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墨家巨子
“哎,我听说墨楚师兄今天要和人比试,你们说,能不能赢?”墨家分院内,一名不过十多岁的少年悄悄地对着年长的师兄问道。
略微年长的师兄轻笑一声,道:“墨楚师兄你还不了解,他所做之物即便是巨子有时也是赞叹有加。胜过那游学士子,又有何难?”
二人正说话间,墨楚推门走了进来,一言不发,默默地走进屋子。
“墨楚师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输给了那游学士子?”看着墨楚魂不守舍的样子,少年挠着头对年长的人问道。
“休要胡言,那契劵上明明白白写着墨楚师兄若输,可是需要以命偿之,现在墨楚师兄安然无恙,说明定是赢了。”
“可墨楚师兄他……”
夜幕徐徐降临,一名身形削瘦,约莫有五六十岁的男子步入墨家分院,分院中的人一看到来人,立即道:“拜见巨子。”
巨子灵焚手微微一摆,问道:“墨楚呢?”
少年道:“墨楚师兄自回来后在屋中已经一整天了,我等送去的饭食一口也没动。”
听到少年的答复,灵焚径直走向里屋。
…………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
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
勤生薄死,以赴天下之危。
那个游学士子的声音在墨楚的脑海中萦绕不断,勾连起师父平日里对他讲述墨家历代先贤的故事。
墨家先贤们一个又一个,为了天下大义,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以往,墨楚也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可今日,那个游学士子的话语却让他明白,他不配!
为了区区小利,以命做赌。为了区区小事,以命偿之。所作所为,都不是墨家先贤的风范……
头一次,他认为自己错了,错的何其离谱!
屋门被推开,墨楚抬头便看见灵焚走了进来,慌忙跪在地上。
灵焚久久不语,站在了一张画像面前,在香炉里面插了三支香,香火冉冉升起,那些亡故的墨家先贤似乎一个个顺着香火,再度回到了阳世。
灵焚凝视着那张墨子的画像,久久才道:“墨楚,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将巨子之位传给你么?”
“论技艺,墨家之中无人可以压你一筹,论学识,你未逢敌手。剑法格斗,亦是我墨家中的佼佼者。”
“十年前,你不过十二岁,我将你从楚国故地捡回来,指墨为姓,以楚为名,授你技艺,传你学识,教你练剑,从教你第一课起,我便知道你天资聪颖,未来定是我墨家传承的希望。”
“十年来,你亦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勤学苦练,墨家之中众多墨者,无不对你心服口服。”
“我不传你巨子之位,就是想磨一磨你那倨傲的性子,需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些谈论诗词歌赋的游学士子,我知道你素来瞧不上。可是,今日与你比试的游学士子是此类人么?”
“他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农活,可他却甘愿亲下农田劳作,如此士子,当与我墨家志同道合。而你,却设计引他入局。”
“我知道,你是想凑足百金赎买那女子,可财帛,亦要取之有道。诓骗此等士子,你不觉得愧对墨家历代先贤?”
“师父,徒儿知错了。”
“那人现住在何处?你可知晓?”
“他走前,说要找他,可到商君旧宅。”
“商君旧宅?”灵焚眼中闪过一抹惊诧,这些日子,他一直待在少府的考工室内,潜心研究白纸的工艺,那白纸制造的精妙绝伦,令他心中叹服。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公子扶苏梦遇仙人,得仙人传授。
对于墨家门徒来说,相信仙人鬼神的存在,就和坚信墨翟先生的思想一样,属于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仙人传授的白纸工艺,更是与墨家思想颇为吻合,使灵焚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莫非此人是扶苏公子府上的贵宾?”始皇帝将商君旧宅赐予扶苏,此事咸阳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故而,此刻灵焚在心中暗自猜测。
“墨楚,随我去商君旧宅。”灵焚没有丝毫犹疑,尽管平日里与这位大秦公子并没有什么交集,可今日,接连两样事物都与商君旧宅有关,他倒是不能不去了。
…………
灵焚和墨楚走到商君旧宅,见这里朴素依旧,不禁对扶苏生出几分好感。量腹而食,度身而衣是墨家一直坚持的理念。
节用是墨家的思想主张之一,一直以来,墨家都坚持反对铺张浪费,扶苏门前的这副景象,与墨家不谋而合。
墨楚走到门前,手指轻扣门扉,少顷,简叔走了出来,道:“两位何事?我家公子闭门谢客,在府中读书,不见外人。”
墨楚恭敬问道:“敢问府上可有一名叫苏腹的客人?”
“两位是?”
灵焚走上前去,拜道:“墨家巨子灵焚携弟子墨楚,特来拜谒,还望公通传一声。”
墨家巨子?这在秦廷可是有着超然的地位。面见君王,无需通禀。甚至于君王在睡觉的时候,巨子若是要求面君,亦可将皇帝叫醒。
简叔不敢怠慢,急忙去禀报扶苏。
没过一会儿,府门便被打开,扶苏从里面疾步走出,刚一见到扶苏,墨楚大惊失色,手微微指着扶苏,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位贵客迎门,扶苏有失远迎。”
“楚兄,上午你我刚刚见过,难道此时就忘了吗?”扶苏看到墨楚的样子,不禁打趣道。
“这是怎么回事?”灵焚见到扶苏和墨楚二人的神情,一头雾水。
墨楚立即解释道:“巨子,这就是那位游学士子。”
灵焚听完此话,立即拜道:“弟子墨楚莽撞,冲撞公子,还望勿怪。”
“巨子此言差矣,我与墨楚之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何谈冲撞?若无此事,怎能结识到墨家的英俊豪杰?”
“两位,夜晚天气寒冷,还请到屋中一叙。”说着,扶苏便将二人请进屋中。
扶苏本以为此番也就是墨楚来访,却没想到,连墨家的巨子也来了,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第十七章 相赠百金
“此时还是初春,夜晚寒冷,先喝两杯热茶暖暖身子。”扶苏手中拎着水壶和茶具,沏了两杯茶放到灵焚和墨楚面前。
扶苏谦逊的姿态,更是博得了灵焚的好感。身为大秦的公子,却没有丝毫的倨傲,这一点,在灵焚看来,是难能可贵的。
扶苏一番动作并非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的。
秦国能最终一统天下,扫平六国,墨家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墨家在少府中改良制造军械,改进农具,秦国的耕战体系发挥不出最大的效力。
当初,墨翟先生在世的时候,墨家团结一心,拥有强大的向心力和战斗力,可是,墨翟先生去世后,墨家却陷入了分裂。
因为理念、追求的侧重不同,墨翟先生之后的墨家分为了三个流派,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相里氏之墨。
其中的相里氏之墨西入秦国,彼时的秦国变法大成,让墨家看到了终结战乱的希望,看到了心中那个无限接近于自己理想的世界。
最终,相里氏之墨完全融入了秦国这架战争机器中,为天下一统,奠基铺路。
故而,墨家在秦国始终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今夜灵焚冒昧来访,是携徒儿来赔罪道歉,望扶苏公子……”
灵焚话未说完,扶苏便强行打断,笑道:“巨子,刚才在门前不说了么?这叫不打不相识,此等小事,以后休要再提,先生若是再提,那扶苏可真就成了那气量狭小之人。”
“不知公子上午所做犁具,能否指教?”
这才是灵焚来此的主要目的,对于技术,墨家天然的就有着狂热的痴迷和爱好,为了学他人一技之长,墨家弟子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扶苏展现的更是神乎其技,先是白纸,再是曲辕犁。
随便一样,都可以让墨家弟子陷入狂热之中。
扶苏微微一笑,道:“白纸以及曲辕犁图纸,皆在少府,扶苏蒙仙人不弃,梦中点化,怎敢藏私?两位若是想要,去少府察看便是。”
假托仙人的名义,这样的名头扶苏是用的越来越顺手了,而且,这同样也是一个极好的噱头。
想一想,一件事物若是蒙上仙人的神秘面纱会怎样?只是使用了这样一个名头,推行的阻力就会大大减小。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可以不相信他扶苏,可不能不相信仙人。
在后世,扶苏便是一个古代工艺的复原者,标标准准的技术宅,如今三个技术宅坐在一起,扶苏在一些技术问题上和灵焚墨楚进行了探讨,越是讨论,扶苏心中震撼越大。
墨家对于技术的钻研,对于理论的总结,简直就是跨越时代的异类,在力学、光学、声学诸多领域,都有着不俗的造诣。
很难想象,一个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穿越到两千年前的秦朝,在谈论技术的时候,古人丝毫不落下风。更难能可贵的是,灵焚和墨楚举一反三的能力让扶苏感到咋舌。
如果墨家能一直传承下去,只怕两千年以后,人类都可以飞出太阳系了。
而灵焚和墨楚,也是惊讶于扶苏渊博的知识,其中许多新的观点,都给他们以很大的启发。
交谈了许久,扶苏问出了隐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道:“楚兄,以我今日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是贪财之人,何以因为十金以命相赌?”
墨楚略显尴尬,道:“实不相瞒,公子,我也是被逼无奈。”
“愿闻其详。”
“此事还是源于半月之前,云阳里士伍陶三年前欠商人王利五百钱,到今日,已经利滚利滚到五金,王利逼陶以女还债,陶求助于我,我见陶平日还算是勤恳劳作,只是三年前一场大灾使其家破产,所以答应帮他。”
“我去见王利,没想到那厮竟然要价百金。我想方设法,才勉强凑足九十金,还差这最后十金,那日,我见你衣衫华贵,定不是一般游学士子,所以设局诓你,惭愧,惭愧。”
“那现在那女子?”
“今夜乃是最后期限,王利说,若是今夜拿不出百金,以后就休想再赎买此女。唉,可惜那女子……”
“?”扶苏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墨楚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王利与少府令走的甚是接近,我听说那少府令平生最是喜好幼龄女子,那王利每每放贷,最终搜罗的女子都送到了少府令手上。”
“少府令和王利做事都极为干净,并无遗留下什么证据。秦法亦对他们无可奈何。”
墨楚脸上露出深深的悔恨之色,只差十金,就可以救得那女子,倒真是让人颇为不甘呐!
