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机会
那些表现得好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表现得差的则快要哭了。
赵如熙扔下这句便不管了,回到前院,将这句话也对马胜说了。
然后她就发现,两支队伍的精神状态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姑娘厉害。”高卫强忍不住赞道。
“青枫,你跟鲁伯去买肉。”赵如熙往外走,“高叔,点绛跟我去庄子那边。”
高卫强、点绛连忙跟上她。
出了宅子,往村子里方向走了几步,几人就看到钱多多正满脸忧愁地站在田梗上,望着远处的山正发呆。
赵如熙咳嗽了两声。
钱多多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见是赵如熙,连忙给她行礼:“姑娘。”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赵如熙问道。
“姑、姑娘……”钱多多刚才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手伸进了田里,手上沾了泥巴,这会儿一紧张,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泥印子。
偏他似乎还没发现,嘴里嗫嚅道:“老奴……老奴在这里拔草呢,呵呵……”
赵如熙也没戳穿他,道:“我接收庄子后还没见过庄仆们,趁着现在有空见见,你把他们都叫来吧。”
钱多多愣了愣,才猛地点头:“好好好,老奴这就去。”说着,拔腿就跑。
“走吧,回去。”赵如熙回到宅子前,也没进去,而是叫高卫强搬了凳子出来,在门前坐下了。
门前用青石板铺了一条能容一辆马车行走的路,路的两边则是夯实了的空地,只零星地长了些杂草,看这样子,应该是以前的主人专门留来见庄仆的。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人陆续过来了。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比那日赵如熙看见的李婆穿的好,身上是补丁摞补丁;绝大部分都是面黄饥瘦的,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
看到这种情景,赵如熙的心情很不好。
钱多多生怕庄仆们应对不得当,喊了人后就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见赵如熙脸色不好看,他有些不安地朝庄仆们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才走到赵如熙近前,腆着笑道:“姑娘,还有几个孩子上山去了,其他的都在这里了。”
“那几个孩子几岁?”赵如熙问道。
“都是五六岁的孩子,还不能做事,所以就帮着家里去山上拾点柴,挖点野菜。”
赵如熙点点头,看到人群里老中青少的人数倒是相差不大,她道:“昨天我买了一批人,想来大家都知道了吧?我要用人,没道理只在外面采买,不给咱们庄子自己人一个机会的。现在十三至二十岁的人都往前站出来,我看看有多少,我打算从你们中间挑一些人出来,跟他们一起训练。要是做得好,就可以去外面帮我做买卖。”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十三到二十岁,不论男女,不管成亲与否,都站出来。”
庄仆们大概是见的外人少,都有些胆怯,赵如熙说了,除了有两个犹豫着站出来,其他人都没动弹。而站出来的那两个见大家都不动,吓得不轻,又赶紧缩了回去。
钱多多一见顿时急的不行。
这两天他老在宅子旁边转悠,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些孩子?
他打眼瞅着,这个新主子是个心善的。那日不过是拿三个不值两文钱的小竹篮,就给了李婆三钱银子,可见是个慈悲心肠的。
如果赵如熙不买人,或是买了人他不知道,那倒也罢了。可眼瞅着她买了一群的下人,放在这宅子里走过来走去,钱多多这颗心就动了。
他希望赵如熙能给孩子们一条出路,不管这机会有多少,哪怕是一个,也让庄仆们看到希望,不至于世世代代窝在这里,过一眼望到头的艰难日子,人的精气神儿都要被磨没了。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这些人竟然还磨磨蹭蹭,真是气死他了。
他朝人群吼一嗓子:“都愣着干嘛?姑娘说话没听见啊?赶紧站出来。有余、有剩,大柱、栓子、牛蛋,林顺……”
他开始一个个地叫人。
被叫到的倒是听话,都站了出来。没被叫到的,也都跟着站了出来。
点绛做事可比青枫机灵多了。不用赵如熙交待,她就把人数快速地点了一遍,对赵如熙道:“姑娘,一共五十一个。”
赵如熙点头,对这五十一人道:“你们里谁愿意跟着我出去做买卖的?愿意的再往前一步,在那棵小树前排成一排,不愿意的就站在原地不要动了。我只给你们十息的时间。”
生怕这些人不识字,她道:“就是一二三四……”她把十个字慢慢数了一道,提示道,“数到十,没站出来的,我默认你们是不愿意。以后别再来我面前求情,我是不会再通融的。”
她朝点绛道:“点绛,报数。”
钱多多的一颗心提了起来,正要对这些孩子大吼,就被赵如熙制止了:“钱庄头,你闭嘴,老实站在那里别动。人生是他们的,他们自己不知道争取,你着急有什么用?”
钱多多只得硬生生把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脸憋得通红,心里却急得不行。仲秋的浸凉的早上,他愣是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赵如熙见状,对钱多多这个庄头就很满意了。
能知道为庄子上的人着想,操心着他们的命运,这老头儿真的挺不错,至少为人是没得说。
点绛在那边很尽职尽责地报着数,速度不快不慢:“一,二,三……”
数到四的时候,终于有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站到了那棵半人高的小树旁边,其他人见人有带头,又被爹娘在后头跟催命似的催,也赶紧排了过去。
等点绛数到八的时候,原地还剩了十几个青年男女。大部分是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其中三个还挺着大肚子。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孕妇正满脸焦急地催着身边的丈夫上前,男子却十分犹豫,终于在点绛数到十的时候站到了队伍末端。
站出来的一共有三十二人。
第二百九十二章 基本妥当
“你们这三十二人,一个个到我面前自我介绍,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有没有成亲,家里有几口人,孩子多大了。一个个轮流说。”赵如熙道。
最先站在小树旁边的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听了赵如熙这话,主站走了上来,先行了一礼:“姑娘好。”
直起身子后,他两眼望天,开始自我介绍:“奴才叫钱有余,今年十七岁,还没成亲。我家六口人。”口齿倒很清晰。
刚才赵如熙就听钱多多大声吼“有余”“有剩”,再一听姓钱,就知道是他孙子了。
“好,站在那边去。下一个。”她点点头,没有多说。
那三十二个人里,刚才一窝蜂到前面站着,都是从众心理,又有爹娘催促。可这会儿要独自表演,再没有伴儿,便有人胆怯了。而且有些人一辈子没出过庄子,对外面有天然的恐惧,因此缩在后头愣是不敢上前。
赵如熙本就是个考试,自然不会给他们太多犹豫时间,而且她的本意也不想一次抽取太多人,否则庄田这里骤然少了这么多人,秋粮就没办法收割了。
因此她估摸着时间,见没人上来,就宣布道:“好了,到此为止,没上来的都算放弃。”
她对作过自我介绍的人道,“你们这十三人,这段时间不用下田干活了,直接到宅子里来,跟里面的人一起训练。到时候会给你们发两身衣服。训练过后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你们的表现。表现不好,就仍会退回来做庄仆。”
一听不用干活,还有衣服发,庄仆们都发出惊叹,那些没有上前做介绍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家里人对他们也直埋怨。
赵如熙又安抚众人:“你们也别急,好好锻炼自己的胆量。以后我再要人时,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平时的表现我也会计入考察。偷奸耍滑的人,胆子再大我也是不要的。”
以后她会多在庄仆里挑好的人才来培养。人从逆境到顺境,会更加珍惜机会;反而是有些罪官家的奴仆,以前在府里锦衣玉食,再来她这座小庙里过日子,就浑身不自在,想少干活又想待遇优厚,这种人她是不想要的。
钱多多早在听赵如熙说那十三人能参加训练时,就已激动的不行了。
他老泪纵横地跪了下去,一边用力地磕头,一边大声道:“多谢姑娘慈悲,给孩子们一个前程。”
其他人得他提醒,也赶忙跪了下去,给赵如熙磕头。
“赶紧起来。”赵如熙打趣自己是剥削阶级,却仍是有良知的。被这么多人磕头,她浑身不自在,连忙站起来侧了侧身子,道,“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可钱多多愣是磕足了三个头,才站了起来。
赵如熙吩咐高卫强:“你领他们进去吧,男的在外面,女的进里面院子。”
高卫强便招呼一声,领着那十三人进宅子里去了。
“钱庄头你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干活吧。”
钱多多连忙上前几步,微弯着腰恭敬地作揖:“姑娘您放心,即便少了他们十三个,我们也能把今天的秋粮给收割起来,绝不会出差错。”
赵如熙摆摆手:“我是想问,平时你们这些人种这些田地,忙得过来吗?人员是有富余,还是不够?如果不够,我就再买些庄仆回来。不过你要把他们管好,可能得多花力气。”
钱多多也有些犹豫:“如果不是农忙时节,我们这些人是忙得过来的。遇到抢收的时候就有点缺人手,但缺的也不多。”
他看着赵如熙试探道:“要不然,农忙时姑娘让他们这些人回来帮忙一段时间?这样既不用花钱买人,又不会耽误田里的收成了。”
“不行。”赵如熙还要对庄子的农作物进行一系列改革,买人是必须的。
她现在就是担心一点,钱多多的能力到底如何。如果她买回来二、三十个壮劳力,钱多多能不能把人给管好。
她能把刺头卖掉,镇住新来的人。但如何在他们面前树立威望、让他们听从自己的指挥、如何安排劳动任务,这就全靠钱多多的能力了。
“你先有个心理准备,把给他们盖屋子的地也准备好。我过几日没准就会送人过来。到时候如何安排他们吃住,如何安排劳动,你得好好琢磨。”她交代道。
“是,姑娘。”钱多多既兴奋又忐忑,行了礼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赵如熙回到宅子里,就发现因为那十三个人的加入,刚刚才有点雏形的队伍又成了一团乱麻,马胜和罗氏两处都手忙脚乱。而她意外地发现罗氏比马胜要灵活,罗氏让凌儿带着老队伍练习,自己则对新队伍进行整顿。
庄子上的人都不识字,从一数到十都不能顺利报下来。为了教这个,罗氏就费了好一番功夫,最后教走路又是一番兵荒马乱,左右不分的人占了一小半。
但方法起码是对的,慢慢教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尤其是在听到练得好有肉吃后,庄仆们都打了鸡血,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能放进一个队伍里训练了。老队伍有新人追赶,竞争也更激烈,丝毫不敢放松,比原先练得更认真。
前面马胜还在满头大汗地一个个纠正新来的庄仆。
赵如熙让点绛把马胜叫来,让他向他媳妇学习。
看了一会儿训练,她把周春一家和李嫂子叫过来,对她道:“这么多人的饭食都需要张罗,你们五个人就不需要参与训练了,替他们张罗食物吧。”
这五个人,不管训练得怎么样,她都是要留下来。更何况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周春一家无论是听从指令还是动作到位,都做得极好,李嫂子也不差。
几人也明白她这意思,都高高兴兴答应了。
一切安排妥当,赵如熙就带着高卫强、青枫、点绛离开了庄子,回了北宁。
这时候已快到午时了。
赵如熙并没有去康时霖那里,而是让青枫开了隔壁的门,进了吴宗的院子。
她刚想吩咐鲁伯去寻北宁的李中人,没想到她刚刚坐下,李中人就找上门来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花钱如流水
“赵姑娘,真是巧了。小人正在附近看宅子,正要寻您呢,就看到了您的马车。”李中人笑道。
赵如熙为避免麻烦,平时乘坐的马车是有绥平伯府的标志的。
她一听这话就大喜,问道:“是不是宅子有消息了?”
