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论上眼药的技巧
她朝吴宗灿然一笑:“多谢师兄。”
吴宗摆摆手:“先别高兴。还有个事。就是田庄铺子,咱们来迟了,张大人手上的田宅已没有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大人说好了,只要有,就给你留一个。”
赵如熙买田庄铺子也是为了赚钱。现在眼见着能有一大笔收入,哪里还在乎这个?
“没事,有就买,没有就算了。”她道,“如果张大人那里以后有大铺面,我倒是感兴趣。如果没有合适的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叫中人去寻一寻就是。至于田庄、宅子,我暂时不想买。”
她看向吴宗:“师兄,等你们有时间,我跟你和师父说一说我要做的买卖。如果你们感兴趣,咱们一起做吧。”
吴宗的兴趣是画画和破案,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
不过他很好奇:“小师妹打算做什么买卖?”
“玉,南边的一种玉。跟白玉不一样,它有各种不同的颜色,晶莹剔透,非常漂亮。我打算叫人到南边找,然后运一批回来。”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师兄,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发大财的机会,你可一定要抓住。你虽不缺钱财,但谁也不嫌自己的钱多不是?”
看到小姑娘鼓起的白白嫩嫩的脸,吴宗差点没忍住笑。他怎么感觉小师妹这认真严肃的样子特别逗呢?
“行行行,到时候我参一股就是。”他哄孩子似地敷衍道。
他倒没怀疑小师妹是如何知道这种玉的。小师妹在银楼里画首饰图,肯定接触过无数的玉器宝石。想要做这一行,倒也能理解。
而他自己,对那琳琅满目的玉器和宝石就从来没搞懂过。
见师兄答应得爽快,赵如熙这才高兴了:“行,你看你跟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哪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吴宗哑然失笑:“你还打算搞成咱们康氏师徒家族买卖啊?”
“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赵如熙道。
……
张常慎进宫之前先到赵如熙那里拿走了她画好的一幅画,进宫行礼之后,他就把那幅画展开递给御前太监:“皇上,您看看这幅画。”
萧圪看到太监递到自己面前的画,差点被那逼真的人像和匪徒凶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这……”他佯装镇定,“这是谁?”
“这是一个连环杀人凶手。这幅画,是专门请人画的。皇上您看这画法,跟真人极为相像,与咱们传统的画法完全不一样。”
萧圪定了定神,这才将目光移到这幅画上。
可这一对上,他还是觉得画上的人正用凶狠的眼神瞪着自己,让人莫名心悸,就仿佛这人要刺杀自己一般。
他忙将目光移开,道:“确实不一样。”他也是学过画的,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画的不同来。
太真实了有没有?噩梦一般的真实。尤其那眼珠子,跟真的一样,仿佛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时时刻刻都在凶狠地盯着他。
“臣想让大理寺相关官员和各地衙门的画师都来学这种画法。一旦学会,以后再有匪徒行凶作恶,有目击证人就能将之绳之以法。”
萧圪一怔,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那幅画来。
“这是何人所画?”他问道,“这画法倒是奇特。”
“绥平伯府被魏丘之女魏丽娘抱错的那个女孩儿赵如熙。”
萧圪一怔,看向张常慎:“没搞错?”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这话问多余了。
不说张常慎这谨慎的性子,只说没查清楚的事情,是万不会报到他面前的。
“臣亲自看着她画的。”张常慎道,“枯木先生惊为奇才,已将这小姑娘收为徒弟。”
萧圪又怔了一怔,再次打量这幅画,态度又比刚才郑重了许多。
“果然奇妙,很是难得。”他感慨道。
他抬起头:“行,朕准了。”
“可……”张常慎为难道,“可臣担心赵姑娘不愿意。所以臣想请皇上下个旨意,让她把这画法教给大家。”
萧圪看向张常慎的目光有些微妙。
朕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张大人。
“虽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朕干不来这种巧取豪夺之事。朕这个圣旨一下,你信不信,明早朕这案头就要被弹劾的奏折所淹没。”萧圪指了指自己的御案道。
他虽身为皇帝,可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要是看中谁的东西好就抢过来,喜欢谁家的女眷就掳进宫,他们萧家的天下早八百年都被人掀翻了。
真当朝臣是吃干饭的?
张常慎的表情有些沮丧:“枯木先生他们已经在跟赵姑娘学画了,听说给了她三千两银子的束脩,彼此并无师徒名份,以后也不用送三节四礼,学完就散伙。臣其实是很心动的。咱大理寺和各府县衙门的画师,总不能遍天下画这种画法的,都是赵姑娘的徒子徒孙吧?要是这样,置皇上于何地?能钱货两讫,那再好不过。”
他摊了摊手:“只是咱衙门没钱啊。三千两一个呢。多送几个去学画,咱大理寺的人出外面办案时,就得喝西北风。”
萧圪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这家伙,他就知道他是来哭穷的。
罪官的财产都由大理寺发卖了,户部尚书意见老大了。这家伙还敢哭穷,脸皮也是忒厚了点。
不过三千两,确实贵了点。要是只派一个官员去学也就罢了,这得派一批呢。
张常慎长叹一口气:“皇上您不知道,臣来的时候,想笼络一下赵姑娘,好让她收束脩时给咱打个对折,臣感觉一千五百两还是可以的。所以臣想把魏丘剩下的一个田庄卖给赵姑娘,都跟吴宗透露了风声,让他去跟赵姑娘说说情。没想到平南侯府家的二公子跑来,愣是让臣把田庄给他,说绥平伯府不是苦主,是罪有应得,话里话外都说臣徇私。臣没法子,怕人说臣对边关将士不好,引起武将们的公愤,只得当着吴宗的面,把田庄给了傅家。”
第二百三十章 训斥
他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萧圪:“皇上,要不您跟枯木先生说说,让他劝赵姑娘降一降价?”
萧圪可不想对上枯木先生。那老头儿,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你直接去跟赵姑娘说不就行了?再不行去绥平伯府,跟绥平伯府说。”他皱眉道。
“呃,我要这么说了,跟逼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区别?咱能干这没品的事吗?皇上您不知道,那孩子可怜的……”
他叭叭叭地将当初赵如熙跟康时霖、吴宗等人说的那番“因为穷,所以用炭画画”,又“因为穷,所以去给银楼画首饰图打工”的说辞,深情并茂地述说了一遍。
萧圪一听,深感同情:“都是魏丘没把女儿教好,让这小姑娘受苦了。”
“所以,咱能张得开这个口,叫人家小姑娘降价吗?偌大一个大晋朝庭,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这话好说不好听啊。到时候,御史弹劾的还是皇上您。所以咱们不能直接找赵姑娘和绥平伯府,只能找枯木先生。枯木先生是赵姑娘的师父,他老人家答应了,不管是谁,都不能说咱欺负小姑娘。”
萧圪这下子头疼了。
“行吧行吧,朕来跟康先生谈。”他只得妥协道。
相对于又臭又硬的御史来说,还是康老先生好一点,至少给点好处,他就能跟你讲道理。
张常慎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既给平南侯府上了眼药,又给枯木先生师徒几个卖了好大一个人情。嗯,今天的天空真是蓝啊,秋高气爽,最妙的就是一个爽字!
萧圪这边派人去找康时霖,护卫很快回来:“皇上,枯木先生不在京城,在北宁呢。通知他回来需要些时间。”
“那先把傅云开叫来。”萧圪道。
本来他不用对上康时霖的,全都是平南侯府惹的祸。趁着等老先生这空当,先把傅云开叫过来臭骂一顿再说。
傅云开正呆在二皇子的别院里聊天呢,听到皇上宣召,还有些懵。但他也不敢跟萧令谱和萧令衍议论,赶紧跟着御卫去了。
“你家很缺钱?”萧圪一见傅云开就问道。
傅云开更懵圈了,摇头道:“回陛下,臣的父亲有朝庭俸禄,家中亦有陛下赏赐的田地宅铺,日子过得很是平稳。”
“那是对我赏赐的田地有意见?”萧圪又问。
傅云开脑筋急转,想知道皇上这番发作到底是为何。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他提点的傅云朗去大理寺买田宅的事,脸色顿时一变。
“臣没有,臣不敢。”他跪下,朗声道。
“那你让你弟弟去大理寺逼迫人家张大人卖你家田庄是怎么回事?大理寺是他能去指手划脚的地方吗?朕是缺了你们平南侯府吃的还是穿的?”
傅云开的汗都下来了。
“陛下想也知道,边关局势不稳,一旦有战事,傅家名下的田地有可能颗粒无收。臣听闻大理寺有田庄发卖,便让云朗去问问。只是觉得京城有个田庄,母亲心里会安稳一些,并没有别的意思。”
傅云开年纪不大,却打从十四岁起,来往于边关与京城,时常被萧圪召过来询问战事,御前应对已很有经验了。
他知道,萧圪一旦生气,是最恨别人吱吱唔唔推卸责任、百般找借口为自己开脱的。如果你坦坦荡荡,把心里的一些私心说出来,反而能获得他的谅解。
“估计是臣的二弟云朗不懂事,在言语上冲撞了张大人。臣弟虽顽劣,但要说对张大人有不敬之心,对大理寺指手划脚,是万万不敢的,还请陛下明察。”
“另外,如果臣弟不懂事,强买了某位大人家欲买的田庄,臣回去定然让他退回去,并领他亲自向那位大人赔礼道歉。”
萧圪也知道张常慎那狡猾的老头儿,说话多多少少有些水份。没准就是傅云朗那毛头小子不会说话办事,惹得他不快了,趁机跑到自己面前给傅家上眼药。
文臣和武将历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现在边关不稳,他也不可能惩罚傅家,不过是训斥几句。
“令弟今年也十五了吧?朕记得你十四岁就已上战场杀敌了。你转告你母亲,就说朕的话,溺子如杀子,也该让令弟担起自己的责任,别整日里招猫逗狗,不干正事。”
傅云开暗松了一口气:“是,陛下,臣一定转告母亲。”
“去吧,好好处理这件事。别让人说你们平南侯府闲话,更别让人说朕亏待你们,逼得你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待下回大理寺还有田庄发卖,朕让张常慎给你们留着。”
傅云开的汗又冒出来了:“臣不敢。陛下的治下乾坤朗朗,大理寺发卖罪官田宅并不常见。臣想要田庄,找中人询问即可,不敢劳烦陛下和张大人。”
大理寺处理的除了大案、要案,就是朝庭命官的案子。而发卖的也往往只是罪官的财产。要是皇上刚才的话传出去,朝中大臣们莫不以为他们平南侯府盼着大家出事,好觊觎他们名下的田宅?这个罪名,他们平南侯府可背不起。
见傅云开这样子,萧圪心里的气这才消了一些,笑道:“别紧张,朕也就随便说说。行了,去吧。”
傅云开这才叩首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傅云开才发现,自己背脊上衣衫都被汗打湿了。他望着翘起的飞檐,轻吐了一口浊气。
“二公子在哪儿?派人寻他回家。”傅云开一上马车,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在家里比在边关还要累。心累!
