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姻缘
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紫苏。
紫苏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奴婢要好好想一想。”
程锦容舒展眉头:“苏木此次也要随贺祈去边关,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想。紫苏,我不是逼你嫁人。我只是希望,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有人疼你护着你。”
她的小小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情深意重的未婚夫婿。不再需要她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重心,她的心思精力,全都在程锦容的身上。程锦容进宫当差,她既为主子欣慰骄傲,却也有些难言的失落。
或许,她确实该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人生路了。
紫苏眼眶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程锦容又看向甘草:“甘草,今日你点了头,我便做主应下你和陈皮的亲事。待会儿见了大堂兄,我便将此事告诉他。”
“陈皮年龄不算大,你也正年少,先定下亲事,过两年再成亲也不迟。”
甘草点点头:“一切但凭小姐做主!”
……
傍晚,程锦容和程景宏才回了程府。
陈皮早已在门房等了多时,老远地就迎了出来,一脸殷勤热络:“小姐这一路坐马车,一定累了。奴才伺候小姐下马车。”
程锦容忍住笑,略一点头。
陈皮大喜过望,乐颠颠地开了车门,扶着程锦容下马车:“小姐小心,诶哟,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瞧瞧那副狗腿的样子。
程景宏这个做主子的,都快看不下去了,瞥了陈皮一眼。
陈皮倒是机灵,很快又殷勤上前:“奴才伺候公子下马车。”一边以热切的目光看了过去。
程景宏难得促狭一回,故意摆出沉凝的表情。
陈皮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几乎笑不出来了。
程景宏看着神情僵硬的陈皮,心里颇为愉悦畅快。有意不搭理陈皮,和程锦容一同迈步进了程府。
陈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如揣了十几只兔子胡乱窜动。连忙迈步追上前,小声问程景宏:“公子,公子,奴才和甘草的事……”
程景宏不紧不慢地打断陈皮:“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急。等我先去见过母亲再说。”
怎么不急!
主子你不急,我陈皮都快急死了啊!
甘草妹妹到底是应还是没应啊!
陈皮到底没敢再追问,难得老实地住了嘴。
程锦容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大堂兄性情稳重,年少老成。此时难得有了少年郎的淘气跳脱。也不知是不是平日经常被陈皮聒噪得头痛,逮着这样的机会,狠狠捉弄了陈皮一回。
程锦容也不说破,和程景宏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意,一同去见赵氏。
赵氏领着程景安程锦宜兄妹收拾了大半日,将程景宏的行礼都打点收拾好了,十几个箱笼。
程景宏一看便觉头痛:“哪里要这么多箱子,带些换洗的衣物就行了。”
又不是姑娘家出行。带这么多箱笼,不知要被多少人取笑。
赵氏瞪了程景宏一眼:“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是深秋,等大军开拔,天气渐凉。到边关,就是寒冬腊月。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春夏的衣服都要带。还有你惯用的枕头被褥,也得带上。不然,换了个生地方,你怕是连睡都睡不好……”
“瞧瞧别人家儿子,十六岁就娶媳妇过门。到了你这个年龄,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我这个亲娘为你辛苦操劳,现在连个儿媳妇还没有。收拾行李这等事,还要为娘我操心。你倒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赵氏一发威,程景宏节节败退,连连举手告饶:“是是是,儿子不该多嘴,更不该挑剔。一切都由母亲安排做主就是!”
程锦容早已乐得笑出了声。
程景安和程锦宜兄妹两个,十分同情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
程景宏一直不肯成亲,平日早出晚归,忙的不见人影。赵氏憋了一肚子不满,今日是有意借题发挥啊!
……
晚饭后,程景宏总算从亲娘的絮叨声中解脱出来。
陈皮随着主子回院子,一边小声表功:“公子,要不是奴才今日使劲劝阻,夫人指不定连床榻都拆了一并让公子带走。”
程景宏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
回了院子后,陈皮先倒了杯热茶,端来一盘点心,又为程景宏按揉肩膀,伺候得那叫一个殷勤周到。
程景宏心中暗暗好笑,也不出声,悠然喝着香茶,任凭陈皮在身边转悠。
陈皮急得挠心挠肺,终于忍不住了,拱手作揖恳求:“奴才求公子了,这亲事到底成还是不成。给奴才一个痛快话吧!”
程景宏被逗乐了,总算开了恩张了口:“今日容堂妹去贺府,问了甘草。甘草已经点了头。你们两人的亲事,就算定下了。”
府中丫鬟小厮配成一对,是常有的事。也不必什么三媒六聘,主子点了头就算定了亲事。
陈皮眼睛倏忽一亮,满面欣喜雀跃,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甘草妹妹真的应了吗?公子不会骗我吧!”
程景宏笑着打趣:“这等事,我怎么会拿来说笑。不过,容堂妹可和我说了。甘草点头之前,颇有些犹豫。说是怕你的月钱不丰,不能让她顿顿吃饱饭。”
陈皮:“……”
陈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程景宏乐得开怀一笑。
陈皮可没有说笑的心情,默默算了一回。
他是大公子的贴身小厮,月钱在小厮里算高的,一个月三两银子。要是算上逢年过节时的赏赐,一年总有四五十两。按理来说,也该够两人吃喝花用了。
不过,甘草妹妹的饭量比寻常女子大了那么一点点,要让甘草妹妹顿顿吃饱吃好……确实不大容易啊!
程景宏看陈皮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愈发好笑:“行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容堂妹说了,会为甘草备一份嫁妆,足够她填饱肚子,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陈皮挺直胸膛,铿锵有力地说道:“奴才娶的媳妇,当然要奴才自己养着。”
程景宏:“……”
第四百二十三章 喜事
程锦容今日告假出宫,可以在程府留宿一晚,明日早起进宫便可。
赵氏领着程锦容去看堆满了金银玉器的屋子,笑着说道:“这是皇上和娘娘给你的赏赐,我一样没动,都放在这儿了。账册我给了紫苏,让她替你收着。”
程锦容早已从紫苏口中知道此事了,闻言笑道:“大伯母也太小心仔细了。账册由大伯母收着,难道我还不放心不成。”
别说赵氏不是这样的人,便是赵氏贪心一些,也不敢妄动。这可是宣和帝和裴皇后赏赐之物。
赵氏故意笑着叹了口气:“这都是宫中的好东西。我这个大伯母不敢伸手乱动,只留着账册,岂不愈发眼馋了。还是给紫苏收着,我眼不见心不乱。”
程锦容哑然失笑。
两人说笑了一回,赵氏收敛笑意,轻声道:“锦容,皇上和娘娘的厚赏,都留着给你日后做嫁妆。”
“我和你大伯商议过了。日后你出嫁时,我们也为你备一份嫁妆,和锦宜一样。程家家底算不得如何丰厚,不过,总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你亲娘早逝,亲爹也不在身边。可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程锦容心中涌起暖意,鼻子有些酸酸的:“谢谢大伯母。不过,嫁妆就不必了。这一屋子的东西,做嫁妆绰绰有余。抬进平国公府也足够体面,绝不寒酸。锦宜堂妹也不小了,大堂兄二堂兄都还没成亲,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他们的我早就备好了。”赵氏笑道:“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这份温暖的亲情,程锦容无法推辞,也无力拒绝,只得笑着领受:“那就多谢大伯母了。”
……
这一夜,程锦容睡得分外香甜。
隔日清晨,宫中马车到了程府门外。一个窈窕秀丽的宫女笑吟吟地行礼:“奴婢见过程太医,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程太医回宫。”
正是裴皇后的心腹亲信珞瑜。
程锦容和珞瑜颇为熟稔,闻言笑道:“好,我这就走。”
程锦容向赵氏等人一一作别,然后上了马车。
半个多时辰后,程锦容迈步进了朱红色的宫门。这个时辰,宣和帝已经开始早朝了。程锦容便随珞瑜去了椒房殿。
顾淑妃也在殿内,不知在和裴皇后说些什么,神色间颇为喜悦。
程锦容在宫中待得久了,对这位谨小慎微行事仔细的顾淑妃倒是有几分好感。行礼后,程锦容笑着说道:“难得见淑妃娘娘这般欢喜,微臣斗胆猜一猜,莫非和康宁公主有关?”
一猜就中。
顾淑妃眼中熠熠生光,连笑声也比平日响了几分:“程太医果然蕙质兰心,聪慧无双。”
程锦容抿唇一笑。这有什么难猜的。能让低调的顾淑妃如此高兴的,也只会是康宁公主的亲事了。
康宁公主及笄后,顾淑妃便操心起了康宁公主的亲事。
只是,宣和帝在皇庄住了几个月,之后又一直忙于国朝政事,为边关战事忧心,根本无暇顾及康宁公主。
还是裴皇后在宣和帝面前进言,提起此事,宣和帝才想起小女儿尚未定亲。
“锦容你来的正好,说给你听听也无妨。”裴皇后笑道:“康宁清秀斯文,性情柔顺。为她挑驸马,门第不必说了,最好是家中次子,还得挑一个品性端正容貌英俊的少年郎。皇上选来选去,选中了平西侯府的二公子。”
平西侯府二公子?不就是朱启珏吗?
程锦容有些讶然意外。
转念一想,朱启珏可不正符合裴皇后刚才说的那几个条件么?
出身侯府将门,容貌生得十分俊俏讨喜,在家中是次子,无需承嗣。日后尚了公主,可以随公主住在公主府。
大楚没有驸马不能入朝的规矩。朱启珏做了驸马,一跃成了天家女婿,照样可以当差领兵。
这样想来,倒真是一门合意的好亲事。
“微臣昨日去平国公府送行,也见到了朱二公子。”程锦容笑道:“不过,他倒是没提起半个字。”
顾淑妃抿唇笑道:“皇上心意刚定,今日才会下圣旨赐婚。朱二公子自己半点都不知情,自然无从提起了。”
天家挑女婿和选儿媳,都是一样霸道啊!直接就下旨赐婚了。也不先问一问人家乐不乐意这门亲事……
当然了,平西侯府绝不会不乐意。
宣和帝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寿宁公主做下的丑事,外人不知就里。不过,失了天子欢心,众人都看在眼底。
这么一来,云英未嫁的康宁公主便显得格外珍贵了。
娶康宁公主还有一条好处。康宁公主是顾淑妃所出,顾淑妃没有儿子,康宁公主也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一来,倒是少了一层忌讳。
哪个皇子做储君,对康宁公主来说都一样。
程锦容含笑不语,凝神倾听。
顾淑妃对朱启珏这个未来女婿也颇为满意。
朱启珏在御前当值,每日宫中行走,顾淑妃也见过他几回。朱启珏生得俊俏不凡,又没半分桀骜之气,看着便讨喜。
顾淑妃私下里着人打听过,朱启珏在女色上也很规矩,除了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丫鬟,从未招惹过不正经的女子。这对勋贵侯府出身的少年来说,算是洁身自好了。
……
巳时,赐婚的圣旨就到了平西侯府。
平西侯府也是今日才得知这桩喜事,阖府上下欢欣雀跃。唯一可惜的是平西侯领兵增援边关,不在府中。
直至领了圣旨,朱启珏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皇上下旨赐婚了?