“正是。”李中人指了指隔壁,“小人知道姑娘想要离师父、师兄近些,因此打昨儿个起,就在磨旁边这处宅子的主人。刚才他终于松了口,愿意把宅子卖给姑娘。”
赵如熙看他一眼:“如果他不愿意卖,我买远一些的就是。千万别强迫别人。”
人家住得好好的,非逼着别人卖,这种事她做不来。这位李中人别是打着吴宗的名号去吓唬别人吧?
“不不不,小人怎么敢?”李中人赶紧摆手,“他家人口多,小人就拿这个来劝他。有了钱去偏远一点的地方买个大宅子,住得宽敞些,也是很不错的。何必非挤在这里?他家里人也很同意小人这话。”
赵如熙就有些警惕:“那他开价多少?”像这样的,必然得狮子大开口。
她现在买了两处宅子铺面,又买了许多下人,接下来还得养着这些下人,手头已没剩多少钱了。隔壁要是开价高,她必然得辜负李中人费的这番辛苦。
“二千五百两。”李中人道,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溢价五百两左右。”
虽说北宁的房价要比别处高,但绝对不能跟京城比。这样地段和面积的宅子,二千两就差不多了。二千五百两绝对是高价。
“我问过他底价,他咬死这个价不放。说如果价太低,他又何必卖掉再去买?太过费事。其实如果姑娘不急,也可以再等等。现在他动了心,您抻他一抻,没准他就顶不住,自己把价钱降下来了。”李中人倒是诚心诚意要替赵如熙做成这桩生意。
昨日他可看到王光耀全程陪着吴大人和赵姑娘,态度极为恭敬。
北宁这里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县令来了一茬又一茬,他们这些胥吏却岿然不动,在北宁这一块都是极厉害的。北宁人宁愿得罪县令,也不敢得罪他们这些胥吏。
所以相比起吴宗来,李中人更看重王光耀。王光耀真心敬着的人,他们不敢怠慢,更希望能讨好。
“他家的宅子是什么样的?别我花了大价钱买下,却还得花几百两再修缮。”赵如熙道。
“另外,我买下了,他们就得尽快搬。我也是因为要用宅子,所以才急着买。要是他们拖个一年半载不搬家,我就没必要买他家了。”
她想了想:“最多半个月,就得搬走。”
多五百两银子,对她而言,就是多教半个人画画的事。因为这地段难得,正好跟师兄的挨着,溢价五百两她也认了。只是一点,她很快就要用到这宅子了,要是主家不搬走,或是搬走后还得花时间修缮,她就很麻烦。
“因为他开这个价,我也进去仔细看了。里面院落的格局是好的,跟吴大人这处差不多,屋舍还要多几间。里面各处的花木都收拾得好,也有水井。姑娘只需让人把墙刷一刷,就可以用了。”李中人道。
“至于搬家的事,我可以去跟他商议。如果他不答应尽快搬家,那小人就另给姑娘寻宅子。”他指了指西边,“其实那边还有一处宅子要出售,面积比这里小一半,是个一进院落,价钱也不高,只需一千两银子。因面积小,离这里又远,小人便没跟姑娘提。”
“行,那你先商量。如果他答应,我一会儿过去看看宅子。”赵如熙道。
见赵如熙并不打算在价钱上多作计较,李中人对这桩生意就有把握了。
他站起来对赵如熙一拱手:“那小人就先告辞。”说着,他便去了隔壁。
赵如熙吩咐青枫:“去隔壁看看,我师父在不在那里。要是在我就去打声招呼,不在我就不过去了。你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如果她性子孤拐一点,就不会去占师父这便宜,而是花钱到酒楼里订菜,叫人送来。
但赵如熙性子是个疏阔的,就这么点东西,太过计较她会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显得太过生份,师父定然不高兴。她最不怕的就是欠经济人情债,因为她在这方面对自己有信心,觉得自己还得起。
青枫过去了,而且许久没回来,赵如熙就知道师父不在那边了,安心地等着青枫把饭菜提过来。
还没等到青枫,李中人就过来了,对赵如熙道:“赵姑娘,那边答应半个月内搬家。您现在过去看屋子吗?”
“好。”赵如熙站了起来,领着高卫强和点绛,跟着李中人去了隔壁。
大概李中人说了买主是位勋贵家的小姐,隔壁派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夫人接待她,李中人称她为张大太太。
赵如熙跟着张大太太在张家转了一圈,把宅子各处都看了一遍,对格局屋舍勉强满意——毕竟不是按自己的想法建的,总有各种不大满意的地方。但买现成的宅子就是这样。能大致满意,就已很不错了。
“行,那就这样。你们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去衙门把房契过一下。”赵如熙爽快地对张大太太道。
“赵姑娘稍等片刻,我现在就让丫鬟去问问我们老太爷。”张大太太道。
等一行人走到外面前厅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从里面出来了,对赵如熙拱了拱手:“知微居士能看中我们这宅子,甚是荣幸。老朽有幸跟令师说过几句话,便是令师兄也是打过几回照面的。”
赵如熙知道他是位举人。此时见他说得客气,回了一礼,带着歉意道:“知微冒昧,欲购张翁宅院,令张翁经受搬家之苦,是知微之罪,还请张翁原谅则个。”
说着,她又行了一礼。
“知微居士万莫这样说。”张老太爷老脸一红,“我家人丁兴旺,欲要搬家,却又不舍旧居,故而出个高价想让知微居士知难而退,不想知微居士大方爽快,一口应允,倒叫我们汗颜。实在惭愧,惭愧。”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二师兄
两人一来一往地客气了几句,赵如熙这才问道:“不知张老太爷何时有空去过契?”
“下午衙门上衙便可过去。”张老太爷道。
“那好,衙门上衙的时候,咱们直接在衙门见面吧。”赵如熙道。
“甚好,甚好。”
赵如熙告辞出来,回到隔壁,青枫也领着康府的两个丫鬟过来了,三人两只手都提着食盒。
赵如熙见李中人正想告辞,忙道:“不如就在这儿一块儿吃点,让高叔陪你。”
青枫也道:“是呢。康家厨娘知道姑娘没吃饭,甚是热情,做了许多饭菜,我们几个肯定吃不了。李中人不如在这儿一块儿吃。”
高卫强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一般做这种买卖,中人都会陪着去衙门签红契,以免中途发生变故,同时也收取佣金。衙门午歇时间也很短,没一会儿就到开衙时辰了。李中人即便离开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找个小摊子买点东西胡乱吃两口,或干脆啃干粮。
此时见赵如熙真诚留客,李中人便没再推辞。高卫强接过丫鬟手上的三个食盒,在外院的膳厅里陪着他吃。赵如熙则跟青枫、点绛三人在内院解决了中饭。
饭毕,一行人去了衙门。
王光耀见赵如熙只隔了一天,又买了一处宅子,心里越发敬佩,办起事情来越发殷勤。赵如熙给辛苦费的时候,他推脱了好一阵才收下。
张老太爷见了王光耀对赵如熙的态度,他的态度也越发恭敬,临走前道:“赵姑娘放心,我家还有个庄子就在城外,这段时间我们就搬到庄子上住,不到十天,就能把宅子腾出来。”
“那就有劳张翁了。”赵如熙跟他告辞,又把李中人叫住,“我要买些庄仆,你手里有合适的,就到我师父的那个宅子给我留话。”
“好。等我挑好后再给姑娘传话。”李中人见做完一桩生意,又有一桩生意上门,自是高兴的不行,跟赵如熙告辞离开。
赵如熙回去后就去了康家画院,将自己买了隔壁宅子的事跟康时霖和吴宗说了。
康时霖知道小徒弟买这附近的宅子是因为自己和吴宗,也很高兴,道:“这样也好,方便。”
他跟赵如熙虽是师徒,但终是男女有别。即便他不在这里住,赵如熙有时候不方便回京去,也不方便住在他这别院里。
因此在这里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是很有必要的。
“小师妹,你这是花钱如流水啊。手上的钱不多了吧?”吴宗打趣她。
“还真花得光光的了。”赵如熙点点头,又笑嘻嘻地对两人作揖,“不过师父和师兄替我张罗的绘画培训班不是马上就开张了吗?要是没有这笔进项,我可不敢这样买宅子。买个一处都得抠抠索索的。所以多谢师父和师兄。”
“行了。”康时霖拍她一下脑袋,“少在这儿耍宝,快去画画。画得不好,小心我打你手板子。”
待赵如熙去画了一幅画,得了康时霖的肯定和表扬,又指点了大家的素描一通后,就见龚城进来了,身上还穿着官服。
吴宗一见他就笑道:“师兄,你们工部的事情就这么繁忙吗?我记得你跟我一样,都是请了下晌的假的吧?你看看你,才来了几次?”
龚城没搭理他,跟康时霖打了声招呼,进了内院把官服换下,穿上常服。
出来后他才道:“没办法,本来前段时间的事忙完,我就能安安心心来画画了。结果昨日圣上下旨,说五皇子今日要到工部来任职。今日五皇子来了之后,到各衙门都走了一趟,我们谁都不好走,只得陪着。要不是我本就请了假,这时候还出不来。”
赵如熙听了,心里一动。
事涉皇家,吴宗便不好再打趣他了,道:“行了,你赶紧画画吧。”
赵如熙则凑到了龚城身边:“师兄,我能耽误你一小会儿时间吗?”