“是。”随从答应一声,飞快上马,朝平南侯府而去。先回府上打听,要不是再,再转到别处。
其实傅云朗从大理寺回来,就一直老实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他唯一的一个举动,就是派人去打听赵如熙和康时霖的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赵如熙怎么就跟康时霖、吴宗扯上关系,成了吴宗的小师妹了呢?
傅云开的随从来寻他的时候,傅云朗正听小厮禀报打听到了消息:“……据说是赵姑娘画出了一幅特别像真人的画像,就是枯木先生的画像,最后枯木先生爱才心切,将她收入门下,成为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第二百三十一章 鞭策
傅云朗的精神有点恍惚:“什么时候的事?”
“在……在公子跟着五皇子去江南的时候。”小厮一面瞧着傅云朗的脸色,一面道。
傅云朗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想问问世上有没有后悔药,能不能时光回溯。
想想吴宗今天的态度,想想枯木先生那脾气,他这做法不亚于捅了马蜂窝,他深深感觉自己头顶已经被一片乌云笼罩住了。
“大哥在哪儿?”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随从还没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在这儿。”
“大、大哥。”傅云朗像是被什么蛰了一般跳了起来。
傅云开在傅云朗面前站定:“我让你问问,结果你不问,自己直接跑去?跑去也不好好说话,反而得罪人!你真以为咱们平南侯府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不成?刚才皇上问我,是不是缺了咱家吃的穿的,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我……”傅云朗嗫嚅着道,“我不是想着,自己去更显得郑重吗?”
像这样找大理寺买田宅,一般不会自己亲自出面。要是不能成交,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所以都是托人问一问。要是能卖,皆大欢喜;要是不能卖,也不伤了彼此的和气。
“郑重?你就是这样郑重的?你前儿个还找秦冲打听魏氏的事,今儿个就不知道找他,反而自己亲自上场?”傅云开气得拳手握得死紧,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要给他几拳。
“我说你那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为个娘儿们就要死要活的,到了办正事的时候却啥也不懂。真是白瞎吃了这么多年的饭。”
傅云开指着外面道:“去,到那里跪着。敢把脸丢到大理寺再丢到皇上面前,你就得承受家法处置。”
一听家法两个字,傅云朗就打了个哆嗦,嘴里连忙认错:“哥,哥,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再也不会这么莽撞了。”
“你去不去?”傅云开瞪着他,“长兄如父。父亲不在家,我非得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不可。”
他指着外面,厉声道:“去跪着。我数三声,再不去,再加十鞭。”
傅云朗一听,只得老实去院子里跪着。
他们的爷爷一向信奉“棍捧底下出孝子”,很舍得对自己儿子下狠手。他们的父亲就是这样被打成材的,所以把傅家这个传统就继承了下来,并且发扬光大。
他觉得,作为武将的儿子,挨打是一种技能。只有扛得住打,才能在战场上英勇杀敌。
所以别的府上孩子犯了罪,要不是罚抄书,要不就跪祠堂,而平南侯府就是被鞭策。小错五鞭,中错十鞭,大鞭十五鞭。那鞭子抽人贼疼,被抽十五抽,能半个月下不来床。
傅云朗是幼子,平南侯夫人向来疼爱他。长这么大以来,他还没怎么被鞭打过。倒是傅云开,因为是长子又是世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小时候没少被鞭子抽。
所以傅云开觉得,他之所以成材,就是从小被鞭子抽的。弟弟之所以这么大了还啥也不懂,屡屡办蠢事,除了心眼被女人迷了,脑子被shi糊了之外,就是欠抽。
鞭子沾了水,抽一鞭下去就皮开肉绽。傅云朗直接惨叫出声。早已有护院按住他,不让他动弹,又有人把一块湿布塞到了他的嘴里,免得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这院子里有不少人,除了傅云开进来时带进来的下人,还有傅云朗的小厮、随从。
早在傅云朗到院子里跪着时,就有人偷偷跑出去禀报平南侯夫人了。等到平南侯夫人到时,傅云朗已被抽了五鞭子,快要疼晕过去了。
“云开,云开啊,你饶了你弟弟这一回吧。你跟你爹在边关,几年不回家,我就跟云朗母子俩相依为命啊。你要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弟弟一块儿去,免得碍了你们的眼,让你们在边关过得不够潇洒。”
平南侯夫人很有经验,傅云朗小时候她没少这样护着儿子。一进院子她就扑到傅云朗身上,让傅云开的鞭子再也落不下去。
傅云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淡淡道:“娘,我刚从陛下那里回来。陛下让我转告你几个字:溺子如杀子。如果你不让我罚他,我一会儿再去殿前跪着,让御卫给我打完剩下的鞭子,再求陛下赐下墨宝,把这五个字挂在您房中,时刻提醒你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平南侯夫人的哭声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儿子。
“另外,等云朗的伤好了,我就送他去军中。”
傅云朗见了母亲来,哀嚎声本来一声高过一声。可听到兄长这句话,哀嚎声戛然而止。
“哥,你、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他看看兄长,再看看母亲,真正伤心地哭了起来:“娘,您劝劝大哥吧。您跟我说过的,我不用去边关。”
傅云开看着已经十五岁仍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弟弟,太阳穴直跳,越发坚定了送傅云朗去军中的念头。
他抢在平南侯夫人面前开口:“娘,你也别说他去了军营,你身边孤单的话。反正我也得等成了亲才能去军中,这段时间就由我来陪伴您,让云朗去边关陪爹爹吧。如果您现在舍不得他吃苦,等以后……如果我跟爹爹在边关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撑得起这个家?溺子如杀子,陛下这句话,您需谨记。”
说着,他对平南侯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道:“把夫人拉开,免得误伤了她。”
傅云开虽年纪不大,但在边关风吹日晒的,上过战场,又是领兵的将领,比一般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更显得成熟,冷着脸更有一股肃然冷冽的气势。他这番话,便是连平南侯夫人都被震住了,更不用说丫鬟婆子了。
丫鬟婆子连忙上前去扶平南侯夫人起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自己选亲事
平南侯夫人一被扶起,傅云朗就像是被按动了开关一般,又哭嚎起来:“娘,我好疼。”
平南侯夫人嘴唇嚅动,看着大儿子正要说话,正好对上大儿子那双满含肃杀之气的眸子,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如果娘因为他的哭嚎撒娇,就要替他求情,那我会再多罚他十鞭。”傅云开面沉如水,说出的话毫不留情,“要是身体受不住,可以分开打。打完剩下这五鞭,等他身体结痂,再打那十鞭即可。总之不会伤他性命。”
“不不不……”平南侯夫人一听,连连摆手,“我不求情,你打,你打完这十鞭就可以了,不要再加了。”
大儿子小时候可是挨过父亲不少鞭子的,平南侯夫人对于这种鞭罚十分了解。
如果连罚十鞭,那么打到第五鞭后,施罚的人会下意识放松些力道,唯恐受鞭罚的人承受不住,也有意地不让他晕过去,好牢记这份疼。下次犯错之前,想一想这份疼痛,也许就能停止犯蠢。
可如果分开罚,这十鞭的力道就是扎扎实实的。
最重要的是,伤口刚刚结痂就又鞭打,伤口裂开,一鞭下去就等于承受了两鞭的痛苦,人受的罪只会更大。她现在求情,就是害了小儿子。
傅云开听到母亲的话,即刻吩咐下人:“扶夫人回去。”
平南侯夫人也不忍再在这里看小儿子受苦,扶着丫鬟婆子的手慢慢走了。
傅云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傅云朗,见他嚅嚅地闭了嘴,这才举起鞭子,继续抽在他的背上。
“啊,啊……”傅云朗的惨叫声在平南侯府的上空飘荡,传之甚远,久久不散。
等鞭罚完毕,傅云开让人给傅云朗上了金创药,扶他回房,这才去了正院,直直地跪在了平南侯夫人的屋子门前。
平南侯夫人得了丫鬟的禀报,匆匆出来,烦躁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傅云开跪得笔直,对母亲一抱拳:“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看到无论是容貌还是行事作风都越来越像丈夫的大儿子,平南侯夫人感觉十分无力。
“起来吧,娘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亲手把大儿子扶了起来,转身回到屋里坐下。
看着大儿子也跟了进来,她才缓缓道:“我知道你跟你爹都埋怨我把云朗养娇了。咱们武将家的孩子,哪能不吃苦。可你们也理解理解我。”
她哭了起来,用帕子捂住嘴,指着外面道:“这满府里,除了我,也就是你弟弟跟我有血脉关系了。你跟你爹长年不归家,我除了你弟弟,还能有谁?我怎么舍得他再吃苦?你要把他带去边关,这跟剜我的心有什么区别?”
“要不娘去宫里把这话跟皇上说说?”傅云开淡淡道。
平南侯夫人的哭声一下子顿住了,良久方弱弱地道:“我……我没这个意思。”
“那娘是个什么意思?”傅云开的声音不高,语调也不急不缓,可一字一句却像是敲在人心底,“皇上既开了口,咱们府上没点表示,不打云朗几鞭子,您让皇上怎么想?”
平南侯夫人也知道,自己丈夫和府上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丈夫立的战功,也是因为皇帝的看重。边关将士不少,但能入皇上的眼、能让他一力提拔的,丈夫是头一份。
“我……我没有拦着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伤心,想让你能理解我的难处。”
“多谢母亲体恤。”傅云开朝母亲行了一礼。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另外,我的亲事,母亲别急,我想自己看看。等我挑定了人家,母亲再叫人上门提亲。”
“这怎么行?”平南侯夫人一下子急了,“这不行!”
“怎么不行?”傅云开看向母亲。
“你又不了解那些贵女,你怎么知道谁好谁不好?你别跟你弟弟一样被某个女人迷住,要死要活地要娶进来。像那种只会迷惑男人、行事不端的,我可不许娶进家门。”
“我自然不会跟他一样。但我有我自己的道理。”傅云开站了起来,“总之我的亲事,母亲您别急。就算你中意什么人家,也先问过我。我要是同意,再进行下一步,别擅作主张。我要是不喜欢,便是你跟人议定了,我也不会娶!”
说着,他施了一礼,大步离去。
原来他对自己的亲事还无所谓。想着他长期在军中,家中的妻子娶进来,年年月月相处的就是母亲。所以娶个母亲喜欢的女人,陪伴她,也是好的。
但越是长大,他就觉得母亲见识不够,考虑不全。
父亲出身寒门,能有今天,全是在战场上用命搏出来的。母亲出身不高,识字不多,什么政局什么朝堂纷争,离她都很遥远。他不能苛求自己的母亲能进一步,他只希望自己娶的妻子再也不是这等两眼只盯着内宅、什么都不懂的妇人。
所以他宁愿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去给自己挑选一门好亲事,免得娶进门后发现不好,后悔晚矣。
回到前院,他问随从:“都打听清楚了吗?”
