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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一品容华txt下载     一品容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惊疑

    裴皇后闭宫养病,对宫中诸事几乎不管不问。

    不过,事涉六皇子,钱太傅怎么也不敢绕过裴皇后。一个时辰前,打发人送信到了椒房殿。

    青黛和菘蓝都是心思细腻敏锐之人,听闻六皇子是和裴璋一起私自出宫,心里俱是一沉。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涌起最令人惊惧不安的猜想。

    菘蓝尚且按捺得住,青黛心中忧急难安,说话便刺耳了些:“皇后娘娘,六皇子殿下尚且年少,行事不知轻重。也不知出宫去了何处!”

    是啊!

    元辰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偷偷出宫,会去哪里?

    若去了永安侯府,也就罢了。万一溜去别的不该去的地方,遇到什么危险,该如何是好?

    再疏远淡漠,那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血。

    想到这些,裴皇后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坐在窗前,悄然无声落泪。

    听到六皇子的声音,裴皇后迅疾擦拭眼泪,转头看了过去。

    裴皇后低声问道:“你去了何处?”

    六皇子一边瞄着裴皇后的脸色,一边小声答道:“今日是程表姐的及笄礼,我和裴表哥一起去了程家。”

    裴皇后:“……”

    青黛菘蓝:“……”

    裴皇后全身一颤,霍然看向青黛菘蓝,温婉沉静的黑眸中骤然蹦出亮得惊人的光芒:“锦容不是一直住在裴家吗?怎么会在程家?”

    青黛面色难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菘蓝反应极快,立刻歉然道:“请皇后娘娘息怒。奴婢和青黛每日在娘娘身边伺候,宫外的事,奴婢们也不甚清楚。”

    说着,迅速冲青黛使了个眼色。

    六皇子还在一旁,做戏也得做的像模像样,万万不可露出马脚。

    青黛暗暗咬牙,挤出一丝略显委屈的神色:“是啊!娘娘,程姑娘姓程,回程家小住也是有的。这等小事,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对!

    绝不是她们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锦容自小就住在裴家,永安侯夫妇伪善的脸孔一装就是十几年,哄得锦容深信不疑。以永安侯夫妇的为人,怎么肯放锦容回程家?

    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裴皇后沉寂度日,如枯井一般,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一牵扯到程锦容,顿时如换了一个人,眉眼间多了鲜活的怒气。

    裴皇后盯着青黛和菘蓝,缓缓道:“传本宫口谕,宣永安侯夫人即刻进宫。”

    这一刻,饱受折磨患了数年心疾郁郁寡欢沉默少言的裴皇后,竟凛然有了中宫皇后的威势。

    青黛菘蓝竟不敢多言。

    青黛退出去传口谕,菘蓝依旧垂手束立。

    ……

    站在一旁的六皇子,也有些茫然。

    母后的反应,怎么和他预想的全然不同?

    程锦容住在程家还是裴家,有那么重要吗?

    为何母后反应如此激烈?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姨侄女,母后为何这般紧张在意?

    “母后,”六皇子像天底下所有做错了事的孩童一样,忐忑不安,声音嗫嚅:“我去见了程表姐,还给她送了一份贺礼。我是不是做错了?所以母后不高兴了?”

    裴皇后心情澎湃,一时难以平息,对着小心翼翼的六皇子,话也比平日多了一些:“你什么都没做错。”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母后很高兴。”

    你们姐弟永不能正大光明的相认。以表姐弟的身份见上一见,也是好的。

    六皇子松了口气,俊秀的小脸上有了笑意:“我还以为母后在生我的气。”

    裴皇后凝望着六皇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如花的少女脸庞:“你今日见到锦容了。她是什么模样?你过来,说给母后听听。”

    裴皇后主动表示出亲近之意,真是少之又少。

    六皇子喜出望外,欢喜地诶了一声,喜滋滋地到了裴皇后身边坐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程家之行的经过:“……今日多亏了裴表哥,为我打掩护,以腰牌带我偷偷出宫去了程家。我是第一次见程表姐。程表姐比母后画像上的还要好看,笑起来更美。”

    “说来也奇怪,我一见程表姐,就觉得格外亲近。”

    “对了,我送了程表姐一株百年人参做贺礼。程表姐自小学医,如今在母后设的惠民药堂里义诊。我想着,人参可以入药,说不定能救人命……”

    ……

    裴皇后默默聆听,心中既酸涩又隐隐骄傲。

    她的锦容,已经长大了。像亲爹一样,学医天赋惊人,不过十五岁,已经开始坐诊行医。和亲爹程望当年一样。

    惠民药堂,是程望年少时的梦想。

    八岁那一年,她被送去临安老宅。在途中病了一场。一到临安,裴家管事就请来当地最有名望的程大夫为她看诊。九岁的程望,跟着亲爹一起来看诊。

    八岁的裴婉如和九岁的程望,也因此相识。

    年龄渐长,两人情愫渐生。她十五岁那年,程家登门提亲,裴家压根没将她这个庶女放在心上,很快应了亲事。

    十六岁那年,她嫁给程望为妻。

    “望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她抬起眼,笑着问新婚夫婿。

    “当然是不负一身所学,行医治病,救死扶伤。对了,如妹。我还想开一座药堂,专为穷苦百姓义诊赠药。就叫惠民药堂!”

    十七岁的程望,面容俊美非凡,眉眼间俱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她嫣然一笑:“好!以后你义诊,我抓药。”

    一双小夫妻,头靠着头依偎在一起,偶偶私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会和心爱的夫婿携手到老。没曾想,短短两年后,他们夫妻便被迫“生离死别”。

    她被困宫中,顶替裴婉清的身份而活。唯一主动做过的事,就是下令开设惠民药堂。圆了程望年少时的梦想,也稍稍慰藉了她荒芜的心田。

    没想到,她的女儿程锦容,如今也进了药堂义诊。

    裴皇后舒展眉头,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母后,你这么喜欢程表姐。以后,我带她进宫来见你,好不好?”六皇子兴致勃勃地问道。

    菘蓝:“……”

第六十二章 母亲

    饶是菘蓝城府颇深,也不禁变了面色,抬头看向裴皇后。

    裴皇后有多想见程锦容,没人比菘蓝更清楚。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裴皇后岂能不应?一旦裴皇后点了头,六皇子要带程锦容进宫,谁能拦得住?

    裴皇后也是一怔,沉默片刻,出人意料地轻轻摇头。

    为什么?

    “为什么?”六皇子也有些困惑,脱口而出问道:“母后不是很喜欢程表姐吗?我带她来见母后不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

    裴皇后终于张口道:“些许小事,无需你操心过问。你舅母自会带锦容进宫,你安心读书便可。”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六皇子没有多想,笑着点点头:“好,我听母后的。”

    一旁的菘蓝,提到嗓眼处的心缓缓落回原位。

    裴皇后看着满面笑容愉悦的六皇子,心里涌起阵阵酸涩的温柔。

    元辰,我的儿子。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痛恨被困宫中身不由己的生活。我憎恶永安侯夫妇,我厌惧宣和帝。我没办法像一个普通的亲娘疼爱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你。

    可是,我也绝不会利用你对我的孺慕亲近,去做任何可能会伤害你的事。

    我所能做的,是保住你们姐弟的性命,令你们平安长大成人。

    “母后,”六皇子满眼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今日可以陪你一起用午膳吗?”

    裴皇后想了想,点点头。没等六皇子雀跃欢喜,裴皇后又吩咐菘蓝:“命人去请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一同用午膳。”

    六皇子:“……”

    可是,我只想独自和母后待在一起啊!

    裴皇后似未看见六皇子眼底的失落和一丝委屈,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海棠树。

    她给不了六皇子想要的母爱和温情。就别给他太多的希望,也免得他要承受更多的失望。

    ……

    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一前一后来了椒房殿。

    裴皇后难得主动召他们来用午膳。

    寿宁公主满目喜悦,二皇子的心情也颇佳,脚步比平日轻快得多。

    再如何老成,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郎。对亲娘焉能没有亲近孺慕之心?只是裴皇后常年病怏怏的,阴郁沉默少言,对自己的儿女并不亲近。他们只能三日来椒房殿请安一回,想亲近也无从亲近。

    “六弟,”二皇子笑着揶揄六皇子:“你的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竟敢偷溜出宫了!”

    其实,少年郎淘气是常有的事。皇子们谁年少没惹过祸?只是,六皇子素来乖巧听话。谁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六皇子被取笑得一脸讪讪。

    二皇子笑了一会儿,又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又不是什么大错,别放在心上。对了,以后想出宫,只管告诉我。我带你出宫,不必这样躲躲藏藏。”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众皇子中,二皇子和六皇子还算亲厚。

    六皇子心中一喜:“多谢二哥。”

    “母后,”寿宁公主亲热地上前,握住裴皇后的手:“女儿扶着你去饭厅。”

    裴皇后强忍住将手抽回来的冲动,略一点头。

    爱屋及乌。憎恨也一样会蔓延。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尚且无法亲近。对着裴婉清的儿女,如何能喜爱得起来?可为了她的锦容平安无事,她不得不隐忍做戏。

    菘蓝上前,轻声道:“娘娘今日心情愉悦,精神颇佳。两位殿下和公主殿下也在,不如,奴婢去一趟保和殿。请皇上一同来用午膳。”

    她这个中宫皇后,可以不争宠不掌后宫,位置却要占得牢牢的。一个月里,得想法子让宣和帝来上两回。免得宫人们捧高踩低,小瞧了嫡出的二皇子。

    裴皇后抿了抿唇,略一点头:“也好。”

    ……

    裴皇后亲自打发人去请,宣和帝倒也没拂皇后的颜面,很快摆驾来了椒房殿。

    宣和帝少年时骁勇善战,以赫赫军功力压其余皇子,登顶帝位。可想而知,宣和帝绝不是什么性情温软之人。

    相反,宣和帝独断专行,喜怒无常,性情暴戾。

    伺候宣和帝的内侍们,整日战战兢兢。一个不慎,触怒了天子,便会被杖毙。城门起火殃及池鱼,也是常有的事。

    朝堂里,宣和帝圣心独裁,不容有不同的声音。在宫中,宣和帝更是高高在上,无人敢不诚服。

    天子春秋鼎盛,立储之事,天子不提,无人敢多嘴。

    立嫡立长,说到底,还是天子说了算。

    也正因此,颇得圣宠的郑皇贵妃及大皇子,颇有一争之力。二皇子不是傻瓜,自然清楚其中的道理。平日在宣和帝面前,自是竭力表现。

    “儿臣见过父皇。”二皇子六皇子寿宁公主一同行礼。

    裴皇后也裣衽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都平身吧!”

    宣和帝的声音入耳,裴皇后心底涌起熟悉的厌憎和惊惧。好在她扮裴婉清多年,早已驾轻就熟,谢恩后起身。

    宣和帝龙目扫了过来:“皇后近日身体如何?”

