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兄友弟恭
御史大夫冯劫和廷尉第二天就赶到了皇陵,近两百里的路程,一日的功夫就赶到了,动作不可谓不迅速。
始皇帝震怒,给他们的压力不可谓不大。虽说始皇帝已经对他们进行了罚金降爵,但此事并没有代表就此结束。
如果后续事宜再出现什么问题,可就不仅仅是罚金降爵这么简单了。
皇陵的事务扶苏完全交托给了司马欣,而那些囚徒,这些天总算是被送到了骊山皇陵,与此同时,司马欣也在主持囚徒替换民夫事宜。
看到御史大夫冯劫和廷尉那两张幽怨的脸,扶苏在心中禁不住暗乐。
不过,这二人决断起事务来倒是颇为迅速,在董翳的帮助下,那些皇陵的官僚被扒了个底朝天。
御史大夫和廷尉真的动起真格的,任何人在他们面前,可以说,没有丝毫秘密可言,都是清洁溜溜的。
看到那些皇陵官吏做下的这些事情,御史大夫冯劫和廷尉怒不可遏,也为自己曾经和少府令交情过深感到了一阵后怕。
贪财,也要有个底线,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拿。不然就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对于扶苏,只不过几天,冯劫和廷尉心中的怨气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本职所在。
所有案件皆有据可循,有证可查。案子无疑被二人办成了铁案。
扶苏见事情一切发展顺利,便动身赶回咸阳。
虽说偶尔离开嬴政几天视线,对于自己有好处,毕竟距离产生美。可也不能时间太长,嬴政除了自己,还有着二十二个儿子,尤其是里面还有个胡亥。
胡亥扶苏并不担心,之所以受到嬴政的喜爱,无非便是由于其天真烂漫的性格,不经世事,与朝局没有那么多的瓜葛,嬴政可以放心的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出现,而不会作为一个君主,心生防范。
这一点,扶苏深知,自己是怎么也比不了的。
扶苏更为担心的是赵高,作为胡亥的老师,天知道这家伙给会胡亥出什么样的主意。
要是论及对始皇帝的了解,满朝上下,不是他这个长公子扶苏,也不是嬴政的心腹丞相李斯,而就是他这个中车府令赵高。
在始皇帝身边二十多年,几乎从不犯错。唯一一次犯错,被上卿蒙毅沦为死罪,还被嬴政给赦免了,赵高所展现出来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商鞅设计的制度,硬生生的让他给找到了破绽,然后瞒天过海,辅助胡亥登上皇位。
赵高所体现出来的才干智谋,让扶苏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而英布他们,由于此番保护公子扶苏有功,不仅罪责全消,还获得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赏金,跟随扶苏回到咸阳。
两日后,扶苏风尘仆仆回到咸阳,当即沐浴更衣,然后觐见嬴政。
扶苏刚进大殿,便听见里面啪啪的响声,一进去便看见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在被嬴政责罚。
“让你贪玩,教你背诵的段落也不好好背诵……”嬴政一边责骂,手中竹简一下下敲在青年手掌上。
扶苏略微搜索以前的记忆,便知这人是胡亥,当即走上前去,道:“父皇,小弟还年少不懂事,不必因此动怒。”
作为皇长子,无论如何,兄友弟恭是需要表现出来的,哪怕在皇位争夺中,杀的血流成河,在表面上,也要让别人看到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否则,影响太过恶劣,不仅仅是对百姓,对以后的皇位继承人,也树立了坏榜样,就比如李唐的江山,李世民弑兄杀弟,逼父退位,整个唐朝,没有哪一次权力是顺利交接的,充满了阴谋诡谲。
对于百姓而言,家庭和睦更是一个重要标准,汉文帝,弄死了淮南厉王,民间没多久就出现了歌谣: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二人,不相容。汉文帝没办法,立即就封了淮南厉王几个儿子为王。
连汉文帝这样遗泽遍布天下,在世之时,百姓即视为圣人的圣明君主,这样的锅都接不住,更别说他扶苏了。
看到扶苏来了,嬴政脸色一板,道:“你也好意思为他求情?身为大秦的公子,做事居然如此不计后果……”
说着,嬴政一竹简打在了扶苏的身上。
扶苏倒是对此不以为意,看得出来,嬴政并非真的想责罚自己,挨一两下打,没什么。
“父皇,儿臣告退了。”看到嬴政正在训斥扶苏,胡亥立马想找个机会开溜。
“你给朕回来……”嬴政一声,直接将胡亥给吼了回来,看到胡亥那瘪了瘪的脸,扶苏禁不住也被这小子的天真给逗乐了。
……
见嬴政略微消气,扶苏立即让门外宦官进来,宦官手里端着的,正是牛肉面,在嬴政的碗里,还放了几只鲍鱼。
看到宦官恭恭敬敬将面碗放到嬴政面前,扶苏道:“父皇,时至中午,想必也是饿了,这是儿臣特意所做……”
又转过头看见胡亥那抿了抿的嘴唇,道:“小弟,今日大哥不知你在宫中,这一碗面,就给你吃了。”
说着,扶苏将自己那碗面放到胡亥面前。
胡亥当即拿起筷子,呼溜溜的吃了起来,嘴里含糊道:“早就听说大哥蒙仙人指点,学得了养生之术,能做出极为精美的食物,今日一试,果然不同凡响,比我府里的厨子好多了。”
扶苏笑道:“小弟若是喜欢,以后常往大哥的宅子走动便是,你我是兄弟,大哥有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看到阶下这幅兄友弟恭的场景,嬴政颇感欣慰,统治如此庞大的帝国,治理如此庞大的疆域,在平日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始皇帝,没有人可以和他说话,即便所谓的亲人,也都是充满了勾心斗角。
只有此刻,嬴政感受到了作为父亲的美好,感受到亲情给他带来的温暖。
“扶苏,听说你在皇陵受伤了,伤势怎么样了?”嬴政关心的问道。
“儿臣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上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第三十二章 阎乐
翌日,朝堂之上举行廷议。
秦汉的朝堂会议,基本是每隔半个月才召开一次,商量一下要处置重要事务,平日里,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皇帝牵头,然后召集丞相等有关官员商议。
这里不得不说的就是劳模朱元璋,就是这位,乞丐出身的皇帝,简直就是一生劳碌命。年轻时候讨饭,然后投军出生入死,最后当皇帝了,也没享福,全都给后世子孙铺排道路了。
真的如同一个老农般,勤勤恳恳的治理国家,不放过一丁点时间。大明王朝在朱元璋统治下,虽然朝堂上血流成河,百姓的日子却是蒸蒸日上。
也是这位,将朝堂会议改为了一天一次,开旷古先河。
扶苏天蒙蒙亮,驱车赶往咸阳宫。
扶苏这么快回到咸阳,也是因为廷议,天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在朝堂上,会通过什么决议,等自己知道之后,只怕都晚了。
编钟响后,扶苏随着朝臣步入大殿。不少人看到扶苏,都自觉地与扶苏保持距离。
扶苏哑然,旋即恍然大悟。
先是夜见嬴政,导致满咸阳的子钱商人都被一锅端,背后支持的大批的勋贵也落网,紧接着,去了皇陵一趟,皇陵整个官僚系统又被一锅端了。
这战斗力,不得不让朝臣对扶苏是又敬又畏。万一扶苏盯上了自己咋办?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为好,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嬴政先是和朝臣商议了一些事情,扶苏并没有发言,只是耐心地观察嬴政和朝臣们的反应,以及仔细倾听他们的发言和处理决断。
这是不可多得的政治课,其中蕴藏着太多的博弈和较量,他的父皇嬴政,处理这些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对于朝臣的把控,也几乎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原来这件事还可以这么做……”扶苏若有所悟。
“陛下,如今咸阳人口日渐增多,渭水以北地区已是人满为患,咸阳宫外鱼龙混杂,此事该当如何解决?”一道声音突然出现,令扶苏精神一振,不再去思考别的。
咸阳令阎乐?
看到站出来这个人,扶苏脑海中飞快搜索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阎乐,此时担任咸阳令的职务,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赵高的女婿。
赵高本来是秦国宗室远亲,出生于隐宫之中,是车武士出身,后来平步青云,担任中车府令,掌管车舆,兼行符玺令事。简单来说,就是秦始皇的机要秘书,虽是宦官,却并没有被阉。
所以,才有了一名女儿,又有了阎乐这样一名女婿。
扶苏之所以不去想别的,就是因为阎乐这样一层身份。这究竟是赵高的意思,还是嬴政的意思?
赵高,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始皇帝的影子。对于嬴政心思揣测之深,令扶苏望尘莫及。
扶苏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嬴政,发现嬴政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看不出什么东西。
嬴政淡淡道:“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阎乐立即道:“启禀陛下,微臣愚笨,只想出一策,咸阳城人满为患,不如在渭水以南新建一宫,以此分担咸阳的人口压力。”
阿旁宫?!!
一瞬间,扶苏就想到了这座被誉为“天下第一宫”的阿房宫,这座宫殿与万里长城、秦始皇陵、秦直道并称为“秦始皇的四大工程”。后世专家根据遗址考证,这座宫殿的总面积达到了十五平方千米。
虽说到了秦朝灭亡,也只是建了一个地基,但同样,可以想见,在公元前建造如此宏伟的宫殿,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子钱商人和皇陵那些官僚手中敲出了民脂民膏,眼下,就被人盯上了?
一旦建造新宫的决议通过,那么自己先前所做的,岂不是打了水漂?
扶苏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出言阻止,可猛然发现,这似乎不仅仅是赵高的意思,更有可能嬴政也是这么想的。
在原本那个时空里,没有自己干预,阿房宫不也开工动土了么?
先观察观察再说,现在贸然出手,反倒有可能吃大亏。
想清楚了这一点,扶苏立即收起了干预的心思,开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冷眼旁观整个朝局的发展。
此时,一名官员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新建一宫,耗费钱粮无算,征调民夫无数,长此以往下去,臣恐国库难以为继。”
咸阳令当即反驳道:“陛下,前些时日,廷尉和内史抄没了许多子钱商人的訾产,那些,就可以作为新宫营建之费用。”
扶苏惊诧的看着阎乐,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自己虽说已经猜测到赵高和阎乐打起了那些訾产的主意,却没想到阎乐就直接赤果果的说出来。
这是想让我为你徒做嫁衣!
一想起这个,扶苏心里就有些不痛快。皇陵那里,自己险些就死在那里,好不容易从官僚手里抠出来的,却要让你给作没了?
看向阎乐,扶苏的脸色渐渐变的不善。只是,扶苏知道,现在还不到自己下场的时候,一个小鱼小虾有什么资格值得自己动手?
后面赵高这种级别的,才有让自己动手的资格。
这时,上卿蒙毅出列道:“臣也以为不可。”
“自陛下登临王位时起,先是扫灭六国,之后南征百越,北击匈奴,修筑长城直道,开凿灵渠。连年徭役,那些黔首已经苦不堪言,此时,如何能再修新宫?”