“是。”随从道,“张大人从宫里出来,就回了大理寺。枯木先生去北宁画画去了。据他家门房说,刚才宫里来人宣召他家老太爷入宫,他家已派人去北宁唤人了,估计没多久就会回来。”
“那先去大理寺吧。你们派人在康府门前等着。枯木先生从宫里回家,你们就来禀报。”傅云开道。
按理,他应该先去给枯木先生赔礼,再去大理寺给张常慎赔不是的。但现在只能反过来了。
打内心来说,他并不愿意去给张常慎赔礼。不说文官武官的天然对立,只说张常慎跑到皇上面前给他们平南侯府上眼药,就叫傅云开对张常慎心里不爽。
但谁叫傅云朗不懂事,言语上对张常慎多有冲撞呢?他现在只得去人家面前装孙子。
至于事先鞭打傅云朗,就是他对张常慎和枯木先生表明的态度。先惩罚,再赔罪,更有诚意。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打听
张常慎从宫里回到大理寺,问下属钟升荣道:“赵姑娘还在那里画画吗?”
“是的,大人。”钟升荣道,“赵姑娘画画的速度还挺快,大人进宫一趟,她已经画了四张了。”
张常慎点点头,对赵如熙的速度十分满意。
这个案子是连环杀人案,杀人的频率不定,有时候隔一两个月,有时候只隔十几天。此时离孙家旺主家的死已过去七八天了。等把画像画好,送到阳州后,衙役们查访也需要时间。他真担心到时候又有新的案子出来。
早一天把画像画出来,就早一点有机会抓住凶手,有些人就不会枉死。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所以赵如熙越早完成画像越好。
“吴宗大人呢?”他问道。
“属下不清楚。吴大人只打了声招呼,说有事要出去,就带着小厮走了。并未跟属下交待要去哪儿。”
张常慎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这小子,年纪不大,花花肠子不少。”
钟升荣也不知自家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敢问。反正他只需要知道自家大人对吴大人很欣赏就对了。
“行了,你下去吧。”张常慎说着,等钟升荣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又道,“一会儿要是平南侯府有人来,你先替我拦一拦,就说我有要案需要处理,请他等一等。”
“是。”钟升荣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待张常慎处理了些事情,钟升荣就来报:“大人,平南侯世子来了。”
张常慎头也不抬:“让他等着。”
待客的厅堂里,傅云开听到张常慎没空,在处理案情,他丝毫不意外。
张常慎破案极厉害,便是皇上都对他礼让几分。傅云朗不知死活地冲撞了他,他能给自己好脸色就有鬼了。
他老老实实地坐下,问钟升荣道:“不知吴宗吴大人可在衙门里?我想见一见他。”
他觉得,傅云朗是从吴宗手上抢的田庄,他给张常慎赔礼是应该,但更应该给吴宗道个歉,并把田庄还给他。
“吴大人出门办事了,不在衙门内。”钟升荣笑道,“下官还有事要做,傅小将军就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大人处理完案子就会过来。”
“有劳了,钟大人自去忙去,我在这儿等着就好。”傅云开客气地拱手,待钟升荣出门,他这才坐下。
钟升荣一走,傅云开就对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走了出去,对守在外面的衙役道:“不知大理寺的茅厕怎么走?”
“出了这个院子往左拐,再往前走百步,就看到了。”
“这里不能乱走,大人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行吧。”
小厮去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来低声对傅云开道:“爷,小人打听过了,张大人在处理公务,吴大人确实不在衙门里。”
他犹豫了一下:“小人还听到一件事,不是这位衙役说的,是小人听路过的大人们议论的,说吴大人的小师妹在后面一个院子里画画,说‘画得跟真人一样’。”
傅云开疑惑:“吴大人的师妹?就是那位绥平伯府赵五姑娘?她怎么在这里?”
小厮摇摇头:“小人也纳闷,就又塞了一角银子给领我去茅厕的那位衙役。可这衙役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直说不知道有这回事。”
傅云开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好几个念头,第一念头就是张常慎和吴宗徇私,让赵五姑娘去死牢折磨魏氏。
但这个念头一起,就被他打消了。
如果真是这样,张常慎和吴宗绝对不会让人知道赵五姑娘来了大理寺,还将其行踪宣扬得人人都知道。况且,张常慎也绝不是这样糊涂的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一呆就七、八年。
难道她真是在这里画画?是替大理寺画罪犯人像吗?
想起枯木先生收赵五姑娘为徒的事,傅云开就觉得他这猜测最接近事实了。
这位赵五姑娘,恐怕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否则不会被请来大理寺画画,更不会被枯木先生收为高徒。
他坐在这里,又等了许久,等得快要不耐烦了,这才见张常慎走进来,对他拱手笑道:“傅小将军,久等久等。对不住,衙门里有点事需要处理,怠慢了。”
“是在下冒然打扰,还请张大人恕罪。”傅云开赶紧站起来回礼,脸上丝毫不见有不耐烦的神色。
彼此寒暄着坐下,傅云开就又站起来深深一揖:“云开此来是向张大人赔礼道歉的。舍弟今日前来,对张大人多有冒犯,云开已鞭笞过舍弟。在此云开替舍递跟张大人赔个不是。”
说着,他又是一揖。
“哎,不必说这些。”张常慎笑呵呵地虚扶他一下,“小孩子嘛,不懂事,我能理解。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傅小将军也不用太过责备令弟,鞭打更不可取。长兄如父,你多训斥他几句就行了。打坏了,你家长辈也得心疼不是?”
他抚着胡子道:“皇上可跟我说了,平南侯在边关劳苦功高,让我宽宏大度一些,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要再这样,倒叫我不好跟皇上交待了。”
傅云开:“……”
他准备了许多说辞,做好了接收张常慎冷嘲热讽或责骂的准备。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张常慎这慈祥的长辈模样,真叫他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这些官油子,果然厉害,好话歹话都给他们说尽了。自己就只有低头作揖的份。
尽管如此,傅云开该赔的礼,该作的揖,依旧扎扎实实来了一遍。
他这表现,倒叫张常慎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换作别人,年轻气盛,自己说不用道歉了,说的又这样真诚,或许对方也就罢了。可传到皇上耳朵里,必然引起皇上不满。
可眼前这小子,不为所动,做好一切该做的事,能屈能伸,是个厉害角色。看来假以时日,其成就不比他老子差。
送上礼物,见张常慎的态度真诚了不少,显然是消了气了,傅云开才问道:“不知吴大人和吴大人的小师妹赵五姑娘在哪儿?我想跟他们也道一声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姻缘天注定?
“吴大人出去办事了。倒是赵五姑娘……”张常慎摸了摸胡子,有点拿不准赵如熙想不想跟平南侯府扯上关系。
他跟吴宗是文官,跟平南侯府天然不是同一阵营。但绥平伯府不一样。
绥国公本就是武将出身的。虽说现在的赵元勋已无官职,但他原先在五城兵马司走的也是武将一道。如果赵元勋想跟平南侯府搞好关系,甚至走傅云开的路子弄个官职,或是为自己的儿子谋个前程,那自己也不能阻了别人的好事。
“我让人去问她一声。”张常慎说着,转头吩咐钟升荣去找赵如熙。
等钟升荣走后,他才跟傅云开解释了一句:“赵五姑娘正在衙门里替我们画罪犯的人像。”
赵如熙要教衙门的官吏画画,等皇帝的圣旨一下,就满朝皆知,所以张常慎觉得这事没有丝毫隐瞒的必要。
“赵五姑娘的画技,难道比吴大人还要厉害?”傅云开心里诧异,不由想多问两句。
张常慎想让文武百官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便干脆趁着现在没事,替赵如熙宣传起她的新画法来:“不一样,赵五姑娘独创了一种新画法……”
钟升荣去了后面院子,找到赵如熙,特意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现如今平南侯府世子爷傅云开傅小将军正在张大人那里道歉呢,又说给赵姑娘你道歉。张大人让在下来问问姑娘,要不要去前面见一见傅小将军,接受他的道歉。”
赵如熙知道傅云朗来抢田庄的事,但不知道后面张常慎还跑到皇帝面前去上了一回眼药,弄得傅云开不得不跑来赔礼。她听钟升荣讲得一愣一愣的。
一听此言,她连连摆手:“不必不必。那个傅将军来赔礼,又不是因为我,我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您替我跟张大人道一声谢。”
她才不想跟平南侯府有交集呢。任何与原男女主有关的人与事,她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更不用说傅云开还是个炮灰,比她这个炮灰活的集数还少。
不管她能不能改变这本书的情节,她都不想跟傅家有任何交集。
钟升荣今天一直跟在张常慎身边,自然知道自家大人对赵如熙的看重。又因为康时霖和吴宗的关系,以及画技的事,有意跟赵如熙交好。
他担心赵如熙年纪小,不清楚其实的门道,有意提醒她一声:“平南侯现在手握兵权,跟他们府上交好,想来于令尊也有好处。令尊不愿意做官的话,令弟以后想谋个前程也有个门道。赵姑娘你不妨过去一趟,打个招呼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张大人也在那儿呢,也算是给他们一个面子。”
钟升荣四十来岁年纪,是十几年前的二甲进士,在大理寺从九品官做起。因没什么关系、能力又一般,现在品居正六品,呆在张常慎身边做些杂事,相当于现代的秘书职位。
对于他的提点,赵如熙还是很感激的。
她朝钟升荣施了一礼:“多谢大人提点。但我有我的道理,还是不去算了。你只需说,傅二公子冲撞的是张大人,平南侯府向张大人道歉即可。我画画忙,就不出去见礼了。”
钟升荣见自己都说得如此明白了,赵如熙还是不愿意出去见傅云开,人各有志,他便也没再劝,跟赵如熙告辞一声,回了前面。
前院厅堂里,听张常慎夸了赵如熙画的画怎么怎么好之后,傅云开对赵如熙越发好奇。
作为一个正准备议亲的人士,傅云开还想的有点多。
他向傅云朗打听今天的事的时候,听了傅云朗对赵如熙的不少抱怨。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经过,他在惩罚傅云朗之时,也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对赵如熙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赵如熙被抱错,在乡下和市井生活了十四年。有这样的生活经历,被接回府后,她在言行举止上不光没被人耻笑,反而凭着自己的才学考入了北宁女子书院,并被康时霖老先生看中收为关门弟子。
另外,她还受雇于银楼,给银楼画首饰图。裕隆阁甚至因为她画的首饰图太好而被挤兑得快要倒闭。
张常慎这样的老狐狸、老政客,是不会轻易夸奖人的,现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对赵五姑娘的画夸赞有加。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证明了赵五姑娘是一个才华横溢、品行高洁、自强自立的好姑娘。
这会儿,傅云开忽然觉得,这位赵五姑娘没准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在决定自己议亲后,他发现自己的亲事其实是个老大难,高不成低不就。
他既不想娶自视甚高、矫揉造作的世家女,也不愿娶像他母亲那样见识浅薄、目不识丁的女子。偏他还没多少时间呆在家里替自己张罗亲事。
他觉得他会花很长的时间寻找,最后还是寻不到合意的,只得不得不凑合着娶一个母亲希望他娶的人。
却不想赵五姑娘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莫非,这就是姻缘天注定?
