁时,夏极刚好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她。
“兄长,吃饭了。”
皇女拎着餐篮想要走入屋内。
夏极拍了拍屋檐下的回廊,回廊离地一尺有余,可观人世风雪,“在这儿吃吧。”
皇女愕然了一下,皇家餐饮规矩很多,哪里有坐在回廊上吃饭的,即便是下人们也没人敢这么做,否则便是不合礼数,但礼数是什么?
不合就不合吧。
她只是愣了一秒钟,就乖巧地应了声“欸”,然后把餐篮放在了木回廊上,从中取出一碟板栗脆椒牛肉,一碟八珍鸡柳,一碟秘制无骨羊腿,然后又毫无遮掩地取出了两壶美酒。
没人监视了,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夏极知道自家妹子如果让自己喝酒,那就一定是只拿一壶,如果拿了两壶,那就是她自己也要喝一壶,但夏小苏的酒量简直可以用“凄惨”两字来形容,她根本不个饮酒的人,她饮酒只是听了一些谣传。
所以,夏极问:“借酒浇愁吗?”
夏小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愁。”
“你在同情皇都那些无辜的人?”
“不错,我就是同情他们,可是...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皇女,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是个废物。”
夏极也没安慰她,轻声道:“那喝吧。”
夏小苏也不说话,飞快地给自己倒酒,然后一口闷,继续倒,继续一口闷,第三次倒,第三次依然一口闷,看似豪迈无比,其实双颊已经扑腾起了火焰,身子摇摇欲坠,看着眼前的雪花都已经成了马赛克。
夏极忍不住笑道:“你愁什么?”
“我不愁!”
夏小苏已经在猛干第五杯了,她双眼前都起了水雾,酒精的刺激让她话也多了点,“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兄长你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你如果死了,我就自杀。”
说完这句话,她拍了拍胸口,竟然发出骇然的金石之声。
她掏了掏,掏出一把白色的鲨皮匕首,然后重重拍在两人之间。
“我不会死的,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谣传说我死了,你一定不要相信,一定要亲眼见到我的尸体再自杀。”
“嗯!”
夏极吃着菜,饮着酒,看着风雪,夜色漫长,夜色也不长,夏小苏喝着快酒。
两人沉默着,听着风雪也沉默着,而风雪里还传来远处的一些皇都的哭泣。
夏极忽然问:“你已经把弥勒经还回去了,有再遇到那群狐狸吗?”
“有。”
夏小苏回想了一下,继续道:“那一天皇家离开都城时,其实我又遇到它们了,我把书还给了胡灵,胡灵再请我教导认字,教完之后,我按照你说的问她‘胡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那她怎么说?”
“胡灵说,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妖的大商皇族。”
夏极道:“那你怎么回她的呢?”
夏小苏:“我说只要妖不吃人害人,为什么容不下?然后胡灵姑娘说让我不要忘了这句话...”
夏极略作思索,然后揉了揉她的长发:“那你可是做不了小女孩了。”
夏小苏道:“我从来都不是小女孩。”
说完这句话,她就拎壶冲了,毫无公主风度地凑到壶口边,咕噜咕噜地痛饮着,饮完了,身子一歪倒在回廊的木板上,彻底地醉了过去。
她是一个公主,却谈不上出尘飘逸,谈不上倾国倾城,谈不上多智近妖,和二皇女,四皇女,八皇女完全不同...
如果非要说气质,那就是一丝与皇家格格不入的凄凉。
她的脸儿不大,皮肤苍白,头发软细而微微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的样子,所有的靴子都是特制的内增高,以免玷污了皇家尊严,幸好的是,她的体态很均匀,双腿的比例很长,好似是缩小了一号的美人。
她一头青丝轻易地垂于腰间,而宫女太监和她说话一定会半跪下来或是矮着身子,否则会有“俯瞰公主”的罪名。
夏极看她一双小腿在悬空晃着,而小脸涨的通红,双眼也红着,于是就起身将她横抱而起,皇女向着这怀抱里缩了缩,世界太冷,她没有什么温暖的地方可以去了。
夏极担着她,一步一步走入了她的寝宫,风雪虽大,但他禅意展开,却是半点风雪也不沾身,也不会沾到皇女的身。
将她放到床上,又为她脱了靴子,脱了外衣,轻轻盖上被子,留了一盏烛火以防她半夜醒来入目皆是黑暗会害怕,又留了一份蜂蜜水以防她宿醉头疼而没有水喝,做完这一切,夏极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他听到床榻上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他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小声地关上门扉。
走入冰天雪地,回到藏经阁,他直接召来了梅公公,“那些暴民的幕后指使者可曾找到?”
“老奴无能,他们隐藏的太深,宁可自杀也不愿泄露。”
夏极点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明早我会去须弥山雷音寺观书,需要三天时间,你继续查。”
“是,殿下!”
梅公公回答着,一如既往的敬畏,一如既往的真诚。
34.我坐雪里,拈花而笑
次日。
皇都的某个大宅中。
大学士捻了捻胡须笑道:“昨晚,梅公公来通报消息了,今早七殿下果真出了东门,往须弥山雷音寺方向去了,这一去需去三天,看来这殿下真是举目茫茫无一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谁让他隐忍至此,图谋甚大,众叛亲离也是正常,那我等正好借他离开的时候,再做些什么。”
“不必...”大学士微笑着,“他回不来了。”
想了想,大学士又加了一句,“即便他回来,皇上用来稳定皇城的先锋大将军也到了,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何况还有九公主在,他能杀出去,总不成九公主也能杀的出去吧,哈哈哈!”
“哈哈哈!”
“一动不如一静,一紧不如一松,反正大局已定。”
“还是贺大人高明,哈哈哈。”
...
风雪漫天,夏极带着悲空遗物,着一袭玄色便衣,策马出了皇城东门,直往须弥山方向去了。
他赶到雷音寺的时候,已近午间。
掸掸衣上的落雪,徒步上了须弥山第五峰。
雷音寺寺门大关,往来没有香客。
夏极直接运气扬声。
“大商七皇子夏极,应约来拜山,观书!!”
充满劲气的声音穿破风雪,笼罩在整座雷音寺之上,又往四处滚滚弥散而去,清晰无比地进入寺中每一个僧侣的耳中。
不了一会,禅门开了,两个沙弥立在两侧,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七皇子,这位皇子杀了悲空,又毁了闻空禅心,他们怎可能有半点善意?
夏极见门开,直接踏步走了进去,两个沙弥急忙去关门。
啪。
门扉紧闭,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
雷音寺中。
方丈裹着袈裟,持着禅杖,站在大雄宝殿之前,身后的金色大佛慈眉善目,俯瞰着入口那一步一步走来的年轻皇子。
“阿弥陀佛,殿下杀我师兄悲空,又毁我师弟闻空,如何还来此处?”
“我与闻空有约,我若赢了,便借《如来宝相秘藏》于我,我若输了,禅杖念珠舍利子归还于他,他输了,所以我来如约而来。
至于悲空,他若没有大业障,根本不会死。”
“我正要问殿下,殿下的法器从何而来?”
“这与方丈有何关系?”
“听闻殿下以法器化出了金色大佛之手,而这金色大佛手这乃是我雷音寺记录在册的中品法器,但失传已久,老衲只是好奇,殿下为何会有。”
“你要抢么?”
“阿弥陀佛,殿下若是不愿说,老衲也不强求。
原本老衲也准备以秘藏去换回空悲师兄的法器舍利,既然殿下来了,那么,圆志,你带殿下去藏经阁观看秘藏吧。”
“是,方丈。”小沙弥急忙应了声,“殿下请随我来。”
夏极一扬手,把悲空的念珠禅杖舍利丢了过去。
方丈接过,道了声“善哉”。
...
小沙弥在前引路,夏极随着他往这寺庙深处而去。
走过了一重门。
两重门。
雪流弥散,隐隐蒙蒙,不一会儿,夏极玄衣上就染了许多白,但他体内真气充盈,诸多白雪才刚落便是都自动弹开了。
三重门后,小沙弥指着远处一个小阁楼道:“殿下,就是此处了。”
夏极抬头看了一眼“藏经阁”的字样,微微点头,然后推开门走入阁楼中,但才入阁楼,他就直接皱起了眉头,黑暗里是有许多书架,但即便不用点灯,他也能分辨出一件事:
书架上没有一本经书,全是空架!
而就在他踏入阁楼的同一时刻,地面已经亮了起来。
一个金色的巨大的卍字从地面浮了出来,而他这一脚正好是踩踏在“卍”的中心。
这卍巨大无比,每一个臂轮有近百米长,缓缓旋转着,照亮了整个阁楼,甚至阁楼外的雪地,使得这座须弥山第五峰的雷音寺熠熠生辉,辉芒直破入夜的穹宵。
同时,一股强大的束缚感传递而来,夏极低眉一看,之间一条条梵文锁链不知何时已经从地底冒出,缠绕着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动弹。
“我并非不请自来,而是遵循了约定,这就是雷音寺的待客之道吗?”
随着一声平静地质问,九轮烈日浮现在夏极周身,旋即九日悬空,合而为一,化作一道星辰对撞后的灼热能量,圈圈层层,向着四周疯狂席卷扑啸而去。
一切书架,茶几,木柱,都在这浩瀚的力量里,轰的粉碎,向远处疯狂逃离!
轰轰轰!
轰轰!!!
爆鸣的声响里,空无一本书的藏经阁已经被他的能量给彻底轰爆了,坍圮而成了废墟。
但即便如此强大的真气能量,也未曾能使得那束缚在他周身的锁链有半点松动。
显然,这并不是束缚的躯体。
夏极也没准备以此解开束缚,他只是为了看清楚四周。
如今,少了房屋的遮挡,一切便是清晰了,只见这卍的边缘,竟然坐着四位老僧,而老僧再外又是坐了诸多和尚。
所有僧人都低眉垂目,手抓着木鱼,口念着佛经,诸多诵经声木鱼声化作了一道道金色的粉尘,向着地下的金色卍字而去。
“殿下,没用的,你就在我须弥山上待一段日子吧。”
方丈抓着禅杖缓缓走来,站在远处看着被捆绑在中央的皇子,露出微笑,然后行单手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夏极道:“这是玄阵阵盘?”
方丈道:“殿下居然认得,不错,这正是我雷音寺的镇魔大阵,一入其中,就再不由己。那么,殿下现在能与老夫说清楚,殿下法器从何而来了么?本是我雷音寺之物,自当物归原主。”
飞雪飘扬。
黑黢黢的山巅上,古寺林立。
金光的中央,却是年轻的皇子被束缚着,他眉宇之间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只有平静。
他淡淡问了句:“我才下须弥山,你就将判语传入皇宫,今日我如约来须弥,你却以此大阵对我,为何?”
方丈淡淡道:“七殿下本是已死之人,该当死在城墙之上,皇室战死城墙,自是全国愤慨,随后自然有殿下的兄长为殿下报仇,重整山河,收复皇都。
奈何殿下逆天而行,竟然抵挡住了鬼方的入侵,实在是令人惋惜,老衲此时不过是在拨乱反正而已。”
夏极道:“和尚不帮着守城,不帮着和异族交战,却反倒怪我守住了城?”
方丈:“一饮一啄,俱是天命,这本就是皇都大劫,无论是老衲,还是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都已经完全确定,这既是大劫,亦是大兴,天命如此,谁都不可违背,在这次劫难之后,大商将会在新君手上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而击退鬼方只是一个开始!
但,七殿下打乱了这一切。
所以,老衲不是不慈悲,而是大慈悲,殿下自以为守住了城,却是阻拦了这大兴的契机。”
夏极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不该守住城?就该任由异族屠灭皇城?
我不该活着,而是应该死在城头?”
方丈:“殿下眼中的屠灭,却是老衲眼中的新生,轮回生灭,不灭岂有新生?”
夏极轻吐了一口气,眼前僧人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他说“无论是老衲,还是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都已经完全确定,这既是大劫,亦是大兴,天命如此,谁都不可违背”,这句话里藏了太多太多东西。
甚至他开始怀疑,天子的撤离,甚至太子和十万士兵死在封狼关,都远没那么简单。
夏极道:“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方丈口中这位即将为大商带来前所未有辉煌的新君,不知是哪一位?”
方丈道:“殿下会看到的,毕竟他只让老衲囚住殿下,未曾让老衲杀了殿下。现在殿下该说一说,你这法器从何而来了吧?”
夏极仰头看着天空,“方丈知道雷音寺的法器是如何产生的吗?”
方丈道:“自是上古大雷音寺的诸多佛菩萨,以大智慧大毅力炼制出来的。”
夏极道:“那你知道何谓大智慧,大毅力吗?”
方丈坦然道:“不知,老衲毕竟不是佛菩萨。”
他话音刚落,夏极忽道:“那我教你。”
这四字平静无比,但却又宏亮如那云端之殿里的罗汉撞钟,在众僧耳中响起。
方丈露出惊容,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面前这大商七皇子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他拇指与食指相捻扣定如青山不动,其余各指舒散自然宛似天外浮云,竟然是掐了一道如来说法手印。
“听我说法。”
声如雷音,轰彻雪夜。
余音渐息,夏极周身禅意宛如十二品莲花绽放,浩然无垠,似大江大海淹没过周围数里地,
狂风怒雪感他心意,而变得悄然落下;
古寺佛像百尊感他心意,竟然嗡嗡齐鸣;
雪中小兽感他心意,竟从洞窟里探出脑袋双爪合十遥望山巅。
一尊金色大佛虚影从皇子身后显出。
大佛双脚脚背置于两股之上,足心朝天,禅定而坐,手掐说法印,双目闭合,乘如实之道而来成正觉,似沉睡却给人以极度安宁祥和之感。
巨大金色卍字的四大臂轮上,老僧与和尚们还在诵经,只不过诵经声越来越急促,眉头越发紧锁。
那一条条梵文锁链紧紧缠绕,只不过缠绕地却再不是那大商的七皇子,而竟是如来法相。
方丈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浮出了大震惊,心底生出了大恐惧,他想指着眼前的人怒喝“邪魔外道”,但他不敢,因为如来的惶惶真意便在眼前,佛就在眼前,如何喝问?