“简叔,去取百金。”扶苏朝门外吩咐了一声。
“公子,这……”灵焚和墨楚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扶苏听说此事后,出手如此大方,直接就拿出了百金,甚至连事情求证都不求证。
这番对他二人的信任,让灵焚和墨楚再度刷新了认知,心中,更是对扶苏这一份信任充满了感激。
“二位无需多言,还请带上百金,速速前去救人。”扶苏从简叔手中接过箱子,郑重交到墨楚手中。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墨楚躬身一拜。
看着灵焚和墨楚消失在街口,扶苏站在府门前,久久不语。
子钱商人,少府令,两个词语不断在扶苏嘴里念叨。官商勾结,还真是屡见不鲜,而且手段还是如此恶劣。
只是,扶苏知道,这子钱商人和少府令,并没有违反秦法,不过,却是利用了秦法的漏洞,以此达到自己肮脏的目的。
不过,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然无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呵呵!”扶苏嘴角露出了冷笑,旋即对里面吩咐道:“简叔,备车,我要夜见父皇。”
马车朝着咸阳宫徐徐驶去,扶苏坐在马车中,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信息,同时,也已经想好了面对嬴政的说辞。
“孤的一百金,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想拿,先看看脖子够不够硬?!!”
第十八章 夜见秦皇
马车行驶到宫门前,守门的士卒立即拦住,面对这俩突然出现的马车,所有士卒都充满了戒备,眼神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一样,令人胆寒。
“来者何人?宫城重地,不可擅闯。”
扶苏掀开车帘,从怀中掏出令符,交到一名士卒手中,士卒反复观看扶苏的容貌和递过来的令符,确保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放行。
嬴政刚刚躺下,还没有多久,便听见一名宦官在帷幔外轻声呼唤:“陛下,扶苏公子求见陛下。”
自从听从扶苏的养生之法后,嬴政的饮食睡眠等等都极为规律,身体的状况也是已经有了些起色。
若是以往,有人在他刚刚睡下没多久,就来惊扰,只怕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扶苏?”嬴政略显惊疑,旋即道:“让他过来。”
今日上午,扶苏在云阳里的表现完全落入了嬴政的眼中,本以为扶苏无法收拾那样的局面,却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让墨楚改变主意。
深夜来访,想必有什么事情?
正在暗自揣测之时,扶苏一进门,便立即跪地,拜道:“儿臣深夜拜见,惊扰父皇,还请恕罪。”
“扶苏,有何事?”
扶苏当即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嬴政听完,触动却不是很大,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像这种事情,嬴政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扶苏,就为了此事,你深夜前来见朕?”嬴政的话语之中已经略带些许不满。
扶苏对此早有预料,道:“父皇,儿臣本以为此等小事不应该向父皇汇报,只是,近日以来,儿臣常读《商君书》,听闻此事,儿臣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发觉此事并非小事,故深夜冒昧。”
“孝公之时,商鞅变法,举国一体,塑造了耕战体系,耕战,乃是我大秦强盛之根本。今有商贾,设计害我大秦躬耕良民,若人人效仿商贾,我大秦之地岂不是无人耕种,儿臣以为,此等商贾,误国害民,当予以严惩,以警示世人。”
扶苏说完,便默不作声。此事,不必说全,剩下的一些,嬴政自己会去联想,对于大秦的社稷,天底下还没有那个人比嬴政更为看重。
如果说有人想要危害大秦,那么,在这个人刚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嬴政就会将这个人脑袋割下来。对于这类人,嬴政从不会心慈手软。
“少府令也纠缠其中……”嬴政话语平静,但话语中的那份杀气,却是让人如坠冰窟。
长久以来,能担任少府令的都是皇帝的亲信之臣,故而,先前扶苏说到此事涉及到少府令的时候,嬴政本能的就不想管。
可是,在扶苏的提点下,嬴政本能的就想到:少府令是朕亲信之臣,可居然依仗朕的信任,在暗地里却勾结商贾,坏朕大秦社稷。
嬴政这一生,最为厌恶的就是背叛,在刚刚执政不久的时候,赵姬和嫪毐鬼混在一起,还生下了两个私生子,让他这个秦王颜面尽失。
而之后伐楚的战争中,昌平君熊启的反叛,一度让伐楚受挫。而少府令的所作所为,在嬴政看来,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背叛。
原本对少府令有多宠幸,现在就有多厌恶。
“韩长,去把丞相、御史大夫、廷尉,内史都给朕叫来。”
“敢问陛下,是叫右丞相冯去疾,还是左丞相李斯?”韩长小心谨慎的问道。
“两个都叫过来。”这一次,嬴政想要好好整治一下朝纲。
承平日久,帝国看似祥和安宁,可是,嬴政却本能的感受到一股危机在靠近自己,这是他的直觉。
而他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
当左右丞相李斯、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内史来到宫门前,看到彼此之后,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始皇帝一口气召见他们,已经足以证明有什么事情触怒了他。
李斯、冯去疾他们拜见始皇帝,而扶苏却是已经跑到了御膳房。
看到御膳房中鲜活的鲍鱼,扶苏二话没说,就立即挑出了几个大个的,开始处理。如此大个的鲍鱼,扶苏心中暗叹,这要是放到后世,哪怕里面最小的鲍鱼也能卖几千块,甚至于上万块,也是十分轻松的事。
可此时,鲍鱼还没有被大肆捕捞,这种鲍鱼,倒是连被看上的资格都没有。
去除掉鲍鱼的内脏,清洗干净,扶苏将鲍鱼摆放到盐上微烤,盐焗鲍鱼,可以很大限度上的保持鲍鱼的原汁原味。
而扶苏又看到一旁还有些面粉,立即就动手做起了手擀面。
而宫室内,冯去疾、李斯,御史大夫冯劫,廷尉都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冯劫勉强硬着头皮问道:“陛下,少府令平日里也算是尽忠王事,是不是……”
冯劫话刚说了一半,便感受到嬴政那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顿时,后半句话都就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
出了宫门,廷尉站在李斯身后,悄悄问道:“丞相,此事是否依旧按以前方式处置?”
李斯微微摇头,道:“你手中握着的那些名单,现在也应该用起来了。”
廷尉听完,心中一颤。那些名单上面可是涉及到不少权贵,以往,廷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闹的不太过分,廷尉也不会撕破脸皮。
不过看到今夜这副架势,廷尉还是觉得丞相说得对。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死了总好过自己死了,触怒了陛下,那真的叫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父皇,还请息怒。”扶苏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身后两个宦官紧随其后。
嬴政本以为先前扶苏退下去就已经走了,没想到现在还在这里。看到两个宦官将两个小方鼎摆到自己面前,揭开一看,扑鼻的香气袭来。
顿时,嬴政对扶苏的好感更甚,原来扶苏先前是给朕做吃的去了。因为少府令的事情产生的不快,此刻,在美食面前,通通化为乌有。
扶苏走上前去,从鼎中拿出一只鲍鱼,递到嬴政嘴边。
鲍鱼鲜嫩的口感,饱满的肉质带给嬴政的味蕾极大的舒适,而扶苏展现出来的孝心,更是让嬴政感到欣慰。
第十九章 不眠之夜
待嬴政睡下,扶苏蹑手蹑脚的走出宫门,乘上马车。
而咸阳城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墨楚看着眼前穿着锦缎,身体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强忍心中的厌恶,道:“王利,我已经凑足百金,人呢?”
“墨楚,你来晚一步,此女已被其他人买下,恕在下不能将人交给你。”
“你言而无信?”墨楚目眦欲裂,不觉有些气急。
王利瞪大眼睛,反驳道:“我如何言而无信?我乃是一商贾,旁人要买,我自然要卖,那人出价五百金,并且先付下一百金作为定金,明日就来要人,你若是执意要买,我给你一个面子,拿出五百金,你现在就可以将人带走。”
“你……”
“若是拿不出钱,还是哪来回哪儿去吧!”说完,王利袍袖一挥,转过身去。
这个女子王利是准备送给少府令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墨家居然也插手其中,这倒是让王利颇为难办。
墨家在秦廷超然的地位,以及墨家恐怖的组织能力,让王利对墨楚不敢轻举妄动。
索性,王利就开出了百金价格,想让墨楚知难而退,却不料想,这墨楚还真的携带百金上门。
于是王利一计不成,又生出一计。知道墨楚此刻拿不出五百金,以此刁难。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一阵阵车马喧哗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王利还未派人出去察看,大门便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顿时,涌进来无数官兵,将整个府邸包围的严严实实。
廷尉、咸阳内史二人在官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见到廷尉和内史,王利立即哭诉道:“求上官为小民做主,墨楚他要强买……”
廷尉却是一把将王利踢开,眼神微微一瞥,对于这些商人,廷尉素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平日里,若不是看在少府令的面子上,早就一锅把这些人给端了。如今,陛下雷霆大怒,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麻烦你们这些渣渣去死。
内史锐利的目光直刺王利心底,斥道:“王利,你的事已经发了,还敢随意攀咬?”
“这些年你所做的事,本官无一不晓,无一不知。前年三月,你以索债为名,逼的那一家人卖身为奴,你贪图女子美色,最终逼的那女子自尽,可本官查验过后,发现并非自尽,而是被人蓄意杀害。王利,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
王利见内史将他过往做的一件件罪行抖落出来,急忙道:“内史大人,那些不是我做的,是家中下人不懂事,还请看在少府令的面子……”
王利知道,此刻万万不能承认罪行,于是一股脑的想将罪行撇开。
话未说完,廷尉冰冷的说道:“今日不管是谁的面子,本官都会秉公办理,依法办案,指望有人替你顶罪说情,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少府令也靠不住了么?”王利到现在为止,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往,少府令就是他的护身符。
可如今,廷尉和内史没有留给他一点转圜的余地。
“带走。”当即两名士卒按照内史的命令给王利戴好枷锁,内史看到一旁的墨楚,脸色变的柔和下来,道:“墨楚,此案还需要你随我回去做个笔录。”
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墨楚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尤其是他与内史并无多少交情,可内史对他的态度,却是格外的友善。
“是扶苏公子么?”墨楚心中已经笃定,心中对扶苏更加感激。
“内史需要,墨楚自应该前往,协助内史理定事实脉络,勘定案情。”
与此同时,咸阳内多处宅院内的富商巨贾都被廷尉、内史缉拿,而廷尉、内史、左右丞相、御史大夫的衙门灯火通明,连夜审理案件。
咸阳城中,人心惶惶,百姓只听见外面时不时有官兵疾驰而过,间或夹杂着一些人的哀嚎,却丝毫不敢朝外面探视。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而少府令刚搂着一个幼龄女子睡下,还没有多久,就有人将他叫醒,等他听完来人说完事情全部,脸上睡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胆怯更甚。
心中惊疑的他,立即洗漱更衣,想要面见始皇帝,只是,在门口被兵士拦下,被告知他现在只能在宅院内活动,哪儿也不能去。
这副架势,已经让他魂不附体,每过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当天蒙蒙亮,无数百姓站在窗口,从窗口的缝隙窥探着外面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就有官吏巡视,安抚百姓。
与此同时,廷尉也已经携带着厚厚的一沓纸面见始皇帝,上面所写,皆是少府令这么些年来的罪状。
墙倒众人推,没有人会为一个即将去死的少府令说情。以往,少府令颇得始皇帝信任,自然,做下的一些事情,被人无视,可现在,都一股脑地都被翻出来,进行清算。
不得不说,在白纸替换竹简之后,审讯的过程变的轻松和加快不少。嬴政看着白纸上所写的一桩桩案件,脉络清楚,事实详细。越看心中怒意越甚。
“好胆,真是好胆。”嬴政袖子一挥,将案几上的竹简扫落在地。
“少府令,朕的肱股之臣,平日里朕对他宠信有加,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依仗朕给他的宠信,横行不法……”咸阳宫中,嬴政的咆哮不绝于耳。
“陛下,请息怒。扶苏公子说了,怒易伤肝,为了此等贼子,不值得如此。”韩长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嬴政瞥了一眼韩长,旋即点了点头,道:“廷尉,此事你们依照国法处置,不必再来禀报给朕。”
“诺。”
“陛下,那少府令今后由谁来接任?”廷尉问出了一个此时无数人关心的问题。
朝廷三公九卿,一个萝卜一个坑,九卿之位,多的再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产生了一个空缺,自然无数人都想纳入囊中。
尤其是,担任了少府令,与陛下接触的机会就大大增加,而且油水还不少,这等肥缺,任谁也不想错过。
“此事再议。”
第二十章 花落谁家
连续十几天,左右丞相、、御史大夫、廷尉、内史衙门都忙个不停,终于将案件审理完毕。
皇帝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对于始皇帝,他们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所有的怨气都积攒到了扶苏身上。不过,当丞相府看到抄没訾产的报表,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个时辰之后,这份报表又被抄录了一份,放在始皇帝的案几上。
“真乃是国之蠹虫。”看到报表上面一连串的数字,嬴政牙根恨得都有些痒痒。随便一个商贾,家中就抄没出了数千万钱的訾产。
而这些人背后还有不少权贵,部分已经被关在了廷尉大牢里,等候处置。
嬴政看着报表上罗列的訾产,良久,看着下方的李斯,道:“丞相,朕想免天下百姓一年赋税,丞相以为如何?”