所以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见一见这位赵五姑娘。如果她真是他想像中的人,他会当机立断地派人去绥平伯府提亲。
此时见钟升荣一个人回来,傅云开十分失望。
“大人。”钟升荣朝张常慎施了一礼,“赵姑娘说傅二公子冲撞的是张大人,只需向张大人赔礼即可。她画画时间紧,就不出来跟傅小将军见礼了。”
这话让张常慎有些意外,对赵如熙这小姑娘的印象越发的好了。
这小姑娘,很会说话嘛。
傅云开本来很失望的,可听了这话,他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
从这话里可以看出,这位赵五姑娘是个有脾气,且知分寸,又自爱自尊,不攀附权贵的。他越发觉得赵五姑娘合自己的心意了。
只要长的不是太丑,他觉得自己就能派人上门提亲了。
“赵姑娘确实是忙,她明早之前得把三十幅画像画好呢,倒不是有意不来跟傅小将军见礼,傅小将军不要见怪。”张常慎喜欢赵如熙这小姑娘,便也愿意替她多说几句好话。
说着,他乐呵呵地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这是端茶送客了。
傅云开只得起身告辞。
从大理寺出来,他上了马车,叫住车夫:“且慢,我要等一个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一处不合心意
见傅云开离开,张常慎去了赵如熙那里,告诉她已是下衙时分,可以收拾走人。
“好的,我画完这幅就走。”赵如熙抬起头来,朝张常慎笑了笑,“张大人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好。”
张常慎拿起赵如熙画好的画像看了看,又数了数,连同他拿去给萧圪看过的那张一起,一共有九张了。
他不由赞道:“很快嘛,看来明日就能画完了。”
“是。”赵如熙道,“明日旬休,我不用去书院上学,上午就能来画。估计晌午您就能派人送去阳州了。”
“好。”张常慎给赵如熙拱拱手,“我替阳州的百姓多谢赵姑娘。”
“对了。”他又道,“我跟皇上商议过了,由他下旨令你教画画。等他召你师父入宫,经得你师父同意,就会派人来找你回去宣旨。”
赵如熙一听,高兴道:“多谢大人。”
赵如熙手头这幅也画得差不多了,张常慎回前面收拾东西,她也把最后一笔画完,交给一直等待在那里的钟升钟:“有劳钟大人。”
“这是在下本份。”钟升荣笑道,“大人吩咐了,明日一早,在下会来衙门里等姑娘,姑娘随时过来就成。”
“那明儿见。”赵如熙收拾好东西,领着青枫和马胜出了大理寺。
刚才马胜已出去吩咐鲁伯把马车驶出来了,马车正停在衙门口不远处。
赵如熙走过去,就见一个人正站在那里跟鲁伯说话。
见到她来,鲁伯忙介绍道:“姑娘,这是平南侯府的人。”
那人朝赵如熙行了一礼:“赵五姑娘,小人是平南侯府世子爷的小厮长安,我家世子爷想跟姑娘说几句话,不可姑娘方不方便?”
赵如熙皱眉,很想说一句“不方便”,就见隔得不远的一辆马车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那人身上穿的锦服,再看这周围也没有别的马车,她就猜到这人应该就是傅云开了。
因为是活不过三集的炮灰,原小说对这个傅云开的描写不多,只说他长相英俊,打小入军营,有勇有谋,骁勇善战。
对于男主傅云朗来说,大哥是他打出生起就不可企及的存在。他小时候一直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中。他因大哥太过优秀,甚至嫉恨过大哥。
直到大哥跟父亲一起战死在沙场,他才知道大哥身负的重任。他自责难过,终于奋发图强,成长成了一个有担当、有能力,跟大哥生前一样的人。
脑子里闪过小说里的这些内容,赵如熙抬起头来,看了走向自己的傅云开一眼。
傅云开果然跟小说里描写的差不多。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一双眼眸犹如深潭,让人一眼看不到底。现在他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但或因在边关摸爬滚打的缘故,显得十分成熟,说是二十来岁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物,可惜了。赵如熙心里叹息一声。
赵如熙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傅云开,傅云开却在看到赵如熙的第一眼,就眼前一亮。
身材高挑,容貌出众,气质也跟那些大家闺秀不同,清灵飒爽,明朗大气。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
现在他心里只余了一个念头:就是她了。
“赵五姑娘。”隔着还有十来步远,他就拱了拱手,“在下傅云开,特在此等候,给姑娘赔礼道歉。”
他本就腿长脚长,说话的功夫,就站到了赵如熙五步之外,停住脚步,给赵如熙深深作了一揖。
赵如熙侧身避开他的礼,淡声道:“傅将军不必多礼。刚才我已托钟大人说过,傅二公子冲撞的不是我,所以傅将军没必要跟我道歉。府上只需取得张大人的谅解即可。”
傅云开见她说着,脚步已转了方向,似乎要上马车去,连忙在她话声刚落时就急急接过话道:“无论怎样,舍弟无礼,令姑娘不快。在下不敢求姑娘谅解,只聊表寸心而已。”
说着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礼盒,满脸真挚地递到赵如熙面前:“为表歉意,云开给张大人和赵姑娘都带了些边关土仪。张大人已笑纳,还请赵五姑娘不要嫌弃。”
他将礼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织品:“这是边关的一种织品,比不上江南织品的精美秀丽,却胜在粗犷狂野,极具独特之美。姑娘是画画之人,想必会喜欢。些须微薄小礼,不值几个钱,却是云开的心意。如果姑娘对今日之事已不介怀,还请笑纳。”
赵如熙听了他这一大番话,不由古怪地看他一眼。
“傅将军口灿莲花,口才实在了得。如不收礼倒显得我气量太小。那么这礼我就收下了。”
说着,她示意了青枫一下。青枫上前,接过了傅云开手中的礼盒。
傅云开总感觉赵如熙这话有些不对,似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赵如熙能收下他的礼,他还是心花怒放。
他正要再说几句,却见赵如熙已经转身朝马车走去,动作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自打未婚妻去世后,傅云开外出时常会被一些女子偶遇。这些女子见了他总是羞答答的,偷偷打量他却又目光躲闪。嘴里说着告辞,作势转身,步履迟缓得却仿佛地上有东西粘着一般,半日走不了几步。
相比之下,赵如熙这份利索直击傅云开的心房。
果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这位赵姑娘的行事风格,他是真喜欢。
而且她的声音也很悦耳,她说出来的话也极有水平,软中带硬,即便嘲讽他也不见失礼,言辞甚妙。
唉,真是无一处不合心意。
傅云开的嘴角不由上翘,心里十分愉悦。
他忽然感激起弟弟来。
要不是弟弟今天闹这一出,他怎么会遇见赵如熙,又怎知这位姑娘如此可人,如此合他心意?果然是姻缘天注定。
“爷,咱们回去吧。”长安见人家姑娘的马车都已走了,自家世子爷还傻傻地站在这里,嘴里含笑,脸上一幅痴汉模样,他忽然觉得有些没眼看。
他家二公子白净文雅,是个翩翩佳公子,做这样的姿态正好。
可他家爷,风格坚毅粗犷,砍人脑袋麻溜利索,凶狠果决,实在不适合做这样小男生的痴情模样。
傅云开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自家小厮一眼,转身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康府。”
他要想娶佳人进门,最大的障碍不是绥平伯赵元勋,而是赵五姑娘新拜的师父枯木先生。
那位老先生脾气古怪,目下无尘,是大才子真雅士,恐怕看不上他这粗鄙的军汉。
他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讨枯木居士的欢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演戏咱们专业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康时霖那头,回到下晌时分。
吴宗跟张常慎说不去寻师父,可张常慎前脚去了宫里,他后脚就出了门,骑着马直奔北宁去。
一进门,他就高叫了一声:“师父……”声音拖得老长。
康时霖转过脸来,看向吴宗,眉毛皱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师父,您交待的事,徒儿没给您办好。”吴宗哭丧着脸,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
师徒多年,一套把戏不知耍了多少次,一看吴宗这样,康时霖就知道这小子是唱上了。
他小眼珠子转了转,将脸一肃,严厉地大声斥责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这徒弟来做什么?枉你小师妹称你一声师兄,你连个田庄铺面都给她买不下来?”
“要是别的田舍也就罢了。那魏家娘儿们把你小师妹仍到乡下自生自灭,能活下来是她命大。现在魏丘家产发卖,你小师妹作为苦主,不应该卖得个田庄或铺子?”
吴宗赶紧道:“不是。剩了北宁一个田庄,本来张大人都答应我了。偏平南侯的二小子来,指责我们大人徇私,说师妹不是苦主。我们大人没法子,只得卖给傅家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冒了汗,用袖子抹了抹额头,这才继续道:“我们大人说,平南侯驻守边关。他家既开了这个口,就不好拒绝,免得别人说他不体恤边关将士。他们在前面保家卫国,想买个田庄咱们都不答应。这话好说不好听。”
康时霖本来在配合吴宗演戏,这一回是真真正正被气着了。
是,平南侯是在驻守边关,可他也没少得朝庭的赏赐。他做的是武将,拿的是朝庭的俸禄,为了优待,皇上赐了他几百顷良田,时不时还赐下金银珠宝。就这儿,还不满足,还摆出整个大晋都欠他的姿态,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手指点到什么都得是他的,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康时霖虽然是个急躁性子,却是极精明通透的。他气归气,却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
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悲凄地长叹一口气:“罢了。咱们不过是一画匠,无权无势,对朝堂也没有多少用处。就算你小师妹独创的画技能对朝庭有点用处,哪能跟驻守边关的将士相比?这事,就算了吧。”
他用力地眨巴眨巴眼,愣是没挤出一滴眼泪。
他只好用袖子胡乱抹了一下,道:“当初你小师妹就不想办这个班,说她年纪小不能收徒,收钱也不妥当,会被人诟病,说她贪钱。可我听你说这画法对朝庭大有裨益,无论京城还是各个县衙,有人懂了这个画法,以后的罪犯就逃不掉了。所以就逼着她教给大家。”
“我本来想替她买个庄子补偿她,可现在,这点事都办不成,唉!”