风雪天中。
夏极以结跏趺坐盘坐,他就是如来,如来就是他,他闭着眼,如来便闭着眼。
骤然,那如来伸手在漫天雪花里摘了一朵,凑到鼻前,那双闭合的瞳孔微微睁开了一条线,忽地,佛露出微笑。
拈花而笑。
强大浩瀚的精神四散而开,顺着这些缠绕于他的梵文锁链灌向了所有僧侣。
而这诸多坐在金色卍字上的僧人根本无法直接承受这等浩瀚的精神,一瞬之间,精气神骤然焚烧至巅峰,又极速颓废,几息之后,尽皆白眉,皮肤枯皱,苍老不堪,双瞳惊骇。
卍的旋转越来越慢,随后轰然粉碎,锁链也刹那粉碎。
夏极一念撤去如来虚影,看着面前已经惊得跪倒在地的方丈,扫视着四周一刹白眉的诸僧,淡淡问:“听懂了吗?”
35.见魔不敢认
“我雷音寺失传的如来禅法,你如何会?”
“如来禅九层方显如来法相,你怎可能显?”
“是了,你能拥有我雷音寺中品法器,又能有这等禅修,定是得了我雷音寺的奇遇,受了我寺中上古佛菩萨的醍醐灌顶,又取了他们的随身法器。”
“但...你不过是诵读经文才两年的皇子,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福缘去拥有这一切?”
“若按命数,你不过是个早就该死去的凡间皇子,是一个该在史书上留下战死城墙之名的皇子,你凭什么能获得这等力量,来拖延命数?”
方丈惊坐在雪地,周身颤颤,在经过了初期的惊骇之后,他如今竟然愤怒了,只因他已经惊觉这原本属于雷音寺的力量、传承,竟然被皇子所得。
否则何以解释这一切?
这短短的时间里,夏极已在这方丈脸上看到了众生百态,他问:“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佛祖转世呢?”
方丈道:“你不是,你绝不是!”
夏极道:“为何?”
“命数之中,你绝非神佛,而是一个已应劫死去的人”,方丈死死咬着牙,“你如今虽然还活着,但却成了异数,天数虽无常,但从来容不得异数。”
“你看到了什么命数?”
“我不会和你说!”
“你会的。”
“你以为我怕死,怕折磨吗?”方丈哈哈大笑起来,他神色里透出一丝恐惧,又显出一丝决然,他恐惧什么,又决然什么?
夏极一把抓向方丈,既然不答,那就用刑。
但方丈实力并不弱,他猛喝一声,“汰!”
抬手之间,他掌上透出了一层金色光芒,金芒如液体金属迅速覆盖,将他掌心的一切手纹、毛孔都覆盖了,而形成了一块儿赤金大手。
“伏魔金刚手!”
方丈整个人暴突而起,筋如破空惊弦,气如利箭激射,带着那只赤金大手对向夏极,而在推出的过程中,那赤金光芒里竟然生出了一道叶轮,那是曼陀罗花叶。
曼陀罗在一些教派里,乃是能量之中心,彰显宇宙真实万象森列,融通内摄的禅圆。
这位雷音寺的方丈虽然未曾彻底明悟此中禅圆,亦或这“伏魔金刚手”本身无法穷极这立意的万一,否则他当是掌心开花,口中吐花,脐上长花,步步生花。
即便这叶轮未曾显出法相,但终究真正有了降魔之姿,从熹静,到磅礴,再到落在夏极面前时,已经化作了灿目的金刚大手。
夏极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这金刚大手。
方丈:......
夏极道:“命数终究虚无缥缈,方丈怕什么?
你说了,你的命数才会继续,你若不说,你的命数今天就尽了。”
方丈并未回答,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运起更多真气,想要冲破那一根手指,然而那手指似高悬长空的浩浩大日,其中内力雄浑精纯无比。
他每一次冲击,那指上力量都会对应的提高,即便他燃烧了精血,用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真气,那力量还是会提升,不多不少刚好压他一头。
方丈这才明白,眼前这年轻的皇子根本没用全力,而自己无论如何做,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做着那螳臂当车之举。
而此时,他也已无法逃跑了,内力对拼就如两军冲锋,一旦拈上,就无法轻易撤退,否则就是兵败如山倒。
所以,方丈忽地叹了口气道:“七殿下,老衲有一个提议。”
“说。”
“你不若出家,做我雷音寺方丈,你得我上古佛菩萨醍醐灌顶,便当是承受了果,便是当重振我雷音寺昔日辉煌。
出了家,就再无家,世上就再无夏极此人,那么属于夏极的命数和业障都会消失,如此便可保一世平安。”
夏极道:“这也是命数告诉你的么?”
方丈摇了摇头,只是肯定道:“出家自然洗清了因果。”
夏极道:“方丈的因果若是洗清了,那为何又要做新君的狗,在此看着门呢?”
方丈道:“老衲未曾效忠于人,不过顺应于天命。”
夏极神色不动,只不过指尖骤地一亮,好似那盛夏烈日升腾于深冬雪夜中,滚烫灼热的真气骤地提升,向着这赤色大手再次压去。
金色大地迎来了恒星坠落。
咔。
咔咔...
大地碎了,曼陀罗叶轮也碎了。
雷音寺方丈的真气在这一刻,完全粉碎,而他手掌受了灼热真气的入侵,仿似躯体里生出了熊熊怒火,在蒸煮着他的五脏六腑,血液经脉。
身是城墙。
脏腑为民。
气为兵。
城墙既破,兵既灭,那么便是屠城。
但夏极还是停了一下,在方丈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时,问:“说吗?”
“我...我若说了,便是来...来世也证不得正果”,方丈闷哼一声,面色发紫,随后眼中光泽便是全部失去。
他竟然自绝了!
夏极的九阳真气并没有撤回。
未几,便是诸多沸腾的血雾从方丈七窍升腾而起。
夏极这才提起手指,再也不看已经死透的方丈,而看向小沙弥,温和道:“带我去找《如来宝相秘藏》。”
小沙弥颤抖着,他亲眼看到如此多的师祖师叔师伯师兄都被眼前这皇子碾压,已吓得已经跪倒在地,哆嗦不已,心底只是默默祈祷着天空神明开一开眼,将这魔直接镇压轰杀了。
夏极见这沙弥沉默,于是微笑道:“是方丈让你带我去看秘藏,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有了因果,这因也是在方丈,而不是在你。”
这句话瞬间瓦解了小沙弥的心房,他心底咒骂着这皇子,嘴上却颤抖着道:“殿下随...随我来。”
这一次,小沙弥挑着灯,整个人昏昏沉沉着,七绕八绕地带着这位皇子来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小阁,把青灯放在墙侧,随后一阵操作,书阁机关内外推动,未几,灯光里,尽头显出三个横序摆放的七宝秘匣,“殿下,《如来宝相秘藏》在左侧的匣子里。”
就在这时,屋外的山道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许许多多黄衣僧人紧握戒律铜棍,踏雪而包围了过来,为首的僧人浓眉豹眼,手握火把,火把赤熊熊地照明了这漫天落白的世界。
夏极走到小阁的尽头,打开匣子,借着灯光,内里果然显出一本古书,书册纸页陈旧,散发着历史的味道,而封面的字迹犹新,书着“如来宝相秘藏”六个字,极有大家之风。
夏极随手把封面撕去,揉成团儿丢到一边。
门外脚步声渐近。
黄衣僧人皆是神色肃穆,在这小阁前迅速列阵,十八一组为铜人阵,十八个十八即为罗汉大阵,镇魔镇压的是精神,罗汉降服的却是魔躯。
两大阵盘,这也是雷音寺这等底蕴深厚的寺庙才能具有,虽然岁月已久,用一次少一次,但此时终究还是用了。
夏极翻开第一页。
“如是我闻,诸漏已尽无复烦恼心得自在,善得心解脱,善得慧解脱...”
在他诵读的时候,小阁的门缝外传来火光。
那名为圆志的小沙弥双腿颤抖不已。
夏极忽地问:“小师父怕魔吗?”
“诚...心求禅,勤拂灵台......不怕...”
“那我是魔吗?”
“殿...殿下,不...不是...”
夏极又撕了这秘藏的第一页,随手片出,那页飞掠而出,穿过空间,直接割裂了门前圆志的喉咙,这小沙弥还未反应过来,死亡就已经降临了。
在他还有最后意识时,夏极轻声道:“明明见了,却说未见,明明想了,却说未想,见魔而不敢认魔......去追一追方丈吧,黄泉路上他该还未走远。”
36.为何遮我眼?
“呵...呵...呵...”
小沙弥捂着喉咙,血液不停从指缝渗出,他往后退了一步,碰到门槛而仰面倒下,整个人从里往外撞开了小阁门扉,一个踉跄倒在了雪地中,双瞳正对着排列成阵的诸多武僧,还有为首的师叔识空。
风雪瞬间灌满入了小阁,而阁楼里,夏极却是抬手摘了盏灯,继续翻开《如来宝相秘藏》第二页,静静诵读着。
“离诸重担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善得正智,心解脱一切心得自在...”
他读的很专心,似乎门外的罗汉大阵和他无关。
这份身外无物的专心,使得他周身透着一股禅意,静意。
识空举着火把,浓眉紧皱,豹眼圆瞪,厉声道:“殿下已经入魔,今日我等虽知艰难,但亦要阻拦殿下。”
夏极奇道:“阻拦我什么?你雷音寺以镇魔大阵束缚我,我便是不该反抗么?”
识空道:“殿下得我雷音寺传承,获如来禅法,又获我雷音寺中品法器,不仅不归还我雷音寺,反倒是杀我雷音僧人。
四百禅僧人,四位师祖师兄,方丈尽皆死于你手,你不是魔,是什么?
你是魔,我自然要拦你挡你,以免你祸害苍生。”
夏极也不反驳,淡淡道:“你至少说对了一点。”
“哪一点?”
“我便是魔。”
说完,他又云淡风轻地翻过一页秘藏,同时撕了前一页经文。
经文于他指尖扬起,又焚烧成灰烬。
识空只看的双瞳欲裂。
这本书册可是秘藏,毁了这秘藏,那就是真正断了雷音寺传承,使得这寺庙再不具备独一无二的秘藏。
识空急忙喊道:“别撕!你慢慢看!我不进来!”
如此,连番仿佛达成了君子契约。
夏极不再撕书,识空以及诸多武僧站在门外也不往前一步。
这位大商七皇子轻声诵读着秘藏,青灯古佛,一如虔诚的禅师,而毫无半点屠人的魔子之相。
此时的夜色里,门外大雪不时随风入阁中,刮过掠过,带动屋内经书册子忽翻忽停,发出“哗哗哗哗”的声响,如是海浪林涛,而这年轻皇子就站在这极动的浪涛里,诸神无念,寂静平和。
识空这才舒了口气,但也不敢贸然进入小阁中,他看了一眼仰面倒在门前的小沙弥,心底生出一丝愤怒,若不是这沙弥直接引了这魔来此处,开了机关,为他取出秘藏,他们如今怎会如此被动?
一时间...
内外皆安静了下来。
等待时,识空回头扫了一眼远处,那里有四百多位禅僧一刹白眉,精气枯萎,而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是受了些微风寒,便是都圆寂了。
而方丈单打独斗,也是不敌眼前这皇子而身死。
只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雷音寺就无法压制他了。
若是雷音寺这么好欺负,怕是早就被那些魔门或是妖族屠山了,毕竟佛宗也隶属正道,与魔道妖族根本是势不两立的。
然而,雷音寺一直好好存在着,所靠的自然是这护寺阵盘。
阵盘有二,从上古遗传下来,设于雷音寺中,无法取出,虽然无法远去诛妖灭魔,但却可保雷音寺安稳如山。
这两大阵盘...
其一是镇魔。
镇魔大阵乃是精神束缚,无论多强的魔,只需禅僧诵经,便可以用极大的精神力量形成镇压,而使得魔无法动弹。
只可惜,这大商七皇子竟然受了九层如来禅法醍醐灌顶的大奇遇,用原本就属于他们雷音寺的力量,从精神层面反噬这大阵,这才能破开。
否则,“如来禅”虽是顶层的精神禅功,也无法直接攻击,更不至于一瞬间就让寺中的四百禅僧,承受反噬,刹那老去,而后圆寂。
想到此处,饶是识空心境澄明,也是生出了无明之火,毕竟这七皇子获得的一切奇遇,本该是属于雷音寺的!!
其二是罗汉。
罗汉大阵可凝聚并升华武僧力量,显出一尊八丈罗汉金身法相,力大无穷,降龙伏虎不在话下。
起初,方丈也只是存了“囚禁这皇子”的念头,而未曾想着“轰杀”此子,所以才未直接动用罗汉大阵,否则此子空手而来,定是已经伏诛了。
...
一个半时辰后,夏极终于诵读完了《如来宝相秘藏》。
一颗金色的技能珠浮现在他元神之中。
夏极平静的眸色里,竟也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技能珠无论是什么,他本都不会惊,但这技能珠偏偏是他获得过的技能:
——现在如来禅!
这是他第一次获得两颗一样的技能珠。
按理说,绿色白色的技能珠该当重复极多,但却从未有过,这甚至一度让夏极以为“技能珠绝不可能重复出现”。
但现在,这种以为被打破了。
他直接使用了这金色技能珠。
技能珠破碎,一股蕴藏大玄妙的金流融入他周身每个角落,每个念头。
随后,他开始细细体会。
【现在如来禅】从金色变成了深金色。
对应的,三世佛禅的红色也稍稍加深了一点。
色泽的变化,意味着夏极对这门禅法的理解也更为深刻了。
如来禅依然是第九层,但却又似比第九层又高了一点。
他细细着体会个中变化。
过去,他以如来禅法与天地互为交感。
所以他能让风雪明白他的意,而不入他周身;
让月光明白他的意,而化作天龙;
让山中小兽明白他的意,而尽皆出洞,双爪合十。
但这禅法的对象只限于天地万物,而无法针对人。
可现在,这个壁障被打破了。
他可让众生明白他的意。
他的意是什么?