龚城跟赵如熙接触不多,但这段时间没少听师父和吴宗各种花式夸奖小师妹,他对赵如熙的印象极好。
他笑道:“没事,你说。”
“我这不是刚买了一个庄子吗?问了一下庄头,他说只每年种一季稻谷,其他时节都荒着,冬天不能种冬小麦,以节省地力。我就想问,他这样做对吗?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
龚城是工部左侍郎。他或许是管工程建筑建设这一块的,不管农业。但一个高官,只要涉及到自己所管辖的领域,就多少知道一些。
就比如现代的省市领导,即便不是农家出身,自己也没种过田,但视察和了解过太多的农业,遇到问题还得帮当地农民解决,在这方面也能说出许多道道和相关详细数据来。
果然,龚城一听这个问题,就道:“他这说法是对的。主要是庄子太大,田亩太多,人力也有限,农家积肥也积不了多少,田地的肥力跟不上,冬天又冷,田地就只能放荒养地力了。”
“那就没有其他能在冬天种、又能增肥的东西吗?”赵如熙道。
“有啊。我们都提倡种绿肥,这东西能增肥,但想拿它来卖钱是不可能的了。”龚城道。
吴宗在旁边插话道:“小师妹啊,我知道你希望庄子出息多一点,庄仆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但每个庄子都是这样。要是有好的办法,大家早就效仿了。能赚钱的事,谁不愿意干?可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赵如熙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她是有一点想法的。
她那里不光有田,还有山地和河流。如果在山地上养羊和鸡,在河边养鸭,这些牲畜家禽的粪便,再加上山林里落叶积下来的腐泥土,就是很好的肥料。肥料能增加田地的肥力,牲畜家禽卖了又是一笔收入,一举两得,也算是解决了肥力不足的问题。
只是如果牲畜家禽发了病该怎么办,这是个大问题。现代发鸡瘟都不可避免,更不用说古代了。
“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讲的就是牲畜家禽的收入难以计算,得看你有没有财运。
第二百九十五章 赵靖立
她抽出一张纸,递给龚城:“二师兄,你把在北宁能种植的农作物,包括粮食、蔬菜、果树等等种类,都写下来给我。”
龚城接过纸,想了想,便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我一时能写起的就这些。等我回衙门,问过衙门的同僚后,有遗漏的,再叫人送给你。”
“多谢二师兄。”
在一旁边听着他们谈话一直不作声的康时霖这才发话道:“行了,都去画画吧。”
他看了赵如熙一眼:“如果你能好好学画画,一幅画就能卖许多银子,用得着费这功夫?”
赵如熙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这是两码事。如果没有两三年后的政治危机,她手里赚了些钱,或许就苟下来了,只凭爱好去赚钱或画画,过悠闲的日子。
她在前世,也不是对钱渴求到极点的人。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而且她也想为庄仆们做点什么,改变他们的现状。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师父说了。
倒是吴宗,他有些理解小师妹的想法。
他道:“那日小师妹去田庄,看到庄仆们过的日子非常艰难,很是同情他们。她张罗这些,不光是想增加田庄的收益,也是想能帮帮庄仆,改善他们的生活。小师妹要是真能让庄子增加收益,其他人肯定也会学她,到时候受益的就是那些庄仆。小师妹一片纯善之心,很是难得。”
他这话,一半是对康时霖说的,一半是对龚城说的。他希望二师兄对这件事能重视些,别以为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师妹随意玩乐的举动。
果然,他这话一说完,龚城就对赵如熙道:“到时候你收到信,觉得有哪些不懂的,可以去工部找我,我带你去见那些专管农事的同僚。”
“多谢二师兄。”赵如熙越发高兴了。
快到傍晚时,画画的人都散了,赵如熙上了马车正要打开龚城写的农作物,好好琢磨琢磨,就见青枫递了一封信过来:“五爷派人送来的。”
赵如熙拆开一看,不禁莞尔一笑。
萧令衍大概是担心信被人看到,这封信直接是用德语写的。
两人都是学霸,因经常要跟导师出差,两人都会英、法、德、日四国语言。
这个世界就算有圣耀皇后的存在,英语被传播到了这里,想来懂德语的概率还是极低的。他用德语来写信,即便信被截胡,别人也看不懂。而且要用这玩意来辨认笔迹,确认这封信是不是萧令衍写的,也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这也算是很谨慎了。
他这封信没说别的,只罗列了圣耀皇后发明的东西。
圣耀皇后大概是个理科生,除了捣鼓出了化妆品、文胸内衣这些赚女人钱的产品,就发明了玻璃进行敛财。
玻璃开始以“琉璃杯”这种形式的奢侈品,先在贵族圈里收割了一大茬财富;等这些东西卖不出价了,又以玻璃窗和暖阁的形式风靡于京城,贵族们在自家园子里大冬天种出了青菜,震惊了大晋,于是从京城到外地的人,都纷纷购买玻璃。
用这些钱财帮助丈夫登上皇位后,圣耀皇后就派人出海远航,带回来了许多不是华夏所产的粮食和蔬菜品种,再一次震惊大晋。
至于工业、农业、制造业等领域,大概是隔行如隔山,她并没有往里伸手。
有了萧令衍传来的这些资料,赵如熙心里就有底了。她把信装进信封里,垂眸沉思她能做的行当,到底做什么既不太引人觊觎,又能够迅速赚钱。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已驶进京城。
忽然,马车激烈地震了几下,还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鲁伯甩鞭子的声音。赵如熙在晃动中一下子扶住了焊在地板上的的桌子。
坐在她对面的青枫吓得也一脸苍白。
好在只一会儿,马车就稳住了,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鲁伯,发生了什么事?”青枫站起身来,准备出去探个究竟。
“姑娘,是大少爷。”车窗外传来了马胜的声音。
赵如熙皱眉,起身掀起门帘下了车,扫视了一眼,就看到赵靖立站在路中间,面色潮红,满脸被惊吓地呆滞模样。
鲁伯此时已下了马车,正在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见得赵如熙下车,鲁伯连忙回头跟她解释:“是大少爷……忽然冲过来,马儿受惊,差点撞上他。”
“对,对不起。”赵靖立目光躲闪,看向赵如熙的目光里全是狼狈,“我没想到会惊到马……”
赵如熙嗅觉向来敏感,一走近赵靖立,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再看看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潮,她皱眉:“你喝酒了?”
“我、我……”赵靖立脸上的红晕,一半是因为喝酒,还有一半是因为羞愧,“就喝了一点点。”
“赵靖立,你能耐了你!”赵如熙一看他这样就气得不打一处来,“枉爹娘打小精心教导你,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酗酒,你对得起爹娘吗?”
这句话顿时触怒了赵靖立。
他一把甩开赵如熙想来搀扶他的手,指着赵如熙,愤怒地嚷道:“那是你爹娘,不是我爹娘,我沦落到如今这地步是我愿意的吗?他们一知道我不是亲生的就把我给推开,这些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假的,全都是假的!现在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不管我,谁也不来管我……”
说到后面,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如熙听了这些话,眼眸冷了下来。
她转过身,对鲁伯道:“走吧。”又吩咐马胜,“先拉住他,别让他冲过来。”
她现在不想跟赵靖立说一句话。
其实不光是赵元勋和朱氏,便是她,也一直在等着看赵靖立的表现。
毕竟赵靖立是赵元勋和朱氏从小疼到大、精心教导出来的孩子。他们在他的身上花的心思最多。现如今因为身份的关系,赵靖立回二房去了,但赵元勋和朱氏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但有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牵扯不清。
第二百九十六章 点醒
如果他们仍然去对赵靖立嘘寒问暖,不光会伤了刚认回来的亲生女儿和刚立为世子的儿子的心,也会让赵靖立心里生出妄念,觉得爹娘还是那个爹娘,有什么事他还可以依靠他们,这不利于赵靖立的成长。
他以前是世子,一直学习如何支撑一个勋爵之家。现在他成了二房长子,也快成年了,就应该责无旁贷地挑起二房的一切重担。
他应该立起来,管住不靠谱的亲爹,对家里的开支做到开源节流,照顾深受打击的弟弟,安排亲娘的一切身后事。魏氏不讨人喜,但唯有赵靖立和赵靖安两人没资格嫌弃她这个亲娘。
赵如熙虽然早出晚归十分忙碌,无暇顾及二房和三房,但她从朱氏的只言片语中还知道朱氏的期待。
可这段时间赵靖立的表现却是令他们失望的。
他除了照顾赵靖安,其他的什么都不管,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他一天到晚都说不上几句话,沉默颓废。在跟着赵元良处理完魏氏的身后事后,他还学会了借酒浇愁。
看朱氏提到他时的难受,赵如熙本想找个机会点醒赵靖立的。可听到他刚才的这番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你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如果赵靖立觉得是她抢走了他的一切,觉得赵元勋和朱氏对他的感情都是假的,那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当成炫耀和不怀好意。如此,她又有什么必要多费口舌呢?
赵靖立今天趁着酒劲过来拦赵如熙的马车,是想求她一件事的。可一时激动就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了。
这会儿见她要走,他顿时急了,冲着赵如熙的背影喊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无能,我也想改变,可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呜呜呜……”
说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脸又大哭起来。
马胜是看着赵靖立长大的,以前还教过他学过几招功夫。
这会儿看着他这样,他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望着赵如熙唤道:“姑娘……”眼里有哀求。
他跟了赵如熙这么久,他深知自家姑娘是个极有能耐的,甚至比伯爷都还要能耐。如果她能对赵靖立伸一把手,赵靖立不会颓废下去,把自己个儿给毁了。
赵如熙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对赵靖立冷冷道:“你真认为是我抢走了你的一切?”
赵靖立大概觉得自己很丢脸,酒也醒了大半,哭声已低下去了,只剩了些抽泣声。
他摇摇头,低声道:“对……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说。要不是魏氏,你也不用在乡下过十几年的苦日子。那十四年,是我偷你的。对不起。”
“那你还了吗?”赵如熙问道。
“啊?”赵靖立愕然地抬起头来,“还、还什么?”
“你不是说偷我的吗?偷了,知道自己错了,那就还回来啊。”
“怎、怎么还?”赵靖立瞪大了眼睛。
他其实是个老实孩子,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有些人受打击,当时会有很激烈的反应,比如晕倒,或大病一场,就像赵靖安那样。但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
有些人则看着没事,实则根本没办法接受现实。于是慢慢沉沦,性格变得沉默抑郁。
赵靖立就是后者。前段时间他看着没什么事,默默地接受了事实,但实际上根本没有接受住这个打击。
再加上分家、二房一片混乱,整天被几个姨娘搅得鸡飞狗跳,赵靖安这里又整天掂记母亲、生病,魏氏被行刑砍头,收殓埋葬她……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让赵靖立根本就没时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有赵元勋和朱氏作对比,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赵元良这个糊涂又无能、完全不负责任的父亲,也无法接受貌似深爱自己、希望自己能袭爵、继承家产,却道德沦丧的母亲。
在赵靖安的高烧退去,终于挺过来之后,他就放纵了自己,看到书上说可以“借酒浇愁”,便想试一试。
可喝到正上头的时候,他听家里的丫鬟议论,说赵如熙如何能干,拜了枯木先生为师,还被皇上下旨,请她给大理寺及下面的官吏教画画,他当即就冲出来在路边等赵如熙。
这会儿他酒也散了,头脑也清醒了,懊悔涌上了心头。
“我爹娘本是我爹娘,被你偷走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里他们精心教养你,自己的女儿却被扔在乡下,你可不就欠着他们的?那现在你就应该拿出你这么多年学到的本事,把二房管起来。只要你把二房管好,别让我爹娘再为你们操心,那就是还了他们的恩情,也不枉费了他们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你做不做得到?”