上次嬴政微服去看扶苏和墨楚的比试,百姓的困顿,嬴政都看在眼里。
若是平常,嬴政也不会起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忽然看到抄没如此多的资财,少府再补贴部分,那么,朝廷依旧可以正常运作,而他,则会获取民望。
谁不想做一个百姓心中的仁义之君,只是,有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现在,嬴政有了鱼和熊掌兼得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李斯略微盘算,道:“臣以为可行。”如果不是抄没了这么多訾产,李斯还真不敢说这话,不过,如今,抄没了这么多,那真的是财大气粗。
“陛下想以此收拢民心……”李斯在始皇帝说完之后,就立刻猜出了嬴政的意图。自然,李斯不会扰了皇帝的兴致。
“陛下,少府那边,由何人主事?”这个问题李斯是这些天来第三次询问,不仅他关心这个问题,满朝的大臣都在琢磨这个肥差会花落谁家,只是,嬴政一直没有松口。
嬴政略微沉吟,道:“此事还是容朕考虑考虑。”
对于朝臣们的心思,嬴政自然一清二楚,只是,嬴政并不想这么快就决断。其一,少府的存在极大程度上保证了皇权的稳固。其二,嬴政并没有想到有什么好的人选。
少府,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一个小型王国,更是皇帝的钱袋子。只有亲信之人,才可以担任。而少府的作用又不同一般,坐在少府令这个位置上的,断断不能是一个废物,必须要有真才实能。
故而,少府令的继任人选,嬴政考虑了许久,也没有下决断。
李斯走后没多久,嬴政对身旁的宦官问道:“现在少府的事宜是谁在处置?”
“禀陛下,是少府少监章邯。”
听到这个人名,嬴政若有所思。
这是,另一名宦官小跑着进来,道:“陛下,少府少监章邯求见。”
章邯步入宫殿,道:“陛下,曲辕犁的效果已经得到验证,若用牛耕,一日之内,可开良田百亩……”
说着,章邯已将一张白纸转交到宦官手上。白纸上所写,均是章邯派人亲自测量的数据。
嬴政微微点头,上次亲眼见到墨楚认输,嬴政就知道曲辕犁不同凡响,今日从测量得到的数据,更是得到了验证。
嬴政将白纸放下,目光注视着章邯。缓缓道:“卿这些天以来,夙兴夜寐,主持少府事务,委实不易。卿可愿担任少府令一职?”
少府令?章邯激动地心都快要抖出来,九卿之一,陛下居然属意自己?
章邯立即趴在地上,道:“臣愿誓死效忠陛下,以报陛下隆恩。”
……
走出咸阳宫,章邯感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欢愉。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要成为大秦的九卿之一。
章邯知道,若是要按照正常升迁惯例,再等上五年,少府令这个位置也未必是自己的。
而一切都是因为公子扶苏。
先是扶苏将白纸的功劳分润给了他,接着如果不是扶苏夜见始皇帝,少府令根本不会倒台,最后章邯自己适逢其会,利用曲辕犁,为自己担任少府令谋求到了最后一笔政治资本,而曲辕犁的图纸是公子扶苏提供的。
可以说,章邯能担任少府令,完全是扶苏一手促成的。
当日的下注果然没有选错。章邯暗暗感叹当日自己决断的果决。同时,也明白,自己已经和扶苏深深的捆绑在了一起。
……
商君旧宅内,自那日夜见始皇帝之后,扶苏便一直闭门不出,对于外面的消息,也从不过问。
淳于越几次来访,扶苏都让简叔以自己读书为名给挡了回去。
和淳于越这样的儒生交谈,实在是一点乐趣都没有,诗词歌赋这些东西,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扶苏,是一窍不通,更别说鉴赏能力了。要是治国理政,换李斯来,扶苏肯定是扫榻相迎。
倒是墨楚几次来访,让扶苏颇为开心。两个技术宅之间的交谈,颇为投契。墨楚脑海中有时迸发的一些大胆想法,即便是扶苏,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也是惊叹不已。
“公子,承蒙多日教诲,墨楚感激不尽。”
“墨楚,我听说你在墨家之中,剑术第一?”扶苏撇着头问道。
墨楚嘴角微微一抿,既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扶苏笑道:“我想学剑术,你肯不肯教我?”话语轻松写意,似不经意间询问,但实则扶苏内心极为紧张。
墨家自墨子死后一分为三,其中一支是在楚国活动的邓陵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乃是真正的侠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后世演化过来的游侠,和邓陵氏之墨想比,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不够。在邓陵氏弟子遍布天下的时候,所有的列国公卿都战战兢兢,对待百姓不敢苛待过甚。
不然,鬼知不知道会不会成为邓陵氏墨者必杀名单上的一员。
能有如此威名,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那兼济天下的情怀,而是,说到,就真的可以做到。
墨家剑术,当世无双。
见墨楚脸上有难为之色,扶苏心中暗叹一口气,的确,此乃是他人学派之中的秘传之术,岂会轻易教授他人?只是,扶苏仍有些不死心。
“我并非是以大秦公子之名求教,而是墨楚之友。墨楚,你若心中感到为难,扶苏亦不会强人所难,权当今日扶苏没有提过。”
墨楚解释道:“公子,并非是我不愿意教,而是练剑极为辛苦,且需要坚持不懈,日积月累方才有效。”
“公子若真的想学,楚愿意倾囊相授。”
第二十一章 皇陵
商君旧宅中,两人手执木剑,你来我往。交手了数十回合,便各自停下。而一旁已有侍者准备就绪,端上了解渴的茶水,递上了毛巾等物。
穷文富武,当真不是说说的。激烈运动之后,需要大量的肉蛋奶等蛋白质高热量的食物补充,如果穿越的不是大秦的公子,而是一户平民百姓家中,那练武,只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苏兄,明日起墨楚恐怕不能教苏兄了。”墨楚对此也很是遗憾,扶苏的天赋当真是极好,和自己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加上扶苏有着如此优渥的资源,假以时日,成为一名剑道高手并不是什么难事。
看到扶苏疑惑的神情,墨楚立即解释道:“前两日蒙苏兄提点,我与其他墨者改进了滑轮组,可以更加轻便、快捷提起重物。”
“陛下要我前去骊山皇陵,教导工匠们熟悉和制作此物。所以有时日子不能教公子了。”
“秦始皇陵?”扶苏心中惊诧。
在后世,从秦始皇陵挖掘出的兵马俑可是世界八大奇迹之一,据说,在兵马俑刚出土的时候还是彩色的,可随着与空气接触,发生剧烈的氧化反应,倒是褪色成了一般的泥俑。
可即便这些泥俑,每个人都神态各异,就好似活着一样。
后世霓虹鼓吹什么工匠精神,呸,无非是看着隔壁工业化生产,自己又办不到,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谁说华夏无工匠精神?看看这些大秦工匠的杰作,甩了不知道多少条街。就算是后世,那些搞尖端科技的人才,又哪一个没有工匠精神?
可遗憾的是,随着胡亥继位,大批的工匠被杀死在皇陵之中,这同样也是嬴政的意思,一切都是为了保守住皇陵的秘密。
能工巧匠,为此而死,实在是太过冤枉!
而今世,扶苏绝不允许不会发生这种状况。
“墨楚,这似乎并不符合墨家的精义啊!”相处了这么多天,对于墨家的了解,扶苏越发的深入。
对于纸醉金迷的享受,墨家素来是厌弃的。比如说,扶苏要是现在让墨楚给他弄个冰箱空调之类的,墨楚二话不说,就会拂袖而去,与扶苏绝交。
而对待生死这件事情上,墨家素来主张薄葬,嬴政动用几十万民夫修建皇陵,自然得不到墨家的支持,可墨家同样阻止不了。
墨楚叹了一口气,道:“滑轮如能发挥作用,骊山皇陵便会少一些枯骨,世间一些家庭不会因此被拆散,献滑轮同样有功,可得赏金,又可接济一些人。时局如此,人又能奈何?”