若是这命数要压他。
那么他的意就是要逆转这命数。
若是遮天要压他。
那么他的意就是翻了这天。
看着阁门外的火把,还有一双双瞳孔,所有僧人都严阵以待,看他如看魔。
夏极在深冬吐出一口浊气,左手一握,真气升腾,火焰旋即焚烧了《如来宝相秘藏》。
门外的识空只觉心火融入血液,血液直冲脑门,瞳孔欲裂。
他怒吼一声,“贼子,尔敢!!!”
夏极把熊熊燃烧的书册丢向半空,大火里,那本古册已经焚烧成了灰烬,落地时被风一吹一卷,就成了灰烬的漩涡,成了尘埃。
识空怒道:“结罗汉大阵!”
声音一落。
巨大的金色卍字从大地之下浮现,迅速升腾,然后化作许多萤火虫般的金光飘入了武僧们的体内。
“汰!!!”
群僧怒吼,发出一声整齐的吼叫,三百二十四根戒律熟铜棍重重点地,如霹雳临下,发出一串细密的炸响。
那三百二十四个武僧好似精神气被捻到了一起,以那萤火般的金色为牵引,在风雪的虚空里汇聚、凝实。
精神气为体,而金色为肤,从上而下显出了一个八丈高的身形,那身形双瞳尽管紧闭着,但却已经充斥着许多的威势。
再过一刹,那身影已经逐渐了有了魂,姿态不拘,形骨奇特,胡貌梵相,手握一柄同样的金色长棍。
那双眸子缓缓睁开,澄明如湖光,忿怒如大火。
阵盘之力,已使这许多武僧联合一处,而发挥出远远超过他们自身的力量。
八丈罗汉金色法相的一双眸子漠然俯瞰着夏极。
双方已再无可谈。
罗汉虚影一抬巨手,金色长棍已举高至天穹。
气流撕裂,风雪被棍影的力量汇聚,从周围数里快速汇聚而来,化作了遮蔽视线的铁灰色漩涡,横亘天空,环绕在金色长棍周围,如同劫云般旋转不已。
似乎这即将击落的一击,不是金色长棍,而是这压抑的漫天风雪。
这就是雷音寺的底气——罗汉大阵!
夏极仰头看着这罗汉法相、金色棍影、厚积风雪。
轻声问了句:“为何遮我眼?”
...
...
喧闹的声音,苦难的声音隔着华清湖飘来。
深宫里,皇女坐在兄长曾在的软禁之处,静静诵读书册。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黑暗、血腥而虚伪的知识,去思索着权力这游戏的规则。
那一垂细软微黄的长发也被缠成了大气的盘发,稚嫩的眉眼逐渐开始变得波澜不惊,苍白娇小的躯体被裹上了玄色的华服,少了一抹凄凉,而多了一丝瑰丽神秘的美,美如白梅,熬在凛冬。
她对着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机械而优雅地动了动肢体,有些生疏,有些陌生。
忽然,门扉与门槛交接的低处传来了轻轻地抓门声,夏小苏淡然起身,去打开了门扉,门外有只白狐,正趴在槛上,抬眼看着她。
37.邪心如来(6153字-两章合一)
白狐仰头看着皇女,皇女也认出了白狐,“小白...”
说话的功夫里,门外寒风卷雪,扑入了深宫藏经阁,吹灭了门后的烛火,使得世界一片黑暗。
夏小苏还没动,已听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狐在黑暗里冲入了阁中,轻巧地趴在了烛台上,爪子一拨,那烛火就重新燃烧了起来。
烛光明灭之间,夏小苏的背影被投向了身前的门槛上,有些扭曲。
皇女关上了门,而那白狐已爬上了书桌,身子炸出一团黑气,待到黑气重新凝形,却是个有着白狐脸、女孩身的妖精。
但那白狐脸猛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其后一张可爱粉嫩的女孩脸庞,女孩紧闭着眼,努力地睁动了两下,便开了一双媚入骨髓的眼,那眼看着皇女,那女孩托着腮,用娇滴滴地声音道了句:“小公主,人家来这儿,就为了问一句,你说的那句话还当真吗?”
夏小苏虽然听过一些怪谈,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何况在她脑海里这只白狐不过是只被捕兽夹夹住都无能为力的小狐狸,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皇女忍不住问:“小白,你...”
小女孩柔弱无骨地坐在书桌上,轻声道:“小公主,重新自我介绍下,小白是我的后代,胡灵也是我的后代,我...不过是只老狐狸罢了。”
老狐狸?
夏小苏很难把老狐狸三个字和面前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她粉嫩雪白,媚色无边,披着红花绸衣,裹了云锦短裙,赤着双腿,裸着小足,玉露般的足趾来回撩着空气,她一只手撑着身体,身子微微凑来,正媚笑着看她。
夏小苏问:“你不冷吗?”
老狐狸:“欸?都是皮毛所变,小公主看着冷,我换一身行头就是了。”
说着话的功夫,那女孩周身又炸出一团黑雾,待到再凝实,她已经从夏装化成了冬装,裹着富贵的带兜白裘,赤足也蹬上了绒绒的靴子,不变的是那股柔弱无骨、一推就倒的媚态。
小女孩翘着长腿,笑看着皇女,等着她的回答。
夏小苏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事实上她很清楚这答案意味着什么,但想到哥哥的孤军奋战,她还是直接道:“我自然是认为妖只要不残害无辜,那么这个世界就应该容下。”
小女孩唇角一咧,笑容更盛了几分。
她听出了这位皇女措辞的微妙。
夏小苏也不害怕她,坐到桌边,看着手右的小女孩,轻声叹息道:“但我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命数都把握不了的皇女,看着兄长被软禁,任由联姻嫁去突厥,还有城里难民那么多,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救下小白只是觉得它可怜,从没想过能得到什么。你们若是想要靠着我来改变这一切,那不现实。”
小女孩头颅猛地一转,白狐脸对着她,用嘶哑阴冷地声音道:“小公主,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妖死于人类手里,又有多少人死于妖手里吗!?!”
夏小苏被吓了一跳,但她脸上却维持着平静,不再一惊一乍,然后摇了摇头,坦然道:“我不知道。”
白狐脸嘶哑道:“每年只是这北地,死于人类手上的妖便有足足上万!!
而我们呢,我们早就不吃人了,不仅不吃人,小辈们读了你们人类礼信仁义的书,还会去救人,会引着山中迷路的猎户去到官道,但那猎户一转眼就会带着和尚,带着官府的人转身来猎杀我们,就因为我们的皮毛值钱,剥了晒干了可以卖不少银子。
就因为引路狐狸通灵,若是送给达官贵人,能博个前程。
亦或前程都不算,只是一种本能地讨好与炫耀。
还有些小辈们读了你们的故事,觉着可能会与书生发生一些浪漫故事,结果还真去古庙傻傻等待,还搬送妖族甘露帮那些书生提神增智,一心一意,结果呢,那书生发达之后,却是恩将仇报,杀了那小辈,用皮毛为新婚夫人做了一袭围巾!
如此恩将仇报,善无善报,该吗?!!”
夏小苏摇摇头。
白狐脸带着阴冷与邪意,凑到她面前,头颅再度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妩媚小女孩的脸庞,声音转柔。
“而小公主你呢,慈悲善良,真菩萨相,可命数对你亦是何其不公,你想改变,我们也想改变,你是能容得下我们的大商皇族,那么...有你在的大商,我们才能活下去。可以吗?”
夏小苏点头。
小女孩笑道:“大劫将至,一切都会入杀劫,你我都逃不了,谁都逃不了,既然天子离了这皇都,那么你不如称姓帝,我们妖族护着你,谁不服就杀了谁,嘻嘻嘻...”
称帝?
夏小苏怎么也没想过这一茬,极大的跨越让她愕然了一下。
小女孩道:“小公主,你是逃不了的,你那兄长固然守住了皇城,称得上勇猛无双,但一人之力,如何翻天?
若是没有外援,他呀,迟早会被囚禁甚至砍头,你呀,注定还是被送去突厥,入了蛮荒,我听说呀你要嫁于的突厥王是一个老头儿,而根据突厥的规矩呢,那老头儿死了,你还要嫁给他儿子,他儿子死了你还要嫁给孙子,等到某一天若是你实在老了,还可能被押去陪葬呢,嘻嘻嘻嘻...”
苍白而凄凉的公主想着这白狐描述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发愣,她凝视着眼前跳跃的烛花,不禁陷入了沉默,她才十六岁,远不该承受这些。
“小公主慢慢想,今晚,明晚都可以,只不过时间不多了”,小女孩也不催她,只是媚笑着,然后扭着躯体凑到她身边,“至于我的称呼,过去别人叫我胡仙,我想了想,觉得太生硬了,所以加了个儿字,叫胡仙儿。
我不出深山很久了,若不是这次杀劫,我依然还在深山里做一只老狐狸,小公主慢慢想,若是应了,今后你我的命数就都绑在一起了。”
...
此时,须弥山上,夏极左手礼敬,黑色佛光破体三尺,构建出一重明王法相,这使得他的躯体膨胀了一大圈,远远超过了原本的形态。
面现忿怒,背负猛火,右手持光明利剑,此剑可斩三千烦恼,显智慧光明之相。
罗汉手握金色长棍,影随雪落,带着漫天积压的磅礴,一起轰下。
气流逆冲,天地在这一击形成了小型漏斗,一切都灌向此处,影影霍霍,金色灰色白色糅杂一起,瞬间临身。
嘭!!!
明王法相承受了这一击,竟是碎裂两尺,而当初冰霜巨人中的十米巨人也不过斩入了半尺。
但这一刹那,夏极的黑色佛手已经顺势压住了金色长棍,真气运转,碎裂的法相之躯迅速融合。
金色长棍要抬起。
那手就静静压着。
法相本就是力量臻至极致而与天地产生的共鸣外显,此时明王与罗汉法相之间极尽碰撞,产生了闷雷炸响,在深冬时节里,从须弥山巅向四周扩散出去。
夏日无雪冬日无雷,乃是常识,而此时这等异景让山脚猎户都忍不住骇然。
一抬,一压。
一压,一抬。
不过是两三念的停顿。
夏极旋即借势腾空而起,半空之上,明王手持光明利剑。
他左手双指并紧,掠过剑尖,随着这掠动,九轮烈日一一浮现于那光明利剑的剑身上,为原本就光明绽光的剑更添刺目光华。
一念后,左手双指掠至了最顶端,九阳合一,剑尖顿时绽放出大光明,大灼热。
这等光明之剑直接站在了罗汉金身上,斩出一道一丈有余的大伤口,阵中诸僧精神气淡了淡,这金身罗汉的金光也稍稍弱了些。
夏极并不停歇,身形矫健,只如帝骖龙翔,剑光萦绕成一条刺目的天龙,盘旋着,割裂着,在罗汉躯体留下越来越多的伤口。
不过两三念时间,罗汉已经伤痕累累。
而这八丈金身罗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双目圆睁,怒喝一声:“不灭金身!”
随着这一声吼叫,阵中的三百二十四黄衣武僧气势如焚,而八丈罗汉金色长棍重重插落地面,双掌猛地合十,极多的金光冲至肌肤,又蕴于肌肤,而那些被夏极斩出的伤口也迅速恢复了。
夏极再砍了两下,却似是斩在了极硬的物质上,只能再入里三尺左右,而参考这罗汉的巨大模样,这种程度的防御已经完全能比拟他的不动明王身了。
玄阵阵盘确实玄奇无比,若不是雷音寺的罗汉镇魔两大阵盘有着强烈的地域束缚,这些僧人怕是就可以靠着这阵盘走南闯北,所向披靡了。
第一回合,战平。
...
罗汉肌肤流淌着滚烫金光,彰显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不灭金身,而这积蓄越来越多,那罗汉也越来越刺目,如同坐在云中的太阳。
待到这金光臻至了最耀目的时刻。
“佛光普照!”
随着数百声音糅杂为一的怒吼,精神罗汉周身佛光破体,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佛光四射。
但这些佛光并不伤物,而是具备着强大的精神冲击,但凡心底有一丝邪念,一点业障,也会为这佛光点燃,从而引动躯体内的火焰。
这是雷音寺攻击法门的一大特色,无论是法器,亦或是阵盘,行至高处,所针对的都是目标的业障,无论夏极的百零八念珠大佛手,还是此时这八丈金身罗汉的佛光,都是这般。
按理说,此招一旦祭出,无论是谁都需转身就跑,毕竟,谁没有业障?谁没有邪念?
但夏极没有。
他也有。
也没有。
这就是无上禅意给他带来的好处,让他心境处于随心所欲,却又不沾业障。
众僧期盼着佛火能点燃这魔。
让他的罪孽受到净化。
让他下到地狱去忏悔反省。
但夏极却是坦然受之,在这佛光业火里悠闲漫步。
另一边,因为佛光的逸散,金身罗汉竟然呈现出一种暗淡。
若是外人,根本无法在这刺目的光华外看到这一丝暗淡,而若是步入这光华,便即燃烧。
但夏极在光华里,却没有燃烧,而且他看到了这暗淡。
这位大商皇子一脚踏地腾空,漆黑的明王之手握着光明猛火的大剑,双手握柄,如同一只破入金海的大鹰,从空而降,穿破重重佛光。
大剑插落罗汉法相的此时暗淡的躯体,入得四尺却无法再进。
夏极俯瞰着金身罗汉法相里的六百四十八颗瞳孔,那些瞳孔如今都和金身罗汉精气神融而为一,漠然望着他。
夏极运力,光明之剑的剑身往下继续,但入得五尺时,却是遭遇了极大阻碍,而形成了平衡。
那六百四十八颗瞳孔隐约显出讥诮。
一念之后。
夏极双手显出第三重法相。
顿时间,那手掌“膨胀”了十八圈。
十八圈就是十八层。
每一层都如有百鬼夜行的森森幻象。
一切幻景合一。
明王,太阳,地狱合一。
绝强的力量带着大光明剑一插到底,再无阻碍!
