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手足(二)
二皇子六皇子要留下用午膳,不好略过寿宁公主。
裴皇后命人传召寿宁公主一同前来用膳。
寿宁公主怄气一段时日,这几日心情有了微妙的好转。对裴皇后也没那么大的怨气了,欢喜地前来。
寿宁公主和二皇子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见到程锦容后,第一个反应竟是:母后对她这个女儿素来冷淡,对着一个外人倒是展颜开怀,实在可气可恼。
不过,裴皇后难得好兴致,谁也不会扫裴皇后的兴致。
用膳时,裴皇后令寿宁公主和程锦容坐在自己身侧,二皇子坐在寿宁公主身侧,六皇子则坐在程锦容的身边。
宫中御膳,丰盛而美味。
往日没什么胃口的裴皇后,今日在程锦容的柔声劝慰下,比平日多吃了一倍不止。
寿宁公主心里酸得直冒泡,主动为裴皇后布菜:“母后今日胃口颇佳,多吃一些。”
寿宁公主最是小心眼。她吃了程锦容夹的菜,若不吃寿宁公主夹来的饭菜,寿宁公主一定会暗暗恼怒嫉恨程锦容。
裴皇后拿着筷子,慢慢地吃了一些。
这份不为人知的隐秘回护,也只有程锦容知晓了。
进宫半日,程锦容心情时时激荡,没一刻平息。好在她自制力过人,面上窥不出异样。
用完午膳后,程锦容不便再留在宫中,起身告退:“多谢娘娘赐膳。微臣也该回太医院,向提点大人复命了。请娘娘保重凤体,按时服药。三日后,微臣再随提点大人进宫为娘娘请脉。”
裴皇后心中的不舍之情,几乎从眼中溢了出来。不过,程锦容确实该离宫了。等过三日,她就能再见到女儿了。
“小六,你送锦容出宫吧!”裴皇后张口吩咐。
六皇子笑着应下,起身送程锦容出椒房殿。
裴皇后一直凝望着程锦容的背影,直至那抹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二皇子和寿宁公主:“……”
说不出原因,反正心里就是憋闷。
裴皇后面上露出些许倦色。
二皇子和寿宁公主只得起身告退:“母后好生歇着,儿子(女儿)先行告退。”
裴皇后点点头,待二皇子寿宁公主都走了,裴皇后才起身回了寝室。
今日,裴皇后没有坐在窗前看海棠树,躺到床榻上,闭上双目。脑海中不停地闪动着程锦容的一颦一笑。
……
六皇子一直送程锦容到了宫门口。
“我自己出宫就行了,殿下回去吧!”程锦容柔声道。
六皇子舍不得先走,笑着说道:“我在这儿看着你出宫门。”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朗,清晰地照印出六皇子俊秀小脸上的依恋。
血浓于水。六皇子对一切懵懂不知情,对程锦容却有着天生的亲近和喜爱。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就连对着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也没有过。
程锦容心中一阵暖意,不再矫情多言,冲六皇子挥挥手,便走出了宫门。
六皇子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忽地追上前,一把拉住程锦容的衣袖:“程表姐。”
程锦容一怔,停步转身。
六皇子小脸微红,小声道:“以后,我叫你容表姐好不好?”
叫容表姐,可比程表姐亲昵得多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好。”
六皇子又悄声道:“私下里,你也别叫我什么六皇子殿下了。叫我一声辰表弟吧!”
六皇子眼巴巴地等着。
程锦容心中既欢喜又酸涩不已。欢喜的是六皇子对她的亲近,酸涩的是六皇子知道身世秘密之后,不知会不会恨她和裴皇后……
“辰表弟,”程锦容终于轻轻喊了一声。
六皇子欢喜地诶了一声,咧嘴笑了起来。
程锦容再次道别,走出了宫门。
杜提点特意令太医院的马车在宫门外候着。前来相迎的,正是大堂兄程景宏。
程景宏一直盯着宫门,见宫门开了,立刻下马车迎上前。
程景宏急切地打量程锦容,确定她毫发无伤,才稍稍松口气:“我在这儿足足等了你一个多时辰。左等右等总不见你出来,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程锦容莞尔一笑:“我进宫陪伴皇后娘娘,又不是进了龙潭虎穴,不必忧心。”
怎么能不忧心?
宫中到处都是招惹不起的贵人。稍有言行不慎,就会招来祸端。
程景宏含蓄地问了一句:“你在宫中,除了见到皇后娘之外,可曾遇到别的贵人?”
程锦容一脸坦然:“没有。我陪着娘娘在御花园里待了小半日,又得娘娘赐了午膳。用完午膳,我就告退离宫,谁也没遇见。”
没有就好。
程景宏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意:“这半日,父亲也一直在惦记你。我们快些回去吧!”
……
太医院官署离皇宫颇近,坐上马车,不到两炷香时辰,就到了太医院官署。
程锦容一下马车,莫医官就过来了:“提点大人有令,程女医一回来,立刻去提点大人的药室。”
程锦容点头应下。
程景宏不便一同前去,悄声叮嘱:“容堂妹,提点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不可隐瞒。”
程锦容笑着应了。
说谎的最高境界,不是句句虚假,而是九真一假。真话说得越多,越容易取信他人。真正关键的那一句假话掺杂在其中,也就无从分辨了。
进了药室,杜提点问及宫中事情,程锦容一句都没隐瞒,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今日在御花园里,我不是有意要冲撞贵妃娘娘。只是,贵妃娘娘语带轻蔑,触怒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怒之下,贵妃娘娘没能讨得了好。”
“此事我没告诉大堂兄,免得大堂兄和大伯父忧心。提点大人既是问了,我自是不敢隐瞒。”
杜提点:“……”
杜提点捋胡须的手一抖,不小心扯落了一根。
杜提点心疼得不得了,拿着掉落的那根胡须长吁短叹,忘了训斥程锦容,自然也没有为程锦容撑腰的意思。
程锦容心中笑着暗叹一声。
真是只老谋深算滑不留手的老狐狸。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后续
杜提点为一根掉落的胡须心疼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挥挥手便让程锦容退下。
程锦容出了药室,去见大伯父程方。
程方也有一间独立的宽敞药室,里面设了一排柜子,里面存放着各类药材和制成的药丸药膏之类。
程方问起程锦容此行经过,程锦容挑挑拣拣地说了,触怒郑皇贵妃之事,却是只字未提:“……皇后娘娘今日心情颇有好转,在园子里转了小半日,午膳也进了不少。三日后,我再随提点大人进宫。”
顿了片刻,又轻声道:“大伯父,我确有把握治好娘娘的心疾。哪怕因此被院使大人嫉恨,我也顾不得了。”
“自少时学医,我便立下志愿,要为皇后娘娘看诊,治好娘娘的病症。如今我既有机会进宫伺疾,不会再退让。”
程方看着神色自信从容的侄女,心里油然而生骄傲之情:“锦容,你既有治好皇后娘娘的把握,只管去吧!大伯父不拦着你了。”
裴皇后青睐有加,锦容第一次进宫就被赐膳。这是何等的风光体面?常院使就是恨得咬碎了牙也没用。
说到底,太医们要晋身,不但要靠医术,还要看是否得贵人的眼缘。程锦容能得杜提点提携,得裴皇后信任,是她的能耐本事。
有如此出色的后辈,也是程家的骄傲!
……
程锦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药材房。
她一现身,众医官顿时投来艳羡的目光。
初次进宫就得了裴皇后青睐。这位年少貌美的程女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唯有常林,一脸阴沉不善,瞪着程锦容如瞪着仇敌一般。
可惜,程锦容压根没将他放在眼底,径自走到程景宏身边,和他一同收拾整理药材。
常林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若有所指地说道:“太医院里一堆男子,偏偏混进一个女医官。整日和男子待在一处,还有什么闺誉可言?日后也不知能不能嫁得出去。”
程锦容以目光制止住火冒三丈的程景宏,不紧不慢地回击:“常医官医术不及人,心中懊恼,说些酸话怪话也是难免。我心胸宽广,不会和常医官计较。常医官但说无妨!”
常林:“……”
常林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眼里直冒火星。
众医官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人笑出声来。
就在此时,李药童过来了。
任谁被臭骂半日,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儿去。李药童一脸晦气:“常医官,院使大人叫你过去。”
常林悻悻地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常林面色晦暗的回来了。
看脸色就知道,一定是挨了一顿臭骂。
不知常院使到底说了什么,常林消停安分了不少。不时瞪一眼,倒是没再出言挑衅。
……
后宫中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宣和帝的耳中。
宣和帝听着内侍禀报,难得有些讶然。
裴皇后如面团一般的脾气,竟也有动怒的时候?
天色将晚,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宣和帝放下奏折,摆驾钟粹宫。郑皇贵妃早已收拾得体面光鲜,恭迎圣驾。
宣和帝一句没问御花园里的事,郑皇贵妃颇有些羞惭地主动提及:“……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不是。那个程女医,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外甥女。娘娘爱护小辈,多怜惜几分。”
“臣妾言语不慎,惹恼了皇后娘娘。也怪不得娘娘动了怒!”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责罚!”
说着,便跪下请罪。
郑皇贵妃深谙告状之道,不动声色地给裴皇后上眼药。
裴皇后为了区区一个程锦容,竟当着一众宫女的面怒叱她这个皇贵妃!将天家的尊严置于何处?
果然,宣和帝听了这一席话,龙目微微一沉:“些许小事,不值一提,起身吧!”
郑皇贵妃这才起身,瞄一眼神色不怎么愉快的宣和帝,故作不经意地笑道:“说来也是稀奇。皇后娘娘从来不喜生人,这个程锦容不知有何长处,竟入了娘娘的眼。听闻娘娘今日要留她在椒房殿里用了午膳。”
宣和帝淡淡道:“皇后整日沉默少言,难得有人投她的眼缘,也是一桩好事。你以后也宽和一些,别去刁难一个小辈。”
郑皇贵妃:“……”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郑皇贵妃暗暗咬牙,面上挤出笑容,柔声应了:“皇上说的是。是臣妾有些心窄了。其实,太医院里有女医官是件好事。日后宫妃或公主们不适,便可召女医官看诊了。”
然后,迅速将话题扯了开去:“皇子们一日日大了,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到了议亲之龄。不知皇上是何打算?”
大皇子妃是平国公府二房嫡女。
其余几位皇子妃,出身自然不能低了。
尤其二皇子,是皇后嫡出。二皇子妃的人选,就在几位公侯府邸的嫡女之间。
宣和帝心中早有打算,对着郑皇贵妃却不明言:“此事不急。”
郑皇贵妃试探着笑道:“二皇子的亲事,有皇后娘娘操心,臣妾自不必过问。不过,四皇子的亲事,臣妾这个当娘的,总想多操一操心。”
宣和帝瞥了郑皇贵妃一眼,淡淡问道:“你是信不过朕?还是信不过皇后?”