素来不信天命,坚信人定胜天的墨家弟子墨楚眼中充满了无奈和失落。
当初,墨家西入秦国,便是认为秦国可以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使天下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为此前赴后继,甘愿沦为秦国这架战争机器上的零件。
可真当嬴政一统天下之后,墨家反倒发现,自己期盼的那个盛世越来越远。
嬴政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墨家失望不已。
“若有一日,我为帝王,我会与民休息,天下百姓,绝不会再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扶苏喃喃自语,似是吐露心声。
从云阳里回来之后,扶苏看到那些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百姓,心中同样备受煎熬,可他无法吐露,甚至连一个字都不能说。
今日,见墨楚如此,不由地脱口而出。
扶苏知道,这样的话,有些犯忌讳。只是,不吐不快。也幸亏周围只有墨楚和简叔这类的亲信之人,不会出卖他。
墨楚眼前一亮,凝视着扶苏。与扶苏交往这些天,对于扶苏的为人秉性,墨楚了解一二,知道扶苏此时所说乃是真心话。
扶苏若为帝王,那天下百姓,真是有望!在墨楚心中,已然决定,支持扶苏。即便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墨楚又道:“第二,便是因为云阳里的老丈阳思子成疾,病倒了。我答应帮他找到他儿子季婴。”
云阳里的老丈阳?扶苏记了起来,就是那日自己帮忙劳作的那一户人家。
“简叔,带些铜钱,找个好大夫,帮老人家治病。告诉老丈,他儿子一定会回来。”
……
墨楚走后没有多久,章邯来访,这些日子,章邯可谓是意气风发,只是,今日有些愁眉不展。
“邯公,何事如此?”
“这两日臣清查皇陵的账目,感觉其中似乎有些猫腻,只是,账目上,却无异常。”
章邯担任了少府令,自然要拿出一份耀眼的政绩给别人看看。这份肥差最后落到章邯手里,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故而,难免有一些非议。
而面对这些人非议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自然是拿出一份金光闪闪,闪的你眼睛都睁不开的政绩。
所以,一上任,章邯就开始彻查少府账目,而皇陵,是少府的重中之重,每岁,少府足足有半数的开支投在了皇陵上面,各项人力,物力资源的倾斜不计其数。
自然,想从中牟利,大有人在。
“邯公,你有什么想法?”扶苏知道章邯做事极有章法,既然心中有了这样的疑惑,不弄明白是不可能的。
“臣想派长史司马欣去皇陵一趟,司马欣乃是一名干吏。他若去,必可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司马欣?”
想不到此时司马欣就已经投效了章邯,扶苏心中也是微微惊诧。
司马欣这个人可以说是反复无常,在秦末那场大乱中,以县吏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秦朝的将领,最后又被项羽封王,不过倒是可以称为识时务的俊杰。
“邯公,我也想去皇陵看看,此事,你有没有禀报父皇?”
“此事还未禀报陛下。”章邯不禁内心无语,这公子扶苏安安静静地在府中读书还好,可要是动起来,哪次能安生?
“公子,你乃是大秦的公子……”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孤若不出去走一走,与鲁哀公何异?”
“邯公,随我去见父皇,陈说此事。”
第二十二章 三不准
“你想去皇陵?”始皇帝嬴政听了扶苏的想法之后,并不意外。他自己不也是闲不住,喜欢到处乱跑么?
历次出巡,声势浩大,甲兵绵延不绝。这且不说,在秦始皇三十一年的时候,嬴政也干过微服出巡的事儿,只带了四名武士,在兰池遇到盗贼,情况一度危急,幸好武士勇猛,击杀盗贼。
而那一次,始皇帝震怒,大索关中,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导致关中的米价飞涨,平常米价每石不过四十钱到一百二十钱左右,而那一次,飞涨到一千六百钱。
无数富商吃的是满嘴流油,只可惜,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一次,在扶苏的干预下,都吐出来了,而且性命还能不能保得住,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是的。”扶苏跪在地上道:“请父皇恩准。”
嬴政若有所思,看着下首的扶苏和章邯,司马欣要去皇陵嬴政已经知道。
不过既然是章邯派过去的,自然要光明正大。如果扶苏也光明正大以公子的身份去,与司马欣何异?
嬴政微微一笑,道:“答应朕三个要求,朕就准了。”
扶苏立即回道:“请父皇示下。”
“不准以皇子身份招摇过市,不准依仗自己皇子的身份,欺压凌辱官吏,不可插手皇陵事务。”嬴政严肃道。
皇陵素来是朝廷的重中之重,如果扶苏真的闹出什么乱子,他这个皇帝兜底是兜得住,只是,面子上太过难看。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不让天下人耻笑?
更何况,朝廷自有法度,他这个皇子,随意插手,像什么话?
扶苏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回禀道:“启禀父皇,儿臣知道朝廷自有法度威严。只是,儿臣若见到贪官恶吏,依仗手中权柄,横行不法,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吗?”
嬴政想了想,对旁边的宦官道:“虎符。”
大秦,对于兵马的管理最为严格,调动五十人以上的兵马,就需要虎符,而且,军队可以说只认虎符不认人。当初吕不韦不也手握大量的军队,嬴政不还是凭着虎符,收编了军队,让吕不韦成为了空相,没有还手之力。
将虎符交给扶苏,嬴政道:“朕会命都尉董翳随你前去,真要遇到这种事情,你交给董翳处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可命令董翳插手皇陵事务。”
皇子出行,不是一件小事!
在关中地带,民风彪悍,家家户户都受过军事训练,拉出来,配发兵器甲胄,稍微一集训,几乎不逊色于主力部队。而秦始皇三十一年那一次事件,更是让嬴政吸取了教训。
皇子鱼龙白服,微服出巡,要是被人半道上给弄死了,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所以,严格的保护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了,既然是微服私访,自然是不能学习康麻子的,差不多就在脑门上写着“我就是皇帝”,但即便如此,在扶苏的后面没多远,也会吊着一支骑兵部队,只要警笛响起,须臾功夫就能赶来增援。
“诺。”扶苏心中大喜,要是没点特权,微服出巡有什么意思?
得到嬴政的许诺之后,扶苏略微思索,道:“父皇,儿臣想,能否特赦牢中死囚,让长史司马欣带他们去修建皇陵,以赎其罪。让那些服徭役的民夫,回乡耕种土地。”
“嗯?”扶苏此话,倒是提点了嬴政。前些时日破家灭门,抄没訾产爽是爽了,可廷尉大牢里也是人满为患。
若是都拉出来处决了,那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可要是送去修建皇陵,倒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况且,眼下正是春耕的要紧时刻,不少民夫却还在骊山服徭役,以刑徒罪犯冲抵,这样既不会误了皇陵的工期,同样也能让那些黔首回乡耕种土地,不误农时。
再者,这也是一个让自己恩德广为传播的途径。
嬴政毫不自恋的可以说,他的威名现在是四海皆知,提到他的名字,那些塞外蛮夷,流落民间的六国权贵,无不肝胆俱裂。
而播撒恩德,嬴政不是不想过,可条件不允许,所以,只能作罢。
要是有这样的机会,嬴政又怎么会放弃?小孩子才做选择,作为帝王,他全都要。
不过若是只有牢中死囚,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旋即,嬴政写下了一条手令,递到一名宦官手上,道:“送交廷尉。”
“章邯,牢中所有囚犯,少顷,廷尉会全部交接给你。照扶苏所言,替换所有服徭役的民夫。”
“诺。”
傍晚,淳于越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这样的消息,知道扶苏将会出行,特地前来。只是,又被简叔挡在了门外。
“简,我乃是公子太傅,你真欲阻我?”淳于越不禁有些焦急。
看到墨家弟子进进出出的,淳于越心里很不是滋味。儒墨势同水火,如今,扶苏的作为完全是倒向了墨家那一边,对于自己这个老师,却是百般疏远。
自上次朝堂会议之后,扶苏就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不接见自己。
简叔看到淳于越的样子,道:“先生,并非是我阻你,是公子真不想见你。”
“公子上次让我将诗书搬走,曾言:诗词歌赋做的再好,内不能理政安民,外不能抵御蛮夷抢掠……”
“先生,你当知公子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公子了!”
简叔说完,叹了一口气,离开此地。留下落寞的淳于越站在门口……
翌日清晨,墨楚早早地踏上了前往骊山皇陵的路途。而在咸阳城外不远处,扶苏早已在那里恭候。
见到扶苏,墨楚也是颇为惊喜,问道:“公子,你可是来为我践行?”
见到四下无人,扶苏早已恭候此地,墨楚下意识的就以为扶苏来为自己送行,并未想到其他。
扶苏摇了摇头,道:“楚兄,今日此来并非是为你践行,而是与你同行。”
看到墨楚疑惑地神情,扶苏解释道:“我已得父皇恩准,前去皇陵。你可愿意?”