    裴皇后定定心神,声音温婉柔和:“多谢皇上关切。臣妾一病多年,时好时坏,还是老样子。”

    裴皇后确实病了多年。生二皇子寿宁公主时难产,差点香消玉殒。当时裴钦前来相求,她自己也含泪恳求:“殿下,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几日。合眼前想回昔日的闺阁住上一段时日。就当是全了我最后的心愿,求殿下应允。”

    太子妃回娘家养病,当然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人都快死了,死前就这么一个心愿,不应也太过冷血无情了。

    到底夫妻一场,他还是点头应了。

    之后,他领兵出京打仗,大半年后才归京。

    “裴婉清”熬过了一劫,虽然还是病怏怏的,到底捡回了一条性命。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满面病容的妻子,难免有些陌生。也或许是病弱体虚心情郁结之故,聪慧厉害的裴婉清,性情脾气也变了。

    变得沉默少言,也变得更温顺柔婉。不争不抢不嫉。

    平心而论,他倒是看这样的裴婉清更顺眼。

第六十三章 帝后

    裴婉清养病两年,身体颇见好转。

    他久未亲近发妻,那一日来了兴致,在她的寝宫里留宿。大概是太过孟浪了些,隔日,裴婉清又病倒了,患了心疾,愈发阴郁少言。

    临盆生子后,她的心疾未见好转,一直闭宫养病。

    任何一个男子,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会有些别扭。更何况,他是大楚朝的太子,身边多的是年轻娇嫩形形色色的美人。

    为他生了长子四子的郑侧妃,美艳柔媚,最得他欢心。

    登基后,裴婉清被册立为后。最得他宠爱的郑侧妃,被封为郑皇贵妃,执掌宫务。裴婉清不嫉不争,贤良大度,和郑皇贵妃相安无事。

    后宫一片安宁。

    他甚为满意,虽然再未在椒房殿里留宿。不过,每个月都会来椒房殿两三回,给了裴皇后应有的体面。

    种种念头,在宣和帝心头一闪而过。

    宣和帝随口道:“你身子孱弱,宫里的事不必你操心烦心,你只管安心养病。”

    裴皇后微笑着应是,张口夸赞郑皇贵妃:“郑皇贵妃执掌宫务多年,仔细周全,从无差错。为臣妾分忧。有她在,臣妾尽可安心了。”

    发妻宽和大度,爱妾得宠却不恃宠生娇,堪称妻妾和睦妻贤妾恭。这足以令世间所有男子自得自傲。

    宣和帝也不例外。

    听到裴皇后的话,宣和帝舒展眉头,嘴角微扬,可见龙心大悦。

    二皇子眸光一闪,心中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裴皇后实在是太过宽厚谦和了。哪怕常年养病,也不该将全部的宫务都交于郑皇贵妃之手。

    宫中年轻貌美的嫔妃多的是,“提携”两三个和郑皇贵妃争宠,不是难事。

    这些年来,裴皇后闭宫养病,对宫中一切不管不问。只担着中宫皇后的名声罢了!

    郑皇贵妃却正好相反。执掌宫务,圣眷极浓。宣和帝一个月中,至少也在郑皇贵妃的寝宫里留宿七八日。

    比起如隐形人一般的裴皇后来,郑皇贵妃更像六宫之主。

    宫人们踩低捧高,明着不敢怠慢椒房殿及嫡出的皇子公主们,暗中向郑皇贵妃母子投诚的不知凡几。

    一想到年长自己四岁的大皇子如今的声势,二皇子心里便如堵了一块巨石。很自然地对裴皇后生出了怨怼和不满。

    ……

    宣和帝问询几句后,不再多言。

    接下来,传膳摆膳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

    有宣和帝在,饭桌上格外安静。

    六皇子自小经受近乎严苛的礼仪教育,饭桌礼仪同样无可挑剔。只是,他原本的雀跃欣喜,也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的郁闷。

    他其实只想和母后独处而已。

    用完午膳后,二皇子六皇子寿宁公主一起告退。宣和帝没急着离开,在裴皇后的寝宫坐了片刻。

    裴皇后亲自为宣和帝奉上一盏清茶。

    宣和帝品茗,裴皇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相陪。气氛略有些沉闷。

    宣和帝放下茶杯,看着眉眼柔和的裴皇后,忽地说道:“皇后,朕记得,当年你嫁给朕的时候,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口齿伶俐。这些年,你倒是愈发少言了。”

    嫔妃们见了他,都是百般逢迎示好。相伴多年的郑皇贵妃,更是善解人意体贴备至。

    唯有裴皇后,对他看似恭敬温顺,实则疏远。

    裴皇后心里一紧,轻声应道:“臣妾一病多年,断断续续,总不见好转,只是苟延残喘罢了。皇上重情重义,待臣妾一如既往,臣妾铭感五内,诚惶诚恐。在皇上面前,也无颜多说了。”

    确实什么都不说。

    不争不嫉,安分守己,从不试探何时立储立谁为储。铁石心肠如他,对着这么一个温柔如水安静沉默的裴皇后,也不禁生出一丝怜惜。

    或许,也正因此,他迟迟未下定决心,到底立长还是立嫡。

    宣和帝又看了裴皇后一眼,淡淡道:“别人在朕面前战战兢兢,你我是结发夫妻,大可不必如此。”

    裴皇后恭敬应是。

    然后,又没了下文。

    宣和帝:“……”

    宣和帝挥去心底的一丝郁闷,喝完了清茶,便摆驾离去。

    又熬过了一回。

    裴皇后暗暗松口气。

    ……

    宣和帝一走,椒房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不过,今日的安静中,又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怪异气氛。

    青黛终于回宫复命:“启禀娘娘,奴婢去侯府传口谕时,永安侯夫人还在程家,尚未回府。请娘娘耐心等上一等。”

    裴皇后神色微凉,淡淡道:“无妨,本宫等着便是。”

    青黛:“……”

    青黛碰了个软钉子,心里颇为悻悻。只是,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她不能多言,只得忍了这口闷气,退到一旁。

    菘蓝不动声色,心里却略略一沉。

    软弱无用的裴皇后,一旦牵扯到程锦容的去向安危,便如孤绝的母狼一般。令人心中生凛。

    ……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裴皇后出奇的有耐心,也未午睡,就这么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海棠树。似乎就这么看一辈子,也不厌倦。

    青黛心烦意乱,频频看向菘蓝。

    她有种很不美妙的预感怎么办?

    菘蓝表面冷静,其实心里同样浮躁难安。

    往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自从程锦容离开永安侯府回了程家那一日起,情势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裴皇后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情,必会横生波折……

    “启禀皇后娘娘,永安侯夫人已进了宫门。”一个宫女恭敬地来禀报。

    裴皇后目光一扫:“菘蓝,你去迎一迎永安侯夫人。”

    菘蓝打起精神应了。

    到了宫门处,菘蓝冲永安侯夫人行礼,低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心情有些不佳,夫人待会儿见了娘娘,说话可得谨慎些,免得惹恼了娘娘。”

    永安侯夫人憋了一肚子闷气,一回侯府,就知裴皇后传了口谕,心里直叹晦气。

    六皇子在程家现了身。想来,裴皇后也一定从六皇子口中知道了程锦容回程家的事。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好在,裴家早有应对之策。

第六十四章 哄骗(五更求月票)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永安侯夫人神色如常,笑着行了一礼。

    凝视窗外的裴皇后既未转头,也没有出声。永安侯夫人不能起身,只得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青黛目中蹿出一丝火苗。

    这个裴婉如,不过是个傀儡替身。竟也敢折辱永安侯夫人!

    菘蓝以严厉的目光制止青黛的异动,轻声提醒:“永安侯夫人给娘娘见礼了。”

    裴皇后这才转过头,声音平平地说道:“平身,赐座。”

    永安侯夫人笑着谢恩,坐了下来。菘蓝冲一众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们鱼贯退出了门外,只有菘蓝和青黛留了下来。

    永安侯夫人是裴皇后的娘家长嫂。姑嫂见面,总有些私房体己话要说。每次都是菘蓝青黛两人留下伺候,一众宫女早已习惯。退出时将门关紧,站在门外数米处。

    寝室里,裴皇后和永安侯夫人四目相对。

    裴皇后一改往日的安静沉默,黑眸中闪出一丝怒火:“锦容什么时候回的程家?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何一直隐瞒不提?”

    永安侯夫人有备而来,面对裴皇后的诘问,半点不慌,笑着解释:“娘娘息怒,且听我一言。”

    “锦容回程家其实有一些时日了。她还是十几岁的姑娘家,面嫩皮薄,羞于在裴家举行及笄礼,坚持要回程家。”

    “侯爷最疼锦容,便应了。”

    “过了及笄礼后,锦容很快就会回侯府。区区小事,侯爷以为不必惊扰了娘娘。上一回进宫时,我便没有提起。”

    “没想到,六皇子殿下忽地出宫去了程家。娘娘从殿下口中得知此事,心中惊疑恼怒,也是难免。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思虑不周。请皇后娘娘见谅。”

    ……

    裴皇后的目光紧紧落在永安侯夫人的脸上:“真的只这样吗?”

    反正裴皇后见不到程锦容,还不是她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永安侯夫人心中自得地想着,见裴皇后神色稍缓,立刻正色答道:“我刚才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的,绝无半字虚假。”

    裴皇后沉默下来。

    这些年,她形同被软禁在深宫里。平日接触到的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永安侯进后宫不那么方便,和永安侯夫人打交道的机会着实不少。

    也因此,她很清楚永安侯夫人面甜心苦口蜜腹剑。

    为了女儿的安危,她不能相逼太紧。

    不过,有她在,谁都休想伤害锦容一星半点。

    “本宫病了十几年,”裴皇后忽地淡淡张口:“早就该撒手西去了。现在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谁敢动本宫最在意的人,本宫豁出这条命,也断然饶不了她!”

    永安侯夫人:“……”

    温软无用如废物的裴皇后,此时绝不能死。

    永安侯府将程锦容紧紧攥在手心,拿捏住了裴皇后的命脉。可永安侯府的命脉同样寄在裴皇后的身上。

    裴皇后万万死不得!