“臣恳请陛下体恤百姓,不要再征发徭役修建新宫。”
蒙毅一席话,说的感人肺腑。自那日朝堂献纸之后,扶苏便刻意减少和蒙毅接触的机会。毕竟,蒙家手里握着三十万精锐军团,走的太近,影响不是很好,嬴政看在眼里,只怕也有些不舒服。
“此事暂且搁置,明日再议。”
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扶苏若有所思,只是仍旧有些不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第三十三章 阳滋
连续二十余天,朝堂之上火药味越发浓烈,李斯旗帜鲜明的站到了赵高这一边儿,作为大秦的丞相,出手之后,蒙毅在朝堂上的局面并不是十分乐观。
不过,幸好朝中的武官勋贵,大多站在了蒙毅这一边。所以,一时半会,局面就僵持在了这里。
扶苏也算是看出嬴政的心思了,建新宫只怕是嬴政的主意,每一次蒙毅在朝堂辩论中略占上风,嬴政就以各种手段进行打压,让蒙毅难以为继。
比如说推迟廷议,看似叫停,实际上,无疑是偏袒了赵高那一方。
这样的手段,既满足了自己的心思,但又没有独断之嫌。起码,目前为止,嬴政都未亲自下场,为赵高站台。
猜到了嬴政的心思,扶苏自然不会莽撞出手。自己再次陷入困局,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扶苏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自己所献养生之法虽然一定程度上可以延长始皇帝的寿命,但终归,之前嬴政服用了太多的丹药,那些丹药之中,含有大量的汞和铅这样的重金属,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扶苏,此事你以为呢?”嬴政端坐在上首,目光瞥向扶苏,问道。
,建新宫这件事朝堂之上都争论了二十多天,可是,扶苏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这与往日的扶苏相比较,实在是显得太过不同寻常。
要是换做以前,只怕在第一天,扶苏就会出言阻止,哪还会按捺十几天,连一点点意见都不发表。
扶苏这般沉默,引起了嬴政的好奇。索性,嬴政就直接征求起扶苏的意见,看看扶苏究竟会表露出什么样的态度。
扶苏见自己躲不过去了,出列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上卿蒙毅说的有些道理,但丞相李斯,考虑的也很周全,一时半会,儿臣难以分辨,谁优谁劣。”
这样万精油的话,自然不能让嬴政和朝臣满意。不过,似乎也传达出这样的一个态度:扶苏身为大秦的公子,看样子并不想掺和这件事。
嬴政要的就是这一点,要是扶苏站出来和自己顶牛,那他这个皇帝的尊严可就受到严重的挑衅,建新宫这件事只怕又要多费周折。
现在扶苏表露出两不相帮的态度,无疑是最好的。
朝堂结束之后,扶苏正欲乘车回家,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自己马车旁边,惊奇地看向四周。
看到扶苏向自己走来,少女张嘴问道:“扶苏哥哥,今日又给小妹准备了什么新鲜花样?”
扶苏无奈的笑了笑,皇室女子能保持这份天真烂漫殊为不易。
她叫阳滋,今年十六岁。生于皇室的好处,自然就是她们不必像寻常百姓中的儿女,七八岁就要开始帮家里干活,成年之后,又要为了生计,陷入劳作之中。
这是她们的幸运,而不幸的是,作为皇室女子,她们的婚姻往往是政治联姻,不由她们自己掌控。
就比如,王翦率兵六十万伐楚,嬴政就将一个公主嫁给了王翦,而那时王翦连孙子都有了。
再比如,李斯丞相的儿子李由,也娶了一位秦国的公主。这些,都是皇帝为了笼络人心,结成的政治联姻。
“小妹,随我回去。”扶苏拉着少女的手登上马车。
扶苏记得,在原本那个时空,胡亥登基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就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全都以格外残忍的方式杀害,对十位公主,施以矺刑。
扶苏实在是难以想象,居然要将一个如此美貌,天真烂漫的少女分裂肢体,也不知道嬴政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少女乖巧的跟随扶苏回到商君旧宅,扶苏立即从里屋拿出了一个风筝。
对扶苏来说,做一个风筝并不是很难,风筝所蕴含的技术含量,实在是太低,扶苏只不过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就给做出来了。
而且,扶苏制作的这只风筝,是改良版本的。在春秋时期,风筝其实就已经出现,相传墨家祖师墨子以木头制成飞鸟,研制三年而成,是人类最早地风筝起源。之后,鲁班有用竹子改进了墨子的风筝材质。
而扶苏制作的这只风筝,外表是用纸来裱糊的,也就是扶苏能用白纸来做这种事情,换做别人试试?
少府产出的白纸,对外的售价,可是和黄金等重。哪个舍得用这么金贵的白纸来制作风筝?
将手中的线锤交给阳滋,扶苏就随便找了一个树荫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建阿旁宫之事,如果自己就此了结,不再参与,那对自己倒是并不会有什么坏处,所谓不做不错,自己什么都不干,赵高这些人是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的。
可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建这座新宫,扶苏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看到阎乐那副样子,扶苏念头就有些不通达。
而参与,阎乐背后站着的是赵高,赵高背后站着的是嬴政,自己站出来,无疑是在和嬴政对着干,这好不容易在嬴政面前挽回的好感,只怕顷刻间又败的干干净净。
一时间,扶苏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正当扶苏凝神思索的时候,阳滋哭着鼻子走到扶苏面前,拿着一只断了线的线锤。
扶苏只能安慰道:“小妹,别哭了,过两日,扶苏哥哥再给你做一个便是。”
只是,这样的安慰貌似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时,英布拎着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走了过来,摆到阳滋面前。
阳滋欣喜的接过风筝,抬头看了看谁给自己送来了风筝,看到英布脸上被刺了的字,以及那一双冰冷的面孔,不由地吓的躲到扶苏背后。
英布见到这个局面,颇有些手足无措。扶苏看到这一幕,哑然失笑。
英布气宇轩昂,骨子里就蕴藏着一份桀骜不驯,常人见了,难免会生出几分敬畏。阳滋如此表现,倒也不能怪她。
等英布走后,阳滋从扶苏背后走出,充满好奇问道:“扶苏哥哥,那人是谁啊?”
第三十四章 蒙氏兵法
“那日,在皇陵之中,英布以一敌百,悍然不惧……若非得他相助,我能否活着回来,还真是熟难预料。”
扶苏当即将皇陵内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跟随着扶苏的思路,阳滋眼中充满了惊奇。
阳滋问道:“扶苏哥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么?”显然认为扶苏有些夸大。
扶苏没有正面回答,呵呵笑道:“当世,应该是有的。”
扶苏目光瞥向东方,扶苏知道,在那里,有一个比英布还要骁勇善战的人,千古以来,都无人可以与他匹敌。
“小妹,话说你今年也已经十六,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扶苏打趣的问道。
被扶苏这么一问,阳滋当即脸颊涨红,然后飞快的离开了此地。
扶苏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阳滋心有所属,扶苏定当竭力玉成此事。作为阳滋的哥哥,他不希望看到阳滋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然后嫁过去之后,整日以泪洗面。
“公子,上卿蒙毅来了,见还是不见?”简叔走到扶苏面前,问道。
“带他来此处吧。”扶苏知道蒙毅此刻来想干什么,修建阿房宫一事争执二十多天,自己的态度又有些想置身之外,蒙毅想是有些坐不住了。
扶苏判断,就在这三两日的功夫,嬴政会亲自下场,决断此事,到那时,不管蒙毅耍多少嘴皮子,都是徒劳无功,除非在此之前,蒙毅可以整合朝野舆论,才有可能逼的嬴政放弃此事。
只是,可能么?
“臣毅拜见公子。”
扶苏扶起蒙毅,道:“蒙卿,你是父皇的肱股之臣,不必多礼。”
二人皆是随地坐下,看到地方那只断了线的风筝,蒙毅捡了起来细看,旋即疑问的目光看向扶苏。
扶苏笑道:“这两日,小妹时常在我这里游玩,我索性就做了一只风筝给她,可未曾想到,还未到半日,这风筝线就断了。”
蒙毅有些哭笑不得,朝堂之上,面对丞相李斯,他都已经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扶苏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东西?
只不过,这风筝看上去,设计独具匠心,是一个菱形,整体结构看上去也很美观合理。
扶苏问道:“蒙卿,你家中可有兵书?能否借孤几本,让孤研读一番?”
蒙家是军武世家,三代都为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自然有着独属于他们的用兵之法,扶苏早就对此垂涎已久。
在这种时代,这种知识其实是极为宝贵的,甚至来说,一些珍贵的兵书,花费千金,也只是让你一观,连抄录都不许抄录。
各家之间,对于此等兵书都视为传家之宝,严防死守,甚至教授自己的儿女,条件都十分苛刻。
这怎么行?扶苏前世之时,就是一个搞技术的,深知唯有彼此之间交流,才能促进彼此之间的进步。
而战争是同样的道理,千年以来,矛和盾都是在逐渐升级,从来没有哪一个时代停滞不前,如果停滞不前了,那么就是血的教训,就比如清末的时候,中国沦为列强鱼肉。
在春秋时代,还是战车的时代,如果能拿出万副战车,就是万乘之国,堪称中原第一大国,彼此之间还信奉君子之战,交战之前,还会明确的告诉对方一声,然后约好一个地方,排兵布阵。
有的国家排兵布阵慢一些,但排兵布阵快的一方却不先动手,等双方阵型摆好了,才同时开战。而赢的一方,也不会全力追杀输的一方,对于负伤的敌军,绝不杀戮。
可到了现在,君子之战,那是个什么东东?毁城灭国都是家常便饭,夜袭、火攻、水攻,反间等等战争手段,层出不穷。
至于战车,几乎已经快要沦落到淘汰的边缘,在战国的时候,战场上几乎就不怎么看得见战车的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快捷,杀伤力更大的骑兵。
“陛下那里可是收录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等等兵家大贤的兵书,公子,为何不向陛下去要,反倒向臣讨要?”蒙毅看着扶苏,产生了深深的不解。
扶苏摇了摇头,道:“我所要的,是蒙家独有的,蒙卿,可愿教我?”
蒙毅心里咯噔一下,扶苏所要的算是他蒙家的立身之本,不过,扶苏学了也不是什么坏事,一个知兵的公子,总比对军事方面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强。
“臣家中并无兵书,只是有些祖父和父亲统兵的心得,公子若愿学,臣自当尽力。”
“善,少顷,我就派人前去抄录。”得到蒙毅的肯定,扶苏心中大喜。
“公子,新宫修建一事,难道公子真的想置身事外么?”蒙毅目光紧紧地盯着扶苏。
扶苏看着蒙毅的样子,微微一笑,道:“蒙卿,以你的才智,到现在还看不出父皇心中所想吗?”