第二十三章 秦兵马俑
骊山距离咸阳不过一百六十余里,扶苏一行人并不着急,走了四五日才到。
“这里就是骊山么?”扶苏眺望远方,便看到前方山体隆起,断层错落,山峦与沟壑相间构成了一条条南北走向的山谷,并由此发育出了一条条河流,而皇陵就坐落在骊山北麓河流冲击成的平原上。
前方道路一侧,一块石碑矗立,石碑之上,镌刻“骊山”二字。
“是的,苏兄,这里就已经到骊山的地界了。”墨楚看着远处林木葱茏的骊山,不禁有些感慨。
“传说骊山山体形似一匹骊色(黑色)的骏马,因此得名。皇陵就在骊山峰峦环抱之中,与整个骊山浑然一体,犹如莲蕊居于正中。”对于皇陵的情况,墨楚知道的远远比扶苏详细的多。
扶苏微微点头,即使以后世的风水概念来看,皇陵的选址也是上佳之地,南依骊山,北临渭水。
“长史,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文吏了,现在就由你,发号施令。”看到司马欣走到自己身后,扶苏道。
司马欣拜道:“不敢。”
车队休息片刻,司马欣见扶苏将指挥权交托给自己,旋即便道:“车队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皇陵前进。
扶苏一行人的踪迹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进入骊山,皇陵重地,有重兵把守,更何况,此处还是几十万的刑徒在此劳作,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放任无关人等自由进出。
为了建造皇陵,嬴政还特地在皇陵的北边修建了一座城市,供修造者、管理者、设计者、运料者活动办公所用,名为骊邑,位于皇陵最边缘的地区。
在一层层通禀之后,扶苏一行人最终落脚在骊邑的一户驿站之中,在驿站一旁,不多远便是为督造官员修建的官署。
驿站自然不比扶苏在咸阳城中的宅院,不过也算是干净整洁,扶苏并没有过多挑剔。
少顷,司马欣便带着扶苏来到了官署。
在官署大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模型,所显示的正是秦始皇陵的内部结构,扶苏略微细看,便发现整个皇陵的布局极为类似秦国的都城咸阳,大体呈回字形。
当下便明白,秦始皇陵是按照“事死如事生”的原则修建,作为华夏三皇五帝以来第一人,嬴政什么都想要最好的,生时他拥有什么样的权柄,死后,依旧要如此。
不得不说,他的父皇嬴政,是对权力很迷恋的一个男人。
整个陵园分为四个层次,底下宫城为核心部位,其他依次为内城,外城和外城以外,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即使看到这个模型,扶苏都觉得整个皇陵庞大无比。
清楚的看到两千年前秦始皇陵的原貌,扶苏的内心,除了震撼,便还是震撼。
自秦始皇开始,后世历代帝王继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自己的皇陵,而皇陵工程什么时候结束,完全取决于皇帝能活多久。
从嬴政十三岁登上皇位开始,陵园工程营建就开始动工,扶苏清楚的记得,秦二世胡亥继位,修建了一年多,秦始皇陵的工程才基本完工。
倘若不是陈胜的大军近在咫尺,只怕工期还要延后。前后历时三十九年,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和各项资源,实在是海里去了。
这样庞大资源的投入,自然让扶苏有些心疼。只是,扶苏知道,自己不能出言反对,相反,还要大力支持,这叫政治正确。皇陵就是在位的皇帝向世人宣布自己王朝的正统性和合法性,任何人敢于挑战,都会遭受到最残酷的镇压和毁灭。
离开官署,扶苏便发现有一片巨大的砖瓦窑,这样的砖瓦窑想不引起人注目都难。整个皇陵所需要的砖瓦就是由这片砖瓦窑提供,包括后世举世闻名的秦兵马俑,也是在这片砖瓦窑中烧制完成。
故而,这片砖瓦窑占地面积十分庞大。
走进砖瓦窑之中,便看见无数陶工在里面忙碌,每个人各司其职,如同蜂巢中的工蜂一般,忙碌不停。
将就地挖掘出的黄土与石英砂混合,制成粗胚,之后将单独制作的头、手和躯干组合套装在一起,完成陶俑的初步制作,陶俑阴干之后放进窑内焙烧,最后,再一件件将色彩绘在上面,完成陶俑的制作。
虽然这些都是以流水线形式生产,然而,在制作佣头的时候,对于头部五官以及胡须和头发的雕刻,刻划手法变化多样,以此表现出不同的人物性格,经过这样细致的雕琢,已经近乎看不出模制的味道,找出两个完全相同的面容,更是近乎不可能。
每一步都井然有序,十分有条理,制作完成之后,制作的工匠还要在陶俑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
这种手段叫“物勒工名”,起初是运用在军械的制作上,随着时间的推迟,逐渐运用到了各个方面,以此保证工匠生产物品的质量。
扶苏本就是从后世而来的一个技术宅,本来,在他的心中,已经尽可能高估两千年前的这些能工巧匠,可真当见到这些的时候,扶苏发现,自己的预估简直可笑。
出现在他面前的,无一不对他的眼球造成巨大的冲击,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一阵阵风暴。
只是彩绘,摆放在那里的矿物颜料就多达十几种。要知道,这可是公元前的古中国,而且在为陶俑上色的过程中,其手法之多样,着色之讲究,让扶苏眼花缭乱。
只可惜,在后世兵马俑出土后,由于被氧气氧化,不到十秒钟,这些色彩斑斓的颜色就消失殆尽,化作白灰,令人遗憾不已。
这些陶俑,或立或跪,每个人神态各异,然而组合到军阵之中,却又是那么圆润自然,和谐统一。
由这些陶俑和陶马组成的军阵,磅礴大气,不由地令人折服,想起那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今日扶苏所见识到的不过秦始皇陵的冰山一角,然而,却是数次刷新着扶苏的认知。
第二十四章 商议
“长史,皇陵账目清查多少了?”
这几日,扶苏完全没有插手皇陵事务,一切都是司马欣在处理,而墨楚自从到了皇陵之后,也是天蒙蒙亮就已经在工地上,到了傍晚漆黑才回来。
“启禀公子,已经清查了半数左右,再有几日应该可以清查完毕。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问题。”
难不成章邯的直觉不对?
扶苏在心中暗自揣度,按照道理来说,司马欣没有查出什么问题,那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章邯的判断,却让扶苏有些拿捏不定。
司马欣告退一声,留下原地思索的扶苏。
扶苏漫无目的四下走着,骊邑虽说没有多大,但若是仅凭双脚,也要走上些许时辰。
突然,前方数十兵卒开道,将人群拨开,扶苏也悄悄闪到一边,观察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后,一名屯长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其后,跟着数十兵丁,在数十兵丁中央,一个人头上带着枷锁,双脚也被铁链锁起来,艰难前行,脸上还被刺了一个字。
那人虽已经到了如此狼狈的处境,可眼神中,充满了桀骜不训。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放在眼里的。
扶苏心中诧异,悄悄对一旁的人问道:“这是何人?”
当即有知道根底的人小声回道:“此人名叫英布,曾经犯法受黥面,后来被带到皇陵做了役徒。”
“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与人争起长短。不过平日里,为人也很是仗义,很多人,都与他交情不浅,只可惜得罪了屯长……”
后面的话那人没有再说,扶苏猜也猜得到这会是什么下场。
秦国军制,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五什为一屯。屯长虽只是一名低级军官,却掌管五十名士卒,也足以让人重视。
和屯长作对,在这皇陵之中,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的闭上那张嘴巴。不过看那英布的神情,倒是对此并不在意。
等士卒走后,街道又恢复了正常,扶苏走进一间酒肆之中,看到扶苏头上的冠冕,知道来人乃是官署的文吏,老板立即将扶苏迎到一间独立的客房,同时,酒肆之中,最好的陈酿也摆了上来。
一入口,辛酸浓辣,扶苏勉强咽下。这骊邑不比咸阳,若是想喝上等的酒水,扶苏又何必来这皇陵?
而且,这酒专门是为了那些底层的民夫所服务,劳累了一天,哪有比喝上这辛辣刺鼻的一口酒水更能麻木自己,去除疲劳?
扶苏轻呷了一口,没有再喝。手中把玩着酒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英布,只要稍微了解一点秦末汉初的那场战争,就不能不注意到这个人。巨鹿一战,项羽之所以能大胜,击败大秦的精锐,就是以英布作为先头部队,断绝了王离所部和章邯的联系。
章邯几次组织进攻,都没能击败英布,和王离再次取得联系。
而之后的楚汉争霸,英布几乎又是作为胜负左右手的存在,没有英布叛楚归汉,这天下到底是谁的,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样的一个人,扶苏很想收归麾下,只是,扶苏同样明白,天不一定遂人愿。若是最后无法做到,那只能杀了他,以绝后患。
起码,现在英布的生死,扶苏很大程度上可以掌控。在这骊邑之中,自己不可以干预皇陵事务,司马欣却是可以。
而且是天子特许,还有着少府令章邯的背书,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背景比司马欣还大了!
蓦然间,隔壁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这家酒肆只不过是一家低等的酒肆,所以隔音效果难免差了些。
扶苏正欲离开,不过当听到隔壁的谈话,扶苏又悄悄的坐了下来。
“牡,大哥被那屯长设计陷害,抓到牢狱之中,我们该当如何?”
“那还有什么说的,自然是要救出大哥。”
“各位兄弟切莫激动,英布大哥平日交友广泛,结识了不少豪杰,我们几人各自去寻找,相约今日晚上,劫了那牢狱,救出大哥。只要大哥在,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狱掾平日里与我也有几分交情,今夜我设计将他框来,有他在,我们救出大哥又可以多出几分胜算。”这时,一人急忙补充道。
扶苏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人的布置太过粗糙,纯粹是靠血气之勇。更令人咋舌的居然是,交谈的声音如此之大,难道不知隔墙有耳么?
不过这也难怪,陈胜吴广还未起义,各种谋反还没有出现,能为他们提供经验或者说借鉴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不过,如果按照历史发展,这些人应该是成功的,后来,英布带人遁入山泽,做起了群盗,想必也是因为如此。
只是,扶苏来到了这里,扶苏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然,回到咸阳,他如何向嬴政交待?