    永安侯夫人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娘娘放心。侯爷和我,早将锦容视若己出。有我们在,谁也不会令锦容受半分委屈。”

    “对了,我还有件要紧事告诉娘娘。”

    裴皇后对永安侯夫人口中的要紧事半点不感兴趣,一脸漠然。

    宣和帝偏爱大皇子,早已传遍宫中内外。立储之事,宣和帝心意未明,一众文臣武将私下揣摩圣意,却无人在朝堂上提及立储二字。

    永安侯早已蠢蠢欲动,有些按捺不住了。永安侯夫人这两年,明里暗里也提过几回。只差没明着催促裴皇后了。

    想来,永安侯夫人又要提立储之事了。

    这一回,裴皇后却料错了。

    永安侯夫人笑吟吟地张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锦容生得清艳貌美,性情温柔和顺,和阿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皆有情意。往日锦容年少,我不便张口。”

    “今日锦容及笄,已算长大成人,也到了论嫁之龄了。”

    “侯爷几日前就写信提亲,命人送去边关了。等程妹夫回信到了裴家,我和侯爷就正式去程家提亲。”

    ……

    程妹夫三个字,如尖锐的刺,深深刺进裴皇后的心底。

    裴皇后的黑眸闪过痛楚,全身无法抑制的轻颤。

    永安侯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涌起强烈的快意。

    一女不嫁二夫,是为忠贞。善良软弱的裴婉如,无法对自己深爱的夫婿忠贞,被逼着进宫做了裴婉清的替身,还生下了六皇子……

    程锦容是裴婉如的命根子,程望是裴婉如不能碰触的伤疤。

    换在平日,她自是不提。今日被裴婉如气得狠了,她便戳一戳这道伤疤。

    果然,裴皇后如被利刺戳穿胸膛,痛苦难当。

    那张美丽的脸孔,骤然苍白,失了血色。

    永安侯夫人故作若无其事,笑着说了下去:“娘娘也是见过阿璋的。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自夸,京城勋贵少年里,阿璋若是第二,无人能排第一。”

    “侯爷已经打算好了。等阿璋一成亲,就为他请封世子。锦容过门后,就是永安侯世子夫人。衣食优渥,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裴皇后身子不再轻颤了,轻声打断永安侯夫人:“须得锦容心甘情愿才行。”

    裴璋在宫中做二皇子的伴读,也时常进椒房殿请安。裴皇后对这个娘家侄儿自不陌生。

    平心而论,裴璋确实当得上年少英才四个字。

    而且,裴璋的性情脾气并不像永安侯,也不肖似永安侯夫人。说起来,更像已经过世多年的祖父,当年的老永安伯。

    裴皇后再恨裴家,也无法违心地说裴璋不好。

    永安侯夫人笑道:“娘娘放心。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是阿璋的亲娘,自然要为他娶一个可心中意的好媳妇。”

    “这门亲事,是阿璋主动相求,侯爷才应下。阿璋娶了锦容,一定会全心待她。我和侯爷也都拿她当女儿一般……”

    裴皇后张口打断永安侯夫人,声音轻柔又坚定:“锦容愿嫁才嫁。”

    永安侯夫人:“……”

第六十五章 心意

    不管怎么样,总算安抚住了裴皇后。

    永安侯夫人又是低头又是陪笑,费尽唇舌,直说得口干舌燥。

    半个时辰后,永安侯夫人身心俱疲地出了椒房殿。

    照例是菘蓝送永安侯夫人去宫门处。

    “好好伺候娘娘,”永安侯夫人深深地看了菘蓝一眼:“你对娘娘的忠心,侯爷和我都看在眼里。”

    最后一句,若有所指。

    菘蓝心知肚明,轻声道谢:“多谢夫人。”

    菘蓝是家生子,亲爹亲娘死得早,只有一个兄长。后来,菘蓝的兄长战亡,留下一个独子。

    年近四旬的菘蓝,终身未嫁,最大的牵挂,便是这个侄儿了。

    好在侄儿还算争气,如今是永安侯身边的亲兵。

    青黛的情形,和菘蓝颇有相通之处。当年她们两人被挑到裴婉清的身边,一是因为她们忠心能干。二来,她们两人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家人都在裴家。

    永安侯夫人对心思缜密的菘蓝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出了宫门。

    菘蓝在原地注目片刻,无声轻叹,方才转身回了椒房殿。

    ……

    平国公府。

    “启禀夫人,太夫人的马车已经回府了。”丫鬟前来禀报。

    郑氏嗯了一声,快步往外走。

    太夫人逐渐年迈,精力体力远不及往日。这两年,一应人情来往走动,都由她这个儿媳出面。

    今日,太夫人不知怎么来了兴致,让人备马车去了程家:“程姑娘救了三郎一回,又不肯收诊金。今日我登门去观礼,也算还了程姑娘这个人情。”

    以太夫人的身份地位,去程家观礼,确实抬举了程锦容。

    这一意外的举动,令她措手不及。

    郑氏想要陪着一起去,太夫人却道:“我去也就罢了。你一同前去,阵仗太大,别吓着程姑娘了。”

    太夫人生性霸气,说一不二。

    郑氏做了多年儿媳,对太夫人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只得作罢。

    这大半日,郑氏心里也犯了嘀咕。

    太夫人对程姑娘也太过看重了吧!对了,这位程姑娘今年及笄,和贺祈的年龄倒是般配……这个念头刚起,郑氏立刻摇头轻笑。

    贺祈是平国公唯一的嫡子。太夫人几乎将贺祈宠上了天。贺祈的妻子,必然是名门闺秀。以程家的门第,根本高攀不上平国公府。

    还是尽力促成侄女郑清涵和贺祈的亲事才是。

    一来可以降低贺祈的戒心。二来,大事不成,也多一条退路。

    郑氏心中暗暗盘算,很快到了门口。

    贺祈正好搀扶着太夫人下了马车。

    郑氏扬着笑脸,亲热地上前扶住太夫人的胳膊,嘘寒问暖:“婆婆出去大半日才回,儿媳心中一直惦记得很。婆婆累不累?儿媳扶着您回院子歇下吧!”

    太夫人心中惦记着一桩要紧事,哪有心情和郑氏闲话:“三郎送我回去便可,你不必跟着来了。”

    郑氏:“……”

    贺祈连眼角余光也没给郑氏一个,扶着太夫人扬长而去。

    看着祖孙两个相依离去的身影,郑氏胸口阵阵发堵,暗暗咬牙。

    这个老虔婆!

    这个混账贺祈!

    待她的儿子贺袀做了平国公世子,看她怎么收拾这一对祖孙!

    ……

    “都退下。”

    进了屋子后,太夫人一声令下,所有丫鬟都退了出去。然后,太夫人抬眼看向贺祈。也不说话,就这么若有所思地打量。

    贺祈厚着脸笑问:“祖母这样看我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日见我了!难道我今日脸上长了花不成!”

    太夫人活了六十年,饱经世故,岂会被这点小小的花招耍弄过去,闲闲地瞥了装模作样的孙子一眼:“你脸上没有花,程姑娘倒是娇美得像朵花。”

    贺祈:“……”

    在太夫人如炬的目光下,贺祈摸了摸鼻子,不自觉地咳嗽一声:“祖母,我……”

    “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来蒙祖母。”

    太夫人瞪了贺祈一眼:“祖母活了大半辈子,经过的事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真当我看不出来吗?我是想听你亲口说!”

    说就说!

    向祖母表明心意,也是迟早的事!既被精明的祖母察觉了,也无需遮遮掩掩!

    贺祈忽地跪了下来,黑眸中闪出坚定的光芒:“祖母,我从初见程姑娘的那一刻起,便对程姑娘倾心。”

    “请祖母为我去程家提亲!我要娶程姑娘为妻!”

    太夫人:“……”

    这个混小子,真是敢想敢说!

    其实,太夫人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自己孙子什么脾气,没人比太夫人更清楚。那点伤,对贺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贺祈坚持要“复诊”,每顿喝苦死人的汤药,还喝得美滋滋乐颠颠的……

    想也知道,这和那位人美心善的程姑娘脱不了干系。

    去程家观礼,是为了还人情,更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程锦容。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令眼高于顶情窦未开从不屑看任何少女一眼的贺祈动了春心。

    这一看之下,饱经世故识人无数的太夫人也觉惊艳赞叹。

    相由心生。

    程锦容目光清明,举止磊落。对着长辈恭敬有礼,却未因权势露出谄媚之态。

    太夫人对程锦容的第一印象,无疑是极好的。

    不过,太夫人也没料到,一问之下,贺祈便张口要求娶程锦容!

    ……

    太夫人闭上眼,以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次睁开。

    贺祈一动不动地跪在她面前。

    平日略显跋扈飞扬的俊脸,此时认真又诚恳。

    太夫人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忽然心里冒了酸水:“你长这么大,不管张口要什么,祖母都依着你。这还是你第一次跪在我面前,这般郑重其事地恳求祖母。”

    而这样放低姿态的恳求,是为了喜欢的姑娘。

    这个臭小子!

    贺祈见太夫人没有动气,心里一喜,殷勤地说道:“若是为了祖母,让我跪上三天三夜,我也不嫌累。”

    太夫人被哄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贺祈的俊脸:“祖母一把年纪了,不稀罕听你这些花言巧语。留着哄你的程姑娘去。”

第六十六章 说服

    太夫人年轻时有“胭脂虎”的绰号,擅骑射,刀法不弱男子。也因此,老平国公畏妻如虎。

    如今太夫人一把年纪了,手劲却是不小。此时心里泛酸,手上用了三分力。

    饶是贺祈脸厚,也被拧得龇牙咧嘴:“诶哟!祖母!对着最疼爱的孙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太夫人又被气乐了,笑骂道:“混账小子。知道祖母疼你,就来用苦肉计,逼着祖母点头是吧!”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是平国公府未来的世子,日后要承袭爵位和家业。你的妻子,以后是贺家主母,是一品的国公夫人。”

    “你的亲事,需慎之又慎。岂能容你任性胡闹!”

    “程姑娘医术出众,是个人美心善的聪慧姑娘。我并无贬低程家之意,不过,程家的门第和平国公府并不相当。祖母若为你求娶程姑娘,只怕你父亲第一个就不同意!”

    太夫人就事论事,语气也和缓下来:“三郎。少年人冲动热血,喜欢一个姑娘,再正常不过。可成亲是另一回事。你应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为妻。”

    贺祈依旧跪得笔直:“平国公府传承两百年,靠的对天子的忠心和赫赫战功。以平国公府今时今日的声望,无需和名门世家联姻。”

    “祖母口中的名门闺秀,我一个都不喜欢。”

    “门当户对,不及两情相许。”

    “祖母说的对。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所以我一定要娶一个我心仪恋慕的姑娘。我喜欢程锦容,非她不娶!”

    太夫人:“……”

    贺祈什么脾气,没人比太夫人更清楚。

    这个混小子,自小就是个犟脾气。认准了的事,九头马也拉不回。

    太夫人忍不住又揉了揉头。

    ……

    贺祈就这么跪着。

    大有“祖母不同意我就一直跪下去”的架势。

    僵持了片刻,太夫人终于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提亲之事,我总得先写信给你父亲,和他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他就知道,疼爱他的祖母一定会松口。

    贺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我已经以祖母的口吻写好了一封信。祖母派人送去给父亲便可。”

    太夫人:“……”

    太夫人被气乐了,随手拿起椅子边的拐杖,一拐杖敲了过去。

    拐杖是极坚实的木料所制,便是不用全力,落在身上也很疼。

    贺祈没有躲闪,任太夫人打了几拐杖。

    只打了三下,太夫人就舍不得再动手了,放下拐杖,张口数落:“祖母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祖母生气拿拐杖的时候,你就快跑。左右祖母追不上你。这么傻呆呆地跪在这儿,祖母一怒之下,打坏了你的身体怎么办?”

    贺祈看着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祖母,低声说道:“祖母可曾消气了?”

    他宁可跪着挨祖母的拐杖,也不愿伤祖母的心。

    太夫人听懂了贺祈的怀中之意,鼻间一酸。

    外人都言贺三公子跋扈无礼,暴躁易怒,是京城纨绔。他们都是瞎了眼!她的三郎,明明就是一个孝顺体贴的好孩子。

    三郎自幼丧母,亲爹早早领兵去了边关。自小就在她身边长大。她这个祖母,焉能不多偏疼几分?

    太夫人扔了拐杖,将贺祈搂进怀里:“祖母消气了。好孩子,你喜欢程姑娘,祖母就为你求娶她过门为媳。”

    贺祈心中一喜,故意叹道:“只怕父亲不肯点头同意。”

    “他敢!”太夫人哼了一声,松开贺祈,霸气地说道:“扶祖母去书房,祖母亲自写信给你父亲。”

    离得再远,也是她儿子。

    她说的话,儿子还敢不听?

