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循曲探微
徐豹一死, 太白楼外的那场血腥诛杀, 令洛阳城看似平衡安稳的局势蒙上了一层可怖的阴影。
几乎同时, 州镇总管留在洛阳城内的势力都被高辰所钳制, 而高辰在洛阳城内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 也令各方势力颇为忌惮,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洛州牧,故而,徐豹一死的消息传出, 就有人按捺不住,纷纷前往其府邸拜见洛州牧。
可洛州牧一概拒而不见, 很快便有了奇怪的传言, 说是洛州牧根本不在府邸, 只因其人已为高辰所私下囚禁, 不然, 未曾见朝廷明下调令那兵符如何到了高辰手中?
无朝廷调令及相应文书, 越过了洛州牧幕府班底,只用了兵符便私控军队,掌控洛阳城, 那便是犯了谋逆死罪, 高辰此举可是侍宠生傲, 难道是想要自立不成?
有监察职能的监察御史想要将这消息递出洛阳向朝廷回禀, 却不曾想高辰似乎早有准备,早已派人关闭了洛阳城内,严禁出行, 对外张贴布告宣称是为了审查旧案,为免嫌犯走脱需得闭城三日,城内百姓活动一切如旧。
这时候,众人便看清了,高辰已经真正掌控住了洛阳城内的一切,各方势力开始惶惶难安起来。
而第二日,高辰便似有意无意,开始对洛阳四大世家和各大门阀士族子弟们施加压力,而当时的那起盗墓贼集体坑杀案便成了重要的□□,不仅将独孤家在洛阳留下的势力牵涉其中,也牵扯出了四大世家的薛家借逍遥楼楼主乔三之手,排除异己,倒卖冥器,私相授受等罪行,继而又牵扯到了与之有利益关系的洛阳官员及权贵世族们,一张巨大的利益网即将浮出水面,令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的惊恐不已!
众人本寄希望于洛州牧可以规劝高辰顾全大局,莫要行事太过,可却因为找不到洛州牧又无法将城内消息传递出去而焦头烂额。
一波一波的人去找高辰晓之以理,具为高辰施以威压不敢再言;一些官员又想以罢事来加以胁迫,却被高辰当即撤官罢职,以副职顶替上任便让这些人乖觉了些,毕竟头上乌纱得来不易。
高辰如此水火不侵,又手握兵权,令人生畏忌惮,这便又有人将目光放在了洛州牧韩王萧昀的几个子女身上。
韩王萧昀之长子便是韩王府世子,按朝廷谕令,世子及韩王王妃需留守在了京城王府,唯有三公子、四公子以及惜月郡主侍奉在侧。如今洛阳局势诡异,而韩王萧昀又在此时失去踪迹,外头传言越演越烈,从韩王为高辰所拘禁,到韩王已为高辰所暗害,韩王的儿子们年龄尚小,均未及弱冠,听此谣言再也按耐不住,便也急匆匆前来向高辰问责。
来到刑槽府衙,不及通报,两位公子便直闯公堂,看到端坐在位正当堂审理案件的高辰,直指高辰出口质问道:
“高辰,父王现下在何处?若父王有所闪失与你定然难逃干系!”
被人当面指摘我也不禁眉头一皱,冷冷言道:
“录事,将此事据实记录在案!”
下首边的录事点头称是,随即低头案前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
“来人,两位公子不尊礼法,直闯府衙,咆哮公堂,念其年幼无知,带至衙外杖十,以警后来!”
“遵令!”
衙役得令,便出手压制二人,将两人带下堂去。
三公子不禁瞠目,虽年长一些可自来了这洛阳,上下官员无不奉承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想要当众拒捕却又挣脱不得,怒火攻心,只得破口大骂道:
“高辰,你竟敢打我,你凭甚?”
看起来,韩王教子无方啊,那便让我来替他管教一二。
“杖二十。”
三公子目瞪口呆,而四公子吓的哭嚎起来,没一刻便被衙役带了出去,当众行刑,后来便是一阵哭爹喊娘之声。
随着两位哥哥一道来的惜月郡主正焦急在马车内等候,诧然见两位兄长为衙役叉出,二话不说便是施了刑法,真是又惊又气,用纱巾遮面,顾不得体面也直往府衙内去了,倒是要会一会这高御史的威风厉害。
刚至衙内,正遇高辰当堂判决一杀人嫌犯死罪,过程雷厉风行令人望而生畏。
“现依律判尔死罪,秋后斩绝,刑前准家人探望,如此判决你可心服?”
“草民心悦诚服,愿服刑抵罪!”
说完,犯人叩首再拜,便被衙役带了下去。
惜月郡主不禁为眼前所见惊讶,从未见过有人会心甘情愿赴死,而陡然见公堂之上端坐其间一脸严肃公瑾的高辰,心中也不禁有些畏惧了。
这始终是官府衙门,是讲规矩理法之地,自然不可将那骄纵之气带入公堂,因为,两位兄长便是前车之鉴。
“惜月依礼见过高御史。”
放下了身为郡主的高傲,惜月聪慧的选择了放低身段。
我抬首一望,见到是韩王最为宠爱的女儿也亲自前来了,可想而知他们确实是很担心韩王的安危了。
见这丫头比她那两位兄长要知晓礼仪规矩,为探寻韩王下落不惜抛头露面也是孝心所致,我自然也该以礼相待了。
“郡主免礼,不知郡主纡尊前来府衙,可是有案情呈述?”
惜月眸光一闪,应道:
“惜月却有案情呈述,还请高御史容禀。父王昨日外出后便一直滞留未归,惜月着家仆四处找寻亦不知所在,家中姨娘亦关切父王安危而心神不宁,积忧成疾,还请高御史怜惜惜月为人一片孝心,为惜月做主!”
这姑娘当真聪慧的紧。
“郡主安心,韩王不过是在故友家中多做逗留赏玩,相信不出三日定会安然回府的,郡主请回吧!”
一听我下逐客令,惜月不觉有些慌神,一时情急便开口唤道:
“姐夫……”
“公堂之上无亲疏,还望郡主谨言。”
“惜月知错了,只想问高御史一句,惜月可能相信高御史所言?”
“高辰于公堂之上,法神座前,绝无虚言!”
得到一句肯定答复,惜月喜上眉梢,眉间都带着一抹笑意。
“惜月信高御史所言,这便告辞了。”
说要,福了一礼,便不再多做纠缠,带着侍女一并缓缓出了公堂,到门口处时,又忍不住回首多看了那一心沉湎于公事之人一眼,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动。
这人当真就是自己多年前见过的那个人么?!
他果真是变了,变得越发俊朗威仪了。
……
暂时处理完了前堂诸事,放了其他官员回去休息,我也直往后院而去。
回房的路上,不无意外的遇见了珝。
珝用温和的目光望着我,如同在家久候夫君归来的妻子,令我心中也不觉多了几分柔软温情。
“今日的公事可处理妥当了?”
我有些愣愣的深情望着她,她却只是淡淡微笑,见我下颌垂落的朱纮有些松散了,便亲自又为我解开又轻柔系上。
我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自昨晚珝说了那番话后,我与珝之间的君臣界限反而是越来越模糊了……
“嗯,处理好了。”
我只能脸色绯红的望向高处,不敢再看她了。
珝见我如此,亦是笑而不语,便只专注于为我系好朱纮了。
她离我如此之近,那只属于她的气息还是诱得我又不得不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她身上,已不舍移开了。
待她系好了,朝我微微一笑,脸上神情也是越发温和动人,我不觉有些醉意,大胆的顺势执了她的手,好好的握在掌中。
低眉深情相望,我有些感慨言道:
“珝,你是对的,若我当时当真以权势压人,公报私仇,那我今日判决案情绝不可能如此从容坚定,也便不能得人信服了。”
可想而知,官府做事还是得公正严明才会更有公信力,也更能震慑奸邪。
珝脸上也有了缓和的神情,心中也是颇为感念,言道:
“是阿姐愿意成全你。”
我也十分感念阿姐,她会做出那最终决定,还是因为顾念我更多一些的。
“阿姐还未醒么?”
从昨日将阿姐带回后到现在天色渐晚,阿姐也依然还在昏睡着,这让我不免有些忧虑。
“还未……”
微微摇了摇头,珝的脸上也有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我忍不住伸手轻抚珝的脸,好生宽慰道:
“无碍,我们一起去探望阿姐吧。”
“好。”
边微笑着说着,我边牵着珝的手一起去阿姐的房中看望她。
……
阿姐睡颜倒也温和从容,便似身处梦幻之境,脸上未见痛苦不安神色,可见定是做了个美梦了。
既然身处美梦之中,自是不愿早早睡来了。
可我终究有些忧虑,因为再美的梦境也终归是梦,一旦梦醒,现实与梦境之中差距也会令人越发的失望和痛苦。
其实,我知道,阿姐这般也不过是在逃避现实的残酷与无奈罢了……
现实虽然残酷,但到底还不至于绝望,至少现在我们姐妹两人可相互扶持,彼此陪伴。
“阿姐。”
我忍不住开口去唤她,却又不忍心打扰了她此刻甜美的梦境。
许是阿姐亦心有所感,峨眉微蹙,脸上逐渐有了伤情神色,可人却并未有转醒迹象,不过片刻,眼角竟是有泪珠滴落……
阿姐性子要强,从未轻易在人前落泪,这回竟是在梦中落泪了。
“阿耶……阿娘……”
阿姐眼角带着泪,喃喃低吟着。
闻言,我亦不觉黯然神伤,眼眶湿润,阿姐这是想念阿耶、阿娘了。
珝在身旁伸手搭在了我肩头以做宽慰,我向珝投以感激的目光以示意我能处理好这份悸动,缓缓言道:
“无碍,待我哄哄阿姐便好了。”
我旋即立起身来,嘱咐了一句。
“且稍待,我片刻便回。”
珝望着我微微颔首。
我向珝温和一笑,便走出了房门。
也就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院落中忽地传来一阵悠扬的竹笛声,那曲调优美婉转,十分动听雅致。
珝闻听笛曲,脸上也不觉露出几分甜美笑容来,回头望着一直昏睡着的叶晗,却见她脸上那摸神伤渐渐淡去,嘴角竟似有了一抹淡淡微笑来。
那曲子同那日在昭阳殿前所闻笛曲一般,都是未曾听闻的曲调,可却令人心生熟稔之感,而其曲中真意似一脉相承,倒像是出自同一人所创作而出。
观叶晗脸上表情变化,可想而知,这其中定然有着只有叶家姐妹两人才能真正体会到的循曲探微,曲尽生幽的优美意境,那是只属于她们幼时的美好回忆……
这冤家说的哄哄,还真是十分的有效呢!
呵呵。
……
这曲子是阿耶当年为阿娘所创,便是平日里吹来逗阿娘开心的。
我同珝如是说道。
珝脸上的表情有些古灵精怪的,眼光也透出了几分狡黠,随即一脸期待神情微笑的望着我……
“……”
好吧,我知道珝想做甚了。
她想让我以后也常吹笛子逗她开心……
虽然很不好意思,可我还是面带羞涩的神情,一字一句的对她倾吐道:
“那我,以后也,吹给你听吧……”
“好啊!”
珝一脸的得意顺遂,应答得迅捷快速,似怕我临时反悔一般。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心中亦是欢喜异常的。
我突然觉得,是时候把所有的事情告知珝了。
“珝,我之所以想找到传国玉玺,其实主要是因为,我可能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
珝的脸上有了一丝诧异却很快恢复原状,宠辱不惊,淡泊无意,这是珝所特有的处世态度。
“在何时见过?”
“幼时,就在叶家被灭门前三日……”
珝闻言,一阵沉默不语。
这句话可能意味着,叶家之所以惨遭灭门,是以传国玉玺为□□,若真是如此,那其中所涉及的真相就实在是令人不敢再深思下去了。
深情的望着珝,我伸手轻抚着她那眉黛远山,想要拂去那其间渐起的忧伤,不想她再胡思乱想,主动倾过身去亲吻了她的眉间,以表爱慕之心,无以复加。
我与珝之间早已是心意相通,无需赘言了。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传国玉玺,便在这洛阳城中!”
……
285、此生挚爱
珝脸上的神情有了片刻的凝滞, 似有话将要脱口而出, 最终却因心中惶惶而未能说出口。
看来, 比起传国玉玺的下落, 珝更在意的是传国玉玺与叶家灭门惨案这其中的一些因果牵连了。
我的心绪也不免有些复杂, 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当真如此在意么?”
我还是出口问了她,若不让她一吐为快,只怕心中非得种下心结不可。
“难道,我不该在意么?”
珝的语气有了几分急促, 她的心绪乱了。
“即便当年之事真与朝廷有关,也与你无关呀, 毕竟那时候, 你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我面带温和笑意, 忍不住伸手轻抚着珝的脸, 就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她, 我的心中便不觉多了几分柔软与温情。
可珝的神情, 却越发沉重起来,因为这似乎间接证实了当年之事定然与朝堂争夺传国玉玺之事有关,因为在当时最想要得到传国玉玺的, 莫过于魏、齐、陈三国之君主。
当年为争夺传国玉玺, 各方势力均是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 叶家当年极有可能是为传国玉玺所连累才惨遭灭门的……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
珝言及此处,便再也说不下去。
“若真是如此, 那我应该恨你么?”
我替她将不敢说出口的话问出了口。
不可以。
珝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便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脸上是极度不情愿却又死死抑制自己的神情,双手也不禁拽成了拳头。
因为珝心中有了愧疚之情。
“不可以的吧,你不愿,而我,也做不到呢!”
恨这个字,对我们来说,终究是太过沉重的东西。
珝的目光有了波动,许是被我眼中的深情所灼伤,心神有了几分恍惚,不觉缓缓地松了手。
“若真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第一次,珝在我面前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情绪,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见到她这般情状我亦忍不住心中刺痛,情难自禁,倾过身去轻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柔软而又温暖,却因心绪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惹得我越发心生爱怜,忍不住伸手攘在了她的腰间将她带入怀中,不觉加深了这个吻。
珝微微有些愣神,可情到浓时,难免由然忘我,很快便在我的温情攻势下放下了所有的顾及与戒备,与我忘情的拥吻起来。
我的深情得到了珝的回应,这让我越发的激动和失去了以往的沉稳理智,我对她本就爱得深沉,而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在我身边,可因要守着那君臣有别,我就连想要触碰她,都得顾及着礼法的束缚和他人的目光,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将她拥抱入怀……
我爱她,真的很爱很爱她啊,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去恨她!