夏极整个人从这罗汉的胸前没入,一入其中,就如进入了金色的业火海洋,此处但凡有一丝不正之念,都会瞬间全身起火,一个念头就足以将人焚烧殆尽。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重金色的卍字向着他扑打而来。
法相与法相产生了疯狂的互碾,彼此蕴藏的能量在不停的挤压,发出刺耳轰鸣的雷霆声,彼此碾过更是产生了一串儿耀目的炽热白光,而能量产生的光华更是直冲云霄,在那厚积如劫云的飞雪层里照的明灭不定,数十里的天空也随之明灭不定。
一念后。
他从金身罗汉背后电射而出,周身气息也黯淡了些微,明王的黑光弱了一分,九阳的浩大也弱了一分,百鬼夜行的森然也弱了一分。
然而那金身罗汉全身则暗淡了更多,武僧们的精神气产生了更大的颓败。
双方交手极快,那罗汉显然未曾想到这“佛光”里蕴藏的业火无法燃烧到夏极,便是开始急忙收起佛光,意图再度回到敛肌肤之上,形成强大的不灭金身。
罗汉这一念才刚生出,夏极的第二剑已经再次穿透了他的后背。
轰隆隆!
法相互碾。
冬雷滚滚!
炽热白光冲天。
大雪纷纷蒸腾,一时间雾气,大火,冰雪,惊雷,形成了一方玄奇的区域。
再一念,夏极的已经破胸而出,这一次他放弃了用剑,而是双手抓着那罗汉胸口的撕裂伤痕,运起这三重容纳了横练、真气、外劲的传奇力量,如压抑已久的强力弹簧向着两边骤地爆开!
哗!
伤口再扩了一寸。
两寸...
三寸...
...
一尺...
越来越多。
伤口越来越大!
但金光已经回到了这罗汉的躯体上,不灭金身的强大力量带着伤口愈合,而那一双大手却死死抵着那伤口。
两边陷入了胶持。
伤口愈合一寸。
那一双大手就又撕开一寸。
伤口愈合一尺。
那大手就又撕开一尺。
来来回回,无止无休。
那以区区七尺之身和八丈罗汉对峙的皇子,如同魔神高悬,他竟在生撕罗汉!
...
识空自从打斗开始就一直藏在树后,一直被夏极震撼着。
三重法相的展现,更是让他惊骇莫名。
这皇子可是还会九重如来禅法啊。
这等神武双修,且都到了巅峰的人物,天下单打独斗还有几人是他对手?
不过人力有时而尽,个人的力量即便再如何,也是存在极限的,莫说是天命,便是一个强大的克制的法器就可以擒拿。
而他雷音寺能够延绵至今,完全是循着天命,眼前这皇子逆转命数是为异类,异类天地不容,既然不容,自然是逆了这天,天不容他,雷音寺岂能从他?
而此时,那皇子和罗汉正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中。
自己只要前去打破这平衡,那就可以为人间除一大害!
想到此处,识空施展身法迅速移动,站到合适的位置,忽的仰天吸气,一口气吞吐了周围十数丈风雪,气入体内,他周身竟然膨胀了一小圈,而僧袍鼓荡成圆满。
“邪!魔!外!道!”
四字叠出,竟是一字一重天,每个字上酝酿的力量都在拔高,就如海浪,重重叠起,直到“道”这个字吐出口时,绝强的气浪如有实质般地喷薄而出,跨越了二十余丈距离直击夏极背心。
夏极身子虽然没颤,但这是他与金身罗汉对拼的关键时刻,这么一击足以如一根压在天平的稻草,让他收手。
第二回合,夏极略胜一筹,但被偷袭而再次持平。
...
夏极松了手,双手一拍金身,凌空虚渡,站在数百米外已成废墟的高阁上。
而罗汉也未曾追来,只是在迅速恢复。
夏极也在恢复,同时侧头瞥了一眼偷袭的识空,也没问什么。
他已经明白,自己若是问了“和尚为何偷袭”,这僧人一定会说“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所以他不问。
只不过在刚刚的交锋过程里,他忽的想到了一点。
镇魔大阵既然无视躯体,而锁住精神,自己如今化作了深红色技能珠的“现在如来禅”是否也可以呢?
识空见自己的援助奏效,也不敢多待,往后急退,离开了那魔神般的皇子的视线,毕竟如此战场上他也不过是一只强大些的蝼蚁,而以玄阵阵盘构建的八丈金身罗汉法相才是主战力。
...
罗汉法相之中的武僧抓紧时间恢复,与那“蝼蚁”般大小的皇子遥遥相望。
过了片刻。
罗汉还未动。
夏极却骤地撤去了一切法相。
诸僧一愣,不知这皇子意欲如何。
刚刚的交锋,双方都耗费了极多力量,精气神都下跌了许多,此时正是恢复的时刻,他要做什么?
在众僧好奇的目光里,夏极往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
他身后便显出了一**佛法相。
大佛依然呈结跏趺坐坐姿,足心朝天,禅定无明,而双手变幻之间,已是另一番手印。
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如雪云垂天,右手手掌向外,指端上展如遮天屏障,上下展开,乃是一道与愿印,象征着佛陀体悟了众生之心,而聆听着众生之意,并使得众生一切祈求都能满足实现。
佛目紧闭,呈现出寂静圆满的正觉,如睡如醒,如真如梦。
见到这法相,无论是那金身罗汉还是识空都忍不住顿了下,惶惶如来真意在眼前,他们便是要继续出手,也需要先做一番祷告,告诉自己“自己是要灭魔,而不是攻击佛”,否则禅心自碎,无需再打。
就在这沉寂的刹那里。
如来法相,骤然睁眼。
诸僧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如来的双瞳竟是没有半点慈悲,而是一片血红的邪异。
一股大震撼升腾而出,滚滚魔意化作凶兽般的洪潮冲破了众僧心房!
夏极露出了微笑。
如来也露出了微笑。
这一笑,方圆数里众生皆明他意,皆为他意所感染。
这意,是魔意。
众僧禅心受到冲击,纷纷神识大乱,心猿意马难以自已,那罗汉金身法相竟然也开始变得更为暗淡。
虽然未曾破灭,但却是虚弱了许多。
这虚弱,加上之前大战未复的虚弱,双重叠加,让金身罗汉法相竟是有着崩碎的趋向。
众僧急忙收敛心神,口诵佛经。
但这一刻,夏极已经度幻化出三重法相。
明王,太阳,地狱。
皇子手握那明灭不定、正邪不清、真空不明的大光明剑,如电般激射而出,剑斩八丈金身罗汉。
轰!!
罗汉,碎!!!
金身碎片崩裂,溅射地满天都是,好似是打碎了的虚幻之镜。
而随着这破裂,一切萤火般的金光都变得暗淡,然后落入了地下,而那三百二十四个黄衣武僧也是纷纷吐血,精神萎靡到了极致。
夏极足尖才刚落地,便是又掠地而出,如狂龙掠过数十丈,手中的大光明剑直接斩过了不远处的识空,识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夏极一个绕折,他又转回了诸多武僧之中,开始杀戮。
血。
血。
血!
血溪!
血河!!
小片刻后。
大地铺展开了血腥的地毯,此处再无一个活人。
夏极收回力量,心有所感,再显那如来法相。
这一次...
他背后生出的却已是一尊淡红的佛像,面容沉浸在黑暗之中,俯瞰着废墟的雷音寺,还有那渐渐冻结的血河。
良久,雪地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还是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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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最后一幕的画面意外地和书的封面有点像...
38.伸手抚佛顶
夏极站在冰天雪地里,喘着气。
雷音寺有两大镇山玄阵,这是这寺庙延续的底牌,而这样的底牌从来不是为一人所设,但却被一人给连续破了。
任何人有这样的成绩,都足以自豪,足以洋洋得意,但夏极没有。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人的极限也就这样了,玄阵本就不是为个人而设立的,你能从正面击溃镇魔大阵、罗汉大阵,已经足够强了”。
但他很快把这声音甩出脑外,看着零星的灯火,在雪地里又叹出一口白气。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胜利,也许被外人知道后会夸赞他、会敬畏他、会恐惧他、会让他在这片土地上的名声再高一层,与之前“击退冰霜巨人、守住皇城”,再与那些“残暴不仁,杀戮无辜”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让他成为一个黑暗的传奇。
但...这又如何?
他为的是名吗?
不是。
为的是利吗?
也许。
但无论如何,他却也还是束缚于这极限,举目茫茫,大雪纷飞,命数镇压,他并没有改变多少。
夏极的视线扫过周围,大半雷音寺已成废墟。
残垣断壁,鲜血大火,落地的牌匾,到处都是。
二重门外还有不少房屋与小型禅院,其中还有不少和尚禅师,这些人蹑手蹑脚,准备逃离,但他们才往着山门方向走出几步,风里就传来皇子的声音:
“擅离者,死”。
众和尚这才停下了脚步,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于是屏着呼吸、压着心跳、默默对他们的佛去祈祷,祈祷这恶魔不得好死,祈祷他们能活过今晚。
夏极这才盘膝坐下,恢复了两柱香时间,然后振开覆身的雪花站起身来。
雷音寺二重门内几乎一切都已经坍圮,佛像皲裂,但唯有正殿的三座古佛雕像还屹立不动。
他把视线投了过去,那三座古佛周身的镀金已经被刮去了,露出黑色斑驳的底子,面容模糊不清,但夏极隐约可以分辨是如来,燃灯,弥勒三尊佛,这恰好对应了雷音寺从上古而来的三分传承,而这三世佛禅的精神贯彻入了雷音寺的一切功法,法器,玄阵之中。
之前虽有上百佛像,此时遭遇了劫难,剩下的只剩这三尊了。
夏极若有所感,向着那三尊佛像走去。
空旷废墟里,除了风雪声,便是这脚步声了,那些藏在远处的僧人都随着这脚步声走近而忍不住战栗、心惊胆战。
终于,夏极走到了那三尊佛像前。
略作感受,一种精神上的共鸣竟油然而生。
于是,他顺应心意,坐在了三大佛像之前,佛像各自掐着手印,他也掐了一道,抛却杂念,去细细体会此时的共鸣。
这一掐,他好似与那三尊佛像融为一体,渐渐地进入了一方玄妙的世界里。
周围场景幻变。
不再有大雪。
不再是废墟。
而是午夜的一小禅院。
禅院门忽地传来声响。
门扉打开,一个老僧跪来双手合十,恭敬道:“请师父示诲讲法,请问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
夏极感到自己受着牵引,他也未曾抗拒,然后听到自己轻声道:“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
那老僧停了这偈语,略作思索,然后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谢老师。”
画面再一转。
午夜禅院消失,却又是显出一个晴天之下的寺庙空地。
咚咚咚!!
悠扬的打钟声响彻整个寺庙。
帘子揭开,一个僧人礼敬而来,诚心道:“弟子们都已坐好,想听师父示诲。”
夏极听到自己轻声说:“我稍后就来。”
那僧人恭敬退下。
他熄灭了青灯,走出了禅院,空地上放着万尊蒲团,一蒲团一僧人,每个僧人都睁眼看过来,眸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求,这是对禅法的渴求。
夏极坐在了众僧之间,静坐一刻,两刻,三刻...一直坐到天黑,却是未曾说出一句话,待到暮色时分,斋饭堂上已是炊烟袅袅,斋饭的香气从远处飘来勾动馋虫,他才睁眼,微笑着道了三个字:“吃饭去。”
众僧哑然无语。
那请他的僧人忙道:“师父,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夏极听到自己笑道:“我已说了一切,你没听见吗?”
那僧人略作思索,疑惑道:“老师说的意思是肚子饿了就该去吃饭,疲倦了就去睡觉,但一般人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夏极听到自己笑道:“不不不,常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觉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自然不同。”
...
...
一幕幕场景迅速切换,带着他体验着充满禅意真知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
眼前依然是三尊斑驳的黑色佛像。
依然是黑天大雪。
原来,精神里的许久,在现实里才过去了几个瞬间而已。
而他也已经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如来、燃灯、弥勒的真传,而是这寺庙昔日大能的一些往事被这佛像所共鸣,而在其上留了些只鳞片爪的精神。
但年代久远,这些精神大多也已经溃散了,只留了很少很少的延续,但就是这些延续赋予了这三尊佛像与众不同。
如今,或许是他身显如来相,引发了这种共鸣,以至于雷音寺把这精神秘藏都传与了他,让他的精神力量更上层楼。
跨啦啦!!
轰隆!
三尊斑驳的佛像失去了精神承载,开始一一皲裂,最左侧的佛像先是碎裂了,化作一块块黑色石头,滚落到了地面上,堆成了小石山。
紧接着,右侧的佛像也开始碎裂。
原本大雄宝殿的方位,只剩下这大商皇子还坐着,安稳不动,静谧深藏。
他细细体悟,刚刚这份精神的馈赠让三世佛禅的红色再稍稍加深了些,凝聚些,浑厚了些,显然他的精神力量也更强了一点。
加上之前得第二颗“现在如来禅”技能珠的加持,他的精神力量已经强到足以留下属于他的精神印记。
这一念生出,就如推开了一扇大门。
这门后的世界在吸引着他。
于是,夏极站起了身。
跨啦啦!
嘭当!
左侧的斑驳佛像也彻底崩塌了,向着一边坍塌,化作了一滩毫无价值的砾石。
中间那一尊如来,也终于开始彻底碎裂了。
阴暗的裂缝从佛首佛身上生出,很快,这一尊佛也要步了其他佛像后尘。
而随着这一尊佛像的崩塌,上古雷音寺留存的最后一点地貌象征也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因为,夏极轻踏凌空,站在了这佛像的肩头。
伸手。
抚佛顶。
39.万事皆空?万事皆允!