    ……

    贺祈心里美滋滋的,殷勤地扶着太夫人起身去书房。然后亲自铺信纸,磨墨,以毛笔蘸墨,送到太夫人手中:“祖母请用笔。”

    太夫人看着轻飘飘如置云端的孙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个因父亲离去夜半偷偷哭泣的孩童,转眼间就长成了英俊又体贴的少年郎。到了惦记娶媳妇的年纪了。

    太夫人接过笔,运笔如飞。片刻间,一封信便已写成。将信卷好封蜡,叫来家将,今日便将家信送出京城。

    忙完这些,太夫人面上有了几分倦色。

    “人老了,不中用了。”太夫人笑着自嘲:“换在年轻的时候……”

    贺祈笑着接过话茬:“换在年轻之时,祖母单手可伏虎。所以,才得了胭脂虎的美名。”

    太夫人被哄得开怀一笑。

    她年轻时曾提着刀追打了老平国公两条街。老平国公自此再不敢有纳美妾的念头。

    太夫人怀念遥想自己年轻时的英姿,忍不住唏嘘:“这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和我同辈同龄的,不少都入了土。祖母也一把老骨头了,不知还能再活几年。”

    最后这一句,深深刺中了贺祈的痛处。

    前世若不是因为他,祖母也不会伤心过度,早早病故。

    “祖母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贺祈握住太夫人的手:“等我娶了媳妇过门。我和媳妇一起孝敬祖母。”

    太夫人挑眉笑道:“早日成亲,生个白胖曾孙,就是对祖母最大的孝敬了。”

    白胖曾孙啊……

    贺祈不知想到了什么,俊脸颇有些荡漾。

    太夫人看不下去了,笑着伸手扇了贺祈一记:“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在这儿碍祖母的眼了。”

    贺祈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还有一桩要事告诉祖母。”

    “今年我已满十五,也该谋个差事了。所以,我打算参加半个月后的御前侍卫大选。”

    勋贵子弟,多以武晋身。

    太夫人对自己的孙子充满了信心,笑着说道:“好,祖母就等着你夺魁归来了。”

    前世,他也是十五岁时参加御前侍卫大选。却不料,在大选的前一日吃坏了东西,腹痛如绞,腹泻一日。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只得遗憾放弃了那一年的大选。

    贺祈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应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会拿下魁首。不令任何‘关心’我的人失望。”

    ……

第六十七章 母子

    傍晚。

    上书房散学后,裴璋和二皇子等人道别,出宫回了永安侯府。

    不出所料,刚踏入永安侯府大门,永安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白薇便出现在眼前:“夫人早已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请公子去见夫人。”

    裴璋眸光一闪,略一点头。

    片刻后,裴璋站在了永安侯夫人面前。

    丫鬟们都已被打发了出去。

    永安侯夫人心浮气躁地等了半日,见了裴璋,压在心底的怒火尽数涌上心头。

    “阿璋,”永安侯夫人目光凌厉,声音里透着不自觉的尖锐:“今日你为何忽然带六皇子去了程府?”

    裴璋定定地看着永安侯夫人,黑眸中锋芒毕露:“些许小事,连皇上也未动怒。母亲为何这般恼怒?六皇子又为何不能去程家?莫非是程家有六皇子不能见的人?”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此时终于察觉到裴璋的异样,心里的震惊更胜愤怒:“阿璋!你怎么能这般和我说话!”

    裴璋收敛逼人的锋芒,声音略低了几分:“母亲说的是。儿子不该怀疑母亲,更不该以诘问的语气和母亲说话。”

    “请问母亲,今日我带六皇子殿下去程家,到底有何不妥之处?”

    永安侯夫人:“……”

    难道裴璋察觉到了什么?

    永安侯夫人按捺住心里的惊惶,放缓语气:“六皇子只有十岁,往日从未私自出过宫。你今日带他偷溜出宫,一切平顺也就罢了。万一有个闪失,你还有何颜面进宫?”

    “虽说是嫡亲的表兄弟。可到底尊卑有别。六皇子是天家皇子,你不可轻忽大意。”

    裴璋温声应是:“这一回,确实是儿子想得不够周全。下一次,若六皇子殿下想去程家,我一定多带些侍卫随行。”

    永安侯夫人:“……”

    一口血哽在喉头,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对着程锦容做戏,对着裴皇后做戏,对着自己唯一的亲儿子,还得做戏。憋屈得难以形容!

    “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问母亲。”裴璋不动声色,步步紧逼:“听闻母亲从程家回来之后,又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和母亲都说了什么?母亲心情不佳,莫非是因六皇子出宫之事,和皇后娘娘起了口角?”

    一个弥天之谎,不知要用多少谎言去圆,才能蒙骗众人。

    永安侯夫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皇后娘娘召我进宫,问询了一番。我和娘娘言谈甚欢,并无口角之争。”

    裴璋眸光微闪:“没有便好。母亲刚才气急败坏,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斥责母亲之故。”

    永安侯夫人再次无语。

    “母亲为何脸色这般难看?”裴璋上前一步,扶住永安侯夫人的胳膊,紧紧盯着永安侯夫人神色的变化。

    永安侯夫人缓缓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没什么。大概是今日奔波劳累,精神不济之故。”声音自然地软弱下来。

    ……

    到底是疼爱自己的亲娘。

    纵然裴璋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多,也不忍再追问试探。倒了一杯热茶,送到永安侯夫人手边。

    永安侯夫人慢慢啜饮着热茶。

    袅袅热气,模糊了永安侯夫人脸上的神情。

    裴璋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神色模糊不清的亲娘,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

    永安侯夫人一定有一桩极大的隐秘瞒着他。为了躲过他的追问探询,不惜示弱扮可怜……

    “阿璋,”永安侯夫人稍稍平定心绪,看了过来:“你父亲已写信给你姑父。不出两个月,你姑父的回信便该送来京城了。到时候,母亲就去程家为你提亲。”

    一提程锦容,裴璋的俊脸便柔和了许多:“多谢母亲。”

    永安侯夫人笑着轻叹:“儿女都是前世的债。我是你亲娘,为你操劳忧心都是应该的。等过几年,你也有了儿女,自然就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他和容表妹的儿女……

    裴璋俊脸微微一红,目中闪出光芒。

    永安侯夫人瞥了儿子一眼,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锦容怎么会和贺三郎相识?”

    裴璋:“……”

    一提贺三,简直如鲠在喉。

    裴璋俊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

    “今日平国公府的太夫人,亲自去了程家观礼。”永安侯夫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夫人说是为了答谢锦容对贺三郎的救命之恩。”

    “我这才知道,原来锦容去了惠民药堂义诊。”

    裴璋定定心神道:“是。容表妹学医多年,想学以致用,行医治病。每日随她大堂兄一起去药堂义诊。”

    “巧合之下,为贺三公子救治过一回罢了。救命之恩,未免太过夸张了。”

    永安侯夫人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可我看,贺三郎今日也厚颜去观礼了。”

    裴璋:“……”

    母子四目相对。

    永安侯夫人从裴璋眼底看到了恼怒愤慨。

    虽然不忍戳儿子的痛处,永安侯夫人也不得不提醒:“贺三郎恶名在外,是京城最有名的纨绔。他缠着锦容不放,对锦容闺名总是有损。今日在程家,有不少人入了眼,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嚼舌。”

    贺三郎确实声名不佳。

    不过,平国公府未来的世子身份,也足以令京城所有的名门闺秀心动了。

    更何况,贺三郎生得英俊之极。别说小姑娘,就连永安侯夫人自己,今日也免不了多看了一眼。

    裴璋俊脸有些发黑,咬牙道:“母亲不必忧心。容表妹心里只有我,对那个贺三,根本不假辞色。”

    反正,程锦容这个媳妇,裴家是非娶不可。

    永安侯夫人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转而问起了半个月之后的御前侍卫大选:“……你可有把握拿下魁首?”

    三年前,贺袀一举夺得魁首,力压一众勋贵子弟,得了宣和帝的青睐。如今是御林军里最年轻的校尉!

    这条晋身之路,直达天子身侧,堪称锦绣坦途。

    裴璋成竹在胸,满面自信:“此次大选,我对魁首志在必得。”

第六十八章 争风(一)

    转眼又是复诊的日子。

    程锦容兄妹四人一起去了卫国公府。

    今日贺祈没有来。就连朱启珏等人也未现身。

    在床榻上躺了半个多月的江尧,腿伤颇有好转,精神也颇佳。不像往日那般哭唧唧,一张脸孔倒也算得上俊俏。

    程景宏一俯身换药,江尧又开始惨呼连连。

    众人:“……”

    程锦容不由得莞尔一笑。

    “程姑娘,”江尧一边哭鼻子抹眼泪,一边说道:“今日御前侍卫大选报名。贺三他们都去了,未能前来复诊。贺三特意打发人前来送口信,请程姑娘见谅。”

    纨绔上进,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

    再者,贺祈的“病症”是怎么回事,众人都心知肚明。程锦容从未揭穿,是不想伤了救命恩人的颜面罢了。

    “贺三公子的病症已好得差不多了,无需再复诊。”程锦容微笑着说道:“烦请江六公子为我传个口信,以后我就不随大堂兄前来卫国公府了。”

    江尧的腿伤还未痊愈,程景宏每隔三日就要来复诊换药。以后,她就不必来了。

    程景宏听到这话,颇觉顺耳。

    换好药之后,程家兄妹四人一同告辞离去。

    江二小姐亲自相送。

    江二小姐有心示好,不时和程锦容程锦宜闲话,言语间透着几分亲近。

    程锦宜有些受宠若惊了,到了马车上,小声和程锦容嘀咕:“奇怪。江二小姐对我们态度似格外亲善。”

    可不是么?

    程锦容意味深长地看了正襟危坐的大堂兄一眼:“想来都是看在大堂兄的颜面。”

    可惜,大堂兄在这方面着实迟钝,压根没听出话外之音,随口应道:“行医治病是大夫的本分,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程锦容也不再多言。

    二皇子年已十五,定亲就是一两年之内的事。江二小姐是未来的二皇子妃。微妙的少女心思,注定了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

    惠民药堂的病患源源不断接踵而来,每日忙碌不休。

    程锦容也习惯了这样忙碌充实的生活。

    今日注定了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程锦容坐下看诊没多久,药堂里忽然多了一行人。

    这一行人,共有五个。为首的是一个绿衣白肤杏眼的美貌丫鬟,一脸的矜持,一张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药堂管事何在?”

    杜管事掌管药堂十余年,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一看就知这行人来意不善。

    “鄙人正是药堂的大管事。”杜管事神色淡淡地上前:“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绿衣丫鬟趾高气昂的说道:“我们是晋宁侯府的人。四小姐近日胃口不佳,有些不适。听闻惠民药堂里来了一个女医。我们就是奉小姐之命,前来请女医登门看诊的。”

    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程锦容头也未抬,继续写药方。

    程景宏程景安却一同变了脸色。尤其是程景安,举动永远比脑子快一步,霍然站了起来:“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堂妹只在药堂里坐诊。想看诊,就自己到药堂来!”