要知道,已经有一支精锐就驻扎在距离皇陵没多远的地方,随时候命。要是这样,还让这群人给翻天了,岂不是赤果果的告诉嬴政,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扶苏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可当隔壁走进来一个人时,提起的一个人名却让扶苏又坐了下来。
“季婴,我们都以商议的差不多了,你为何才来?若不是英布大哥,你小命早就交待在这皇陵里了。”
“几位莫怪,季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来时路上,我碰到了墨家弟子墨楚……”季婴当即给几个人说起了墨楚的事情。
“……几位主意虽好,只是,如若成功,我们只能遁入山泽,苟且活命,如若不能,那性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在云阳里,墨楚大哥便经常为我等百姓仗义直言,我们不如求到他头上,据说,陛下已经派遣了一名官吏来到了皇陵,皇陵已不是那些人一手遮天的地方。墨楚若是愿意引见,救英布大哥,不必行如此冒险之事。”
季婴此番话语,引起了多数人的赞同,而季婴,也是有些私心存在的,墨楚已经告诉他,他爹病重,若是遁入山泽,做起盗贼,何年何月才能归乡见到父亲?需知秦法严酷,一人犯法,全家连累,甚至左右四邻也会受到牵连。
第二十五章 桀骜难驯
一位年轻男子提着食盒步入有些阴暗的牢房,牢狱之中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并不污秽。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扶苏对狱吏道:“打开牢门。”
扶苏便看见,一个有些削瘦的人独自依偎在角落里,头上虽然带着枷锁,但那一双目光却如同野兽一般,冰冷的令人害怕。
手脚都被铁链磨出鲜血,可那人却并不在意。在角落中,一言不发,似是在暗中舔舐伤口。
扶苏对一旁狱吏吩咐道:“解开他身上的枷锁和锁链。”
狱吏有些迟疑,道:“文书,此贼力大无穷,平常数十人也拿他无可奈何,若非屯长使了一个计策,用渔网困住这厮,还擒不住他……”
扶苏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狱吏,无奈道:“把钥匙给我,你可以出去了。”
狱吏如蒙大赦,将钥匙交给扶苏后,迅速的离开了这间牢房。
扶苏放下食盒,走到英布面前,用钥匙打开他手脚上的锁链以及头上的枷锁。
“咣当!”沉重的枷锁和锁链砸在牢房的地板上,英布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这个身形并不瘦弱的文吏。
突然,英布一只手掌朝着扶苏的胸口抓去。英布的暴起发难,扶苏虽然早已有了防备,只是,正当交手的时候,才发觉英布选择的时机多么恰当。
自己只能身子一侧,看到英布那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左手,扶苏毫不犹豫的选择抓了上去。
“好大的力气。”扶苏和英布各自在心中叹了一声,旋即双方便在手臂上较力。
扶苏虽然养尊处优,但在身体上的锻炼从未松懈,穿越之后的扶苏,也并未废弛。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公子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为人宽仁,素有贤名。
不光是扶苏,先秦的士子哪一个不是能文能武?上马治军,下马治国是士子追求的理想目标,和后世那些酸腐儒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昔年主持秦国变法的商鞅,是一文臣,可最终获封地商地,却是因为军功。合纵六国的苏秦,获封武安君。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文武界限并没有那么明显,甚至来说,武力值高,还会引来无数人的崇拜。
就比如在秦末乱世中的项羽,当世无双。带着八千江东子弟兵,纵横天下,无人与之争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扶苏额头渗出汗水,感觉到手臂上的力气迅速流失,扶苏当即不再与英布较力,身子猛的朝英布撞去。
英布没想到扶苏突然撤力,一个没有防备,被扶苏撞出了三尺之外。但旋即又再度扑上,丝毫不管不顾。
扶苏暗叹一声“难缠”,却不得不和他继续较量下去。
牢房的打斗的声音传到了外面,狱吏过来查探情况,看到这幅情形,正欲叫人,扶苏却是直接喝道:“滚出去。”
生生的让狱吏将喊声憋回到喉咙里。
少顷,英布的手臂抵在扶苏的喉咙上,而扶苏一只脚也蹬在英布的小腹上。
“还要打下去么?”听到英布肚子里咕咕的叫声,扶苏笑着问道。
被扶苏发现自己的尴尬,英布将力卸了下来,依旧不认输说道:“若不是今日我一天肚内无食,早就将你摔趴下……”
“还真是桀骜难驯。”
扶苏将食盒打开,拉过一张桌子,先是摆上了一鼎炖羊肉,又接着端出一大碗酱牛肉,最后还有一大碗面条。
精细倒是谈不上什么精细,不过英布这种役徒,还要啥精细?仅是这些肉食,都是他平常不怎么能接触到的。
而扶苏若不是依仗着自己身份的方便,随身又带了些许财物,也弄不来这些吃的。
诱人的味道直直的钻入英布的鼻孔,尤其是那炖羊肉的香味,只是英布依旧强忍着腹中的饥饿。
“莫非是怕我在这些肉食中下毒?”扶苏似笑非笑地看着英布。
被扶苏这么一激,英布当即坐下,抱着那方鼎之中一大块羊棒骨啃了起来,一顿饭吃的风卷残云,一片狼藉。
吃到最后,英布直接将碗中的酱牛肉倒入面碗之中,一双筷子搅拌均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见英布快要吃了差不多,扶苏朗声道:“英布,皋陶五十九世孙,六(今安徽省六安市)人,少时,有人为你看相,说你当在受刑之后称王。后来,你犯法被判处黥面,告诉别人说你在受刑之后会称王,所以,时人又唤你做黥布。”
从扶苏开口没多久,英布便没有再吃东西,最后更是惊愕的看着扶苏。
扶苏没有等待英布回话,接着说道:“后来你被发配到骊山充当役徒,修建秦始皇陵,你与那些罪犯头目,英雄豪杰交往不断,我可有说错?”
“今日上午你被押送牢狱的过程中,我在一家酒肆,正好听到你那些兄弟商议如何营救你,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
英布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一双拳头紧握,扶苏仿若没有看见,说道:
“即便成功了,之后你又如何打算?难道遁入山泽,过上打家劫舍的营生,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你打算过一辈子?”
“你到底想怎样?”英布冰冷的目光盯着扶苏,一字一顿问道。
“你要知道我是跟随长史来到皇陵清查账目,和抓你的屯长不是一派的,你在骊山中交游广阔,而我不过是初来乍到,这骊山的情况你比我清楚的很,难道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从英布这里了解骊山皇陵的底层状况,也是扶苏的打算之一。
从不断与英布的接触和交流之中,扶苏发现,英布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被折服的人,桀骜难驯这四个字对英布,就是最恰当的形容词。不过,来日方长,自己有的是时间。
当下,不如了解一下皇陵的情况,从上往下查,没有什么收获,可从下往上查,那可就未必了。
官僚们,历来都是瞒上压下。许多事情,下面的人比上面的人要清楚的多。
第二十六章 硕鼠
走出牢狱,扶苏抬头望了望蓝天,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旋即朝着驿站走去。
刚步入驿站大门,扶苏便见到焦急等待自己的墨楚,扶苏问道:“可是为英布之事?”
见到扶苏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墨楚不禁“嗯”了一声。
走进房间,墨楚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交到扶苏手上,墨楚道:“信上内容,乃是由季婴他们口述,我亲自书写。”
扶苏微微点头,纸上的内容和英布在牢狱之中所说相差无几。
扶苏不禁在心中暗暗感佩,墨家在民间的影响力。
在战国时代,儒墨并为两大显学。一直以来,墨家走的都是平民路线,上层的达官显贵,没有一个支持墨家。
墨家成于此,却也败于此。
比如儒家,在春秋战国时代,始终有着贵族在背后支持他们,后来,六国贵族被扫落到历史的尘埃里,紧接着,儒家就和地主一起手拉手,展开了合作,最终在董仲舒手里开花结果。
而法家,在下层,自耕农和小地主阶级,就是法家的基本盘,在上层,有着国君的支持和背书。不过,这也导致了变法强臣往往没有什么好的结果,难以善终。国君一旦不支持或者离世,那么变法的激烈反弹随之而来。
商鞅、吴起,最后下场都颇为凄惨,都是由于旧利益阶层的反扑。
而墨家,在上层权贵中,真真正正的没有一个支持者,墨家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在上层经营自己的势力。
所以,诸子百家之中最为亲民的就是墨家以及从墨家之中分化出去的农家,墨家也因此得到底层平民的支持,成为当世显学。
可随着天下的统一,人心思定,再加上墨家为了天下大义,奋不顾身的传统,导致了墨家难以为继,最终墨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再也不曾出现。
秦末的那场战乱,真正断绝了墨家的根本。墨家的传承又不像儒家那么容易,甚至来说,儒家没了还可以搞一个今文学派作为传承。墨家不行,那些技术,断绝了就是断绝了,想要让这些技术器物重现,所要花费的时间,完全不可估量。
不过,此时,墨家还未遭受到重创,加上墨家广泛的影响力,很容易就让季婴这样受过墨家恩惠的百姓对墨楚产生一种信任感。
有了季婴的背书,再得到英布那些兄弟信任并不难。
扶苏正看的入迷,司马欣却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扶苏,立即说道:“刚刚一名小吏前来禀报,存放账目的地方失火了。”
扶苏噌的一声就站起身来。
如果说之前扶苏还不确定墨楚写在这张白纸上的真假,还不能肯定英布有没有对他坦诚相告,那么这一把火就照明了一切。
“失火,呵呵!”扶苏冷笑了两声。
“两千年来,官僚的手段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如果没有这把火,仅凭英布他们的一面之词,扶苏还真不敢相信营建皇陵的这些官吏有问题。
毕竟皇陵的修建,谁都知道一旦出了问题,始皇帝震怒下来,涉事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扶苏依旧高估了官僚的尿性,这天下就没有他们不敢贪的钱,就没他们不敢伸的手。
在后世,发生了自然灾害,朝廷赈灾,发放的赈灾银子,大半都被官员中途截留,最后能留个一两成给老百姓都不错了。
即便他们明知道此事一旦被捅破,嬴政会雷霆大怒,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在这场风暴中,莫说在风暴中央,哪怕就是碰个边,最后的结果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可这些官僚抑制不住内心的贪婪,依旧做了。
而这把火的出现,无疑是告诉扶苏此处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倒卖材料,贩卖皇陵内的器物,挪用修建皇陵资金等等只要被查出一桩,那么,就足以咸阳发生地震了。
而这些,修建皇陵的官僚们全都干过,而且,整个皇陵都由他们一手把控,旁人要么与他同流合污,要么就永远的闭上了嘴巴。
在这里面的最大受益者,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待在廷尉大牢的少府令,没有他的默许,想要在皇陵内做到一手遮天,无疑是痴人说梦。所获取的利益,自然也少不了他的一份……
如果不是章邯上任,换做别人,恐怕还真就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即便是章邯,也只是怀疑,而无半分证据。
少府是皇帝专门的理财机构,如果不是对账目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想要发现,难如登天。
普天之下,要能从账目中看出问题的,恐怕也只有掌管天下钱粮的治粟内史了。
骊山皇陵根据嬴政的意志,采用“事死如事生”的原则,皇陵内的一应物品,都和咸阳宫中的一般无二,甚至宫殿都是仿照咸阳的建造,这么庞大资源投入,哪怕只是漏出一点,就足以让那些官僚兴奋不已了!
而这些资源,养出的是一只又一只硕鼠。扶苏在第一时间就动了杀心。清理了这些混账,少府账面上会充盈不少。
到那时,嬴政若是想起来,再免税两年,这天下百姓的日子说不定又会好过上不少。
本来如此大批的资源投入到皇陵,扶苏就很不乐意,不过嘴上却一个字都不能透露。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机会,让这些被侵吞的资产再度回流到少府的手中。
反正嬴政也活不了多少年,就算嬴政使劲花,还能全都扔到皇陵中不成?只要能剩下的,就是赚的。
更何况,扶苏可没忘记,自己还有着仙人指点这一层光环加身……
扶苏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假借仙人的名义,献出白纸,这步棋走的格外正确,为之后自己的道路铺平了不少……
而现在,自然要保护好证据,账目自然是不可能了,一把大火,除了灰烬,什么都没剩下。
而能称为证据的,自然就是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的英布。
第二十七章 骁勇的英布
扶苏猛然间意识到事情的紧迫。
之前去见英布,想必已经打草惊蛇,所以,这些硕鼠才会放火焚毁账簿。那么,现在,只要英布死了,就是死无对证。
自己这些知情人,将会遭到这些官僚的严重反扑。
真的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就算自己亮出扶苏公子的身份,也毫无作用,反倒更加坚定他们杀掉自己的决心。
扶苏从怀中掏出虎符以及自己的印信,对墨楚道:“都尉董翳就驻扎在骊山之外,你立即带着虎符以及印信,命令董翳率军来此。”
司马欣知道必须有人留在此地,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但扶苏是大秦的公子,岂能亲涉险地?