我突然害怕了,害怕我与珝之间会因这世事无常而被迫离散……
忍不住紧紧地抱着她,与她更加激烈的纠葛缠绵着,想要更加真切的感受着彼此肌肤的亲昵与温度,想要与她的灵魂牵系一处,仿佛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将我们生生拆散!
珝为我这火一般的热情所侵袭,身子也渐渐有些发软,忍不住往后一退,恰好碰到了桌案上的笔架,发出一阵扰人的骚动。
珝的脸色通红,难得露出一脸羞涩的模样,她这般模样落在我眼中,令我越发的心痒难耐,理智渐失,一把将她扑倒在桌案上,像只饿狼一般用炽热的目光俯视着自己身下的猎物。
热吻如雨点般毫无顾忌的落在了珝那白皙而又温暖的肌肤上,我的手也不断地在她身上游走探寻着,似在检阅着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
而眼前这人,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敏感之地,我都了若指掌,那如火烧般的肌肤和粗重的喘息声,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唔。
伴随着珝那声动人心魂的一声叹息,我已失去理智,来回纠缠间桌案上的书本都一并被碰落在地,发出一阵簇簇声响,可这些依然无法阻挡我接下来想对她做的事情……
屋内的这番诡异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后院负责护卫的暗卫们,有人不放心的在门外轻敲三声以便探查屋内状况,为曾听到回应时,忍不住又低唤了一声:
“公子!”
……
“走开!”
明明还是寒冬,而我的额间早已蹭出细汗来。现正直要紧之时便被人横加打断了,令我恼怒不已,抬首死死地盯着门户,嘴角冷冷的吐出了这两字,无形中透出一股骇然杀意来。
“是!”
门外护卫听出异样,不禁吓得脸色发白,忙又退开了去。
“你这是同谁置气呢?”
怀中的佳人伸手圈主了我的脖颈,令我不得不将炽火的目光又重新放回到她身上,此时的珝是一脸的妩媚娇羞神态,一言一行都有种致命的诱惑力,那是谁都没能有幸一见的美!
收回了目光,我喘着粗气,理智却陡然回复了几分,当我看到两人身上衣物都早已凌乱不堪之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概真的是丧失理智了,竟然会用这般激烈的方式欺负了珝?!
如火的**和满心的愧疚充斥了我的胸膛,听到珝那动情而又温柔的询问,这一时半刻,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珝望着我有些愣神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轻抚着我的眉间,眼中尽是难舍的爱慕之情,我心中情动,忍不住俯下身去极尽温柔地轻吻着她的眉眼,我知道这辈子我都放不下她!
与她抵额相触,我不禁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我应该更温柔些的……”
这轻声柔语,耳鬓厮磨,惹得她耳边痒痒的,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甜美笑容来。
“你已经很温柔了。”
我闻言,脸上也微微开始发热。
既然衣裳都已经如此凌乱不堪了,那何必再重新系上呢?
深情地望着珝,我出手直接揭开了她的腰带,而珝也很配合,很快,我便亲手将她的外袍给解了下来,剩下单衣的珝,身子不住便往我怀里靠了过来。
“可是冷了?”
我关切的一问,主动抱住了她。
珝红着脸没有说话,柔顺地伏在我肩头,微微颔首。
珝的温顺,令我越发无所顾忌起来,伸手拦腰打横抱起了珝,便直往暖阁卧榻上带。
待入了卧榻,我抱着珝坐在了榻上,她则舒服地靠在我身上,我亲自为她脱靴,又亲手为她解下发冠,那如瀑般的长发失去了束缚,片刻间便铺满了肩头……
我爱极了她那长发披肩的模样,不觉便痴了。
忍不住伸手轻抚过一缕她肩头的发丝,像触摸到了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无比迷恋的低头轻吻着缠绕指间的这一缕发丝,竟惹得她耳畔一片绯红。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么?”
我眉目微蹙,心绪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
珝心中一片柔软,这冤家待自己的那一片深情,自己如何能不知呢?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眉间心上,万般难以割舍,不是么?
“我知。”
珝伸手温柔地抚着我的脸,深情的向我回应着,旋即倾过身来在我唇瓣上轻柔一吻,如同羽毛轻拂,却十分的怜爱疼惜。
我望着她时,亦是深情款款。
“你是我的妻,是我此生挚爱,你要相信,我们能相遇、相知、相爱,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安排!”
纵将来万般苦难加身,我亦永无悔矣!
珝的内心,感触极深,因我这句话,堆积于内心中的那份惶惶与不安,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一辈子的时光那般长,两个人在一起时遇到的困难与波折也将会无以计数,没有人能真正的做到承诺中的那对另一个人许下永生不变的誓言,但是在这一刻,珝相信了眼前这个自己也同样深爱的女子对自己吐露出的真心,她将命运加诸在彼此之间的苦难,看作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安排,只为着在这份困难里有着两人之间的相遇、相知与相爱……
其实,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啊!
“心悦卿,相忆深。此生得妻如你,何其有幸!”
珝这万般深情,都在这只言片语之中,无以复加。
闻言,我的目光都不觉湿润了。
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两心相悦之人,身心交合,彼此取悦,大抵是这世间最为美妙之事了。
……
今日,夜已深沉。
而在这洛阳城内,许许多多的人都无法安眠入睡,只因着一个名叫高辰的北魏年轻官员,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搅动这洛阳城中早已沉淀了几百年之久的风云变幻!
没有人能说清,这究竟是福是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高辰,绝不可能轻易罢手,因为他在洛阳城中的所作所为,已经深深触及到了在这座百年古城中那条寂然沉睡着的蟠龙,若这只庞然大物当真被骤然惊醒,只怕好不易平稳下来的局势又将会是风起云涌,掀起又一阵血雨腥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未来及将要迎来的命运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了……
这洛阳城的未来,又会在何方呢?
286、渊源颇深
洛阳城门紧闭的第二日午后, 高辰失去了踪迹。
没有人知道高辰去了哪里, 只知道他从府衙出去后, 业将日落西山, 人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候, 府衙的吏员们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乱成一团。
而萧珝及时回来稳住了当前的局势,有她坐镇,府衙内依然稳如磐石, 无人可以轻易动摇乘虚而入。
可高辰,确实是在今日外出之后便失去了所有踪迹, 下落不明。
身为洛阳内外侯观的统领, 缉事番役之首的王荀, 掌管着洛阳城内所有主管侦缉逮捕吏员, 而这些吏员们管着城内各坊的治安巡查, 兼掌坊门开闭, 他们官衔很低,可职责却显得重要无比,可以说一个人在这洛阳城内身处何地, 只要有心都能被这些轻车熟路的吏员们所探知, 而他们常年与城内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 讯息通道也十分的广泛。
所以, 身为这些人统帅的王荀,身份和所处的位置就显得格外重要起来,这也是徐豹等人费尽苦心也想将王荀收入麾下的原因之一。
萧珝及时将王荀招了过来, 要在偌大的洛阳城内寻人,非王荀力所不能及也。
“末将王荀,参加燕帅!”
王荀的本事远比他那平凡的外貌要更加深不可测多了,否则皇祖母也不会将他藏于这洛阳城中十数年了。
要知道,能成为洛阳内外侯观的统领多年且屹立不倒,其中惊险波折非一般人所有体会。
“人可有下落?”
如今萧珝最为关切的还是高辰的下落,只觉若不早一刻寻到那冤家,她定然会多几分危险重重。
王荀职司洛阳城多年,还真未遇到这般束手无策的状况,他的人确实已经探查到了高辰出府衙后马车所行经的路线,可人早已在路途中被掉了包,而且对方也是位熟悉洛阳城坊间路线地形之人,可以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掳走而又十分狡猾的匪徒,王荀十多年来也就仅此一遇而已。
“属下惭愧,线索突然中断,无法继续探查。不过,这般不露痕迹,如此天衣无缝的绑架掳人,属下以为,此事当与高御史脱不了干系!”
这是王荀能想到的这起奇特绑架案最为合理的推论解释。
“你想说这起绑架案是高御史自己策划,亦或是,她自愿为贼人所掳?”
王荀默然不语,只当默认。
萧珝的语气中并无讶异,那是因为她也十分赞同这番推论,因为府衙内的暗卫安排并未受到外来攻击,而据暗卫禀报,高辰确实是自己走出府衙,期间并未受到任何人胁迫,所以若是她当真为人所掳,那可以下手的也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府衙,而另一个就是她外出时的行径路线了。
原本,最方便掳劫之地绝不是暗卫重重的府衙内,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对方当真就在这暗卫重重的府衙内下的手,而且,这人还是自己招进来的。
因为跟着高辰一起出府衙的,还有一个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人——绣娘谨娘。
若说这是一个失误,倒也并非豪不知情的失误,应该说早已就在原本的设计之中的。
谨娘的身世来历清白,且所言身之遭遇具都有据可查,可即便如此,萧珝也绝不可能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放在身边,会将她放在身边也不过是好教一些人安心罢了,而其中还有更重要的因素,是为着雪儿。
孩子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从雪儿第一眼见到谨娘之时所展露出的欣喜的目光,便让萧珝感觉到了,雪儿定然是认识谨娘的。
雪儿一直跟在她母亲身边,会认识谨娘很显然是因着她母亲之故,而雪儿的父亲是前期尚书令和谦,这一切若是再深究下去,你就会发现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将一切都笼罩在内了,谁也无法逃脱。
那冤家定然也早已察觉,所以当萧珝呼唤魅,看到她手中正抱着熟睡的雪儿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萧珝便知道了那冤家定然是想用自己的方法为这洛阳城内积淀了几百年之久的恩恩怨怨做个彻底的了断,所以她是自愿跟着谨娘去的,因为那冤家知道,谨娘会带她去见这洛阳城真正的主人……
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啊!
既然命运从未待彼此温柔,那就拼尽全力去打破命运的枷锁,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所有的苦难与煎熬,就让自己来承受好了!
“把你手上所有的线人都放出去,无论你用何种手段,本王要在二个时辰后,确切知晓她的下落。”
萧珝冷酷的发出了这最后通牒,久经战阵历尽风霜的王荀心中也不禁微颤,那是属于王者的威仪,不怒自威。
王荀拱手,以表诚服,随即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去。
待王荀走后,萧珝将目光放回在了桌案上这些堆放有些杂乱的书籍及图谱当中,这些就是高辰这两日来不辞辛劳也要勤加钻研的东西。
她在找深藏在这洛阳城某处的一件绝世珍宝——传国玉玺。
因为她坚信只要找到了传国玉玺,那所有附加在此物之上的种种谜题,都能找到相应的答案,而这位洛阳之主,也定能露出其庐山真面目来。
所以,此时此刻,想要找到高辰,便必须破解桌案上高辰留下的种种线索中所指向的谜题的答案,这恐怕是找人最快也是最有成效的方法了吧!
这桌案上有九宫八卦图,星宿图,还有各类风格迥异的天文地理方面的书籍,而铺展于整个桌案前的便是一张庞大的洛阳城各大坊间图,可以说洛阳城整座城市的分布面貌,都已跃然纸上。
这冤家仅凭自己之力,就已经做了这许多了……
萧珝感慨之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张以九宫格排列的卦象推演图,而这上面的图像很显然是出于高辰之手,且画中的卦象排列显示竟如此眼熟,恍然间萧珝陡然忆起,这不就是在晋末帝地宫之中,经由高辰之手所破解的那道石墙之上的九宫格谜题么?原来这上边所演示出的卦象并非随意编排,而是另有乾坤的!
看这眼前每道卦象旁高辰亲笔添上的释语,萧珝知道了高辰定然是已经破解出了这些卦象所示,只可惜她只得到了一半的卦象图,很显然那另一半应该是刻在另一面通往地宫的那道石墙上,只是光瞧这半幅卦象图所示,便与这洛阳城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隐射到了一国之兴盛衰败之语谶,联想到这洛阳城的由来以及这段因果,萧珝不禁暗自思忖着:这些难道便是传言之中有着能通晓过去窥探将来的图谶?!
据闻,玄远叶家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可知天命之所归也!
天命,是否当真便是从伊始,上天便已注定好了的?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所有的努力不懈终究也抵不过一句天意如此?
那冤家大抵应该已是知道了,自己身为麒麟之子所应该担负起的责任与承担的命途了。
‘时也?命也?我命在我也,不由天!’
……
当看到高辰写在最后的这行批注小字,从这字迹笔锋来看,是如此的苍劲有力,丝毫没有犹豫不断,可见她当时写下这段文字时心志是如此的坚定,这也代表着她早已在为自己的将来做出了选择。
萧珝藏于袖中的双手不觉握紧,只觉这次的难关是无法轻易跨过了,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书房外,一袭倩影躇立着,默默望着书房内桌案后略略失神的萧珝良久,屋内的烛光无法光耀此身,而那袭曼妙身影便如同映照在纸窗上的一抹动人剪影,只是那孤冷清冽的一道轮廓,便已是引人遐思无限了……
当注意到屋外的那抹绮丽身影时,萧珝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忍不住脱口唤出声来。
“晨……”
“……”
那人并未回应,气氛有了一丝奇异的沉静。
这时候萧珝才真正看清来人是谁,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失神错认而微微红了脸,忙收敛心绪,立起身来向屋外那人作揖行了一礼,和声言道:
“姐姐,您醒了,睡得可还安稳?”
那一袭蓝衣女子款款度步而来,清丽面容上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本已酣然入梦,奈何凡俗牵绊,始终难得那一份自在逍遥。”
萧珝不禁面有愧色,此间之事,终究还是劳烦到了叶晗。
叶晗本就生性洒脱随性,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世家女子的雍容贵气更有着一份视世俗礼法于无物的狂放不羁,真正的随心随性,那是萧珝所艳羡的。
“她可是又闯祸了?”
从她醒来时,闲庭漫步在这府衙上下都走了一圈后,想不注意这其中的异样都不可能了,然后叶晗很快就知道,她的妹妹肯定又去惹是生非了。
“是珝有负姐姐所托,没有照看好她……”
一提到那个冤家,萧珝心中感触颇深。
这两人深情,叶晗比谁都看得明白,偶尔心中会有所疑惑,为何她们可以默然地为彼此做到这般程度,即便是这世间自诩情深的男女,也未必都能尽如这两人一般,相爱相怜,相扶相伴。
“你已经把她照看得很好了,只是她太不识好歹了!”