说到最后一句,他老人家的演技飚到了生涯顶峰。那声叹息,音调愣是绕了好几个弯,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里,无端地让人感觉悲凉。
搞艺术的人往往最感性,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物伤其类,跟着一起叹息一起伤心起来。
“要不……我把我名下的田庄送给知微居士吧?就在北宁,面积不比魏丘的差。”周文柏道。
周文析这么一说,大家都纷纷出口:“对对对,我名下还有两个京城的铺子,地段不错,都送给知微居士做嫁妆。”
“我送个两进的宅子和一个铺面。”
“我家田庄在南安县,虽然比北宁远了些,田地却是极好的……”
吴宗饶是跟师父配合过多次,看到这情景,还忍不住瞠目结舌。
不过就是替小师妹买个田庄,不服气平南侯府横插一扛而已。可师父这演技一飚,就替小师妹收获如此多的财产,还直接把小师妹身上被人诟病的地方给洗得干干净净。
虽说他们肯定不会收这些人的田庄铺面,但绘画班的学员不好意思白学人家独门绝技,诚心奉送价值万两的田庄铺子,而师父和小师妹拒收财产,迫不得已只收三千两的美谈,就能传遍整个大晋。
这师生之间的关系,多么有爱,多么的令人感动!小师妹在灶头用烧火棍创造出来的画法,直接标上了“价值万两”的名头。最后只收朝庭一千五百两的低价,就是小师妹无偿为大晋做的贡献。以后谁敢说小师妹收朝庭的钱是贪财,他们就能用今天这事来喷死他。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师父这份功力还是这么深厚,丝毫不减当年,实在是令人佩服得紧。
一时之间,吴宗对师父的景仰,犹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果然,康时霖看到众人纷纷奉上自己名下的田产,两眼一瞪,生气道:“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谁要你们的田宅了?你们这是要置我们师徒于不义吗?行了,都回去,什么都别说了。这班也不办了,过两天我就带着小徒弟云游去。”
“走走走,都给我走。”他往外赶人。
大家一看康时霖这说的不是气话,而是动真格的,都急眼了。
要是还没学之前还好,现在初尝肉味,刚刚品出点道道,正是上瘾的时候,却说不教了,他们抓心挠肝能几夜睡不着。
这不是要人命吗?
“大家先回去吧,我劝劝我师父。他老人家正在气头上,说些气话也是有的。”吴宗开始扮白脸,跟大家挤眼睛使眼色,劝大家先离开。
待大家都走了,吴宗转回画院,对着自家师父一竖大拇指,笑嘻嘻地赞了一个:“师父,您牛。”
“哼,跟我比,你还嫩着呢。”
“是是是,您老绝对是老姜。”吴宗极尽拍马之本事,把师父给拍高兴了,唯恐他老人家真给气着了,郁结于心就不好了。
“你师妹呢?”康时霖问道。
“在大理寺呢。已经画了一幅跟罪犯特别像的画像了,正打算多画一些,四处张贴。”
“哎呀,师父您不知道您新收这个小徒弟有多厉害……”
第二百三十七章 萧圪(为盟主大爱无男主加更)
吴宗叭叭叭地把赵如熙画画像的经过说了一遍,道:“去之前我还担心她听了案子心里害怕呢,可小师妹愣是连眼都不眨一下,脸色没半点变化,比那些刚进大理寺的小子可厉害多了。”
康时霖的胡子就翘了起来:“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师父您老的眼光就是好。”吴宗的彩虹屁不要钱似的蹦出来。
“张大人当即就想让小师妹进大理寺呢。小师妹也是个心里明白的,当即就拒绝了。您没看到我们大人那表情呢,老遗憾了。”
康时霖果然被这话逗得很开心。
“对了,师父,教各衙门画画的事,我跟张大人已谈妥了。我还让他去问皇上要一道圣旨,免得有人对小师妹收钱的事说三道四。张大人已进宫去了,没准一会儿宫里或您家里就有人来寻您。”
康时霖一听,点头道:“那肯定得来找我。”
现在赵如熙是他徒弟了,萧圪绝对不敢不经过他同意,就越过他给赵如熙下圣旨。那是找抽呢。
果然,两人刚指挥下人把画架搬进屋里,康家的管家就来了:“老太爷,皇上宣您进宫呢,小人来接您回京。”
“行,走吧。”康时霖很是干脆。
康时霖进了宫,萧圪一听他来了,亲自迎了出来,迎到软榻旁,两人面对面坐了。
萧圪又亲自端了一盘子点心,放到康时霖面前,对他道:“表叔,您上回吃这点心说好,我特意让御厨给您做的,您尝尝。要是吃得好,一会儿让下人提一盒回去。”
见萧圪不在自己面前称“朕”,行事还如此殷勤,康时霖心里很是受用。
他捡了一块点心进嘴里,品了品,点头道:“不错。”
萧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将茶杯给他推了推,这才道:“您老新收了个徒弟,要不是张常慎来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我小时候也跟您学过画,虽说天赋不够,被您老嫌弃,不能列入门墙,但好歹也是您的门外弟子。您新收个小师妹,我这作师兄的,也得送个见面礼。”
说着,他抬了抬手,太监便捧了个精美小匣子上来,
康时霖心里跟明镜似的,萧圪这话说的好听,什么师兄给小师妹的见面礼,屁!只不过是想请赵如熙出山教官吏们画画,给的赏赐罢了。
钱货两讫的事儿,现在换了个说法,便在他面前卖了个乖,平白得了他和丫头两份人情,当皇帝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心眼子忒多。
这时候太监已把盒子打开,递到康时霖面前。康时霖见里面是一张纸,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张铺子的房契,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不错,这份见面礼,你小师妹肯定很喜欢。”他道。
如果盒子里装的是金银首饰或玉器古玩,那他肯定要跟萧圪翻脸。赏那玩意儿想糊弄谁呢?
宫里赐下的东西,都是有标志、并登记在册的。这些东西不管再价值连城,都是不能买卖的。
无论什么,一旦不能变现,那就是个死物,一文不值。偏你还得小心保管,掉了、磕了、被偷了,还得要被问罪,简直就是个麻烦。
那玩意儿除了是个荣耀,一无是处。反正康时霖最不爱要这种东西。
铺子就很好。即便不能买卖,自己也不做生意,光是出租,每月也有进账,这才是诚意满满的一份礼呢。
因着先皇的关系,萧圪跟康时霖接触的时间比自己的亲叔叔还多。康时霖没少驮着年幼的他,带他出宫去玩耍。
最重要的是康时霖这种性子特别让做皇帝的满意——从不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从不对朝堂上的事指指点点。可如果你真做了糊涂事儿,他又能来给你一记棒喝,叫你警醒。
所以不光先皇喜欢跟康时霖聊天喝酒,便是萧圪对这位表叔也打心眼里亲近。
如今见康时霖满意,萧圪也很高兴,又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跟着他闲聊了几句,这才转入正题。
“小师妹那画法,我听张常慎说很是实用,对朝庭抓罪犯大有好处。我想让她教衙门里的官吏画画,您老看,行不行?”
“那丫头打出生起就受尽了苦,都是魏丘教女无方。我想让她买个魏丘的田庄,偏被平南侯府半道抢了去。说实话,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说到这里,康时霖端起茶盏,猛喝了两口,似乎需要用水浇灭心头的火气一般。
萧圪赶紧又给他斟了一杯,道:“我已经训斥过傅云开了。一会儿他就会去给您道歉,并把那个田庄也还给小师妹。”
“给我道了什么歉?又不是抢我的田庄。”康时霖道,“田庄也不要。免得武将们说我们抢傅家的东西,那丫头可受不住。”
“好,那就给小师妹道歉。”萧圪从善如流,“田庄其实还是可以要的,这是傅家抢过去的,现在我帮你们抢回来,您老不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拿着吧。魏丘这事一出,朝臣们估计要夹着尾巴过日子。短期内想再要犯官的田庄铺子,很难。咱何必跟钱过不去呢,您说对不对?这话还是您老教导我的呢。”
“啧,你们当皇帝的就是会说话!”康时霖斜睨他一眼,“当我不知道呢?我要不接这田庄,傅家就能被架在火上烤着下不来。你偏帮傅家说话,还想卖我人情?你当我是傻的?”
“哈哈哈,您老还是这么心明眼亮,我哪敢在您老面前弄鬼?说的也是实情嘛。”萧圪脸不红心不跳地打着哈哈。
“那我老康就卖你个面子,把这田庄收下了。”康时霖终于给了他一个台阶。
“多谢表叔。”萧圪大喜,连忙又殷勤地把点心盘子往那边推了推,“您老也知道,我看似是九五之尊,其实整天还得看朝臣的脸色过日子,我也难呐。”
他叹息一声:“就说这平南侯吧,英勇善战,有勇有谋,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您看,以前他是从不往大理寺伸手的,这一次让傅云朗那小子去大理寺搅和一通,未免没有试探我和文臣的意思。您说,他是想干嘛?”
第二百三十八章 求亲路上第一阻碍
“那还不是你给惯出来的?”康时霖嗤之以鼻,“你要是不整天捧他来踩世家和文臣,他会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说那平南侯,只看那魏丘。就因为他是寒门子,你要捧他来踩世家。结果呢,你看看你捧出了个什么玩意儿?整天阿谀奉承不说,还敢杀人抢官。胆大包天到了什么地步?”
“我也没想到魏丘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萧圪也唏嘘。
“你还好,还没太过糊涂,去护着那魏丘,否则我非指着你鼻子骂你一通不可。”康时霖深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只是这颗甜枣从他手上递出来,味儿就有点酸,听上去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表叔,也是有您老看着,我不敢糊涂。”萧圪腆着脸笑道,“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看着我,别让我做糊涂事儿。”
康时霖一摆手:“别扯我,我可懒得管你们这些屁事。嫌自己命长还是怎的?”