赵靖立沉默着没有说话,在赵如熙正想激他两句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能。”
这个字,他说的掷地有声,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赵如熙见他这样,倒还满意。
说到底,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儿,因为没经过忧患,所以还不懂事。骤然遭遇变故,情绪偶尔有点偏激也情有可原。
她担心自己不提醒到位,他还抓不住重点,干脆蹲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让你亲爹整日做白日梦,别让他成为你三叔手里的一颗棋子,祸害连累全家;劝靖安跟你一起把府里管起来,也管好野心极大的赵如语和四处挑是非的赵如蕊;另外,将府里那些瞎蹦达的姨娘处理了,送一两个去庄子上,这样府上会清静很多,也少了许多开销。”
“待把府上的事打理清爽,你就该去看看你家的铺子。这是你家一家人生活的支撑,不容有失。那些魏氏安排的不好的掌柜、伙计,该踢就踢出去。让铺子的生意兴旺起来,你们的日子至少不会太难过。”
吴宗可是告诉过她,魏氏的那两个陪嫁铺子,因为不属于魏家的财产,而是属于赵家,可以通融。赵元良花了银子四处打点,大理寺便把铺子还给他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郎心似铁
赵元良本就是借了钱去大理寺打点的,府里的日子又捉襟见肘,他就卖了一个铺子来填补窟窿。
现在二房有两间铺子,还有个小田庄。只要生意打理得好,再把府上的人员裁减一下,一家人的吃喝不成问题。
“多谢你。”听到赵如熙这番话,赵靖立又是羞愧难当。
不说别的,只这一番话,就能看出赵如熙做人做事比他更明白。枉他还受了这么多年的世子教育,简直没脸见人。
可他今天趁着酒意冲出来拦马车,不是为了说这番话的。
他红着脸,厚着脸皮道:“如果……如果我做到了这些,我、我能不能跟你学画画?”
他这阵子,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出路。
可原来赵元勋一直是按着武将的路子来培养他的,四书五经他念得并不好,而且他觉得自己也不是考科举的料。他现在不是绥平伯世子了,没有金钱打点,没有路子,走武将的路子也很难。
所以他特别迷茫。
直到他知道赵如熙因为画画被皇上和大理寺看重,又知道赵靖泰在跟赵如熙学画画后,心里那个念头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如果他跟靖安都学会赵如熙那种画法,去衙门里寻一份差事不难吧?
“行。”赵如熙答应得很爽快。
古代最看重宗族势力。无论如何赵靖立和赵靖安都是她和赵靖泰的堂兄弟,最重要的是两人人品端正。他们有出息了,大房也不用为他们操这么多心。赵元勋和朱氏也能对赵靖立放下那颗牵挂的心了。
还是那句话: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共赢,一起进步,才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根本。
回到府上,吃过饭,赵如熙就把这件事跟大家说了。
朱氏很是欣慰,望向女儿的目光满是感激:“熙姐儿,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许家才好,把你教的这么好,处事这样大气。”
赵如熙摆摆手,问赵元勋:“爹,二叔和三叔的官儿还在做着吗?三婶给二叔介绍的那桩亲事……”
赵元勋叫她别管,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她就是个操心的命!
“嗯,官儿先让他们做着。”赵元勋道。
他想动手脚,也是要去动用自己的人脉。
可他们兄弟三人才分了家,赵元良和赵元坤刚刚谋了个差事,他就捣鬼把他们的差事给搅黄了,帮他的朋友也会看不过去,觉得他人品不行,自己交错了朋友。
这种事最好顺势而为。
反正现在看太子局势也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他也没有急着出手,只静观其变。
只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就不好拿出来跟女儿说了。
可赵如熙就是颗黑芝麻汤圆,赵元勋这么一说,她立刻秒懂赵元勋的意思。
她立刻赞同地一点头:“对,不能急。得等待时机。”
赵元勋:“……”
朱氏默默地把刚才那句夸奖的话收回。
这是打哪儿学的一脑门的坏主意哟。看看许家的那两个孩子,自家这个绝对不是谢氏夫妻俩能教得出来的。
看看她给庆阳县主出的那坏主意吧,真是愁死个人了。
赵如熙不知道这对夫妻内心的复杂,她问赵元勋:“那二叔的亲事呢?”
赵元勋转头看向朱氏:“让你娘说。”
提起这个,朱氏就有些高兴:“这个容易。你二叔那个人,从来都是得陇望蜀的。我只要给他介绍一门更好的亲事,你三叔的盘算就落空了。”
“那您找到了吗?”
“嗯。”朱氏点点头,“我已叫人传信给你二叔了,你二叔对我介绍的这门亲事很满意,他也更信任我们。所以已经找了个借口把那边回掉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挥手把赵如熙往外赶:“行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赶紧回去洗洗睡吧。天天都忙忙碌碌,天不黑都不回家。”
赵如熙对他们夫妻俩做事还是挺放心的。朱氏不想说,她也不问。
她猜想朱氏给赵元良寻的新妻子定然是个厉害角色,否则管不住赵元良,又压不住府里的那些姨娘。但那人定然不坏,没准是个不能生孩子和离出来的,这样就不会对赵靖立不好。
能找到这样的亲事,朱氏也是老费心了。
不过有了今晚这一出,没准朱氏为了锻炼赵靖立,就把这门亲事给推迟了。赵元良想娶到妻子,怕是得过上一年半载了。
同情赵元良两秒。
买完下人和宅子,接下来几日,赵如熙就过上了规律的生活:上午上学,中午去庄子上打一转,看看庄仆们训练的情况,下午申时回到画院画画。
她日子虽然忙碌,却很规律,整个人倒比原来感觉要轻松。
可傅云开那边日子就难过了。
那日母亲做了蠢事,得罪了赵如熙,他一直在想办法弥补母亲捅下的漏子,这两天不停地请赵元勋吃饭,说是为了替母亲赔礼道歉,实则是为了更进一步巩固感情。等赵元勋态度对他好一点,他上门提亲成功率就更大了。
却不想前两日父亲部下的夫人携女上门拜访,他就粘上了一颗牛皮糖。
“云开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吃食,我给你做。你不知道吧?我厨艺可好了,我爹我娘我哥哥都一直夸我。我做的吃食你一准爱吃。”
拦在傅云开面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名叫贺英,长得浓眉大眼,本应该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此时却做小女儿姿态,让傅云开烦躁得很。
“不必了。我家有厨娘。我有什么要吃的自会吩咐她们做。还请劳烦贺姑娘让一让。”傅云开冷着脸道。
“另外,再说一次,我们平南侯府虽不是什么顶级豪门,却也手握朝庭重兵,这外书房是机要重地。一旦重要文书丢失,不光我们平南侯一家,便是你们贺家也是要被砍头的。所以姑娘既来府上做客,就老实呆在后院,不要到处乱跑。”
说着,他一转头,对着守门的士卒道:“你们二位,去领五军棍。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放外人进来,必不轻饶。”
第二百九十八章 坚定心意
两位士卒一听,顿时哭丧了脸。
他们也是看这位贺姑娘是定远将军的女儿,这几天又一直给自家小将军送吃送喝,偏小将军还不理人家,着实可怜的紧。
再加上侯夫人暗地里交待,这位是她看上的世子夫人,所以他们才敢通融一二。
不过他们也没敢让她进去,只让她在院外等。这样既不触犯规矩,没准小将军心喜这位小娘子,成就了好事,还会重赏他们。贺姑娘成为了世子夫人,定然也会回报他们。
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贺英顿时面露尴尬。
她强忍着眼泪,道:“云开哥哥,你、你就真这么讨厌我?”
傅云开是个军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更愿意直来直去。
只是这位贺姑娘前两天做得不过份,又没表露什么,只是做点家乡特色的点心,说是犒劳他和一众军士,他才不好说什么。
但她送来的东西他碰都没碰,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
如果是一位知进退的姑娘,他这番态度,她便也应该收手了。却不想这位竟然像是看不懂他的脸色似的,还要死缠烂打。
“倒不是讨厌,而是傅某已有心仪的姑娘,不日就要上门提亲。贺姑娘不停地出现在傅某面前,要是让傅某一心想求娶的姑娘知晓,觉得傅某是个招蜂引蝶之人,拒绝了傅某的心意,恐怕傅某就将姑娘给怨恨上。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亲。恐怕贺姑娘也不愿意做这等有损阴德的事吧?”
傅云开说着,便喝令跟随他的小厮、护卫:“以后都看着点。远远遇到贺姑娘,及时提醒于我,咱们绕路而行,或直接回去。至于因此而延误军中事务,我会上报朝堂,让圣上另外安置贺将军的职位。”
“是。”众人齐声答应。
贺英后退几步,望着傅云开,满脸的不可置信。
傅云开见她即便后退,仍挡在外书房院子的门口。他要经过,势必离她极近。
这些年,随着父亲越来越被皇上看重,他的军功也越来越显眼,不是没有女人这样处心积虑要接近他,哪怕他已有了未婚妻,也仍有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他扑来。
他对此类女子甚是反感。
“走罢,回去。”他直接转身,吩咐道,“一会儿贺姑娘走了,再来通知我。”
他这做派不光绝决,里面隐含的鄙视与羞辱,即便脸皮再厚的姑娘都受不了。
贺英打小跟父亲在边关长大,近两年才随着父亲升至定远将军而搬到了京城。她的神经比一般京城的姑娘要粗,心性也更坚韧。可被傅云开来这一招,她也受不了了,“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就跑。
一众汉子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哭着跑了,再转过眼来看向自家世子,就见他依着板着一张冰山冷,莫有一丝表情。大家不由在心里鄙视了傅云开一下。
“将军,这位贺姑娘挺好的哇,你怎么就看不上呢?你到底看上的是哪家姑娘?”一个汉子是跟着傅云开一起上过战场的,性子又大大咧咧。他刚因贺姑娘被罚了五军棍,实在想不明白,就干脆直接开口问道。
平南侯傅大勇是龙虎大将军,正二品;傅云开自己是正四品的宣武将军。而贺姑娘的父亲,则是从三品的定远将军。
在这些军汉们看来,傅云开要娶妻,娶这位定远将军的女儿,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贺姑娘长的又不丑,在他们这些军汉的审美里,这样的姑娘才是顶顶好的。
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说实话,好看是看好看了,可就是跟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就能碎掉。他们这些人都是长期驻守边关不着家的,那样的女子能替他们生儿育女、孝顺爹娘,独自操持一个家吗?