他就要做驸马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闻讯前来贺喜的一众好友,一个个张口打趣:“怎么了?是不是太意外太惊喜了?”
“可不是!瞧瞧朱二,傻笑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回过神。”
促狭的郑清淮伸出手,在朱启珏的俊脸上摸了一把:“人生得俊,果然有好处。咱们几个都在御前侍卫当差,皇上独独挑中了你!”
朱启珏:“……”
第四百二十四章 离京
论出身,他们几个都是公侯子弟。贺祈和江尧定下亲事了,郑清淮和叶凌云还没定亲,同在御前当差。家里迟迟没给他们定亲,说不得就是为了等宣和帝为康宁公主选驸马。
结果,宣和帝挑中了朱启珏。
朱启珏有什么比他们强的?
答案唯有一个!
生得俊俏!
郑清淮和叶凌云一边为朱启珏高兴,一边在心里暗暗冒酸水。
叶凌云还要点脸,没好意思流露出来。郑清淮天生嘴欠,见朱启珏那副傻笑不已像天上掉了个金元宝在怀中的神情,一时忍不住,张口戏谑几句。
朱启珏迅疾回过神来,不客气地踹了郑清淮一脚,笑骂道:“去你的!”
几人笑闹惯了,郑清淮被踹倒在地,一个跟头就翻了起来,故意露出眼热嫉恨的神情,咬牙切齿地招呼叶凌云:“叶四,我们两个一起上!将未来的二驸马揍一顿再说。”
叶凌云乐得诶了一声,嗷嗷叫唤着冲上前。
贺祈任他们闹腾片刻,才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
“启珏得了皇上青睐,许以康宁公主。这是一桩大喜事。今日我们本该为启珏好好庆贺一番。不过,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不宜饮酒。也只能以茶代酒了。”
众人一起笑着应下。
这一日正午,朱启珏被灌了几壶茶水,连着跑了数次茅房,一众损友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
第二日凌晨,一列马车出了皇宫,出了宫门,走上官道,向千里之外的边关而去。
鞑靼太子元思兰坐在马车里,并未露面。马车前后俱是元思兰的亲兵。
这些亲兵在京城被关了一年多,一个个心里不知何等憋屈。此时一个个骑着骏马,腰间挎着长刀,一个个目光锐利凶狠。
比起凶残外露的鞑靼骑兵,大楚的御林军就镇定从容多了。这两千御林军,是镇远侯亲自挑选的。
两百御前侍卫,则是贺祈亲自定下的名单。朱启珏等人都在名单之列。
论军容论风采,自是御前侍卫更胜一筹。他们都是大楚将门子弟,自小习武,身家清白,对天子忠心耿耿。
到用人之际,当然要挑信得过的。
裴璋原本有意去边关,私下去找过贺祈一回,被贺祈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裴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一趟公差,你我两人只能去一个。鞑靼太子主动张口,让我随行。你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吧!”
裴璋忍下恼怒,低声说道:“这是二皇子殿下的意思。鞑靼太子是二皇子殿下的亲表哥,也是寿宁公主的未婚夫婿。此去边关,千里之遥,又是为了劝降鞑靼骑兵。二皇子殿下放心不下鞑靼太子的安危,所以想让我同行……”
贺祈挑眉冷笑,半点不客气地打断裴璋:“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给别人听也就算了,在我面前就不用再多说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我两人,只能去一个。我去了,你就不能去。”
“二皇子殿下要是愤怒不快,就让殿下亲自来见我。”
裴璋被气得脸孔铁青,拂袖而去。
想来,二皇子也被气得不轻。贺祈这是摆明了不买二皇子的账,铁了心站在六皇子这一边了。
不过,二皇子到底忍下了这口闷气,并未去找贺祈。
贺祈是天子亲信心腹,更是平国公世子。这两层身份,都极有分量。二皇子拉拢不成,也不愿正面开罪贺祈。
“表哥!”朱启珏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后面的马车一直没什么动静,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冲元思兰乘坐的马车努努嘴。
自出宫之后,元思兰一直坐在马车里,从未露过面,简直老实安分地过了头。朱启珏一路上盯着元思兰的马车,都快盯成对眼了。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淡淡道:“今日刚启程离京,不会有什么动静。你暗中盯着便可,不用过去,也免得太过惹人瞩目。”
这倒也是。
朱启珏点点头应下。
贺祈看了朱启珏一眼,忽地扯起嘴角笑了起来。朱启珏被笑得浑身发毛:“表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贺祈低声打趣:“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件事。皇上昨日下旨,为你和康宁公主赐婚。鞑靼太子是寿宁公主的未来驸马,你岂不是和他成了连襟?”
朱启珏:“……”
他可不想和元思兰做什么连襟!
朱启珏心里默默吐槽,口中却不能乱言,免得落入他人耳中,生出口舌是非。
……
当日晚上,一行人歇在了官道上的驿馆里。
驿馆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将士。两千御林军和五百鞑靼骑兵皆在驿馆外搭了营帐。两百御前侍卫分做两班,轮流守上半夜下半夜。
出门行军在外,比不得在京城里安逸,驿馆里的厨子厨艺平平。不过,众人行路一整日,俱是又饿又累,此时有热腾腾的饭菜入口,还有热水可以沐浴,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安分了一整日的元思兰,终于开始出幺蛾子了。打发身边的亲兵,请贺祈一同去用膳,顺便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元思兰身份特殊,摆出鞑靼太子的架子来,贺祈也不能拒绝。
朱启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了贺祈一眼。
只见贺祈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去回殿下一声,一同用膳就不必了。免得彼此相对,饭食难以下咽。等吃完饭,我自会去见殿下。”
精通大楚话的那几个鞑靼亲兵,早就被宣和帝暗中下令处死。现在元思兰身边的几个亲兵,对大楚话没那么精通。
不过,贺祈面上的嘲讽讥削清清楚楚,听不懂也能看得懂。
鞑靼人生性好武,逞勇斗狠是天性,贺祈出言羞辱自己的主子,如何能忍?
那个亲兵骤然上前一步,握起右拳在贺祈眼前晃了一晃。口中爆出一长串鞑靼话。
朱启珏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贺祈挑眉冷笑一声,猛地出拳,击中了亲兵的脸孔。
第四百二十五章 冲突(一)
贺祈这一拳毫不留情,那个亲兵被揍得鼻血长流,踉跄着后退数步。
亲兵目中闪出怒火,嘴里胡乱嚷了几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扔到了一旁。
贺祈前世曾在边关数年,早就学会了鞑靼话,立刻以鞑靼话回击:“好,我也不用长刀。今日我就用拳头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将腰间的长刀解下,同样扔到地上。
朱启珏等人瞠目结舌,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贺祈。
这个贺三!
什么时候竟会说鞑靼话了?
他们几个,自小就在一起厮混,斗鸡走马,四处玩乐。便是亲兄弟,也不及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贺祈什么时候瞒着他们学的鞑靼话?
贺祈似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道:“等我揍完这个不开眼的,再和你们细说。”
这还差不多。
打架闹事,众人都是一把好手。再说了,又不是揍元思兰,不过是一个亲兵,揍就揍了。传到皇上耳中,也算不得大事。
郑清淮看热闹不怕事大,立刻道:“这里地方太小了,腾挪不开。去营帐那边的空地上,正好晚上闲着无事,让大家伙都凑个趣。”
习武之人,彼此交手切磋,都是常事嘛!
叶凌云江尧也鼓噪着附和。
倒是朱启珏,有些担心,低声提醒:“表哥,今天是离京的第一日,就闹到要动手的地步,会不会不太好……”
贺祈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嗜血冷厉的光芒:“放心,我就是活动活动手脚,不会打出人命来。”
朱启珏也就住了嘴。
贺祈转头,冲那个鞑靼亲兵说了几句鞑靼话。
那个亲兵冷哼一声,以生硬地大楚话回应:“谁不敢去,谁是孙子!”
贺祈冷笑一声,率先迈步。
如果今日来的是别人,或许他会稍微忍一忍。
今日这个亲兵,却是一张熟脸孔。前世元思兰身边有几个最得力最忠心的手下,杀人如麻,手段残忍。甚至以残杀百姓来取乐。这个亲兵,正是其中一个。
在杀元思兰之前,先好好收拾这个亲兵一顿,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
等等,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过去了?
听说鞑靼太子身边的亲兵,和贺校尉说话时不够恭敬,贺校尉一怒之下,就动手揍人了。
哟!这么刺激!快走快走!
你一个伙头兵,这么激动干嘛!我们去看看,你快点生火做饭。等我们看完热闹回来,还能有口热乎的。
生什么火做什么饭。这等热闹不让我去看,是要憋死我不成!别废话,快点走!
一众将士,听到动静,很快围拢了过去。
里里外外足有几层,后来的只能听到一点动静声响了。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除了御前侍卫御林军,还有那些鞑靼亲兵。
到底谁输谁赢?
这不明摆着的嘛!
没见那些鞑靼亲兵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吗?
“贺校尉是御前侍卫里的第一高手!等闲之辈,在贺校尉手下走不了十招。”
人群里传出郑清淮的大嗓门:“这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鞑靼太子亲兵,虽然节节败退,被揍得狼狈不堪。不过,能撑到现在,也算是高手了!”
郑清淮做御前侍卫还没半年,名声十分响亮。主要原因就是那张嘴太欠。平日气得人牙痒,现在听郑清淮刻薄鞑靼亲兵,却是分外痛快解气。
众将士就哄笑起来。
“贺校尉手下留情,别揍得太狠了。”
“是啊!到底是鞑靼太子殿下的亲兵,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于太子殿下颜面也不太好看。点到为止,小小教训一番也就行了。”
鞑靼亲兵们面色愈发难看,目中的怒火蠢蠢欲动。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喂,你这样瞪我干什么!莫非也想和我动手过过招不成!”
然后,就有鞑靼亲兵推推搡搡,嘴里骂骂咧咧。
大楚和鞑靼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已视对方为死敌。这些鞑靼亲兵随主子来大楚,被关了一年多,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
御林军和御前侍卫们也早就看这伙鞑靼亲兵不顺眼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便如火苗一般,迅速点燃了彼此积郁的怒火。
眼看着一场混战就在眼前。
郑清淮和叶凌云一脸的跃跃欲试。
江尧和朱启珏却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贺祈揍一个鞑靼亲兵,不算什么。可若是在离京的第一晚,就闹出群架混战的动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朱启珏冲江尧使了个眼色,江尧略一点头,蹲下身子。朱启珏踩到江尧的肩膀上,立刻高出众人一大截,高声呼喊:“都停手!”