郑皇贵妃心里一颤,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跪下请罪:“臣妾绝无此意。请皇上息怒。”
宣和帝冷哼一声:“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清楚,朕也猜得出来。无非是怕朕挑的二皇子妃,压过了大皇子妃。你别忘了,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也是朕的嫡子。”
这等诛心之言,听得郑皇贵妃花容失色,连连磕头请罪:“皇上息怒,臣妾对皇后娘娘从不敢有半点不敬。”
说完,宣和帝起身便走了。
这两年,宣和帝宿疾发作频繁。饱受病痛折磨的宣和帝,也愈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动辄翻脸。
她这个宠冠后宫的皇贵妃,面上风光,其中滋味到底如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郑皇贵妃跪着一动未动,面色惨然,后背全是冷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圣心
宣和帝进钟粹宫没多久,沉着脸出来了。
身为御前侍卫,最重要的职责是守护天子的安危,听天子号令行事。不该看的不能多看,不该问的,绝不能多嘴。
贺祈不动声色地随行,脑中却转得飞快。
今日程锦容随杜提点进宫为裴皇后看诊,在御花园中“偶遇”郑皇贵妃。素来低调的裴皇后,今日大动肝火,怒斥郑皇贵妃。
宣和帝驾临钟粹宫,显然有安抚郑皇贵妃之意。为何转眼间就满面不快地离开?
圣心莫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宣和帝紧接着驾临椒房殿。
宣和帝突然驾临,椒房殿上下措手不及。裴皇后来不及梳妆,只得素着一张脸相迎:“臣妾不知皇上驾临,未曾妆点,以憔悴病容迎驾,请皇上见谅。”
宣和帝淡淡道:“朕一时兴起,来看看你,不必惊惶。”
裴皇后心里确实忐忑。
她不后悔怒叱郑皇贵妃。
可她担心郑皇贵妃在宣和帝面前告状,令宣和帝龙心不悦。她更担心,宣和帝迁怒之下,程锦容再不能进宫。
裴皇后鼓足勇气,起身靠近几步:“多谢皇上关心臣妾。”
宣和帝略有些讶然,龙目一扫,掠过裴皇后的脸孔。
论容貌,裴皇后不及郑皇贵妃美艳娇媚。可裴皇后性情温婉,安静如水,常年病弱,令她面容苍白,更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韵味。
从无勇气和他对视的裴皇后,今日似格外不同,抬眼看了过来:“不知皇上可曾用了晚膳?”
宣和帝恼怒不快的心情,忽然好转:“朕尚未用膳,皇后命人传膳,朕今日陪皇后一同用膳。”
裴皇后柔声应了,转头吩咐:“菘蓝,命人去御膳房传膳。”
往日,去御膳房传膳是青黛的差事。可青黛今日当众吃了挂落,丢尽颜面,根本没脸出来伺候。
菘蓝应声而退。
贺祈的目光掠过裴皇后的脸孔,心里暗暗惊讶。
性情温软近乎懦弱的未来岳母,此时像变了个人似的。美丽苍白的脸孔,多了一丝红晕。眼眸中也多了平日没有的坚定神采。
程锦容果然就是裴皇后的“心药”。
……
连贺祈都能察觉到裴皇后的改变,宣和帝的感受就更直接更微妙了。
沉寂多年的裴皇后,如枯萎的花朵,只有苍白羸弱的美丽。此时,这朵花似被浇了春雨甘露,重新有了鲜活气。
宣和帝理所当然地归功于杜提点:“杜提点的医术果然更胜常院使一筹。早知如此,朕该早些让杜提点来为你请脉才对。”
裴皇后顺着宣和帝的话音应道:“杜提点确实医术精湛。”然后,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了下去:“杜提点今日还带了一位女医官进宫。”
“这个女医官,叫程锦容,是臣妾四妹的女儿。”
“锦容这些年在裴家长大,臣妾怜她早早丧母,时有厚赏。这孩子,是个知恩感恩的。学医数年,想进宫为臣妾看诊治病。今年太医院考试,她连着考了三场第一,一举考进了太医院。”
“今日臣妾见了锦容,心中颇为欢喜。”
“御花园里的事,皇上也该听说了。臣妾怜惜锦容,一气之下训斥了郑皇贵妃几句。”
裴皇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着实少有。看来是在担心他这个天子偏心郑皇贵妃。
宣和帝心里暗暗好笑,随口嗯了一声。
其实,裴皇后的担心纯属多余。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他再宠郑皇贵妃,也不会纵容郑皇贵妃欺压皇后。否则,后宫中规矩何在?
裴皇后见宣和帝没有动怒,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回原处。
食不言寝不语。
帝后安静地用了晚膳。
晚膳后,宣和帝对裴皇后说道:“元泰今年十五,该定下亲事了。你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
裴皇后柔声应道:“此事由皇上做主便是。臣妾相信,皇上定会为他挑一个好媳妇。”
宣和帝目中闪过满意。
不争不抢,该有的一样不少。手伸得长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斩断那只手。
“好,朕一定为元泰定一门好亲事。还有四皇子五皇子,朕也会为他们考虑打算。”宣和帝难得声音和缓:“你身体孱弱,不宜操心,就别多虑多思了。”
裴皇后温顺应下:“是,多谢皇上体恤。”
换在别的嫔妃那儿,此时就该沐浴更衣伺候天子就寝了。
裴皇后一病多年,生过六皇子之后再未伺候过枕席。宣和帝心念微动,不过,裴皇后已经摆出了恭送圣驾的意思,宣和帝便也起身离去。
送走了宣和帝,裴皇后暗暗舒出一口气。
……
永安侯府。
永安侯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既委屈又惊惶,张口解释:“侯爷,臣妾有些时日没进宫了,也不便传口信给青黛菘蓝。”
“原本臣妾想着,明日进宫觐见时,和皇后娘娘说一说程锦容的事……”
却未想到,程锦容今日就进了宫。
更未想到,程锦容一进宫,裴皇后就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先罚青黛长跪,又给了郑皇贵妃没脸。
懦弱好拿捏的裴皇后,陡然有了中宫之威。仿佛一匹快脱缰的马。更可怕的是,勒在手中的“缰绳”直接飞进了宫。
永安侯夫人越说越惶恐不安。
永安侯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废话就别说了。明日进宫,好好探一探皇后的口风,小心应对。还有,一定要叮嘱青黛菘蓝,牢牢盯住皇后。有任何异样,都要传信出宫。”
永安侯夫人低声应是。
将宫中消息传到宫外,是宫人大忌。一旦被察觉,被杖毙都算轻的。
青黛和菘蓝伺候裴皇后多年,行事十分谨慎。一年中也只传个两三回的口信。
永安侯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常院使打发人送了口信来。侯爷可曾查清撞了常院使马车的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一提此事,永安侯神色又冷了三分:“程锦容已经进了宫,再留着常山,也没什么用处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心
永安侯竟是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永安侯夫人一惊,抬头看向神色阴冷的永安侯:“侯爷……”
永安侯目中闪过寒意:“这几年,常山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而且,动辄以秘密相胁,什么事都敢指派我这个永安侯去做。”
“这种贪财无德的小人,多留无益。”
永安侯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低声劝道:“裴家奴婢,死几个不惹眼,也无人过问。可常山是太医院的院使,正经的五品医官。他若是死了,定会惊动刑部。万一查到我们侯府,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永安侯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放心,谁也查不到裴家的头上。”
永安侯夫人心中涌起阵阵寒意。
这些年,永安侯手握兵权,私下里不知养了多少暗卫死士。就连她这个永安侯夫人,也不知晓。
永安侯可以令一个五品医官死得悄无声息……若有那么一天,他会不会想灭了所有知情人的口?
永安侯夫人不敢再想下去,温顺地应道:“妾身一切都听侯爷的安排。”
永安侯忽地又道:“皇上有意为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择皇子妃。这些时日,让绣姐儿安分地待在府里。”
以永安侯府此时的地位声势,想让女儿嫁入天家为媳,倒也不是难事。
四皇子是郑皇贵妃所出,五皇子是魏贤妃所出。当然都不及嫡出的二皇子。
永安侯夫人眼睛一亮,急急问道:“侯爷是想让绣姐儿做二皇子妃?”
永安侯一心为二皇子筹谋打算,闻言淡淡道:“绣姐儿嫁不嫁二皇子,我都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二皇子做了储君,日后为帝,绝不会薄待裴家。如此,又何必娶裴家的女儿?”
“平国公坐镇边关,朝中武将,以卫国公靖国公为首。二皇子妃,要么是江家嫡女,要么是叶家嫡女。”
永安侯夫人心里有些不痛快:“为了殿下,我们裴家明里暗里不知出了多少力。我们的绣姐儿,怎么就不能做二皇子妃?”
嫁给二皇子,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永安侯夫人惦记这门好亲事,可不是一年两年了。
永安侯不耐地瞪了永安侯夫人一眼:“真是妇人之见!总之,此事我自有主张!你进宫绝不可多言!”
永安侯夫人满心气闷地应了。
……
隔日,永安侯夫人进宫给裴皇后请安。
只有菘蓝在裴皇后身边伺候,不见了青黛的踪影。
永安侯夫人心里略略一沉,无暇多想,上前裣衽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裴皇后淡淡道:“免礼平身,赐座。”
永安侯夫人谢了恩典,坐下后,抬眼看向裴皇后。这一看之下,心里又是暗暗一惊。
裴皇后目中多了往日没有的神采,对视间毫无退缩之意。
永安侯夫人竟无勇气和裴皇后对视,先一步移开目光。耳畔响起裴皇后淡淡的声音:“大嫂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本宫心里一直惦记得很,今日本宫和大嫂好好说会儿话。”
永安侯夫人打起精神笑道:“娘娘不嫌我絮叨就好。”
言不及义的一番寒暄后,裴皇后令伺候的宫女们都退下。唯有菘蓝留在一旁伺候。
裴皇后定定地看着永安侯夫人,缓缓问道:“锦容考太医院之事,为何你从未提过?”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永安侯夫人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忽地起身跪了下来。裴皇后一惊,反射性地看向永安侯夫人。
只见永安侯夫人满面愧意,眼眶泛红:“娘娘这些年在宫中受苦了。侯爷近年来常思己过,心中时有愧疚。锦容一日日长大,对自己的身世浑然不知。”
“前些时日,侯爷已将当年的隐秘告诉了锦容。”
什么?
裴皇后面色倏忽一白,猛地起身,目中闪过的不是欣喜释然,而是惊惧,声音颤抖不已:“你说什么?锦容什么都知道了?”
菘蓝的脸也白了。
这么说来,昨日进宫的程锦容,知道裴皇后是自己的亲娘!所以才会如此亲近裴皇后!