还是像贺姑娘这样,在边关长大、又出身军汉家庭的女子,才最合适他们。
傅云开连这样的姑娘都看不上,在这些汉子们眼里,就是矫情。
傅云开斜睨他一眼:“你懂个屁!要你管?”转身进了外书房。
外面这些汉子看着被傅云开怼得满脸通红的汉子,哄堂大笑起来。
“走了走了,去领军棍。”同伴拍拍他的肩,“我看你小子每天不被打上几军棍,就浑身不舒坦。”
进了书房的傅云开却没有笑,他坐到书桌前,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贺夫人莫名其妙带着女儿忽然住到他们侯府来,母亲还高兴得很,话里话外都说贺姑娘比赵五姑娘强太多。
那晚从镇南王府回来,母亲就一直说那位赵五姑娘是个眼高于顶、不懂礼貌的女人,要是嫁进平南侯府,定然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说如果他要坚持娶那女人,她就死给他看。
说实话,傅云开有时候很嫌弃母亲的浅薄粗俗,但这终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即便娶了妻,他可以给妻子管家权。但要是妻子不尊敬不孝顺婆婆,他也定然是不高兴的。
当年平南侯傅大勇官做大了,也不是没有嫌弃过何氏。进了京后,何氏在不少场合出丑,让傅大勇在外面没脸见人,他曾想过要休妻。
十二岁的傅云开当时就放了狠话,说如果父亲要休妻,那他就带着母亲和弟弟分出去另立门户。傅大勇才歇了休妻的心思。
现在母亲用这话来要挟他,傅云开明白,赵五姑娘娶回来,家里定然也是鸡飞狗跳的。他现在有些动摇,是不是应该后退一步,另选他人。
可看到贺姑娘,他就想起了赵五姑娘。他觉得要是他真跟眼前的贺姑娘成亲,三年五载他都不想回家。不是这位姑娘不好,而是她不是他喜欢的姑娘。
傅云开头疼地揉揉眉心,再一次感慨: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位母亲?
这个念头一起,他忽然就站了起来,心绪一下明朗了。
当年父亲是做了校尉后才娶的亲,又因长得不错,边关的姑娘可以说是任他挑选。最后他挑了母亲。无他,母亲何氏在边关那些姑娘里长相最出挑。
可父亲光想着挑好看的,却没想过要挑一个有脑子的。
现在自己如果凑合着娶一个不聪明的女人,他以后的儿子怕是也要埋怨他;而他自己,恐怕也要经历父亲的痛苦。
所以,他还是想娶赵五姑娘。
第二百九十九章 当面相求
“长安。”他唤道。
待长安进行,他道:“你去跟夫人说,让她把贺家母女送走。然后让她准备提亲的东西,我要去绥平伯府提亲。如果她反对,我会在成亲后搬出去另立门户,她以后就跟二公子过。我会跟父亲一样,逢年过节捎些东西回来,人就不回这个府了。”
“是。”长安答应一声,出去了。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回来了,道:“夫人已将贺家母女送走了,正在张罗您提亲的事。”
“嗯?怎么回事?”傅云开疑惑地看向长安。
他母亲的性子,他是了解的。他以此为威胁,母亲定然还要大闹一场,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范的。
长安有些为难,但还是道:“侯爷的信刚刚到了。小人听夫人房里的丫鬟说,侯爷在信中说,如果夫人不同意您跟赵五姑娘的亲事,就把她给休了。”
这种话,本不是他一个小厮能说的。可主子问到,他又不能不说。
傅云开释然。
原先经管家提醒,他当即就写了信去边关。他的亲事,母亲答不答应不作数,父亲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
而他相信,只要他把理由说出来,父亲是一定会同意他娶绥平伯府姑娘的。
一方面父亲深受母亲之累,深知娶一个不聪明的女人的痛苦;另一方面,父亲并不想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杀向世家和文官的刀。一旦冲突厉害,当皇上顶不住世家和文官们的压力时,父亲就要被牺牲掉。
他想自保,就需要向世家和文官释放善意。为了妻儿计,他宁愿不做这个“最受皇上宠爱”的武侯,宁愿被皇上撤职,也不愿意脖子架着一把刀。
而赵五姑娘可谓是解傅家这个局的最佳人选。
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父亲都没道理反对他挑选的这门亲事。
这段时间他按兵不动,只是攻略赵元勋,就是一直在等父亲的回信。他知道,母亲的态度不足虑,只要父亲同意,母亲根本不敢对这门亲事再说什么。现在果不其然。
想来父亲看到信后也是对这门亲事大为赞赏,派人快马加鞭,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送了信来吧?
这么想着,他精神大振,刚才的疲惫、心烦一扫而空。
他站了起来,道:“你去叫管事,让他把京城最好的官媒找来,我要去绥平伯府……”
话还没说完,他想起管家的忠告,又改了口:“不,你让他去酒楼订个座儿,再送份帖子去绥平伯府,我要请绥平伯喝酒。”
他还是别鲁莽,先口头上向赵元勋提一提亲事,再让官媒上门求亲吧,这样比较稳妥。
处理了一会儿事务,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外书房。
管家早已在外面等着了:“世子,帖子已送到,绥平伯说他会按时到。”
傅云开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一面回后院换衣服,一面问管家:“二公子这几日如何了?他还偷偷跟赵六姑娘通信?”
“躺在床上养伤时通了两封信,可能赵六姑娘在信里劝了什么,二公子倒是安心下来,没往外折腾。这两日伤好了,听了您的吩咐,他也没再阳奉阴违,老老实实跟着秦四爷操练。”管家道。
他看得出,自打世子爷看上那赵五姑娘后,对于二公子和赵六姑娘的亲事也没那么反感了。
他也觉得,要是绥平伯府姐妹俩一起嫁进来,倒是个好事。
要不然,摊着夫人那个不靠谱又偏心的性子,二位公子成亲后,她为了树立婆婆的威信,抢夺府里的话语权和管家权,定然会挑起大奶奶跟二奶奶之间的矛盾。到时候侯府里鸡飞狗跳,侯爷和世子爷在边关都不安心。
那位赵六姑娘不过是赵家养女,她如果想依靠赵家这个娘家,就必然不敢跟姐姐对着干。可以说,赵五姑娘天生就能压制赵六姑娘。这样内宅就斗不起来了。这是绝佳的二奶奶人选。
想着这个,管家问道:“世子爷,您跟绥平伯爷提亲事的时候,要不要也提一提二公子娶赵六姑娘的事?”
傅云开一摆手:“先把我这门亲事订下再说,别节外生枝。”
他旋即自嘲一笑:“我要向赵五姑娘提亲,夫人知道我不听她的,父亲又同意了,她只能认命。但她是绝对不会同意二公子娶赵六姑娘的。我要是跟二公子一起提亲,夫人没准搅和得我这门亲事也不成。”
管家悚然一惊,点头道:“还是世子爷想的周到。是小人想岔了。反正二公子年纪不大,等大奶奶进了门,再议他的亲事也不迟。”
傅云开颔首:“就是这个理儿。”
他换了衣服,拿了两瓶好酒,乘马车去了他跟赵元勋惯常去的那家酒楼。
他是晚辈,又打算向绥平伯府提亲,因此特意早到了一点,让长安在门口守着。赵元勋一到,他便迎到楼梯口,两人一同进了包间。
酒过三巡,他才开口道:“伯父想来也知道,我在京中呆这么久,是为了亲事。我原来那桩亲事,是家母订的,我跟原来的未婚妻都没怎么见过面。她溘然病逝,我虽对她没什么印象,却也为她守了半年,这才打算议亲。”
赵元勋听到这话,看着面前这英挺精神的小伙子,蓦地眼睛一亮。
妻子虽说答应亲事由女儿自己作主,但还是暗中在打听观察京中适婚男子。孩子可以任性,他们作父母的,爱之深,总要为之计深远。京中适婚的好男儿就这么些,被人早早挑走了,剩下的歪瓜劣枣,可不就委曲了女儿?所以也一再叮嘱他留意着。
眼前这个不是挺合适吗?
他砰然心动。
傅云开并不知道赵元勋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给赵元勋斟满酒杯,又继续道:“上次因为舍弟不懂事,抢了令爱的田庄,我去大理寺跟张大人和吴大人解释的时候,特意等了赵五姑娘出来,跟她道歉,见过令爱一面。”
第三百章 我欲娶之
他站了起来,对赵元勋深深一揖:“赵五姑娘风姿卓然,才华横溢,贞洁淑德,令我心生向往。我欲求娶之,特写信征求父亲意见,父亲对伯父之为人亦甚敬重,今日来信应允了此事。故云开今日冒然前来,恳请伯父把令爱赵五姑娘交付于我,我必以命待之。”
幸福来得这么快,让赵元勋本就喝了点酒的头有点晕。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将一直弯着腰的傅云开扶了起来。
“伯父?”傅云开期盼地望着赵元勋。
赵元勋张了张嘴,有一种冲动把亲事答应下来。他觉得错过了一门亲事,他再也帮女儿寻不到更好的亲事了。
可理智却硬生生地把他的话拦在了嘴边。
女儿的话犹在耳边。她说不想议亲,她说她也能像男儿一样干一番事业,她不想就这样囿于后宅,泯灭于油盐酱醋的琐碎里。她说如果他们不答应,她就搬出去。
“贤侄,这事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我母亲犹为疼爱熙姐儿,我需回家跟她老人家商议商议。”他把老夫人搬出来当挡箭牌。
傅云开虽然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
“应该的。”他点头,又两眸晶亮地望着赵元勋,“那您看我要不要亲自去向她老人家恳求,也让她老人家见见我?”