这刑槽府衙内的护卫安排,可以说已经是天衣无缝了,只要高辰安心待在此处,可以说这洛阳城内没有几个人可以伤到她,也就更遑论她会被人从府衙掳走了。
所以,也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自愿如此。
“你放心吧,只要她在这洛阳城中,便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可能会稍微受点罪,却也是她自找的。”
叶晗似毫不担忧自己妹妹的处境,因为她十分清楚这洛阳城的局势如何。
边说着边走到了萧珝身边,萧珝侧过身来主动将主位让给叶晗,因为她看到叶晗的目光已经被桌案上的图纸给吸引了。
叶晗毫不客气,旋即转身入座,随手拿起眼前的高辰亲笔画下的卦象已经旁边批注的谶辞,嘴角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这图谶她都能注解到这般精辟,也是本事了得了。”
叶晗边笑着,边执笔蘸墨,顺手一挥而就,便将另一半的卦象演算了出来,与高辰的笔记两两相对,这便将石壁上所包含的十八道卦象都罗列了出来。
“不过都是顽戏罢了!”
叶晗笑着对眼前的这些所谓能知晓过去窥视将来的图谶,淡淡的用一句话给了结论。
萧珝微微诧异,可旋即理解其意,嘴角也不觉有了一抹笑容来。
“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由此可见,只寄期盼于卦象来窥视将来便是未解圣人之意、之情、之言了,乃本末倒置。你瞧,所以这丫头才会说‘命在己,不由天’。能道此言,才不枉阿耶幼时教诲了!”
叶晗有了一丝欣慰神色。
萧珝微微一笑,只觉玄远叶家的孩子似乎都这般与别不同,有时所思所想象也与别有异,这样独特的气质,萧珝就在叶家这对姐妹身上都感受到了。
这图谶既然已被叶晗补足了,那她一定也知道这些图谶所代表的含义了吧。
不待萧珝提问,叶晗倒是主动提将出来,接着言道:
“你应该知道这些图谶是出于何人之手吧?”
毕竟此人与燕云龙骑卫也有着极深厚的渊源,那也是玄远叶家与北魏萧氏不得不提的一段前程往事了。
萧珝微微颔首,这些卦象出于何人之手早已不言而喻了,便是地宫之中石像上所雕刻的叶家的那位先祖了。
“所以,你我两家亦渊源颇深呢。”
叶晗似意犹未尽却选择缄默不言,大抵是突然觉得两家在百年之后的今天再度纠葛不清,也许就是那时所埋下的因吧!
这回,身系于那道命运枷锁中所禁锢着的几大家族之人,都齐聚这一切缘起也是缘灭之地——洛阳城了。
确实到了该了结这段纠葛不散延续百年的恩怨情仇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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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命运使然
“其实, 以你高贵的身份, 是无需对我如此恭敬有嘉的, 你会如此, 更多的还是为着晨儿, 是以爱屋及乌。这份心意我也受了,如今你唤我一声‘姐姐’,我自也不会将你视作外人。”
叶晗的语气也是十分温和,旋即招了招手, 示意萧珝也坐到她身边来。
萧珝脸上微微泛红,还是缓缓在叶晗身边落了座。
难得看到萧珝面有羞涩的模样, 这样还真与常人口中所言及的燕云少帅大相径庭, 叶晗瞧见了也不禁温和一笑, 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 难怪自己那傻妹妹会如此喜欢了。
“你与晨儿既已成亲, 便也是玄远叶家之人了, 那我同你说说叶家的陈年旧事,倒也不算是坏了规矩。你也定然好奇,我们两家先祖的那段渊源际会吧!”
听叶晗这番说辞, 萧珝脸色更红了, 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女儿嫁的娇羞神态越发明显了。
叶晗笑了笑, 说道:
“知道你是燕云龙骑少帅之时,我心中也颇觉诧异。玄远叶家之人最重然诺,而你北魏皇室先祖亦是性情中人, 因彼此都曾立誓世代效忠晋国皇室,兼而你我两家先祖志趣相投,相交甚深,后来还结为异姓兄弟,相互扶持。至于后来组建燕云铁骑之事,你既身为燕云龙骑少帅,想来也是知道其中原委的。”
萧珝听得专注,对于这段过往她也清楚,旋即微微颔首,言道:
“燕云龙骑会有今日,叶先生功不可没。即便到了今日,军中依然诚心供养叶先生画真,香火祭祀从未断绝。”
军人之间对英雄的遵从与仰望就是如此的热烈和直白,不参杂一点杂质。
叶晗闻听,也颇为感触,沉静片刻,问出一句话来。
“那你可知,创建燕云龙骑之初衷?”
萧珝未见一丝遮掩,更无见多余情绪波动,点了点头,缓缓回道:
“以胡制胡。”
是的,这就是当年晋国面对北面崛起的突厥人所用的制衡之策,那就是以抬举鲜卑人来抗衡突厥人。
面对这份坦然,叶晗也感受到了萧珝身为军人的独特气质,更是一军统帅的坦荡胸怀,而这些特质都是在一般女子身上很难看到的。
“是啊,帝王功业,万骨枯朽。只以对错评论,未免过于狭隘了。”
当年的北魏皇室拓跋氏的先祖也只是草原之地的一个部族,因无力抵抗强大的突厥人,这一脉也险些为突厥人所灭,而他们的王子逃亡求救于晋国,晋国君主抱着以胡制胡的策略,接纳了这位王子,并加以悉心栽培,以期将来成为晋国制衡突厥人的一柄利剑,而后来这位王子的表现也确实令当时的晋国朝廷惊喜不已。
这位王子后来得到了晋**队的帮助,不仅从突厥人手中夺回了自己原本的领土,还正式接任部族族长,还在晋国朝臣的帮助下,组建了一只属于自己的奔袭铁骑!
王子很感激晋国的帮助和扶持,发誓要世代尽忠晋国皇室,后来他履历战功,深受晋国国君重用,因护国有功,得以受封为‘魏王’,赐予国姓‘萧’,而这位王子便是拓跋弘,也就是后来北魏的开国之君——萧弘。
感慨过后,叶晗摆了摆手,叹道:
“罢了,那些个前朝旧事儿,不提也罢,还是说说这不得不提的几个世家大族吧!”
叶晗边说着边看着桌案上高辰亲笔所画的那半边卦象,继续说道:
“你与晨儿既然一道入了晋末帝的地宫,那石墙上所镌刻的浮雕画像,想必也是见着了的。那你能猜出另一边镌刻的又是谁的画像么?”
萧珝思存了片刻,依照当时的朝政局势做出了合理的推论,言道:
“是宫家和宇文家的先祖么?”
叶晗赞善的点了点头,道:
“不错,确实是宫家和宇文家的先祖,一位北齐的开国之君宇文檀,还有一位便是当时宫家的家主宫骏,他是宫嫣的同胞兄长。”
宫骏个性温厚宽和,亦是贤明远播,只是宫骏幼时身体孱弱,及至壮年不幸过世。后来宫嫣的经历使得她的声势逐渐盖过了宫骏,而宫骏的早逝,也间接促成了宫嫣成为宫家的家主,自此宫家便开启了女子掌管家族的先河。
得到了叶晗的证实,萧珝也可以推断出当年这几大世家的关系定然也是十分紧密的,因为当年无论是宫家的宫骏、宇文家的宇文檀都是出身高贵且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他们从小就被当时的晋国君主指为太子殿下的侍读,而这位太子殿下便是晋末帝——萧溥。
所以他们的画真会出现在晋末帝的地宫也是有这段缘由在的。
“宇文檀和宫骏曾是当年晋睿帝的侍读,后来睿帝登基后对两家族人亦是多方倚重的,那当年叶先生……”
萧珝有些好奇叶家在朝堂之中所起的作用,免不得加以询问。
“当年君臣几人年纪相差无几,而叶家的先祖在当时身居太子太傅之职。”
萧珝闻言脸上亦有了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玄远叶家多出帝师她也是听闻过的,却没想到叶先生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已身居太子太傅一职,负责教导未来天子课业。想来当年的太子殿下当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个同自己年纪相差不了几岁的人,心中定然十分感慨吧!
听到此处,萧珝突然意识到了矛盾之处,不禁开口言道:
“既然石墙上镌刻了这四位大人,那这地宫也该是晋睿帝登基后开始修建的吧!”
叶晗点了点头,道:
“不错,确实如此。”
只要国力能撑持,通常帝王的陵墓是在皇帝登基之时便开始选址督造的,并一直持续到皇帝驾崩之时,所以晋末帝的地宫里会特别将四个人的画真镌刻其中,那是因为晋末帝最为信任和重用这四人,所以即便到了幽冥地下,也想着继续这份君臣情义,故而可以推测出在镌刻成型之时,至少君臣之间相处融洽,还未生出龃龉。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宇文檀弑君篡位,大晋也分崩离析了。
而宇文檀成为北齐新君之后,曾下令摧毁了晋末帝的这座陵寝,可事实的真相却是,这座地宫得以原貌保留了下来,并且在宫嫣的指使下最终完成了这座地下陵寝的督造,成为了现在这般独具规模的地下陵寝!
即便当时宇文檀和萧弘陆续称帝,而宫嫣当年依然没有毁去这地宫之中宇文檀和萧弘的画真,可能也有着‘一日为人之臣,一辈子都是臣子’的警示之用吧,可更多还是透着那么几分不甘与幽怨……
萧珝听着,慢慢的也就领悟了叶晗为何会同自己说这番话的含义了。
“姐姐,你是想提醒我,四大家族与晋国皇室之间的这份‘君臣之义’么?”
叶晗微微颔首,不觉也轻叹了口气,言道:
“你不觉得如今这洛阳城也好、邺城也罢,所发生的种种一切,究其源头不正是在这四个字上头么?!”
“是啊!”
萧珝想到了这洛阳城之主,想到了那个冤家不惜一切也要找出这其中的真相,其实当她们踏入这洛阳城中之时,所有的一切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知是因为焦虑还是其他,萧珝不自觉紧紧拽住了拳头。
叶晗将萧珝的微妙变化瞧在了眼里,很显然萧珝是聪慧的,她不过是略做提点,她就已经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叶晗饶了一圈,点名了四大家族与晋国皇室之间的关联,其实并不是为了提那些前朝旧事,她一直想提醒萧珝的是:玄远叶家之人重然诺,从先祖认晋国皇室为主的那一天开始,后世的所有子孙都不会有违背的那一日,也不能有……
“当年,晋国立国□□皇帝登邙山之北而南望,叹伊厥为天子门户,古人何不建都于此?而当时最得□□皇帝倚重的几位心腹大臣随侍在侧,其中一人回道:非古人不知,只待陛下矣。自此,晋国在洛阳建都立国,传承国祚。当时,随侍在□□身边的便是宫家、宇文家已经玄远叶家之先祖,而回应那句话的人便是宇文家先祖。从那时候起,三大家族便已立誓世代效忠于晋国皇族萧氏,百死不渝。”
“晋国国祚传袭二百年多年,宫家、宇文家、玄远叶家三大家族之恩宠荣荫从未断绝,宫家家学渊源,多有才干之辈,而后族中又接连出了三位皇后,渐有‘凤栖梧’之典故,为士族子弟所敬仰;宇文家多出将帅之才,封妻荫子,荣宠不衰;至于玄远叶家亦是深受皇家敬重,族中多出帝师,君王常倚为心腹谋士,十分看重,地位亦是非同一般。正所谓树大招风,也正因为如此,叶家才更加需要警言慎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以,玄远叶家即便为上三品门第士族,也从不与上三品门第士族子弟通婚。这规矩一守,也是二百多年啊……”
听到这段渊源,萧珝也不禁出神了,闻得此言,似在说玄远叶家虽然门第高贵,可却从不与同样贵重的门第缔结婚盟,巩固家族权势,以避猜忌,而且这个规矩一守便是直到晋国覆灭,可叶晗和叶晨不就是玄远叶家和宫家的孩子么?
天啊,当真是天意弄人……
不,她绝对无法忍受,绝对无法忍受!
萧珝再也按捺不住了,忍不住站起身来,如今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把高辰给找回来!
萧珝还在起身,便被叶晗扣住了手腕,只见叶晗脸上没有了之前那股温和笑容,神色多了几分冷漠,淡淡言说:
“最不应该出世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间,所有人命途的轨迹都因着这两个孩子的出生而被打乱。即便晨儿现在顶着别人的姓氏,可她的血肉早已刻上了玄远叶家之人的标志,这是她永远都无法逃脱的宿命!”
真相往往都是如此的残酷,而叶晗从来就不是一个过于温情之人,只听她继续说道:
“便如同她去见洛阳之主,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你是无法阻止的了!”
“……”
闻听此言,萧珝一直坚韧的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伤心的神色来……
288、任性一回
凤非梧桐不栖, 说的更多的还的凤凰的高贵非凡和不肯轻易屈就。
而宫家“凤栖梧”的典故, 究其渊源, 不仅仅与宫家子弟品学卓然, 多出才俊有所关联, 更多的还是为着有晋一朝,宫家接连出了三位皇后,真可谓皇恩庇佑,荣宠优渥, 一度引为传世佳话。
也因此,后世门阀世家之中便有了一个意会深远的共识:宫家的女子, 有着正位坤极之命格。
坤极者, 皇后也。
这样的想法在山东士族子弟的心中根深蒂固, 即便宫家后来远离权利中心, 其影响力依然不可估量。
可真相往往并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般如花似锦, 宫家会有“凤栖梧”的典故传出, 其实也是晋国皇室为巩固皇权而有意为之的。
晋国皇室天子乃真命所归,即为天命,也自当由出身非同一般的女子才可匹配了, 而有着坤极命格的宫家女子, 便是最佳选择, 而每当皇室因内部权利倾轧而出现皇权不稳之时, 宫家便是晋国皇室手中稳定当前政局最好的一手牌。
因为有了这层利益关联,宫家世代竭尽全力维护着晋国皇室统御,而宫家世代也享受着晋国皇室那独一份的恩待与荣宠。
这世间, 得到与付出,果然都是公平的。
晋国史书上所记载着的一段段君臣佳话的后面,所承袭的是皇室、宗亲以及门阀士族之间有关权利角逐、制衡之道的种种演绎。政权上的你争我夺,那看不见的战场硝烟弥漫,其悲情与惨烈的程度,也绝不亚于一场真正战场之上的血腥厮杀。
而表面上与门阀士族共治天下的晋国皇室,其真正奉行的是皇权的至高无上!