“是,当年的事,锦容都知道了。”永安侯夫人红着眼哭道:“所以,锦容拼力考进太医院,都是为了进宫来见娘娘。侯爷不但没阻拦,还在暗中为锦容出了不少力气,所以锦容才能安然进宫……”
话未说完,裴皇后身子晃了晃,软软倒了下去。
菘蓝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裴皇后,和慌乱无比的永安侯夫人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
裴皇后此时万万不能出事。
菘蓝勉强按捺住慌乱,扬声叫了宫女进来,扶着裴皇后进寝室躺下,然后急急去宣太医。
另外,还得派人去金銮殿送信,二皇子寿宁公主六皇子也得送信。椒房殿里骤然乱成了一团。
……
裴皇后虽然常年养病,像这样忽然昏厥的,却少之又少。
宣和帝在上朝,传信的内侍悄然进金銮殿,低声禀报。宣和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略一点头。
站在殿内的永安侯,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阴霾。仿佛发生了一桩脱离了掌控的极为不妙的事!
宣和帝并未退朝,倒是张口吩咐身侧的御前侍卫:“贺祈,裴璋,你们两人代朕去一趟椒房殿。有什么事,立刻来禀报。”
贺祈裴璋一起领命,迅疾退出殿外。
他们两人如今都是宣和帝身边的红人,每日伴驾。不过,单独去后宫还是第一回。
裴璋不知想到了什么,俊脸绷得极紧,没有一丝笑意。
贺祈眸光一闪,瞥了裴璋一眼:“皇上忽然命我们前去椒房殿,该不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吧!”
永安侯夫人今日进宫之事,裴璋当然知道。也正因此,裴璋心里愈发忐忑。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贺祈的刺探。
裴璋不出声,走得快了一些。
贺祈腿长,稍微加快步伐,和裴璋并肩同行,一边继续说道:“也不知太医院派了哪位医官前来为娘娘看诊。”
裴璋脑海中骤然闪过程锦容的脸孔,心中倏忽一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混乱
宫中每日都有当值的太医。
椒房殿的宫女去宣太医,杜提点立刻道:“我这就去椒房殿。”
无端昏厥,不是等闲小事。
杜提点目光一扫,点了两位医术高明的太医一同前去。然后,又令人去太医院官署,召程锦容立刻进宫。
传令的医官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太医院官署:“程女医,提点大人急召你进宫。”
却未明言是为了何事。
这也是进宫看诊的规矩。宫中到底是哪位贵人病了,是何病症,一律不能传出宫外。被传召的医官,只能听令进宫,不能张口打探。否则,便以窥伺宫廷罪责论处。
程锦容刚背熟太医院的院规,知道不能多问,点点头应下。
程锦容一走,一众医官低声议论。
“程女医来了没几日,这已经是进宫第二回了。我进太医院都两年了,整日还在药材房里,连出诊都还没轮到。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你就别在那儿酸了。我进太医院五年了,都还没进过宫。”
“提点大人对程女医真是青睐有加!”
“后宫中嫔妃娘娘众多,有些隐疾,女医看诊更方便。提点大人召程女医进宫,一定有提点大人的道理。”
“都快闭嘴!宫中之事,岂能随口乱议。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医官们很快各自闭嘴。
常林趁着众人低语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
一盏茶后,常林到了大伯父常山养伤之处,低声将杜提点急召程锦容进宫之事说了出来:“……提点大人召程锦容进了宫,到底所为何事,我就不知道了。”
常山右眼的淤青消退了一些,总算勉强能睁眼了,闻言冷哼一声,眼中闪过愤怒的寒光:“这个杜老匹夫!”
程锦容昨日随杜提点进宫为裴皇后看诊,不是什么秘密。今日虽然遮遮掩掩,想来和裴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老匹夫!
常山恨得咬牙切齿,只恨不能立刻进宫。
常林有些不安地说道:“万一皇后娘娘习惯了让程锦容请脉,就是大伯父伤养好了,只怕也……”
常山目中闪过奇异的光芒:“我为娘娘看诊十余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一个黄毛丫头,焉能抢得走我的差事!”
常山的语气异常笃定。
常林听在耳中,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他深知大伯父的脾气,不敢再多嘴讨嫌:“大伯父说的是。”
……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宫门外。
领路的医官手持杜提点腰牌,守门的内侍不敢怠慢,立刻开了宫门。医官也不吭声,一路领着程锦容去了椒房殿。
程锦容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并未觉得轻松,一颗心倏忽沉了下来。
果然是裴皇后出了事!
昨日还好端端的,今天为何急召太医?
踏进椒房殿,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两人俱穿着御前侍卫的玄色武服,身材皆高大英武,听到脚步声,一同转过身来。然后,一个眼中闪过异彩,一个神色略显僵硬。
“程姑娘!”
“容表妹!”
程锦容心急如焚,没有和贺祈裴璋寒暄的心情,略一点头示意,便从两人身边走过。
贺祈知道程锦容此时的焦灼不安,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未吭声。倒是裴璋,追上前两步:“容表妹,母亲在寝室里陪着皇后娘娘……”
永安侯夫人!
一定是她说了什么!刺激到了敏感脆弱的裴皇后!
程锦容目中闪过憎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裴璋一眼。
那一眼里,满是冰冷和厌恶。
裴璋:“……”
裴璋心如针刺,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眼睁睁地看着程锦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
到了裴皇后的寝宫外,程锦容定定心神,对守门的宫女客气地说道:“提点大人召我前来,烦请为我通传一声,就说程女医应召而来。”
宫女应了一声,进去通传,片刻后,领着程锦容进了寝宫.
裴皇后闭目躺在凤塌上,杜提点正凝神为裴皇后施针。两位医官都在一旁。二皇子六皇子寿宁公主,皆是一脸忧色。
除此之外,郑皇贵妃魏贤妃顾淑妃等人也在一旁候着。
永安侯夫人没资格站得太近,神色晦暗不安地站在角落处,目光不时落在凤塌上。
程锦容一露面,顿时惹来众人侧目。
郑皇贵妃心里冷哼一声,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倒是六皇子,红着眼喊了一声“程表姐”。
程锦容安抚地看了六皇子一眼,然后冲众人拱手行礼:“微臣程锦容,见过二皇子六皇子殿下,见过寿宁公主,见过诸位娘娘。”
行完礼,才去了凤塌边。
裴皇后面白如纸,呼吸微弱。
杜提点俯身低头,为裴皇后施针急救。
细长的金针,刺入裴皇后的头部和脖颈处,明晃晃的看得人心慌。
程锦容眼眶一热,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将眼角的热意逼退。轻声说道:“提点大人,我也会针灸。若有不便施针之处,提点大人吩咐我动手便是。”
这正是杜提点召程锦容进宫的原因。
金针刺穴,头脸处无妨,有些穴位,得脱了衣裳才能施针。太医院里既有女医官,为裴皇后施针自然便利得多。
十余针下去,裴皇后还是没醒。
杜提点站起身来,拱手恭声:“皇后娘娘要脱衣施针,请诸位殿下和娘娘们暂时回避。等娘娘醒了,再进来不迟。”
二皇子六皇子一众嫔妃都退了出去。
寿宁公主是裴皇后的女儿,留下倒是无妨。可寿宁公主并没有留下的意思,很快也退出了寝室外。
程锦容忽地张口:“请永安侯夫人一并退出去。”
连舅母也不喊了。
永安侯夫人既无底气也没勇气在此时和程锦容作口舌之争,悻悻退了出去。
裴皇后不能动弹,程锦容拿来剪刀,在需要施针的穴位处将衣服剪开。杜提点和另两位医官各自转过身。
杜提点张口下令,程锦容依着杜提点的吩咐,一一落针。
一个时辰后,裴皇后终于醒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醒来
杜提点和另两位医官皆背对着床榻,菘蓝站到了角落处。
凤塌边,唯有程锦容一个人。
睁开眼的刹那,裴皇后瞳孔涣散神色茫然。似不知何年何月身处何地。
直至程锦容的脸孔映入眼帘。
裴皇后脸孔上的血色全部褪尽,泪水无声地涌出眼角,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锦容……
我这个娘,有什么脸面见你,有什么脸认你这个女儿。
程锦容的眼眶也红了。不过,她的手依旧沉稳,俯下身子,一根一根地为裴皇后拔除身上和头脸处的金针。
裴皇后落泪无声,泪水如泉涌。
这些年受过的折磨和痛苦,被困宫中无力挣扎的绝望,有对丈夫和女儿的思念愧疚……尽数涌上心头,似乎要将脆弱无助的她撕碎撕裂。
程锦容眼中的泪水,也悄然滑出眼角,滴落在裴皇后的脸侧。
杜提点的声音响起:“程女医,皇后娘娘是否醒了?”
程锦容迅速以衣袖擦拭眼角的泪痕,声音镇定如常:“是,娘娘已经醒了,只是神色虚弱,一时不能张口说话。我正为娘娘拔除金针。”
杜提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杜提点和两位医官未曾转头,自然不知道,裴皇后醒来后,无声哭了许久。更不知道,程锦容也落了泪。
角落处的菘蓝倒是看到了母女相对垂泪的一幕,踌躇片刻,正想上前,程锦容似有所感,转头看了过来。
那一眼,令菘蓝心中生寒。
那是不顾一切也要保护裴皇后的眼神。
菘蓝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被一个眼神吓退。此时此刻,她竟没有了迈步上前的勇气。
程锦容转回头,从袖中取出干净的丝帕,为裴皇后擦拭脸上的泪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裴皇后终于不哭了,怔怔地看着神色坚定的程锦容。
锦容的容貌肖似父亲,性情中的坚韧和执着,也像极了程望。此时,锦容看着她这个不贞又懦弱的亲娘,声音轻柔之极:“娘娘疲乏过度,气血翻涌,致使一时昏迷。提点大人和微臣为娘娘施针。”
“娘娘既是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喝一些清心宁神的汤药,安心卧榻静养便可。”
“娘娘不必多虑多思,闭上眼睡上片刻。微臣会一直守着娘娘。”
说着,程锦容轻轻握住裴皇后的手,黑眸中满是温柔。
裴皇后全身又是一颤,积压在心头多年的自责愧疚羞惭,在程锦容的温柔安抚中悄然散去。
裴皇后全身虚弱无力,动弹不得,用尽力气,反手握住程锦容的手。
过了片刻,裴皇后便闭上双眸,沉沉睡着了。
程锦容坐在凤塌边,一手扯过被褥,为裴皇后盖上。另一只手和裴皇后握着,掩在了被褥下。
待裴皇后睡熟了,程锦容才轻轻抽回手。然后起身走到杜提点的身边。
杜提点目光掠过程锦容镇定的脸孔,心里暗暗点头。
进宫看诊,首先要有精湛的医术,冷静沉稳也必不可少。惊惧惶恐不安或是心浮气躁急于献媚种种,皆落了下乘。
程锦容确实是可造之材。既如此,他提携一把,也不算亏心。
“你在这儿守着娘娘,”杜提点低声吩咐:“娘娘有任何异动,或是醒了,立刻禀报。”
程锦容轻声应下。
……
杜提点一出寝室,年少的六皇子第一个冲了过来:“杜提点,母后醒了吗?”