赵元勋心里一动。
如果没亲眼见着傅云开,不说老夫人,只说朱氏,她是绝对不放心就这样把女儿的亲事给定下来的。倒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见一见,也让熙姐儿再见见傅云开。
想想现在正是晚饭时分,赵如熙应该从北宁回来了,他提议道:“那要不……现在就去?也别提什么亲事,你只说我喝了酒,不放心我,要送我回家,顺便拜见一下老夫人和夫人。”
傅云开大喜,深觉自己的岳丈攻略做得极为正确。
“还请伯父稍等。”
他转头让长安叫伙计进来,要了两碗酽酽的茶水,奉了一碗到赵元勋面前,自己喝了一碗,喝完不算,还把茶叶在嘴里嚼了嚼,觉得酒味已没有了,又去隔壁没人的包房换了身衣服,擦了一把脸,还偷偷让长安帮他重新梳了发髻。
做完这些,他这才对赵元勋道:“伯父,那咱们走吧。”
看到傅云开做的这一切,赵元勋越发高兴。
傅云开正是因为重视这门亲事,才会这么郑重其事。可见他对熙姐儿是真心求娶。
“走罢。”他站了起来。
傅云开连忙殷勤地上前扶住他,两人一同下了楼,上了马车,去了绥平伯府。
此时赵如熙也刚从北宁回来。
张家自打那日改了契之后,第二天就开始搬家了,陆陆续续地搬了五天,终于把东西都搬完了,今天把钥匙交到了她的手里。
赵如熙回来之前去看过,发现到处都很干净。显然张家把钥匙交出来前,还让下人把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她已经吩咐高卫强明日打听哪里有好的泥瓦匠,请了来将屋子都粉刷了一遍,各处的门窗也进行了修缮上漆,有不合意的地方,也一并改了。
办完这些,她回府跟老夫人和朱氏、赵靖泰吃了饭,正跟他们闲聊呢,就听丫鬟来报,说伯爷喝醉了酒,平南侯世子爷傅小将军送他回来,想顺便拜访一下老夫人和夫人。
赵如熙提到傅云开的名字,想起萧恪曾经说过的话,一时大感不妙。
上次萧恪说傅云开会来向她提亲,可隔了这么久没见来;而且上次她在镇南王老王妃寿宴上又得罪了平南侯夫人,赵元勋和朱氏也没在她面前提傅云开,她以为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不曾想傅云开竟然登堂入室了。
老夫人听了极为高兴,对丫鬟吩咐道:“快请。”
她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赵如熙道,“熙姐儿不是要教你弟弟画画吗?去你院子吧。”
赵靖泰这段时间经常听父亲提起傅云开,吹嘘他如何如何英勇,小男孩天生崇拜强者,心里早已对这位傅大哥很是好奇。
这会儿他便央求道:“祖母,就让我在这里呆着吧,我想见见傅大哥。爹爹说他可厉害了。我就坐在这里不说话,不会碍事的。”
“不行。今天人家第一次登门,而且指名拜访我跟你娘,你们姐弟俩在这里不合礼数,还是先回去吧。下回,下回我叫你爹带你去见他。乖啊,听话。”老夫人哄着赵靖泰。
赵如熙本还想留在这里,以防来者狼子野心,家里人被人家一忽悠,就答应了亲事。
听老夫人这样说,她也不好再留下了,只得叫赵靖泰:“走吧。”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赵元勋和朱氏才答应她给她婚姻自主,现在考验他们的时刻到了。要是他们一口把亲事应下,她会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叛逆”。
赵靖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赵如熙出了门。
见姐弟俩出了门,老夫人迫不及待地跟朱氏道:“你说,傅小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真是送伯爷回来,顺便拜访咱们?”
朱氏笑眯眯的:“咱们可没这么大的脸。估计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否则,他来给你行个礼问个安倒也罢了,给我请安算怎么一回事?莫不是想拜伯爷做干爹不成?”
老夫人拍了儿媳一下,嗔怪道:“你个促狭鬼,有你这么说自家相公的么?”
婆媳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她俩可不像赵元勋,神经这么大条。人家都求亲求到面上了,才来考虑这门亲事。
自打赵元勋主动亲近赵元勋,屡屡请赵元勋吃饭,老夫人和朱氏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傅云开又不是个闲在家里没事干的人。他现在虽不在边关,但还肩负着招募和训练新兵之事,并不清闲,哪有空天天邀人喝酒。
而且傅云开年纪轻轻就立下无数战功,在京城里也是一个人物,走到哪里都倍受瞩目,多的是人主动邀请他喝酒,更不用说他跟二皇子、五皇子相交莫逆,亲如兄弟,怎么可能天天找一个陌生的半老头子喝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傅云开此举,定然有所图。
第三百零一章 问问她
可他们绥平伯府一穷二白,有什么是傅云开所图的呢?
思来想去,婆媳两个一致认为,家中现在最值钱的就是赵如熙了。
这简直是个金娃娃啊。
不说她现在办的绘画培训班,只说皇上下的那道圣旨,就能给她带来几万两银子的收入;拜了枯木先生为师,学得一手画技,再加上她自己独创的画技,以后卖画就是好大一笔收入。
这种自带点金技能的女孩儿,长的又漂亮,人又能干,还是枯木先生的弟子,身份上便是嫁个皇子都足够,能引来傅云开有意示好,为求亲做准备,不是很正常的吗?
别说,这些整天呆在后宅、整天琢磨着如何把女儿嫁个好人家、如何娶个好媳妇的中老年妇女,往往明察秋毫,心明眼亮,一眼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清楚这些男人心里的小九九。
所以老夫人死活要把赵如熙给支开——她杵在这里,叫人家傅小将军如何开口嘛!
赵如熙姐弟离开没多久,赵元勋就带着傅云开进来了。
傅云开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要是平时,老夫人定然不敢受这礼的。可想到眼前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孙女婿,这个头她就泰然受了。
朱氏看到傅云开长得高高大大,相貌英俊,心里仅剩的那点担忧就也烟消云散了。
这样一个相貌英俊、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出身门第无一不好的青年才俊,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女婿。
就算他有个不靠谱的娘,也瑕不掩瑜。何氏那没脑子的蠢妇,自家闺女那么聪明,随随便便就能收拾得了去,不怕她能掀起什么大浪。
行完礼,老夫人、朱氏就开始跟傅云开聊起了家常。
傅云开趁机夹带私货,把他和父亲对家里的态度都表明了,说只要他娶了媳妇,一进门就让新媳妇当家。他娘因头脑简单又没甚见识,其实是一个很好哄的人,只要把那些小心思多、爱挑拔是非的人隔离开就好了。
当然,这些话他说得都极尽委婉。
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算是一份承诺了,让老夫人和朱氏喜笑颜开,越看傅云开越满意。
傅云开只是来露个面,让两位长辈见一见自己,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还愣不让赵元勋相送。
赵元勋只得吩咐刘全代自己送他出门。
待赵元勋一转身回到屋里,老夫人和朱氏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这话里到底什么意思?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
赵元勋满脸欢喜:“他说他想求娶咱们熙姐儿。”
“真的?他真是这么说的?原话是怎么样的,你跟我们说说。”朱氏惊喜地道。
赵元勋虽喝了些酒,但因着身体的缘故,他是极有自控力的,并没有喝醉。
傅云开那番话,他记得牢牢的,当下便跟母亲和妻子复述了一遍。
“啊呀,这小子可以啊。在大理寺见了咱熙姐儿一面,他应该就掂记上了吧?哈哈!这么久他竟然愣是憋着没说,一边写信询问边关父亲的意见,一面讨好你这个未来老丈人。这孩子也算是用心了。”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朱氏也满心欢喜。
她觉得自打赵如熙回家,家里真是无一事不顺心。都不用去求取,好事总是自己找上门。赵如熙拜师之事是这样,大理寺的差事是这样,现如今最发愁的亲事,竟然也平顺得让人不敢置信。
难道那孩子是天生的好福运?前十四年的福运一直憋着没发作,乍一发作,好运全都涌上来了?
想起赵如熙,朱氏的头脑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问丈夫:“你没一口答应这门亲事吧?熙姐儿可说了,她的亲事得她点头。”
“没有。我是那等糊涂人吗?”赵元勋说得理直气壮,却忘了他差点就张嘴答应的事实。
“没跟你们商量,没跟熙姐儿商量,我怎么可能答应亲事?再说了,我家女儿是那么好求娶的吗?什么都没有,官媒也没上门,我要就这么答应,我莫不是个傻的。”
朱氏懒得跟丈夫扯“他是不是傻的”这种深奥问题,转头问婆婆:“娘,我现在就去问问熙姐儿对这事的看法?”
想起孙女那个执拗的脾气,老夫人也很是头疼。
她决定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儿媳妇:“去吧去吧。你们娘儿两个,也好说心里话。她要是想不明白,你好生劝劝她。错过这门亲事,想要再找个好的,可是千难万难了。”
“世家子里也不是没有好后生,可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就熙姐儿那个脾气,她能耐得了那个烦?平南侯夫人虽是个糊涂的,但好糊弄。家里人口也不多,庶出的闹不出幺蛾子。嫡出的只有一个二公子……”
说起平南侯二公子,老夫人想起赵如语来,问道:“语姐儿是不是还跟他家二公子牵扯不清呢?”
说着,她老人家皱着眉想了想:“可惜语姐儿跟熙姐儿两个不亲近,否则就让她嫁给二公子,两姐妹在那府里过日子,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她是养女,只能依靠咱们赵家,倒不敢跟熙姐儿争长短。”
她倒跟平南侯府管家想一块儿去了。
朱氏想得比老夫人要深,她不大赞成:“话是这样说,但语姐儿向来是个心高气傲、小心思极多的。熙姐儿最不待见这种人。”
她站了起来:“行了,咱们还是先问问熙姐儿的意思吧。”
说着,她跟赵元勋一起告辞出来,出了荣禧堂就分开走,一人回了正房,一人去了修竹院。
一进院门,朱氏就听赵如熙在那里咋呼:“赵靖泰,你皮痒痒了是不是?我就离开那么一会儿,你看看你,画了几笔?看我怎么治你!”
紧接着就听赵靖泰一声惨叫:“啊啊,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这就画,这就画还不行吗?我求求你别挠我痒痒,啊哈哈,啊哈哈哈……”
听到姐弟俩的打闹声,朱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走过去拍了赵靖泰一巴掌:“活该,看你不好好学画。”
第三百零二章 听我给你们分析
她这儿子,就跟屁股上长锥子似的,怎么都坐不住。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各种开小差,叫夫子们和朱氏都头疼不已。没想到赵如熙一个挠痒痒,却能治住他,起码比以前要专注一些,不至于隔不到一刻钟就东张西望了。
“好好画,一会儿我们出来要是没看到你画好这幅画,今晚你就别睡觉。”朱氏说着,拉着赵如熙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赵如熙就知道是说傅云开的事了,顺从地跟着她进了屋子。
“平南侯的事迹,你知道吗?不知道的话,娘跟你说说。”
朱氏知道女儿理智又清醒,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对亲事似乎很抗拒的样子。于是她决定先让女儿对平南侯和傅云开的英雄事迹有所了解。
自来女人都是倾慕英雄的。等女儿眼里满是对傅大勇和傅云开的崇敬,再来提亲事,这门亲事就应该没问题了。
她正酝酿着腹稿,斟酌着如何措辞,就听赵如熙道:“知道。我听我师兄说起过。”
朱氏:“……”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
“你师兄跟你说了啥?”她企图寻找机会,对傅家父子的英雄形象加以描补。
“很多,除了他们的战绩,还有现在的时局。”
赵如熙打算扯着师兄的虎皮做大旗,给远离政治中心的赵家人紧一紧弦。
她很严肃地对朱氏道:“娘,有些话,我一直想跟您和爹说。现在的时局,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咱们家既没人在朝堂里,就没有必要搅进去。别人还有自保能力,咱们一旦搅进去,就是被推出去顶缸的命。三叔的事情我跟你们分析过吧?现在你们看如何?”