顺之则生,逆之则亡。
晋国的开国皇帝就是以这般铁腕手段治理自己麾下的盛大江山,也恩威并施的管束着追随着自己一道平定天下的文臣武将,而当时皇帝最为倚重的三大家族,宫家表示恭顺,宇文家族也表示驯服,而玄远叶家也认了晋国皇室萧氏为主,大家纷纷表示愿意世代效忠于晋国皇室!
虽然世家大族们都表示愿意臣服,可对于如此御下,晋国皇室的历代皇帝接任者似乎都从先祖那里承袭了一套定式,对宫家是恩宠有加,对宇文家是又拉又打,而对玄远叶家是若即若离……
由此可见,晋国皇室对玄远叶家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谨慎防备的,因为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清楚,玄远叶家之人那可怕的智慧与谋略你必须十分倚重,那是一种你必须要牢牢将这股力量拽在手心里,并且时刻提防着会被这股力量所反噬的危机感。
晋国皇室对玄远叶家,是典型的又爱又恨!
而玄远叶家既然已经投身于这场政治的洪流之中,便注定了难以全身而退了。
君王对待玄远叶家之人的态度,和晋国历代皇帝们面对着叶家之人所带着的心结,使得玄远叶家不得不更加小心敬慎,如履薄冰。一边竭诚侍奉君王,而另一边更要懂得主动放权。
所以,在当时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之时,玄远叶家子弟从不与上三品的世家大族联姻,有时甚至会主动打破这种限制,族中子弟有娶民妇或者嫁入中下品阶门第的,不惜周围舆论风评逆道而行,以至于后来玄远叶家虽‘富却并不贵’,凡此种种,都是为了消弭天子对叶家的猜度之心。
玄远叶家之奇,在叶家先祖制定下了族规,家族不仅不与上三品世家大族联姻,也不得与皇室、宗亲联姻,且这条族规一守便是百年,没有人清楚叶家先祖会立下这条族规的真正的原因,可这一条规却为晋国皇室所默认,一直到晋国覆灭……
可世事无常,在晋国覆灭的百年后,有着坤极命格的宫家之女与玄远叶家的一位翩翩少年郎君相恋了,而此事在当时还一度引发两家族人龃龉冲突,百般刁难阻挠,而夹在家族规矩中的这对青年恋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苦难与压力。
最后,这对恋人还是冲破了重重阻隔与磨难走在了一起,不被家族所承认,不为亲人所祝福,他们纷纷被各自的家族所舍弃,可他们却从未因这个决定而后悔,因为后来,这对恋人有了一对可爱的女儿……
可宿命,还是没有放过这对因爱而勇敢的恋人。
……
“前晋一朝传承六世共二百四十三年,载于史书之上的六位皇后中就有三位是出自宫家,这也便是宫家‘凤栖梧’典故的由来,宫家女子是注定要成为栖息在那座金碧辉煌皇宫殿宇之中的凤凰,这是宫家女子的宿命!”
叶晗边说着边缓缓松开了拽住萧珝的手,因为叶晗知道,自己想要告知萧珝的事情,她明白无误的,而萧珝起初有些紊乱的心绪也逐渐开始冷静下来。
身世高贵的女子,永远都是男人政权争斗场上的牺牲品!
生于皇家的萧珝比任何人都明白女子的艰难与不易,因为她不仅看到而且也正在经历。
“所以,若可聘娶宫家女子,便可尽收山东士族之心。这般说来,洛阳之主,是要聘娶宫家之女了?”
洛阳之主,并不是特指那一个人,而是自前齐篡位自立之后,一代代隐姓埋名蛰伏在这洛阳城中的前晋皇室后裔以及那些一直忠心耿根随侍身侧的世家门阀们,他们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可以重夺晋国江山的机会,因为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等了也快近一百多年了。
是的,洛阳之主便是前晋皇室后裔!
其真相便是当年一个晋末帝醉酒随性宠幸过的一个宫女所生之子侥幸逃过了那场灭族之祸存活了下来,因着这孩子生母没有名分,且知晓此事之人不多,连带着这个孩子也未得皇室承认并未载入玉牒,也许正因为如此这孩子最终才得以侥幸逃过了那场诛杀。
萧珝悠悠说着,可娥眉却微蹙,可见心中也并无表面所示的这般淡然,若是洛阳之主当真求娶宫家之女,那也便代表着那条一直盘踞蛰伏在洛阳城内的蟠龙,再也按耐不住想要借势冲天而起,届时,天下局势又将陷入极度的动荡与不安之中……
叶晗嘴角淡淡一笑,说道:
“洛阳之主聘娶宫家之女,为巩固权势也好,为笼络人心也罢,这场婚事应当说是天作之合,众望所归,只是后来,出现了变数……”
听得叶晗此言,似乎两家再度联姻是策划已久之事,只是当时此事因变故而未成事儿。
若说近几十年来宫家最为出众的女子,那宫家如夫人是不得不提的一位了,莫非这段旧事便与如夫人有所关联?
萧珝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宫家与玄远叶家之间的关系了。
是了,除了如夫人,在当时宫家还有一位了不得的女子,那边是如夫人的妹妹了。
当时宫家的‘一蒂双葩,平分秋色’,说的便是这对才情出众的姐妹花。
难道在当时,洛阳之主原定想娶的是宫家如夫人的妹妹?!
“这般说来,姐姐你的婚事,难道是……”
萧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了。
可作为当事人的叶晗,却表现得淡泊明朗,微微眯着眼,似打起了瞌睡,人也忽然变得有些懒洋洋的一般,嘴角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了。
只见叶晗微微颔首,言道:
“自古以来,女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得自专呵?”
边说着叶晗边用赞赏的目光又望向了萧珝,继续言道:
“你确实是聪慧得紧,当年上一任的洛阳之主本与宫家的二小姐有婚订之盟,那变数便是最后宫家的二小姐并未嫁给那位洛阳之主,而是嫁给了玄远叶家的一位子弟。至于当年宫家的那位二小姐,便是我的母亲!”
所以,上一任人未完成的事情,就交给了下一辈人去做?!
这样的事情萧珝觉得有些荒诞,因为这事关一个女子终身幸福,可也正如叶晗所言,自古以来女子婚姻大事不由自主,而礼教体统,君臣之义,尊盟守信等等一切条条框框的束缚,便如同突如其来的大山,就连最后的那点侥幸与不甘都会被压制得死死地了。
复杂的心绪终究还是为着心中的那份不甘,萧珝忍不住脱口问道:
“姐姐啊,你可甘愿?”
叶晗微微有些愣神,旋即垂眸,脸上是有些自嘲的模样,回应道:
“甘愿如何,不甘又当如何?无论出于君臣之义还是信守诺言,你我两家都有愧于晋国皇室,事无巨细,无非因果,你我如今能做的,又能有几分呢?”
萧珝静静地看着叶晗,虽听着叶晗此话有些顺应因果的随意,还似有几分颓唐之意,可倘若当真如此,就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随心随性的叶晗了。
“你有没想过,也许晨儿过往所经历的总总,其宿命最终指引的道路便是让她回到洛阳之主的身边去?”
叶晗陡然道出了这番惊人之语来,也似乎是在提醒萧珝这一切的因果起源。
萧珝突然想起了高辰那日同自己说过她是别人手中执着的一颗棋子的话来,那冤家说得对啊,任何人都不过是命运手中一颗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罢了。
可无数次从战场之上死里逃生,拼杀出一条鲜血铺就的生路之时,萧珝便只信自己和手中的那柄战刀了,她不信命!
“当年先祖一心想做晋国臣子,并发誓世代效忠于晋国皇室,可后来他终究是背弃了盟誓;他也曾与一道浴血奋战的同袍互相约定永为异性兄弟,甘苦与共,可最后却也因殊途而形同陌路;结果到最后,他曾信誓旦旦说要守护的,一个都没有护住。我不想如同先祖那般,让自己的将来在无止境的悔恨之中度过!”
萧珝的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起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叶晗,继续言道:
“姐姐,我不愿!”
说着,萧珝缓缓立起身来,慢慢度步至兵刃架上,看着刀架上静静安置着那柄多年来一直随着自己南征北战的白鲨鱼皮刀具精制战刀上,那种永不服输的气势便油然而生了。
“即便我北魏拓跋氏有愧于晋国萧氏,即便我的身上背负着叛逆之臣的血液,即便身为燕云龙骑卫的统帅不得违背先祖所定下的‘不得伤害晋国萧氏血脉’的密约,倘若他们当真不顾念天下苍生并借机兴风作浪,延祸天下,那萧珝也只能选择背负这一切罪孽,以我燕云龙骑不屈之意志,荡平所有的动荡与不安!”
萧珝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战刀,那是她身为燕云龙骑卫统帅决不能退让的底线,无数的战士在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家国族人不受到敌国的侵犯,还有尽快结束这动荡不安、硝烟四起的乱世!
北魏拓跋氏确实亏欠了晋国萧氏,可这份失义与亏欠绝不该以再度让天下陷入无休无止的混战来做抵偿。若说曾经萧珝还曾为此事该如何善了而犹豫不决过,那现在作为军人的萧珝已经在此刻做出了明确的选择。
将战刀从刀架上取下,感受着那柄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刀身落在自己掌中的那份重量,萧珝紧接着十分有魄力的继续说道:
“自古忠义难以两全,若是定要在道义与本心之间做出抉择的话,我想最起码,我得对得起自己的本心,若这是罪,我也甘愿承受!姐姐,我要去把她找回来,我不愿也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即便是洛阳之主,也不可以,因为——她是我的!”
无论那冤家是执在谁手中的一颗棋子,她萧珝说过,拼尽全力,也定要将她从对方手中夺过来!
……
叶晗感受到了来自萧珝的强烈意念,更听明白了,萧珝在道义与本心之间选择了后者,这确实不像是一位杀伐决断的一代战将会做出的决定,因为这太任性了。而更让叶晗诧异的是,萧珝对叶晨的执念竟已如此深沉了!
果然,萧珝这丫头同自己那傻妹妹一般,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啊……
叶晗不禁喃喃道:
“哎,真是任性呢!”
即便任性,就让她们任性这一回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对啊,我也想任性,请让我也任性任性一下吧……o(n_n)o 哈哈
289、非卿不可
应该感叹一句, 我大概是最不走心的人质了吧!
如今既然受制于人, 却没有半分讨饶惶恐之态, 却似去别家串门子般随意淡然, 不知情者还以为我有多么气魄与胆量超然, 可以置生死于度外!
当然,不得不提,我也很佩服现在这般坦然自若的自己,毕竟落于敌手, 谁都不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真正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我却当真无所畏惧了, 这也倒不全是因着我有恃无恐, 而是似乎人一旦经历了一些艰难困苦之后, 心志确实会开始成长和越发的坚韧。当你看到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些变化和对一些事物产生了一些与前不同的看法时, 你就能越发清楚的感受这样的成长和蜕变。
这一路我都被布带蒙着眼, 除了感受着这一路在各式马车之中转换和在地面行走时或颠簸或平坦, 且周围从喧杂吵嚷到四洲寂静的动静变化外,等我感觉真正停顿下来的时候,也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了。
瑾娘小心的摘下了蒙住我双眼的布带, 光线的陡然涌入还是让我的双眼有了片刻的不适, 不过很快也便适应了, 而周围的一切也便这般促然的入我的眼。
这里似乎是属于某处府邸的一处宅院, 可眼前的一些桌案的摆列以及桌案上陈列的一些笔墨纸砚,却又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书院……
可我却对这个看似普通的书院感觉十分的熟稔!
瑾娘向我施施然行了一礼,似在向我聊表歉意。
“高御史, 失礼了!”
瑾娘的本领远比她温和无害而又姣好的面容要更让人难以捉摸一些了,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那也就注定我与她再难回到之前那主仆融洽的氛围中去了。
我抱拳拱了拱手,言道:
“即为阶下之囚,哪还担得起瑾娘如此大礼呢!”
三言两语间,距离感带来了生分之意,直抒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见此景,瑾娘心中明了,倒也不恼,只是觉着可惜。
似高辰这般奇才谋略、胆量自不必说,就他那份心存天下苍生的博大胸怀,也不是任何一位身居高位之人都会有的。只是可惜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主上所用,可他若当真命陨在此,这天下又会少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了,这对天下人来说绝非幸事儿!
说什么也算是主仆一场,瑾娘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正直做派,自然愿意在自己职权范围之内,给予这个年轻人力所能及的帮助,哪怕他并不领情。
瑾娘面上依然笑容不改,言道:
“高御史言重了,家主不过是想请高御史到家中做客罢了!”
感觉到瑾娘收敛了起初胁迫我之时的强硬气息,转为了一种想要详谈商榷的口吻,大概是她对我生出了几分怜悯同情之意,想要劝说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我不觉苦笑几分,带着几分讥讽口吻,言道:
“那贵庄家主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极为特别呢,这天底下哪有将客人掳至家中做客的道理?!”
瑾娘嘴角扬起,倒也不遮掩什么,笑着言道:
“难道不是高御史自愿为瑾娘所掳么?”
闻言,我哈哈一笑,不禁望着这个美丽而又聪慧的女人。
瑾娘的美别有不同,她的美是那种成熟女子所带着的那份独特韵味,那是一种岁月的磨练才能打磨出的光华,便如同那越陈越香的酒,很是醉人。
不得不承认,若我真是个男子,也会为之而倾倒的。
“谁让瑾娘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妙人呢?!”
我这句话一出,带了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不逊,听着似有几分轻浮放纵,像是在撩拨人一般。
瑾娘脸上是酒醉般的红润与温和人心的笑意,毫不羞涩的迎上了对方直视的目光,主动缓缓地靠了过来,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有些暧昧的气氛在肆意的疯涨……
“瑾娘心悦似高御史你这般的青年才俊久已……”
伴着美人的身姿近了,就连她身上那特有的暖心香气也扑鼻而来,那种香似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会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更会让人对这香气的主人越发的垂涎欲滴起来,更何况它的主人本就是一个魅力独特又引人遐思的女人呢!