少年赤子之心,对裴皇后的一腔孺慕和忧心牵挂,都表露在了脸上。
二皇子和寿宁公主慢了一拍,也过来了。二皇子沉声问道:“杜提点,母后凤体如何?可有大碍?”
寿宁公主也急急问道:“母后没事吧!”
郑皇贵妃和一众妃嫔,也齐齐看了过来。
杜提点拱手恭声应道:“请两位皇子殿下寿宁公主殿下放心。皇后娘娘一时情绪激烈,气血攻心,这才昏迷过去,并无大碍。微臣和程女医施针急救后,皇后娘娘刚才已醒了过来。只是虚弱无力,很快又睡着了。”
没有大碍就好。
二皇子和寿宁公主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六皇子欢喜地说道:“母后没事就好。”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擦拭眼角。很快便将眼睛揉红了。
郑皇贵妃心里暗恨不已。
这个裴皇后,整日病恹恹。可病来病去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死。牢牢占着中宫皇后的位置!
呸!她倒是不信,自己还熬不过一个病秧子。
“娘娘没事就好。”郑皇贵妃面上露出释然欢喜之色,立刻吩咐人传令:“来人,去向贺校尉和裴校尉传个口信,就说娘娘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请皇上安心。”
一个宫女领命退下。
六皇子眼巴巴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声道:“我想进去守着母后。”
没等杜提点婉言劝阻,二皇子已瞪了过去:“别胡闹!等母后睡醒了,我们再进去也不迟。”
寿宁公主也道:“是啊,六弟。母后已经睡下,我们此时进去,岂不是惊扰了母后。”
六皇子低着头不吭声,心里却不是滋味。
之前为了和亲一事闹腾了一场,二皇子和寿宁公主对裴皇后心生隔阂,有了怨气。他和兄长姐姐之间,也似隔了一层,疏远了许多。
……
一个时辰后。
金銮殿里散了朝,宣和帝直接摆驾椒房殿。
换了是嫔妃们生病,宣和帝打发人来问上一声,就算圣眷浓厚了。
裴皇后是宣和帝发妻,是中宫皇后,平日里虽无宠,宣和帝待裴皇后还是不同的。
嫔妃们此时心里不由得暗暗庆幸。好在她们都还在椒房殿里“伺疾”。不然,宣和帝一来,不见她们的踪影,定会动怒。
郑皇贵妃心里再泛酸,也不敢流露出来。恭敬地行礼恭迎天子。
宣和帝无心去看郑皇贵妃,叫来杜提点,询问裴皇后的病症。
杜提点世故老道,不肯轻易得罪任何人,轻描淡写地提了永安侯夫人一句。饶是如此,宣和帝也变了脸色,冷冷地看向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心惊胆战半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威
宣和帝一言未发,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永安侯夫人。
天子之威,犹如实质,如泰山压顶。
永安侯夫人跪着不敢抬头,连张口辩白求饶的勇气都没有。后背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额上亦是冷汗涔涔,狼狈不堪。
没有一刻,比此刻更令永安侯夫人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天威难测。
因裴皇后之故,她这个永安侯夫人时常出入宫廷。私下里,她对着裴皇后居高临下,语出威胁是常有之事。她也从未将裴皇后放在眼底。
可此时,她终于明白。裴家的风光,有大半来自裴皇后。没有裴皇后,她这个永安侯夫人在宫中什么也不是。
站在天子身后的裴璋,一颗心如置冰窖一般,冷冰冰的,没一丝热气。
“永安侯夫人,”宣和帝终于张了龙口:“今日你对皇后说了什么?为何皇后气血翻涌昏厥?”
永安侯夫人全身瑟缩,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裴璋深呼吸口气,走出来,跪在永安侯夫人的身侧:“恭请皇上息怒。母亲和皇后娘娘是姑嫂,往日时常进宫请安,陪皇后娘娘说话解闷。母亲对皇后娘娘绝无恶意。”
宣和帝扫了裴璋一眼,目中没什么温度。
裴璋说完这番话后,跪着再未起身。
永安侯夫人看着身侧长跪不起的裴璋,如浆糊一般的脑袋忽然清明了起来。
裴璋年少有为,颇得天子青睐,她不能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启禀皇上,”永安侯夫人声音嘶哑晦涩,好在还算流畅:“臣妇今日进宫请安,陪着皇后娘娘闲话。闲话时,提及锦容,顺口提及了锦容生母年轻离世之事。皇后娘娘感怀妹妹早逝,一时气血汹涌,昏厥了过去。”
“臣妾始料未及,心中十分懊恼后悔。不过,此事和裴璋无关,皇上要罚,也只罚臣妇一人吧!”
说着,磕了三个头。
郑皇贵妃将这番话听在耳中,目光闪了一闪。
宣和帝神色未见缓和,淡淡道:“裴璋,你一片小心,朕知道了。你起身吧!”
天子口谕,不容任何人拂逆。
裴璋再忧心,也得谢恩起身。
永安侯夫人继续跪着。
宣和帝视若未见,迈步去了寝室外。杜提点此时也不敢说什么“皇后娘娘入睡不宜惊扰”之类的话了,亲自去开了门。
门推开,宣和帝迈步而入。杜提点和两位医官跟了进去,另有天子近身内侍赵公公。御前侍卫们俱守在门外。
贺祈目力敏锐,趁着开门之际,迅疾看了一眼。
凤塌边的少女背影映入眼帘。
……
推门声一响,程锦容已反应过来。
她转过身,行了跪拜大礼:“微臣程锦容,见过皇上。”
这几日,程锦容这个名字,在耳边出现了数回。
宣和帝目光掠过穿着绿色官服的少女。少女跪在地上,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窈窕的身形。
“免礼,平身。”
程锦容谢过恩典,站起身来。
谁也不能抬头直视天子。程锦容站直后,略略垂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明黄色龙袍上。
宣和帝的声音响起:“程锦容,你此次救治皇后有功,朕定有厚赏!”
程锦容恭声应道:“多谢皇上。微臣斗胆,不要厚赏,只望能在椒房殿里待上几日,为皇后娘娘伺疾,直至娘娘病愈再离宫。微臣恳请皇上恩准!”
裴皇后身体孱弱,此次昏厥了半日。不知何时才能养好身体。椒房殿里本就要有伺疾值夜的医官。
程锦容是女医,贴身伺疾看诊方便,而且,她又是裴皇后嫡亲的外甥女。于情于理,留在椒房殿都是最合适的。
宣和帝略一点头:“朕准了!”
天子开了龙口,常院使有再多的手段也没用了。
程锦容一颗心踏实地落了下去,再次谢恩。
宣和帝未再多言,走到凤塌边,注视着面色苍白的裴皇后。
裴皇后脸上的泪痕被擦得干干净净,流出的泪水都已流淌至被褥上。过了一个多时辰,一小片濡湿早已干了。
宣和帝也未多留,看了片刻,吩咐杜提点等人好好伺候,便摆驾离去。
又过一个时辰,裴皇后再次醒来。
……
这一次醒来,再见程锦容,裴皇后总算没那么激动了。水光在眼眶里打转,很快隐没在眼底。
程锦容冲裴皇后微微一笑。
锦容没有怪她,还肯认她这个娘。
裴皇后鼻间一酸,心里涌起的却是无尽的喜悦。
杜提点上前,为裴皇后诊脉,然后开方。
二皇子寿宁公主和六皇子都进了寝室,守在裴皇后的凤塌边。很快,宫中其余几位皇子也都来了。
汤药熬好之后,需有人试药。
程锦容主动上前试药。等了盏茶功夫,毫无异样,程锦容才端着药碗上前,伺候裴皇后喝药。
众目睽睽之下,程锦容端着药碗的手十分沉稳,一勺一勺的汤药喂入裴皇后口中。
裴皇后喝了十余年汤药,早就深恶痛绝。今日喝在口中,却没有半分苦涩,全是甘甜。
六皇子窥了个空,凑了过来,小声道:“我也想喂母后喝药。”
裴皇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锦容已轻声应了,将药碗递给了六皇子。
裴皇后:“……”
锦容一定知道,六皇子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了吧!
所以,锦容是以实际的举动告诉自己,她并不怪自己这个亲娘。
裴皇后眨眨眼,眼中热意稍褪。
六皇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然后送到裴皇后口边:“母后张口。”
那张俊秀的小脸,和程锦容的脸孔都在眼前。
裴皇后心中悲喜复杂,无人知晓。过了片刻,才张口喝了汤药。
六皇子很是高兴,咧嘴一笑,继续喂药。片刻后,将剩余的药全都喂进了裴皇后的口中。
二皇子为表孝心,坐到了凤塌边,对着裴皇后嘘寒问暖。
寿宁公主上前,轻声为永安侯夫人说情:“……母后忽然晕厥,父皇龙颜大怒。直到现在,舅母还在门外跪着呢!母后既是没有大碍了,就让舅母起身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凤威
如果可以,让永安侯夫人一直跪到死才好。
可眼下,裴皇后和裴家牢牢地捆在了一条绳上。
裴皇后沉默片刻,才道:“传本宫口谕,让永安侯夫人起身。”
传口谕的人,正是菘蓝。
这大半日,菘蓝心绪不宁,脑中纷乱如麻。
菘蓝打起精神去传口谕。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永安侯夫人,面色惨然,额上满是冷汗,双膝酸软麻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全仗着两个宫女的搀扶,才勉强站了起来。
菘蓝没心情怜悯永安侯夫人,低声道:“请夫人重新梳洗,再去谢皇后娘娘恩典。”
永安侯夫人点点头。
梳洗是借口。一进屋子,菘蓝便将伺候的宫女打发了出去,关上门。菘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压低声音问道:“夫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程锦容竟知道了当年的隐秘?”
“为何夫人和侯爷不拦下程锦容,还容她进宫?”
“你们知不知道,程锦容救治有功,已得了皇上首肯,从今日起就可以长留在椒房殿?”
“奴婢和青黛花了十余年的功夫,清除了皇后娘娘身边所有的耳目。却在今日毁于一旦!”
哪怕菘蓝再有城府,也动了肝火,话语里没了恭敬,只有愤怒的诘问。
永安侯夫人被吓破了胆子,竟也没觉得菘蓝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低声解释:“我也不知程锦容是从何处知晓了当年之事。她以秘密相挟,侯爷不得不让步。”
“我本打算早些进宫,将此事告诉你和青黛,再哄一哄皇后娘娘。谁曾想,程锦容速度竟比我快了一步。”
菘蓝听了这番解释,并未释然,心里涌起了彻骨的凉意。
原来,永安侯已经疑心她和青黛了!