“公子,还是由你去搬救兵,让我和墨楚在此……”
墨楚正欲表示赞同,却被扶苏挥手阻止。
扶苏看着二人的神情,道:“我的身份是司马长史的文吏,若我去搬救兵,必让那些混账警觉,墨楚,你的身份是来皇陵协助的墨家弟子,由你去搬救兵,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必多言,墨楚,你现在立即乘快马出发。”扶苏当机立断。
“长史,你去将东西园令以及把守皇陵的将官校尉请来,稳住他们。”扶苏站在中央,发号施令。
墨楚领到命令,正欲离开,却被扶苏叫住,“墨楚,我要去找季婴他们,要你的佩剑,做个信物。”
墨楚毫不犹豫解下自己的佩剑,交到扶苏手上。
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浪费一秒钟,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司马长史,将那些人请来之后,你立即到县狱东南方向的酒肆之中等候,我找到季婴之后自会前去寻你。”
“诺。”
……
阴暗的牢房之中,英布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从一个小窗中透进来的阳光怔怔出神。
刚刚和自己交谈的那人,英布凭借自己的直觉判断,那人绝不仅仅是一个文吏那么简单。
普通人与自己哪能交手数十回合,依旧不落下风?
对于自己的武力,英布极为自负。
猛然间,牢房外面一阵骚动。英布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钥匙,悄悄将自己身上的枷锁打开。
这把钥匙,是扶苏走之前,悄悄地塞在英布手里的。就是怕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
牢门被打开,两名牢卒道:“英布,狱掾要我二人带你去问话。”
说着,便已经走到英布身边。猛然间,其中一人抽出短刀,朝英布的腰间刺去。
看着二人脸生,英布早有防备,朝着另一人撞去,枷锁重重的砸向那人的脑袋。而另一人,看到眼前这副情景,竟是失了神,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当醒悟过来的时候,英布手上那一条铁链已经缠绕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扯,那名狱卒立即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捡起地上那柄短刀,英布守在牢门一侧。只要守住这里,那么,自己就有活命的机会。
现在若是贸然往牢狱外面跑,那可真是自寻死路。
外面的狱卒听见里面的动静,以为英布必死无疑,可是,许久都没见两名狱卒出来,当即心中生出疑窦,进去查看。
推开牢门,两具尸体整整齐齐地躺在自己的脚下,那名狱卒不由地心生慌乱。只是还未叫出声,一柄短剑已经刺入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
英布浑身浴血,从狱卒那里夺来的那柄短刀,也早已被砍的卷了刃。
这牢房小小的一块地方,竟然到处都是尸体,有些地方甚至尸体已经摞了起来……
而外面仍有人不断冲了进来,想取英布的性命。看到面前一人朝自己扑上来,英布下意识地一剑朝着那人刺过去。
握剑的那只手腕被人紧紧抓住,一道粗壮的声音在英布的耳边炸响:“大哥,我们来救你了。“
听到这道粗壮的声音,英布猛然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面前那人是自己的兄弟牡。
扶苏松开英布的手腕,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道:“有什么废话,还是等这次活下来再说吧!”
“英布,你还能接着杀下去么?”扶苏紧紧地盯着英布的眼睛。
英布嘴角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再加上那一身的鲜血,令人感到格外的可怖。
“当然。”
听到英布肯定的回答,一柄宝剑送到英布手中。
拔出利剑,寒光闪烁,透着一股森森的凉意。英布不由地心中大喜。
这柄剑是墨楚的佩剑,经过墨家巨子精心打造,是灵焚送给磨墨楚的礼物。数十次淬火,使得这柄剑削铁如泥。
以扶苏眼光来看,这柄剑上还镀上了一层铬,使得这柄剑轻易不会生锈,同时也使得剑刃更加锋锐。
在金属表面镀上铬这等重金属,以后世发达的工业技术,并不难完成。但此时尚是公元前的世界,那就显得有些格外的逆天了……
扶苏估算着时间,知道校尉已经得到消息,此刻应该已经率兵赶来此地。便立即带领英布他们撤退。
走出牢狱没有多远,一名屯长已经率领手下的士卒来到了此处。
看到那名屯长,英布眼中闪烁出浓浓的恨意,若非被这厮算计,上次哪有那么容易被他擒获?
“此人交给我。”英布怒吼一声,便朝着屯长杀去。
而其余人虽是初次合作,但彼此之间,配合并不显生疏。屯长见英布来势汹汹,也不甘示弱。手提着一柄利剑朝着英布走去。
二人交手,英布一剑挥下,直接将屯长手中的利剑斩断,剑刃顺势滑落,屯长脖子上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这一幕,恰恰被扶苏瞥见,心中不禁暗道:“当世之中,骁勇能胜过英布者,只怕唯有项羽一人。”
将一人杀退,扶苏立即高声:“我们不可恋战,快走。”
扶苏知道,目前这些人不过是要纠缠住自己等人,如果时间再拖下去,一旦守卫皇陵的军队一到,只怕是等不到墨楚搬来救兵了。
第二十八章 退入皇陵
扶苏单手撑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与扶苏同行的只剩下八九人,有一些,在和官军的搏杀中,没能再度站起来。
眼下面临生死危机,并不是伤感的时候。
扶苏捡了两个小石子,摆在地上,指着其中一颗小石子道:“我看过皇陵的模型,这里就是皇陵的入口。”
扶苏手指着另外一颗小石子,说道:“而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如果我们退入皇陵,那么就还有一线生机。”
“两地之间,相距不过五百来丈,如果我们够快,就一定能退入皇陵,只要再争取一个时辰,就会有援兵赶来。”
扶苏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众人的应和,见众人没有说话,司马欣知道他们心中的顾忌,对扶苏提醒道:“擅入皇陵,可是死罪。”
扶苏心中当即恍然,怪不得没人说话,现在和官军拼死一搏,是死,退入皇陵,也是死罪,扶苏所提到的援兵,在时间上,根本就赶不上。
就算退入皇陵,等来援兵,最后按照秦律,依然是死罪。与其这样憋屈的死去,倒还真不如和官军拼上一场,横竖是死,这样倒也算得上死的轰轰烈烈,这是牡这些人最为真实的想法。
秦律的威严,当真是刻到了百姓的骨子里。
即便面临生死的危机,这些人下意识里仍有对秦律的害怕和敬畏,更遑论,那些老老实实在土地上躬耕的黔首了。
只可惜,他的父皇嬴政,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带头破坏秦法了。
在帝王权柄面前,秦律几乎沦为了橡皮擦的存在,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完全当成了擦屁股纸。
就比如秦律规定,同一户不应同时有两人服戍役。这条律法,几乎沦为一纸空文。还有律法当中,服役时间多长写的明白无误,可真到执行的时候,却一次次食言而肥。
法律的尊严,一次次被践踏到泥浆里。所带来的的恶果,最终也要由秦廷自己吞下。秦始皇死后,集中爆发,最终大秦两三年内分崩离析。
扶苏没有想太多,此刻时不我与,多耽误一秒钟,结果可能都不一样。
看着众人的脸色,扶苏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道:“诸位,我乃是大秦始皇帝陛下长公子扶苏,若有官吏治尔等罪过,我扶苏愿代诸位受秦法处置。”
扶苏说完,司马欣立即拿出怀中自己的印信:“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我乃是少府长史,此番奉陛下之命,陪同扶苏公子巡察皇陵。”
众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尤其是季婴和牡。而英布,虽比其他人好些,心中仍是震惊无比。
他预料到了扶苏不是一般人,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高高在上的大秦公子。
“现在,诸位随我退入皇陵,凡随我退入皇陵者,不过结果如何,我扶苏与他同生共死,若是不愿,悉听尊便。”说完,扶苏拔起插在地上的剑,朝着皇陵入口走去。
司马欣紧随其后,英布略微犹豫,旋即也跟在了扶苏的后面。众人见英布已经跟上,也不再犹豫。
五百多丈的距离,须臾之间,扶苏等人便已经赶到。
扶苏瞥了一眼身后,尘土飞扬,马蹄阵阵,为了追杀自己等人,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连骑兵都动用了……
骑兵在平原上纵横驰骋,谁也无法抵挡。不过皇陵之中,纵横错杂,多少骑兵进去也是枉然。
一头扎进皇陵,皇陵入口十分宽敞,这里是秦始皇灵枢的入口。
按照古礼,棺木用材,天子用柏木,诸侯用松木,士与寻常官吏用杂木。“棺”是直接装尸体的木器,“椁”则是棺外的套层,按礼仪,天子四重,诸侯三重,大夫二重。
扶苏现在没心思思考这些,因为身后的追兵已经离自己不远。
……
“小心。”
猛然间,季婴尖叫一声,将牡抱住,众人皆疑惑地看向二人。
“前方是机关连弩,再往前一步,便会触动机关。”顺着季婴的手指方向,扶苏等人便发现在上方真的隐藏着机关连弩。不过藏的极为隐秘,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牡也是被吓的不轻,刚才如果不是季婴拉住自己,那么顷刻间,自己恐怕就要变成一只刺猬了。
“大家跟着我的脚印走。”说着,季婴便小心翼翼的朝前方探索过去。
当众人越过机关连弩,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扶苏也是暗叹,这皇陵之中步步杀机,走错一步,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冒出些箭矢之类的东西,让人顷刻间丧命。
司马欣看着季婴,问道:“你怎么知道此处有机关的?”
季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跟墨楚大哥学过一段时间机关术,几月前我前来服徭役,当时布置机关的缺了一人,我便顶替了那人。这里的机关就是我和一位匠师一起布置的。”
“那其他地方的机关你知道吗?”
季婴摇了摇头,他只不过是来服徭役的民夫。皇陵这等机密之事,大部分参与的人群,都只知道一小部分。
想知道全部的秘密,就算是此刻担任少府令的章邯,也需要拿出堆满一屋子的图纸,才能了解到大概,而皇陵建成之后,这些图纸会全部焚毁。
看着那些充满充满杀伤力的连弩,扶苏眼前一亮,道:“我们不走了,就在此地坚守。”
这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先前领着众人进皇陵的是这位扶苏公子,现在要留下来不走的也是这位扶苏公子,一时之间,众人竟不知道扶苏究竟想做什么。
英布看着那些箭箭连发的机关连弩,心中有了一些猜测,道:“你是想利用这里的机关,诱杀追兵?”