“住手!”
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竟是元思兰来了!
元思兰以鞑靼话再次喊了一遍:“都住手!”
这五百亲兵,是已逝的老可汗亲自为元思兰挑选出来的。从他八岁起就跟在他身边,对他极为忠心。
元思兰一声令下,这些亲兵再不情愿,也立刻停了手。
朱启珏暗暗松口气,连喊几声:“都回自己的营帐去!”
众将士在催促声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
一场冲突就此消弭。
……
元思兰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场中,这一看不要紧,几乎肺都要气炸了。
贺祈出手如风,将他的亲兵揍得无一丝招架还手之力。更可气的是,贺祈专冲亲兵的头脸处下手,揍得亲兵满脸开花,惨不忍睹。
亲兵当然不可能张口求饶。身为太子亲兵,要是连这点骨气都没有,早就被扔到草原上喂野狼了。
贺祈堂堂御前侍卫统领,已经彻底占了上风,还这般不依不饶地痛揍,就太过分了吧!
“贺校尉请住手!”元思兰沉声张口。
贺祈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出拳,狠狠一拳打中亲兵的额头。亲兵终于撑不住,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贺祈又用力踢了一脚,将亲兵踢飞出几米远。然后才转过头:“刚才打的兴起,没听见殿下的声音。真是对不住。不知殿下说了什么?”
元思兰:“……”
第四百二十六章 冲突(二)
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
火苗跳跃,倒映在元思兰的眼底。他的眼也似乎燃起了火焰。俊美中带着一丝邪气的脸孔,却没有一丝温度。
贺祈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还有心情冲元思兰笑了一笑:“殿下的亲兵和我说话,态度桀骜不驯。我便代殿下小小地教训了他一顿,想来殿下不会介怀吧!”
元思兰面沉如水,冷冷道:“我身边的人犯了错,自有我出手教训处置,不必劳烦贺校尉。此次也就罢了,下不为例!”
贺祈目光一闪,淡淡应道:“那就要请殿下好好约束身边的亲兵了。殿下告诉他们,这里是大楚,不是关外草原。在关外横行无忌,无人管束。”
“在大楚的疆土上,由不得任何一个鞑靼人肆意横行!”
元思兰眯了眯眼,不怒反笑:“都说贺校尉是御前侍卫里的第一高手!真可惜,我只见识过贺校尉射箭,未曾领教过贺校尉的拳脚和长刀。”
贺祈半分不让:“太子殿下若有雅兴,我随时奉陪!不过,我这个人生性冲动,一旦动起手来,从不留手。殿下今晚也该见到了。若是要动手过招,殿下可得有些心理准备。”
四道目光,在空中冷冷相触。
刹那间,犹如电光雷鸣,令人心惊。
朱启珏被两人对峙间的寒意和杀意所慑,心里一阵骇然,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再一看身侧,江尧和叶凌云也是一样的反应。
唯有郑清淮,嘴欠地怂恿起来:“光说不练,有什么意思。说的这么热闹,不如下场一试……诶哟!”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重重拍了一掌。力道之大,令猝不及防的郑清淮差点被拍到地上。
郑清淮疼得龇牙咧嘴,一怒回头:“朱二,你揍我做什么!”
朱启珏瞪了回去:“想揍就揍,还要什么理由!”
看热闹也不挑时候!
没见贺祈和元思兰之间杀意重重吗?真动起手来,没个轻重,真伤了元思兰,贺祈要如何向天子交代?
郑清淮也不是傻瓜。刚才纯粹是嘴贱的天性发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现在被朱启珏一巴掌拍清醒了,总算反应过来,颇有几分悔意。
郑清淮难得没回嘴,哼了一声,就颓了。
有了这个插曲,贺祈和元思兰之间一触即发紧张凝滞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一些。
元思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之前的杀气和寒意骤然不见了踪影,笑了起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向贺校尉讨教几招。今晚就算了,赶了一日的路,我颇为疲惫。想来贺校尉也累了。”
贺祈不动声色地呵呵一笑:“殿下言之有理。还请殿下早些歇下,明日还得早起赶路。我们早一日到边关,于战局就多一份把握。”
元思兰城府极深,面上不露声色,竟还能笑着附和:“是啊,我也盼着边关战事早日平定。”
元思兰转头吩咐一声,立刻有两个亲兵上前,将被揍得鼻青脸肿昏厥不醒的亲兵抬走了。
然后,元思兰冲贺祈等人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贺祈目送元思兰的身影远去。
……
贺三真的不太对劲!
朱启珏和江尧对视一眼。他们五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不过,五人里也略有些远近。朱启珏是贺祈嫡亲的表弟,感情最是深厚。江尧和贺祈也私交甚笃。
也因此,他们两个很快察觉出了贺祈的异样。
贺祈对元思兰的杀意,不仅是一个大楚儿郎对鞑靼太子的恨意,还有更深的憎恶和私怨。不死不休的那一种!
是因为程锦容吗?
想想去年元思兰在秋猎时对程锦容做过的事,确实够人恼恨的。别说是贺祈,换了他们,也绝不会饶过一个算计自己心上人的贱人!
相较之下,叶凌云略显粗枝大叶,郑清淮是个嘴欠的货,擅长嬉笑怒骂,也没那么细腻敏锐。
郑清淮心有余悸地上前,咕哝了几句:“贺三,刚才你不是认真的吧!这可才出京城。就算到了边关,你也不能明着动手。不然,你这个平国公世子,要如何向天子交差?”
贺祈目中闪过奇异的光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我心中有数,放心吧!”
叶凌云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数!瞧你刚才的样子,要不是朱二出言提醒,肯定按捺不住!”
“表哥,”朱启珏也低声道:“元思兰算计过程太医,你心中恼恨,这是私怨。可眼下我们当的是公差,要护送元思兰去边关。路途中若有差错,就是当差不利。孰重孰轻,表哥心里一定明白。”
“此次随行的不仅有御前侍卫,还有这么多御林军。人多口杂,里面不知有多少眼线。表哥可不能落人话柄。”
江尧略一点头:“朱二这番话说的有理。不能因私忘公,先办公差要紧。有什么私怨,日后到了边关,再慢慢‘了结’。”
边军是贺家的地盘,此时又在打仗。在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都属正常。
几人或戏谑或打趣或关心或提醒,目光里都含着关切。
贺祈心头一热,神色缓和下来:“你们说的,我都明白。走吧,我们回驿馆再说。”
……
一个时辰后。
江尧等人各自回了屋子歇下。朱启珏不肯走,执意要留下和贺祈同睡一榻。
贺祈哭笑不得,张口撵人:“去去去,在我这儿赖着做什么。回你的屋子去!”
“表哥,你太无情了!”朱启珏一脸悲愤地指控:“以前我们经常同睡一榻。你现在竟然撵我走!”
贺祈笑着拍了朱启珏一巴掌:“以前我们都还小,现在都是大男人了,同睡一榻多别扭。”
朱启珏干脆什么也不说了,直接躺到了床榻上,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贺祈好笑不已,放软了语气:“表弟,你想问我什么?”
朱启珏在床榻上坐了起来,看着贺祈,认真地问了一句:“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夜话
朱启珏敏锐得令人心惊。
贺祈心里暗惊,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你胡说什么。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几乎日日在一起。我能有什么事瞒你?”
朱启珏的目光仔细地搜寻片刻,却也未找出异样之处。不由得叹了一声:“我也说不好。就是一种直觉!”
“其实,我一直隐约觉得你和以前不同。就从去年春日那一天,江六落马,你也昏厥不醒,后来被程锦容救醒的那一日。从那之后,我就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你当然还是你,言行举动也没大的变化。可偶尔,你会露出冷厉陌生的神情,或是露出凛冽的杀气。”
“还有,你一张口说话,我们几个不由自主地就会听从你的吩咐。这是在战场磨砺过的人才有的上位者的权威。”
朱启珏显然被此事困扰了许久,只是一直没说出口。此时已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将心里的疑惑都说了出来:“表哥,这些都是为什么?”
你明明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勋贵公子哥儿,为什么会有久经沙场征战才有的狠厉气势?
你对元思兰的恨意,真的只因为程锦容吗?
……
对着朱启珏的眼睛,贺祈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他不能说出真相。
可他也不愿骗自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对他信任至极的表弟。
过了许久,贺祈才低声道:“启珏,我不想骗你。我确实有一个秘密。不过,这个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朱启珏半点没恼,反而笑着舒出一口气:“原来,我不是疑神疑鬼,你是真的有秘密瞒着我们。”
“行了,你有难言之隐,不想说就不说。等以后,你愿意说,或是能说了,再说也不迟。”
贺祈:“……”
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贺祈反而有些不踏实,不怎么确定地问了一声:“你真的没生气?”
朱启珏咧嘴一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们都长大了,谁还能没一点秘密和不愿说的困扰?你不想就不说呗!我还能追着你问个不停不成!又不是七八岁的时候了。”
贺祈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自小就常在一起玩闹。朱启珏小他一岁,常跟在他身后跑东跑西。七八岁的时候,更是粘人,像个跟屁虫一般。
说句良心话,他对朱启珏,比对庶出的大哥四弟还要亲近随意得多。
朱启珏生出谈兴,压低声音笑道:“你别看大家伙儿整日笑嘻嘻的,其实都有些心事。江六定了亲事,可听说那位永安侯府的五小姐并不乐意这门亲事,曾在闺阁好友前埋汰过江六。这话不知怎么传到江六耳中了,把江六给气得够呛。”
贺祈听得有趣,竖耳继续听。
朱启珏又八卦起叶凌云来:“叶凌云有心上人了。一个月前,他和他姐姐一同去寺庙里上香。遇到了一位颇有才名的京城闺秀,一见倾心。这一个月里,他一直闹腾着让家里去提亲!”
什么?
贺祈这回是真的惊讶了:“竟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朱启珏笑道:“我们几个天天在宫里当差,人多口杂,不便提及这些事。”
“再说了,靖国公不同意这门亲事,叶凌云闹腾了一段日子,也没用。他最要面子,哪里好意思和我们说这些。我也是在前两日,才听郑三提起此事。”
郑清淮和叶凌云关系更亲近。叶凌云羞于启齿的事,也只有郑清淮知晓。
“靖国公为什么不同意?”贺祈的关注点和朱启珏显然不同:“莫非是嫌这位姑娘家世太普通了?”