永安侯后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菘蓝,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处了。从今日开始,你和青黛要多加三分小心,为程锦容多遮掩一二。千万不可令人窥出异样。”
也就是说,她们不但不能拦着,还得为程锦容打掩护。
菘蓝喉头似被什么堵住,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过了许久,菘蓝才点头应下。
……
永安侯夫人“梳洗”后,随着菘蓝去谢恩。
裴皇后的寝宫里,俱是皇子公主。后宫嫔妃们都在门外候着。永安侯夫人平日再自持身份,此时只有低头的份。
永安侯夫人跪到凤塌前,磕了三个头,声音有些颤抖:“臣妇多谢皇后娘娘宽恕之恩。”
裴皇后半躺在床榻上,看着磕头谢恩的永安侯夫人,淡淡道:“今日错不在你,是本宫情绪一时激动才昏迷。你起身吧!”
永安侯夫人再次谢恩,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起身之际,姑嫂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片刻。
裴皇后冷静漠然,永安侯夫人惶惶难安。
往日居高临下的人是永安侯夫人。从此时起,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占了上风的,是裴皇后。
“锦容,”裴皇后轻声吩咐:“你代本宫送一送永安侯夫人。”
程锦容恭声领命。
让一个医官送一位诰命贵妇,当然不合规矩。不过,程锦容还有一层身份,是裴皇后的姨侄女,也是永安侯夫人的外甥女。送永安侯夫人出宫,也不算出格。
寿宁公主下意识地张口:“母后,还是由女儿去送舅母吧!”
也给永安侯夫人添几分颜面。
裴皇后却道:“你过来,陪母后说说话。”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只得应下,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母后昏迷醒来后,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了往日的沉默温软,多了令人心惊的威严。
或许应该说,这才是中宫皇后应该有的威势。
二皇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启禀皇后娘娘,”一个宫女进来禀报:“皇贵妃和诸位娘娘在外待了半日,想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裴皇后略一蹙眉:“本宫没什么大碍,她们在椒房殿里待了大半日,定然又累又乏。不必再来请安,让她们各自回自己的寝宫吧!”
“没本宫传召,不必来伺疾了。”
宫女应声退了出去,对一众嫔妃传了皇后口谕。
话语再委婉,也是撵人走。
嫔妃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各自离开。
郑皇贵妃心里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
永安侯夫人走出椒房殿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走在永安侯夫人身后。什么也未说,永安侯夫人却如芒在背,喉咙阵阵发紧。
送了一段路后,程锦容停下脚步:“我奉皇后娘娘之令,送永安侯夫人一程。这就回去复命。”
永安侯夫人定定心神:“多谢程女医。”
程锦容注视着心神慌乱的永安侯夫人,缓缓说道:“夫人此次在宫中,差点惹下大祸。皇后娘娘凤体孱弱,禁不起情绪大起大落。我奉劝夫人一句,最近这段时日,就别再进宫了。”
永安侯夫人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进宫的念头,立刻道:“是,我以后不进宫便是。”
“等皇后娘娘病愈,夫人再进宫。”程锦容淡淡道:“夫人和娘娘姑嫂情深,时常进宫请安。忽然不进宫了,岂不令人生疑?”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咬牙应道:“程女医言之有理。是我一时心慌,想左了。等娘娘病愈了,我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程锦容又道:“夫人回府后,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侯爷。别忘了提醒侯爷,一动不如一静。”
没等永安侯夫人出声,程锦容便转身离去。
永安侯夫人反复品味着“一动不如一静”几个字,越咂摸越觉心惊。
永安侯夫人到了宫门处。
宫门一开,熟悉的马车旁多了数十个侍卫。这些侍卫,都是永安侯的心腹亲兵。看来,她迟迟未归,永安侯已知不妙,特意起来接她回府。
永安侯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马车边。
马车门开了,永安侯面无表情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先回府再说。”
第一百五十九章 离心
半个时辰后,永安侯府。
啪地一声闷响。
永安侯夫人左脸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火辣辣地一阵刺痛。
永安侯夫人捂着左脸,眼泪刷地涌了出来。耳畔传来永安侯怒不可遏的声音:“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
“若是早些进宫,安抚住皇后娘娘,和青黛菘蓝早些通气。事情怎么会闹到这等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这个蠢妇!只顾着自己那点盘算心思,耽搁了正事。今日气得皇后娘昏厥,触怒了皇上。差点就祸及裴家……”
永安侯越想越恼火,打了一巴掌,犹不解恨,扬手又是一巴掌。
永安侯夫人惨呼一声,右脸顿时红肿了一片,嘴角溢出一丝血丝。肩膀不停耸动,却不敢哭出声音来。
永安侯毫无怜惜之意,冷冷道:“从今日起,你就告病,安安分分地在内宅里‘养病’。等这桩事告一段落,等皇后娘娘养好了身体,等皇上气消了忘了这件事,再进宫请安。”
永安侯愤怒之下,用了全力。永安侯夫人左右脸孔都被扇肿了,哭着应是。
永安侯厌恶地看了永安侯夫人一眼,转身便要走。
永安侯夫人哭着提醒:“程锦容提醒侯爷,一动不如一静。妾身鲁钝,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侯爷……”
永安侯又是一阵心头火起。
几个月前,程锦容还是温顺乖巧的外甥女,是他手中的棋子,牢牢牵制住宫中的裴皇后。
现在,程锦容却已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裴皇后身边多了程锦容,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对他言听计从。他彻底落在了下风,反过来得看裴皇后和程锦容的脸色说话行事。
一动不如一静。
程锦容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他这个永安侯。今日之事已经惹来后宫众人瞩目。尤其是郑皇贵妃,一直暗中窥伺椒房殿里的动静。裴皇后的秘密,绝不能曝露。
此时,他最好是一切如常,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也罢,灭口也不急在这一时。就让常山再多活一段时日。
永安侯冷冷扔下一句:“本侯爷知道了。”
然后,便拂袖而去。
……
永安侯夫人哭了许久,才叫了贴身丫鬟进来伺候。
白薇被主子的狼狈惊到了:“夫人,你的脸……”
除了永安侯,还有谁敢对夫人动手。白薇话到半截,就不敢说了。永安侯夫人对着心腹大丫鬟,也没了隐瞒的心思。
脸都被打肿了,想瞒也瞒不住。
永安侯夫人低声道:“扶我回屋子里去,对外就说我病了,不见任何人。阿彰回府,你想法子拦下他。”
她现在这副样子,绝不能让裴璋看见。
白薇红着眼一一应下。
傍晚,裴璋从宫中当值回来。进府后,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就来见永安侯夫人。
白薇陪着笑脸,拦在裴璋身前:“夫人从宫中回来之后,头重脚轻,已经病倒了。夫人怕病气过了公子,特意吩咐奴婢,请公子过几日再来见夫人。”
这么明显的托辞,如何拦得住裴璋。
裴璋沉下脸:“让开!”
白薇还待再说什么,裴璋已直直走上前。白薇不得不让开,任由裴璋推门而入。躺在床榻上的永安侯夫人,想遮脸也来不及了。
裴璋目力极佳,一眼看到永安侯夫人红肿的脸孔,眼睛顿时泛起愤怒的赤红。用力握了握拳,旋即便要转身离去。
“阿彰,”永安侯夫人又是窝心又觉惊惧,顾不得再装病,立刻冲下床榻,一把抓住裴璋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裴璋的眼珠都快被怒火烧红了:“我要亲口问一问父亲。当年他一手铸成大错,才有了今日进退两难的困局。他不自省其身,拿母亲撒气,算什么本事!”
永安侯夫人被狠狠刺通了心窝,泪水刷地涌了出来,攥着裴璋的衣袖却未松开:“阿彰!你别胡闹!不管如何,他是你父亲!你不能顶撞,更不可忤逆不孝!”
“阿彰!你听娘的话。现在就回自己的院子歇着,明日早起去宫中当值。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皇上面前,也不可露出半点异样。”
“你有出息了,娘才能挺直腰杆……”
裴璋心头的怒火,没有被永安侯夫人的泪水浇灭!反而愈发旺盛!
“母亲,你是不是还有事在瞒着我!”裴璋紧紧盯着永安侯夫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容表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秘密?”
永安侯夫不假思索地否认:“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目光漂移不定,没有和裴璋对视。
裴璋痛苦地闭上双目。
都这等时候了,母亲还要骗他……不对,是父亲不想让他知道。父亲疑心他私下给容表妹透口风,所以要一并瞒着他。
父子之间,竟也互相提防戒备至此,何等荒谬可笑!
容表妹冷漠厌恶的目光,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阿彰,”永安侯夫人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阿彰,你别哭。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他哭了吗?
裴璋茫然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满面的湿意。
永安侯夫人哭红了一双眼,声音嘶哑:“阿彰,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子。裴家的爵位和家业,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还有程锦容!她现在做了医官,进宫为皇后娘娘看诊。不管如何,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你喜欢她,只管慢慢等着。一两年也好,三五年也罢。你想等到何时,都随你。娘都认了!”
认了?
认什么?
裴家想认了,容表妹肯认吗?被逼着做了多年替身的裴皇后肯认吗?
母亲凭什么以为,容表妹还愿嫁给他?
父亲凭什么以为,裴皇后和容表妹不会动手报复裴家?
裴璋用袖子慢慢擦了眼泪,扯动着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僵硬,近乎狰狞,永安侯夫人也被吓住了:“阿彰,你这是怎么了?”
裴璋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慢慢走了出去。
……
第一百六十章 相认(一)
椒房殿。
青黛在屋子里躲了一日,根本不知椒房殿里发生的一切。
直至傍晚时分,菘蓝亲自前来。
菘蓝木着一张脸,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青黛:“……夫人此次触怒了皇上,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进宫了。以后,我们两人要尽心伺候皇后娘娘。程女医和皇后娘娘独处,我们两人要帮着遮掩。不能令人生疑。”
青黛:“……”
青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楞了片刻后,俏脸骤然涌起愤怒的潮红:“菘蓝,你开什么玩笑!”
“这么要紧的事,我会和你说笑吗?”菘蓝也憋了一肚子火气,没了往日的冷静自制,话语中火药味十足:“青黛!你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把所有的心思都收拾起来,好生伺候主子。”
“连夫人都没能讨得了好,你我都是贱命一条。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折在宫里了。”
“想活命,就提起十二分小心,不能说错半个字,不能做错一件事。”
青黛泪水夺眶而出,满心委屈:“我还不够忠心吗?这些年,为了主子的遗愿,我做了多少昧良心丧德行的事……”
现在,怎么就落到了这等境地?