    绿衣丫鬟:“……”

    绿衣丫鬟被噎得俏脸通红,杏眼里满是怒气,说话也尖锐起来:“我们小姐千金之躯,岂能踏足这等地方……”

    “请慎言。”杜管事脸孔一板:“这座惠民药堂,是皇后娘娘所设,专为穷苦百姓义诊。举凡提起惠民药堂,无人不敬让三分。”

    “想仗势欺人,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排队看诊的病患们,也鼓噪起来。

    “快些回你的侯府去吧!”

    “就是。我们是穷了些,可既不偷也未抢,堂堂正正做人。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声浪越来越大,绿衣丫鬟气得胀红了脸。

    一直未曾出声的程锦容,终于张了口:“我不认识什么晋宁侯府的四小姐。想找我看诊,让她来药堂领号排队。若成心来滋事,立刻滚出去!”

    ……

    绿衣丫鬟一行人,狼狈地离去。

    程景宏拧着眉头,低声问程锦容:“你真的不认识那位晋宁侯府四小姐?”

    程锦容在永安侯府长大,平日结识来往的,也一定是名门闺秀。怎么会不认识晋宁候府四小姐?

    程锦容淡淡道:“不认识。”

    裴绣时常出门做客,和名门闺秀们来往。她喜静不喜喧闹,平日待在书房里,极少见外人。对这位晋宁侯府四小姐,只闻过其名,未见过其人。

    今日忽然冒了这么一出,她也觉得奇怪的很。

    又有病患来看诊了。

    程景宏无暇细问,只得暂时将疑惑按捺下去。

    ……

    半个时辰后。

    晋宁侯府。

    四小姐郑清涵,正在琴房里优雅抚琴。

    身为名门闺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要学。能精通其中一两样,便可自称是才女了。

    年方十四的郑清涵,诗才出众,善于抚琴,容貌也生得秀丽。在一众名门闺秀里,堪称佼佼者了。

    今日,郑清涵有些心神不宁,接连弹错了几个琴音。

    “启禀小姐,绿珠回来了。”

    郑清涵手下动作一顿,明明心中急切,却故作从容地说道:“叫她进来。”

    片刻后,绿衣丫鬟绿珠进了琴房。

    没等郑清涵张口询问,绿珠已扑通一声跪下,满脸委屈声泪俱下地禀报:“……那个叫程锦容的,根本没将小姐放在眼底。说什么小姐要看诊,只能去药堂领号排队。还让奴婢滚!奴婢受些委屈不要紧,可她张口羞辱小姐,奴婢实在是心中不平……”

    心高气傲心胸狭窄的郑清涵,听得满心恼怒。

    好一个程锦容!

    区区一个六品医官之女!竟敢和她争风较劲!

    受了一肚子闷气的绿珠,抬眼瞥主子的面色,愈发张口挑唆:“那个程锦容,除了一张脸生得尚可,家世才学品性哪一样能及得上我们小姐?”

    郑清涵:“……”

    也就是说,程锦容真得比她美!

    郑清涵心中嫉意大起,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好,我就亲自去一趟惠民药堂!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第六十九章 争风(二)

    “容堂妹,你在裴家住了十几年,难道从未出府做过客?”

    午饭后,有小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程景宏终于有机会,将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程锦容嗯了一声:“我平日多是独自读医书,或是伺弄药草。”

    程景安脱口而出道:“你在裴家这么多年,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这哪里是照顾,是软禁吧!”

    是啊!

    前世是她太过天真,以为这是舅舅舅母对她的爱护。竟未察觉到自己形同被软禁十余年。

    程锦容沉默不语。

    程景安还待再说什么,程锦宜悄悄拧了他的胳膊一把,程景宏也瞪了一眼过来。程景安委屈地住了口。

    他说的都是实话嘛!

    程锦容轻声道:“大堂兄,宜堂妹,你们不必拦着二堂兄。他没有说错。我年岁渐长,也渐渐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坚持回了程家。以后,我也不会再回永安侯府了。”

    程景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也不嫁裴璋了?”

    程锦容心里一阵刺痛,面上却平静如常,没有半分羞涩忸怩或局促难安:“是。”

    程景宏兄妹三人:“……”

    裴璋对程锦容的情意,兄妹三人都看在眼底。虽然他们都不喜欢裴家,不过,对裴璋的印象都不错。

    程锦容的反应,大大出乎他们意料。

    “容堂妹,”程景宏皱眉低语:“这不是等闲小事。你不可因一时怄气,错失良缘。”

    “大哥说的对。”程景安迅速接了话茬:“裴璋家世门第品性样样都出众,又和你一起长大,熟悉彼此的性情脾气。你不嫁裴璋,还想嫁谁?该不是想嫁贺三公子吧!”

    程锦容:“……”

    程景宏毫不客气地伸手,重重扇了程景安的后脑勺一记:“胡言乱语!”

    程景安惨呼一声:“诶哟!大哥,下手轻一点!我已经够笨了。你这么用力拍我脑袋,我岂不是更笨?”

    程景宏好气又好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总算还没笨到无可救药。”

    程锦宜半点都不同情自家二哥:“叫你嘴欠乱说,挨揍也是活该。”

    被这一插科打诨,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说道:“大堂兄,二堂兄,宜堂妹。你们对我的关切,我都心领了。”

    “我从无嫁人的打算。半个月前,我已写信给了我爹。我不想嫁人生子,不愿被拘在内宅。我要做大楚朝第一个女太医。不管谁写信提亲,我爹都不要应。便是他应了,我也不嫁。”

    “过些日子,这封信就该到爹的手里了。”

    “我不会嫁裴璋。贺三公子,我也不会嫁。”

    程家兄妹三人:“……”

    这一刻,面容平静近乎冷漠的程锦容,仿佛变了个人,变得格外陌生。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程锦容。

    冷静自制,心志坚韧。心有主见,不为任何人左右。

    程景宏深深看了程锦容一眼:“容堂妹,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拦着你。你只要记着,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程景安程锦宜一同点头。

    程锦容心中一暖,微微笑了起来。

    ……

    树欲静而风不止。

    程锦容不想寻麻烦,“麻烦”却自动寻上了门。

    午后,药堂的门开了没多久,又来了“贵客”。

    这位贵客,是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

    少女穿着一袭绯色罗裙,身材窈窕,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面纱上缀着数个米粒大小的珍珠,光泽雅洁,风吹不动,一派优雅的名门闺秀风范。

    少女的身后,跟着两个管事妈妈和八个丫鬟,另有几个随行的侍卫。

    这等穿戴,这等做派,出现在满是平民病患的惠民药堂,就不那么美妙了。总有些维和刺目之感。

    病患里一阵骚动。

    杜管事不得不上前招呼。

    程锦容迅速抬头,一眼瞥到了少女身侧的绿衣丫鬟。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就是那位晋宁侯府的四小姐了。

    她和对方既不相识,也无交集。巴巴地跑到药堂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果然是有病,还是病得不轻的那一种。

    确实有病。

    这种病,叫嫉恨。

    隔着重重病患,程锦容又是坐着,郑清涵只能看个隐约大概。可这一眼,已令郑清涵心生嫉意。

    什么家世出身,什么琴棋书画,什么才学无双。

    身为女子,容貌第一要紧。

    两美相遇,貌美者胜。

    有了主子在身边,绿珠说话极有底气:“杜管事,我们小姐纡尊降贵,特意来了药堂。这里可有安静一些的地方?请程女医为我们小姐看诊。”

    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跑药堂来添乱。

    杜管事心中不痛快,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来看诊就有看诊的规矩:“你去领号牌,等着看诊。”

    绿珠:“……”

    绿珠柳眉倒竖,正要张口,郑清涵淡淡道:“绿珠,去领号牌。”

    绿珠悻悻地领命,去领号牌。

    杜管事颇为客气:“郑二小姐,后堂请。”

    郑清涵略一点头,目光又瞟了垂眸敛容专注为病患看诊的程锦容一眼,将心头翻涌的酸意按捺下去,款款去了后堂。

    ……

    药堂里的空屋,近来因病患颇多,基本都住满了。

    杜管事将郑清涵领到了一间空屋里:“请郑二小姐在此稍候。”

    这间屋子里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摆了两张床榻和几张椅子。奇怪的是,屋子里飘浮着淡淡的血腥气。

    郑清涵略略蹙眉问道:“这屋子里,为何有些血腥气?”

    杜管事随口笑答:“这间屋子,平日专门用来行外科医术。断了腿的,伤了胳膊的,身上有严重外伤血流不止的,都到这里来医治。”

    郑清涵:“……”

    “不过,郑二小姐放心。这间屋子也是最干净的。每日晚上都要仔细打扫,一点血迹都不留下。”

    “今日上午,来了个病患,小腹处被树枝戳了个洞。肠子都差点掉出来,流了许多血,所以屋子里才有些血腥气……郑二小姐是怎么了?快来人,扶着郑二小姐去吐一吐。”

第七十章 争风(三)

    杜管事神清气爽地回了大堂,走到程锦容身边:“程姑娘,郑二小姐在后堂十四号屋子里候着。”

    杜管事说十四这个数字,也如常人不同,喊做幺四。

    谐音和要死差不多。

    程锦容抬头看了神色自若的杜管事一眼。

    这位杜管事,平日看着沉稳大气行事圆滑,捉弄起人来,其实最是促狭。

    十四号屋子,是平日用作行外科医术的。收拾打扫得再仔细,也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娇贵的郑二小姐焉能受得了?

    杜管事冲程锦容眨眨眼。

    程锦容抿唇一笑,笑着应了:“好,请郑二小姐稍候片刻,轮到她的号牌时,我便过去。”

    她在药堂里的名气越来越大,领号牌等候看诊的病患也越来越多。

    就让郑二小姐慢慢等着吧!

    ……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绿衣丫鬟到大堂来看了三回。奈何程锦容专心看诊,根本不理会她的催促。直至轮到郑二小姐的号牌了,程锦容才起身去了后堂。

    甘草跟在主子身后,一边走一边卷衣袖。

    程锦容瞥到甘草的动作,颇有些好笑:“甘草,你卷衣袖做什么?我是去看诊,又不是去打架!”

    甘草一边卷衣袖一边答道:“有备无患。”

    还会用成语了!

    程锦容哑然失笑,未再多言。伸手推开十四号屋子的门。

    屋子里除了血腥气,还多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哪怕地上已被收拾干净,窗户也被开了通风,那股呕吐后的淡淡酸臭味,依然徘徊不去。

    郑二小姐杏眼桃腮,皮肤细嫩,生得一副好相貌。

    只是,此时她臭着脸,没了优雅矜持的名门闺秀风范,缀着细小珍珠的精致帷帽,也被扔到了一旁。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上前,在郑二小姐的对面坐下:“请郑二小姐伸手,我为郑二小姐诊脉。”

    郑清涵先是吐了一回,在杜管事面前丢尽了脸。又生生等了一个时辰,等得心浮气躁心火直冒。

    总算是等到程锦容了。

    郑清涵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倒也没吭声,伸出右手腕。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程锦容美丽从容的脸庞。

    越看越冒火,越看越气闷。

    程锦容对郑清涵的臭脸视若未见,凝神诊脉。过了片刻,程锦容收回手,目光落在郑清涵的俏脸上。

    郑清涵:“……”

    看什么看?