朱启珏摸了摸下巴:“这倒不是。这位姑娘姓周,是礼部周尚书的孙女。论出身,也是一等一的书香门第了。”
“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武将门第,几乎不和文臣官员们结亲。这也是朝中惯例了。”
大楚朝堂,文武官员泾渭分明。文臣们之间互相结亲,武将们也多和同僚联姻。文官武将不通婚,也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
一来,文官和武将之间心有隔阂,彼此不融洽。
二来,这也是宣和帝乐意看到的情景,宣和帝有意无意地默许并推动,最终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贺祈若有所思,低声说道:“其实,这门亲事也未必不能成。”
“朝中是有文臣武将不结亲的惯例,不过,也不是什么不可破的铁例。靖国公不愿去周家提亲,想来是顾虑皇上的态度。唯恐皇上心生忌惮。”
靖国公位列三公,是武将里的中流砥柱。周太傅是六部中最清贵的礼部尚书。而且,周太傅对六皇子尤为偏爱,日后定会支持六皇子为储。
以靖国公的精明老道,岂肯早早在六皇子身上下注。结亲一事,自然要慎之又慎。
朱启珏眼睛一亮,凑了过来:“表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贺祈目光一闪,随口笑道:“暂时还没想出来。反正我们此次去边关,还不知何时能回京城。暂且不急,总能想出好办法。”
朱启珏听了这话,也觉有理,笑着说道:“等我明日,悄悄问一问叶四。他要是真的对周姑娘一往情深,我们几个总得帮他一回。”
说完了叶四,朱启珏又八卦起了郑清淮:“郑三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也有心事。有一回,我问他中意哪家的姑娘。他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等等,他会不会是暗中倾慕康宁公主啊!”
不然,他当日一问,郑清淮为什么目光漂移不定,满脸心虚?
贺祈笑着拍了朱启珏一下:“别乱猜疑。皇上下旨赐婚,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连你都不知道,郑三又怎么会知情!他对着你支支吾吾,肯定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朱启珏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忽地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倏忽瞪圆了眼:“这个郑三该不会是瞄上启瑄了吧!我呸,他敢动这心思,我非揍扁他不可!”
贺祈挑眉一笑:“是或不是,以后就知道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相思
朱启珏越想越觉可疑,一张俊俏的脸孔都快黑了。
郑清淮虽然是好友。不过,在天底下所有做兄长的少年眼里,觊觎自己妹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祈将朱启珏的臭脸看在眼底,好笑不已:“过了年,启瑄表妹也有十六岁了。这个年龄,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郑三嘴是欠了一点,不过,为人本性都不坏,出身也配得上启瑄表妹。我们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启瑄表妹要是嫁给郑三,谅郑三也不敢亏待她一星半点。不然,我和你一定将他揍成猪头。总比嫁一个和我们半点都不熟的勋贵子弟强多了!”
“你为何这般恼怒?”
咦?表哥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
朱启珏的恼怒之意褪去大半,用手挠挠头,然后挠了又挠。原本尚算整齐的头发快被挠成了鸡窝。
贺祈心中好笑不已,随口扯开话题:“你昨日接到赐婚的圣旨,今日就出京。时间紧急,没能进宫谢恩,真是有些可惜。”
朱启珏心中也颇有些遗憾。
主要是遗憾,没能在离京之前去见他的未婚妻康宁公主一面。
他在御前当值这么久,当然见过康宁公主。不过是远远地见过几回。他只知康宁公主相貌清秀性情柔顺,其余一无所知。
既然做了未婚夫妻,以后总有成亲结为夫妻的一日。他的一颗少年芳心,也随之蠢蠢欲动起来。
贺祈见朱启珏笑得羞涩荡漾,不由得会心一笑。
表兄弟两个聊得兴起,直至子时,贺祈张口撵人,朱启珏才意犹未尽地起身走了。
贺祈躺下后,却没什么睡意。
他侧着身睁着眼,看着跳跃的烛火。那一抹火苗,渐渐化为一张清艳美丽的少女脸庞。少女冲他抿唇轻笑,他口中溢出一声轻叹。
这才离开京城第一日。
阿容,我想你了。
……
贺祈现在应该睡下了吧!
临近子时,保和殿里的大半宫灯都熄了。夜色笼罩下,保和殿少了平日的威严肃穆,多了一份柔和宁静。
宣和帝也歇下了。
今晚是程锦容当值守夜。不过,守夜也不必整夜不睡,一般来说,熬上半夜就行了。到了下半夜,便能和衣而眠。
此时,程锦容坐在当值处,闲着无事看医书打发时间。可今日她格外心浮气躁,看了几行,便看不下去了。
脑海中不停地晃动着一张英俊的少年脸孔。
程锦容索性放下医书,纵容自己思念贺祈片刻。
今天是贺祈离开京城的第一天。
平日,贺祈在御前当值,她也在御前当差。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了抬头就能见到他的身影。出入保和殿,趁着闲空,偶尔和他低语几句。或是什么也不说,只对视而笑……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才离开一日,她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
程锦容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拿起医书,逼着自己收敛心绪,看了下去。
……
隔日清晨,程锦容为宣和帝请平安脉。
天气渐凉,保和殿里已经燃起了炭盆。宣和帝前两日偶感风寒,不时咳嗽,吐出一口浓痰。
程锦容开了药方后,自有药童抓药煎药。
宣和帝这半年来,没断过喝药,已经习惯了汤药的苦涩。不过,在喝汤药时,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赵公公咳嗽一声,低声对程锦容说道:“程太医,这药方里,能否添一味甘草?”
有些喝药怕苦的,会在药方里添一些甘草,去一去汤药的苦涩。
宣和帝神色未动,似乎没听见赵公公的话。
程锦容瞥了宣和帝一眼,低声说道:“甘草去苦涩,不过,也会略减些药性。”
宣和帝看似康健,实则龙体虚弱。虽精心调养,龙体还是渐渐衰败,动不动就要病一场。这一点,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
赵公公立刻改了口:“咱家多嘴,由程太医做主就是。”
宣和帝默默将碗里的汤药喝完。
很快,裴皇后携六皇子前来请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裴皇后含笑行礼。
六皇子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儿臣见过父皇。”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笑意:“都平身吧!”
然后,叫了六皇子上前,随口考校起了六皇子的功课。六皇子对答如流。
能一日进两趟保和殿的皇子,只有六皇子一个。能得宣和帝如此关心教导的,也唯有六皇子一人。这份独一无二的圣眷,令一众皇子眼热嫉恨,也令年少的六皇子渐渐崭露头角。
几位太傅对六皇子的偏爱,就不必细说了。
六皇子晚上进保和殿伺候笔墨,时有接触卫国公靖国公等重臣的机会。这些人老成精的重臣,最擅揣摩圣意,对着六皇子自然不吝啬展露善意。
在宣和帝的耳濡目染和教导下,六皇子的成长和进步也极其明显。
如今的六皇子,迅速褪去了稚气,行事说话沉稳了许多。
宣和帝心中满意地点头,口中却未夸赞。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上书房读书了。”
六皇子应了一声,拱手告退。临走前,冲程锦容眨眼示意,终于有了少年人的活泼和淘气。
程锦容会心一笑,也冲六皇子眨眨眼。
六皇子走后,宣和帝也该去金銮殿上早朝了。裴皇后起身恭送宣和帝离去,然后冲程锦容笑道:“锦容,随本宫去椒房殿。”
程锦容含笑应下,走上前,虚虚扶着裴皇后的胳膊。
裴皇后没急着走,先细细打量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被看的有些莫名的心虚,清了清嗓子:“好端端地,娘娘为何这般看我?”
裴皇后悠然一笑:“本宫是想看看,贺祈昨日离京,你昨晚有没有睡好。”
程锦容:“……”
程锦容难得的羞窘,逗得裴皇后轻笑出声。
“娘娘误会了。”程锦容嘴硬地解释:“微臣昨夜当值,下半夜才睡,精神不济也是难免。”
裴皇后忍俊不禁,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说的也是。肯定和贺祈没什么关系。”
程锦容:“……”
第四百二十九章 虚伪
裴皇后又笑了一回。
笑完之后,裴皇后才轻声道:“锦容,你和贺祈是未婚夫妻。他离京远行,你心中难免牵挂惦记。在本宫面前,你无需隐忍,也不必遮掩真实的心情。”
在宫中待得久了,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层面具。喜怒哀乐,都不显于脸上。程锦容本就情绪内敛,这一年多来愈发冷静沉稳。
裴皇后骄傲之余,又怜惜心疼不已。
程锦容心中一暖,冲裴皇后微微一笑:“娘娘的心意,锦容都明白。”
娘,我知道你心疼女儿了。
裴皇后心头也是一热,握住程锦容的手说道:“锦容,过了年,你也有十七岁了。等贺祈从边关回来,你们两人就择吉日成亲吧!”
不要在宫中蹉跎,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程锦容没料到裴皇后会催着她成亲出嫁,先是一怔,旋即笑道:“成亲一事,倒是不急。我和贺祈早就私下商议过了,等我十八岁了再出嫁。”
保和殿到底不是闲话的好地方。
裴皇后没有再多说,拍了拍程锦容的手背,便迈步走了出去。
程锦容随裴皇后一同出了保和殿,去了椒房殿。
……
今日又是二皇子妃进宫请安的日子。
程锦容为二皇子妃诊了脉,又仔细问了二皇子妃的衣食起居。
二皇子妃这段时日细心将养,脸颊略见丰润,气色也好了一些,含笑说道:“我照着程太医的叮嘱,每天在园子里走动。胃口确实比往日好了一些,每日少食多餐,这些时日总算养了一些肉回来。”
程锦容笑道:“如此就好。安胎药能不喝就尽量别喝,有什么烦心不快的事,一律抛诸脑后,不要多虑多思。”
二皇子妃颇为风趣地接了一句:“程太医言之有理。将自己当猪一般养着就是。”
众宫女都笑了起来。
裴皇后也被逗乐了:“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理。偌大一个皇子府内宅,总会有些烦心事。你一心安胎养身子,别的什么都别管。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大功一件。有谁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为你撑腰出气。”
二皇子府里,还有谁能让二皇子妃受气?也只有二皇子了。
裴皇后说这等话,是在宽慰二皇子妃的心。
二皇子妃听到这等熨帖的话,心下十分感动,忙笑着谢恩:“儿媳先谢过母后。”
其乐融融之际,二皇子妃委实不愿说扫兴的话。可二皇子叮嘱过的事,她总不能一句都不提。
二皇子妃略一踌躇,终于还是张了口:“母后,鞑靼太子离京之事,寿宁公主已经知道了。”
寿宁公主被软禁在公主府里,不能出府半步。元思兰去边关一事,已经人尽皆知。隔了几日,也终于传进了寿宁公主的耳中。
裴皇后笑容一敛,神色淡淡:“怎么了,她是不是又闹腾了?”