菘蓝比青黛心机深,想得也更深远,低声说道:“总之,你我都要加倍小心。依我看,侯爷怕是对你我也生了疑心。”
青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对小姐的忠心,日月可鉴。怎么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青黛口中的小姐,正是病逝多年的裴婉清。
听到熟悉的昔日称呼,菘蓝也红了眼眶,泪水却未掉落:“侯爷生性多疑,别说你我,只怕连夫人都疑心上了。”
“青黛,这些话,我只说这一回。听不听,都随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菘蓝便转身出了屋子。
留下青黛一个人,白着一张脸,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
菘蓝悄悄回屋,打水洗脸,敷了脂粉,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如常,才去了裴皇后的寝室里伺候。
嫔妃们早被打发走了,几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也都各自回了寝宫。
杜提点和两位医官,今夜都得留在椒房殿里值守。程锦容自然也一并留了下来。此时,杜提点和两位医官都去用晚膳了,唯有程锦容守在裴皇后身边。
裴皇后躺了大半日,此时精神尚可。
菘蓝上前,恭声道:“天色已晚,皇后娘娘也该传膳了。”
裴皇后常年喝药,颇为伤胃,有些厌食。平日一日三餐吃得极少。今日情绪起伏激烈,倒是有些饿了,点点头。
一旁的程锦容,轻声进言:“皇后娘娘凤体孱弱,脾胃虚弱,不宜进食过多。喝些清淡的米粥最好。”
裴皇后立刻道:“听程女医的,让御膳房备些热粥便可。”
菘蓝心情复杂,迅速看了程锦容一眼,低声应下。
御膳房里的热粥是现成的。很快,晚膳便送进了寝室。一碗热粥,四式面点,六碟清淡的炒时蔬。
裴皇后不能下榻,晚膳端到了床榻边。
菘蓝默默看了程锦容一眼。
果然,程锦容主动请缨:“微臣伺候娘娘用晚膳。”
裴皇后嗯了一声,看着程锦容的目光温柔平和。
菘蓝心里一颤,以目光示意,寝室里一众宫女悄然退了出去。然后,菘蓝识趣地站到了门边,离凤塌足有六七米远。
程锦容并未趁机和裴皇后低语说话,端起热粥,慢慢地喂裴皇后喝了大半碗。面点未动,炒菜里挑着好克化的夹了一些。
裴皇后也未吭声,一边温柔地凝视着程锦容,一边喝粥吃菜。
胃里有了食物,裴皇后身子慢慢热了起来,也有了力气。
程锦容仔细留意着裴皇后的面色变化,待裴皇后进食的动作稍慢了谢,便不再喂了:“娘娘不宜吃得过多,肚子不饿就行了。”
裴皇后又嗯了一声。
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锦容知道一切了……她真的不怪自己这个亲娘吗?她肯认自己这个亲娘吗?
程锦容头也未回,淡淡吩咐:“菘蓝,你出去,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裴皇后心里一紧,竟有些不敢看程锦容了,略略移开目光:“菘蓝,听程女医的吩咐行事。”
菘蓝忍着闷气,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守在门外的一众宫女,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程女医一来,就连菘蓝都失宠了啊!
菘蓝视若未见,将门关好,守在门边。顺便吩咐一声:“你们都退开一些。”
宫女们各自退出数米远。
如此,寝室里有什么声音,宫女们也听不见了。
……
数盏明亮的烛台,照得寝室亮堂堂的。
也将裴皇后面上的忐忑惊惶照得清清楚楚。
裴皇后没说话,程锦容也不急着说话,她将饭食都收拾妥当。然后才回凤塌边。程锦容跪下,磕了三个头。
裴皇后一惊,急急道:“程女医快请起。”
程锦容依旧维持跪着的姿势,抬眼看着裴皇后,轻轻喊了一声:“娘!”
裴皇后全身巨震,颤抖不已。
“娘,”程锦容哽咽着又喊了一声:“我是你的锦容,你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裴皇后全身颤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锦容,我的锦容,娘对不起你啊……”
程锦容鼻间满是酸涩苦楚,泪水迅速滑落。她起身,抱住亲娘瘦弱的肩膀:“娘,你别再忍了,想哭就尽情地哭出声来吧!”
无声落泪,肝气郁结,最是伤身。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裴皇后将头埋进程锦容的衣襟间,肩膀不停耸动,却没有哭声。
这些年,只有在暗夜里,她才会一个人默默垂泪。她已经不会放声哭泣了。
程锦容泪水簌簌而落,声音哽咽:“娘,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女儿求你了,你哭出声来。”
一声破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有了第一声,很快便有了第二声。
哭声传入耳中,程锦容含泪的脸庞上,绽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认(二)
裴皇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似要将郁结在心底数年的痛苦,都抒发出来。
程锦容也哭了一场。不过,她心志坚韧,很快冷静下来。用袖子擦了眼泪,右手不停轻拍裴皇后的后背。
“锦容,娘对不起你。”裴皇后一边哭着,一边颠倒来回地说着这几句:“是我对不住你。”
程锦容扶住裴皇后的肩膀,轻声道:“娘,你没有对不起我。”
“当年的事,怪不得你。你生性善良柔软,对亲人少了提防之心。落入裴婉清和裴钦的算计中。”
“是他们心思狠毒,将你困在裴家密室,以我的安危相挟,逼着你做裴婉清的贴身。”没有你,我不可能在裴家内宅安然无忧地长大。”
“生下六皇子,也非你所愿。”
“这一切,都是他们兄妹野心勃勃铸成的大错。怎么能怪你!”
“这些年,你心中没有一日不惦记我这个女儿。娘,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你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最慈爱的亲娘。”
裴皇后泪眼模糊,已看不清程锦容的脸庞,只听到她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娘,我已经做了医官,进宫到了你身边。以后,我再不会容任何人欺负你一星半点。”
裴皇后忍不住又哭了。
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锦容,我的锦容。”裴皇后将程锦容搂进怀中,泣不成声:“我做梦都盼着能和你相见。可在梦中,也不敢听你叫一声娘。”
就是下一刻让她闭上眼,也值得了。
不,不对。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来护着她的女儿?
裴皇后吸吸鼻子,停了哭泣,仔仔细细地打量程锦容。
程锦容眼睛微红,泪水冲刷后的眼眸愈发黑亮。俏挺的鼻,红润的唇,白净细腻的皮肤。
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长成清艳无双的大姑娘了。
裴皇后越看越爱,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程锦容的脸庞。程锦容抿唇一笑,没有动弹,任裴皇后抚摸脸颊。
过了许久,裴皇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轻声叹道:“锦容,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飘飘悠悠,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程锦容微微笑道:“真的是我。”
是啊!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裴皇后眼圈又红了。不过,她没再哭泣,反而笑了起来:“这些年,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从今日起,我再也不会哭了。”
程锦容心中快慰,笑着嗯了一声。
……
裴皇后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追问:“锦容,在裴家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有没有欺负你?还有,裴钦将这桩秘密瞒得严严实实,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程锦容一一答道:“在裴家,我衣食无忧。他们夫妻两个,表面对我都是极好的。没有人敢欺负我。”
至于最后这一桩……
程锦容抬眼看着裴皇后,轻声道:“娘,你信不信人有前世来生?”
裴皇后一怔。她问程锦容如何知晓这桩秘密,程锦容怎么说起什么前世来生了?
“娘,我做了一个梦。”程锦容缓缓说道:“在梦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六岁时嫁给了裴璋。十八岁那年,郑皇贵妃母子找到了冯嬷嬷,暗中带了她进宫。”
裴皇后脑子慢了一拍,当她想起这个冯嬷嬷是何人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顿时白了。
“冯嬷嬷是娘的奶妈,知道娘身上有一处别人不知晓的胎记。”程锦容声音依旧轻柔和缓:“娘骤然见到冯嬷嬷,惊惶失态,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揭露。”
裴皇后面色惨白,颤抖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裴家满门被斩。娘在宫中自尽,临死前写了一封血书给皇上。还让李公公救我一命。”
前尘旧事,回忆起来历历在目。程锦容声音低了下来:“我侥幸逃去边关,更名易姓,和我爹重聚。”
“可惜,皇上很快病重驾崩。大皇子继位,二皇子心有不甘,和鞑靼太子私下勾结。鞑靼太子领兵攻进边关,我爹死在鞑靼骑兵手中。边关生灵涂炭,不知死了多少将士百姓。”
裴皇后全身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程锦容握住裴皇后冰冷的手:“娘,我连着几晚,都做这同一个梦。梦中的情形,历历可见。由不得我不信。”
“我借着及笄为由,回了程家。裴家人的反应,证实了我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一日,裴钦到药堂来找我,我直言挑破此事,并以秘密相胁……”
裴皇后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道:“裴钦心狠手辣,万一他要杀你灭口,该怎么办?”
程锦容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裴皇后:“……”
裴皇后怔怔地看着程锦容。
程锦容脸上的笑容褪去,美丽的脸庞闪着冷凝和决绝的光芒:“裴钦当年设下这一局,就是看准了你的善良温软,也拿准了你舍不得我这个女儿的性命。他将你当做棋子摆布,是为了二皇子,更是为了裴家的富贵。”
“秘密曝露,我们母女大不了一个死字。有裴家满门一同陪葬,也不算亏了。”
“我不怕死。怕死的人是裴钦。”
“所以,他在我面前,注定了只能低头。”
裴钦是裴皇后多年来的噩梦源头。她的悲惨命运,皆由这个兄长而起。她对他的恐惧,几乎被刻进了骨子里。
此时此刻,这份恐惧,却被程锦容的一席话彻底摧毁。
“娘,我不怕死,你怕不怕?”程锦容轻声问她。
裴皇后声音颤抖起来:“锦容,我不怕死。可你还年少,还没遇到心爱的男子,还没嫁人生子。生命中最美好的事你都未曾经历过……”
她不怕死。
她只怕会连累自己的女儿。
程锦容微微一笑:“我说的是悍不畏死,不是真的要去送死。所以,娘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娘也会好好活着。”
“从今以后,裴钦得听娘的命令行事。否则,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第一百六十二章 蜕变(一)
大喜大悲,皆消耗体力。
裴皇后眉间很快露出了倦色。
程锦容轻声道:“睡吧!明日我再陪娘说话。”裴皇后嗯了一声,闭上双目。程锦容轻轻为裴皇后掖好被褥,心中默念。
娘,安心地睡吧!