    我还怕你不成!

    郑清涵努力瞪大双目,和程锦容对视。

    哪怕不如你长得美,但是对峙瞪眼,我绝不会输。

    程锦容有些讶然:“郑二小姐远道来惠民药堂,是为了看诊。望闻问切,我在为郑二小姐看诊。郑二小姐为何这般瞪眼看我?”

    郑清涵:“……”

    一屋子丫鬟各自将头扭到一旁,免得被主子察觉到自己在偷笑。

    郑清涵一往无前刻意找茬的气焰,被灭了大半,悻悻地哼了一声:“你看出什么来了?”

    要是程锦容什么都说不出来,看她怎么奚落取笑!

    程锦容略一沉吟,说道:“郑二小姐是不是一来葵水,便肚痛不止?甚至疼得不能下榻?”

    郑清涵:“……”

    郑清涵的眼睛又瞪圆了。不同的是,眼眸里没了挑衅和怒气,而是惊愕和不敢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果然如此。

    程锦容淡淡一笑:“我是大夫,一诊脉,便能诊得出来。”

    就连丫鬟绿珠,也被震住了,顾不得再瞪眼怄气,急急说道:“我们小姐每个月来葵水,确实会肚痛难耐,要在床榻上躺着才行。不知程姑娘可有法子医治?”

    郑清涵葵水十三岁时才来。这大半年来,每个月都疼得死去活来。偏又羞于启齿,就连对着亲娘也不肯说。唯有贴身丫鬟绿珠知晓一二。

    程锦容点点头:“当然有法子,甘草,取纸笔来,我来开药方。”

    甘草诶了一声,利落地从随身背着的药箱里取出纸笔。为了便于随身携带开方,程锦容用的是程家特制的炭笔。笔尖坚硬,用起来颇为方便。

    程锦容开好药方,将药方给了绿珠,吩咐道:“拿着药方去别的药堂抓药。待葵水来的第一日,按方煎药,三碗水熬成一碗,趁热喝下。连着喝上三日便可。”

    绿珠下意识地点点头。

    郑清涵回过神来,不快地问道:“为何我要去别的药堂抓药?惠民药堂里难道连药材也没有吗?”

    程锦容略一挑眉:“惠民药堂对穷苦百姓义诊,药材也不收诊金。堂堂晋宁候府的二小姐,白白来看诊也就罢了。难道还想抓不花银子的药不成?”

    郑清涵被气得涨红了脸,腾地起身:“本小姐什么时候白白看诊了?绿珠,拿二十两银子做诊金。”

    “郑二小姐且慢。”程锦容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我替百姓看诊,分文不取。替郑二小姐看诊,诊金是五十两。”

    众人:“……”

    郑清涵简直要气炸了,气冲冲地看向绿珠:“还不快些拿五十两银子来。”

    本小姐要用五十两银子,砸到程锦容的脚下,狠狠地羞辱她!

    绿珠苦着脸小声道:“小姐息怒。奴婢随小姐出来得匆忙,身边没带什么银子。别说五十两,就是二十两也没有。”

    郑清涵:“……”

    平日她出府,确实没有带银子的习惯。看中什么珠宝首饰或是胭脂水粉衣料之类,让人送去晋宁侯府就行了。

    谁能想到,今日会因这个习惯,在程锦容面前丢人现眼?

    眼看着郑清涵满面羞愤眼里几乎快喷出火星来了,程锦容善解人意地为郑清涵解围:“郑二小姐今日若没带这么多银子,改日命人送来也是一样。想来,郑二小姐不至于赖掉区区诊金。”

    郑清涵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用力一跺脚,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气势冲冲地走了。

    绿珠急忙拿起帷帽追了上去:“小姐,快些戴上帷帽。”

    一群丫鬟也匆匆追了上去。

    甘草放下卷起的衣袖,低声嘟哝:“我还以为是来打架的,没想到真是来看诊的。”

    程锦容莞尔一笑。

第七十一章 贵女(一)

    天色渐晚。

    程家兄妹一起坐马车回府。

    程锦宜终于得了空闲,好奇地问道:“容堂姐,你是怎么打发走了那位郑二小姐?”

    程景安也是一肚子好奇:“是啊!一群人来势汹汹,怎么没到片刻就走了?”

    程锦容随口笑道:“我给她看诊开了药方,她拿着药方便离开了。”

    就这么简单?!

    这些名门闺秀,便是偶尔恶疾,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地出来看诊。一定是私下请京城名医进内宅。怎么会特意来惠民药堂?又指名道姓要程锦容看诊?

    程景宏目光掠过程锦容从容自若的脸庞:“你和郑二小姐素未谋面,她怎么会特意来寻你看诊?”

    程锦容一脸无辜地回视:“我也不清楚。不过,医者父母心。病患登门求诊,我总不能拒之门外。”

    是啊,程家世代行医,家训第一条便是“来者看诊,不拒任何病患”。

    程景宏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不问了。

    程景宏不爱说话,程景安却是个嘴闲不住的:“容堂妹,这位郑二小姐对你颇有敌意,一定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

    “我记得,那一群纨绔公子里,好像就有一个姓郑的吧!那位郑三公子,和郑二小姐是不是兄妹?会不会就是他告诉郑二小姐,有你这么一个人?”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程锦容心里也有所猜测,略一点头:“应该是如此。”

    程景安脑子转得飞快:“郑三公子特意在郑二小姐面前提起你,又是为何?莫非和贺三公子有些关系?”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说亲之龄。

    平国公府和晋宁侯府门当户对。贺祈和郑清淮又是好友,来往密切。郑二小姐有意于贺祈,也不算稀奇。

    所以,郑清涵应该是从兄长口中听说了什么,心生嫉意,前来寻衅。

    程锦容想通了其中关节,颇有些无奈。

    其实,她对贺祈只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并无男女之思。奈何,这种事不便解释,甚至会越描越黑。

    “清者自清。”程锦容收敛心神,淡淡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直。别人怎么想,与我何干!”

    ……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铁齿。

    事实又证明,贺三公子是个不该招惹的麻烦。

    隔日,郑二小姐命绿珠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

    绿珠一字一句地转达自家主子的羞辱之意:“我们小姐说了,程姑娘行医不易,晋宁侯府不缺银子,诊金付双倍。”

    程锦容随意哦了一声,收下银子,转脸就给了杜管事:“杜管事,这一百两银子你收下。给药堂多买些药材回来。”

    杜管事:“……”

    普通大夫,出诊一次,不过是一两银子的诊金。京城名医,也就是五两到十两之间。程锦容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的诊金。

    厉害厉害!

    杜管事收了诊金,低声笑道:“这样的冤大头,多来几个才好。”

    杜管事也是够促狭的。

    程锦容失笑不已。

    就在此时,药堂门外一阵骚动,排队领号牌的病患那边传来阵阵惊呼。

    杜管事眉头一皱,迅速出去看个究竟。片刻后,杜管事抽着嘴角回来了,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程锦容:“程姑娘,又有人来找你了。”

    程锦容:“……”

    来的又是谁?

    ……

    今日来的,是平西侯府的朱四小姐。

    朱四小姐倒是没装腔作势戴什么帷帽,不过,身后的丫鬟婆子也有七八个,京城贵女的架势也是摆得足足的。

    这位朱四小姐,容貌和朱启珏生得有五分肖似,精致秀气。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水灵灵的,眼波流转,像会说话一般。

    朱四小姐也不去后堂,就在一旁候着,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程锦容的一举一动。

    程锦容一派从容自若,看诊开方,半分不乱。

    乱的人是程景安。

    朱四小姐站哪儿不好,不偏不巧地站在程景安的身边。

    从这个角度,看程锦容确实格外清楚。程景安可就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了。鼻间总嗅到一丝丝香气,那双水灵灵的杏眼,似乎下一刻就会看他……

    程景安一会儿拿错了笔,一会儿弄乱了药方。

    程景宏俊脸都快黑了,瞪了一眼过去。

    程景安被瞪得头皮发麻,定定心神,不再抬头,慌乱跳动的心总算安稳了不少。

    朱四小姐来得早,排了没多久,就轮到她了。

    朱四小姐在程锦容面前坐下,声音又甜又脆:“程姑娘,我姓朱,闺名启瑄。朱启珏是我的堂兄,贺祈是我嫡亲的表哥。”

    原来是贺祈的表妹。

    表哥表妹什么的……大家都懂的。

    程锦容抬眼,看着笑靥甜甜的小姑娘:“请朱四小姐伸手,我给你诊脉。”

    朱启瑄眼睛骨碌碌一转,伸出手腕。她穿着鲜亮的春裳,手腕像嫩藕一般,白生生嫩生生的。

    程景安忙里偷闲看一眼,鼻间忽然有些热。

    春天天气干燥,少年郎虚火旺盛是常事。便是流些鼻血也不算丢人吧……

    程景宏黑着脸又瞪了过来。

    “我肚子有些痛,去方便。”程景安迅疾捂着鼻子,麻溜地跑了。

    陈皮一个没忍住,噗噗地笑了起来。

    程景宏凉凉地瞥了陈皮一眼:“你是不是也觉得肚痛?”

    陈皮果断收了笑容,一脸严肃深沉地拿出空白的纸张,铺到程景宏面前。再双手捧笔奉上。

    程锦容无暇顾及这些小插曲,凝神专心诊脉。

    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启瑄这个前来看诊的病患半点都不安分,一张嘴就没停过:“三堂兄回府后,时常和我提起程姑娘呢!”

    “程姑娘人美心善,医术高超,救了表哥。”

    “表哥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心地善良,最知感恩。所以,对程姑娘一直十分礼遇。前两日,程姑娘及笄礼,表哥特意登门送贺礼。也是为了感激程姑娘的救治之恩。”

    “不过,程姑娘可别误会。表哥对程姑娘只是感激之情,绝没有别的意思……”

    “朱四小姐,”程锦容张口打断朱启瑄:“你是不是时常肚饿,吃得多也不见饱?”

    朱启瑄:“……”

第七十二章 贵女(二)

    朱启瑄又白又嫩又甜的小脸上,浮起悲愤的红潮。

    她生得玲珑小巧,脸蛋也略显圆润。平日最忌讳别人提起“能吃”“圆润”这两个词。

    是,她是能吃了那么一点点。一日三餐之外,还要加两顿点心一顿夜宵……不过,她在人前从不承认这一点。

    程锦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锦容似未看出朱启瑄的羞窘气恼,张口说了下去:“积食不克化是病,食物进腹克化过快,同样是病。”

    “我开一张药方,朱四小姐先喝上十日。若见效了,不必来复诊。若没什么改善,十日后可再来药堂找我。”

    不等吩咐,甘草已熟稔地铺好纸,程锦宜递了炭笔过来。

    程锦容自幼练习书法,字迹清隽,一手小楷写得端正好看。

    写好药方后,程锦容将药方递给朱启瑄。朱启瑄下意识地接了过去,等接到手里,才觉不对劲:“等等!我才没病!”

    她到药堂,是为了专门看“传闻”中的程锦容!

    她根本没病!

    程锦容略一挑眉,淡淡说道:“有没有病,大夫说了才算。”

    朱启瑄:“……”

    “朱四小姐可以拿方去外面的药堂抓药了。”程锦容随口道:“对了,记得付五十两银子的诊金!”