“臣自然是知道陛下心中想建新宫,只是,我大秦的百姓,连年徭役,不少人都妻离子散,如若再建新宫,那些黔首又怎么忍受得了?”
“若我相助于你,能否让父皇改变主意?”扶苏看着蒙毅,问道。
“公子若是助我,当有可能让陛下改变主意。”蒙毅说到后面自己也有些不相信了。
在始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对于陛下的脾气秉性,蒙毅还是了解一二的。什么时候陛下决定的事情轻易改变过?
南征百越,五十万大军伤亡惨重,可有让陛下回过头?粮草运输、行军作战困难,可有让陛下回过头?
并没有。伤亡惨重,那就再派大军前去,粮草运输困难,那就开凿灵渠,在这位始皇帝面前,似乎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动摇他的决心,可以改变他的决定。
“蒙卿,这咸阳城中勋贵你估算大概有几人?家赀超过三百万钱的富户又有多少?”扶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蒙毅有些不知所以然。
蒙毅只能答道:“陛下扫灭六国,南征百越,北击匈奴,产生勋贵有千余员,如今留在咸阳城中,人数不会少于八百。”
“至于富户,陛下迁徙六国贵族和天下富户于咸阳,若非如此,咸阳也不会人满为患,这人数当在八万人以上。”
第三十五章 营建新都
扶苏微微点头,似乎在思考蒙毅提供的数据,心中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蒙卿,我心中已有定计,明日朝堂之上,你只需适时声援于我,”看着蒙毅疑惑地神色,扶苏极为坚定的说道。
说完,扶苏便离开了这里。看到扶苏离去的背影,蒙毅不禁心中有些惊疑不定,难道公子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令陛下回心转意?
蒙毅有些不相信,但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
当众人皆行礼完毕,李斯率先出首,道:“陛下,营建新宫此事已经商讨二十余天,请陛下速做决断。”
“丞相所言甚是,朕以为……”
嬴政正欲开口敲定此事,扶苏却是出列,道:“启禀父皇,儿臣有话说。”
看着出列的扶苏,嬴政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快,这昨日还询问过他,表示没有意见,难道今日又想掺和进这件事?
赵高脸色如常,只是扶苏知道,只怕此刻赵高心里都笑的满地打滚了!
不过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而咸阳令阎乐脸上的喜意已经跃然纸上,那副做作的掩饰还不如不掩饰。
嬴政按捺下心中的不快,问道:“扶苏,你想说什么?”
“启禀父皇,咸阳令说如今咸阳城中人满为患,请求另建新宫,儿臣认为此事不可行。”
当扶苏表露出这个态度,在朝堂的大臣一个个窃窃私语,而冕旒虽然遮住了嬴政的脸色额头,但在数丈之外,都可以感觉到嬴政散发出来的寒意。
这是数十年来久居高位,养成了无上威势。
阎乐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欢喜无以复加。自从上次扶苏献白纸之后,他的老丈人赵高就严令不可轻易去招惹扶苏,需要等待时机。
没想到,这次扶苏是自己主动往坑里跳,宅心仁厚的扶苏公子又怎么忍心增加那些黔首的负担呢?
阎乐立即就跳了出来,道:“扶苏公子,昨日你不还说上卿蒙毅和丞相李斯说的都很有道理,怎么过了一夜,就变卦了呢?”
扶苏没有理会阎乐,道:“启禀父皇,儿臣昨日回去之后,左思右想,觉得新建一宫,不可行。”
“儿臣以为,营建新宫,不如新建一座都城。”
满朝上下全都愕然的看着公子扶苏,包括此时的嬴政。扶苏此话,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扶苏看着吃惊的朝臣,心中却是想道: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要来就要来一个大手笔。
蒙毅猛然想起昨日扶苏对自己的嘱咐,让自己适时站出来为他声援,可是,扶苏说出的这一番话,让他怎么声援?
自己前脚刚否定营建新宫的方案,后脚就表示支持扶苏提出来的方案,这让陛下心里怎么想?
李斯一双老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扶苏,想从扶苏身上看出点什么东西,可看了许久,也搞不清楚扶苏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可不管扶苏打的什么算盘,这项决议绝对不能通过。
李斯慌忙站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营建新都之事,万万不可行。”
作为大秦的丞相,李斯有时候会迁就始皇帝,但有些事关国家根本之事,李斯还是拎的十分清楚。
国库中有多少余粮,李斯清楚的很。营建新宫,加上扶苏这两次引起的大案抄没的訾产,国库还可以勉力维持。
可若是营建新的都城,国库只怕顷刻间就会入不敷出。一旦有什么变故,要国库拿钱,李斯已经不敢想象国库拿不出钱的场面了。
前者,李斯还可以由着皇帝的性子来,可后者,万万不能。
嬴政惊讶过后,道:“扶苏,朝堂之上,可容不得你信口开河。”
不过对于扶苏的提议,嬴政感觉还是很舒服的。
自从扫灭了六国,嬴政就将自己视为了千古第一人,干的哪件事情不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在嬴政看来,三皇五帝也应该拜服在自己的脚下,后世千秋万载都应该为自己的功绩叹服,所以,自始至终,嬴政要么不做,要么就做这天地第一人。
营建新都,嬴政回过神来就知道不可行,国库里还有多少余粮,不单单李斯清楚,嬴政也是门儿清。
在长生修仙这件事情上,嬴政的智商是负数,可在处理这些国事上,嬴政的精明可并不逊色于任何人,别人想忽悠他,只怕是还没睡醒。
也就是扶苏说出这种话,嬴政还能听下去,换做别人,嬴政早就让门外的卫士将此人拉出去了。
扶苏当即跪拜在地,道:“启禀父皇,儿臣并未信口开河,昨日,儿臣回去翻阅《商君书》,忆及先祖孝公一些往事,得到一些灵感,故今日才在朝堂上提出此策。”
听到扶苏这么说,嬴政脸色稍缓,起码扶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仁义的扶苏了不是?能时常翻阅《商君书》,也应当知道治国依靠仁义,是行不通的。
李斯站在一侧,问道:“请问扶苏公子,你在《商君书》中都得到哪些灵感?”
扶苏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请问丞相,咸阳何时作为我大秦的都城?距今又有多少年了?”
李斯被扶苏突然起来这样一个问题搞的有些迷茫,不知道扶苏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咸阳城于孝公十二年开始营建,十三年自栎阳迁都于此,距今已有百十余年了。”
“丞相可知百十余年前,孝公为何要建新都咸阳?”
“臣不知,还请公子赐教。”李斯躬身一拜。
扶苏同样也是躬身一拜,回礼道:“小子才疏学浅,赐教不敢当,丞相为国事筹谋,自当没有闲暇时间,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扶苏愚昧,私下揣测,孝公建新都咸阳有五点原因,其中说的若有不对,还请父皇和诸位朝臣指正。”说着,对嬴政和众位朝臣再度一拜。
扶苏这样的态度,赢得了李斯不少好感。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扶苏是给了李斯台阶下的,没有一上来就指点江山。
第三十六章 五点原因
“其一,当时山东六国尚在,尽皆卑秦,不与会盟,且欲分我秦国而后快。咸阳位于关中平原腹地,南临渭水,北依高原,东有泾河,北有洛河,黄河,三河可以组成防线,我秦国可以据险防守。”
众多朝臣皆是点了点头,其中,诸多武将看向扶苏,也是觉得扶苏不愧是大秦的长公子,这副言论,起码对于兵事有一定的了解。
虽然山东六国从来没有哪一次,真的打的咸阳城下,一般来说,攻到函谷关之后,就后劲不足,开始起内讧。但即便打到咸阳城下,秦国也是怡然不惧。
想攻下咸阳这样的坚城,不付出惨痛的代价是不可能的,而在那之前,山东六国只怕就因为损失太大,早早撤退了。
“其二,咸阳地处渭水,我秦国如欲大出天下,东进攻伐中原,咸阳正是不二之选。有渭水之便,我大秦士卒循河而下,不过数日,即可到达齐国。”
这番言论的抛出,再度赢得了武将勋官们的赞同,战国之时,战争不断,烽火连天,就没有哪一天不打仗,建城,首要考虑的自然是军事价值。
作为都城,要有坚固的屏障,其本身更是要经得起战火的考验。同时,也要便于调动军队,不然之前为何秦献公要将都城东迁到栎阳,就是为了方便和魏国争夺河西之地。
“其三,迁都咸阳,有渔盐之利,居于关中腹地,可及时征收赋税。”
“其四,五德说以为,秦为水德,背依高原,滔滔渭水,乃是龙行于前,咸阳之地,正是被山带河,南面而坐,此乃是王天下之气象。此处正应彰显水德之兆,故咸阳,乃兴秦圣地。”
李斯道:“扶苏公子,咸阳既为兴秦圣地,今番为何又要营建新都?”
扶苏笑道:“丞相莫急,等小子说完,再行定夺可好?”
“其五,孝公建新都咸阳,是为昭告天下,秦国变法大成,不再是过去穷困之国,新都咸阳是秦国崛起的开端,历经六代,时至今日,方才天下混一,六国尽皆化作飞灰,尘归尘,土归土。”
“此五点,诸位以为如何?”扶苏看向朝臣,带着笑意问道。
嬴政微微颔首,扶苏说的这些,以前嬴政并不曾细细想过,今番,扶苏只是略微说了一点,嬴政就立即全明白过来。
嬴政不仅在政治上游刃有余,在军事上,同样有着不俗的造诣。作为帝王,能配的上千古一帝的称号的,只有嬴政。
后世什么康麻子也想染指千古一帝称号的,扶苏只想说一声:呸!还有乾隆,自号什么十全老人,一生写诗四万多首,数量超过了整个唐代,可让人记住的,却是一首也无。
想着这两货,扶苏都有点觉得这二人着实有些太不要脸了,贴金贴成这样……
只能说只要抓好文人的笔杆子,什么不能给你吹出一朵花来?
看着朝臣表示同意,扶苏继续说道:“然而,时至今日,咸阳不过勉勉强强一用。”
“今扶苏亦有五点原因,说明营建新都之必要。”
“愿闻其详。“众多朝臣皆是静静地等待着扶苏的下文。
“其一,正如咸阳令阎乐所言,咸阳如今人口众多,咸阳宫外鱼龙混杂。扶苏以为,营建新宫,不如营建一座新的都城。”
“其二,百十年前,孝公迁都咸阳,未曾想过,我大秦不过六代,便鲸吞天下,扫灭六国。咸阳,昔年不过只掌雍州之地,而今日,我大秦疆域为三皇五帝以来之最,九州之地,皆在我大秦掌控范围之中,咸阳弹丸之地,已然不堪一用,自当建新都,以全国都之职能。”
“其三,我大秦今非昔比,区区咸阳宫,又如何能展现父皇帝王之风采?又如何配得上父皇彪炳千秋的功绩?建一新都,既可彰显我大秦国力之强盛,又可让万万世,后后人铭记父皇所立下的功勋,诸位大臣亦可随父皇名列史册,功盖千秋。”
这一点,真是说到了嬴政的心坎上去了,自从扫灭六国之后,嬴政便格外的膨胀,什么都要做的最好,做到极致。
现在貌似建一新都,来体现自己的功绩,岂不是正当其时?