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裴皇后沉沉入眠。
常年蹙着的眉头,悄然舒展,嘴角微微扬起。
往常,一闭眼就是噩梦。今夜却是香甜的美梦。
梦中,她还是那个年轻单纯幸福的裴婉如,和夫婿程望举案齐眉甜蜜恩爱。小小的女童在她身后蹒跚学步,奶声奶气一声声地喊“娘”。
她转过身,俯下身子,冲小小的女儿展颜欢笑:“锦容,娘在这儿,你自己走到娘的怀里来。”
小锦容被逗得咯咯直笑,迈着白胖的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心满意足地搂住女儿,在女儿白嫩可爱的小脸上亲了一通。
程望笑着过来,将她和女儿都搂入怀里。
一家三口相拥,相视而笑。
……
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了。
裴皇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程锦容含笑的脸庞:“皇后娘娘总算醒了。”
明朗的阳光透过轻纱,洒落在寝室里。程锦容的脸庞也被阳光镶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丽极了。
这一刻,裴皇后没有茫然,也没有惊惧。
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痛苦阴暗,已悄然散去。困了她多年的噩梦,也成了幻影。
其实,真正的困境,是她为自己画地为牢。
从今日起,她要踏出心牢,做回真正的裴婉如。
裴皇后舒展眉头,嗯了一声,在程锦容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目光掠过凤塌边的菘蓝和青黛,淡淡吩咐:“青黛,菘蓝,伺候本宫梳洗更衣。”
菘蓝和青黛心中一凛,迅疾对视一眼。应声上前。
菘蓝还算镇定,青黛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昨日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在屋子里躲了大半日。今日鼓起勇气来伺候……
裴皇后似察觉到了青黛的紧张忐忑,淡淡瞥了青黛一眼。青黛身体骤然紧绷,手中的动作愈发轻柔。
裴皇后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不再看青黛。
青黛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伺候“裴皇后”多年,青黛从未真正将“裴皇后”放在眼底。可此时,她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很快,几个宫女捧着热水等物鱼贯而入。
伺候梳洗和更衣这等事,轮不到一个医官插手。程锦容安静地站在一旁,并未出声。
半个时辰后,梳妆整齐穿上正红色宫装的裴皇后,张口下令:“传早膳,赐杜提点周太医李太医早膳。程女医伺候本宫一同用膳。”
程锦容恭声谢过皇后娘娘恩典,心中涌起丝丝欣慰和喜悦。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心疾之症,能被彻底治好的少之又少。最要紧的,是找到“心结”。裴皇后心结已解,再服汤药,慢慢调养,定有痊愈的一天。
……
午膳后,杜提点和两位医官一同来请脉。
在见到裴皇后的刹那,杜提点暗暗一惊。
昨日昏厥不醒的裴皇后,苍白虚弱得令人心惊。虚弱的呼吸,似随时都会停止。一天一夜过来,裴皇后似焕然新生,眉眼间有了令人见之欣喜的生机勃勃。
患病之人,最要紧的就是一口心气。
气散了,再精妙的医术也治不好想死的人。这口气没散,一脚踏进黄泉,也能将人再拉回来。
当然,凤体虚弱不是一两年的事,要想将身体完全调养好,也非朝夕之功。
杜提点凝神,为裴皇后诊脉。
周太医李太医也各自为裴皇后请脉。然后,杜提点和两位太医会诊,商议出调养温补的药方。
至于程锦容,暂时还没有诊脉的资格,为杜提点拎一拎药箱打一打下手。
裴皇后安静端坐,不时以眼角余光看程锦容一眼。
她的动作再隐蔽,也瞒不过贴身伺候的青黛和菘蓝。
青黛菘蓝对视一眼,各自默默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遮挡住其余宫女的视线。
杜提点等人会诊后,开好了药方。
程锦容听令上前,捧了药方过来,呈到裴皇后面前。裴皇后接了药方,随意看了一眼,温声道:“周太医李太医医术精湛,杜提点更是大楚闻名的神医。你们三人会诊开出的药方,本宫自是信得过的。”
杜提点三人一同跪下,谢皇后娘娘信任爱重。
这份药方,要誊抄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存进皇后娘娘的医案,一份存进太医院官署里。这等杂事,自然就落在了程锦容身上。
程锦容退出寝室,到了太医当值的偏殿内,誊抄药方。
刚动笔没多久,便有宫女捧着精致的点心来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程女医的点心。”
程锦容含笑谢恩。
过了片刻,又有宫女捧了一壶热腾腾的花茶来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程女医的茶水。”
程锦容再次含笑谢恩。
再过片刻,又有宫女捧着一盘子鲜果来了:“皇后娘娘赏程女医的鲜果。”
程锦容:“……”
赏的都是些吃食,表达皇后娘娘对细心伺候的程女医的信任喜爱之情。不过,这赏赐也太频繁太惹眼了一些。
程锦容哭笑不得,只得尽数收下皇后娘娘的好意。
……
按着宫中规矩,医官们要随时值守待传召。
也就是说,医官们在椒房殿里候着就行了,不必时时刻刻守在裴皇后身边。
不过,裴皇后下了口谕,令程锦容随身伺候,谁也不会不识趣地说这不合规矩之类。在宫中,最大的规矩是皇上,然后就是皇后娘娘。
程锦容正大光明地留在了裴皇后身边。
这点小事,谁也不会多嘴过问。
六皇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散学,立刻就来椒房殿请安。
裴皇后难得一见的面色红润眉眼舒展,六皇子一见之下,就放了心,笑着问道:“母后现在感觉如何?”
裴皇后笑容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下意识地瞥了程锦容一眼。
第一百六十三章 蜕变(二)
世人对男子颇为宽容,娶妻纳妾都是理所应当。对女子却分外苛刻。
男子肯未亡妻守一年夫孝再续娶,是值得称道的美德。女子死了丈夫,就该守节一辈子。改嫁他人便是不贞。
丈夫还在世,就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还生下了孩子……更是不贞之极。
这也是裴皇后多年来阴郁难解难以释怀的心结。
程锦容昨日对六皇子颇为友善,是真的不介意,还是特意做给她看的?
裴皇后忐忑难安地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冲裴皇后微微一笑。
裴皇后的心稳稳地落回了胸膛,对六皇子轻声道:“本宫现在已好多了,你安心读书,不必时时牵挂。”
态度忽然比往日温和了许多。
六皇子按捺着心里的欢喜雀跃之情,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留下和母后一同用晚膳?”
裴皇后点点头。
六皇子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程锦容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酸涩。
裴皇后身不由己,六皇子也是无辜的。
她对六皇子,有喜爱,有血浓于水的姐弟之情。可她也无法想象,日后六皇子知道真相了,会是什么反应。到时候,他们姐弟是否会心无隔阂,是否能同心协力……
一切都是未知数。
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裴皇后的病症。
六皇子还年少稚嫩。等过两年,六皇子稍大一些,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一切吧!
程锦容心中无声轻叹,面上未露半分。在六皇子欢喜地看过来时,她回以一笑。
……
裴皇后已无大碍,杜提点令周太医李太医程锦容留在椒房殿里值守,自己去了保和殿。
平西侯领兵出京,一路急行军,不过,尚未到达山东。有关山东的民匪动乱的战报,一封封地送来京城。
看着驻军溃败的战报,宣和帝龙颜大怒,一边下圣旨催促平西侯行军,一边召众臣议事。
议事的文官武将们,在宣和帝的盛怒天威下战战兢兢地商议对策。
其实,商议来商议去,无非是两条。一是继续派兵增援,二是要保证粮草战马兵器辎重等等。
平西侯领了三万士兵已到了半路。这时候再派兵,派多少才合适?由谁领兵前去?
武将们倒是不畏战,一个个争相请战。
宣和帝神色稍缓,点了一个三旬的年轻武将,领一万士兵前去增援。平西侯的主将位置,自然不变。
宣和帝紧接着便问梁尚书:“梁尚书,战事紧急,粮草可能供应得及?”
国库年年空虚,岁岁缺银。每逢战事,梁尚书就恨不得多长几只手,从哪儿变些银子出来才好。
可天子张口问了,梁尚书怎么也不敢直言户部没银子,咬牙应道:“皇上放心。微臣回户部,立刻召集户部所有人熬夜盘账。绝不会短了士兵的粮草供给。”
可怜的梁尚书,头顶上的汗珠已滑出了官帽。
宣和帝这才放过梁尚书,又问卫国公:“卫国公,兵部的兵器战马可能供应得及?”
卫国公恭声答道:“只要户部拨银,兵器战马样样都能供应得及。”
梁尚书:“……”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做了要命的户部尚书!
……
杜提点在保和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饥肠辘辘,也未等来传召。
在宫中这是常有的事。杜提点早已习惯,默默在偏殿里候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有内侍来了:“提点大人,皇上传召,请提点大人随奴才进殿觐见。”
杜提点随着内侍进了保和殿。
文官武将们都已退了出去,保和殿里只有宣和帝和大皇子,另有十数个御前侍卫。
一千御前侍卫,每日真正随行伴驾的并不多。只有得天子青睐信任的,才有资格站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
就连杜提点,也熟悉了宣和帝身侧的两个御前侍卫。
一个是贺祈,另一个是裴璋。
“微臣见过皇上。”杜提点躬身行礼。
宣和帝心情不佳,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免礼平身。”
杜提点对宣和帝阴晴不定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一个字废话都没说,张口便禀报:“皇后娘娘已无大碍,心疾之症颇见好转。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或有痊愈之日。”
宣和帝有些讶然,看向杜提点:“皇后的心疾真的有了好转?”
这些年,一直是常院使为裴皇后看诊。裴皇后病症时好时坏。宣和帝偶尔召常院使来问话,常院使从不敢言皇后能痊愈之类的话。
杜提点恭声答道:“这等大事,微臣岂敢信口乱言。”
宣和帝眉头一松,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好!来人,看赏!”
……
宣和帝心情一好,便生出去椒房殿看一看裴皇后的念头,传令摆驾。
大皇子识趣地告退,出了保和殿,去了钟粹宫。
郑皇贵妃听闻儿子来了,阴霾了一整日的心情,总算稍稍好转。起身迎了大皇子进寝室,伺候的宫女内侍皆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母子两人。
“母妃,”大皇子皱着眉头低语:“杜提点今日来禀报父皇,说皇后娘娘的病症颇见好转。精心调养,假以时日,便能痊愈。父皇听了此事,龙心大悦,立刻便去了椒房殿。”
郑皇贵妃美艳的脸孔有刹那的扭曲,半晌,才冷笑一声:“裴婉清一病多年。常院使没治好裴婉清的病,杜提点一来,裴婉清倒是好了大半。”
“你父皇……”
众人皆知,宣和帝宠爱的是她这个皇贵妃,对裴皇后这个发妻只有尊重。已经十年未曾在椒房殿里留宿过了。
真正的内情缘故,几乎无人知晓。
其实,不是宣和帝不想留宿,而是裴皇后太过淡漠,从不邀宠。生过六皇子之后,又缠绵病榻。时日久了,宣和帝对裴皇后也彻底淡了心思。
可现在,宣和帝一听裴皇后病情好转,就去了椒房殿……
郑皇贵妃咬咬牙,到底没将剩余的话说出口,改而说道:“这些后宫的事,我自会盯着,你就别操心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蜕变(三)
后宫不得干政。
可后宫里的动静,和朝堂从来都是息息相关。
这么多年来,裴皇后退让三分,才有了郑皇贵妃的盛宠。裴皇后闭宫养病,郑皇贵妃才得以代掌凤印打理六宫。
大皇子的声势之隆,渐渐压过嫡出的二皇子。其中也有后宫争斗的影响。
大皇子定定地看着郑皇贵妃,一张口,便戳了郑皇贵妃的心窝:“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病愈。母妃是不是要将凤印交还椒房殿?”
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的脸孔又扭曲了一回。很快,声色俱厉地训斥大皇子:“后宫之事,自有你父皇做主。你身为皇子,临朝听政学习当差,为你父皇分忧,才是正理。这些事,无需你过问。”
大皇子看穿了郑皇贵妃的色厉内荏,却未再说穿,顺着话音请罪:“母妃息怒。儿子不说就是。”
“不过,以后母妃也要多添几分小心。”
这还用说吗?