女人的美也是一种毒,只要是瑾娘出手,便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她那温柔噬心的毒……
我发现我的心也随之放肆的狂跳着,这种感觉倒是像极了情动之时的躁动,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瑾娘,果真是个十分危险的女人。
阿嚏。
因为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忙侧过脸,非常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喷嚏,不觉面有尴尬。
而瑾娘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却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来,那声音极为欢快和悦耳,是这个女人发自内心最为真诚的笑容。
我不觉面有红晕,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腮,还真是不知道为何瑾娘会笑得如此开怀。难道我方才有做什么让她觉得很开心的事情儿?
“你还真是单纯呢……”
瑾娘笑着给了我这句评论,闻言,我脸就更红了,若是我没理解错误的话,瑾娘这句话应该是在说我不解风情吧?!
不过瑾娘也说得没错,对于情爱之事上,我似乎也才开了一窍,难怪就连瑾娘都会忍不住要调侃我了。
只是自从瑾娘出现后,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无法得到解答,那就是便如同方才,我竟会对瑾娘也出现那种砰然心动的感觉,意识到这点令我忽地有些不安了,难道我这么快就对琬儿三心二意了么?
“瑾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发现这个疑惑对我来说很重要,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只有瑾娘能回答了。
“为何我会对你有这种耳红心跳之感?”
瑾娘瞧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问得极为认真,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超过了他眼前所遭遇的困局,而这孩子有时候对一些事物的执着之处,往往令人有种超乎意料之外,确实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可不知为何,瑾娘却陡然有了一丝羡慕的情绪……
瑾娘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是倾尽温柔地伸手触摸着我的脸庞,就连望着我的目光中都是满满的动人情意,不觉间,我的心又开始狂乱的跳动起来。
“若是你心悦之人这般待你,你可会如现在这般耳红心跳?”
“会。”
我情不自禁的微微颔首。
“若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她,你会如何做呢?”
琬儿,琬儿此时此刻站在我跟前么,若真是如此,我自然会忍不住想要……
我那动情的目光让瑾娘一眼便看穿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只见她的嘴角浮现一抹魅惑的微笑,旋即在我耳边低吟了一句,道:
“我便是她……你此时此刻,又想对我做些什么呢?”
瑾娘的话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以至于让我似乎着了魔障一般,竟当真将她视作了琬儿。
“琬儿,琬儿,琬儿……”
我唤着她的名,止不住惊喜万分,忍不住伸手扣住了她的双肩,缓缓倾过身去,此时此刻只想吻上她那动人的红唇……
而我眼前的琬儿也是一脸动情的神态,缓缓闭上了眼睛,两人的身影渐渐近了,就在快要亲吻上那动人红唇的瞬间,琬儿无不动情的轻唤了我一声:
“高郎……”
那句刻骨缠绵的呼唤,却陡然让我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
她不是琬儿!
忽地推开了瑾娘,我止不住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抵住了自己的眉眼,想要试图找回几分理智来,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身边所发生的异样,才真正分清什么是真实!
而眼前的琬儿也变成了瑾娘,啊,不,应该说她本来就是瑾娘,那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将瑾娘认作是琬儿的?
“真是了不起,竟会被你识破了呢!”
瑾娘亦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这么多年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第一个破解自己魅惑之术的人,明明容易动情之人是最易受到魅惑之术蛊惑的一类人。
“什么被我识破了?”
我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瑾娘借着药效还未失效,接着询问道:
“难道我没有你心悦之人那般美好么?”
我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嘴里兀自喃喃道:
“不,你不是琬儿,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瑾娘微微垂眸,似有些不可思议,传言中的高辰是位风流多情之人,却不曾想结果恰恰相反,瑾娘现在似乎才真正明白到了自己方才为何会有那种羡慕的情绪了……
不消片刻,待我真正清醒过来了,忆起方才有些荒唐的总总,顿时脸红得都到耳根了。
瑾娘见我这番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又被我逗乐了,边轻笑着边说道:
“你瞧,你心中不是早已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么,即便你会被别人身上一些独特的气质所吸引,感到耳红心跳,可却并不会想要将对方拥抱入怀啊!”
闻言,我不觉恍然,嘴角不觉有了释怀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我果然还是,很爱很爱她的啊,不是别人,就只是她,也只能是她啊!
呵呵。
……
290、往事不可追
“好啊, 很好, 高辰, 你居然躲在了这里!”
门外, 一句冰冷而又透着杀意的声音陡然传了进来。
我和瑾娘不约而同的往门外张望, 这才注意到门口立着的那个人不是那冷面无霜又是何人?
我心下顿觉不妙,好歹不歹,偏又遇着这煞星,看来当真是命途多舛了!
“高辰, 纳命来吧!”
这无霜姑娘看着便似个急性子,看到仇人在前, 更是分外眼红, 话音才落, 那双峨眉刺便从身后敏捷落入掌中, 面容扭曲, 双目圆睁, 竟是疯了一般地扑将过来。
我顿时惊吓得一身冷汗,忙往顶梁柱后躲避,心觉大难将至, 这会子珝与阿姐均不在身边, 看她如此仇恨自己, 只怕当真落于她手, 非被这妮子碎尸万段了不可!
“无霜,你想作甚?”
瑾娘见无霜在此也微觉诧异,却也并不多问及时出手加以阻挠, 脸上陡然有了几分愠色,只因为无霜明知此地为何处,却也胆敢如此肆意妄为。
“青雀,休要阻我,你当知道,他是我血誓仇人,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无霜哪管得了那么多,上回在邙山上失手,未能斩除后患,如今天赐良机,时不我待,她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休得无礼,他是主上请来的客人!”
瑾娘知无霜杀戮之心已起,唯有主上之令她还会有所顾忌,却没曾想,无霜此时此刻为仇恨蒙蔽心智,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非要亲手手刃了高辰不可……
“他会是主上将来大业中最大的阻碍,即便不是为了哥哥,为了公子,他也非死不可!”
你来我往间,两人身影交叠攻守缠斗,正打得难分难解,不过十来招,便将周遭的桌案与笔墨纸砚糟践的一塌糊涂,且战事有越演越烈之态,可见起初两人都有所顾忌未曾全力出手,可若再这般无意纠缠下去,只怕便是不死不休之势了!
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眼前这场越发激烈争斗的我,也察觉出了事情正朝着越发糟糕的情况上发展,无霜想要杀我之心过于强烈,而瑾娘如此相护,也并非真心护我性命,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她们的主上要杀我,她两人也不会有这场争斗,我也早已一命呜呼了……
看着无霜愤起搏杀的身影,有些惊异于无霜的执着,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对那位至亲十分重视,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性命,看着她现在如此癫狂得不顾一切的举动,我竟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虽然对于下令处决了她的亲人这件事上,我到现在也并未觉得后悔。
无霜的峨眉刺虽然凌厉,可瑾娘单凭缠于手臂上的那条披帛便数度以柔克刚,一次次化解无霜那凶猛的攻势,可见瑾娘的武功路数却是恰好能克制住无霜急猛攻势的。
无霜眼见局势对自己越发不利,知道瑾娘想要虚耗自己精力,又见她如此维护自己的仇人,顿时心火上串,不禁怒道:
“青雀,你应该知道,我哥哥是死在他手里的,哥哥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我曾发过誓,敢伤害我夏侯家人的,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裂帛之声,无霜手中的峨眉刺竟将瑾娘手中的披帛划做几段碎裂开去,而瑾娘的身形也被无霜紧接着迎面一掌而逼得退开了身形,也因此留下了空门得以让无霜有机可乘!
无霜反应极快,迅速抓住时机,挺刺朝我直扑过来,我忙撩袍就跑,不是仗着桌案阻挡她的攻势,便是围着那梁柱左右闪躲,虽说我穿着的冬制公服略显笨拙了些,可好在我身手底子不错,就这样藏来夺去,尽可能拉开与无霜彼此间的距离,倒也让我暂时还没有性命之虞。
无霜知道我在拖延时间,一时怒不可遏,随手便将手中的峨眉刺朝我掷来,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不查,一脚踩在了袍角边缘,冷不凡往前直摔了过去,身子顿时矮了半截,道教我因祸得福,躲过了无霜投掷过来的那峨眉刺,直刺入了梁柱上,而我的头也结实的撞在了梁柱上,碰得也不轻,顿觉头晕眼花的。
眼角余光微微抬手看到距离自己头顶没多远的那根峨眉刺,不禁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这妮子当真是想要我的命呀!
“姑奶奶,你当真要我小命不成?!”
我不禁哀呼,这妮子当真是我命中煞星了。
看我如此狼狈不堪,无霜就越是开心得意,她仿佛从中找到乐趣了,比起一刺要了仇人的性命,还不如慢慢折腾来得解恨啊!
“哼,要的就是你的狗命!”
无霜叫我拔腿又欲逃跑,手执另一根峨眉刺便直追而来,我见无霜又追了过来哪里还敢停留,拼了命的往前跑,见到身前有桌案阻挡,仗着身手敏捷,想也没想直接翻身越了过去。
直追而来的无霜狠狠地一刺而来,刚好我的身形翻过桌案,她的峨眉刺便直钉而来,我是侥幸没被刺中,可我身后的袍角却被她的峨眉刺连带着一起狠狠地扎进了桌案!
一时间我跑不了而她也短时间无法直接将峨眉刺取出,我哪还顾得上许多,当机立断,回身往身后的无霜直扑过去……
无霜似乎也没料到我竟然还有胆量回击,反应过来时两个人撞到了一起,从桌案上上率将下去,而我则乘机在无霜腰间志室穴内一点,无霜顿觉身子一软,便被我牢牢压在身下。
说什么,我也是打架殴斗的好手,想那会儿在猎苑与人殴斗,我可从未落过下风,还将堂堂七尺男儿打得是哭爹喊娘的,这不仅因着我身手敏捷力气也大,还懂得投机取巧,先用些小手段令对方毫无反击之力,然后再乘胜追击给对于致命一击,我这招可算是屡试不爽的。
好不易压制住了对方,这会儿便是我左右开弓,打得对手哭爹喊娘的时候了!
我才刚扬起拳头准备打下去的时候,陡然看到无霜这妮子双眼噙泪的可怜模样,我这才晃过神来,我身下压着的可是位姑娘家呀,这好像有些不大妥当……
我就这般失神了片刻,无霜因愤怒和委屈的情绪便爆发了,那拳头像暴雨般往往身上招呼,可与往不同的时,这些拳头就像是女子焦急发狂一般胡乱的乱打一气,我一个不察,脸上结实的挨了两巴掌,还有一下竟然将我的左脸颊直接挠出一道血痕了!
哎呦喂,这姑奶奶八成是疯魔了吧?!
我忙不迭的想要闪躲,而此时无霜也及时缓过神来,施用内力一掌将我拍开,我身子直接摔回了桌案上趴着,刚好撞着胃部,顿觉胃内一阵翻腾难受。
而无霜则乘机起得身来,见我如此狼狈还不解恨,一脸愤恨地又往我臀部踹了一脚,这回子就轮到我哭爹喊娘啦。
“哎呦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欺负本官,踹本官的屁股,信不信本官将你们统统拘押,让衙役也打你们的屁股?”
无霜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如今不但被这刻骨仇人当众欺侮了,他还倒打一耙,说什么别个欺负了他,一想到方才被这厮压在了地上,无霜就恨不得立刻将这高辰碎尸万段了!
无霜怒了,愤恨道:
“高辰,我杀了你!”
无霜掌风上扬,却被瑾娘死死扣住,只是在无霜耳边冷静的说了一句话,道:
“他方才若有杀你之心,早已得手了!”
瑾娘将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便知道了高辰这个人,最擅长的应该就是扮猪吃老虎了,他方才与无霜缠斗之时,既有机会点中无霜穴位,那就肯定会有机会要了她的性命,因为高辰手中的那枚玉扳指可不是常物呀,那是一枚非常精巧的暗器,这么小的东西,想要达到致人死命的用途,非得用上剧毒之物不可了!
更何况到了最后明明就是他占了上风,却迟疑着没有下手,莫不是顾及着无霜是个女子吧?!
这理由,着实牵强可笑了呵……
脉门被瑾娘挟制着,无霜这才逐渐冷静了下来,想着瑾娘方才说的话,再看了看眼前这个哭爹喊娘装疯卖傻的高辰,刚有的几分冷静,气又开始不打一出来了,像她夏侯无霜,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脸上竟是不甘的表情,死死地瞪着高辰,放佛这样就能瞪得高辰身上多出几个窟窿来。
我一见这煞星被制服了,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不觉便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悠悠地爬起身来,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血痕,还真是疼得紧,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摇头晃脑的叹道:
“惨啊,太惨了,这就是贵庄家主的待客之道么?我这是破相了吧,啊,我这是破相了吧?!啊,苍天啊,你们让我以后还怎么做驸马?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因为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才被选为驸马都尉的么?”
我连喊带吼顺便还带着哭腔,以抒发内心的悲愤。
“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边说着我如同唱戏一般,把袖子甩来甩去,斥责她们断人财路的不义之举,边视若无人的去拔桌案上那根扣住我袍角的峨眉刺,我试着拔了两下那峨眉刺都岿然不动,顿时有些小脸一红,想着反正都被嘲笑了也不在乎这个了,便什么规矩礼仪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接踩上了桌案,蹲下身来借助后仰的力量,使出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将这峨眉刺给□□了!
峨眉刺落了地,而我人也差点往后摔了个人仰马翻,看着我一举一动的瑾娘见此都有些冷俊不禁了,而无霜脸上原本愤恨的神色,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
眼前这个有些泼皮无赖的人,真的就是那个在刑场之上执法冷酷无情的高辰么?
瑾娘忽地也有些吃不准了,毕竟侍候此人也算有一段时日了,这着实不像是自己所认知的那个高辰,莫不是被掉包了吧?
瑾娘心性机警,唯恐这是中了圈套,便松了无霜的手,倾身过来便直接过来掐我的脸,仿佛是担心我这脸皮是假面一般!
“哎呦喂,疼,疼,疼!”
我大呼着抗议,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又是踹人又是掐脸的,我同她们什么仇什么怨?