他将茶一口饮下,拍拍手站起来:“行了,我回去了。咱把话说明白啊,我小徒弟教衙门那群兔崽子,一千五百两一个人,这是辛苦费,你要写清楚。你们衙门里的官儿做事都还拿俸禄呢,别因为这点钱就让人嚼我家丫头的舌根子。另外,也别让平南侯府的人上丫头家的门。我那小徒弟福薄,承受不起。”
扔下这句话,他施施然回去了。
从宫里出来回到康家,刚下马车,康时霖就看到傅家一个青年男子站在自家门口,看那坚毅的脸庞和那挺直的腰板,不用身边的随从提点,他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傅云开见康时霖下车,他连忙上前行礼:“平南侯府傅云开,给枯木先生请安。”
康时霖一摆手:“不敢当。小佬儿没官没职的,当不起傅小将军的礼。”
说着他也没管傅云开,直接往里走。
傅云开连忙跟上:“小子不敢。小子是特地来跟枯木先生道歉的。”
“那就更不敢了。傅小将军无错,缘何道歉?小佬儿跟小将军也没见过面,毫无瓜葛,这话无从谈起。”
傅云开又抱拳行礼:“这事说来话长,都是舍弟惹的祸,小子在来之前已将舍弟施以鞭笞。还请枯木先生给小子一个赔礼的机会。”
康时霖这才停住了脚步,打量了傅云开一眼。
傅云开站在那里,微低着头,任凭康时霖打量,内里却心跳如鼓。
只要枯木先生肯让他进门,他就有机会获得枯木先生的好感。
康时霖点点头:“你爹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傅云开正琢磨康时霖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赞扬还是嘲讽,就听康时霖继续道:“行了,你回去吧,不用赔礼了。刚才在宫里,皇上已替你们平南侯府给我们师徒道了歉,我再为难你就是不给皇上面子了。回去吧。”
说着,康时霖继续往里走,傅云开还想跟上说几句话,就被康家的下人给拦住了。
“多谢枯木先生体恤,小子一定管教好舍弟,不让他再惹祸。”傅云开只得冲着康时霖的背大声喊道。
“那是你家的事,只要对得起皇上就成。”康时霖头也不回,一脚跨进门槛,背影就消失在门里。
傅云开怔怔地望着那扇门,苦笑一下。
他爹还想跟这些世家出身的文官掰一掰手腕,试一试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份量,简直是痴人说梦太天真。
这一个个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他们平南侯府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不说其他,只看这位枯木先生。外表看就是一心画画,从不理会俗事,甚至有些不谙世事的人。他老人家看谁不顺眼了,逮着谁都能骂几句,似乎就是个仗着自己是皇上的长辈和与先皇的交情,就胡搅蛮缠,谁也不怕的主儿。
可听听这位老先生刚才那两句话,多有水平?
明里暗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们平南侯府仗着点子战功,仗着皇上的恩宠就欺负人,不光不守臣子的本份,还敢抢别人的东西,连累皇上给他们善后,拖累皇上的名声。
这里面暗藏的机锋,简直能杀人!
他刚才在大理寺门前还感激弟弟给自己认识赵五姑娘的机会呢,这会儿却心情低落。
有今天这一遭,恐怕他很难获得枯木先生的好感了。不知道在他求亲的道路上,枯木先生会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他一定得定下;赵五姑娘,他一定要娶到手。
他站在晚风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拐了个弯:“去二皇子的别院。”
萧令谱还没成亲,没有在外面开府。但他算已成年,不需要像萧令衍一般,还得被拘在宫里念书。平日里除了上朝办差,就总喜欢呆在别院里,不到天黑睡觉就不回宫里去。
傅云开到别院的时候,就发现萧令谱正站在廊下亲自喂鸟,嘴里还时不时吹两声口哨逗鸟儿叫。
“殿下。”傅云开走过去给他行礼。
萧令谱看了他一眼,把东西扔给下人,又就着丫鬟端过来的盆子洗了手,问道:“没吃饭吧?”
傅云开苦笑:“没有。才四处赔礼道歉回来。”
萧令谱作为皇子,傅云开从他这里一离开,他就派人去打听消息去了,自然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云朗?”
傅云开明白,他说的处置,并不是打板、打鞭子、罚跪这些,而是如何教导傅云朗。
“我准备等他伤好,就送去边关。”他道。
萧令谱点点头:“如此甚好。”
他正打算进屋,走了两步却停住了脚步,看看天色,皱眉看向自己的太监小福子:“你去瞧瞧,五皇子怎么还不过来。就算他要留在宫里陪贵妃娘娘吃饭,也该派人来说一声啊。”
“是。”小福子行了一礼,正要转身,就听主子道,“先别进宫,看看他在不在隔壁。”
小福子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感兴趣
傅云开虽满腹心思,却还是打起精神对萧令谱笑道:“五殿下去了一趟江南,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说话做事都稳重许多,也不粘着殿下了。”
他叹了一口气:“要是云朗能跟五殿下这样就好了。”
萧令谱没有说话,脸色似有些不好看。
傅云开见状,也不敢说话了。
他知道他提起这话,萧令谱为何不开心。
因为是一母同胞,萧令谱和萧令衍两兄弟感情一贯极好。当初萧令谱置别院时,萧令衍也跟着在旁边置办了一间。不过以前他年纪小,喜欢热闹,嫌一个人呆在那边没意思,平时即便出了宫,也都是像小尾巴一般跟在萧令谱身后,自己的别院很少去。
但近来却有些反常。萧令衍出了宫后就喜欢呆在自己的别院里,不怎么来萧令谱这边了。
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他长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空间了。以后二哥成了亲,他也不可能再老腻着哥哥,还得自己找玩法。不如现在先适应适应。
本来弟弟长大了,萧令谱应该高兴才是。但萧令衍似乎一下子跟自己不亲近了,总叫萧令谱担心;而且他也有些不习惯,心里感觉怪异,总觉得弟弟好像变了很多。
小福子去了隔壁别院,发现五皇子果然在这里。除了五皇子,岑家的岑颂竟然也在座。
他进去的时候,五皇子正拿着一些纸,正低着头一张张地仔细看。
领他进去的太监见状,也不敢出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殿下,是有什么问题吗?”岑颂见萧令衍皱着眉,表情严肃,心里不由有些惴惴的。
这时候,把小福子领进去的太监赶紧插嘴禀道:“五殿下,小福子来了。”
萧令衍转过视线,就看到小福子站在那里。
小福子见他看过来,连忙行礼道:“五殿下,二殿下问您呐。那边准备开饭了,您跟岑公子是不是一块儿过去用饭?”
萧令衍没有说话。
想了想,他道:“你跟二皇兄说,我与表哥说点事,一盏茶功夫后过去。让他们先吃,不必等我们。”
“是,殿下。”小福子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萧令衍这才转过头来,把手里的素描画扬了扬,看向岑颂:“你把那位赵姑娘的事,事无巨细,好好跟我说一说。”
岑颂挠挠头,不知道五皇子是不是因为傅云朗惹出来的祸,忽然对这种画法感兴趣了。
虽说五皇子是他表弟,两人打小也有交情,但对方毕竟是皇家人,他是不能对萧令衍撒谎的。而且萧令衍问他也只是图方便。他需要知道什么,只需叫御卫去一查,就什么都知道了。
别看萧令衍还不满十六岁,年纪不大,没有出来开府,也没有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手。但皇子就是皇子,无论是能力还是手腕,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
所以他没半点隐瞒,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一一跟萧令衍说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赵如熙,只是知道一些大致的情况,大部分还是听来的。但萧令衍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问上几句。
等岑颂说得差不多时,下人就来禀报:“殿下,岑公子,二殿下和傅小将军来了。”
萧令衍无奈地住了嘴,站了起来。就见萧令谱和傅云开走进来了。
“说什么呢?饭都不吃?”萧令谱皱眉问道。
说着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素描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颂表哥画的画,我很感兴趣,正跟他打听呢。”萧令衍又坐了回去。
傅云开也拿起看了一下,忽然心里一动,问岑颂:“岑公子这画是在哪儿学的?怎么跟咱们平时看的画不一样?”
岑颂有些为难。
在北宁画院的时候,他可听到康时霖和吴宗一唱一和地把平南侯府抢田庄的事说了,最后还说画画班不办了。本来赵如熙教他们画画的事,康时霖就没让他们在外面说。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就更不好跟傅云开说了。
可他又不能撒谎,只得含糊道:“一个画画很厉害的人。”
傅云开看了他一眼,皱皱眉没有说话。
萧令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忽然问道:“云开对画也感兴趣?”
傅云开笑着摆摆手:“我一个粗人,哪里懂画?不过这画法跟一般的画法不一样,所以问问。”
岑颂生怕他们再问,赶紧把画给卷起来放进画筒,道:“赶紧吃饭吧,我好饿了。”
他从北宁回来,刚进家门就被萧令衍叫过来了,连块点心都没吃,早饿扁了。
于是一行人转到萧令谱的别院吃饭。
傅云开过来找萧令谱,本来是想让他给自己的亲事出主意的。
可经岑颂和萧令衍那一问,他忽然发现自己跟赵五姑娘有些差距。
虽说绥平伯府现在没落了,但赵如熙拜了枯木先生做师父,身份已全然不同。要是二皇子、五皇子觉得他跟赵五姑娘不相配,那他该如何?是不顾两位皇子的反对去提亲,还是顾及两位皇子的面子打消念头?无论哪一种,对他都不利。
岑颂现如今跟赵五姑娘学画画,跟她渊源颇深的样子,估计就更不赞成这门亲事了。要是他跑去枯木先生面前多嘴,自己的亲事恐怕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傅云开他决定干脆谁也不说,等他明日找个官媒,直接到绥平伯府上提亲。
傅云开怀着心事,便不怎么开口,其他三人似乎也没有说话的**。即便在这别院没有食不语的规矩,大家这顿饭也吃得有些沉默。
吃完饭,傅云开和岑颂告辞离去,萧令衍也打算回宫,却被萧令谱叫住了。
“你去江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萧令谱问道。
以前萧令衍是很黏他的,隔壁院子基本空着。像刚才那样,出了宫直接去隔壁别院,不来他这里的行为,以前是从来没发生过的。
可自打萧令衍从江南回来后就变了。他再也不跟着萧令谱了。不是在宫里跟着老师念书,就是在隔壁别院里呆着。念书也比以前更认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第二百四十章 建议
以前萧令谱还觉得弟弟太黏人,不像个男子汉,担心他以后太过依靠自己。可现在弟弟独立了,他这心里又有些不好受。
父皇的儿子不少,可同父同母、感情好的兄弟,只有这么一个。他们兄弟俩要是生疏了,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真正的手足了。
“什么事都没有。”萧令衍道。
他说完,见兄长仍望着自己,只得转过身去,很认真地道:“只是人总是会变的。哥,我长大了。”
萧令谱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萧令衍就跟看不见他目光里的审视一般,神情不变,语调平静地问道:“你不走吗?”
萧令谱笑了,笑容有些释然。
他走过来,拍拍萧令衍的肩膀。这一拍,他才发现,萧令衍又长高了,都跟他一样高了。
他感慨道:“没想到,我弟弟长大了。”
萧令衍也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近距离端详,萧令谱果然发现弟弟跟以前不一样了。
眼眸变成了一汪深潭,平静无波,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其中,再也看不到底。人变高了,也变瘦了,脸庞的轮廓更分明,五官更立体,显得鼻梁尤为英挺,整个人似乎都变坚毅了,连气质都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看来,弟弟说的没错,他单独办了一回差,真的是长大了。
萧令谱恍惚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当年,因为父皇对母妃的一句冷语,一夜之间长大,背负起了肩上的重担,他对于弟弟的蜕变似乎也能理解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亲热搭着弟弟的肩,推着他往外走:“走吧,回去。”
两人出了别院,萧令衍本来想回自己的马车里去,萧令衍却死活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萧令衍无奈:“以前你总骂我长不大,爱黏着你。现在到底谁黏谁?”