二皇子妃硬着头皮,低声答道:“是。昨日殿下去了公主府,回来之后脸色颇不好看。”
……
何止是不好看,二皇子昨天被寿宁公主气得半死,回府的时候脸都黑了。
原本亲密无间的双生兄妹,如今离心反目。寿宁公主不敢怨恨宣和帝和裴皇后,将一腔怨气全部迁怒于二皇子。
每次二皇子去见她,少不得都要大吵一回。
寿宁公主知道元思兰去边关,既担忧又恼怒,见了二皇子,第一句便是:“是不是你怂恿表哥,让他主动请缨去边关?”
二皇子当然不肯承认:“胡说!这是平西侯上的奏折,表哥是主动要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寿宁公主冷笑连连:“呸!鬼话连篇!外面的人都传遍了。几日前,你进宫劝说,表哥才主动请缨要去边关。为了讨好父皇,你就让表哥去边关送死,真是心肠狠毒,冷血无情!”
“元泰!你真是好样的!为了你自己,谁都可以去死。”
“表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也别想好过,我做鬼了,也不放过你。我和表哥,还有我肚中死去的孩子,三条性命都化成厉鬼来找你!”
一边说着,一边扑上前,疯狂地撕扯着二皇子。长长的指甲将二皇子的俊脸划出了两道血痕。
二皇子被气得七窍生烟,用力挥开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摔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丝毫不顾疼痛,爬起身来又扑上前。
以二皇子的身手,真要动手,十个寿宁公主也不是对手。可寿宁公主再可恨可恼,也是亲妹妹。
再者,二皇子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愧疚,对着满脸恨意状若疯狂的寿宁公主,只能招架,节节败退。
最后,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回府后,二皇子发了一通脾气,又叫来二皇子妃,面色难看地吩咐:“明日你进宫给母后请安,和母后提一提此事。这样下去,寿宁真的要疯了。”
“请母后打发人去公主府,传个话或是赏些东西,安抚寿宁。”
……
二皇子妃接了这桩苦差事,心里暗暗叹气。一边窥着裴皇后的面色,一边斟酌言辞,将二皇子的意思委婉地表露出来。
“殿下和公主是一胎双生的兄妹,自是关心备至。如今寿宁公主情绪不稳,殿下心中十分忧虑,苦劝不住。所以想求母后,稍加安抚。寿宁不肯听殿下的话,母后说的话,却是一定听的。”
裴皇后目中露出一丝讥讽,淡淡道:“据本宫所知,劝鞑靼太子主动应下去边关一事的,确实是二皇子。皇上还因此嘉奖了他一番。”
“寿宁怨他,他半点都不冤屈!”
二皇子妃:“……”
夫妻一体。
裴皇后这一席话,揭开了二皇子的虚伪,也令二皇子妃无地自容。
二皇子妃忍着难堪,起身请罪。
裴皇后打从心底里厌恶薄情寡义的二皇子,对贤惠端庄的二皇子妃倒是有些怜惜喜爱,缓和声音道:“罢了,寿宁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不会袖手不管。你回去之后,告诉二皇子。以后有什么事,亲自来和本宫说。”
第四百三十章 折腾(一)
裴皇后是寿宁公主的“亲娘”,确实不能袖手不管。
前一段时日,宣和帝盛怒未消。裴皇后也未打发人去看过寿宁公主。
如今,宣和帝的气头已经过了,元思兰又去了边关,十有**是回不来了……不管如何,也该安抚寿宁公主一二。免得寿宁公主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不体面或是疯狂的举动来。
二皇子妃走后,裴皇后叫来珞瑜:“你代本宫去一趟公主府,探望寿宁公主,多赏些补品。”
“再代本宫传几句口谕。就说元思兰是奉旨去边关劝降鞑靼骑兵,于国朝于百姓都是一桩好事。等元思兰立下功劳,皇上绝不会薄待他。让她安心养身体,不必多虑多思。等她身体养好了,本宫就接她回宫。”
珞瑜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裴皇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低声自语:“本宫对她已仁至义尽了。只盼着她能想清楚想明白,别再折腾了。”
再折腾下去,就要将宣和帝仅存的父女之情也折腾没了。
程锦容眸光微闪,并未出声。
寿宁公主落胎之后,情绪激烈,满心怨怼,和二皇子彻底离心反目。这样的寿宁公主,如何能轻易“想清楚想明白”?
……
程锦容所料半点不差。
珞瑜前去公主府,探望寿宁公主府,代传裴皇后的口谕。
寿宁公主虽未像对二皇子那般破口怒骂,却也没什么感激感动,一直冷笑个不停。没等珞瑜走,便让身边宫女将补品都“搬”出了门外。
用“搬”,当然是美化过的词汇。其实是当着珞瑜的面扔了出去。
其间的挑衅和怨怼,一见可知。
珞瑜灰头土脸地回椒房殿复命,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回。
裴皇后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一幕还是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拍凤椅,咬牙怒道:“混账东西!”
父母赐,不能辞。
寿宁公主的行径,已经可以归为忤逆不孝了。
程锦容少不得劝慰裴皇后一番,又低声提醒:“今日之事,便是皇上问起,娘娘也别说。”
身为寿宁公主的“亲娘”,怎么也得在面子上维护寿宁公主。
反正,以宣和帝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裴皇后不必去做这个恶人。
裴皇后将心头怒火压下,点了点头:“放心,本宫知晓轻重。”
……
散朝后,宣和帝回了保和殿歇下。
一个内侍悄步走到赵公公身边,低声耳语数句。赵公公略一点头,待宣和帝缓过劲来,才上前低声禀报。
“……皇后娘娘心疼寿宁公主殿下,特意打发宫女送了补品,又好言宽慰公主殿下。不过,公主殿下怕是心里有些怨气,并未领情。当着宫女的面,就令人将娘娘赏赐之物都扔出了门外。”
赵公公一边说一边窥着宣和帝的面色。
宣和帝脸上笑容全无,目光越来越冷。
到底是亲生女儿,宣和帝在盛怒之下,也没舍得重罚。只令寿宁公主落了胎。公主府里,当然有宣和帝的耳目。寿宁公主的一举一动,自有人禀报给宣和帝知晓。
寿宁公主和二皇子离心反目,早在宣和帝意料之中。这也是宣和帝给二皇子的惩罚!
寿宁公主对裴皇后竟如此心怀怨怼,对他这个父皇岂不是恨之入骨?
他是父亲,也是天子。
他会疼惜女儿,更会因寿宁公主的忤逆不孝而心冷。
“传朕口谕。”宣和帝冷冷打断赵公公:“寿宁公主言行不端,从宫中挑两个懂规矩的嬷嬷,送去公主府,教一教寿宁公主何为规矩。她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进宫。要是学不好规矩,以后也不必见朕了。”
赵公公恭声领命,心里为寿宁公主惋惜地叹了一声。
这个寿宁公主,原本是宣和帝最喜爱的长女。可惜被宠坏了,头脑也不够聪明。都到这等地步了,还不老实安分,这般折腾。
这下好了,将宣和帝最后一点心软也折腾光了。
宣和帝口中“懂规矩”的嬷嬷,是宫中的教养嬷嬷。这些嬷嬷们素来严苛,如今又是奉旨前去,寿宁公主有的是苦头吃了。
赵公公退下之后,过了片刻,裴皇后便来了。
裴皇后陪着宣和帝一同用午膳。
宣和帝今日心情不佳,胃口也欠奉,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裴皇后一见之下,也放下筷子,轻声问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是不是今日午膳不合皇上口味?”
宣和帝神色淡淡地瞥了裴皇后一眼,忽地问道:“皇后今日打发人去看寿宁了?”
裴皇后先是一怔,很快掩饰地笑了一笑:“是,二皇子妃进宫请安,提起寿宁,臣妾心中挂念,便令珞瑜前去探望。”
宣和帝嗯了一声,似随口问道:“寿宁是何反应?”
裴皇后目光微微一暗,扯着嘴角应道:“还算柔顺听话。”
柔顺听话?
宣和帝目中闪过讥削,冷笑一声:“皇后就别替那个孽障遮掩了!朕都知道了,她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当着珞瑜的面,将你赏赐的补品都扔了!”
裴皇后身体一颤,面上闪过羞惭和难堪,目中水光隐现:“是臣妾管教无方……”
“你确实太过心慈手软。”宣和帝话语不客气,目光却温和了许多:“这个孽障,就该好好管教。否则,日后岂会将朕和你放在眼底。”
“放心,朕已经命赵公公挑两个管教嬷嬷送去公主府了。让寿宁好生学一学规矩,何为孝道。”
“她能学懂规矩,朕不会薄待了她。要是她执迷不悟,心存怨怼,甚至怨恨皇后和朕……”宣和帝顿了顿,目中闪过冷意:“那皇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最后一句,说得何其冷酷无情!
裴皇后虽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心中一寒。
天家无情,帝王无情。
宣和帝的温情太过稀薄,更多的是身为天子的多疑猜忌冰冷无情。她绝不可自恃过高,更不能对他生出半分情意和希冀。
第四百三十一章 折腾(二)
赵公公动作十分利索。
当日下午,两位管教嬷嬷就进了公主府。
这两位管教嬷嬷,一个姓吴,约有四旬,生了一张长脸,天生带着几分冷厉,在宫中以严厉刻板闻名。
另一个姓王,生得圆润,一张笑脸,看着十分和气,专司调教刚进宫的小宫女。据说经她调教过的宫女,最是老实稳妥。
寿宁公主原本满脸讥削冷笑,在见到吴嬷嬷和王嬷嬷时顿时变了脸色。
寿宁公主狠狠地盯着赵公公,声音里透着色厉内荏:“赵公公,你带她们来做什么!”
赵公公恭敬地行了一礼:“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这两位都是宫里教规矩的管教嬷嬷,这位是吴嬷嬷,这位是王嬷嬷……”
“闭嘴!”寿宁公主心中惊惶不定,目光愈发凶狠:“本公主问你的话,你听见没有?”
赵公公面色如常,声音依旧恭敬:“公主殿下息怒,容奴才将话说完。奴才是奉皇上之命,将两位嬷嬷送来陪伴公主殿下。”
“皇上有旨,从今日起,两位嬷嬷负责照顾公主殿下的衣食起居,教导公主殿下一言一行。”
“皇上说了,如果公主殿下有不合礼仪规矩之处,两位嬷嬷但责罚无妨。一定要严厉管教,教公主殿下懂得何为规矩,何为孝道。”
吴嬷嬷王嬷嬷恭声应是。
寿宁公主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霍地从床榻上起身,伸手指着赵公公的鼻子,就要张口怒骂。
赵公公不慌不忙,又说了下去:“皇上还让奴才代话给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学会规矩了,可以进宫请安。若一直学不会,以后也不必去见皇上了。”
寿宁公主:“……”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根利刺,扎破了寿宁公主的虚张声势。寿宁公主面色一片惨白,嘴唇不停颤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她的身份地位,都来自父皇。如果父皇不要她这个女儿了……不,父皇不会这么狠心的。一定是母后在父皇面前挑唆,父皇才会这般恼怒重罚她。
寿宁公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赵公公,我现在就要见父皇!你立刻回宫,告诉父皇,我要见父皇!”