朱氏原本满心的儿女情长,被赵如熙这一说,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赵如熙站了起来:“我还是跟您、祖母、爹爹一块儿说吧。咱们家的人,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被人所利用。”
朱氏疑惑地站起来,见女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得跟着往外走。
“倚翠,你去正房,让正房的下人把伯爷叫到荣禧堂来,我有话要说。”赵如熙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
“是。”倚翠赶紧去传话。
老夫人掂记着知晓赵如熙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所以朱氏夫妻走后,她也没睡,正斜靠在软榻上叫丫鬟捶腿。
见得朱氏和赵如熙进来,她先看了看母女俩脸上的表情,见赵如熙一脸严肃,朱氏则是一脸梦游的神情,她直觉得就感觉不妙。
“怎的了?”她问道。
赵如熙在下首坐下,对老夫人道:“我已经让人去叫我爹了。等他来,我有话要说。”
老夫人的目光就落到了朱氏身上。
朱氏朝她摇摇头,露出无奈地神情。
赵如熙也不管这婆媳俩如何眉来眼去,一心只等着赵元勋来。
赵元勋也在那边焦急地等着结果呢。因此来得也极快。赵如熙和朱氏才刚落座,他就已经到了。
“怎么了?”一进门,他就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完全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
“爹,今天傅云开是不是向你提亲了?”赵如熙看着他,问道。
赵元勋疑惑地看向朱氏。
朱氏则吃惊地望着赵如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对丈夫和婆婆解释道,“我没跟她说。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她拉到这里来了。”
赵元勋就看向女儿:“是不是傅云开曾找过你,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那倒没有。”赵如熙摇头,“是我猜的。”
她看向赵元勋,满脸严肃:“爹,您知道我为何能猜到他的目的吗?因为他的目的不纯。他是想借咱家这门亲事,来解他平南侯府的局呢。”
一听到关系时局,不光赵元勋,连老夫人都严肃起来。
“这话怎么说?咱们家有什么值得别人掂记的?”赵元勋问道。
“我呀。”赵如熙这话说得神情自若,毫不脸红。
赵家三位长辈亦不觉得赵如熙这话有什么毛病。
不说别的,就冲着傅云开亲自提亲,还提前百般讨好赵元勋,就能看出赵如熙确实是被人掂记上了。
“那是,我女儿这么能干……”朱氏便开启了炫女模式,准备把女儿好好地夸一夸。
可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被赵如熙打断了:“不,娘,您说错了。他掂记我,不是冲我本人来的,是冲着我的价值来的。他们平南侯府现在,可谓是危机重重。而能让他们度过难关、解开这场危机的最好良药,就是我这么一个人。”
三位长辈刚刚发散的思维又被聚拢了起来。
“平南侯府有什么危机?”赵元勋问道。
老夫人和朱氏也疑惑地看着赵如熙。
他们只看到平南侯府的花团锦簇。平南侯可是皇上扶起来的宠臣。他还不是像魏丘那样没什么根基,只靠一些做官的本事和拍马屁功夫上位。傅大勇的战功是实打实的。
“你们知道皇上为何那么宠幸魏丘和傅大勇吗?”赵如熙问道。
三位长辈又是一愣。
从来没人把魏丘和傅大勇两个人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两人本就不是一类人。
赵元勋迟疑道:“他们都出身寒门?”
“对。”赵如熙给父亲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们都是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在朝堂上能依靠的,唯有皇上。”
赵元勋听了,若有所思。
在跟朱氏进门时,赵如熙就摈退了丫鬟婆子,此时室内只有他们一家四人。
不过赵如熙还是放低了些音量:“皇子登上皇位,需要依靠世家的力量,所以其妻妾都是世家女。但当上皇帝后,他们就不想被世家的力量所挟持。”
她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可你们看傅家,当初岑家想要保住岑贵妃所出的两位皇子,愣是拉出傅云开来做了二皇子的伴读,把平南侯这么一个手掌兵权的将军绑在了他们的战车上。虽说当时傅大勇还不是龙虎将军,手里的兵权还没那么重,但岑太傅眼光毒辣,他看出了平南侯的能力,同时也瞧准了皇上除了傅大勇,无人能用。于是把宝押在了傅家身上。现如今,傅家成了二皇子、五皇子最大的助力。”
“而皇上,即便不看重太子,也并不想让二皇子、五皇子登上皇位,他属意的是谨妃所出的三皇子。所以岑家的这步棋就成了对皇上的最大掣肘。皇上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欲将这种捆绑除之而后快。如果边关有将士屡建奇功,他估计会马上把平南侯的兵权给撸下来。”
第三百零三章 忽悠**
“而傅大勇也是聪明人。他估计也知道自己的荣辱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为了避免这种悬之又悬的命运,他在岑家选中他时,也牢牢地把自己绑到了岑家的战车上。岑家为了二皇子、五皇子,也绝对不会让皇上把平南侯的兵权给轻易夺下。”
“这其中的关系,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看看三位长辈,发现三人都震惊过后,都陷入了沉思,便知道他们听进去了。
她继续道:“可这种平衡,终究是要打破的。随着皇上年纪越来越大,皇子们的年龄越来越长,夺嫡之争就要进入白热化。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岑家与傅家的这种捆绑。太子对二皇子肯定是防备的,对平南侯更是视为眼中钉。三皇子、四皇子想把前面两位兄长干掉,没准就要在太子和平南侯之间做文章,挑起他们的矛盾,然后借刀杀人。”
老夫人打了个寒战。
她老人家此生最怕的,就是夺嫡之争。
赵元勋的政治敏锐性,要比老夫人和朱氏强些,他已顺着赵如熙的思路深入思考了。
他问道:“可平南侯手握重兵,不好下手吧?”
“怎么不好下手?简直太好下手了。”赵如熙道,“军中怎么可能是铁板一块?平南侯手下的将军,必然有来自各派系并且想取而代之的。到时候外敌来临,他们只要在背后动动手脚,断其后路,平南侯父子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回轮到赵元勋不寒而栗。
“所以嫁给傅云开,不光享受不到荣华富贵,很有可能被抄家发卖,或沦为寡妇。”赵如熙道,“一旦成了寡妇,以平南侯夫人那糊涂性子,你以为我的日子会好过吗?更不用说他那个糊涂弟弟和心眼子很多的赵如语了。”
“那算了,还是算了。”朱氏吓得脸色苍白,“咱们还是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别参与这些朝堂上的纷争吧。什么荣华富贵?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可有什么用?我的女儿,我只盼着平平安安,其他的我都不求。”
她转过头看向赵元勋:“明儿个你就把这门亲事给拒了去。”
赵元勋点点头:“好。”
想了想,他又问:“熙姐儿,你为什么说傅家娶了你,就能解这个局呢?”
“因为我拜了枯木先生为师啊。枯木先生可是清流名士,是文官们推崇的人物,跟皇上也有半师之谊。以我师父的护短性子,一旦我嫁给了傅云开,他哪能不拼命护着?我三个师兄也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下场凄惨。傅云开只要娶了我,就等于得了清流名士和文官们的支持。这是一层保障。皇上看在我师父的面上,也不好对傅家太过份,多少要顾及一点。这又是一层保障。”
“另外,傅大勇作为寒门子,是天生站在世家的对立面的。世家对他除之而后快。但如果他儿子娶了咱们绥平伯府的女儿、枯木先生的徒弟,便算是跟咱们赵家、我师父的康家联了姻。这是对世家、对文臣都释放了善意,缓和了矛盾。”
“当然,如果他们跟世家女联姻,也能达到这种效果,而且效果更好。可这样一来,却会触怒武将,被武将所唾弃。更是打皇上的脸。”
三位长辈恍然大悟。
他们绥平伯府可是武将出身的,属于武将阵营。傅云开娶了赵如熙,就等于娶了武将的女儿。偏赵如熙还是枯木先生的徒弟、吴怀寺等人的师妹。娶了她,既不得罪武将,没打皇上的脸,又讨好了清流和文官、世家。真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赵如熙抬眼看向赵元勋:“所以他说非我不娶,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既出身武将之家,又拜了清流名士为师的,只有我一个。”
赵元勋、朱氏被这番分析说得目瞪口呆。
“怎、怎么是这样?”朱氏喃喃道,看向丈夫,“这人心思怎么这么龌龊这么深沉?这门亲事,我绝不答应。”
赵如熙的嘴角勾了勾。
或许傅云开提这门亲事有一定的考量,但想来不至于想得这么深。
如果他们父子对局面真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上辈子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了。会打仗的将军,不一定是个精明的政客。
但这不妨碍她把事情往严重里讲。
她不说得严重些,给三位长辈分析深刻些,她担心以后他们会上当受骗,不小心踏进雷区。
借着傅云开提亲一事,既把局势给他们分析一遍,打个预防针,又能树立自己“高瞻远瞩”、“眼光毒辣”的光辉形象,在绥平伯府进一步掌握话语权,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至于赵元勋他们对傅云开的印象变坏,那也正中她下怀。免得他们老想把她嫁给这人。
不管这人是好是坏,反正她现在才十四岁,在现代才是个初中生,是不可能考虑嫁人的。现在这人以优质股的身份跑来提亲,勾得三位长辈蠢蠢欲动,那就别怪她抹黑了。
再说傅云开也不冤。他只见了她一面就要娶她,难道真是看中她本人?她脸还没那么大。他无非是看中她有枯木先生这位师父,有吴怀寺等三位师兄罢了。
对于这种带有政治算计的亲事,难道她还要对傅云开感恩戴德不成?
至于在萧令衍面前说要嫁给傅云开当寡妇的话,那也不过是抬扛,玩笑罢了。
带着“盼着你死”的目的嫁人,她真心没有这么黑的心肠。再说,有萧令衍在,傅云开很大的几率是不会死了,至少不会在两年后的那场战争中死去。她对萧令衍有信心,那是个脑子厉害的家伙。
所以,傅云开该娶谁就娶谁去吧,别往她身上打主意。
赵如熙见赵元勋也满脸凝重地点点头,同意朱氏的说法,她才又道:“所以祖母、爹娘,你们不要随随便便给我考虑亲事。咱们绥平伯府现在好不容易跟朝堂脱离开来,就别再往里掺和了,免得一不小心把全家的小命给丢了。就跟着我师父混吧。”
第三百零四章 话语权稳了
“你们看我师父,从先皇到现在,在哪里都吃得开。为什么?他老人家聪明啊。他从来不掺和这些事情,谁当皇帝他都不在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老人家在先皇那里吃得开,在当今圣上面前也照样敢吹胡子瞪眼。这就是做清流名士的好处。”
“我现在有我师父这层关系,往后走的也肯定是他这条路子;靖泰跟着我学画画,以后也能走这条路子。咱们家不掺和那些,有吃有穿,日子过得安稳富足不好吗?干嘛非得把我往那政治漩涡里送?我过得不好,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元勋一听这话,羞愧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不是,爹没那个意思。爹就是看着傅云开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相貌能力,都是人中龙凤,所以才有这个想法。爹没想往那里面掺和。”
他自嘲一笑:“就咱们这样的,挨着边就能被碾得连渣渣都不剩,哪里敢往里掺和?嫌活腻歪了吗?”