    朱启瑄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像郑清涵那般丢人现眼,带足了银子。不过,被程锦容这么一说,心里莫名发堵,脱口而出道:“京城名医出诊,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的诊金。你凭什么收五十两?”

    程锦容微微一笑:“郑二小姐昨日来看诊,我也收五十两诊金。结果,郑二小姐今日派人送了一百两的诊金来!”

    朱启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堂堂京城贵女,岂能被人比下去!

    朱启瑄杏目圆睁,白嫩的巴掌一拍桌子:“泽兰,付一百两诊金!”

    众人:“……”

    程景宏抽了抽嘴角,迅速瞥了甜美娇俏的朱启瑄一眼。这小姑娘,长得一脸机灵相,原来就是看起来机灵而已。其实缺了点心眼啊!

    程锦容坑了人家小姑娘一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微笑着道谢:“多谢朱四小姐慷慨解囊。”

    然后,笑着招呼杜管事:“麻烦杜管事收下诊金,留着买药材。”

    杜管事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从丫鬟泽兰手中拿走了诊金。

    这些骄纵任性的名门贵女,一个个巴巴地跑到药堂来送银子,不拿白不拿。

    朱启瑄心里憋着一口气,自然不想走。

    程锦容却已说道:“下一位病患。”

    朱启瑄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在丫鬟的簇拥下离去。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过些日子,我再来。”

    程景安从后堂出来,正好瞥见朱四小姐的背影,忍不住看了又看。直至朱四小姐的身影彻底消逝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冷不丁就对上程景宏凉凉的目光。

    程景安:“……”

    程景安生平最怕的人,第一个是父亲程方,第二个就是大哥程景宏了。被程景宏这么一瞥,程景安就觉后背凉飕飕的。反射性地挤出谄媚的笑容来:“大哥有何吩咐?”

    程景宏淡淡道:“过来写药方。”

    程景安立刻应了,老老实实地坐下写药方,乖得像只鹌鹑。

    程锦容看诊之余,犹有闲暇看热闹,嘴角微微扬起。

    朱四小姐的前来,并未造成程锦容的困扰。

    身正不怕人言。她并无高攀平国公府之意,对贺祈也无男女之思。别人怎么想,都和她无关。

    ……

    朱启瑄绷着小脸上了马车。

    贴身丫鬟泽兰拿着药方,有些为难。思忖片刻,才低声问道:“程姑娘开好了药方,要不要奴婢去抓药?”

    “不要!”朱启瑄怒道:“我又没病,抓什么药!”

    泽兰伺候自家主子多年,深知主子脾气,柔声劝道:“程姑娘医术高明,治好了贺三公子的伤。今日小姐来药堂,程姑娘只凭诊脉,便将小姐平日的症状说了个七七八八。说不定,这张药方真的有效。小姐不如就喝上一段时日看看,若真的见效,于小姐也是一桩好事。”

    小姑娘都要面子。一天吃六顿什么的,传出去多丢人。

    朱启瑄心思动了,神色有些松动。

    泽兰又轻声道:“小姐花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若是喝药不见效,十日后正好来药堂找程姑娘算账。”

    这个主意甚好。

    朱启瑄眼睛一亮:“说得没错!我就喝十日汤药看看。等十日过后,我一定狠狠地闹上一回,让她丢人现眼!”

    于是,朱四小姐被哄得转怒为喜,去了另一家药堂,按方抓了十日的药。然后才回了平西侯府。

    老平西侯共有三子一女。长女嫁给了平国公为妻,生下贺祈没多久,朱氏就香消玉殒。老平西侯去世后,长子袭爵。兄弟三人一直没有分家,都住在平西侯府里。

    朱启珏是长房嫡出,朱启瑄是二房嫡女。两人年龄相若,素日里最是要好。

    等了大半日,天都黑了,朱启珏才回府。

    朱启瑄早已在朱启珏的院子里等着了。

    朱启珏鼻青脸肿,一副被无情摧残过的可怜模样。

    朱启瑄一见之下,被吓了一跳:“堂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表哥揍了?”

    朱启珏比贺祈小了半岁,自小就爱跟着贺祈身后,张口闭口就是表哥表哥如何。朱启瑄对贺祈这个表哥,也格外崇拜。

    或许是因贺祈拳头特别厉害,谁也打不过他。或许是因为贺祈嚣张跋扈得天经地义,大家都习惯了听贺祈的,如果敢不听……

    总之,挨揍是常事,不值一提。

    朱启珏苦着脸叹气:“别提了!比挨揍还惨!”

    “要是就揍两拳,也就罢了。偏偏他逼着我整日练武,还有叶四和郑三,都被‘练’得够呛。”

    “御前侍卫大选,我们都报了名。以我们的身手,去了也是丢人现眼。我本来是打算报名以后,露个脸就行了。表哥却说,他要夺魁首,我们三个也得一并入选。”

第七十三章 贵女(三)

    提起此事,朱启珏一肚子郁闷。

    御前侍卫大选什么的,和他们这些纨绔有什么关系?

    贺祈是平国公唯一的嫡子,贺家刀法练得出神入化。他要参加御前侍卫大选,不出意外,定能入选。

    他和叶四郑三就不同了。他们擅长的是吃喝玩乐,他们追求的是游手好闲,奋发上进这等字眼,和他们从来扯不上关系。

    偏偏贺祈这回铁了心地要“训练”他们三个。说是要在半个月之内令他们“脱胎换骨”……

    换了别人敢说这等话,他堂堂平西侯府三公子定然嗤之以鼻。

    说话的人是表哥贺祈,他只有乖乖低头听话的份。

    连着被操练两天,脱胎换骨还没踪影,骨头快散架了是真的。

    朱启珏一张俊俏的白皙脸孔像个苦瓜。

    朱启瑄却听得热血沸腾,连声附和:“表哥说得有理!堂兄,你整日四处玩乐,不务正业。也该奋起上进了。”

    朱启珏一脸痛苦地哀叹:“为什么要上进?我生来就是躺吃躺喝的福贵命,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朱启瑄奚落:“这些话,你和表哥说去。”

    朱启珏:“……”

    不敢!

    他怂!

    怕挨揍!

    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令贺祈失望。

    ……

    朱启珏叹口气,打起精神问朱启瑄:“你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一回,噘着嘴苦着脸的人换成了朱启瑄:“是,我今日受了一肚子闷气。”

    朱启珏一听这话,立刻卷起衣袖,俊俏的脸上掠过怒色:“是谁胆敢让你受气?告诉堂兄,堂兄一定为你出了这口闷气。”

    “真的吗?”朱启瑄眼睛一亮:“堂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你和我提起过那个程锦容,听闻昨日郑清涵前去惠民药堂,也没能讨得了好。所以,我今日也去了……”

    朱启瑄说话又脆又快,很快将事情的原委道来。沉浸于自己情绪中的朱启瑄压根没留意到堂兄的神情越来越怪异。

    “……堂兄,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没吃过这等闷亏。你可一定要为我出气!”朱启瑄紧紧扯着朱启珏的衣袖,水灵灵的杏眼里满是希冀。

    朱启珏呵呵一笑,将衣袖扯了回来,理整齐后,正色说道:“阿瑄,这儿没有外人。只我们两个。我问你的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朱启瑄被他的反应弄的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点头。

    朱启珏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心悦表哥,想嫁表哥为妻吗?”

    朱启瑄:“……”

    贺祈脾气暴躁易怒,人尽皆知。同龄的少年中,贺祈也最高大英俊最勇武过人。再有平国公唯一嫡子的身份,不管走到哪儿,贺祈都是最惹人瞩目的少年。

    一众京城贵女,到了一起,私下里不免要议论一番京城出色的少年郎。贺祈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当然是喜欢表哥的。

    可这种喜欢,也就是比喜欢华美的衣裳珍贵的珠宝首饰多了那么一点点。嫁给表哥什么的,其实她从没认真想过。

    从朱启珏口中得知程锦容这个人之后,她心里更多的是好奇和不服。

    贺祈素来对少女不假辞色。就连她这个嫡亲的表妹,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和对郑清涵她们一般冷淡不耐。

    谁能想到,贺祈竟对程锦容那样的上心。竟还亲自去程家观礼。她心里酸得直冒泡,这才忍不住去惠民药堂,想“会一会”程锦容……

    朱启瑄想了很久,才小声答道:“我也不知道。”

    朱启珏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没有最好。阿瑄,听堂兄的,以后去药堂,对程姑娘一定要格外客气。那可是我们未来的表嫂。”

    朱启瑄:“……”

    “我自小和表哥一起长大,表哥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么?”

    朱启珏低声说道:“我从没见过表哥对谁这般上过心。而且,这两日表哥虽然对我们下手挺狠,心情却很好。我估摸着,说不定表哥已经私下和太夫人表明过心意,太夫人也点头同意了。”

    朱启瑄张着嘴,半晌都没合上。

    程家的门第家世,如何堪配平国公府?

    不过,以太夫人对贺祈的疼宠,应下的可能性也很大……

    朱启珏轻轻拍了拍朱启瑄的肩膀:“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表哥。你也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心思吧!”

    朱启瑄苦着脸:“可是……可是我已经让人送信给叶三姐姐了。叶姐姐说明日她就去药堂,给程锦容一个真正的下马威!”

    朱启珏:“……”

    ……

    三公四侯,皆是显赫勋贵。这七姓皆是大族,旁支众多。不过,能挤入最顶尖贵女圈的,一定是嫡脉嫡出。

    晋宁侯府府二小姐郑清涵,平西侯府四小姐朱启瑄,卫国公府二小姐江敏,永安侯府五小姐裴绣,皆是出身公侯的名门贵女。

    还有已嫁入天家为媳的平国公府大小姐贺初,镇远侯府的二小姐魏芳华。

    不过,她们都不及靖国公府的叶三小姐名气大。

    这位叶三小姐,闺名轻云。自小习武,身手过人,骑射了得。堪称叶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叶凌云到了自家堂姐手下,过不了十招。

    所以,他们私下里还给叶轻云取了个“雌虎”的绰号……

    叶轻云去药堂,万一真对程锦容动了手,那还了得?

    光是想一想那等情形,朱启珏头皮已阵阵发麻。

    “我这就去一趟靖国公府!”朱启珏霍然起身。

    朱启瑄也知道自己差点惹祸,不敢再多嘴阻挠,小声央求:“堂兄,此事你千万别告诉表哥。”

    不然,表哥一定会动怒!

    朱启珏无奈地应了:“好,我不说便是。不过,以后你说话行事都收敛些。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朱启瑄神色怏怏地点头,心里默默委屈。

    她是想去欺负人来着。

    可压根没就欺负成,倒是咽了一肚子闷气回来。还要被堂兄教训……京城贵女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

第七十四章 雌虎(一)

    靖国公府。

    朱启珏鼻青脸肿,叶凌云比朱启珏强了那么一点点……伤都在身上!

    这等“优待”,是叶凌云奋力争取来的。想当时,贺三挑眉邪魅一笑,伸拳就要揍人时,他勇敢地吼了一声:“打人不打脸!”

    结果,贺三“屈服”于他的威武之下,拳头只敢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敢碰他的俊脸。他也得以保全了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表面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呸!”