呵呵!现在知道怕了,已经迟了!
赵公公神色不变,恭声应道:“奴才奉令来传口谕,现在也该回宫复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奴才会代为回禀。请公主殿下耐心等候皇上宣召。”
说完,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寿宁公主一急,立刻下了床榻。
脚刚落地,吴嬷嬷将皱了眉头,板着脸孔说道:“殿下贵为公主之尊,一言一行当为闺秀典范。请殿下整理仪容,梳妆整齐。”
寿宁公主跋扈惯了,哪里会将一个教养嬷嬷放在眼底,怒瞪一眼过去:“混账!你敢这样和本公主说话!”
吴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奴婢奉皇令前来教导公主殿下,殿下学好了规矩,奴婢才算办好了差事。今日少不得要开罪一二了。”
说着,用力握住寿宁公主的肩膀,将寿宁公主按捺着坐回床榻。
吴嬷嬷学过武,力气极大,等闲三五个壮汉也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身体瘦弱的寿宁公主了!
寿宁公主只觉左肩一阵剧痛,不由得痛呼出声,她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口中怒骂连连:“贱~婢!放开本公主!你敢以下犯上,本公主饶不了你!”
吴嬷嬷又皱了眉头,看了王嬷嬷一眼。
王嬷嬷慈眉善目,说话也分外和气:“公主殿下请息怒。奴婢们也是奉旨当差,有冒犯之处,公主殿下还请见谅。”
“对了,奴婢先给殿下说说宫中是怎么调教宫女的吧!宫女们要伺候主子,身上不能留伤。犯了错,一般是饿上几天。饿得狠了,也就老实了。遇到那等桀骜不驯的,只挨饿就不管用了。不能打板子,也不能掌嘴,免得打坏了脸。”
“奴婢们就用细长的针,专找隐蔽不显眼的地方刺,不会流什么血,也不会留下疤痕。就是疼得厉害些。”
“有些个不中用的,挨上几针,就哭喊求饶。奴婢一般是用帕子堵住嘴,继续用针扎,让她长个记性。以后就老实了。”
“奴婢记得,有一个脾气特别烈的,被奴婢用细针连着刺了一个月。后来啊,奴婢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乖巧的很。”
王嬷嬷边说边笑,目光在寿宁公主的全身转了一圈。似乎在找合适的下针的地方。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口中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这个王嬷嬷,简直就是魔鬼!
王嬷嬷和颜悦色地说了下去:“公主殿下放心,这等手段,奴婢是万万不敢用在公主殿下身上的。殿下要是不肯听奴婢的,奴婢就罚一罚殿下的贴身宫女。殿下看着就行了。”
寿宁公主:“……”
……
从这一天起,寿宁公主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吴嬷嬷冷面冷心,严厉刻板,每日给寿宁公主讲一个时辰的宫规。然后,再逐条提问。寿宁公主答不上来,那一顿饭就别想吃了。
连着饿上三天,饿得寿宁公主头晕眼花。
寿宁公主憋着一股心火,恨恨地想着,反正她们不敢真的饿死她。她倒要看看,她们能拿她如何!
宫女们倒是想偷偷拿些点心宫女果腹,被王嬷嬷逮着了。王嬷嬷笑吟吟地施展了一回手段。
几个宫女跪成一排,双手被捆住,被长针刺腋下脚底手指等处,疼得撕心裂肺,惨呼声几乎震破人的耳膜。
寿宁公主被迫旁观,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和公主的体面。待到后来,花容惨白,反胃干呕,几乎连胆汁都吐得干干净净。
王嬷嬷还是那副和声细语温和浅笑的样子:“公主殿下不用担心。这几个要是成了废物能伺候殿下了,就再挑几个老实听话的来。”
寿宁公主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目中终于闪过惊惧和悔恨,闭上双目,泪水涌出眼角。
第四百三十二章 秘密(一)
寿宁公主“学规矩”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快便传了开来。自然也传进了永安侯夫人耳中。
永安侯夫人越思虑越觉心惊,惴惴不安地低声对永安侯说起此事:“……侯爷,皇上为何这般对寿宁公主?”
永安侯目中闪过阴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永安侯消息灵通,早已探听了此事背后真正的原因。
寿宁公主怎么对二皇子,宣和帝不会放在心上。可寿宁公主对裴皇后不敬不孝,激怒了宣和帝。所以,宣和帝才会如此严惩寿宁公主!
永安侯夫人听了事情原委后,面色一变,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裴婉如,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将皇上迷昏了头!”
前些年,郑皇贵妃最受宠的时候,宣和帝爱屋及乌,格外偏爱大皇子。
眼下,郑皇贵妃彻底失了圣心,大皇子声势大减。
裴皇后趁势而起,独得天子欢心,中宫之位越坐越稳……可气的是,二皇子和寿宁公主没沾到半点好处,还一个接一个地受罚。
倒是六皇子崭露头角,一跃成了宣和帝最喜爱的皇子。
永安侯闻言,面色愈发阴沉。
他真是看走了眼!
他没想到,裴婉如竟能迷惑住宣和帝,对宣和帝的影响力之大,更是远超他的意料之外。
往日他深得天子信任,是天子宠臣。这一年多来,宣和帝对他淡漠疏远了许多。召他进宫伴驾的次数也在急剧减少。
这是一个极为不妙的征兆。
永安侯夫人不知永安侯心思,兀自低声发着牢骚:“……寿宁公主是嫡出的长公主,现在落得体面全无,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看寿宁公主的笑话。这个裴婉如,以前安分老实。现在一朝得势张狂,根本没将我们裴家放在眼底,连点面子功夫也不做了……”
“行了,别啰嗦废话了。”永安侯不耐地打断永安侯夫人:“以后裴婉如这个名字,不得再提了。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活腻歪了!小心隔墙有耳!”
这里是她的寝室,有两个贴身丫鬟在外面守着。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怕什么“隔墙有耳”!
永安侯夫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异响。那是慌乱之下转身却撞到了门的声响。
谁?
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异口同声地怒斥:“是谁?”
谁胆敢在门外偷听?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了,半晌,才响起一个颤抖又熟悉的少女声音:“父亲,母亲,是我。”
竟是裴绣!
……
永安侯夫人神色紧绷地上前开门。
站在门外的少女,身着鹅黄色的罗裙,娇俏的脸庞浮着异样的苍白。一双灵动的黑眸蕴满了惶恐和惊骇。
永安侯夫人伸手,将裴绣拖进了寝室,猛地推上门,发出嘭地一声响。
“你怎么忽然来了?你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什么?”永安侯夫人紧紧攥着裴绣的手腕,用力极大,勒疼了裴绣的手腕。
裴绣吃痛不已,用力往回抽,可不管她如何用力,就是挣脱不开。
永安侯夫人手握得更紧,靠得更近,目中闪着寒光:“阿绣,你快说,你刚才到底听到了什么?”
永安侯一言不发,就用阴测测的目光盯着裴绣。
裴绣全身不停颤抖,用力咬着嘴唇,下唇咬出了深深的印记。一张口,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来给母亲请安。偶尔生了淘气之心,故意悄悄到了门外,想猛地出声,吓一吓母亲。
没想到父亲也在。她一时好奇,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然后,便听到了令她胆寒魄散的一席话。
父亲母亲似乎是在说宫中的皇后娘娘。
可皇后娘娘的闺名不是叫裴婉清吗?裴婉如……明明是程锦容死去的亲娘名字。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口中?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到底是裴婉清,还是裴婉如?
她慌乱之下,下意识地转身要走。没曾想,闹出了动静被察觉。父亲和母亲异于寻常的反应,愈发令她惊惶失措。她不停地喃喃低语:“我真地什么都没听见。”
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一沉。
裴绣果然什么都听见了!
永安侯冷冷道:“阿绣,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你通通都忘掉,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否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裴绣苍白着脸,全身哆嗦个不停。
永安侯夫人放软声音,低声哄道:“阿绣,你还年少,不知人心险恶。有些秘密,也不该是你知道的。听娘的话,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忘掉,就当你没有来过。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管在何时何地何人面前,都别提起裴婉如三个字。”
似乎有什么堵住了裴绣的喉咙。
裴绣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点了点头。
她什么都没听见。
她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的皇后娘娘是裴婉清,不是裴婉如。
……
这一日过后,裴绣就病倒了。
裴璋每日在宫中当值,回府多是休息,隔了两日才知道裴绣生病的事。特意前去探望。这一见之下,裴璋不由得一惊。
“妹妹这是怎么了?”裴璋皱起眉头,沉声问永安侯夫人:“她的脸色怎么这般潮红?”
裴绣一脸潮红,病恹恹的闭目睡着。一眼看去,着实病得不轻。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得这么重?
永安侯夫人一直守在裴绣的床榻边,闻言叹道:“前两日天气骤冷,她受了风寒。这两日一直发着高烧,喝了汤药,当时退了烧。可没过几个时辰,高烧又起。我这心里委实放心不下,只得一直守着她。”
就在此时,裴绣口中模糊地呓语了一句。
裴璋耳力敏锐,听到了这句话,面色顿时变了,倏忽看向永安侯夫人:“母亲,妹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何意?”
永安侯夫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秘密(二)
裴璋目光锐利,紧紧地盯着永安侯夫人的脸。
永安侯夫人神色微变,佯做镇定地应道:“阿绣这是烧糊涂了,胡乱呓语,当不得真。你明日要早起进宫当值,早些回去歇着吧!”
裴璋动也未动,声音里透出几分冷意:“母亲,这里只有我们母子三人,不必用这些话来哄我了。”
“妹妹是不是知道那桩秘密了?”
一听到秘密两个字,永安侯夫人就心惊肉跳,想否认,对上裴璋了然讥讽的目光,喉咙里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罢了!反正裴璋早就知道了,在他面前没什么可遮掩的!
永安侯夫人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恼,索性点点头:“是。前两日,我和你父亲在寝室里说话,阿绣悄悄在门外,听了几句,被吓到了,当晚就病了。”
“这两日,我唯恐她胡言乱语,整日守着她。”
裴璋俊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淡淡道:“这桩秘密,牵扯甚多。一旦走漏风声,就是裴家的灭族之祸。更会牵连到宫中的皇后娘娘和六皇子,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也会受牵累。如此要命的秘密,我奉劝母亲一句,以后还是少提为好。”
永安侯夫人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看着裴璋神色冷淡的俊脸,永安侯夫人心里十分憋屈,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是关心裴家,还是忧心程锦容安危?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程锦容现在是天子太医御前红人,又是未来的平国公世子夫人。宫中有裴皇后护着她,宫外有平国公府给她做靠山。何需你来操心!”