“既然您看不清,您就少跟他们有牵扯。往后傅云开请你喝酒您也别去了。其他人也要掂量着来,看清楚对方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赵如熙道。
虽然这话直,可能有点伤赵元勋的自尊,但赵如熙还得提醒。
“好,好,爹往后先问问你。”赵元勋倒没有被女儿看轻的羞恼,反而有“我女儿出息”的欣慰。
越是相处,他就越是发现女儿厉害。
以她这样的年纪和见识,却能看透好些官场老吏都看不透的政局,分析得头头是道,一针见血,这样的政治敏锐性和高瞻远瞩,竟然出现在他女儿身上,这是绥平伯府何等的幸运。
难怪枯木先生毫不犹豫地就收他女儿为徒呢,还是他老先生眼光毒辣啊,一眼就能看出女儿的不凡。
老夫人此时也心有余悸。
她老人家最怕的就是夺嫡之争了。
“我老了,现在啥都不盼,只盼着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日子过得安稳。”她道,“元勋啊,你往后也少往外跑,想要找人说话喝酒,只管往族里去。”
她又对朱氏道:“往后外面的那些帖子,没必要去的就别去了。咱们也别想方设法地去要帖子,反正熙姐儿的亲事也用不着咱们张罗。咱们只管在家里安安稳稳地呆着,别扯熙姐儿的后腿。”
她老人家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赵如熙有她师父在,就不愁没有好亲事上门。她们还真用不着无事忙。
“还有……”她环视了儿子、儿媳一圈,“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都事先跟熙姐儿商量。比如老二、老三的事,你们也别拿熙姐儿当小孩子看待,啥都不跟她说。她不是一般的孩子,看问题看得比你们清楚。你们跟她商量,也免得做出错事。”
“是,娘,我们一定跟她商量。”赵元勋道。
朱氏也点头:“对,我们以后一定问过熙姐儿。”
赵如熙听到老夫人这样说,心里顿时安定了。
她一直想要的家庭话语权,稳了。
“今儿个晚了,明早熙姐儿还得早起上学,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晚回来有时间,我们再慢慢说。反正事情也不紧急。”朱氏道。
老夫人点点头:“我老了,有些事情看不清也弄不明白,所以我只管安心做我的老封君,啥都不管了。你们可得好好把府里安顿好,别拖熙姐儿的后腿。事情既不急,明儿个、后儿个说都不迟,只记得要跟她商量便好。”
“行了,都回去吧。我也歇息了。”这会儿早过了老夫人就寝的时间了。
三人告辞出来,赵如熙跟爹娘道了晚安就回了修竹院,洗洗睡了。倒是赵元勋和朱氏夫妻俩感慨了许久,又商议着如何回复傅云开,这才睡下。
第二日赵如熙照常去书院上学。现在有康家的厨娘在,中午她也不吃干干的点心了,直接把许雪带到她那院子里,让青枫去康家画院提饭菜。
康家厨娘给她备的是主子饭,高卫强、青枫等人的是下人饭。她也没有把自己吃残的饭菜打赏给下人的习惯。康家厨娘每次给她准备的饭菜既丰厚量又大,她一个人吃不完,拉着许雪吃正好,免得浪费。
等下人们培训完,她打算把李嫂子留在这个宅子里,再安排两个帮厨,这样她就不用去隔壁蹭饭了。
许雪参观了一转赵如熙新买的宅子,羡慕极了,对赵如熙道:“姐,等我赚钱了,我也给自己单独买一处宅子。”
“一定能行的。”赵如熙道,“我前两天让青枫去问了掌柜了,掌柜说你那话本卖得挺好。因为咱们契书上写的是一月一结,现在还没到月底,所以没给你结钱。”
她又问:“你新话本写得怎么样了?”
这一本她没给许雪写大纲了,只由她自己发挥。不过在许雪送来写好的大纲后,她还是改了改,加了一些矛盾冲突和曲折情节,把人物的设定也给改了,让其更合理。
说起新话本,许雪的脸上就绽开了笑容:“我已经写了一部分了。同窗们拿去看,都说好。她们还跑到书铺里买了我写的话本呢,说可喜欢我写的故事了。”
“哇,这很不错啊。”赵如熙也很高兴。
刚开始写小说的人,最缺乏自信心。许雪的话本能得到同窗们的认可和鼓励,这对她绝对是大好事,能促使她在小说道路上走得更远。
“加油写,没准再写几本话本,你也可以买宅子了呢。”她鼓励道。
“嗯。”许雪用力地点点头。
“姐,我们昨天就搬到京城里住了。我爹娘想请你们吃个安家饭,让我问问你哪天有空。”她又道。
“搬家了?真好。”赵如熙很高兴,“这两日我没什么事,你们尽管准备就是。定下时间后就让你们家小厮去我们府上门房处递个帖子,到时候我爹娘会去的。”
她知道许家已买了下人了,还是她介绍李中人过去,李中人给许家人挑的一家子。
第三百零五章 案子破了
三十来岁的中年夫妻,带着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儿子,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老三是个女儿,今年十二岁。
一家五口原来是佃农,日子过得苦,却也能过得下去。但后来这家的男人生了一场大病没钱治,亲戚朋友都穷,借不出钱,大儿子为了救爹,背着父母去借了高利贷的债。
后来男人病好了,一家人却背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高利贷,大儿子还被收贷的人暴打了一顿。
没法子,一家人只得自卖自身,拿卖身的钱去还清高利贷,如此才能活命。说来可悲,他家大儿子去借的高利贷,也不过二两银子。
卖身之后,虽然失去了自由,倒比原来吃了上顿没下顿、小半年野菜续命的日子好上许多。
赵如熙买的许多奴仆里,好多都是相同的原因。有田地宅子的人,生了病,还能卖田地宅子;没田地宅子的佃农,就只能自卖自身。
“你家买的下人怎么样?”
“挺好的,老实本份,很勤快,能吃苦。”许雪道,“我爹还让我谢谢你呢。我们赶着搬家也是因为添了这一家子。虽说西厢那边挤一挤他们也能住得下。但男女有别,我娘说,我跟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终是不好。”
那家有两个大小伙子呢。
赵如熙点点头,看看快到许雪上课的时间了,她又问:“你下晚学怎么回去?如果你不赶时间,就到画院来等我,咱俩一辆车回去。”
“我爹买了一辆骡车,除了送菜,下晚学的时候会来接我。”许雪道。
赵如熙一听就放心了:“时辰快到了,你快回书院吧,我让青枫和高叔送你过去。”
许雪也没拒绝,把手边的茶饮尽,跟赵如熙摆摆手,与青枫去了。
赵如熙则去了画院。
画院里已有好几个人在画画了。
吴宗把赵如熙叫到身边,对她道:“师妹,阳城那案子查出来了。其实你的画像送到没几日,衙役就查到那凶犯的下落了,进行追捕。追了几日将其抓获,审理上报,送到京城才晚了些。他们说你画的画像跟真人几乎一模一样,太神了。也幸亏你的画像,否则不及时抓到他,差点又有一家被灭门。”
“抓到就好,抓到就好。”赵如熙也掂记着这件事呢。现在听说罪犯落网,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人怎么专杀这种全是女人的人家?”她好奇地问道。
吴宗哪好跟她说这些,只含糊道:“那人心里有毛病,打小被继母和继妹虐待,憎恨一切女性。后来继母为夺家产,二十岁都不给他娶亲,却给了他十八岁的弟弟娶亲。在冲突之下,他把继母和继妹杀死……获得了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赵如熙点头:“原来如此。”在现代她也看过不少此类案件,猜到也是这样的原因。
连环杀人案,往往都是心理扭曲且高智商之人所为。
“现在此案结了,孙家旺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我明儿个就给你带过来。”
“师兄觉得他人品可靠,就给我带过来吧。正好把他放到庄子上跟新买的下人一起受训。”赵如熙道。
她又问:“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
“一两银子。”
“这么便宜?”赵如熙吃惊。
她前些日子买的下人,因为她要求高,都是十两银子往上的。识字会算的都是二十多两一个。像周春那样的,则是三十五两银子,他的妻子三十二两。
孙家旺年纪虽小,或许也不识字,可看他那个机灵劲儿,再如何也不止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就是随手打赏出去的数。可对于孙家旺来说,却把他一辈子的自由都买了,想想都心酸。
吴宗颔首:“我们这里发卖的都是这个价。要知道都是跟案件有关的,一般人家可不敢买这种人,就担心这人跟案子有牵扯,沾上祸事。”
赵如熙点点头,掏出一两银子给吴宗:“那就拜托师兄了。”
吴宗把银子给了吴安:“去,到大理寺把孙家旺领来。”
半个时辰后,孙家旺来了,给赵如熙磕了头,又道:“请姑娘赐名。小人原先这名是原先的主子家起的,小人想换个名儿”
想想被杀了满门的他的原主人,赵如熙对他的心情很能理解。
有了新名字,就能忘掉原来最不想回忆的往事。
她问道:“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小人原来没大名,小名叫做二狗子。”
好吧,那确实得起一个。
赵如熙想了想,“你先叫赵家旺吧,等你确定了差事,我再给你重新取。”
绥平伯府上的下人,都是有统一的名字的,比如“青”字辈的,都是同一批进府的。后来到了各自的岗位,再由主人赐名。主子懒得改的,就会一直叫原来的名字。
旁边的康时霖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赵如熙的脑门上:“别胡闹。原来叫做孙家旺,结果孙家就倒了大霉。你这会儿还敢起什么赵家旺?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赵如熙很想跟师父做做思想工作,叫他老人家不要搞封建迷信。
但她怂!
她缩了缩脑袋,冲师父嘿嘿讪笑了一下,这才对孙家旺道:“那就先叫小明吧。”
忘掉过去的阴霾,往后的人生一片光明。这是她对眼前这孩子的祝福。小明这个名字极为普通,但作为随意取的、很快就要换掉的名字,足够了。
“多谢姑娘。”
小明显然对自己的新名字很喜欢,又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赵如熙磕了个头,这才起来。
“师父,师兄,这里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庄子了。”赵如熙站了起来。
她要把小明带去庄子上,跟那些新人一起训练。
前几日她还天天去庄子,后来看到马胜和周春把庄子的那批人打理得妥妥当当,她便没有再天天去,只隔一天去一次,主要是亲眼观察一下这批下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