而许多大臣,也被扶苏说的有点心动。人生在世,不过刹那,谁不想扬名于当世,又被后人所铭记?现在,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没理由错过啊!
“其四,自三皇五帝始,随后夏商周三代,及至我大秦,方才有今日天下之一统,此乃开我诸夏之旷古先河,建一新都,实为见证我诸夏之开端。”
“且儿臣曾听仙人说过,在我大秦之外,仍有无数国度,日后那些番邦蛮夷,来我大秦,建一新都,正为宾服四夷,使蛮夷不敢小视中国。”
扶苏话语的真实性丝毫没有引起别人怀疑,仙人确实存在,而且,扶苏又用自己的行动切实证明过。
况且扶苏还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有说错,不说那身毒,就单单是那西域,就已是小国林立。
“其五,天下已定,故可遂就宫室,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又以加也。”
扶苏果断将汉初丞相萧何这句话抄袭过来,既是为了满足始皇帝那颗虚荣心,同时也是彻底绝了后世皇帝再建新宫的心思。
像这种大工程,干一次,就好了,最好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类似的问题。
后世那些皇帝,要是还想修建新宫,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功绩有没有超过始皇帝,要是超过了,无话可说。没超过,呵呵,下一位。
可功绩要想超过始皇帝,这样的难度,说比登天还难,并不为过。
“以上五点,是儿臣认为当建新都的原因,请父皇裁夺。”扶苏说完,就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阎乐看着侃侃而谈的扶苏,心中的震惊是无以复加的,扶苏说的其中有些话语,甚至来说,就是将他说的一些进行了润色修改,然后就变成扶苏自己的了。
第三十七章 不费一钱
“陛下,万万不可,国库之中,已经支撑不起营建新都的耗费了。”李斯跪在地上,重重的顿首说道。
看着李斯这副的样子,扶苏心中叹了一口气。对于大秦,李斯用赤胆忠心这四个字形容并不过分。
从上蔡布衣,被始皇帝看中,一步步坐到今日的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无上的尊荣。
秦成就了李斯,李斯也让秦鲸吞四海,统一天下。
只可惜,沙丘宫变中,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柄,听信了赵高的蛊惑,反而葬送了大秦的社稷。如果没有这件事的发生,李斯的一生堪称完美,亦是千秋万代追求的楷模。
嬴政沉默不语,旒珠微微摇晃,让人看不清楚始皇帝的脸色,没有人能猜到嬴政的心思。
李斯所说,嬴政自然考虑到了,只是,再听了扶苏说的之后,嬴政内心对于营建新都的渴望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正当嬴政陷入百般纠结之中时,一道声音让他转忧为喜。
扶苏笑道:“丞相勿忧,扶苏有一策,可使国库不费一钱,即可建一新都。”
不费一钱?
李斯呆滞的看向扶苏,自三皇五帝始,从来就没听说过,开动如此庞大的工程是不需要国库花钱的。
无数朝臣也是震惊的看着扶苏,知道扶苏你梦遇仙人,但这种事也能改变?
阎乐这时更是完全插不上话儿了,只能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扶苏表演。
上方的嬴政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问道:“扶苏,你有何良策?”
“儿臣粗略计算过,营建新都,初步规划在五十万万钱……”
阎乐听到这里,立即出列道:“启禀陛下,臣刚刚也在心中盘算过,营建新都,最多不过十五万万钱,扶苏公子所言五十万万钱,实属欺君。”
扣帽子?
看着阎乐这么熟练就给自己扣了一顶欺君的帽子,扶苏在心中冷笑。还以为是从前么?以前嬴政几乎就没有完整听过扶苏的辩解,可现在,嬴政对扶苏印象大改,还用这招,那真的就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既然你跳出来,待会儿不把你拍回去,我颜面何存?
扶苏表面上仍保持如常,嬴政瞥了一眼阎乐,道:“咸阳令,莫急,让扶苏说完,再行定夺。”
“的确,营建新都所花费的石料,木料等等以及各项开支加起来,最多不过十五万万钱,可儿臣所列五十万万钱,亦不是没有出处。”
“儿臣想,营建新都所用民工,皆按日记工给钱,一日十钱,且提供饭食。所花费最后不过才五十万万钱,并不算多。”
一日十钱?
如果真按照扶苏这么做的话,那最后花费五十万万钱,还真是差不多。不过,这有必要吗?
自古以来,营建大工程都是征发徭役,不光不给钱,还要民夫自带饭食,况且就算真的按日记工给钱,民间做一日工,不过才给六钱,扶苏张张嘴就将工钱快要翻了一倍。
看着嬴政和朝臣们的脸色,扶苏就知道这些人还不能理解此举的涵义,便立即解释道:“父皇,不征发徭役,改为雇佣民夫修建,看似耗费颇多,实为利在千秋。”
“其一,雇佣民夫,与征发徭役所得民夫,两者之间,积极性不可同日而语,以往民夫皆苦于徭役,谈徭役色变,故前来服徭役,心中多有不愿。而雇佣民夫,皆是自愿前来,且有金钱奖励,自当甘之如饴,工期进程定能大大加快。”
“其二,民夫按日记工给钱,来营建的民夫来自各个郡县,此亦是将父皇的恩德广播天下,使天下黔首皆知父皇体恤百姓之心。”
“……”
李斯没有继续听下去,打断道:“公子所列种种好处,臣亦略知一二。只是,如此庞大数额,钱从何来?”
之前扶苏说营建新都不费一钱,彻彻底底的将李斯给拴住了,故而,李斯没有让扶苏再说别的,直接抛出了这个问题。
扶苏微微一笑,从有了这个想法开始,扶苏也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回过神儿来的扶苏,就开始仔细思考其中的缺漏,以及预判其中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李斯提出的这个问题,扶苏早有所料。扶苏没有回答李斯的问题,反而问道:“丞相,可知如今咸阳城中家赀超过三百万钱的富户几何?”
听到这个问题,蒙毅猛然睁大了眼睛,这个问题,昨日扶苏公子不也向自己询问过吗?只不过略做修改而已。
公子让自己适时声援于他,莫非就在此处?
李斯听到这个问题,想法却是有些不一样,难道扶苏公子想把这些人一锅端?真这么干的话,那和自寻死路有何分别?
咸阳人口超过百万以上,其中有不少都是原来的山东六国的富豪,这么些年过去了,尽管有些世家富豪衰落下去了,有些富豪因为触犯律法,家赀被全数抄没。
可即便如此,家赀在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起码也有十万多户,这一点,身为丞相的李斯远远要比蒙毅要清楚的多。
编户齐民之下,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到死亡,官府都有记载,而李斯所获取的数据,恰恰是从这些人口变更中所得,这一点产生的优势,是蒙毅远远不能比拟的。
后世刘邦入关中,所有将领都在搜罗金银财宝,唯有萧何,将那些名册钱粮账簿收集起来带走,这恰恰就成为刘邦了解天下的根本。
天下哪一处能征集多少钱粮,刘邦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没打,项羽大概有多少家底,刘邦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碰上对面这个简直就像开了透视一样的刘邦,项羽怎么可能不输?
秦廷六代建立的户籍制度,就这样为刘邦做了嫁衣。所谓的楚汉争霸,不过是一次翻版的秦灭六国的战争。
李斯拱手回道:“咸阳家赀三百万钱以上人数当在十万户左右。”
第三十八章 良策
十万户?
朝臣们窃窃私语,平日里,这样的数据谁也不关心,谁也看不到,不过当真把这个数据亮出来的时候,无数人心都是砰砰跳。
因为,这其中,这些朝臣的身家也在里面。
他们每年从食邑获得财富,几乎都带到了咸阳,无他,身在国都,消费价格太高,或者说诱惑太多,不从食邑拿钱过来,怎么过得下去?
斗鸡走狗,为了购买一只优良的斗鸡,一掷千金也是常事,或者说看重一个歌姬,不花个几百金,还想带回家?
嬴政眼睛瞬间满眼放光,这一个个就好似行走的小金库,上一次干掉了咸阳十之八九的子钱商人,那一下子吃的真是太爽太刺激了!
要是这些人的钱也划到自己口袋里,嬴政已经不敢想象那是什么美妙的场景。
不过,嬴政也知道,不能这么干,真要是将这些人统统一网打尽,对自己的统治威胁太大,单单是朝臣也不能答应,所以,嬴政耐心的等待扶苏的下文。
扶苏也是暗自咋舌,这公元前,拥有这么多财富的城市,恐怕也只有咸阳这一座了!
这是始皇帝强行用政治军事力量整合的财富。如果在此之前,嬴政没有将天下富户都迁徙到咸阳来,单凭咸阳,哪来这么多狗大户。
对于这些富户,嬴政又没有怎么动手,基本上这些富户还可以保持他们原来的财富。哪像西汉制定的陵邑制度,迁徙过来的富户,财富起码也要缩水一半以上,最后能保留个两成就算不错了。
这一点,可就要好好学学了!
扶苏于是拜道:“父皇,儿臣以为,新都一户宅院最低售价五万钱,且大夫以上爵位者方可入住新都。”
五万钱?还不到百金,嬴政和朝臣心里都各自换算了一下。
不过,寻常人家莫说五万钱,就是千钱也拿不出来,能眼睛眨都不眨的拿出五万钱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起码也和一般的平民区分开来了。
扶苏继续说道:“所得钱数,既可用于新都营建,同时又可对入住新都的户数进行甄别。”
“且儿臣再请父皇开恩,准许百姓以钱换官大夫以下爵位。”这个意见就是对上面那个策略打补丁了。
一些商贾,空有千万家赀,但独独缺少爵位,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渠道,只怕是疯了似的拿着钱来换取爵位。
皆因为,商君设置的军功名田勋爵制,无限拔高了爵位。爵位,在大秦,意味着的就是特权,就是身份,就是地位。
而商贾空有千万身家,但衣食住行,也必须按照律法,想一想,一个富人,有着无数钱财,但只能过普通黔首一样的日子,这钱留着干什么?
而且,这些人一直是秦廷重点关注的对象,一旦犯法,破家灭门近在眼前,就比如之前的那些子钱商人,坐拥无数财富,可真当大难来临之时,这些财富只会证明他们犯下了多少罪恶,而保不住他们的命。
而大秦的爵位,是可以以爵抵罪的,一个有爵和无爵的人,犯下相同的案子,处置下来完全就是两个结果。
但想要获得爵位,却是千难万难。就比如,获得最低级的公士爵位,就需要斩首一人。听上去并不难,但在战场上,斩首一级,真正亲历过战场的,当知做到这一步有多难。
有些人从军数十年,历经无数战阵,最后也不过以公士的身份回家。
“陛下,臣以为不可,自商鞅变法以来,只有过以粮换爵,未曾有过以钱换爵,我大秦以耕战为本,此端一开,坏我大秦社稷。”
嗯?又是扣帽子?