瑾娘这才真正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确实就是高辰无疑了,顿时不禁有些发愣,一个人的性子难道还能有两种极端的表现么?这么有趣的人儿还是她生平仅见呢!
“瑾娘,怎么你也跟着一起胡闹?”
瑾娘松了手,一脸好笑的望着我,而我则温柔地揉了揉自己遭罪的俊脸,这里的人都太坏了,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我要告诉我们家珝去!
“啊,御史大人,抱歉,瑾娘一时没能忍住……”
瑾娘侍立身旁,面带微笑,一副恭谦有礼的模样,竟是让我一时间问罪不得了。
哼。
我一时气鼓鼓地抽回了衣袍,一屁股就座在了桌案上,一副思虑着该如何惩治这两个坏人的模样,恰好看到我那可怜的公服衣袍被无霜的峨眉刺弄出了那么大的一个洞,我拿手去试了试,结果整个拳头都能穿过,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了。
“看看,看看,我这才只有一套的公服,都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了?我不管了,赔,不赔我,我便不走了!”
顿时,我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死皮赖脸的神情以表示这事儿跟他们死磕到底的决心!
无霜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就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而且他是傻了吧,是不是忘了他自己本来就是被人给掳来的,性命都堪虞,竟为了一件衣裳还同掳劫他的人谈什么赔偿?
“你少贫嘴,就凭你监察御史的身份,竟也会在意区区一件衣裳,各地方官员的敬献,零头也不止这件破衣裳吧!”
高辰这一路的种种行径,无霜都是知道的,她就要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颜面扫地!
对于无霜的指责我嗤之以鼻,双手交叉胸前,倒也不介意同她实事求是的理论一番了。
“我有几件衣裳,多少行头,瑾娘自是清楚不过了,瑾娘,你同她说,我是不是仅此一件冬制公服?”
瑾娘顿觉有些尴尬,此言似乎在点明瑾娘卧底的身份,而高辰又说得如此坦然无惧,似乎又并无指责之意,只是单纯的想让瑾娘来做个见证。
“哼,鬼才信你!”
说着说着,两人又开始拌起嘴来了,就像两个小孩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没了。
瑾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从发髻中抽出一枚绣花针来,再取出随身的针线包,熟练的穿针引线,随即优雅地坐在了我身边,拉过了我那一方破了的袍角,静若无人般地替我缝补起衣裳来了……
我微微有些一愣,随即想起瑾娘的女工是为一绝,心中大喜,忙道:
“对啊,瑾娘你女工精湛,定能将这袍子缝补得天衣无缝了,好吧,看在瑾娘的面上,我就不同你这俗人一般计较了!”
说道,便向无霜那边摆了摆手,以表现我大人大量,不予她一般见识了。
无霜顿时撇嘴,跺了跺脚,气鼓鼓的说道:
“青雀,你作甚对这伪君子这般好,还替他缝补衣裳,要知道你一向就只为公子缝补过衣裳的!”
在无霜心里,公子最为品行高洁,不似那等浮梁子弟,只懂奢华享受,糜烂生活,相反公子极为自律,勤俭自持,也不喜穿着华丽,一件衣裳破了也是让青雀帮忙缝补再穿,所以一直伺候在公子身侧的青雀,在女红一技上也是越发精进了。
只见瑾娘只是淡然一笑,随即言道:
“我也不是只为公子缝补过衣裳呀,你们的衣裳不也是我缝补的么?”
无霜闻言,不觉微微红了脸,陡然见到我一脸探视她的神情,无霜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倒也不似起初之时对我喊打喊杀的了。
竟敢瞪我,以为我不会么?
哼,噜噜噜……
我亦朝着无霜做起了鬼脸。
无霜给我了一个白眼。
“幼稚!”
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淡淡言道:
“一个大姑娘家,凶巴巴的,女子四德,德容言工,真为你将来夫家感到悲哀呀!”
“高辰,你作死!”
无霜双手握成了拳头嗝嗝作响,似已经快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欸,女孩子家家的,就要有女孩子家的矜持,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家公子是不会喜欢的!”
我这一言似乎点中了无霜的软肋,只见她脸蛋胀得通红,对我似有不甘却有感觉无可奈何。
“你,你……”
竟有些哑巴吃黄连了。
我顿觉好笑,看起来我的感觉没错,这妮子对他们家公子果然很有心了。
随即我收敛了笑意,端坐在了桌案上,转而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来,无霜对这种微妙的转变微微有些愣神,而身边为我缝补衣裳的瑾娘也察觉到了我身上的变化,不觉心神一凌。
“你的名字叫夏侯无霜,那你的兄长,应该是夏侯玄吧?”
听我陡然道出了她的身世来历,无霜身子一怔,可一想到定然是自己愤怒之时的只言片语为这狡猾之人寻找线索,继而按图索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也便觉得此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并非什么料事如神的天神。
“你不配唤我哥哥之名!”
“配与不配,可不是你这只会用恩怨是非来分对错的小妮子说的算的。你说你恨我,便是为着我杀了你的兄长夏侯玄吧?”
无霜嘲讽一笑,冷冷言道:
“高御史竟也还会记得自己手下亡灵之名?你杀了那么多人,晚上可能安寝?就不怕午夜梦回,这些亡灵向你索命么?”
“邺城大刑,共斩犯官一百三十八人,每人之名及所犯罪行之名录,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秉公执法,堂堂正正,自是心安理得。至于你兄长夏侯玄,我还是那句话,他,罪不容诛!”
无霜恨得咬牙切齿,就连下唇嘴皮都被咬破了。
“你住口,你凭什么定他的罪,凭什么!”
“真正定他罪的不是我,而是国家律法。”
无霜发出悲愤的怒吼。
“荒谬,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国家律法就是对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哥哥是怎样的人,你凭什么说杀就杀,凭什么?”
“我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但凡他的行为触犯了国家律法,那就该按律严惩,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
无霜愤怒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扬掌便欲取我性命,可见我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求饶之意,她却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理屈,就连杀他的理由,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了。
“你的兄长都做了些什么,想来你也应该都知道了吧。”
毕竟当时所有犯官的犯罪名目都被一一公示了,而她的兄长夏侯玄草菅人命,以权谋私,朋党祸乱,陷害忠良,条条目目,都是重罪。
“我不问他是怎样的为人,也不问他为何要做这些事,这些事他既然做了,就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们夏侯家也算是关陇名门,后世子孙岂能是这等毫无风骨毫无担当之辈?就这点,我还算是敬佩你兄长的,毕竟事到临头,他并未逃脱罪责,而是甘愿以死谢罪!”
听我说着,无霜眼中泪水淋淋而落,揪住我衣领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无霜毕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正好相反,她是个爱憎分明之人,所以才会爱恨随性,有些难免感情用事,一时冲动……
“你说你恨我,是因着我杀了夏侯玄,那这般想来,你真正怨恨之人,并非是我了,因为真正害死夏侯玄的人,并不是我。”
无霜脸色阴沉,忍不住出口斥责道:
“住口!”
可我不管不顾,仿佛是要将这道伤疤好不易结好的痂再度撕开,让伤口血淋林的暴露出来,继续说道:
“你明明知道这其中因果,却选择自欺欺人,因为真正的凶手你不敢恨,不愿恨,所以你便只能恨我了。可今日即便我真死于你手,你当真便能释然么?”
“我让你住口!”
再也忍受不住的无霜一掌打在了我身旁的桌案上,瞬间桌案便印上了一个巴掌印……
发泄出了心中怨愤的无霜努力平息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我知道了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适时的保持沉默,因为我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段话我不仅仅是说给无霜听的,也是说给瑾娘听的,还有她们一心一意所侍奉的主上,因为我知道,那个人应该已经到了。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无霜最后颓然地放开了手,听了这番话她没有更加愤怒而是心绪极度的低落,那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和善恶感令她早已失去了对面质问高辰对错与否的勇气,因为一切都正如高辰所言……
她的哥哥和她一般,都不过是主上手中的一颗棋子,而这颗棋子只需要发挥棋子的用途便可以了,又有谁会在乎这颗棋子的所思所感?那身为棋子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去分个什么是非对错呢?
……
屋外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声来,毫不违和突兀的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这回,瑾娘和无霜也便知道了,他们的主上到了。
无霜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垂手立在了一旁,早没了初见之时的张牙舞爪之态了,那是难得一见的恭敬谨慎。而瑾娘也在此时将我的衣袍缝补妥当了,待她心灵手巧的打好结,又置于嘴边将针线啮断,这回子才真算是大功告成。
我瞧着这袍角只要不细看就同原本无甚两样,啧啧称赞起瑾娘的绣工来。
“不愧是瑾娘,绣工当真是无人可比了!”
我伸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对瑾娘的称赞。旋即站起身来,既然要面见主人家了,自然也得好好正正衣冠,以免在主人家面前失礼了。
瑾娘见我整理起来有些毛毛躁躁的,不免劳心还得劳力了,便亲自前来为我整理衣裳了。
“你自己没手么,作甚让青雀帮你整理?”
一旁的无霜就是看不得我悠哉的样子,只觉得青雀对这厮实在是太好了,便似待公子那般好。
“哼,这都怪谁呀?你莫不是想我衣冠不整的去见你家公子么?”
是谁一见到我就喊打喊杀把我弄得如此狼狈的,还有脸说我?!
无霜嗤之以鼻,完全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才过了片刻就觉得不耐,忙不迭催促道:
“少在那磨磨蹭蹭,休叫我家公子久等!”
哎呀,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要不是看在瑾娘的面上,我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屁股了!”
无霜露出一脸轻蔑,完全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就凭你?”
还真因为我收拾不了你个小妮子了?!
“待会我就去你家公子面前告你叼状,让你家公子来打你屁股!”
无霜脸红气极,跺脚怒道:
“你敢?”
我现在是有所依侍了,完全就不怕无霜这只只会朝我露出利牙的纸老虎了。
“你看我敢是不敢!”
我得意洋洋的脸孔,把无霜气得不行,可她就是无法奈何得了我。
就是喜欢看你恨得我要死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嘿嘿。
为免我太过刺激无霜,瑾娘还是出手干预了,借着为我整理梁冠之时,将我目光移引了回来,看着我脸上的那道被无霜抓出来的血痕,瑾娘拿出了一只贝壳装填的药膏,指了指我脸上的抓痕想要给我上药,这回子便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允了。
“有劳瑾娘了!”
瑾娘见我笑得坦然,也是面带温和笑意,便轻柔为我上药。
哼。
无霜见瑾娘待我甚好,气得眼不见为净,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们了。
“就不怕这药膏有毒么?”
瑾娘自问也不是个良善之辈,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并非如表象所见那般憨厚,更何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瑾娘可不信,眼前这年轻人当真对她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我感觉伤口敷药后凉凉的,舒服了不少,沉吟了片刻后,言道:
“若说用毒么,这些日子以来的饮食用度,以瑾娘之能,自有办法做得天衣无缝了。”
瑾娘微微一笑,道:
“也许只是因着你们防备太过严谨,令我失去良机之故呢?”
瑾娘话语之中,也是在说珝防备得滴水不漏,令她没有适当的时机。
我不禁哈哈一笑,言道:
“可如今我便在你们手中,要杀我何须如此用毒,大费周折呢?”
“高御史这过人气度,也是让瑾娘倾佩了!”
说完,瑾娘微微向我施了一礼,好歹主仆一场,这般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多谢瑾娘了!”
这是我诚心致谢,谢她多方维护周全之情。
瑾娘微微颔首,脸上亦是温和笑容。
我微微有些感慨,旋即望着屋外那凉亭的方向,脸上神色也是变换了好几重了,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如此,便由我亲自前往那思源亭,拜会主人家了!”
说完,我拂了衣袖便昂首阔步往前走着。
听我此言后,瑾娘在身后忽地叫住了我,旋即问了我一个奇特的问题。
“高御史可曾来过此地么?”
这话倒是问得有些意义不明了,第一次来这洛阳城的高辰,如何会来过这不知在洛阳城内何地的一座私人宅院之中呢?
我只是淡然一笑,又望了眼这熟稔的书院布置摆设,只是回了一句,道:
“也许是梦中来过吧,呵呵,谁知道呢?”
说完,便大步离开,往院外那凉亭方向去了。
瑾娘望着高辰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不免暗自思忖着这其中的渊源,这座宅邸是公子亲自督造的,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按照公子心意所造就,在这洛阳城中也许会有比这种宅院更加繁华富丽之所在,却也绝不可能会再有这样的一座朴实而有不失雅韵的宅邸了。
若是高辰未曾来过这座宅院,那为何会知道院外的那座凉亭叫做“思源亭”呢?
思源,取自饮水思源之意也。
他说,也许是在梦中来过么?那他的梦境又与谁相连呢?
……
这段通往院外凉亭上的曲折小路,大概是我走过的最长的一段小径了吧,可能是心中还在犹豫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那人面前吧!
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靴在沿途的落雪中踩出一串又一串的脚印,而我也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数着,等到刚好到了凉亭廊下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而亭内的琴音也恰好戛然而止,令人感觉一切都似乎恰如其分的美好……
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怀念的意味更甚从前了,忍不住感叹道:
“一百三十六步,竟比以前少了呢!”
我说的是从书院到这凉亭之间的步数距离。
“因为你长大了,步子也变大了啊!”
凉亭内的那个人,声音里满是温和,恍如昨日,却不再是记忆力那略显稚嫩的孩童声量了,反而是多了几分男子该有的英武之气。
我的神色有了一丝动容,却还是在一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形状,即便心中还有那么几分恍惚,却也迫着自己抬起了头,直接对上了他的眼……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并非是我真正的家的缘故么?”
对上他眼的那一刻,我不在恍惚也不在犹豫了,是啊,即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同记忆之中的叶家如此相似,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因为我的家在很多年前被一场大火无情的焚毁了!
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这是这位俊逸公子在太白楼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出众的模样和独特的气质,几乎便让他鹤立鸡群,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他与逸仙一般,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只能说他身上所有的气息是与谪仙逸仙不一样的风雅气韵,可谓各有千秋。若说逸仙是虚怀若谷,那他就是胸有丘壑,而逸仙修的是浮华处心境渐渐沉静,可他却是属于平静处顿掀波澜之人。
这大概就是他与逸仙最大的不同,因为他的人生注定平地波澜,非同一般!