    叶凌云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红衣少女翻了个白眼,踹了叶凌云一腿:“亏你有脸自夸。换了我是你,早羞愧地躲在屋里不敢见人了。”

    红衣少女年约十六,生得十分俏丽,眉眼间俱是常年习武练出的英气和神采。

    这个红衣少女,正是叶凌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叶轻云。

    叶轻云在一众贵女中声名赫赫,“雌虎”的绰号绝不是浪得虚名。性情火爆冲动,一怒之下动手是常事。

    叶凌云出去被贺三揍,回家被亲姐揍,这大概是他纨绔人生中最大的悲催了。

    不巧被踹中了伤处,叶凌云诶哟一声惨呼。

    “行了,堂堂七尺男儿,挺直腰杆。”叶轻云不快地瞪眼:“别学江六那个哭货怂包,整日哭唧唧的。”

    叶凌云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不如江六,苦着脸挺直腰杆:“我的亲姐,你就别折腾我了。我们几个被贺三操练了一整日,现在骨头都快散架了。我得去热水桶里泡上片刻,再敷点伤药。明日一大早还得去贺家。”

    叶轻云半点都不心疼,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早该好好习武练箭了。要是在御前侍卫大选中丢我们叶家的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凌云:“……”

    叶凌云很真挚很诚恳地奉上谏言:“三姐,你整日喊杀喊打,以后真会嫁不出去。不过,不用担心。就算你嫁不出去,我也养你一辈子……诶哟!打人不打脸!”

    “呸!你连自己都养不起,还大言不惭地要养我!”

    叶轻云下手毫不留情,将亲弟弟揍成了猪头。

    ……

    朱启珏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肿如猪头的叶凌云。

    朱启珏脱口而出道:“表哥不是没揍你的脸吗?你怎么伤成这样?”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

    想也知道,肯定是被叶轻云揍了!

    这位声名在外的“雌虎”,真不知以后谁敢娶……

    当然,这句话,朱启珏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别看叶凌云轻浮不正经,整日口中抱怨亲姐姐凶悍,其实叶凌云最是护短。姐弟两人的感情也最是亲厚。

    叶凌云哭丧着脸,将自己悲惨的经历道来。

    朱启珏半点都不同情捋虎须的叶凌云:“你说什么不好,偏要戳你姐姐的心窝。挨揍也是活该!”

    叶三小姐声名在外,京城勋贵少年们避之不及。过了及笄之年,无人肯登门提亲。这也成了勋贵圈里的一桩笑话。

    再凶悍身手再好,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被亲弟弟说嫁不出去,叶轻云岂能不动手?

    笑闹几句,朱启珏才说起正事,如此如此,低声交代了一大通。

    叶凌云颇讲义气,一拍胸膛:“好,这件事就交给我。”

    然后,立刻就去找叶轻云,将朱启珏托付的事说出口。

    叶轻云眸光微微一闪,故作不耐地说道:“我有那么闲吗?那个惠民药堂,我本来就没打算去。”

    叶凌云松了口气。

    朱启珏等到这个回答后,也松了口气。

    很显然,朱启珏和叶凌云这口气都松得太早了。

    朱启瑄打发人来送口信,叶轻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朱启珏为此事特地求上门,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对贺祈也没什么男女之思。只是,看来看去,年龄相若的少年郎里,也就贺祈勉强能配得上她了。

    没想到,贺祈竟有了心仪的姑娘。

    叶轻云心里也有了微妙的酸意。

    能令京城第一纨绔动心的少女,究竟是何模样?不动声色间击退郑清涵和朱启瑄,可见有些能耐。

    隔日凌晨,天还没亮,叶凌云就呵欠连天地去了贺家。

    叶凌云前脚刚走,叶轻云后脚就骑马出了靖国公府。

    ……

    程家的马车,也驶出了巷子。

    拐弯的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的程景安,头猛地磕中了车厢,不由得诶哟一声。

    程锦容笑着打趣:“二堂兄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刚才想什么去了?”

    程景安难得红了红脸,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没想什么。”

    程锦容了然的轻笑一声。

    十六岁的少年郎,也到了情窦初开之龄。昨日那位甜美可爱的朱四小姐一露面,程景安就魂不守舍。一夜过来,还在心神恍惚。

    这是少年人最可贵的心动。哪怕最终没有缘分做夫妻,这样的感情也是美好的。

    就连程景宏,也没多说。

    药堂遥遥在望。

    车夫忽地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略有些紧张局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启禀公子小姐,前面有一位姑娘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又是谁?

    程锦容耐心再佳,也有些恼了,伸手撩起车帘向外看。

    程景宏也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程景宏便移不开目光了。

    拦住程家马车的,是一个妙龄少女。

    少女年约十六,明眸皓齿,俏丽明媚,一脸英气。红衣白马,鲜艳夺目。

    若以鲜花为喻,程锦容是清艳无伦的海棠,江敏是明艳端庄的牡丹,郑清涵是矜持自傲的水仙,朱启瑄是甜美可爱的茉莉。

    这个红衣少女,便如盛放的杜鹃,恣意耀目。

    红衣少女利落地下马,快步走到马车边,目光掠过程锦容的脸庞。

    果然生得极美!

    红衣少女略一挑眉,声音干脆利落,语速颇快:“你就是程锦容?下马车来,我有话和你说。”

    红衣少女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倒也干脆。比装病那一套要顺眼多了。

    程锦容点点头,应了声好。

    程景宏忽地说道:“我和你一同下马车。”

第七十五章 雌虎(二)

    程景宏少年老成,对弟妹十分爱护。自程锦容回了程家之后,程景宏理所当然地将程锦容一并纳入羽翼下。

    哪怕羽翼不算厚重,有些单薄。却是一个兄长对妹妹最真挚的呵护关切。

    这位红衣少女,显然又是一个来寻衅的名门贵女。程景宏放心不下,要一同下马车,也在情理之中。

    程锦容无暇多想,点了点头。

    程景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位红衣姑娘,凶巴巴的,看着就不好惹。”

    程锦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昨天那位笑得又甜又娇的朱四小姐和前日那位倨傲矜持的郑二小姐也不好惹。当然,容堂姐更不好惹就是了。三招两式,就将她们全部拿下。

    不知道今日这个红衣少女,会是何等情形?

    程景安程锦宜兄妹不约而同地将头探到了车窗边。

    一袭青色罗裙的程锦容和红衣少女相对而立。

    程锦容看着红衣少女:“我们素未谋面素不相识,你特意来见我,想来是受人怂恿唆使。如果你要看诊,请去惠民药堂领号牌。没病就请自便。”

    这个红衣少女,当然非叶轻云莫属。

    叶轻云挑眉:“你知道我是谁吗?”

    程锦容淡淡应道:“你是谁,和我有何相干?”

    叶轻云:“……”

    没想到,程锦容先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叶轻云不怒反笑:“好!不枉我特意来见你一面!你听好了,我姓叶,闺名轻云。叶凌云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原来是靖国公府的姑娘,”程锦容神色未动,声音淡然:“有话请直言。我要赶着去药堂,没有闲空耽搁。”

    接连被怼,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更何况,叶三小姐的坏脾气闻名京城!

    叶轻云轻哼一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然后,就见一个俊朗的少年闪身到了面前,略显低沉的声音颇为悦耳:“叶姑娘有什么话,和我说就是。”

    叶轻云被噎得一肚子火气,一张口火药味十足:“我和程姑娘说话,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给本姑娘闪一边去!”

    这个俊朗少年,正是程景宏。

    程景宏注视着双眸闪亮脸颊绯红的红衣少女:“我姓程,名景宏。”

    叶轻云:“……”

    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锦容:“……”

    不对啊!沉稳端方的大堂兄今儿个怎么也有些怪怪的?

    可惜,她只能看到大堂兄沉稳的背影,看不清大堂兄是什么神情。

    程景宏很快又说了下去:“我是她的大堂兄,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叶姑娘有话和我说也一样。”

    叶轻云确实是个火爆性子,不过,真动手揍人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太多。大多是揍叶家同辈的兄弟,对着外人总得收敛几分。

    此时,她握着剑柄的手并未动弹。

    不过,这一幕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叶三小姐一怒之下要拔剑的节奏!

    程景安按捺不住,迅速跳下马车。

    没等他有什么举动,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冷厉的诘问:“叶轻云!住手!”

    ……

    熟悉的声音入耳,程锦容心里莫名地跳了一跳,转头看了过去。

    面容英俊的黑衣少年骑着神骏的黑马,飞驰而来。

    春风拂过少年英俊的脸孔,却吹不散少年黑眸中的怒色。

    正是贺祈!

    贺祈一马当先,后面还有三个熟悉的身影,分别是郑清淮朱启珏,落在最后的,是额头青了一块的叶凌云。

    片刻间,几匹骏马已至。

    贺祈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朱启珏等人稍慢了一步,也很快下了马。随着贺祈一起上前。

    “叶轻云!”贺祈俊脸如罩寒冰,声音也像在冰天雪地冻过一般:“你要做什么?”

    叶轻云看到这等阵仗,没有半分心虚,反而有些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略略抬眼,妙目中满是挑衅:“我要做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不成?”

    叶凌云:“……”

    我的亲姐啊!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叶凌云心里暗暗叫苦。今日一大早见了贺祈,他一个不慎说漏了嘴。贺祈当时就黑了俊脸,散发出的凛然杀气,骇得他双腿发软。他想拦着贺祈,结果额上挨了一拳。只得苦命地骑马一同来了药堂。

    一路上,他一直反复安慰自己。叶轻云答应了他不会胡来,今天肯定不会到药堂来……

    吧!

    结果,叶轻云居然来了!

    贺祈也是真的怒了!

    叶凌云用力咳嗽一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叶轻云的胳膊:“三姐,别胡闹。我这就送你回府。”

    叶轻云哂然一笑,右手用力,一翻手腕,将叶凌云甩到身后。叶凌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然后,就听叶轻云继续挑衅:“贺三郎!有本事,今日就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我输了,以后绝不再来药堂叨扰程姑娘!若是你输了,你得当众给我作揖,自承不及我叶轻云!”

    叶轻云习武天赋出众,叶家这一辈的男子无人能及。揍遍了所有的兄弟后,叶轻云颇有些高手寂寞之感。

    叶凌云常在她面前夸赞贺祈刀法凌厉无双。叶轻云便生出和贺祈过招的念头。

    可惜,贺祈压根不理会她的“邀战”。不管她如何请将激将,贺祈只一句“我不揍女子”。短短几个字,听得人咬牙切齿。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能放过。

    贺祈冷冷地瞥了双目放光的叶轻云一眼:“今日我就破例,揍一回女子。”

    众人:“……”

    程锦容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张口道:“贺三公子,请听我一言。”

    贺祈转头,俊脸上的凛冽寒意瞬间褪去,目光柔和,声音也格外温和:“程姑娘请说。”

    叶轻云:“……”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程锦容轻声道:“贺三公子身手过人,骁勇无双,人尽皆知。若和叶三小姐动手比武,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一旦传出去,更会落下欺凌弱女子的恶名。请贺三公子爱惜自己的声名。”

    叶轻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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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容华介绍:
程锦容重生了。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等等,她真的只是来报恩的,绝没有觊觎恩人的美色!一品容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容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容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