扶苏眼睛朝后面瞥去,正好看见阎乐在那里慷慨激昂的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冒出来一个大忠臣来了。
先前没动他,是因为营建新都是大事,哪有功夫搭理他?没想到,又跳出来了。不拍他天理不容。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后面有的是功夫收拾他。
不过阎乐有一点说的没错,像这种以钱换取爵位的做法,秦廷自商鞅变法以来,从未有过。有的只是以粮换爵,而且口子开的极小,往往只存在一段时间。
就比如秦昭襄王时期的长平之战,前线军粮不足,当时为了补充前线军粮,就开启了一段时间以粮换爵。
等战事结束,这道口子也立即关了起来。
“扶苏,你对此有何解释?”嬴政坐在上方,不冷不淡问道。
扶苏直接走到阎乐面前,问道:“咸阳令,请问那些以粮换爵的有多少人家中囤有粮食?”
不待阎乐答话,扶苏已经答道:“那些以粮换爵的多是商贾,不过是以金钱购买,然后送交官府罢了。其本质和以钱换爵有何异?”
“且本公子也说了,以钱换爵,只限官大夫以下。我大秦耕战为本,还需要咸阳令来教孤吗?”
“扶苏,赢姓宗族之子弟,大秦始皇帝之长子,难道你咸阳令比孤还要看重大秦的天下么?”
扶苏这最后一句话堪称是诛心了,你要敢回答是,嬴政就在上面,他会不会想咸阳令是不是对大秦的天下起了觊觎之心?要是回答不是,那就是啪啪抽自己的脸。
一时间,阎乐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嬴政瞥了一眼阎乐,道:“咸阳令,你暂且退下吧。”
虽说话语之中,嬴政已经略微显现出有些不喜,但终归,并没有把阎乐怎么样,毕竟,对于赵高,嬴政还是十分信任的。
“丞相,以为小子此策如何?”扶苏看向李斯,笑着问道。
李斯注视着扶苏,自然不能说扶苏此策不好,因为他李斯拿不出一个比这个更为合理的方案。
原本李斯出言阻止,就是因为营建新都会让国库入不敷出,眼下,扶苏解决了这个问题,李斯自然没有阻止的理由。
蒙毅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站出来了,立即出列道:“启禀陛下,扶苏公子所献之策使我大秦新建一城,不费一钱,又可让陛下施恩百姓,实乃良策,臣毅恳请陛下恩准。”
第三十九章 睚眦必报
嬴政正欲一口答应下来,忽然,右丞相冯去疾道:“请问扶苏公子,请问此策推行之后,有多少人愿意搬进新都呢?”
扶苏早就猜到有人会对这项计策的推行提出疑问,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右丞相冯去疾。
冯去疾也算是元老级别的人物,能做到右丞相这个比李斯左丞相还要尊崇一些的位置,其所蕴含的能量,容不得扶苏忽视。
只可惜,在原本那个时空,始皇帝驾崩之后,胡亥继位,冯去疾和他的儿子冯劫以及李斯,都因为劝谏胡亥暂停阿房宫工程先后被赵高害死。
“右丞相,据小子估测,第一批愿搬入新都者,当不会少于五万户。后面,还会有所增加。”
“扶苏公子,仅仅五万户,想是凑不齐五十万万钱。”
扶苏知道是时候放出自己的大招了,于是回道:“诸位大臣有所不知,孤曾梦遇仙人,这一点诸位已经知晓,仙人不仅授孤白纸仙术,亦曾对孤说过:父皇乃是上天之子,有我华夏万千气运加身,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动合阴阳,履则乾坤。仙魔鬼神,遇见父皇,数丈之外,就已经瑟瑟发抖。”
“仙人还说,父皇拥有无上伟力,在父皇周围,亦可受到父皇恩泽,延年益寿……”
扶苏毫不犹豫就把仙人这块招牌再次挂起来,要是在后世,扶苏这么说,估摸着人人都把这厮当成个傻子。可是,这是公元前的世界,绝大多数人都坚信仙人的存在。
这一点,也多亏了嬴政孜孜不倦的投入金钱时间寻找仙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都说有仙人存在了,你还敢说没有?
忽悠的一大通,不少朝臣看着嬴政的目光都面带崇敬之色。甚至连嬴政,被扶苏说的也有些飘飘然了。
朕,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当看到下面朝臣们的目光,嬴政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没说一个字,扶苏一下子就帮他在朝臣面前树立起了伟岸的形象。
看着在朝臣面前侃侃而谈的扶苏,嬴政心中颇感欣慰,又再一次感谢了仙人。
“……只是我等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不能看见父皇之无穷伟力,故最靠近父皇的住宅区域,每户宅院售价当在千金。”
一金是五百七十六钱,千金价格可就是接近六十万钱了!
扶苏动动嘴皮子,就将价格翻了十倍还要多,诸多大臣皆是在内心深吸了一口气儿。
不过,要是真的可以延年益寿,千金也不算多啊!那些个狗大户,钱放在家里都快发霉了,斗鸡走狗再好玩,邯郸歌姬再漂亮,都快玩腻了。要是现在能用钱换些许寿命,别说千金,就算是万金,也有人舍得给。
扶苏觉得,其实就算自己不祭出仙人这个大招,一样有人会抢着买新都的住宅。
君不见后世帝都魔都的户口有多难得?现在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还叫事儿?
身处都城,获得消息来源比其他地方要快得多,一些商贾,如要做大做强,及时了解时事动向,官府的一些政策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一些武将勋贵,朝廷有什么大动作,比如对哪儿用兵,不加紧把自己运作进去,哪有立功授爵的机会?要是对此一无所知,朝廷凭什么让你带兵出征?
被别人捷足先登,连汤汤水水都没得喝。
军功名田勋爵制度下,注定了大秦整个国家都是好战的,每一次战争,都意味着有人获爵,得到丰厚的赏赐,而那些得不到赏赐的人,也会争取在下一次战争中,取得战果。
避战,在这个时代,在大秦,是不存在的。
现在扶苏又加上了仙人这块金字招牌,更是为此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至于延年益寿等等,要是命长了,活得久了,自然是嬴政的功劳,可要是活不太久,那只能说,你命该如此,反正怎么怪,是怪不到扶苏头上的。
嬴政也是觉得应当如此,自己这么牛逼,离自己这么近的宅子,售价千金,贵嘛?
扶苏看了嬴政一眼,旋即道:“启禀父皇,儿臣作为大秦公子,愿为天下表率,捐五百金。”
“善。”嬴政笑逐颜开。
瞥着众多朝臣,心中充满了得意。看看,这就是朕的儿子,新都之事还没有什么着落,就拿出了五百金作为捐赠。
扶苏却蓦然走向了阎乐,脸上带着笑容,只是,这笑容,在阎乐看来格外的冰冷。扶苏躬身一拜,道:“咸阳令,营建新宫之事是你所提,今番虽不建新宫,改建新都,咸阳令亦当为天下表率,敢问咸阳令,愿捐多少金?”
“臣…臣愿捐五…五百金。”阎乐知道扶苏走到自己面前就没什么好事,只是扶苏在此之前,已经开口说出了五百金的数字,要是自己说的比这个少了,只怕陛下会不高兴。
扶苏嘴角微微勾起,要是只让你阎乐出这么点血,我扶苏拿出五百金有何意义?
虽说扶苏并不看重钱财,但仅仅是这样的战果,扶苏自然是不能满意的。
扶苏笑道:“咸阳令,孤可是听说前不久你刚刚一掷千金,买了一个歌姬。难不成目前手中不宽裕?故只捐五百金,若是如此的话,扶苏愿做一个人情,再借咸阳令五百金,以凑足千金之数。”
阎乐听完扶苏说的这句话,脸色都变了。看了看上首的嬴政,阎乐被吓的快要趴在地上。这让陛下怎么想?
咸阳令愿花千金买一歌姬,却在国事上敷衍了事,当初营建新宫可就是他阎乐挑头的……
想到嬴政脑子里会冒出这些想法,阎乐就头皮发麻。忙道:“臣手中还是有些财帛的,不需公子相借,臣愿为天下表率,献一千金。”
上方的嬴政淡淡道:“咸阳令,不愧是大秦的好臣子啊!”
这句话让阎乐冷汗直冒,搞不清楚嬴政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
看着阎乐吃瘪,扶苏心中暗道:“孤现在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你要敢惹我,拍你是迟早的事儿。”
第四十章 快马追英布
看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什么异议,嬴政道:“扶苏所献之策,少顷,丞相府就照令颁布吧!”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一起拱手道:“诺。”
嬴政扫视着整个朝堂,道:“新都建造,由丞相府总领事宜,少府具体负责,墨家巨子灵焚总工……”
论起人事负责,嬴政话语不停,片刻就敲定人选。
这其中涉及诸多利益纠葛,但嬴政并没有因此感到困扰。扶苏只听了一小会儿,就发现嬴政对于整个朝局的把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扶苏看来,已经没有比嬴政安排的还好的方案了。各方各面都很平衡,考虑的近乎没有瑕疵。
就比如让丞相府总领事宜,实际上,就是让丞相府协调各个机构,发挥整合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营造新都。在这方面,丞相李斯浸染朝局多年,没有比他更合适做这项工作的了。
还有新都的设计等等,也将由李斯完成,秦始皇陵的总设计师就是这位大秦的丞相,新都设计的图纸,李斯当仁不让。
如果按照能力评价千古名相,李斯妥妥的可以排在前五。李斯在诸多方面,都有着相当高的造诣,堪称多面手的存在。
普通人若是一项达到李斯的程度,那么,在这里领域,独当一面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比如具体建造上,普天之下,没有哪个比少府更加合适,拥有更多的能工巧匠。看着恣意发挥的嬴政,扶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个程度。
不过,扶苏坚信,如果自己坐在嬴政那个位置上,在同等的条件下,自己可以比嬴政做的更好。
这是独属于他的自信!
下了朝堂,扶苏乘车回到府邸,简叔见扶苏下了马车,立即说道:“公子,英布走了。”
“???”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早公子刚去咸阳宫的时候。”
“简叔,快给我备马。”扶苏留下一句吩咐,立即跑向英布那些人住的宅院。
“牡,究竟何事?快给我说清楚。”扶苏拉着牡走出府门,问道。
“路上再说,现在,你告诉我英布往哪个方向走了?”说着,扶苏翻身上马。
骏马在街道上疾驰,无数行人纷纷避让,心中对这个当街纵马驰骋的青年人多有些不满。不过,也对马上的青年人身份产生了疑惑。
这要没一些身份地位,这么做,只怕是作死了!丞相、御史大夫、廷尉可不是吃素的,就算是一些勋贵家的二世祖,遇到这几位,也好像老鼠遇到猫一般。
“这是何人?”一位避让的行人对旁人问道。
“没看清楚,不过好像是扶苏公子。”一位眼睛比较尖的人答道。
“怎么可能?扶苏公子仁义忠厚,怎么会当街纵马?”