扶苏点了点头,向众人解释道:“皇陵深处还有什么危险,我们并不清楚。如果我们继续深入皇陵,反倒会有危险,而依靠这里的机关连弩,坚守过一个时辰,我们便会有援兵。”
第二十九章 厮杀
在骊山外的一座军营,原本这里荒无人烟,逐渐废弛,然而随着都尉董翳率军驻扎,这里有了生气。
军营之中,喝声不断,士兵们正在操练。
突然,一匹快马载着一青年人疾驰到营帐外围。见到营帐,墨楚立即高声道:“墨楚奉公子扶苏之命,携虎符特来调兵平叛。”
门外士兵不敢怠慢,立即将墨楚带进中军账中。
墨楚粗略的将事情讲了一下,从怀中掏出虎符和公子扶苏的印信,放在董翳的案几上。
董翳立即从怀中掏出另一半虎符,两块虎符放在一起,严丝合缝。
事关调兵之事,董翳不敢不小心。调兵超过五十人就需要虎符,如果没有相关的证明,私自调动兵马,便是矫诏。
这等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背得起的。
董翳正欲升起军帐,命令所有将官前来。墨楚急道:“都尉,可否调三百骑兵给我,我先去驰援公子,你随后赶来。”
董翳有些犹豫不定,墨楚在一旁催促道:“扶苏公子危在旦夕,已经没有时间了。还请都尉速做决断。”
董翳猛然醒悟,这一次,陛下就是让他保护公子扶苏,如果扶苏公子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依照陛下的脾气秉性,只怕也会让他为扶苏公子陪葬。
董翳立即走出账外,对账外一名士卒道:“立即集结三百骑兵,随墨楚出发,救援扶苏公子。”
……
皇陵外,东园令看到士卒从皇陵之中退了出来,不禁眉头紧锁。机关连弩的威力他虽然不是知之甚详,但能安置在皇陵的机关,又岂是等闲可比?
看到坐在马匹上的校尉,东园令走到跟前,道:“校尉,还请加派人手,快些攻入皇陵,将那些作乱的罪犯拿下。”
校尉瞥了一眼东园令,道:“若不是你们在皇陵设置的机关,我的麾下士卒早就将那些人擒拿下了。”
“你……”见校尉将锅甩给自己,东园令不禁一阵气急。只是,他知道,眼下还要依靠校尉的兵马,才能将皇陵内的那些人杀死,所以,对校尉所说,并没有反驳。
“校尉,你要知道,如果让那些人活着,不管是你,还是我,陛下震怒,最终你和我都难逃一死。眼下,唯有彻底让这些人永远闭上嘴巴,我们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东园令此言,提醒了校尉,校尉立即对身旁一人吗,命令道:“告诉将士们,只要杀掉皇陵内罪犯一人,我就赏他十金。”
皇陵内,扶苏、英布等人衣衫上布满了血迹,在他们面前,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百多具尸体。这些尸体上,大半身上都钉着弩箭。
机关连弩,拥有强大的穿透力,杀伤力十足。只要被一支弩箭射中,紧随而来,就是另外几支弩箭同时射在身上,绝无活命的可能。
“公子,我们没有弩箭了!”季婴看着空空如也的弩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什么?”牡最先叫了出来。
扶苏暗叹一口气,先前为了给季婴他们挣取重新再弩匣中填充弩箭的时间,自己等人奋力拼杀,然后,这样的局面随着弩箭耗尽,已经完全被打破。
机关连弩,失去了弩箭,不过是废物一件,再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接下来如何抵御皇陵守军的进攻,扶苏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局势恶劣到如此局面,是扶苏所没有料到的。
“公子,你贵为大秦的公子,若是亮明身份,也许……”季婴在一旁提出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扶苏摇了摇头,若是亮明身份有用,扶苏早就这么干了。
可是,在皇陵外的那些硕鼠,罪行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扶苏若是亮明身份,只会招来这些人更加凶狠的进攻。
他们知道,扶苏一旦能够脱离险境,那时候,局势就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了,与其将性命交托在别人手中,倒不如紧紧把握在自己手里。
这个道理扶苏懂,外面那些官场老油条也懂,可季婴他们不会懂,朝廷之中的勾心斗角远远比民间残酷的多。
尤其是这种危害他们的性命的情况下,这些人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除掉扶苏,然后遮掩形迹。
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扶苏站起身来,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这些人逼近的士卒。
“公子,你先撤吧,我们在这里顶住,为你多争取一些时间。”司马欣吞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向了公子扶苏。
得到却是扶苏一张冰冷的面孔,扶苏看着满身都是鲜血的英布,已经他的那些兄弟,道:“我说过,只要他们随我进入皇陵,我就和他们生死与共。”
“扶苏绝不是食言而肥之人,今日扶苏若是死在此地,那只能是天意如此了!”
“公子,若是我英布此番能活下来,愿听公子调遣。”英布凝视着扶苏的眼睛,郑重说道。
“只是有一条,这些兄弟要是能活下来,有一个算一个,你也必须全部收下。”说完,英布伸出了他那只粗壮有力的手臂。
扶苏不禁愕然,没想到这个时候,英布居然选择了投效自己。
“好!”
“英布,当年有方士曾言,说你受刑之后,定会称王。若我们此番大难不死,来日,我一定封你一个王位。”
到了此时此地,扶苏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了,此战,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英布铭记今日公子之言。”
说完,英布已经率先向前杀去。众人随即跟上,与皇陵守卫展开厮杀。
不知杀了多长时间,敌人留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可身边留下来的兄弟,也是越来越少。
扶苏已经近乎麻木的向前挥剑,敌人的鲜血溅在脸上也来不及擦拭,只是,近乎本能的在战斗。
身上也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伤口,敌人的血液和自己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将衣衫完全染红。
猛然间,那些向自己进攻的士卒一个个放下武器。扶苏极力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墨楚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三十章 阔绰的嬴政
咸阳宫中,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上方,嬴政看着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咸阳宫中沉闷的气氛几乎压得他二人喘不过气来。
“御史大夫,汝可还记得汝的职责是什么?”
嬴政这一句问话让御史大夫如坠冰窟,这已经近乎是最严厉的指责了。
“臣昧死以言,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弹劾不法……”无奈,冯劫只能硬着头皮回禀道。
“廷尉,汝呢?”
“臣昧死以言,廷尉,掌天下刑狱,汇总天下之案,决疑难案件……”
嬴政站在上方,将一本竹简扔到他们面前,冷声道:“天下承平日久,汝等是忘了自己的职责么?”
“皇陵重地,养出的如此多的硕鼠,汝等居然不知?”
御史大夫、廷尉慌忙捡起竹简,看到竹简中所记载的内容,背后寒气直冒。倒卖材料,贩卖皇陵器物,收买军伍……一桩桩,一件件,看的二人头上冷汗都掉下来。
“臣死罪。”二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对于那些硕鼠,御史大夫和廷尉现在可是恨之入骨,当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钱都敢拿。现在,还要连累到他们二人,在此受陛下的诘难。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居然派遣士卒,杀人灭口,试图抹去罪证。
而要杀的人里面居然有公子扶苏,廷尉和御史大夫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即便当时扶苏没有亮明身份,可长史分明也在其中。居然毫不留情的就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这简直就是意图对抗中央,更是在啪啪打廷尉和御史大夫的脸。
而嬴政这个皇帝,尊严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这是他的陵寝,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不过幸好,陛下还愿意把他们叫过来责骂一番,这说明在陛下心目中,自己还是很有用的。
要是这件事嬴政一言不发,不将他二人叫到这咸阳宫中,那么他们二人就可以干净利落的在家自杀了。
如果不想自杀,那么请放心,一定会有人帮你自杀。
届时,就是两个官吏,端着一杯毒酒,或是拿着三尺白绫,送他们上路了。
“记住,权柄,乃是国家公器,非汝等私人之玩物。”
“汝等爵位各降三级,罚五百金,以示惩戒。”
“现在,汝等即刻前去皇陵,理清事情来龙去脉,勘定案情。”
等御史大夫和廷尉离开咸阳宫后,嬴政一改脸上严肃的表情,笑容满面,如同早上的朝阳一般。
接到扶苏的奏报,嬴政起初是勃然大怒。可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嬴政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可得十万金左右,另外还有房屋,宅子,田契等等还没有计算。这一下子就让嬴政咧开了嘴。
上次抄没那些子钱商人,实在是爽,太爽了!
执政这么多年以来,嬴政从来没发现自己腰包如此阔绰过。有了这些钱,再封禅几次泰山都够了,或是拿去给蒙恬,打个几次战争,从匈奴那边弄来一些马匹,牛羊都有所富余。
搁在以前,嬴政可能还想着寻仙问道,然后这钱不知道又被从哪儿冒出来的方士给骗了。
现在,嬴政再也不相信这些玩意儿了!
扶苏之前可是说的明明白白,仙魔鬼神,在朕周身数丈之外,就已经被吓的瑟瑟发抖,如何敢跳出来,冲撞天颜?
而且之前吃的那些丹药,难吃就算了,更关键的是,吃了之后一点作用都没有,自己的身体反倒是越发虚弱了。
哪像扶苏弄来的吃的,鲜美无比,吃一次都让人回味无穷。对自己的身体,还大有裨益。
按照扶苏的方法调养,自己的身体确实有所好转,嬴政现在每天都感觉自己精力充沛,不似以前那般,萎靡不振。
御史大夫,廷尉走出宫门,各自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看向骊山方向,心里已经不知道诅咒扶苏多少遍了。
对于御史大夫和廷尉来说,嗅出奸逆,纠察不法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每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更是可以让他们神经兴奋上好久。将案件深挖,办成大案要案,更是他们的特色。
只是,这未免也太频繁了!
抄没子钱商人那件大案,才刚刚处理完没多久,没想到,扶苏跑到皇陵,掀起了另一场大案,而且,这次的事情比上次严重了十倍都不止。
即便是他们二人,也差点位置不保。幸好陛下只是对他们降爵罚金。
……
“谁在背后骂我?”扶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公子,伤势如何?”墨楚走了进来,看到扶苏下地,关心问道。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的伤,那日就是有些脱力了,休养了这四五天,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扶苏受伤,自然不同于寻常人,当即是董翳军中最好的军医给扶苏上药包扎。
那日,扶苏见到墨楚之后昏了过去,董翳、墨楚这些人都吓得不行。所幸,后来军医说没什么大碍,墨楚心中那块大石才总算落地。
“英布他们呢?”扶苏今日才算是有了一些活动能力,当日皇陵血战,扶苏昏过去之后也不知道英布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故而此刻只有询问墨楚。
“死去的那些兄弟都已经葬了,在东边的林子里,依山傍水,是块好地方。英布也在那边。”
扶苏在墨楚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外面。
一块块墓碑树立在那里,他们当中有些人,扶苏甚至都没有认全。可那日,也随他一起拼杀,最后,只能长眠于此。
“诸君,你们的家人,我会替你们照料好。每年的血食祭祀,只要我英布活一天,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还有我。”扶苏上前一步,庄重承诺道。
离开这片林子,扶苏看向英布,道:“我说过,若是大难不死,日后会许你一个王位。这个诺言,我一定会做到。”
“英布当日也在皇陵说过,若英布能活下来,愿听公子调遣。英布虽只是骊山役徒,却也不是反悔之人,从今日起,英布愿为公子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