不同一般的人生,因着他有一段非同一般的来历身世。
伏羲八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乾为天,天行刚健,自强不息,择善固执。
除了我和阿姐,父亲大人授业弟子之名具从八卦之象演化而来,而那时候我也只做此想,并未察觉其中深意,如今想来,其实这些名中,已经暗合了各师兄弟们的身世来历以及未来命途走向了。
而到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乾天师兄名中所示批注:乾为天,属金六龙,御天之卦,广大包容之象。这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命格,所以不是谁都能以此两字为名的!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父亲大人授业弟子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那时候他待人便十分谦逊有礼,对于比他年纪小的师兄弟妹们也会多加照拂,而我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大概也是最让他操心和照拂有嘉的一个了。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乾天师兄待我极好,那是与其他同门师兄弟们不同的好,而我也很喜欢粘着师兄问这问那,以致于阿娘时常拿我和乾天师兄打趣,只是当时我还年幼只道寻常,分不清楚那种好究竟代表着什么,所以肆无忌惮的挥霍着那种好,以至于毫无责任心的轻易便将承诺许下……
玄远叶家之人最重然诺,一旦许下承诺必当履行,生死无悔!
一念至此,我的愧疚之心便油然而生,即便那只是幼时孩童之间的约定,可因为彼此身份的特殊,即便当时的我并未曾深刻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可那样的承诺,几乎便已经算是定盟了!
而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的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当年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以至于这个错误因果的种子在今日开花,可这未必就是一朵令所有人都赏心悦目的花朵,因为它一开始就错了,到了现在也只会是错上加错!
乾天师兄,他是前晋皇室后裔,也将会是未来的洛阳之主,而我和阿姐是玄远叶家和洛阳宫家之子,一对不在两家家族中人祝福之下的情侣结合,诞育出了一对命运之外的孩子,可当时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承载着两家血脉也就代表着需要同时承载两家所延续下来的宿命与责任!
也是因为当年的那场灭门惨祸,我则走失流落在外,而阿姐除了要独自面对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伤痛外,还得撑持起整个摇摇欲坠的玄远叶家,更需要承担起叶家与宫家两家所延续下来的宿命与责任,可想而知,她肩上的担子会有多重,而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无法为她做到!
看着眼前这位端坐于琴案后的俊逸公子,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我们两许久都未再说一句话,只有琴案上的博山炉中升腾起袅袅香烟在半空中如长袖飘舞,轻盈升腾着,最后也完全溶于这广阔天地间,消失不见……
“乾天……师兄……”
最后,还是我开口打破了这场略显持久的沉默。
闻言,他那英气的剑眉有了细微的蹙动,却依旧没有开口,仿佛是在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波动。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既然已经不再纠结与自己到底是高辰还是叶晨的身份了,那么自然,也无需在这个人跟前刻意去隐瞒什么了,因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即便想要隐瞒也根本瞒不住……
我轻轻深吸了口气,旋即继续唤了一声,道:
“睿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叶子好好补偿亲们的时候啦,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呦,然后,祝福各位亲们,新年快乐!!!
305、先苦后甜
“那按律, 秦大侠会被判何种刑罚?”
听到此处, 小鱼也止不住紧张起来。
“若是秦烜及其他涉案人等明日肯亲自前来府衙投案自首的话, 多数还是能保住性命, 按罪行轻重, 判笞刑后流放二千里三年。”
“竟是要流放……”
小鱼的嘴唇紧抿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执法必严,法外无恩。更何况与秦烜等人而言, 待他服刑满三年之后,一切便又可重新开始, 可对逝去之人来说, 生命已逝,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小鱼觉得言之有理, 微微颔首以表赞同, 旋即说道:
“以秦大侠心性, 他明日定会亲自前往府衙投案自首的。”
小鱼看得很明白,对于当年玄远叶家之事,秦大侠一直以来都心怀愧疚之心, 他没想到的是叶家与宫家还有这等渊源, 而他更是间接害了妻妹, 故而如夫人当日要杀他, 他也毫不躲避甘愿以死抵罪,最后是叶家家主叶晨退让将此案交给公子审理以律法制裁,这才免了一场江湖灾劫, 人伦惨剧。
“至于其他门派之人,这几日似乎也有所动作,不过倒未发现有甚不轨企图……”
旋即,小鱼又将其他门派涉案之人的近况也做了汇报,既然此案已经交给了公子审理,那自然不能让当年那些涉案之人走脱一个,必得将他们绳之于法,此案才能很好的了结。
我明白小鱼的意思,如今秦烜都甘愿认罪伏法了,其他当年涉案之人只要在洛阳城中的,自是一个都逃不过,再加上有太白楼那日满地鲜血震慑以彰显朝廷管束江湖武林之心,这些人即便在江湖有多大威望,为了各自门派及后人,想必也会做出最为合适的选择了。而小鱼说言的有所动作,多是门派掌门权力交接嘱咐一类,既然如此,也便随他们去吧。
“只要他们有伏法认罪之心,有何动作也便随他们去吧。原本北派武林一直一来都以洛阳四大世家号令为尊,如今秦烜等人入狱之后,北派武林势力势必削弱,而四大四家之人也不便再干涉江湖武林纷争,为免南派武林乘虚而入,图生事端,看来,我们也有必要学学独孤家,得推举一人出来执掌北派武林牛耳了。”
“公子之意,是想借江湖人之手来整饬江湖纷乱?”
“可用之助力为何不收为己用?有人之地,便有江湖。而江湖武林门派纷争由来已久,力量从来此消彼长,此起彼伏。朝廷只需掌控大局从中调和便可收管束之效,何乐不为?”
小鱼忍不住拱手拜服。
“此法甚妙,公子睿智。”
闻言,我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言道:
“这法子并非从我而来,而是有人一直都在用了。我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
闻言,小鱼不禁面有疑惑之色,却是不知我话语所指为谁。
“小鱼,你可有听过宿怨达百年之久的两大名门派系之旧事?”
小鱼思忖片刻后,确实想起了江湖传言之中有这样两个曾经无比风光荣耀的两大武林门派,因为宿世仇怨彼此仇恨厮杀,最后两败俱灭,令人可悲可叹。
“好像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我曾听父亲提过这两大门派旧事,却是因着这其中牵扯到两家几对怨侣自相残杀之事而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呢……”
提到此处,小鱼也不禁感慨哀叹起来。
“那便是前齐朝廷从中左右乾坤之结果。”
“啊?”
小鱼诧异不已,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江湖中人总说:江湖中事江湖了不涉公门,可他们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又如何能逃脱朝廷的掌控呢?”
小鱼也没想到,江湖恩怨也多有朝廷在从中搅弄,只觉这其中太多腌臜污秽难以对外人尽述,不觉有些恐惧地咽了口唾沫星子。
“那,公子意欲推举何人执北派武林之牛耳?”
我突然陷入沉默,旋即一言未发,惹得小鱼一脸好奇的望着我。
珝脸上神色依旧,见我沉思良久未有举动,便代我回应道: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徐徐图之吧。”
“嗯。”
小鱼应喏,便不再纠结此事了。
奈何我一时别有计较,思虑许久后还是免不得摇头晃脑,忍不住脱口喃喃自语道:
“不成,还是不能让阿姐在其中牵扯太深!”
珝知道我又开始在胡思乱想了,有时候就是人就是因为思虑过多才会焦虑烦恼缠身的。
“姐姐想做之事,你觉得你能阻止得了么?”
珝这一语中的,这感觉我很清楚,就如同我也无法阻止珝去做她决定好要去做的事情那般。
有些不甘还有点埋怨地撇了撇嘴,嘟囔道:
“阻止不了,就像我阻止不了你一般……”
说完,我忍不住发出好长一声的哀叹。
珝不禁暗忖:这好端端的又扯到她身上去了?实在是不想面对这冤家幽怨的眼神呵。
珝不想在这个时候在此处与眼前这冤家因为一些个人私事儿而纠缠不清,更何况现在小鱼还在这里呢,两人若是旁若无人的论起是非来还不得让小鱼笑话了去。
无法,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了。
“这午膳,你还吃不吃了?”
“吃啊,当然得吃,用完午膳后我还要去薛家看场好戏呢,不填饱肚子怎么行?”
一说完,我便狼吞虎咽的用起饭来,就像饿了好几天似的。
“慢点,担心噎着。”
哎,这哪有点朝廷大员该有的形状?这冤家现下又是在同谁置气呢?
珝都不禁微微皱眉了,而小鱼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
好不易才将这顿午膳给用完,期间又交代了小鱼几件事儿,拖她帮忙去办,洛阳这地界她比我们更为熟悉,所以阿姐吩咐下来的找那美酒的事情,我也一并托付给小鱼了,让她拿着那酒葫芦,着人专往深巷人少的地方去寻,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她人脉广,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
送小鱼出门后,待我转回书房,珝已经哄着小雪儿午睡,等小雪儿睡熟后,便来我房中寻我,却见我正自个儿换公服,便主动度步过来帮我一起穿戴。
“你待会去薛家,可需要我陪你同去?”
珝边熟练地为我整理衣裳,边在我耳边柔声问着。
我一边配合着珝,边摇头言道:
“无妨的,既然是薛家老家主着人亲自送来的帖子,想必他是自己有话要同我说了。”
薛家老家主,这是有事相求呢,而且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帮他,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身处险境。
“放心,不会有事的。”
最后,我微笑宽慰着珝,好让她安心。
“你啊,每次你都这么说,结果如何?”
一提到这里真是让人气都不打一处来。
可最后珝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是有些心有不甘,顿时伸手掐着我的脸打算以此泄愤,却也心疼着没有用力。
“再敢如此作为,看我怎么收拾你!”
俊脸被媳妇儿掐着让我瞬间便怂了,忙不迭的赔罪,道: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啊!”
听到我又唤她夫人了,珝这下子心肠又软了,冷哼了一声后还是松了手,继续为我整理公服,圈上腰带,紧接着忙着为我系好配饰,倒教我又逃过一回,脸上正兀自露着得意的笑容呢。
“驸马,本宫发觉对你实在是太过纵容了,有句话驸马说得极好,断不可徇私枉法,做错事儿了便得受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闻言,我竟亦是语塞,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是这个理。不过,夫人啊……”
还未等我说完,珝便一脸温和微笑着望着我,令人如沐春风。
“驸马知错就好,这数罪并罚且先记着,待你忙完公事回来,再做计较。”
珝下判决实在是太快了,居然都不给我申诉的机会!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罪伏法”了。
垂头丧气想珝躬身作揖,乖乖言道:
“多谢夫人暂且宽宥,待我回来定老老实实接受惩处,绝不推诿!”
“极好!”
珝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为我拿来梁冠,嘱我低下头来,好为我正冠。
“身在其位,承其重,谋其政。驸马,你做得很好。”
珝忽地毫不吝啬的给予我夸赞,竟让我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既是如此,夫人可有赏赐?”
我忍不住倾过身去,一脸坏笑地望着珝。
“哦?都还未受罚,就先想着赏赐了?”
“我喜欢先甜后苦……”
若是珝能先给我甜头,即便随即被罚惨了也是甘愿呀!
“人常言先苦后甜,渐入佳境,你倒好,却是反着来的,倒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不羁了……”
“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多些欢乐,不是很好么?”
边说着,我边伸手温柔地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是很好,那驸马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待为我系好梁冠后,珝温顺地伏在我怀里,我忍不住抱紧了她,此刻只觉有她在身边便格满足了。
“有你就好了。”
珝,便是上苍给予我的最美好的恩赐!
珝在我怀里嘴角也不住微微上扬。
“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嗯,好。”
……
291、最糟心的谈判
听到这声阔别已久的称呼, 乾天终是忍不住立起身来, 三步并作两步往我这靠近, 才走到台阶前又迫着自己止住举动, 似恐举止过于急促反而会吓到别个。
我见状都有些冷俊不禁了。
“当真是……当真是了!”
乾天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可见心绪当真激动,竟一时间也顾忌不上礼仪了,他可从不是这般失礼之人啊!
我知他是见着我心中欢喜,我见着他何尝不是如此。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说乎。想来,这便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境了。
旋即微微一笑, 整理了衣着, 便郑重其事的向乾天师兄作揖行了一礼, 便拜会言道:
“高辰依礼特来拜会主人家!”
这般有礼有节, 还煞有介事, 乾天见状也不禁微微一愣, 旋即嘴角含笑,也是一改之前举动,以主人家之礼十分有礼以作回应。
“粗门陋室, 有贵客至, 乾天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
“岂敢, 岂敢!”
“请入亭一叙!”
边说着便做请字状。
“那便叨扰了!”
在主人家的盛情相邀下,我这才迈开步子入了凉亭,随即两人又分主客分别落了座, 而乾天师兄亲自用红泥小火炉煮茶待客,很快,便将一碗热茶亲自摆在了我跟前,微笑着望着我,似乎在催促我赶紧尝尝他煮茶的手艺了。
乾天师兄还是和小时候那般,喜欢将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我,每次他都会做出这般微笑的表情,示意我无需客气,尽管随心所欲。
如今故友相逢,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了,值得庆贺。
我亦还以微笑,旋即端正的举起茶碗以施饮茶礼,以向主人家表示感激之意,略微吹凉茶水,小啜了一口,果真好茶。
我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便缓缓将茶碗放回茶案。
乾天师兄见我喜欢,便开口言道:
“你若喜欢这茶,便多带些回去!”
闻言,我不禁嘴角上扬,苦笑道:
“原来师兄着人将我掳来便是寻我喝茶的么?早知如此,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呀?”
乾天师兄望着我的目光便一直从未移开过,脸上的神色也是时而唏嘘,时而感慨的,特别是看我这一身公服男子装扮,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神色了。
“我是怕你不来,却又怕你来啊!”
乾天师兄也会有这般犹豫难决的时刻么?
“哦,此话怎讲?”
我故作不知。
“那就得先问问,坐在我跟前的人,究竟是北魏的御史中丞高辰,还是我的小师妹——叶晨了!”
“在我看来,这两者并无区别,那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不,在我看来,这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乾天师兄说得很认真,很显然他想知道在我心里,更倾向于做北魏的臣子还是愿意承担起身为玄远叶家之人的责任!
终究还是要我做一个选择么?