“我看着也好像是扶苏公子,我是长安乡云阳里人,前些时日……”那人当即眉飞色舞的讲起扶苏和墨楚比试的过程。
“……”
只是这些议论,扶苏都没有顾忌,只是一次次抽打者座下的马匹,加快速度。
纵马驰骋了两三个时辰,扶苏猛然看到前方道路上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在路边饮水休息。
略微减缓马速,等到了那人近前,扶苏便看到那人正是英布。
看到扶苏纵马而来,英布道:“公子,你这是……”
未等英布说完,扶苏翻身下马,一拳已经砸到英布身上,斥道:“为什么不辞而别?”
“就因为你脸上这块黥面的印记?”
从牡那里得知,英布因为可以随意出入扶苏府邸,自然免不得被一些人嘲弄。因为多数人,想做扶苏府上的宾客,却并不可得。
英布每日光明正大的出入扶苏府邸,自然遭到一些人嫉妒和嘲弄。尤其英布脸上那块黥面更是众人重点嘲讽的对象。
所谓三人成虎,再加上扶苏特意嘱咐过,到了咸阳不可随意争斗,否则就算是他以大秦公子的身份也保不住他们。故而受到别人嘲弄的英布只能忍受。
而扶苏近些时日又被营建新宫的事烦恼,又岂会注意到英布他们?难免对英布有些疏忽。
英布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之人,可若是对那些嘲弄的人拔剑相向,难免会让扶苏公子难做,索性,英布就决定不辞而别。
英布看到扶苏恼怒的神色,不禁自嘲道:“英布不过是骊山一小小役徒,公子又何必为我如此?”
“废话,你的能耐,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么?如果你的能耐真的只有骊山小小役徒那么简单,现在我扶苏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如果你想永远埋没你自己,你就去做一个窝窝囊囊离开咸阳的懦夫吧!”
英布眼中闪过一丝桀骜,瞥了一眼扶苏道:“如果英布在咸阳只能做一个侍卫,那么,英布情愿离开咸阳,做一个懦夫。”
扶苏猛然觉察到,也许英布并不是因为那些人的嘲弄才离开咸阳,牡的判断并不正确。真正的原因是他发现偌大的咸阳,却并没有给他施展抱负的空间。
在咸阳,他只是一个被黥面的罪犯,哪怕被公子扶苏看重,也不会有人瞧的起他。相反,还会因此遭受到别人的讥讽,对他百般打压和欺侮。
即便扶苏贵为大秦的公子,也难以改变别人的偏见。他脸上那块黥面,就是天生最佳别人讥讽的材料。
“你连做一个小小的侍卫都要半途而废,你怎么让别人相信你的才干?你怎么让我向父皇,向大臣举荐你的才华?”
英布侧着的身子转过来,一双眼睛盯着扶苏道:“陛下是不会在意我的,骊山有七十万役徒,少我一个不会怎么样,大秦猛将如云,也不缺我一个。而那些大臣,也许会看在你公子扶苏的面子赏我一官半职,只是那些,皆非英布所愿。”
“公子,你不必费心了,英布谢谢公子这么多天的照顾,亦会记得当日在皇陵中的诺言,我主意已定,请受英布一拜。”
第四十一章 马具
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英布,扶苏知道,他虽然跪在那里,可是在精神上,英布始终是站着的,他从来没有屈从过任何人,包括他公子扶苏。
扶苏缓缓拔出寄在腰间的秦剑,抵在英布的喉头。
感受到剑锋传来的寒意,英布道:“你要杀我?”
那眼神之中,没有一丝丝对死亡的惧意。
“如果你不能为我大秦效力,那么我一定要杀了你。将来,你或许就是我大秦最大的祸患。”
英布直视扶苏的双眼,发出一阵阵笑声:“这世上只有你扶苏公子知道我英布的能耐……”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回去?”
英布眼睛挪开剑锋,看向那片广阔的原野,坐在地上道:“如果回去还是做一个小小的侍卫,公子,你还是杀了我吧!”
“咸阳不能给我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那英布,宁死毋生。”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秦剑收回剑鞘之中,道:“我帮你,给我三个月时间。”
……
将英布带进书房,扶苏拿出一卷竹简放在英布眼前。
英布打开细看,却是一卷兵书,上面的文字对英布仿佛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公子,这是?”
“蒙氏兵法,是我让人从上卿蒙毅手中抄录回来的,蒙家在我大秦三世为将,所写兵法,其中诸多都颇有可取之处。”
“三个月内,你好好研习,不可踏出此宅半步。我会寻找机会,将你推荐给父皇,到时你要为我大秦训练出一支精锐新军。”
英布心中震动,什么叫新军?就是以从各个方面完全碾压旧有部队为目标训练的新式军队。
昔年魏国的军队魏武卒就是名将吴起亲自训练的新军,五万魏武卒大破秦军五十万,名动天下。
每一名士兵要披三层重甲,开十二石弓弩,携带五十支弩箭,拿着长戈,腰佩利剑,背负三天粮草,行军百里。如此严格的要求,方才能通过魏武卒严苛的选拔。
而之后秦国商鞅变法,训练的新军名为秦国锐士,荀子曾经赞曰:“齐之技击不可遇魏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
在战国时代,唯一能和大秦锐士较量的恐怕也只有胡服骑射后的赵国,只可惜,长平一战,在人屠白起的指挥下,秦军包围了赵军,赵国精锐全军覆没,从此赵国便一蹶不振。
英布直至此时,方才知扶苏的胃口有多大。
他要一支完全胜过现在秦军的新式军队,而现在的秦军,是横扫了六国的虎狼之师,比现在的秦军还要强,英布实在是不知道这是怎样一支部队。
不过,对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他有信心。
“英布,定不负公子所望。”
将英布扶起来,扶苏便将英布留在书房之中独自钻研兵法。而扶苏自己却走到马厩之中,观看起刚才追英布那匹骏马。
在扶苏想来,未来是骑兵的天下,在冷兵器时代,也只有骑兵,可以作为战略兵种,将军队的战斗力生生的提高一两个档次。
而自己所乘坐的那匹马,马蹄已经因为长时间疾驰,被磨损了,甚至冒出殷殷血迹。
扶苏知道,这是由于没有在马掌上钉马蹄铁的缘故,脆弱的马蹄,根本经受不起长时间的奔驰,在行军途中,莫说骑乘,士兵为了保护马匹,往往只能步行,就算如此,奔走一定距离之后,马匹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减员,不能参加战斗。
扶苏记得,霍去病带着十万匹马远征漠北,最后带回来的马匹却是十不存一,而霍去病的战法是打到哪儿吃到哪儿,就地补充马匹,即便是这样,损耗也十分严重。
这就是没有马蹄铁的弊端。
可马蹄铁的制作并不复杂,其原理不过就是为马匹穿上特制的“鞋子”,这种东西,看一眼就能学会。
扶苏知道这种东西,目前还要处于绝密的阶段,只有在战斗中,一经亮相,便可以重创对手,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而事后再想复制,只怕敌人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战争的双方永远是互相学习的,机会对于双方来说,也是均等的,不存在抄袭这一说,这是战争铁的法则。
既然有了马蹄铁,扶苏要做自然做全套,也将马镫和马鞍制作的图纸绘制出来。
马镫的出现,相当于为骑手在马上提供了支力点,可以进一步解放骑兵的双手。骑手可以仅仅依靠双脚,就可以在马上控制平衡,随心所欲的进行射箭,冲刺,劈砍等等高难度动作。
而扶苏绘制的马鞍图纸直接便是高桥马鞍,因为高桥马鞍两端凸起,它可以限制骑手前后滑动,提供纵向的稳定性。
这是马鞍当中,比较成熟的版本。
今日扶苏骑的那匹骏马,在马背上,扶苏只能抓住缰绳和马鬃,双腿夹紧马腹,才能保持自己不从马背上摔下来。
连续奔驰两三个时辰,扶苏不亚于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找到英布的时候,扶苏自己都快虚脱了。
就算到了此时,休息了好一会儿,扶苏也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
而这并不是战争形态,如果在战争形态下,骑手就这样骑在马背上,很容易摔下来,而在战斗中,骑手摔下马背,就意味着死亡。
扶苏看着手中三张图纸,露出会心的笑容。他知道,这三样将和白纸一样,成为划时代的产物。
以此为分界点,此前的骑兵和装备了全套马具的骑兵,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将截然不同。
骑兵完全可以作为主力出击,给予敌人重创。
有了这些,英布训练出一支战力完胜目前秦军的新军,将不再是一个遥远的目标。
扶苏立即驱车前往少府,寻找章邯。章邯看到这几样事物之时,眼睛都瞪直了。虽然还没有做出实物,但章邯丝毫不怀疑这些东西会发挥什么作用。
“邯公,这些请列为少府最高机密,如有泄露者,族。”
第四十二章 匈奴使臣
族,是秦代的一种残酷刑罚,指将犯罪者整个家族杀死,甚至于连犯罪者母亲,妻子的家族都不能幸免。
然而,扶苏却没有丝毫留情,章邯亦是点了点头,显然同意了扶苏的意见。
军国大事,素来是国家重中之重,无论如何重视都不过分。尤其是扶苏公子提供的这三样,足以改变战争的规则,如果泄露,那么造成的严重后果根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邯公,请挑选亲信之人制造,此物先不要应用军队,先制作三百具,以观看效果。”
扶苏知道,在这个时间点,秦廷并没有太多战事,大规模制造不仅没什么作用,反而有泄密的风险。
只需要制作小部分,作为试验,就可以了。
……
正当二人在一些细节上面进行商议之时,一名宦官已经径直走了进来,禀报道:“公子,天子有诏,请您速去咸阳宫中见驾……”
看到来人是韩长,扶苏方才暗松了一口气儿。
“韩公,发生了何事?”扶苏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一枚玉佩已经塞到韩长手里。显然,和韩长的之间的交情不是一两次了。
“公子,此事奴婢不敢乱说……”韩长捏了一下玉佩,最终将玉佩收了起来,道:“奴婢只知道的此次好像是匈奴使臣已经到了边关,不日就要到咸阳……”
“多谢韩公相告。”
旋即扶苏似乎想起点什么,道:“韩公,这桌上的图纸韩公切勿泄露出去,此乃涉及军国机密之事,你当知父皇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态度的。”
韩长也是暗自后怕,早知道就打个招呼进来了,忙道:“奴婢谢公子提点,不会乱说的。”
跟随韩长来到宫门外,扶苏便看见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的车子停在外面,旁边还有一辆马车,按照扶苏几次上朝的记忆,应该是主管邦国外交典客的马车。
看来,嬴政对于匈奴,并未视若等闲呐!