雷音寺,一重门内。
见空禅师神色惊惧,视线死死盯着门缝外。
二重门里,茅茨、草舍、柴扉、僧舍、经阁、禅院、大殿,一切都已经毁了。
再远处,唯余那皇子站在如来佛顶一侧,黑发狂舞,却又在大雪里静立不动。
他想趁机逃。
但是却不敢逃。
他只要逃了,必死。
如今这寺中,除了须弥第九峰上的那位师兄,他便是雷音寺辈分最高的僧人了。
眼见着许多第二代第三代弟子,甚至师兄师弟全都死于这皇子之手,他心底不知装了多少愤怒,但若要他上前动手,却又万万不敢,甚至只是想到去动手就会心惊胆战,无法自已,战栗不已。
他见了这皇子身化佛陀,须臾之间破了镇魔大阵,令四百余禅僧岁月走尽,苍老华发。
又见了这皇子演出血色如来,弹指间破了罗汉大阵,让三百二十四武僧心猿意马,身首异处,如今都葬身雪地。
再见了这皇子在正邪之间无缝转换,显地狱、太阳、明王三重法相,不染佛光业火。
这等实力,这等心境,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和层次。
所以,见空虽怒,又更怕,心底满是怯懦,以及无法主宰自己生命的大恐怖,一时间,他神思激荡,竟是想起了不少出家前的事。
孩童时候,他家中很是富裕,而他有缘得了一位云水僧人的教导,修炼出了纯正的佛门真气。
之后,父亲看他喜欢习武,又花费了重金为他请来一位老师,传授他刀法,那老师据说乃是天刀门弃徒,虽然被弃了,但是一身刀法却是了不得。
只不过,他那老师被逐出门时,曾经发过心魔大誓,此生绝不可以将天刀门刀法外传,所以那老师教他的并不是天刀门刀法,而是另一门用刀法门,但如此也够了。
修真气十二年,练刀再有十年,气劲皆足,他终于出师了。
之后,他便是成了个尚义任侠的青衫侠客,用一柄长刀,行侠仗义,久而久之...他终于杀了不该杀的人。
他记得很清楚。
起因是丽山城一权贵家的公子贪图妇人美色。
但那妇人已经有了丈夫,可惜却是一介布衣。
于是那公子稍作罗织,就设计害死了那妇人的丈夫,随后又抓住那妇人的儿子威逼她,若是那妇人不肯好好服侍他,那么她的儿子就会被发配边关。
原因很简单,那孩子“不小心”听到了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于是前去报仇,但袭击权贵便是大罪,所以被抓入狱,实在是合情合理亦是合法。
那妇人心底悲愤,却又无可奈何,为了儿子能够活下去,她只能忍着耻辱......
只可惜,那妇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天生有几分怪力,居然伤了那权贵家公子的脸,所以早就被割了舌头,砍了双腿,丢在阴暗大牢里等死,那权贵家公子为了报复伤他脸的那男孩,居然还令人将他与其母每天的事情去说给那男孩听。
男孩在牢狱之中悲愤吼叫,随后撞墙而死。
而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那权贵的公子玩腻了妇人,才把真相告诉她。
那妇人擂鼓伸冤,但官官相护,极尽勾结,其中的山山水水弯弯绕绕遮遮挡挡推阻拖延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何其熟练,妇人根本伸冤无门,于是绝望之间,上吊而死。
那时候的见空还很热血,听到这事后,一气之下,直接潜伏过去,替天行道,将那权贵家公子狠狠虐杀。
但这一杀就惹了弥天大祸,之后他不仅家破人亡,自己也落得一个仓惶奔逃的下场,直到再一次遇到年少时候传他武功的云水僧人。
那云水僧人便是雷音寺的前代方丈,因为有着师徒之缘,那方丈于是为他剃度,然后问他可知道哪里错了。
他说:“错在不够强大,杀不尽这世间不平。”
方丈让他跪了三天,然后又问他:“可知道错在哪里?”
他说:“我若是将那权贵一家斩尽杀绝,不留后患,自然无人知道是我动的手,也不会被追杀至此。”
方丈又让他跪了三天,再问:“可知道错在哪里?”
他没回答,因为他已经快晕过去了。
方丈让人领他去吃了斋饭,又取了佛经给他,让他面壁思过,日夜诵读。
一个月后,方丈再问他同样的问题。
那时候,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道:“他虽犯下罪孽,但我亦造了罪孽,他杀生,我亦杀生,我与他并无不同。
造下一恶便是栽了一恶种,冤冤相报,无止无休,若是以大慈悲感化于他,教导于他,便是种下一善念,如此才能引他忏悔,让他余生以善行去弥补罪孽。”
方丈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看到了什么?”
他还是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万事皆空。”
方丈哈哈大笑,“从今往后,你法号便叫见空。”
他心境从此平静,而凡俗的事情方丈帮他摆平了,因为出了家,就无了家,放下了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之后方丈圆寂,师兄接过禅杖,而上一代的僧人们也陆陆续续坐化了。
一转眼,他已经成了雷音寺的第一代弟子,然而他的修为却始终不得寸进,佛门禅功更是停滞不前,无论他如何突破,如何苦求,终究如到了尽头。
佛说无缘莫强求,于是他不求,每日诵经,修行,练功,从此平庸,一晃已至四十六,也成了第一代弟子里垫底的存在,但雷音寺中往来贵人很多,慢慢地,他也不再去关注武学。
直到此刻,他看着那佛顶侧的皇子,那杀人如割草的魔,波澜不惊的心境竟是震荡不休,难以自已,恐惧,战栗,惊惶弥漫在他心头。
而这些情绪,在他二十不到的年龄却是全然没有。
即便,他曾杀了那权贵之子,四处逃亡,被人追杀,朝不保夕,亦是不曾如此时这般的心动恐惧,惊慌失措...
难道,他的心境还不如二十岁的自己?
那时候不惧死亡,此时却又怕了?
那修了这么多年禅又修的是什么?
又得到了什么?
见空不禁疑惑了。
“为...为什么?”
他匍匐在地上,无法明白。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又质问了自己一声。
他找不到答案,但无论这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最后一尊如来佛像即将坍塌,雷音寺也将成为历史了。
然而...
他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最后一尊佛像碎裂的轰隆声传来。
...
夏极的手掌贴在那裂纹遍生的如来佛像上。
旧的精神已经消失,新的精神正在灌入。
九层【现在如来禅】让夏极可生如来法相,但这法相终究是旁人的法相。
第二次技能珠的获得,让技能珠成了深金色,也让这法相融合了他的心意,而化作了淡红色的邪心如来,这就是他自己的精神。
如来禅的提升,也让三世佛禅的总体获得了提升。
而雷音寺三尊佛像上的精神馈赠,让他更进一步,以至于可以留下“精神印记”。
如今,原本灰暗的佛像,逐渐有了神采。
裂缝也近乎神迹地缓缓愈合。
许久...
他已经完成了这份印记的录入。
佛像也是重新耸立,虽无镀金,但却显得极为不凡。
从今往后,拜此佛者,便是拜他,僧不逆佛,拜他者亦不可逆他。
他疲惫而宁静,从佛身一跃而下,佛手竟如有生命般地交错于胸前,托住了他。
“来听我说法。”
平静的声音向着四周传出。
这声音如是蕴藏了莫大魔力,似佛陀之言,让剩下的那些僧人不敢不从。
于是,见空随着一众僧人从阴暗里走了出来,颤抖战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静坐到雪地里,面面相觑。
平静的诵经声响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经只是普通经文,但因为蕴藏了夏极的魔意而变得不普通。
魔意又与这佛像相得益彰,而灌输到了此时在场的所有僧人脑海中,动摇着他们心境,颠覆着他们的所学。
若是平时,这些僧人也不会为这魔意轻易所动,但此时他们在死亡的大恐怖面前,心防早就破了,便是被这魔音诵经趁虚而入。
一篇经文念完,夏极又开始诵读第二篇。
...
...
时光飞快。
未几,经已诵完,雪已转缓,天依阴沉。
皇子卧于佛手之上休息,神态自若,柔和安祥,双瞳半开半闭。
而受他**的众僧只觉头痛欲裂,
有一些无法承受而疯了,
有少部分依然紧守灵台、维持着原本的禅心,
然而还有的则是在这一夜已快完成精神上的转变,见空就是其中之一。
见空看着那如卧睡佛陀的皇子,忽地心跳加快,他听了一夜法,起初是阻碍重重,心猿意马,心中各种念头如是两军交锋,厮杀连连,但很快他心底的念竟然随了那皇子诵读的法,之后,他越发感到心底舒畅,宛如再无执迷,再无困惑。
然而,却还有最后一道屏障阻碍着他,让他只要想起,就会呼吸困难犹如溺水。
他往前一步,跪拜叩首道:“礼敬我佛,请佛示诲为何......万事皆空?”
他这句话也是许多“觉醒”了的僧人的共同疑惑。
这些僧人都期待着答案。
“错了。”
淡淡的声音回传而来。
见空一脸茫然。
那声音又示诲道:
“万,事,皆,允。”
四字缓缓而出,
只改一字,
但却成了滚滚雷音,
如当头棒喝,
似醍醐灌顶,
这四字骤地化作狂暴猛兽、汹涌怒涛冲闯入了见空的全部脑海,一切精神,一切意识,一切过去,碎灭了他最后的那一层阻碍。
他忽地明白了自己为何恐惧,明白了自己为何数十年不得寸进。
只因为他原本诵读的不是他的经,他叩拜的不是他的佛,心境堵塞,如何再进??!
他深深低伏,叩首,一个叩首之间,许多念流过。
再抬首,他已不是过去的他。
他迎来了新生。
见空双瞳之间闪过一抹红芒...
随后,起身,运劲,骤然向着身侧的僧人出手,那些僧人依然皱眉、未曾开悟、未曾领会这新佛的意。
他们既然无法迎来新生,那么便迎来毁灭吧,佛徒既在此,何须佛陀出手?
紧接着...
佛像之下,又是一阵厮杀,一边是信了夏极的雷音寺僧人,一边是维持原心、依然恐惧的僧人。
然而,两边精神气完全不同,前者很快完成了对后者的诛杀,然后又向着四周走去,想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夏极并没有去注意这些杀戮,事实上他说完那四字,就累的睡着了。
如今,他只是努力地去维持着一个佛陀卧睡的姿势,如果可以,他想呈大字舒服地躺着,然后睡到自然醒,或者被一个叽叽喳喳的妹妹吵醒,也不是不可以。
冬雪烂漫,是赏梅煮酒听曲儿的好时光,再一掷千金打赏个中意的女戏子带回暖床,那就更好了,但这些与他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是此方魔佛,睡在漫天雪中。
40.掌控
精神印记,并不是什么邪异的手段,更不是控制别人、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手段,它不过是一种“充满感染力”的手段。
首先,你要接受这精神印记里的精神。
其次,你会在它的感染下,得到加持,然后在修行某一类契合功法时事半功倍,甚至顿悟式的突飞猛进。
所以,与其说是夏极控制着见空等僧人,不如说是他为这些僧人揭示了他们的本心,并且成为了他们本心的定海神针,今后遇到心魔,遇到一切时,只需要联想到他,向他祷告,就可以压下波澜,稳住心境。
对应的,他也会收回信仰与忠诚。
这是双向选择。
如此而已。
若把身体比拟为孤舟,精神比拟为水波风流,修行比作风帆。
那么,绝大多数人的精神都是平缓的,那么无论这风帆如何之大,如何之好,终究无法去到极远的地方,因为水波不急,风速不大。
只有那些精神世界强大的人,才能真正的扬帆,在怒涛狂风里远航至更深、更瑰丽、但却充满了更多风险和危机的地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精神印记,则是一些精神世界强大的仙神给予普通人的一种启示。
然而,你要留下这等印记,需要强大到一定程度才可以。
譬如夏极,他得了九层技能珠的三世佛禅,只能【融合】低等级技能珠,
而在此番拜访雷音寺的过程里,这三世佛禅又获得了一次强化,一次精神馈赠,然后才具备了留下【精神印记】的资格,
然后再有“佛像里原本的精神印记消失了”这个客观条件,
他才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
叩拜图腾以获先人庇佑...
简而言之,就是真正地以精神开辟了一教,而这远比以武学开辟一教要来的好。
武学开辟的乃是门派;
精神开辟的则是教派。
然而,夏极并没有准备把这一教派抬到明面上,也没去想这一教派叫什么名字才好。
雷音寺也不过是这教派的冰山一角,亦或是一个尝试性的开始。
然而,并不是只有一个佛像就可以了。
所以,在暮色时分睡醒后,他讨了笔墨纸砚,在一重门内的禅房里,奋笔疾书。
留下的经文还是那些经文,武学还是那些武学,但以他笔触书写,这笔触里就融入了他浩大的精神,今后凡阅此经者,便是受他感染,凡修行武学着,亦或受他感染,从而变得不同。
这些经文武学,会与那一尊“得了他精神印记的邪心如来佛像”一起,成为新生雷音寺的定海神针。
雪霁,晚霞红。
剩余僧人还有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正在收拾废墟,挖掘坟墓,埋葬尸体,之后便是齐声诵经,超度往生。
待到木鱼声诵经声平息了,风声穿过山中奇石怪松,数百里须弥山呼啸呜咽,低沉鸣音并不停歇,如连着这片大地上曾有的千万亡魂一同归去兮。
夜色已起,风高月白。
僧人们进入一重门内的禅院僧舍开始休息,然而他们的佛陀却还在月色里书写着经文,这让众僧惭愧不已。
见空在门外立了许久,等到夏极稍停才恭敬问:“礼敬我佛,请示诲新寺当以何名?”
夏极知道他走后,这见空便该是新寺的主持了,于是道:“可曾执着于文字?”
见空终究修了近三十年禅,旋即知道这位新佛在考校他点拨他,便急忙道:“不曾执于文字。”
夏极道:“你是执了才不曾呢,还是不执才不曾呢?”
见空:...
夏极又道:“想明白了告诉我。”
“是。”
于是见空也不离开,跪在月色里。
他面相端正,身形很瘦,灰色僧袍在长风里猎猎而动,贴着他枯槁如老竹的身形,双手合十间,如在聆听教诲般闭目垂首,只不过因为心神无碍,长期的积累终于重开了堵塞,而开始爆发式突破了,这让他气血更为沉静,也更为磅礴,就如大河的浪涛拍打着绝壁,即便隔着皮肤也能隐隐感到那种雄浑的力量。
夏极继续书写经文。
一写便是一夜。
累了,就托腮调息,稍作休息。
待到再一个早晨,青霜锁道,寒风飒飒,大日从东而起,刺破天地黑暗。
幸好雷音寺封山,否则若是有香客来到此处,定然是惊惶着把雷音寺的覆灭传诸山外,把大商七皇子的再一宗暴行揭露于世人之前。
僧侣们早早起了床,分出三边,一边顾着日常斋食,一边去收拾着二重门内的废墟,整理残存经文,更多的则是去了第六峰的藏物大库,他们需要重建寺庙。
但寺庙叫什么,他们还不知道。
所以,见空还在跪着。
夏极抄的差不多了,看他还不曾悟,于是再问了一句:“你过去诵过的经书里有多少是佛说的,多少是魔说的?”