前几日,宣和帝动怒翻脸的样子历历在目。郑皇贵妃现在一想起,还觉得气短胸闷难受呢!
郑皇贵妃将喉间的苦涩咽下,低声叮嘱:“你父皇看重你,早早让你听政领了差事。你可不能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期待厚望,一定要好好当差。”
大皇子点点头应下。
郑皇贵妃又说起了四皇子的亲事:“……你四弟也到了议亲之龄。我中意卫国公府的江二小姐,不知你父皇是何打算。”
大皇子一听,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的妻子贺氏,是平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到底不是长房嫡出。要是四皇子娶了卫国公府的嫡女,岂不是压过了他这个兄长?
天家无手足。一母同胞的兄弟,确实比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亲近一些。不过,在储位未定之前,所有兄弟都是他的对手。
大皇子不怎么客气地给郑皇贵妃浇冷水:“这样的好亲事,母妃就别想了。父皇定是先紧着二弟。”
郑皇贵妃被噎了一回,心里也觉不痛快,脸沉了下来:“若真由二皇子和卫国公府结亲,日后二皇子更添助力。”
大皇子淡淡道:“我也不乐意二弟娶江二小姐。可此事,父皇说了算。谁能改变父皇的心意?”
母子两人寥寥几句,不欢而散。
……
“臣妾见过皇上。”
裴皇后端正地行了裣衽礼。
“皇后免礼。”宣和帝伸手虚扶一把。还未碰触到裴皇后的胳膊,裴皇后已谢了天子恩典,站起身来。
宣和帝的手顿在半空,目中闪过一丝不快,将手缩了回来。
随行伺候的几个内侍,一个个垂头束立,恨不得将头低进胸膛里才好。
裴皇后心里也有些忐忑惊惶。身在后宫,身为皇后,不能失了中宫之威,这就意味着她不能一味抗拒排斥宣和帝。可她也绝不肯再和宣和帝同床共枕。
其间分寸,如何拿捏,着实微妙。
裴皇后定定心神,待天子入座后,才坐了下来,柔声笑道:“这么晚了,没想到皇上还特意来探望臣妾。臣妾真是受宠若惊了。”
宣和帝神色稍缓:“杜提点向朕禀报,皇后病症颇见好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来看看皇后。”
这一看之下,杜提点说得果然没错。
人的病症有没有好转,便是不通医术的人,从精气神和面色也能窥出一斑。
往日病恹恹安静少言的裴皇后,此时眉眼含笑精气神俱佳,正红色的宫装衬得她面色红润,再有脂粉妆点。一眼看去,和平日的满面病容大相径庭。
裴皇后亲自倒了一杯茶,呈给宣和帝。
宣和帝心情又和缓了几分,慢慢啜饮清茶。茶香袅袅,入口清香,回味悠长。
此时,程锦容随着两位太医一同行礼。
宣和帝淡淡道:“免礼平身。”
程锦容谢恩,站起身来。眼角余光瞄到两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程锦容无暇细看,很快收回目光。
心情不错的宣和帝,对程锦容生出几分好奇:“程女医抬起头来。”
程锦容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抬头和宣和帝对视一眼。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惊艳,转头对裴皇后笑道:“没想到,程女医生得如此美貌。倒是和皇后年少时有三分相似。”
裴皇后心中猛地跳了一拍,微笑着应道:“臣妾和早逝的四妹生得相似。四妹的女儿,和臣妾自是有几分肖似。”
也幸好程锦容相貌肖似亲爹。不然,若是和她这个亲娘生得一般模样,要如何解释?
宣和帝随口说笑一句,并未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身侧的两个御前侍卫,目光皆冷了一冷。
“臣妾想将程女医留在椒房殿里一段时日。”裴皇后声音温润悦耳:“待臣妾病症好了,再令她出宫。还请皇上恩准!”
宣和帝随口道:“些许小事,皇后自己做主便可。”
此事在宣和帝面前过了明路,再好不过。
裴皇后心中欢喜,眉眼间的笑意更添三分:“那臣妾就谢过皇上了。”
见多了裴皇后的蹙眉病容,此时眼前展颜微笑时的丽色,几乎从未见过。宣和帝心中又是一动。
……
裴皇后忽地以手抚额,目中露出一丝痛楚。
程锦容反应极快,立刻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有些头晕目眩?”
裴皇后声音有些虚弱:“是有一些。”
既是凤体不适,便得看诊。
裴皇后一脸歉然地对着宣和帝请罪:“臣妾病弱体虚,还要静养一段时日。圣前失仪,请皇上见谅。”
宣和帝只得说道:“皇后好生养病,朕得了空闲,再来看皇后。”
然后起身,不知摆驾去了哪一位嫔妃的寝宫。
裴皇后起身恭送圣驾。
经过程锦容身侧时,贺祈迅疾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抬头回视,和贺祈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匆匆一瞥,贺祈只来得及冲程锦容眨眼示意。
程锦容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宫中规矩重重。天子身边的御前侍卫,虽然风光,却也处处受拘束。没想到,贺祈倒是适应良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伺疾(一)
宣和帝离开后,裴皇后暗暗松了口气。
装样子总得装到底。
裴皇后“头晕目眩”,命人传召周李两位太医前来看诊。这两位太医都在宫中伺疾看诊多年,深谙为后宫娘娘看诊之道。
娘娘说“不适”,那就肯定有些“不适”。
两位太医分别为裴皇后看诊,商议片刻,由年迈的周太医恭声回禀:“皇后娘娘脉象虚浮无力,可见凤体虚弱,需要多休息慢慢调养,不宜劳碌耗神。”
裴皇后嗯了一声,命人赏了两位太医。
裴皇后身体底子虚,之前精神亢奋,现在松懈下来,顿觉一阵疲乏。
程锦容一直留意裴皇后的神色变化,见状轻声道:“皇后娘娘颇为疲累,早点歇下吧!”
裴皇后点点头,轻声吩咐:“你也别在本宫身边守着了。下去好好歇着,明日晨起再到本宫身边伺候。菘蓝,你领着程女医前去安置。”
程锦容在裴皇后身边守了两日一夜,几乎没合过眼,闻言恭声应下。
裴皇后依依不舍地目送程锦容退出了寝室外,强忍住将程锦容叫回来的冲动。
来日方长。
母女已经相见相认。日后相守的日子还多着呢!不必急在一时。
……
菘蓝领着程锦容进了一处厢房。
这处厢房,离裴皇后的寝室颇近,步行片刻便到。
厢房宽敞又干净,床榻桌椅梳妆镜屏风样样不缺。菘蓝还贴心地命人准备了几身崭新的中衣。
“程女医匆匆进宫,未曾带换洗的衣物。”菘蓝恭声道:“这些都是宫中新制的衣服,奴婢特意照着程女医的身形挑了几身。”
又留下了两个宫女。
“程女医要用热水或饭食,吩咐她们两人便可。”
程锦容明面上的身份是女医官。留在椒房殿里,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伺疾。眼下这等“待遇”,不算出格,不会惹人疑心。
这个菘蓝,行事果然周全仔细。
程锦容微微一笑:“有劳菘蓝姑娘了。”
菘蓝福了一福,张口告退。
菘蓝走了之后,两个宫女领命去了御膳房,一个端了宵夜,一个拎了一桶热水来。
宵夜是一碗热腾腾的鸡肉馄饨。嗅到馄饨的香气,程锦容才惊觉自己饥肠辘辘。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梳洗换衣。
两个宫女想留下值夜,都被程锦容打发了出去。
程锦容这两日精神一直紧绷,颇为疲累。此时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目,却久久无法入眠。脑海中不时闪动着裴皇后泪中含笑的脸孔,一会儿变成了咧嘴而笑的六皇子,一会儿是远在边关的父亲程望,一会儿又是宣和帝……
她一心要进宫见亲娘。现在,母女相见相认了。可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恶战。
圣心莫测喜怒无常的宣和帝,时刻紧盯着椒房殿的郑皇贵妃,虎视眈眈的大皇子,性情暴戾的二皇子,已住进宫中的鞑靼太子,还有心存叵测的永安侯……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杀机重重。要时刻警惕,绝不能掉以轻心。
程锦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入眠。
……
一夜无梦。
隔日五更天,天刚蒙蒙亮,程锦容便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程锦容有一丝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很快清醒回过神来。
两个宫女被菘蓝特意嘱咐过,伺候得十分周全,不敢有分毫怠慢:“奴婢伺候程女医梳洗。”
“奴婢伺候程女医用早膳。”
程锦容动作麻溜,不到半个时辰,便梳洗完毕用完早膳,精神奕奕地去了裴皇后寝室外。
裴皇后正在梳妆。
周太医李太医稍稍来迟了一步,见程锦容已在门外候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程女医来得果然早。”
“是啊,我们果然是老了,不及少年人精力旺盛。”
眼见着程锦容得了杜提点青睐,更得了裴皇后的喜爱。周太医李太医对程锦容也格外友善亲切,一副热心提携后辈的热络。
程锦容微微一笑,拱手和两位太医寒暄几句,很快便住了嘴。
在宫中伺疾,当然也有种种规矩。
前些时日刚学过的太医院院规里,涉及到宫中伺疾的,就有三十多条。其中便有“不得多嘴饶舌,不可肆意喧哗”。
周太医和李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程女医,医术如何一时还看不出来,说话行事可半点都不稚嫩。
可不是么?当年你我年少的时候,哪有这份镇定从容。只冲着这一点,这个程锦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想想家中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子侄后辈。
我也想想。
一个宫女走了出来,福了一福:“皇后娘娘有令,请周太医李太医诊脉,另请程女医随行伺候。”
周太医李太医忙收敛心神,恭声应下。
程锦容也微笑着应下,随在宫女的身后进了寝室。
……
“提点大人说的是真的?”太医院官署里,程方既惊又喜:“皇后娘娘真得将锦容留在椒房殿里伺疾?”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身为医官,能得贵人赏识青睐,被直接留在了宫里!是何等的风光体面!
杜提点笑着捋了捋胡须:“这等要紧事,岂会有假。”
“程家有这等优秀出众的后辈,委实令人艳羡。就是本官,也眼热的很啊!”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听得程方浑身舒泰,口中忙自谦道:“提点大人如此盛赞,锦容如何担当得起。她还年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的是。烦请提点大人多多指点。”
杜提点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解的唏嘘,若有所指地说道:“学医之人,以医术论高下。医术不精,再年迈也无用处。医术精妙,何惧年少。”
就像程锦容,虽然只十五岁,却一举扬名,早早考入太医院。更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外科医术……
或许,程家日后的前程,都在程锦容的身上了。
程方被夸得咧嘴笑了起来。
杜提点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程女医被留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宫。那个病患,派谁去复诊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