扶苏以穿越者的身份,自然知道是绝不能小视匈奴这个民族的。在整个东亚地区,如果说华夏民族的韧性是第一,那么匈奴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
接连诞生冒顿单于、老上单于两位雄主,力压汉朝七十年,在被汉武帝重创之后,远遁漠北,也没有屈服。到了五胡乱华时期,还成为了主力军。
从来没有哪一个游牧民族有这么高的韧性,突厥再猛,被李世民教做人之后,没过多少年不就土崩瓦解?契丹人之类的,最终也都融入了华夏的怀抱。而匈奴,扶苏知道马上会迎来他们一个上升期。
现在的匈奴可以说是在夹缝里生存,在南边,是扫灭六国的秦朝,在东边和西边,分别是强盛的东胡和大月氏。
秦始皇三十二年,嬴政派遣大将蒙恬,发兵三十万,对匈奴展开进攻,匈奴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到阴山至河套以北一带。
这样的局势,匈奴的内部多数人都已经对现在的头曼单于产生了不满,认为其太过软弱。而匈奴是绝对不接受一个软弱的人做单于的。流血政变在单于王庭是家常便饭。
华夏内部要是政变造反,还得要一面大义的旗子。匈奴,完全不需要,谁的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是真理。
等扶苏李斯将边关的奏报看完之后,嬴政道:“汝等以为如何?”
李斯沉吟片刻,道:“奏报上,此次匈奴使者是前来进贡,臣以为不会这么简单,只怕对我大秦别有所图。”
嬴政点了点头,道:“丞相,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些,匈奴那边你派人密切监视。”
“诺。”
随即嬴政又发布了一系列命令,扶苏站在一旁,从头至尾都在旁观这个过程,却并没有插上话的机会。
扶苏也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等李斯走后,嬴政坐在上首,道:“扶苏,可知朕为何将你叫来?”
“儿臣不知。”
“三十二年,朕巡视北疆,卢生和朕说‘亡秦者胡也’,故朕派遣蒙恬,领兵三十万,北伐匈奴……”
扶苏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嬴政是什么意思了!
这应该来说是嬴政心中的恐惧,亡秦者胡也,就像是一道诅咒,时时刻刻环绕着嬴政,令嬴政如芒在背。
不过嬴政貌似搞错了对象,亡秦者胡也,这句话最后不是应在了胡亥身上么?不过,这一世,扶苏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刚才,嬴政让自己站在一旁,估摸着就是在给自己上课。
扶苏也总算明白,嬴政为什么这么重视匈奴?都是因为这句诅咒,扶苏要不是穿越者,还真瞧不上现在的匈奴。
现在的匈奴也就脱离原始社会没多久,还是结绳记事,用的弓箭还是骨头做的箭头,信仰的还是最原始的萨满教。
要等到中原大乱,匈奴才有机会崛起。
在原本那个时空,匈奴就是这么干的,趁着秦末大乱,驻扎在上郡的军团南下扑灭起义之际,悍然入侵空虚的河套平原。
获得了秦廷布置在河套的全套军械作坊和滞留在河套的大量工匠。
匈奴从石器时代一跃到了青铜器的巅峰,又正好诞生了两代雄主,开始了统一草原的征程,最后南打汉室,脚踢西域。若不是汉武大帝,匈奴这个辉煌的时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终结。
扶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历来,能正面击败华夏的敌人基本不存在,华夏历次遭受的苦难,都是由内因引起。
如果王朝保持强盛,这种内因并不致命。可一旦到了王朝衰颓之际,这就是致命之处,蒙元入侵中原成功,满清入关,皆是因为如此。
肉食者鄙,整个统治阶级都烂到了根子里,救都没法救。国家明明都快要亡了,却还在内耗……
扶苏将脑海里的这些想法撇开,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拔掉梗在嬴政心中的这根刺,有这么一个想法的嬴政就和定时炸弹差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第四十三章 惜命的商贾
扶苏跪拜在地,道:“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实属杞人忧天。”
嬴政猛然瞥向扶苏,一双鹰眼注视着扶苏,扶苏并无丝毫慌乱,道:“父皇,仙人曾言:父皇集华夏万千气运于一身,父皇乃是天命之子。”
“这天地间的仙人都畏惧父皇的威势不敢相见,世间又有哪一件事物可以威胁到父皇?”
嬴政心中虽有一些喜意,但却仍有些迟疑。
扶苏道:“亡秦者胡也,儿臣以为,这不过是些隐藏在阴暗之中的魑魅魍魉欲乱我大秦社稷,却不可得,故做此说,传于卢生,卢生不辩真假,献予父皇,以乱父皇思绪。”
“卢生亦曾言,可求长生药,今长生药何在?”
扶苏这么一说,嬴政猛然醒悟。卢生前前后后向他索要数十万金,可最后,不仅没拿来长生药,反而最后顶不住压力,逃亡了。
这些话换个人来说,嬴政未必相信,为何?因为不能自证仙人真的与他相见。
而扶苏可以,一个养尊处优的大秦公子,一夕之间,和原来迥然不同,还能制造出白纸、曲辕犁这等神物,这种种离奇怪异之处,除了梦遇仙人,已经没有更好的解释。
况且,扶苏所献养生之法,也是真的有效,所做出来的珍馐美味,也是嬴政从未见识过的。
如果没有梦遇仙人,一直待在咸阳的扶苏怎么会这些东西?
“且仙人曾告言于儿臣,父皇为天选之子,掌天下之权柄,握宗庙之社稷,卢生所献之丹药,俱是有毒之物,幸得蒙祖宗神灵庇佑,父皇方才有惊无险,然若是长期服用,只怕……”
扶苏话未说完,但任谁都能联想到扶苏后面是什么意思。
嬴政猛然站了起来,将案几上的物件一股脑的扫落在地,道:“贼子,贼子果欲害朕……”
……
走出咸阳宫,扶苏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作为一个技术宅,可不仅仅只学过技术就完事了,对于一些理论更是要深究,许多理论更是要以逻辑进行论证。
为此,扶苏还专门去钻研过逻辑学,而穿越过来之后,和墨家巨子灵焚和墨楚的几次交谈,同样必不可少使用到逻辑论证。
而墨家独有的墨辩,可是世界古代文明三大逻辑体系之一。
刚才扶苏所用的,不过是一种极为简单的逻辑技巧,从事实出发,再进行一定的诱导,那么嬴政自然很容易就会接受自己的观点和意见。
先以卢生逃亡,没有拿出长生药为出发点,得出卢生所遇并非仙人的结论,之后再结合一定的事实依据,就完全可以将卢生定为包藏祸心的贼子,而一个贼子提出的“亡秦者胡也”,还有人奉为真理么?还有人会相信一个包藏祸心的贼子么?
扶苏坐在马车之中,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掀开车帘一看,无数人排在治粟内史的府衙外面。
在秦朝,国家财政经济就是由治粟内史和少府共同掌管,但二者的职责和权力也分的十分清楚,并不存在交叉情况。
治粟内史负责主管天下钱粮,供给国家开支,少府则是专门负责皇室的供给开支,顺带着制造兵器。
作为国家的钱袋子,仅仅是这几个字就足以说明这个机构的可怕。大秦历次对外发动的战争,大半都是由治粟内史衙门在负担,秦国这架战争机器的运作,治粟内史衙门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嬴政扫灭六国之后的一系列大动作,哪样不需要花钱?几次出巡和封禅泰山,所花费皆是数以万计。
“去,打听打听这些人围在这里干什么?”扶苏对着车夫吩咐道。
片刻后,车夫回禀道:“禀公子,这些都是咸阳的商贾,听说要营建新都,特来此交钱,以换取新都的居住权。”
看来提议改建新都的策略运行的比想象的还要好。
熟不知皆是由扶苏引起秦廷的动作把这些商贾给吓坏了,让这些拥有无数訾产的商贾感受到了什么叫破家灭门近在眼前,下意识地就觉得秦廷出台这么一个政策,是在给他们一个机会。
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带着大笔的金银来治粟内史衙门,只为了治粟内史衙门开具的那一张凭证,那一张凭证就宛如是一张护身符一般。
而咸阳城中的勋贵们,更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的消息,说陛下有无穷伟力,只要在陛下身旁,就可以享受到陛下的恩泽,延年益寿。去面见始皇帝,那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不过,营建新都,瞬间让他们变成好似闻见鲜血的鲨鱼一般。
对于勋贵和商贾来说,钱真的就只是钱,因为秦代的土地是国有,民众只有使用权,而无所有权。
想用钱购买土地,痴心妄想。
看到这些,扶苏嘴角微微勾起,道:“我们走。”
回到府邸,阳滋便跑到了扶苏跟前,道:“扶苏哥哥,你那个护卫还真是个怪人。”
“哪个护卫?”扶苏撇过头问道。
“就是在你书房里的那个,整天就捧着一本书,也不嫌闷得慌,叫他还不理我……”
扶苏恍然,原来说的是英布。看着阳滋道:“小妹,也就是你,在书房里一刻都待不下去,这会儿倒是别人怪了!”
“书有什么好看的?我大秦的男儿当在马上建功立业,又何必困倦于书房?”
扶苏摇了摇头道:“小妹,一个人勇武可敌十人,百人,却难敌千人,万人,而如果熟读兵书,能将兵书上的学识化用,莫说万人,就算临敌十万、百万,亦无所惧,谈笑间,令其飞灰湮灭。”
“若真有这样的人,阳滋愿嫁他为妻。”
扶苏笑道:“小妹是我大秦公主,择一这样的夫婿,倒也不算过分。不过,若世间无这样的男子,小妹难道就不嫁了么?”
“阳滋只瞧得上英雄,若世间无这样的男子,小妹宁愿不嫁,绝不像姐姐们一样,若不能遂心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扶苏不再言语,倒是觉得阳滋性子虽然跳脱,但终归其中还蕴藏着一份刚烈。只是,身为皇室女子,真的可以自己选择么?