也不待他回答,夏极又问了第二句:“我讲的经里有多少佛,多少魔?”
见空想说什么,但如哑巴般只是张着嘴无法言语,他参不透这禅机。
夏极轻轻叹了口气,这僧人终究是天资差了点,于是也不揭示,只是道:“还叫雷音寺。”
见空道:“弟子愚笨,谨遵佛言。”
“你也换个法号吧,想叫什么?”
“弟子十八入寺,如今四十有六,囚了魔念二十八载,直到昨天才明白囚住的不是魔,而是佛,弟子余生不愿再被囚住,想称法号——自在。”
“可。”
...
...
僧侣们重为如来佛像镀着金衣,重新设立经文阁,并整理着书册,其中不少是夏极点名了需要送至皇宫去的。
夏极站在山巅。
须弥第五峰是禅院大殿。
第六峰是藏物大库。
第七峰据说原本是灵园炼丹的地方,如今可惜已经成了荒地了,曾经的炉鼎也破烂生锈了。
第八峰却是一个谜,即便自在也不知道那峰是作甚用的,只道是普普通通的荒山。
第九峰却是传说之山,最近的传说便是曾有仙人停留手谈对弈,一盘烂柯棋,入局执迷便会在落下一子的功夫里苍老白发,走完一生。
大商的皇子停下抄写经文,他先来到了第六峰。
而此处的藏物大库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物品。
物资、普通法器不论,其余便只剩下两串暗淡的如来念珠,一方落满灰尘的破败灯盏,据说这灯曾是上古燃灯派系的法器,点燃之后,可绽天地光明,可吞一切黑暗,可破一切迷障,可安一切神魂。
但夏极试了试那灯,却发现灯里的力量早就彻底消散了,待到再放下,那破败不堪的灯盏终于走完了寿元,才一落地就“哐当”一声全部解体了。
41.异数
夏极漫步在第六峰的藏物大库。
看完法器,便是一些凡兵,再接着是数十万两白银,名香铜炉、文玩笔墨、犀角象牙、宝玉奇石等等,再有则是一些恢复伤势、回复真气、解毒清心之类的丹药,这些丹药他也看不上。
他感兴趣地是此处据传曾有不少珍贵丹药,甚至还有能够直接提升数十年真气修为的,能够瞬间恢复几乎全部真气的,能够易经洗髓提升根骨资质的...如此种种,可谓神异,称为妙丹。
但因为雷音寺丹方失传,所以先人传下的用一颗少一颗,二十年前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颗妙丹,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凡品。
“传闻之中,雷音寺在上古时候曾是何等的盛状。
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瑶草香蕙,琪花紫芝,仙猿白鹤,青鸾彩凤,珠阙宝阁。天王殿,护法堂,浮屠高塔,优钵花池,万佛来朝...
如今却是只剩下只鳞片爪,再不复昔日辉煌了。”
夏极感慨了声,其实单单只看这雷音寺走出的神僧和之前方丈是什么德行,他就明白这寺是真的没落了,当初那些真正的传承怕是都断了,除了经文两三本,佛像几尊,便是再无了。
即便是佛像,残存至如今的精神,也是极少极少,否则也不会被他轻松地就吸收了。
当然,还有玄阵。
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
他问了曾经的见空、如今的自在。
自在只知道这两大阵法以地域为基,扎根此处,汇天地之灵。
树挪犹然可能存活,但这等镇山大阵却是挪之即废。
而,玄阵的开启需要秘法,这秘法一直是单传,这一代,镇魔大阵是传与方丈,罗汉大阵是传与识空,这两人死了,开阵秘法就断了。
然而,这一切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在第六峰的藏物大库里还塞着数十万册的文书,这些文书乃是禅师们的手记,堆放了千年,其中未必没有信息,但文书破烂,其中不少甚至被书虫啃咬,破破烂烂,章法无序,想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莫过于河里寻针,需得一处一处细细查询。
这是个苦力活,自在说他会来让禅僧每日查看。
毕竟能够寻找到使用两大玄阵的秘法,这新的雷音寺才是真正地站住了脚。
这任务交给僧人后。
夏极就往着第九峰走去。
须弥山还存着最后一处隐患,那就是守着苦海珍胧的老僧。
夏极见过他一次。
如今,要去见他第二次。
第一次,为软禁皇子,前来取经。
这一次,却已完全不同。
冬晚,瑰霞如血,两侧绝壁已经堆簇起了越发厚积的云雾,曚昽叆叇,飘渺出尘,未化的白雪吸走了天地不多的温度,而让这高峰越发的冰冷苍凉,绝情无情。
老僧还是坐在棋盘对面,他看到夏极时,扬声道了一声:“诸行无常,天地万物,皆在生往异灭之中,上次是施主,这次却是佛陀,老衲断言未曾有错。”
夏极坐在他对面的石椅上,笑道:“但你只断了三分魔性,否则如今局面大是不同,这因也是和尚的因。”
当初方丈判语“七分佛,三分魔”,他就受到了婉妃的“特殊照顾”,倘若那判语给的是“十分魔”,那就不只是“特殊照顾”的事了...
方丈给的这判语一定是来自老僧。
老僧说了,这没错。
方丈第一时间传回了宫里,这就有问题了。
但老僧虽然说了,却说了谎,因为两人当初手谈那一子,老僧清楚的知道这根本不是三分魔的事,然而他却还是只说了三分魔,那也是有问题了。
简而言之,他心存“保护”夏极的念头。
老僧笑道:“这不是老衲的因,而是殿下的因,因为...殿下值得老衲这么做。”
夏极问:“若你早知今日,再判一次呢?”
老僧淡然道:“不变。”
“不变?”
“不变。”
夏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问,“那你瞧我现在几分魔,几分佛?”
老僧面带微笑,凝视着面前年轻的皇子良久,然后双手合十,轻声道:“我观殿下......一尘不染,十分佛陀。”
夏极停下笑,与那老僧四目相对,良久,忽地问道:“和尚还要坐多久?”
老僧:“双足成根,扎根此处,自是天荒地老。”
说完,老僧缓缓动了起来,夏极这才注意到那老僧双腿部分竟然是树根,盘曲虬结,密密麻麻,藏根在棋盘之下。
而他移动的时候,那些树根宛如数百巨蟒在缓缓游动,这不是幻景,那么眼前这老僧......
“老衲本是一棵娑罗树,上古得蒙开灵种,灵胎一养数千年,如今才醒百余岁,因得须弥山上佛意感染,故而生而为老僧模样,这一点,历代方丈都是知晓的。
殿下不必担心老衲,在老衲看来,这雷音寺本该是佛陀之地,染尘久矣...
如今得蒙殿下操持,老僧心底实是不胜欢喜。”
夏极稍稍思索,大概是听明白了。
“七分佛,三分魔”这样的判语是这老僧刻意告知方丈的,也许他本就想坑死方丈,让整个雷音寺浴火重生,焕发新机。
他看中了自己。
然而,他在山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时势落到他身侧时,他以恰到好处的力量顺水推舟地拨了一下,一饮一啄,莫非定数,所以他看到自己,就明白“曾种下的因,收获了该有的果”,所以才会露出微笑。
这算不得布局,但却算这老僧的落子,是他的推波助澜。
夏极问:“那和尚可有什么能教我?”
老僧道:“镇魔,罗汉两大玄阵的开启秘法,我能告知殿下。
除此之外,则是雷音寺传承的下落。
据百年前方丈所说,第八峰原本是上古高僧大能诵读经文的场所,延续至今已经荒废了,如今在云海外的山岭却是成了不少大妖的巢穴。
但这些大妖感人类礼教,感佛宗慈悲,所以也并不作恶,反倒是有不少雷音寺失传的藏书都被这些大妖藏着,这些藏书并非它们抢去,而是在雷音寺遭逢大劫时,它们悄悄取走,也算是一种保护和秘藏传承的延续。
殿下若要看经,时机合适了,便可过去寻那些妖。”
夏极想到九皇女遇到的狐狸精,又想到那句“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妖的大商皇族”,于是问:“妖如今遭逢大劫了吗?”
老僧道:“我本天地所生,故而通晓一些天地望气之术,气色光明则发兴,气色暗淡则败落。气呈红色则巨富,气呈黑色则有祸,气呈紫色则大贵。
如今...天地万物,虽然如常,但遮天蔽日的滚滚黑气正在缓缓压下,如是料的不错,一场前所未有的杀劫即将来到,妖族也是众生,它们自然也逃不了这杀劫。
同样,老衲逃不了,殿下逃不了,所有人都逃不了。
有的人不明白这杀劫将至,浑浑噩噩。
有的人知道这杀劫将至,或无能为力,或心存侥幸,或隐世躲避。
但还有一些则是开始做着准备,以求在杀劫中多一份筹码,多一张底牌,多一个盟友。
天子离开皇都,老衲想来,不过是借着时势,而为的正是此事。”
夏极道:“那和尚的盟友呢?”
“老衲是树妖,虽然知晓的人并不多,但终究是妖,从前妖与人和谐相处,相安无事,倒也无妨,但如今...这诺大的世界,已经容不下妖了。”
老僧笑了笑,然后补了一句,“也不容了殿下。”
“为何?”
“因为妖是异族,
而殿下是换了命的异数!
否则...殿下根本不该来须弥山与老衲下棋,也不该在鬼方攻城里活下来。
殿下,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夏极:...
老僧继续道:“众生有命,但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命,机缘和努力,都是可以改命的。
但如殿下这般的,已经不是改命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殿下这是彻底换了命,所以对于精通观星望气的人来说,殿下的存在简直就如璀璨烈日之于深夜长空,清晰无比。
也许一开始还朦朦胧胧,但在殿下守住皇城,防住鬼方的那一刻,天象大乱,命数大乱,而一切的源头,就是殿下。
所以,老衲才知道,而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甚至殿下那位八皇妹也都知道,他们已经飞信传书,通知许多人了,方丈的信息也正是来源于此。
恕老衲直言,如今这世上,殿下已是举目皆敌。”
言尽。
默然。
良久...
夏极露出微笑,温和地回了句:
“那又如何。”
42.恨天穹太高
须弥第九峰,山巅棋盘纵横十九道,局数珍胧劫中藏劫,老僧与皇子对坐在这云山雾海之中。
皇子问:“和尚知道力量的极限吗?”
老僧答:“把最好的功法修炼到顶层,就是极限。”
皇子又问:“顶层是几层?”
老僧又答:“九层,九为极数,九天九地,九五之尊,便是连这佛山须弥也是九峰。”
皇子再问:“为何不是十层?”
老僧再答:“譬如攀登高峰,一法一重山,
山有高矮,高则拔地万丈,低则形如土丘,
然而,山终有山巅,九层即是巅峰,
你若已爬到了巅峰,如何再爬?”
沉默片刻。
夏极忽地一指长空,沉声道:“这天如何上?”
老僧自然不会理解为“怎么去到天上”,毕竟这世界上有着许多神异的法门,精妙的器械,完全是可以做到上天飞行的,但面前这年轻皇子问的是“如何跨越那不存在的一步”,所以老僧摇了摇头。
“上不得。殿下头顶有天,但九层却无前路。”
夏极看着云海翻滚,默然良久。
老僧继续道:“个体极限虽然止步于此了,但却可以假手于外物,而拥有更强的力量。譬如法器。无论是两军交锋的大将单挑,还是江湖夜雨刀光剑影,法器永远是不可忽略的底牌,也是极其稀少的底牌。”
“上古呢?”
“老衲惭愧,上古还在灵胎之中,不知上古。”
...
...
三个时辰后。
话到了尽头。
老僧把他对力量的所知,雷音寺两大玄阵的秘法,对妖族的认识,以及有关自己的信息都一一相告。
玄阵的启动秘法很玄奇,那就是脑海之中特定的观想图,一旦脑海里观想对上了,那么这片区域的玄阵就会产生共鸣,然后被启动。
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的观想,都是一个巨大的卍字,只不这个卍字的臂轮上却有着迷宫一般的复杂图案,简而言之,瞎蒙肯定是蒙不对的。
这就如一把钥匙,或是一串儿密码,匹配上了就可以使用。
...
至于妖族,凡是能化作人形的才是妖,而妖族修炼的却是各自种族里的功法,这些功法也是分为劲、气、神。
和人不同的是,不同的妖有着不同的天赋。
除此之外,人是聚气于丹田,而妖却是聚气于妖丹;
人的丹田无法取出,但妖的妖丹却可以吐出伤人;
人丹田聚气是运转周天,而妖却是将妖丹吐出
人的真气大多中正平和,而因功法不同或许具备属性,但妖却是天生或多或少具备了属性,而且无法更改。
这只是大体情况。
再者,第八峰云海外的山岭里至少有两个大妖族群,一个是狐妖,还有一个是虎妖。
...
对于这娑罗树妖化作的老僧,夏极也是大概了解了些:
老僧极其喜禅好佛;
擅天地望气之术;
未曾修炼功法;
可能存在法器;
拥有一定的精神力量,可兴风起雾,可驱使飞鸟;可与树木交流,方圆数百里凡有树处,都是他的眼睛,耳朵。
而因为夏极强大佛门精神力量的缘故,这老僧对他的好感度很高,也正是如此,老僧才如此配合地告知如此多的信息,若是换一个人来,肯定不会如此。
甚至在夏极离开前,老僧还道了句“殿下不在的时候,老衲也会尽力护住殿下的雷音寺”。
...
夏极回到第五峰后,交代了一些事,把开启罗汉大阵的“卍图”告诉了自在和尚,再抄了一些文书,一看天色,竟已是午夜近凌晨了,他搁下笔,走到窗前。
窗外,千千里长空,星辰如大河阻路。
夜色重重,层峦叠嶂,似山峦挡道。
天地浩大,在嘲笑着人的渺小。
他轻轻呵了一口气,气如白蛇从深冬黑暗的指尖游走。
九层又如何?
站在山巅又如何?
天依然高远,而若不能化做这天穹,如何一人压天下?
压不了天下,终究需被镇着。
自己这力量,也许在单打独斗之中,已是无敌,或至少是最顶尖的那群人之一,但这世上最强的力量并不是个体的力量,而是千军万马,是玄阵,是法器,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神话种族,一时间,他想起了前世看过书册里的吕布,又想起了项羽,如今这世界又何其相似?