程锦容这三个字,是裴璋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稍稍一触,痛不可当。
裴璋面色未变,目中一片晦暗。
同在御前当值,可在程锦容的眼里,他这个嫡亲的表哥早已成了陌路人。她从不正眼看他,偶尔看一眼,大概和看路边的树桩差不多。
如果不是裴家做了对不起程锦容母女的事,他和程锦容又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
永安侯夫人逞了口舌之快后,见儿子这般模样,又有些心疼,放缓声音道:“为娘不是有意要戳你心窝。”
“不过,你和程锦容已经各自定下亲事,一别两宽。你也别再惦记她了。”
“等边关战事平定,我便为你操办亲事,娶叶家小姐过门。”
提起没过门的未婚妻,裴璋脸上没有半点喜色,神色淡漠至极:“男儿当先立业再成家,成亲之事不急。”
永安侯夫人轻哼一声:“你不急,我还急着抱孙子。过了年,你也十八岁了。别人家的儿子在这等年纪,都已经当爹了。我提醒你一句,你别忘了自己是裴家嫡子,要为裴家传承子嗣香火。”
裴璋目中闪过浓浓的讥削:“一旦东窗事发,裴家上下都没活路。有没有子嗣香火,到时候都没区别。”
永安侯夫人:“……”
这个混账!简直是在咒裴家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永安侯夫人血气上涌,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怒道:“你给我闭嘴!这等不吉利的话,岂能随口乱说。要是被你父亲听见了,可就糟了!”
裴璋对永安侯早就失了儿子对父亲应有的孺慕和敬重,闻言冷笑一声:“这算什么不吉利。当年敢做那等瞒天过海丧心病改的恶事,有恶报也是迟早的事。”
“以皇上的脾气,要是知道裴家犯的欺君之罪,绝不可能饶过裴家。这一点,父亲心里很清楚,母亲也该知道才对。”
永安侯夫人被这番戳心戳肺的话刺得五脏六腑皆痛,阴沉着脸说道:“这桩秘密,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人。常院使死了,青黛菘蓝也死了。裴皇后要保命,绝不敢吐露半个字。程锦容不敢说,我和你父亲不会说。只要你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这桩秘密,永远不会见天日!裴家也会安然无事!”
“等二皇子做了储君,日后登基为帝,裴家还有几十年的富贵……”
裴璋嘲弄地扯起嘴角,打断永安侯夫人:“母亲也太想当然了。皇上偏宠六皇子,日后要立储君,也会是六皇子。”
永安侯夫人脱口而出:“你父亲绝不会坐视六皇子被立为储君!”
什么叫“绝不会坐视六皇子被立为储君”?
裴璋心里咯噔一沉,不动声色地探询:“母亲这话是何意?立储一事,全凭皇上心意。父亲若能左右圣心圣意,早就推二皇子上位,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
永安侯夫人说漏了口,心里有些懊悔,含糊其辞地应道:“你父亲既然这么说了,自有他的办法,我哪里清楚。”
永安侯能有什么办法?
永安侯想做什么?
裴璋的脑中闪过一个令人耸然的念头,寒意从心底蔓延。
他没有再问,神色如常地对永安侯夫人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歇下。母亲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妹妹病了,胡乱呓语几句,算不得什么,母亲不必忧心。”
这还像儿子说的话。
永安侯夫人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嗯了一声。待裴璋走后,叫来裴绣的贴身丫鬟叮嘱几句,便也离开了。
……
一直闭着双目的裴绣,翻了个身,脸向着内侧,眼里满是惊骇和恐惧。被褥下的身体颤抖个不停。
活了十几年,她曾经最大的烦恼,是不及程锦容貌美,气恼父亲母亲待程锦容更胜对她这个亲生女儿。
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残忍和不堪!
前两日听到的,和刚才所听的话,勉强拼凑出了那桩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程锦容忘恩负义移情别恋,是裴家算计在先,是裴家对不起程锦容母女……
“小姐,”丫鬟惊觉主子在被褥下抖得厉害,忙凑上前来:“小姐为何全身在发抖?是不是身子不适难受?”
她确实难受。
头脑昏沉,心中一片冰冷。就如在置身在三九天的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温度。
第四百三十四章 用心(一)
裴绣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珠滑落眼角,很快滴入被褥里。
丫鬟见裴绣一声不吭,愈发焦虑情急,伸手去探裴绣的额头:“小姐的额头好烫!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
裴绣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之意:“这么晚了,不必惊动母亲。大夫开了药方,你照着药方煎一碗药来。”
丫鬟不敢违令,只得应声退了出去。
裴绣无声哭了片刻,用袖子擦了眼泪。
这桩秘密,牵扯太广,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从今日起,她就将这桩秘密严严实实地藏进心底,绝不能吐露半个字。
程锦容,裴家是对不起你。可到底也将你抚养长大。
如今,你亲娘是宫中皇后,你的弟弟是深得天子喜爱的六皇子,日后贵不可言。你在宫中风光得意,又有了贺祈这样的乘龙快婿……
你就大度宽容一回,将这桩恩怨放下吧!
丫鬟熬好了药端来,裴绣哭红了一双眼,不过,情绪已经稍稍平静下来。
药很苦。
裴绣平日最厌恶喝药,此时却一声未吭,慢慢将一碗汤药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合上双目睡着了。
……
裴璋回了院子后,在书房里独坐了许久。
书房里没有燃烛火,一片黑暗,将裴璋的身影笼罩在其中。竟显出了几分孤寂。唯有那一双眼,格外明亮锐利,闪着幽暗的光芒。
父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梆梆梆!
三更了!
裴璋终于推开门,叫了两个亲兵进书房,低声吩咐:“……盯着府里的动静,尤其是父亲身边的亲兵,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回禀。”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忽然要盯着侯爷的一举一动?
两个亲兵有些诧异,对视一眼,低声应下。
这一夜,裴璋辗转难眠。
隔日五更天,裴璋起身进宫当差。
贺祈带了两百御前侍卫离京,剩下八百御前侍卫,依旧分做两班当值。论出身论圣眷,便属到裴璋了。这一段时日,裴璋经常出入保和殿,在御前当差。
也因此,裴璋和程锦容见面的机会比以前多了不少。
说来也巧,今日裴璋刚到殿外,便在廊檐下遇到了程锦容。
柔和的晨曦洒落在那张熟悉美丽的脸庞上。她的神情平静安宁,目光柔和,嘴角微扬。在见到他的刹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
目不斜视,恍若未见,就这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一年多来,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她对他视而不见,习惯了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习惯了默默看着她和贺祈浅笑低语,也习惯了心里麻木的钝痛。
今日,他忽地叫住了程锦容:“程太医。”
程锦容脚步一顿,略略转头,目光明亮,神色淡漠:“裴校尉有何指教?”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近的看过她了。
裴璋心中有些酸涩,神色未动,唯有一双热切的眼,稍稍泄露出了真实的情绪:“贺祈离京有半个月了吧!听闻他和鞑靼太子不太和睦,一路上时有冲突。”
程锦容有些讶然。
裴璋特意叫住她,就是为了说这些?
大概是程锦容脸上的讶然太明显了,裴璋有些讪讪:“我没有他意,就是随口一说。”
程锦容定定心神,淡淡说道:“多谢裴校尉关心。我昨日接到他来信,他在信里也提了几句。都是些小冲突,没什么大碍。”
行军途中,每隔三日就会有一封奏折送到御前。贺祈假公济私,趁机夹带些“私信”给程锦容,倒也便利。
离京第一天,贺祈动手揍了元思兰的亲兵。第三天,几个御前侍卫在扎营露宿时和鞑靼骑兵闹腾了一回。第六天,御林军里的一个小头目和一个鞑靼骑兵的头目打起来了……
总之,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贺祈也未隐瞒,一五一十地写进了奏折里。宣和帝看后,不置可否。
裴璋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又道:“他此次出公差,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等他回来后,你们也该成亲了吧!”
这个裴璋,到底想说什么?
程锦容眉眼微冷,声音也冷了几分:“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裴璋咽下喉间涩意,轻声道:“容表妹,我没有恶意。”
程锦容并未动容,目中依旧闪着戒备提防:“我要进去为皇上请脉,请裴校尉让一让。”
裴璋只得让开,目送程锦容的背影消失在门槛里。
……
这一日过后,裴璋和二皇子走动渐渐密切。
裴璋是二皇子的表哥,又是二皇子伴读,原本就关系密切。裴璋主动示好亲近,二皇子没生半点疑心。
裴璋在御前当值,平日没什么空闲。逢休沐日,便去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设了小宴,叫来幕僚相陪,又召了几个舞姬。
这些舞姬相貌艳丽,身段妖娆,颇有风情。二皇子饮了几杯酒下肚,就渐渐放浪形骸起来。
裴璋明日还要当差,不宜饮酒过多,只喝了两杯,就换了茶水。
小宴过后,裴璋随二皇子进书房说话。
二皇子有了几分酒意,说话比平日肆意许多,对裴璋又没什么防备之心。在裴璋有意无意地套问下,很快就露出了心里的不满。
“……父皇现在眼里只看到小六,哪里还能看到我。小六每晚去保和殿伺候笔墨,为父皇读奏折。朝中那些老狐狸,往日见了我满面欢容。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六皇子殿下少年聪慧性情宽厚如何如何”
二皇子话语中的酸意,清晰可闻。
裴璋露出义愤填膺之色:“长幼有序。难道皇上还想越过殿下,立六皇子为储君不成!”
“有什么不可能!”二皇子又是一声嫉恨满满的冷哼:“你别忘了,父皇当年是八皇子,既不是嫡出,也不占长,还不是照样登基为帝。”
裴璋皱紧眉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二皇子的脸:“难道殿下就这么听之任之,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
二皇子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小六还年少,能不能安然长大成人都不好说!凭什么和我争!”
第四百三十五章 用心(二)
二皇子的目中闪过一丝狠戾。
裴璋早有预料,心里陡然一沉。
二皇子连这等话都说出了口,可见已经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是谁在暗中怂恿唆使二皇子?