萧令谱拍拍他的肩,万分感慨:“我现在终于理解母妃了。”
他们兄弟长大了,爱往宫外跑,不喜欢呆在宫里。每次岑贵妃都很哀怨,埋怨他们是小没良心的。萧令谱以前不能理解。现在看弟弟不爱搭理自己了,他终于明白了母亲那种怀抱空虚的失落。
小雏鸟要独自飞翔,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呢。萧令谱自嘲地想。
两人乘马车到宫门口下了车,递了牌子步行进去。
前朝后寝,七岁以上的皇子都会移居在朝堂和寝宫之间的皇子所。萧令谱和萧令衍所住的宫殿紧挨着,萧令谱住的是蕴益宫,萧令衍的则是蕴华宫。
到了路口萧令衍却停住了脚步,对兄长道:“我要去母妃那里一趟。”
“去做什么?”萧令谱不解。
后宫宫妃、宫女多,现在天也快黑了。为了避讳,他们这些成年皇子一般不会在这时候往后宫去。
“你还记得吗?当初母妃知道有人画得跟真人一样,还说想请那人画像。今天我看到颂表兄的画,想起这事,便想去问问母妃。如果她还有这想法,我便派人把那位赵姑娘请来,给母妃画像。”
“明日再去也不急啊。”萧令谱无法理解。
萧令衍似乎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摆摆手,径直朝后宫方向走去。
萧令衍的太监小六子连忙跟上。
他走在萧令衍身边,与两个御卫随侍而行,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神经紧绷着。
要知道五皇子以前的贴身太监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叫小顺子的。就因为五皇子进后宫看望母妃时,差点被一个宫女撞到身上。五皇子大怒,觉得小顺子护卫不力,将他调走。小六子才得以上位。
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小六子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预防此类不好的事发生。
好在他们挺顺利,这一路上虽也遇到人,却一个个都十分规矩,离得老远就避到一旁低头垂首行礼,不敢有丝毫僭越。
看到小儿子这时候来,岑贵妃很是吃惊:“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
听萧令衍把刚刚跟萧令谱说的那套说辞说了,岑贵妃就笑了起来,嗔怪道:“你这孩子,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呢。我当时不过是听人说起,顺口一句,你也当了真?这皇宫是那么好进的吗?”
说着,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萧令衍也明白岑贵妃的意思。
父皇萧圪宠爱的是谨妃,很少到岑贵妃这里来。他偶尔来此坐坐,也不过是因为岑家势大,岑贵妃份位高,又有两个成年儿子而已。
岑贵妃平日里除了忙些宫事,就再无其他事可做。既无丈夫相伴,也不能出去走走,与亲戚朋友窜门聊天。长日漫漫,枯坐宫中,甚是寂寞。
因为她深知这宫里不好呆,所以当初在知晓画画之人是个勋贵家的女孩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是那女孩儿因为进宫一趟惹了事,直接被留在宫里,一辈子不能出去,岑贵妃恐怕要自责一辈子。
“无妨。”萧令衍道,“那人已被枯木先生收为关门弟子,进宫不会有麻烦。再说咱们也会注意的,不会给她惹麻烦。”
“哦?”岑贵妃一听就好奇了。
想了想,她笑道:“我倒是想见见这孩子了。听说她才十四岁,又是打小被抱错,长在了乡间。能被枯木先生看上,想来一定是个极聪明极有灵性的孩子。”
深宫无聊,因此外面有什么八卦消息,也会很快传进宫里,供妃子宫人闲磕牙。魏丘之女魏氏做出那样离奇的事,宫里人人皆议论,岑贵妃倒比萧令衍还知道的清楚。
萧令衍听到这话,顿时一喜:“好啊。那明日就宣她进宫?”
“先不急。”岑贵妃摆摆手,“无缘无故的,也不大好。再过两个月是我寿辰了。到时候我再求求你父皇,允我向那孩子要一幅画像。”
萧令衍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不过他也理解岑贵妃的决定。
岑贵妃看似身居高位,实在如履薄冰。因阻了谨妃的路,不知何时谨妃就会抓住她的把柄发难,让皇上把她打入冷宫,所以她一直谨小慎微,就怕连累两个儿子。
虽说萧令谱和萧令衍不怕她连累,但也知宫中步步惊心。为了让母亲心安,只能自己也谨言慎行,不给母妃添麻烦。
第二百四十一章 相见
他便也不再劝,站起身来:“母妃早些歇息。等您寿辰,我亲自去求父皇和枯木先生,让那位赵姑娘进宫来给您画像。”
“好。”见儿子孝顺,岑贵妃十分高兴。
她叫宫女把她给儿子做的衣衫包了,交给小六子,这才目送儿子离去。
萧令衍回到皇子所,派人去萧令谱那边说了一声,这才进了自己住的蕴华宫。
“爷。”御卫王通站出来行礼。
萧令衍一见他,眼眸就亮了,问道:“回来了?查清楚了吗?”
“是。”王通道,“赵家五姑娘当初被魏氏换了出去,是养在一家姓许的秀才膝下,秀才给她起名为许熙。”
“许熙?”萧令衍噌地站了起来,差点把面前的东西给撞倒。
岑颂说的不清不楚,只说赵家姑娘被换错了,并没说她养父母姓许,更没说她叫许熙。
“爷,您没事吧?”侍立在一旁的小六子连忙上前问道。
萧令衍没理他,紧盯着王通问道:“她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王通不明白主子什么意思,但还是重复了一遍:“许熙。”
“许熙,许熙……”萧令衍念叨着这个名字,极力压抑自己,可脸上还是露出了一抹似悲似喜的神色。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转,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对王通道,“好,你再说下去。”
王通便把许永增夫妇陆续去世,许熙被许永益接回村里的事说起,一直说到最近赵如熙被康时霖收为徒,都一一细说了一遍。
当听到撷宝斋因为赵如熙画的设计图而把傅云朗的裕隆阁挤得生意惨淡时,萧令衍神色一下子变得变幻莫测。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当时他还去过裕隆阁。只是……
他望着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的门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打听确切了?明日上午,赵五姑娘会在大理寺画画?”他确定道。
“是。”
“具体在哪里你知道吗?”萧令衍又问道。
“小人无能,没能进到大理寺打听。”王通作了一揖。
萧令衍摆摆手:“你去绥平伯府盯着,明早赵五姑娘一去大理寺,你就叫人传信给我。到时候你具体打听她在哪里画画。”
“是。”
“行了,回去歇息吧。”
王通走后,萧令衍却没有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转,又出到廊下,站在殿前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呆了好半晌,直到二更的梆子被敲响,他方回屋歇息。
……
而此时,绥平伯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赵元勋拿着天使刚刚送来的圣旨,盯着上面的几行文字,手指微微颤抖。
老夫人则喜极而泣,抓着赵如熙的手道:“熙姐儿,祖母真是太高兴了。”说着就又抹上了眼泪。
赵如熙很是无奈。
不就是一道圣旨吗?又不是没接过。虽然上次接的是降爵、打板子的圣旨,与这次有点不同。但好歹都是圣旨吧?
她又没被封官,又没得赏银。虽说圣旨里说每教会一人给她一千五百两的酬劳,但那不是应该的么?她教周文柏他们还收三千两一人的银子呢。
“熙姐儿,你不知道,除了上次,咱们绥平伯府接到这样的圣旨,还是你祖父年轻的时候。这都二、三十年没接到圣旨了。要不是上次因为魏丘,皇上恐怕都把咱们家给忘记了。”老夫人道。
提起魏丘,老夫人和赵元勋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二、三十年没接过圣旨,赵元勋当家作主后接到的圣旨却是降爵圣旨,实在是愧对祖先。
相对于老夫人和赵元勋,朱氏更关心自己的孩子。
她问赵如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怎么会让你教官吏们画画?”
赵如熙便把张常慎的打算说了一遍,话里还提到了张常慎想让她去大理寺任职的事。对于平南侯府抢庄子的事,她一个字没提。
赵元勋是武将,张常慎、吴宗和师父为了她的庄子,摆了平南侯府一道,不知道赵元勋听了会是什么心情。反正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多生事端,让赵元勋对她师父和师兄有看法。
赵元勋听到张常慎请女儿去大理寺任职,心情很是复杂。
他当初千方百计,走了多少关系,才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个闲职。最后还因为李木的事被撸了,成了一个闲人。现在女儿一文钱不花,就有人求着她去大理寺任职。这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他感慨着对赵靖泰道:“泰哥儿,你听见了吧?这就是有本事和没本事的差距。”
赵靖泰用力点头,看向赵如熙的眼眸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崇拜。
姐姐真是太厉害了!
朱氏为孩子着想,很赞成赵如熙的决定:“你拒绝得对。你一个小女孩儿,进了大理寺,整天跟杀人犯打交道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吧。咱们家虽不富裕,却也用不着你去赚这种又辛苦又危险的钱。”
“要是泰哥儿学会了画画,年纪也大几岁就好了。”老夫人十分可惜地道。
“泰哥儿以后要做官,就做个有品阶的官。做这种不入流的杂役官算什么本事?”赵如熙摸摸赵靖泰的脑袋,“从明晚开始,我就教你画画。”
“太好了。”赵靖泰高兴道。
第二日赵如熙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去了大理寺。
或许是她来得太早,又或许今天是旬休,相比起昨天人来人往的繁忙,大理寺显得静悄悄的。
钟升荣按着赵如熙说的时间,提早到了衙门。赵如熙到时,他早已在衙门里等着了。
吴宗特意叮嘱过,为了赵如熙的安全,钟升荣没有让她去离监狱比较近的院子,而是换了个地方,令人上了茶点,这才去忙自己的事。
掂记着要去北宁接人,赵如熙也顾不得喝茶吃点心,以昨日画的那些人像为蓝本,快速地画着。很快她就画好了一张。
她把画好的人像夹到后面,抽出一张白纸,继续画画。
忽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朝这边走来。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穿蓝色锦袍的青年男子跨入门槛。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两只斗鸡
赵如熙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人,钟升荣就挤进门来,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大概是跑着来的。
“五、五殿下,这不是您能来的地方。”钟升荣气喘吁吁地道,“这里离牢狱很近,您要是有个差池……”
男子一挥手,他身后的一个御卫模样的人就把钟升荣拉到了一边,并且捂住了他的嘴,钟升荣的聒噪戛然而止。
五殿下?这是那个炮灰五皇子萧令衍?他这是做什么?”