这山终究是爬的再高,也还是天门难寻?
一股莫大的执念忽然涌起。
人生大恨!
恨命数不公!
恨善恶不报!
恨天穹太高!
他闭目良久,深吸一口寒气,入了五脏六腑。
...
...
片刻后,他抛开了这些念头,开始思考回城的事。
今天已是离开皇都的第四天了,而他告诉梅公公的则是“自己会离开三天”。
今天自己还没有返回,加上前日深夜他与八丈金身罗汉厮杀时带来的天地轰鸣,足以让城里的那些“隐形敌人”产生幻觉,那就是自己被擒住了,毕竟按理说,自己确实该被擒住,雷音寺的两大玄阵确实强大。
但无论他们暴露还是不暴露,都没关系。
因为,梅公公该和那些人勾搭上了。
这老狗朝三暮四,还当自己不知道?
他能叛变大总管,能叛变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叛变那些人?
他钓鱼没上饵,梅公公就是一个长着双腿、有着脑袋、会说好话、还能自己跑去找鱼的饵。
甩开这些复杂的念头...
夏极忽然感到有些饥饿,他脑海里浮起了九皇女的模样,那凄凉的、小小的、苍白的、有着细软微黄长发的、只有一米五身高的、会紧张害怕会逆来顺受、会温柔慈悲会为他人哭泣、会时刻带着匕首准备自杀的皇女。
自己被软禁的那两年,也就夏小苏能给他带来好吃的了,而每次夏小苏带来的都必定是她亲手做的,日渐习惯了那手艺,到了深夜腹中咕咕鸣叫时,还真是想让自家妹子去炒两个菜。
他不觉咽了口口水,带上了笑。
...
“哈哈哈!闻大人,你输了,那夏极没有回来,此人自作聪明,狂妄自大,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结果呢,还不是被雷音寺的那群和尚给困住了?
我若是他,便是安分守己地窝在皇都,不动不如一静,即便背负一些骂名,也不失男儿隐忍本色,但他却出了皇都,还被那群和尚抓住了。
此子若不是得了些奇遇,怕是早就死了,而即便有奇遇,也如此快地挥霍殆尽,黔驴技穷,再无计可施,由此可见,此子心性实在下等,一招隐忍得势,就如暴发户一般,实在是下等,下等心性呐,如今难怪被那些和尚抓到,哈哈哈。”
“比大人,今天才第四天...”
“此子心腹梅公公已经想方设法来寻我好几次了,今天他又来,看起来很是着急,若不是他主子确实出了事,他会这么急?”
“比大人,即便如此,你我也都知晓,此子并无如此不堪,便是这些日子,我就听到城里不少难民在说着九公主的好,也连带着说着那七殿下的好...民不可愚...”
“呵,难民懂什么?他们的见识能和你我相比吗?闻大人,真相永远只在小部分人手里,那些难民不过是乱起哄罢了。
我现在倒是在想,如何利用那梅公公来做些什么...”
大学士本是笑呵呵地听着,此时忽然面容一肃,提醒道:“比大人,切记,万万勿要暴露身份,如今皇都之中留下官员众多,你我并非冒尖之人,藏在暗处才能动手,一旦揭明了,那七殿下万一疯起来,你我都要身首异处啊。”
“赵大人太小心了,此子已经回不来了,如今尽快掌控局势,迎接皇上归来才是正事。
没几天,皇上派来稳定皇都的南宫大将军该就到了吧,我们可得好好筹备一场大宴,来接待这位将军,否则他若是给你我穿小鞋,那可是问题大了。”
大学士笑道:“山珍海味自然早就备妥了,还有北海运来冰皇虾。”
比大人一愣,大喜道:“赵大人今年还能寻到冰皇虾?那可是桌上的黄金啊,一斤冰皇虾价值甚至还超过一斤黄金...有了这样美食,可见你我尽心了。”
大学士再次提醒道:“比大人,无论如何,在先锋大军到来前,千万不可暴露,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了!大学士,你就是太谨慎了!那夏极,他配吗?”
此处大宅里谈笑风生时,梅公公正在阴影的小巷里来回穿梭。
那七殿下看来是真回不来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和天子留在城里的“暗哨们”接头,接头了才好谈交易,如果不能在天子归来前和这些“暗哨们”达成一致,形成诸如“自己其实是忍辱负重,藏在七殿下身边”的这种共识,那么自己就死定了。
所以,他很急。
非常急。
所以,他狗急跳墙,给了一个无中生有的假消息,那就是——七殿下没有死,而且还正在归来。
相信那些喽啰们一定会连夜把这个假消息告诉他们的主子,自己只要一夜不睡,始终盯着,那么就会知道谁是他们的主子,谁是天子留在城中的暗哨。
到时候,自己再去赔礼道歉,洗白自己,毕竟这事儿双赢。
忽地,他神色一动,看到一个黑影掠向远处,于是他悄悄跟了上去。
43.前夕
凌晨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比府门前,这府邸虽然富贵,但在诸多“缩头权贵”里并不算出类拔萃,不上也不下,属于任何人都不会特别注意的那种。
壮实仆人急忙从御手台跳下,双手撑地,双膝一软,低贱地跪在地上,去做那供权贵踩踏下车的人凳。
车帘掀开,一袭便衣的权贵便踩着他的背脊匆匆下了车,眉头紧锁,神色之间竟然有些焦急,他刚刚得到信息,说是那莽夫居然没死,而且还在归来途中,这可是大事!
才一下车,门侧的阴影里忽地闪出一道身影,那身影走到比府的灯笼之下,红光照出一张笑脸,那人道了声:“咱家见过比大人。”
那权贵自然认得来人,这正是这些日子他常提起的梅公公,此人竟然能寻到自己?
他拱手回了一句:“梅公公。”
太监露出轻松而善意的笑,“咱家可是好等啊,比大人能请喝咱家杯香茶吗?”
比大人愣了下,他虽然语气猖狂,但在玩弄手段、揣度人心方面却是一把好手,此时看到这梅公公如此神色,再联想到自己刚刚得到的急报“七殿下未被囚禁,正准备归来”,前后思路一贯通,顿时明白过来。
这信息是假。
但这信息很急。
急到自己的暗哨不得不立刻通知自己。
而梅公公就利用这一点,悄悄追踪,从而探查到了自己。
不错。
没想到这太监还真有几分手段。
如此手段,未必不能成为自己在皇宫里的盟友。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谁知这太监未来不能成为大总管,不能成为天子身边红人?
于是,比大人一拱手,堆簇起笑容,“公公客气了,大战结束,在下早该请公公饮茶一杯了,今日却还是迟了,公公饮茶,在下喝酒赔罪。”
梅公公一看对方这样子,顿时知道他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大家都是聪明人,而且看模样也是一番善意,如此说话就容易多了,于是他亦是客气地道了声:“比大人,请。”
两人对视,心意相通,还未进府,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于是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
聪明人,大抵都是如此。
比大人是聪明人。
梅公公也是。
聪明人遇上聪明人,自然分外开心。
那么谁是傻子?
自然是与他们想法不同的人。
自然是这满城的愚民。
自然是那空有蛮力的莽夫,那隐忍之后如同暴发户一般横空出世,如今耗尽底牌,又再度被软禁的七皇子。
...
...
深宫里。
夜寒入骨侵髓。
凌晨未睡的皇女咳嗽了两声,苍白的小手揉了揉额头,继续诵读文章。
“审定有无,与其虚实,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微排其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贵得其指。阖而捭之,以求其利。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阖而闭之者,异其诚也......”
这是《权道》的第二篇,讲述的是纵横捭阖,玩权弄谋,细观人心之法。
她翻过一页又一页,门扉忽地稍稍开了一拳大小,夜风闯入,让烛台上的火光明灭了一番,她的脸庞也在黑暗与光明里更替了一番。
几道白影窜了进来。
门扉再度紧闭。
烛光里显出五只白狐狸,狐狸们妖气弥漫,如黑烟般炸开,再现身时却是些身材高挑、姿仪妩媚的少女。
反倒是为首的胡仙儿只有一米一二的身高,赤着雪白小足,玉露般的脚趾扣着冰冷的地面,抬头笑看着书桌后的九皇女。
她纵身一跃,跳到书桌上,柔弱无骨地瘫了下来,然后一一介绍道:“这是小梅,小兰,小竹,小菊,都算是这北地狐族里修炼有成的妖了。
小公主让她们去做宫女吧,有这些小狐狸在,除非来了大高手,否则可是没人能近你的身。
接下来,其他妖族也会陆续来皇都,我们就按照之前谈好的来...嘻嘻嘻...”
胡仙儿的头忽地扭了一百八十度,露出之后的白狐脸,嘶哑道,“夺舍!!!只夺重要之人,只要知道这些人的信息、习惯,就可以扮演他们,就可以掌兵掌权...嘻嘻嘻...”
她的头再转了半圈,露回原本的妩媚女孩的脸庞,柔媚道:“那小公主就有了自己的势力了,就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女帝了。对了,小公主的帝号想好了吗,还有小苏这个名字太柔了,不是个帝王的名字,小公主要不要改一个呢?嘻嘻嘻...”
她一笑,书房里站着的四个狐狸精也开始跟着嘻嘻直笑,毛茸茸的大尾巴从短裙里露了出来,相互扫着打着,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
“都安静点!!”
胡仙儿也不扭头,背后的狐狸脸忽地发出一声嘶吼。
那四个小狐狸顿时都恹了,不安地收回了狐狸尾巴。
“哪有冬天穿短裙的!你们现在是人!不冷吗?”
胡仙儿又骂道。
四个小狐狸看着自家祖宗穿得那么清凉,连鞋子都没穿,于是很委屈...
但祖宗积威很重,她们还是乖巧地炸出一团团黑烟,然后用皮毛构成了标准的宫女服,宫衣长裤,蹬着毛茸茸的靴子。
夏小苏放下书册,人如果经历过生死,经历着绝望,那么性格就会大变,皇女性格没变,只是在努力地套上一层外衣,戴上一张脸庞,兄长说的对,她不可以做一个小女孩了,怀中那冰冷的匕首时刻提醒着她,
活着或者死去,只在一瞬之间。
安排宫女本就是商谈好的事,于是她点了点头,然后又平静道:“兄长离开前说三日便归,今天是第四天了,知道怎么回事吗?”
胡仙儿吐了口气,用柔媚的语气道:“小公主,你也许没听到,但是三天之前,雷音寺可是佛光大盛,雷鸣阵阵,我们可是知道那是雷音寺的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
没有人能在那双重大阵下离开,所以呀,你兄长一定是被困在雷音寺了。”
夏小苏身子一颤,左手狠狠捏紧,尖锐的指甲掐入苍白的皮肤,如此的痛楚才让她能继续维持平静,“兄长死了吗?”
胡仙儿柔声道:“死倒是不至于,那些和尚还不敢杀了一个皇子。”
她身子一歪,趴在了书桌上,修长的雪白长腿交叉着竖起,然后托腮看着皇女,笑道,“放心,我们妖族会帮公主的,公主也只需要信任我们妖族就可以了。有我们在,你那被镇压在雷音寺的兄长,未必不可救。”
...
黎明光华终落在这万万里大地。
夏极用完斋饭,再吩咐了一些事,直接策马向着皇城而去。
今天是第五天了,牛鬼蛇神们该是都跳出来了吧?
44.吓死两人
比府的阁楼之中,梅公公与比大人正觥筹交错,两人谈论着许多事,有现在的,未来的,有天子归来前的,有归来后的。
“多谢提点了,若不是比大人,咱家还不知道南宫大将军已经在来都的路上了。”
“客气了”,比大人笑着拱拱手,“公公卧薪尝胆,潜伏在这等无君无父之人的身侧,也是煞费苦心,等南宫大将军入了城,那洗尘盛宴会定会邀请公公一同来。”
“咱家这身份...”
“如此艰难局势,大总管都已身陨,唯独公公还在,这定是一件大功,吾等能够成事,也实在是少不了公公暗中提供的帮助。”
听了这话,梅公公眼睛一亮,急忙笑道:“哎呀,比大人,咱家可是真谢谢您了,今后如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尽管说。”
“梅总管,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呐,哈哈哈...”
两人相谈甚欢,竟然是聊了一夜,一个想要趁机投资宫里的太监,一个想要借着天子暗哨脱身洗白,这是一拍即合。
“来来来,再饮一杯。”
“咱家敬大人。”
“客气。”
正聊着的时候,忽地从外一个男子快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比大人。
比大人认得这是自己手下的暗哨,于是道:“无妨,直说。”
那男子这才颤声道:“七殿下...回来了!”
哐当...
声音刚落。
梅公公手里抓着的酒杯就落地了,他尖声道:“七殿下不是该被雷音寺的和尚们镇住了吗?”
暗哨道:“不知...”
比大人急忙道:“那有雷音寺的僧人一起随他回来吗?”
暗哨道:“未曾见到...”
梅公公再问:“七殿下如何打扮?”
暗哨道:“一身便衣。”
比大人追问:“可有血污?可有重伤?”
暗哨道:“一尘不染...精气神足...”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梅公公忽地面如土色,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三日前冬雷滚滚、佛光大显,这显然是七殿下和雷音寺的和尚交手了,而且还凶猛异常,但殿下如今回来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赢的是殿下啊。
但殿下怎么可能赢?
比大人也是瞠目结舌,满脑子的无法置信。
他想起自己之前得意洋洋说着“此子若不是得了些奇遇,怕是早就死了,而即便有奇遇,也如此快地挥霍殆尽,黔驴技穷,再无计可施,由此可见,此子心性实在下等,一招隐忍得势,就如暴发户一般,实在是下等,如今难怪被那些和尚抓到”,此时...忽地只觉这脸被狠狠抽了一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地...
空气有些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奇异。
比大人看了一眼梅公公,梅公公也看了一眼比大人,他的神色有些幽深,有些古怪,有些陌生,虽然还带着笑,但这笑却不同了。
好似刚刚两人的如漆似胶,亲密无间都瞬间消失了。
比大人忽地起身笑道:“那夏极不足为惧,且姑安之,老夫倒是还有一壶仙酿,今天定要取来与梅公公同饮。”
说着,他就往门外走去。
梅公公忽道:“不知皇上还有安排了哪些大人留在皇都,不若一起叫来,痛饮一番?”