不用深想,答案已跃然于脑海。
裴璋按捺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靠近二皇子,压低声音低语:“殿下但有差遣,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二皇子听得十分舒心入耳,笑着拍了拍裴璋的肩膀:“放心,有舅舅在,这些事何用你操心。”
果然是永安侯。
裴璋心中一片冰冷,顺着二皇子的话音说道:“父亲行事稳妥,确实远胜过我。我如今在御前当差,也没什么空闲。”
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璋一眼:“贺祈离京,正是你的大好机会。你趁机博得父皇信任,成为父皇心腹,于我日后也大有益处。”
裴璋正色应下:“殿下言之有理,我知道该怎么做。以后保和殿里有什么动静,我会暗中传信给殿下。”
二皇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在宫中当然有耳目。不过,这些耳目到不了圣前。
裴璋若能成为宣和帝心腹亲信,日后必将是他的一大助力。
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后,二皇子已将裴璋引为心腹。没等裴璋询问,便提起了元思兰一事,连带着当日应了元思兰的事也说了出来。
“……他这一去,安然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要我答应他一件事,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就让程锦容去地下陪他,我就应了。”
裴璋:“……”
好在二皇子醉醺醺的,又谈兴高昂,一时未留意到裴璋僵硬的面色,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元思兰也真是可笑。到这等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肖想女人。不过,程锦容确实生得美貌非凡,医术也精妙过人。连父皇的陈年宿疾都被她治好了。这般出众的女子,死了着实有些可惜。”
好一个丧心病狂的元思兰!死到临头了,竟还死心不息,想让程锦容陪葬!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二皇子!程锦容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了哄元思兰去边关送死,竟应下了这么荒唐的要求。
万幸他提前探听到了此事。
否则,二皇子有心算无心,程锦容再冷静聪慧,也是个纤弱少女。她一旦离了圣前,哪里是二皇子的对手。
裴璋暗暗咬牙,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
二皇子直至此刻,才察觉到裴璋异样的沉默,微微眯起双目:“怎么了?莫非你舍不得程锦容?”
裴璋和程锦容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以前裴璋还流露过非程锦容不娶之意。不过,后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程锦容和贺祈转眼成了一对,裴璋和叶二小姐定了亲。
二皇子私下曾询问过一两回,裴璋一直不吭声,二皇子也就没再追根问底。
此时,二皇子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心,目光紧紧盯着裴璋。
裴璋心知这是关键要紧的时候,万万不能露出破绽。毫不犹豫地应道:“殿下误会了。程锦容对我无情无义。我和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直想娶她为妻。她也对我情意脉脉。我们早有海誓山盟。”
“可没想到,她认识贺祈之后,立刻动了心思。她这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攀了平国公府的高枝,将我们过往的情意抛诸脑后,弃之敝履,和我形同陌路。我心中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舍不得。”
“我也求殿下一件事。等殿下要动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要亲眼看着她奔赴黄泉!”
裴璋满面阴冷,目中闪着寒光,一脸“爱而不得”“因爱成恨”的疯狂!
二皇子疑心尽去,一脸同情:“这等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也不必苦苦惦记了。等日后杀了她,你心头这口气也就消了。”
裴璋一脸恨意,低声道:“不亲眼看着她赴死,我如何能消心头恶气!请殿下成全!”
二皇子略一思忖,觉得这要求也算不得过分,爽快地应了:“好,我答应你!”
动手时告诉裴璋一声就是了!
裴璋露出释然的神情:“多谢殿下。”
“大丈夫何患无妻!”二皇子又拍了拍裴璋的肩膀:“没了程锦容,你还有靖国公府的叶二小姐。以后,我再送你几个美貌妖娆的舞姬。关了灯,女人还不都一样。”
裴璋扯了扯嘴角:“殿下说的是。”
裴璋没有急着离开,耐心地继续和二皇子周旋。直至二皇子酒意上涌要歇下了,才张口告退。
夜色沉沉,二皇子府邸外悬着的风灯被寒风吹拂摇摆。
裴璋用力一踢马腹,骑着骏马,在夜色中离去。
骏马疾驰,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裴璋的俊脸凉如水。裴璋面无表情,双目如寒潭,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害程锦容!
……
裴璋和二皇子的“亲近亲密”,很快传入宣和帝耳中。
宣和帝心里有些不喜,却也未表露出来。
他再不待见二皇子,那也是他的儿子。只要二皇子没惹出大乱子,私下做点什么小动作,他当做不知道便是。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
元思兰贺祈一行人,终于到了边关。
一路轻装出行的元思兰打出了鞑靼太子的全部仪仗。贺祈一行人,修整一夜后,穿上了御前侍卫软甲,骑着骏马开道。
元思兰身份特殊,又是奉旨前来,边军众将自不能怠慢。平国公贺凛率军中所有武将,和平西侯一同出军营十里相迎。
“平国公贺凛,见过鞑靼太子。”平国公拱手行礼。
众武将齐声道:“末将见过鞑靼太子。”
军中汉子声音响亮粗豪,数十个武将一同扬声齐喝,就像“叫阵”一般。这哪里是来相迎,分明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哼!
元思兰不动声色,伸手虚虚一扶:“平国公请起,众将士请起。”
平国公起身后,目光掠过元思兰的脸,然后落在元思兰身侧高大英俊的少年脸上。
第四百三十六章 父子(一)
这个少年,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张脸孔生得英俊之极。如一柄出鞘的宝刀,光芒耀目,令人无法忽视。
这就是他的儿子,贺祈。
当日他离京的时候,贺祈还是个不解事的幼童。十几年的时光,似乎转眼即过。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出众耀目。
平国公在看贺祈,殊不知,贺祈心情复杂,尤胜过他这个亲爹。
前世他受伤毁容,世子之位被夺,狼狈离京来到边关。平国公恨他不争气,对他极为冷淡,父子关系十分淡薄。
重活一世,父子重逢。平国公满心骄傲满目喜悦,他心中的复杂滋味,却只有自己知晓了。
贺祈上前,抱拳拱手:“儿子见过父亲。”
平国公性情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兼且眼下人多,不宜真情流露。平国公只冲贺祈略一点头。
父子相见,这般情景,真是尴尬。
就在此时,平西侯满脸喜色地上前,用力一拍贺祈的肩膀:“三郎!隔了几个月没见,真是想死舅舅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贺祈眉头舒展,咧嘴笑了起来:“久别不见,我也一直惦记舅舅。舅舅一切可还好?”
平西侯笑道:“有仗要打,我整日不知多有精神,怎么会不好!”
舅甥两个对视而笑,默契十足。
平国公:“……”
贺祈对舅舅平西侯可比对他这个亲爹要亲热亲近多了。
平国公忽然有点牙酸,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过去。
平西侯生性粗豪,对平国公那含着酸意的一瞥浑然不察,爽朗地笑道:“三郎远道来边军,今晚可得和舅舅好生喝几杯!”
贺祈欣然笑道:“我从京城带了舅舅最爱喝的梨花白!”
平西侯大喜,搓着双手:“太好了……”
平国公咳嗽一声:“军中不能饮酒!”
真是扫兴!
别人怕平国公,平西侯可不怕,立刻笑道:“行军途中不能饮酒,打仗时也不能喝酒。这是军中规矩,我当然知道。不过,鞑靼太子远道而来,今晚总得设宴。少喝几杯,不会误了军中大事!”
平国公也不便在众人面前拂了平西侯的颜面,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平西侯可不耐烦看平国公的臭脸,兴冲冲地招呼贺祈:“三郎,走,到舅舅的营帐去说话。”
贺祈笑着应了,随平西侯一同走了。
平国公:“……”
被晾在一旁的朱启珏也有些微委屈。亲爹啊,好赖也看你亲儿子一眼吧!这偏心可真是偏得没边了啊!
朱启珏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奋力追了上去。
平国公当然做不出这等事来,眼睁睁地看着贺祈走了,心里一阵气闷。
贺凇浑然没看出自家兄长的郁闷,低声笑道:“我也有一段日子没见三郎了。这就去平西侯营帐里,和他们一道叙旧热闹热闹。”
说完,也走了。
平国公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
他十几年没见过儿子了,他也很想和儿子说说话好不好。这些个没眼力的!
……
平西侯父子和贺祈三人前脚进了营帐,贺凇后脚就到了。
“二叔,”贺祈是晚辈,自要主动寒暄招呼:“二哥受了重伤,不知现在伤好了没有?”
贺凇不愧是狠人,面不改色地应道:“一直都是大郎在照顾他,我从未去过伤兵营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贺祈:“……”
贺祈微微抽了抽嘴角。
知悉内情的平西侯,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想知道还不容易,我这就命人去叫大郎过来。”
贺大郎无官无职,今日迎接鞑靼太子,他没资格露面,一直待在伤兵营帐陪着贺袀。
贺大郎是平国公的庶长子,妻子朱氏是平西侯府的旁支嫡女。平西侯对忠厚安分的贺大郎颇为欣赏喜爱。
过了片刻,贺大郎步履匆匆地来了。
兄弟两个久别重逢,见面自有一番热络欢喜。
贺祈问贺大郎:“大哥,二哥现在伤势如何了?”
贺大郎笑道:“程军医亲自为二郎看诊开方,精心看顾。二郎在一个月前便能下榻走动。如今行走无碍了。听程军医说,再过些时日,二郎就能重新提刀上马杀敌了。”
贺凇眉头微松。
这个孽障,总算福大命大。
贺祈眼角余光瞄到贺凇的神情,心里有些唏嘘。
二叔当然很在意贺袀。不然,也不会当机立断,了结他和贺袀之间的恩怨。又将贺袀带到边关军营里。
只希望,贺袀是真的知错悔改,迷途知返。不要辜负了亲爹贺凇这一片深沉的爱子之心。
“二哥没事就好。”贺祈神色自若地笑道:“等我安顿下来,就去探望二哥。”
这段时日,贺大郎每日去陪贺袀,开解劝慰的话不知说了多少。贺袀看来也是真的想通了。知道贺祈来边关的消息之后,贺袀主动对贺大郎说道:“等三弟来了边军,我要去见一见三弟。”
贺大郎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也觉欣慰:“好,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前去。”
贺凇眉头舒展开来,心中涌起一丝感激和动容。
贺祈虽然年少,胸襟气度样样不缺。只要贺祈既往不咎,那个孽障日后也能在边军里立足安身了。
平西侯问起了贺祈这一路的情形:“听闻你们这一路行军,颇有些波折?”
贺祈目光一闪,轻描淡写地说道:“都是些拳脚小事,没什么大碍。”
任元思兰再精明狡诈也没用。这是大楚的地盘,贺祈统领两千御林军两百御前侍卫,还有数十个身手高强的亲兵。论兵力,是元思兰的四倍有余。沿途吃饭饮水,有几位太医亲自把关。什么下毒之类的伎俩,根本没机会施展。
元思兰当然不是蠢人,没有把握的事,绝不肯做。也免得彻底撕破了脸,给了贺祈正大光明动手的借口。
这一路上,倒是比预想中的平静。
平西侯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大家伙儿心知肚明。
元思兰既来了,就别想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