扶苏不确定,但扶苏会尽自己所能,让阳滋不会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第四十四章 巴休烈
一晃二十多天,扶苏又过起了宅男的生活。不过扶苏并不觉得无聊,相反,倒是充实的很。
期间,章邯带着墨家巨子灵焚和墨楚来了几次,征求扶苏的意见,对马具进行改良,以更加适应骑手的乘坐。
马具初次出现在墨楚的眼前,墨楚直呼神乎其技,只是当知道是根据扶苏所画图纸制造的时候,脸上已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了。
思想和技术的火花在扶苏小小的宅院内激烈碰撞,而墨楚每次来,自然必不可少的要教授扶苏剑术。
等这些人走后,扶苏往往待在书房里,和英布一起研讨兵法,或是摆布兵棋,进行较量。
扶苏本以为英布是骊山役徒,能识字就不错了,可是,当和英布交流没几天之后,扶苏就发现这厮才华不凡,对于兵书上讲述的一些东西理解的十分透彻。
如果不是扶苏在后世复原古代军械的时候,顺带恶补过古代一些军事知识,这会儿可就要反过来,让英布教他兵法了,即便如此,英布也能和他谈的有来有往。
商君旧宅内一片祥和安宁,而在商君旧宅外面,可就是热火朝天。渭水河畔,大船在河流之中川流不息。
货船上装运的石料从蓝田开采,运装上船,然后从灞水进入渭水,最后运抵新都选址。
源源不断的木排顺流而下,这是上游砍伐的木材,借用水力,运抵新都。
新都工地上的民夫干劲十足,一日十钱,这样的工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而且还管三顿饭食,须知此时多数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
此时春耕已过,田间虽然需要人照料,但已没有春日时那么繁忙。而此时新都才刚刚开始营建,民夫并没有产生多大的缺口。
而就在这副场景下,一队比较特殊的马车车队出现在咸阳郊外,在车队外面,还有身着黑衣黑甲,腰佩利刃,手持长戈的大秦军队护卫。
一位衣襟左衽,披头散发的男子坐在马车中央,它有着匈奴人最为标志的特征:宽阔的胸膛,矮小的个子,小而凹陷的眼睛,扁平的鼻梁,皮肤黝黑,在他的耳朵上,还穿着一个硕大的铜环。
巴休烈作为头曼单于的亲信,这是他第一次出使大秦,从边关一路走来,给他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在边关,他看到了训练有素的大秦精锐,战阵严密,进退有度。每一名秦军士兵手里握着的兵器在阳光下,散发着寒光。
随着车队的深入,他发现大秦是那么的富庶和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等快要到了咸阳附近,他看到渭水河畔上,无数货船在装卸石料,没多远的地方,数万民夫在那里工作。巴休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秦准备新建一座都城。
当进了咸阳之后,他看到咸阳的街道一尘不染,房屋鳞次栉比。巴休烈记得,即便是在匈奴王庭,也没有这么整洁。
时至今日,他才清楚的知道匈奴的南方存在着一个多么强大的敌人,又是一个多么强盛的国度。
在三年前,匈奴王庭被迫北迁,就是执掌这个帝国的那个男人派出了一员大将,发兵三十万,打的匈奴节节败退。
匈奴人只能看着阴山簌簌流泪,却无法产生丝毫反攻的念头。
他们见识到了那个和李牧一样的男人有多厉害,所率领的士卒又是多么的骁勇善战,每临战阵,必放箭矢,那遮天蔽日的箭矢一起射过来,不少匈奴人看到之后,这副场景便成为了每夜挥之不去的噩梦。
面对这样的敌人,巴休烈知道,头曼单于做出撤退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这么做的后果却是极大动摇了他在单于王庭内部的威信。
无数人在单于王庭上公开指责头曼单于的软弱。曾经,作为头曼单于的亲信,他同样不理解头曼单于北迁的做法,只是,今时今日他方才明白,匈奴面对的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敌人。
匈奴人只有等待时机,才有机会崛起。
忽然间,巴休烈想到了头曼单于的小儿子,那是头曼单于所爱的阏氏所生,作为头曼单于的亲信,他知道,头曼单于一直想立小儿子为太子。
但巴休烈区却认为,头曼单于的长子冒顿更适合继承匈奴单于之位,单人匹马从大月氏一路逃亡,回到匈奴部族,足以证明冒顿就是匈奴的天选之人。
也只有冒顿,可以带领匈奴走向强盛。
单于王庭中对头曼单于的反对声越来越激烈,巴休烈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想法,为以后的路做打算。
巴休烈想起此次头曼单于临行前对他的吩咐。
要他试探出大秦的实力,如果大秦外强中干,那么,这个夏秋季节,水草丰盛之时,头曼就会率领匈奴的万骑开始反攻。
而如果大秦依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那么,届时就会提出,请大秦尚一公主给头曼单于。
以借助大秦的强大实力,稳住他在匈奴单于的位置。
巴休烈摇了摇头,他发觉头曼单于是越来越不适合做匈奴的首领了,什么时候单于可以首鼠两端?甚至要借助外来的力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匈奴人崇信的就是力量,一个强大的匈奴单于,不管他如何暴虐,都会受到匈奴人的拥戴和尊敬,因为,匈奴人知道,只有强大的匈奴单于才能带领部族走向强盛,去获取更多丰盛的草场和女人。
只有足够多的草场,匈奴才可有拥有更多的牛羊,只有掠夺别的部族的女人,匈奴部族才会繁衍生息,不断壮大。
而一个弱小的匈奴单于,匈奴人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因为这代表着匈奴最终走向衰落和灭亡。
巴休烈亲眼见识过,一个部族,因为一场雪灾,牛羊冻死大半,隔了几年,这个部族要么就消失,要么就被别的部族吞并。
大草原上,将弱肉强食演绎的淋漓尽致,优胜劣汰,强者为尊这就是大草原的法则。
第四十五章 匈奴的试探
扶苏跪坐在案几后面,正襟危坐,如同一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宣匈奴使者觐见。”赵高在始皇帝身边高声喊道。旋即,在殿外一个个孔武有力的壮士将这句话一句句向下传递。
巴休烈在典客令史的引领下,一步步登上台阶,在两侧,是精锐的大秦士卒,手持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长戈。
巴休烈发觉这些人比一路保护顺带监视他们的卫队还要精锐,这是巴休烈的直觉。
本以为大秦的精锐并不是很多,就和他们匈奴的射雕者一样,属于万里挑一的存在,每一个射雕者都是部族的宝贝,会受到全族人的敬仰和尊敬。
可巴休烈发现,大秦不仅在北疆有着三十万精锐,在大秦的很多地方,都充斥着这些优秀的士卒。
走到咸阳宫前,巴休烈猛然看见,在他面前竖立着十二道金人,每个金人高五丈,他们身上的服饰显然和那些秦人不同,浑身雕满了精细的花纹,且个个耀武扬威,英勇无比。
巴休烈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大秦的强盛,这样的一个国度又哪里是外强中干?
令史看到巴休烈的神色,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心中已然升起一股自豪之意。
“匈奴使臣巴休烈叩见大秦始皇帝陛下。”巴休烈恭敬在大殿之上,朝着始皇帝行礼。
在驿站中的这几日,典客所属的官吏已经派人教导巴休烈礼节,以及一些用语,尽管现在巴休烈运用的还不是十分纯熟。
“外臣使者免礼。贵使远道而来,贵主单于可还安好?”当即有人在一旁将这句翻译给巴休烈听。
“回皇帝的话,吾主一切安好。”
接着巴休烈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段,然后旁边立即有人翻译道:“吾主此番命臣前来,是来与贵国重修盟好,两国之间,永休兵革,不再刀兵相见。为此,我主特意送上贺礼猎雕一头,牛羊百头,以示诚意。”
始皇帝嬴政听了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巴休烈说的这些话和放屁没什么两样。
合约之类的,这些夷狄什么时候遵守过?刚刚签完,站在这儿就能把合约撕毁了。
信用,夷狄也知道信用?不通礼节,不通王化之地,也讲这些嘛?
不过,匈奴使臣送来的礼物,嬴政当然是照单全收了!
嬴政站起身来,道:“替朕问候贵主,转达朕的心意,两国盟好,永休兵革,这一点提议,朕觉得很好,也很符合我大秦的利益。”
“愿从皇帝之意。”巴休烈躬身说道。
扶苏目睹着整个过程,到目前为止,整个过程还算是和和气气。
尽管内心对这些蛮夷无比的鄙薄,哪怕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光了,但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保持住。这就是外交。
忽然间,巴休烈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些,旁边的侍者翻译道:“尊敬的始皇帝陛下,我部落最近从西域得到一匹良马,此番,我主亦让我带过来,以进献陛下。”
“良马现在何处?”嬴政不由地眼前一亮,一直以来,大秦想要获得优良的马匹,并不容易。这些匈奴部族对此也是严防死守,不准许一匹公马流落到大秦的手中。
巴休烈当即对旁边人说了几句,没过一会儿,一名侍者将一匹骏马牵到大殿中央,引的在场无数的人大为惊叹。
浑身墨黑,四肢修长,头细颈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堪称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陛下,此马不仅一日可驰骋千里,更会从肩膀附近位置流出像血一样的汗液。”
“哦,还有这等奇异之事?”嬴政面露惊讶。
扶苏却是不以为然,从见到这匹马的第一眼起,扶苏就猜到这匹马是汗血宝马,自然知道汗血宝马之所以会出现像血一样的汗液,是因为汗血宝马皮薄毛细,每每奔跑结束之时,大量血液涌动,所以才会给人流血的感觉。
看到嬴政正欲接近,巴休烈慌忙道:“陛下,此马还没有被人驯服。在此之前,我匈奴部族也有不少射雕者试过,只是,最后统统被摔下马背,我主听闻大秦能人颇多,故让臣携此马来大秦,为此马寻找一真正的主人。”
一席话,巴休烈说的不卑不亢,可听在嬴政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这是摆明了要用此马来试探大秦的实力,如果最后真的无人可以降服这匹烈马,那么届时大秦的名声扫地,也给了匈奴部族嘲笑的勇气。
这是赤果果的阳谋,从巴休烈献出这匹马的开始,就没安好心。对于嬴政来说,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找到一秦人,可以降服这匹烈马。
嬴政保持着脸上的笑意,道:“外使,我大秦贤臣良将无数,自然可以为此宝马寻一真正的主人,外使就放心好了。”
巴休烈道:“陛下,我想要亲眼见识一下贵国的勇士,看看是何人降服了令我匈奴部族射雕者折戟的烈马,以便日后回去也好和我主交待。”
“贼子,真是狼子野心。”嬴政见到巴休烈此刻步步紧逼,就知道此事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嬴政的本意,就是随便找个由头,想将此事糊弄过去,可是,巴休烈并不愿意如此。
他还要以此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看着嬴政和巴休烈的交锋,扶苏眼睛微眯,心中暗道:“看来这匈奴部族之中,也并不都是一些蠢货。”
匈奴部族能从一个小小的部族,成长到一个占据了整个草原的部族,果然不是什么善类。
在扶苏的记忆中,历史上,草原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处于分裂的状态,唯有匈奴和后世的蒙古族统一过草原。
而他们的领袖分别是冒顿和成吉思汗,统一之后的草原,在他们手中,军队能征善战,所向披靡,展现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管中窥豹,就知道尽管此刻匈奴部族虽然尚小,但其心志,却是格外的坚韧,为了部族的强大,可以付出一切。
这样的部族,却有头曼那样软弱的单于,看来,头曼的日子并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