比大人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
他在大笑着,但是走向门外的脚步却一点都不慢。
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七殿下被困住了,两人就是盟友。
但七殿下没被困住...
而七殿下明明无碍,却还在寺中待到第五天才归来,这算什么?
这是钓鱼不添饵,愿者自上钩!
这还是莽夫吗?
若是说这七殿下什么安排都没有,就是离开了五天,任谁都不会相信...
比大人忽地生出了一丝懊恼,大意了!
但这是何等的巧合。
自己本来没想和这梅公公接触,而这梅公公给了一个假信息追踪到了自己,结果这假信息却成了真的,这算什么事?
他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
梅公公脸上阴晴不定,看他又走了两步,忽地扬声道:“比大人留步。”
但,比大人哪里还会留步,听到这五个字,他整个人飞快地往外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有刺客!!”
他喊出这三个字,身边警戒久矣的暗哨一拔长剑直接就刺向了梅公公。
梅公公才听到这三个字,也是电射而出,左手掌之上寒气阵阵,从后抓向了比大人。
这寒气之中竟然隐隐带了几分绣花针般的锋利,显然是《葵花宝典》之中的精妙运气法门。
雁过拔毛,肥肉过手还留三分油,大总管当初让他把《葵花宝典》交给七殿下时,他虽然未曾来得及抄写,但是仗着记忆倒是硬生生背了一部分。
此时使将开来,已是不顾一切地要击杀这比大人,甚至这比府其他的人。
若是他杀了比大人,那么不仅可以毁尸灭迹,可以遮藏这一段自己的背叛史,还能前去邀功,说是自己查询到了主使暴民幕后,但是身陷重围,最终还是斩杀了这幕后,也受了重伤。
比大人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大喊着:“侍卫,侍卫!!”
数名侍卫匆匆从远而来。
阳光里,锵锵剑鸣,寒芒出鞘。
侍卫们向着比大人身后的梅公公快速奔去。
然而梅公公并不慌张,冷冷一笑,钢铁右手五指骤张,如是机关启动,指尖露出了五根乌黑的金属管,道道寒芒正从其中射出。
当初七殿下废他右手,而他将右手改造成傀儡手时,可没少花心思,如今这底牌也是用出,只求尽快屠杀这比府的人,越快越快。
殿下...
殿下要回来啦!
想到七殿下,梅公公简直是怕得要死。
而正在逃跑的比大人听到身后侍卫的惨叫,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
...
两个时辰后。
夏极站在比府之中。
比府的全家老小,甚至侍卫,还有主人全都死的一干二净,比大人的脸被抓掉了半边,另半边的眼珠子被巨大的力量震动而弹出了,但也没滚落,而是被几根神经扯着半挂在眼眶上,他脑袋豁口处,往外流淌的脑浆和血液处于冰冻状态,而他背脊上又许多针针孔孔,想来死的极不安详。
而梅公公也倒在血泊里,他双瞳大睁,仰望穹苍,显出几分震惊和不敢置信,而这太监的后脑勺正插着一把弯月样的透明刀刃,刃尖又从他脸庞上透出,似乎是什么暗器。
这暗器也不难查,就抓在比大人手里,那是地下鬼市售价能达到万两黄金的恐怖暗器,但夏极只是略微一查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杀人法器,然这法器也已经用到了尽头,否则这主人不会卖了。
死士们已经把所有尸体全都摆好,一一整齐排在了比府的院落里,真正是无一幸免,全部死亡。
看起来都是梅公公杀的,这老狗下手还真毒。
但夏极的目光却是稍稍动了动,伤口虽然雷同,甚至死者的致命伤口都呈现出寒冰真气的“冻结状”,但还是有那么点不同,换句话说......有第三个人帮助梅公公完成了斩草除根的任务。
很快,查探的死士返回了,但却一无所获。
比大人是偷偷摸摸去的大学士府,梅公公也是悄悄来地比府,杀戮也是得到“七殿下归来”这个信息的一瞬间决定的,怎么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何况,还有第三个隐形人处理了现场。
夏极揉了揉眉心,他等着牛鬼蛇神跳出来,结果这群人却是还没等自己回来,就都死了??反倒是打草惊蛇,让剩下的人藏得更深了。
他隐约猜到这比大人就是暴民幕后指使者之一,而梅公公来此正是要会他,毕竟桌上还摆着美酒珍馐。
那么,结合死亡时间,是自己的突然回来吓到了他们,以至于让他们一瞬间放弃了合作,转而自相残杀,结果互抛底牌,两败俱伤,全都死了,然后那比大人的同伙急忙派了高手毁尸灭迹?
略一思索,夏极大概就理明白了三方的心态。
他稍稍无语了下。
这算什么事?
自己都没出手,就窝里斗,彼此弄死了对方?
但,线索居然还这么断了。
而要再追查,需要大量时间,自己没有这样的时间,看来玩弄权谋自己终究还是顾及不了啊,亦或是还差了些细腻。
“回宫!”
他一挥手,转身离去,部分死士紧紧相随,其余的则是留在这里处理后事,继续搜查。
45.坑了狐妖
“兄长回来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九皇女波澜不惊,似乎她根本不知道兄长曾在雷音寺激战过,她挽了挽盘发,努力地抬眼正视着兄长。
夏极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夏小苏捏着手,她的手颤抖着,显出心底的激动,但是面色却维持着平静...
“兄长,你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胡...”
夏极一抬手,微笑道:“我来。”
“你来?”
“有人在外面等我。”
“兄长...”
夏极起身,轻声道:“若是对我们好的,我自然会感到,若是想欺我们的,我也会感到,你好好读书。”
“是,兄长。”
夏小苏拳头紧紧握着,面色却平静,兄长说的是“我们”,是的,是我们,我和兄长就是我们,她看着夏极离去,伸手覆于书页上,已恢复了平静的手指刚刚好压着一个“杀”字。
...
夏极推开门,疑惑地看了看门外。
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
夏极循声低下了头,然后看到了一个披着红花绸衣、赤足站在屋檐下的少女。
女孩一样的少女。
这少女正垫着雪白的小足,仰头看着他,每一个呼吸之间,她都极尽妖娆妩媚,姿仪轻灵,撩人无比,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你身上有妖气。”
“你身上全是禅师的气息”,胡仙儿笑着直接靠了过来,“大师,要不要我助你修炼哩?”
夏极看着她的身高,再比对了一下自己,忍不住问:“你靠过来,是想抱着我的大腿吗?”
胡仙儿:......
“随我来。”
说着,她走在前面。
夏极也不在这等小事上拒绝,谁的主场对他来说都一样,于是就跟了过去。
片刻后,胡仙儿走到了一幢靠着华清湖的宫殿,她回头一笑百媚生,“来呀,来这里呀。”
她推开了门。
走入了门里。
门里,金碧辉煌,美人如云,拖拽着长长的雪白裙裾,充满活力地以诱人舞姿跑着,夏极才走入门里,一圈圈“白云”就将他围在了中央,来回旋转,入目的都是妩媚无比的美人,入耳的是欲拒还迎的笑声。
胡仙儿道:“大师,到了这里,她们可不止是能抱到你的大腿呢,嘻嘻嘻...而且,只要你躺下了,我哪儿抱不到?”
一边说着,她雪白的小足往后一扬,玉露般的趾头扒拉着门扉轻轻带上。
啪。
门关上了。
“大师,我们助你修炼,嘻嘻嘻。”
屋内,就是极乐世界。
夏极问:“坐哪儿谈?”
胡仙儿妩媚地笑着,如是怀着闺怨的小妻子,埋怨道:“还谈什么呀。”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双目越发的柔媚,瞳孔里水波粼粼,这些水波忽地深陷,越陷越深,化作一层层一圈圈的潋滟水纹,紧接着又成了漩涡,让人目光深陷。
何止是目光,任何男人只要看到这双眼,就连魂儿都会一头无怨无悔地扎进去,然后拜倒在这胡仙儿的石榴裙下,今后任她驱使。
夏极向她走去。
胡仙儿发出一声轻微“嘤咛”,她红唇微张,瞳孔媚的如是最舒适的温柔乡,让再强大的勇士也心甘情愿地沦陷,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她。
妖族的联盟对象是小公主。
而若是有这位皇子在,那可就是两个声音了。
所以,只要让这位皇子成为她的裙下之臣,那么问题就解决了。
夏极弯下了腰。
胡仙儿抬起双手。
这皇子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男人,也不过如此嘛。
正想着的时候,夏极右手骤然落下,速度快如一道闪电,而毛孔之中滂湃地真气撞击出一串儿鞭炮般的炸响,在这狐狸精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只大手已经一把狠狠扣住了她的咽喉,然后猛地提起,平举在半空。
胡仙儿愕然,再看那皇子,眼里一片清明。
这是怎么回事?
而随着他这个剑拔弩张的动作,周围拖拽长裙翩翩起舞的美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双手呈爪状包围了夏极,发出威胁地低吼声。
夏极平视着半空的少女,声音平静:“对我用媚术?”
胡仙儿依然维持着妩媚地笑,忽地她炸出一团黑烟,黑烟骤显骤散,再露出形态时,她的头与脚已经换了个位置,夏极抓着的不再是她的脖子,而是她的脚踝,而那脚踝极滑极滑,猛地一缩,就要从那手里钻出去。
然而...
还是钻不出去。
那只大手如同铁箍,箍定了,就任何东西都不得离开。
于是,胡仙儿成了夏极手里的钟摆,来回晃了起来。
夏极道:“谈谈吧,你们要做什么?”
胡仙儿神色恢复了平静,脑勺后的白狐脸也生了出来,头颅猛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狐脸对着夏极,嘶哑道:“杀劫将至,我们选择了九公主来联盟,这也是九公主的选择。”
“为什么选她?”
“只有她容得下妖族,其他皇子皇女都不行。”
“可惜我并不信任你们。”
胡仙儿眼珠动了动,忽道:“我们妖族有一份精神契约,只要我们按着这契约宣誓,那么说的一切都会被见证,如果违背了,就会受到极其严重的精神攻击作为惩罚,如何?”
精神攻击?
夏极想了想道:“契约呢?”
胡仙儿又换回了少女脸,妩媚道:“你抖一抖我,就出来了。”
夏极抖了抖...
一张白色的皮卷从胡仙儿衣服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夏极松开手,胡仙儿双手轻轻贴地,也不站起,妩媚地斜躺着,小手抓住那皮卷,再打开,顿时夏极感受到了其中并不多的精神,这是法器。
胡仙儿念了一段有关结盟的话,这话便如条例一般出现在了那皮卷上,念完之后,她把这契约皮卷一推,皮卷就滑到了夏极面前,“看看吧,如果没问题,我们只要在脑海里默念赞同,然后一起按压指纹,那么这契约就会生效。”
夏极自然不信这鬼话,他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白色皮卷,精神力悄悄渗入其中,但从外看他不过是在仔细看着皮卷上的结盟内容,良久,他从皮卷上抬起了手,微笑着:“没问题,各有付出,各有获得,绑定一起,但是姑娘能代表整个妖族么?”
胡仙儿道:“奴家名为胡仙儿,乃是狐族之人,虽然不是族长,但辈分也不低,同盟之事本就是整个妖族的意思,只不过殿下不信任奴家,奴家才取出这契约。想起来,真是很伤心呢,要不,就不签了吧?”
她嘴里这么说着,心底却恨不得抓着面前皇子的手赶紧押上去。
夏极道:“签吧。”
“哎呀,那就签吧。”
胡仙儿瞬间爬起,小足一挑,那契约皮卷就滴溜溜地跑到了她手上,然后她又瞬间趴到了一张紫檀木茶几前,摊开皮卷。
夏极坐到了她对面。
胡仙儿半跪在了椅子上,这才显得两边身高相同。
一人一狐对视着,然后同时缓缓压向那契约皮卷的下方空白处。
两个手印顿时落在那皮卷之上,随后,皮卷忽地光芒大盛,如是彰显契约已经达成,同时皮卷上的内容形成了固定的条例映入两者脑海,谁也无法违背。
但是...
胡仙儿忽地吃吃地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忘了和殿下说,这契约并不是对双方有效的,只有弱者需要对强者执行契约,除此之外,弱者还需要无条件地执行强者的一切想法。”
夏极笑道:“胡姑娘为什么觉得我是弱者?”
胡仙儿道:“这里的强弱并不是武力,不是力气,不是真气,而是精神,殿下或许得了奇遇,拥有强大的力量,法器,但精神是与年龄和阅历挂钩的,即便是灌顶,少年郎也承受不了那等磅礴的精神冲击。
说来,殿下其实才十七吧?那可还是个未经历风花雪月,未曾痴狂痛苦后悔过的少年郎,殿下有那等精神力量么?嘻嘻嘻...”
胡仙儿一边说着,一边吃吃笑着,她背后忽地显出一只巨大的白狐法相,精神威压四散开来,只震慑地不远处的狐子狐孙们纷纷跪倒。
大殿里响起胡仙儿柔媚的声音:“殿下放心,我妖族是真心合作,殿下即便成了我的奴隶,我也会好好疼你的,嘻嘻嘻...”
夏极笑了笑,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从他周身释放而出,伴随而起的是一尊淡红的佛像,这佛像静立在他身后,模糊的面容沉浸在黑暗里,只不过佛像的却比对面的白狐法相高了许多,如今正俯瞰着那巨大白狐。
还未结束。
紧接着,胡仙儿背后的左右,又各是出现了一尊佛像,三尊佛像瞳孔微眯,只露出一条缝隙,这缝隙里皆是漠然的光华,三佛围一狐,低头俯瞰,如高山镇压着小妖。
胡仙儿:...
她忽地再不复之前的妩媚,厉声喊道:“你坑我!”
只是才喊出这三个字,她只觉一股剧烈的如灵魂撕裂的头疼闯入脑海,让她“哎哟”一声痛呼,从椅子上滚落到地面,疼的直打滚。
夏极抓起皮卷契约放入怀中,淡淡道:“放心,如果妖族是真心合作,即便你成了我的奴隶,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胡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