赵如熙站了起来。
萧令衍走到赵如熙面前站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两眼,这才低下头去看她刚才画的画像。
画像虽是速写,却栩栩如生。
萧令衍站直身体,抬了抬手,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小六子想要劝他:“殿下,这里离牢狱近,不安全……”
萧令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是。”小六子被他看得嚅嚅地住了嘴,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王通拉着钟升荣朝外面走去。
钟升荣“唔唔”地叫着,拼命挣扎。
赵如熙见状,赶紧出声:“五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萧令衍低头看了赵如熙一眼,见这女子眸子沉静,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因为听到自己皇子的身份而产生惊喜、害怕或别的情绪,跟一般女子的反应完全不同,他的嘴角不由勾了一勾。
他走近一步,低声道:“许熙,我是萧恪。”
他声音低沉,那边钟升荣又发出各种声音,除了赵如熙,他这话别人都听不见。
可这声低语就仿佛一声炸雷,炸得赵如熙瞬间瞪大了眼,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看着赵如熙那双圆瞪的跟猫眼似的眼睛,萧令衍的嘴唇不由又弯了弯,神情很是愉悦。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通已拖着钟升荣,跟小六子一起出了院子。现在院子里除了他跟赵如熙,只还有青枫和马胜。
他用脑袋示意了一下,道:“你还打算让他俩留在这儿?”
赵如熙看了青枫和马胜一眼,对他们道:“你俩都出去吧。”
“姑娘……”青枫犹豫着。
她比马胜想的还多。不光要顾及赵如熙的安全,更有她的名声。
跟五皇子孤男寡女地呆在这院子,传扬出去,对她家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会有事。”赵如熙对青枫笑了笑,“别担心。”
转头她又对马胜道:“马叔,你也出去吧。”
青枫和马胜对视一眼,也都退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了赵如熙和萧令衍两人。
萧令衍直接拉开刚才赵如熙坐的那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他腿长脚长,差点伸到赵如熙面前。
赵如熙现在确信这家伙就是萧恪无疑了。
性格太过恶劣,没半点绅士风度。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原来青枫坐的椅子旁也坐了下来,走的时候,还装作无意中踩了萧令衍一脚,心里很遗憾没有高跟鞋穿。
萧令衍见她这样,嗤笑一声,收回脚道:“许熙,换了一个地方,你性格怎么还这么恶劣?”
“彼此彼此。”赵如熙冷着脸道。
“你坐那么远,咱俩要扯着嗓子说话吗?”
“爱说不说,又不是我找你说话的。”
萧令衍看她一会儿,把椅子移了移,移到赵如熙近旁,叹息道:“人家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俩不说来个拥抱吧,至少温情一点不行吗?非得一见面就跟个斗鸡眼儿似的。”
“谁叫你前世今生都是只斗鸡呢?”赵如熙白他一眼,又朝自己画的画像扬了扬下巴,“你就是根据那玩意找过来的?”
萧令衍一点头:“对。”说着又补充一句,“你闹这么大个动静,我想不注意都难。”
赵如熙起身要走,萧令衍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住了:“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俩好好说话。”
赵如熙这才又坐了回去。不过仍冷着脸,也不说话,只默默看着萧令衍。
这家伙的原身才十六岁,本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但皇子大概吃得有点好,个子都快长到一米七八了。萧令衍这家伙灵魂又太强大,生生让人家一个毛孩子成熟了几分,乍一看不像是个少年,而是个十分成熟的青年了。
“你这是催熟剂?”她忍不住吐槽。
萧令衍无奈地看她一眼:“我说,咱俩能不能好好说话?”说着又忍不住顶了一句嘴,“你以为你看起来像十四岁的小萝莉?”
赵如熙:“……”
“好,你说。”她伸了一下掌,绅士风度十足。可跟她这绅士风度不符的是那张板起的脸,完全地莫得表情。
萧令衍也不跟她计较,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道:“你还记得你出事的时候吧?我想拉你,结果一起被车撞了。”
一提起这事赵如熙就炸毛了,噌地一声站起来,叉着腰怒视萧令衍:“我说,你是不是知道相亲的是我?你是故意的吧?我说你还能更恶劣点吗?竟然利用我小姨耍我,最后还把我给害死了。萧恪,你怎么这么恶毒?”
这家伙上辈子就是她的冤家对头。不光他,他的老师跟她的博士生导师也是。
俩老头儿天生就是死对手,从留校任教起,一辈子都在抢职称抢项目,整天掐得鸡飞狗跳。
她跟萧恪是各自老师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天生的冤家,平时也一样抢项目抢荣誉,斗得热火朝天。每次出国参加学术会议,一见面就互掐,天生的仇敌。
刚才一见面就互怼的状态,就是他俩的日常。
她上辈子明明长得如花似玉还是个博士,有才有貌,有房有车,可二十九岁了愣是不想恋爱。她小姨急的什么似的,抹脖子上吊的逼着她去相亲。
结果她到酒楼一看,好嘛,跟她小姨坐在一起的大猪蹄子就是眼前这家伙。当即她就甩着皮包气呼呼下了楼。大概是被气晕了头,过马路去拿车时就被一辆车给撞了。
明明就是这家伙连累的她,他竟然还要倒打一耙!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来续孽缘
“我说许熙,咱能不能讲点理?”萧令衍一听也瞪了眼,“明明是你自己走的,明明是你自己过马路不看路。我想拉你却被一起撞飞,我还没抱怨呢,你还怪我?你有没有点良心?”
“没有,良心被狗吃了。”赵如熙回答得十分干脆利索,指着他,“就是你这只汪。”
萧令衍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不跟你吵。”他抹了一把脸,“我问你,咱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起到这儿来了?”
“来续前缘呗。”赵如熙板着小脸,“孽缘!”
萧令衍被气笑了。
“小姑奶奶,咱俩不吵行吗?”他扬着眉,一脸无奈道。
“也不是不行。”赵如熙转了转眼珠子,终于肯用漂亮的正眼看他,“你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想。”萧令衍用力点头,心里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这女人那眼珠子一转,指定就打什么歪主意,而且是十分坑人的那种。在现代他没少上她的当。后来学乖了,才反弹回去。
表面乖萌,内里却一肚子坏水的女人,说的就是她。
“咱俩这是穿进了一本小说,还是本甜宠文。”赵如熙冲萧令衍甜甜一笑,笑的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她用白嫩的手指点了点萧令衍:“你是书里的大炮灰,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萧令衍用力绷起的表情一下子龟裂了:“什么?”
“想知道内情?请开出你的价码来。”赵如熙得意地扬着眉,在萧令衍面前伸出了罪恶的小手。
萧令衍看了看她白嫩好看的手掌,又抬眼看了看一脸甜笑的赵如熙,咬着牙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如熙正要说话,忽听院门外一阵响动,紧接着门就被人推开了。
她连忙对萧令衍快速地说了一句话:“下午两点北宁撷宝斋见。”
她话声刚落,张常慎一脸气恼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萧令衍带来的小六子和王通。钟升荣、青枫和马胜也跟在后面。
张常慎黑着脸对萧令衍拱了拱手,道:“五殿下,这里是大理寺,关押重犯、死犯的地方。殿下千金之躯,怎能踏入如此险境?以臣下看,殿下还是回宫去吧。否则皇上问起,臣下也不好替殿下遮掩。”
萧令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正好对上赵如熙那戏谑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悠悠然地对张常慎道:“本王不过是因着绘画一事,来向赵姑娘求证一下。张大人不必紧张。”
他转头看向赵如熙,一本正经地叮嘱:“那么赵姑娘就准备一下,顺便学学规矩。哪日我母妃宣召你入宫给她画像,你也不用因不懂规矩冲撞了宫中贵人。”
说着,他朝张常慎拱了拱手,带着人走了出去。
张常慎送他出门,这才回转,问赵如熙道:“赵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赵如熙朝他一笑,心下感动。
可不是哪位臣子都愿意为了个普通女子,跟皇子面对面对上的。张常慎大人真是个大好人。
张常慎不知道自己被发了一张好人卡,又问:“五皇子果真是来请你给岑贵妃画像的?”
赵如熙点头:“正是。他大概是来求证的。看了一眼我的画,便提了这么一件事。估计是想给岑贵妃一个惊喜吧。”
张常慎这才放下心来,没再提这件事,问道:“昨晚你接到圣旨了吧?你现在教的这批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学完?我们大理寺的绘画班什么时候开始?”
赵如熙想了想。
学画画不比其他教学,是需要老师时时在那里守着的,只要适当指点即可,其他时间学员就可以自己画。她完全可以把两三批学员整合在一起来进行教学。
而且要来学画的人都有一定的绘画基础,她只需要给他们灌输三维立体的概念,让他们用立体的绘画手法来画画,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授课的地点准备放在哪儿?”她问道。
“这个……”张常慎对于这个,也没多少头绪,“你有什么要求?”
“最好有一个大宅子,里面有三四个院子。一个批次的人放在一起教学。”赵如熙道。
张常慎又问:“地点呢?需要离大理寺近吗?或者在北宁?”
赵如熙摇头:“这倒不用。只是如果是下面省府的人来学画,最好离他们住的地方近一点,或者干脆就住在学画画的院子里,这样他们就不用来回跑,早晚有时间就可以自己画。他们学这个画,是需要自己花功夫琢磨的。”
她想了想:“大概需要学一个月吧。可以三批人同时学,放在不同的院子就可以了。每批人错开个十天左右会比较好。”
这样有天赋、接受能力快的就可以去跟着前一批次的人学,进度会快很多。早点学完就早点回去,也不会耽误衙门太多事。
“这倒不难。”张常慎笑道。
不说其他,只说他自己家里,就有这样的别院。如果皇上要面子,不愿意占他私人的人情,国子监这些地方哪里腾不出几个院子来?
“我跟其他人商议商议,定出一个章程来。”他道。
“劳烦大人了。”
张常慎摆摆手:“行了,你慢慢画,我不打扰你了。”
张常慎离去,赵如熙也没空想萧恪的事。
今天是绥平伯府请许家人吃饭的日子,她画完画,还得去北宁接许家人,接人之前还得跟萧恪那货做笔交易。
好在顾及到许永益上午要拌菜、卖菜和安排人送菜到各酒楼,帖子上特意请的是下晌的时间。即便被萧恪耽误了点时间,也完全来得及。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画像画好,交给钟升荣,自己也没回绥平伯府,直接乘马车去了北宁,只在路上吃了点青枫准备的点心和茶水。
“姑娘,您这样忙,饭都不能好好吃。”青枫颇有些心疼自家姑娘。
“没事。”赵如熙也觉得自己很忙。
要不是答应了崔夫人,北宁书院又替自己解决了很多问题,给了自己很多机会,她都不想去书院念书了。
太多事要处理了。
但现在哪里都不能退缩,只得看看如何合理地安排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