“高辰便是叶晨,叶晨也是高辰。”
我也给了乾天师兄一个无比坚定的答案。
乾天师兄对我能给出如此坚定地决断给出了赞赏的目光,也为我选择了一条艰难之路而感到担忧。
“你想要兼顾这两者,很难!”
我知道这是乾天师兄给出的忠告,可事到如今,所有最为可怕的后果我都已然预测到了,并且还愿意把这条路一路走到黑,这本身就代表了我决心和意志不容动摇。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啊!”
这也是我为何会愿意被人掳劫的原因了,因为我需要一个同未来洛阳之主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乾天师兄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所以,他成全了我。
听到我的回答,乾天师兄终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底气,都会让坐在他对面想要与他商谈的谈判者们以无形的威压。
从这一笑中,我深刻的感受到了,比起那日招降前齐时所见到的那些前齐百官们,乾天师兄是一个比他们更加可怕而且深不可测的对手,想要在与他的谈判中获得优势,可以说希望十分渺茫,因为我现在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我们彼此之间幼年的那一点交情,可在政治家面前,那什么都不是!
想想吧,你得劝说一个有资格有能力而且在理论上还是最应该成为天下之主的人,放弃登上至尊九五之位,这有可能吗?
呵呵,我果然是疯了吧!
……
“你果然跟小时候不同了啊!”
乾天师兄这句话里,更多的还是感慨,而至于他感叹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最为清楚了。
那个当年还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如今却成为北魏深受倚重的朝廷重臣,明明就是个女孩子啊,却也不得不在那云波诡谲的权利争斗之中夺得一席之地,为何命运会将她推到那般进退两难之境呢?
“十数载弹指一挥间,便已然物是人非了。”
听到我的感慨,乾天师兄脸上也有了些许愧疚之色来。
“你可知道,这十数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着,若是当年……”
“这并不是师兄你的错,时也,命也。即便遭遇不幸,不怨天,不尤人,才是我叶家之家风。而且,我不是也好好的活下来了么,师兄你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
顶替着别人之名活着,而且时刻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这也算是好好的活着吗?
乾天师兄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我横加打断了,因为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若当年我死了,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高辰了,自然也不可能再见到阿姐,见到师兄你们,也不可能……”
也不可能遇到我今生最爱的那个女子了!
一念及琬儿,我心中不觉有些柔软,连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师兄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这种变化,目光也有了不易察觉的深邃。
“这般豁达的气度,也着实令师兄对你刮目相看了。”
听到师兄的夸赞,我却觉得自己能做到的还是太少了,免不得有点气馁,言道:
“可我现在还依然不是师兄你的对手!”
师兄闻言,不禁抿嘴一笑,道:
“怎么,你想做我的对手吗?”
我有些不服输,撇了撇嘴,反问道:
“师兄是想说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么?”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性子,跟小时候比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不会啊,从你踏入这齐国之地后所施行的种种举措,这份魄力与担当,都已胜过这世间无数男儿了,你早已有了做我对手的资格了!”
师兄此言,便让我知道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了。
“可我还是赢不了你。”
只有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如今所处的位置,才能有助于自己下达最明智的决定,关于这点,我是有着十分清楚明确的认知的,因为我真的输不起。
“你如此执念般想要赢我,这不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经选择了站在北魏那边了?”
师兄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落神色。
“那就得看师兄毕生所愿为何了?若你我祈愿相同,即便殊途,最后也会同归一路的。”
有些不忍面对着师兄的失落神色,毕竟他一直以来对我都是那般的好,而我是注定要辜负他的那个,说没有愧疚之心,那也显得我太过无心无情了。
师兄闻言,亦是十分感慨的谈了口气,道:
“毕生所愿为何么?”
旋即便是苦笑不语了,这个中愁苦滋味,也就身处其中的他,才能尽数体会了。
“睿哥哥,你想要这九五至尊之位吗?”
我知道师兄如今身处的位置使得他必须将自己的真心实意深度埋藏,因为他即便贵为前朝皇室后裔,也有无法摆脱的宿命纠葛,谁也没有问过他的意愿,更不许他别有他念,因为他来到这个世间的目的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已经是注定好了的。
所以小时候,他才会对着还懵懂的我道出了那番对任何人都未曾言语过的心里话!
可那终究也还是小时候,便如同我方才所言,十数载转瞬即逝,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了,而师兄还有可能是过去的师兄么?
我知道的,不可能了……
待我将那句话问出了口,师兄缓缓而又深情地向我递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而又宽大,那是可以让人安心托付一生的依靠,也是他发自内心最真诚的祈愿和邀约,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柔情,那是一个男子在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时才会表露出来的略带着腼腆的笑容,只听他深刻而又郑重地对我说道:
“晨儿,回到我身边吧,你还记得吗?你说过的,不惧前方荆棘丛生,你都愿与我一路同行……”
再度听到这句承诺,我的心里防线也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了,一时间五味杂陈,我竟心绪激动得浑身有些发颤,是了,这就是我幼时一不小心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了。
那时候的我为了安慰那般失落和痛苦的睿哥哥,便执了他的手便说出了这番话来,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承诺代表着什么,或者我是知道的,毕竟阿耶和阿娘从我和阿姐记事的时候起,便反复地提醒着我们,玄远叶家之人,决不可轻易向人许诺,若当真许了,无论是什么,都得做到!
那流淌在我血光中属于玄远叶家之人的血液仿佛有一种可怕的魔力,明明我的脑海之中早已一片混乱了,可为了实践那个约定,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缓缓伸了出去,而我眼中满是乾天师兄那欣喜安慰的神色……
可我的心,为何突然那般疼,竟疼得我眼泪都落了下来。
不可以,不可以的啊……
我猛然将手握成了拳头,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为我做了决定了。
“对不起,睿哥哥,我,我做不到了……”
在这一刻,我打破了血脉中所包含的有关宿命的藩篱,也同时选择了背弃玄远叶家之人的毕生都需谨遵的新约,我这算是彻底的背弃了叶家了。
“我已经有了想要守护一生之人了啊!”
这一刻虽然我早已泪水决堤,且浑身都难受得紧,可我的心里却在此时似燃起了一丝很小的希望,即便它只是莹虫之火,可却微微透出一丝丝温暖的光来,那是她给与我的,无论遭遇何等痛苦艰难的困境,也不能泯灭的这一丝小小的希望。
……
虽然早已预料到结果会如此,可到了真正面对这一刻,这般沉重的痛苦和打击,还是让坚毅如乾天这般的人,也免得脸上露出无比失落和痛苦的神色来。可他并没有当即恼羞成怒或者厉声指责什么,这是他自幼成长便需要刻意培养的涵养,而且看到自己心爱之人在自己跟前落泪,那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缓缓收回了手,乾天转而心疼地将手绢递了过来,即便心中隐痛还带有不甘,可如何能忍心将自己心爱之人逼迫至此呢?
“我能知道那个可得你不惜违背宿命也想要守护的人是谁么?”
我感激乾天师兄的温柔,他确实是个君子,若非我的这番人生际遇,若我能在玄远叶家安然长大成人,也许对于我们来说,结局可能就真的不一样了。
可惜,事实是没有假如了。
从师兄手中接过手绢将眼泪拭干,遵循内心真正的心意所下达的决断,即便可能会留有许多遗憾,可我却并无后悔。
在听到师兄的询问后,我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隐瞒,用坚定的语气回应道:
“我要守护的是我的妻子,还有守护我们的国,守护我们的家!”
师兄的脸中闪过一丝不解的诧异。
“你的妻子?!”
师兄的这种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了,我不奢求他能理解这种感情或者去接受,因为那是我和珝之间的事情。
“是的,我的妻子。你忘了吗?我不但是北魏的御史中丞,还是北魏的驸马都尉!我的妻子是北魏的长公主殿下——萧琬!”
说得是很有气势,可因为刚才哭得有些狼狈,加上本就天冷,这会子鼻涕水都流下来了,我也就毫不客气的拿着那手绢顺便捋了捋鼻涕。
师兄看着我这番憨态模样竟也是冷俊不禁了,一脸好笑的表情望着我了。
看着他那古怪笑容,莫不是不相信我待琬儿是真心的?顿时又气鼓鼓地重申了一遍,道:
“我是真心实意的!”
师兄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旋即边重新为我续茶保暖,边给与了回应。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因为你从不会骗我。”
师兄说得很笃定,也多了几分落寂的味道来,其实从看到眼前之人的眼泪之时他就明白到了,那个人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了。
我已经很感激乾天师兄了,因为他保持了一个君子该有的风度,没有质疑、没有责难,更没有直斥我的背信弃义,而是给予了理解和尊重。
“谢谢你,乾天师兄。”
“我更喜欢你唤我睿哥哥的,不管你是高辰也好,叶晨也罢,以后我都是你的睿哥哥,你一个人的睿哥哥。”
我不觉微微红了脸,面对这个温柔男子的深情厚义,我大抵这辈子都难以偿还了吧。
“谢谢你,睿哥哥……”
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了吧。
师兄的脸上也是一抹安慰的笑容来,旋即用打探的眼神又开始盯着我的瞧了,我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了,忙不迭借着喝茶之机躲避。
“既然这叙旧也叙完了,那你是不是就该露出你的小利爪了……”
闻言,我不禁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哪有什么小利爪,你当我是狼崽子么”
师兄笑了笑,继续问道:
“哦?那高御史前来难道不是来同我这位洛阳之主谈判的么?”
既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兄,那索性还是直言来得痛快了。
我利落地放下了茶碗,道:
“在谈判之前,睿哥哥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师兄非常洒脱痛快的回应道:
“知无不言。”
如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琬儿和阿姐了。
“阿姐的婚事……”
师兄也悠闲的品茗,完全不为外界世俗之事所侵扰,听到我的询问,只悠悠的望了我一眼,言道:
“便如同你所想的那般。”
“果真如此么……”
我不禁叹了口气,按照约定,这婚约原本该是我去兑现的,阿姐代替了我去完成这份承诺了。
“怎么,后悔了么?或者你改变心意,自愿履行约定,我亦是乐见其成的。”
师兄故作一脸期待的神色,语气中满是调侃,边悠闲地品起茗来。
我直接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喃喃言道:
“怎么可能后悔哟,倘若我当真如此,她还不得提刀杀过来了……”
一念至此,我这才忆起有关死生之大事,猛地站起身来,抬头瞧着这天**晚,忙拍着额头,急道:
“都已经这么晚了么?糟了糟了,她当真要提着刀杀过来了!”
我顿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在凉亭内走来走去,直把师兄走的眼花了,一把将茶碗放下后,师兄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若此时他手中有一把羽扇,我觉得以他的气质下一刻定然会拿出那把羽扇在那边扇边捏胡子,啊,对了,虽然他还并未长出浓密的胡须便是了。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燕云龙骑卫的少帅萧珝么?”
一说到珝我就想起了在燕云龙骑卫历代统帅之间流传下来的密约,那时候我去探末帝陵寝之时,珝及时出现并救下了我,我就知道她一定已经见过洛阳之主了,并且两人一定有了什么密约,不然,珝在一夜之间覆灭了逍遥楼那座销金窟后,何以洛阳之主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这很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我顿时停下了疾走的脚步,顿时稍微理清了这其中的玄虚,为了求证真伪,我又猛地坐了回去,指着师兄问道:
“第二个问题,这些其实都是你们布下的一棋局吧!”
师兄脸上笑容不该,对于我的反应力也颇为赞赏,点了点头,言道:
“没错,这就是一局早已在洛阳城中布好多年的一局棋,那你再猜猜这对执人是谁?”
好大的一局棋呀,能以这曾经的天子都城洛阳作为堵注的棋局,绝非一般人可以玩得起的。
“是洛阳之主和皇祖母了。”
洛阳作为前晋朝的龙兴之地,所以洛阳之主会特意选在洛阳城中蛰伏并暗中积蓄实力也是可以遇见的。而皇祖母也是个眼光远大的将领,她也曾是燕云龙骑卫的统帅,所以自然也知道那个密约,更知道前晋皇室还有后裔留存便生活在这洛阳城内,为了以防万一,肯定也会在洛阳城内暗中布置统筹了。
那王荀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原来皇祖母早就将目光放到这洛阳城中了么?可魏都离这洛阳城实在是太远了,想要遥控指挥,是对局势掌控极为不利的。
“不,现在真正执棋的两方,应该是你和珝才对!”
其实,我对珝究竟有多大能力并非十分清楚,可我知道,她是个肯定会在政治和军事上都超越皇祖母的存在。若她当真是个皇子,那么她与洛阳之主之间的争斗那便是真正的龙虎之争,执掌天命之人比定是二人中的一个!
“你竟唤他做珝,如此亲切,我当真有些吃味了。”
师兄竟毫不掩饰对我的喜爱之情,如此直白倾述,顿时教我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不,不过就是个称谓罢了……”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干脆闭嘴算了,真是越说越错,忙岔开话题,紧接着说道:
“那现在局势如何?”
见我闪烁其词,师兄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自然也会察觉出这其中异样了,只是暂时按下不表,轻巧言道:
“不是正如你所见么?你助他遏制住了洛阳四大世家,而他助你步步蚕食我们在洛阳城内遍布的势力……”
难怪我借逍遥楼楼主乔三之事借力打力,顺势挖出了遍布与洛阳城内外的一张庞大利益链条中的人,只要是稍微对洛阳城局势构成影响的人几乎都将被我一网打尽了,我还正想着为何事情会如此顺利的进行,原是珝暗中操盘保驾,这才一本万利了。
“你不也借了我的手除了州镇总管渗入洛阳城内的势力么?还顺势祸水东引,我可是成了州镇总管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师兄说得似乎只有他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呢,我毫不客气的指出了他的手笔,顺便表达我的不满。
“这又有何关系,你与州镇总管必有一战,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彼此间龃龉多一点或者少一些都无伤大雅么?!”
我不觉目瞪口呆,道:
“你说得倒轻巧,那些人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我在他们手中数度出生入死,还有一次差点就一命呜呼了,你当他们真那么好惹啊!”
“哦?他们竟差点伤了你的性命?”
师兄眼中忽地露出一丝冷光来,连我瞧了都忍不住打了寒颤,可我还是很感激师兄的关切和心疼,因为我知道,他是真的心疼我的。
“嗯,是阿姐及时出手救下了我。”
我倒是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旋即也带着点小心思借机劝诫师兄道:
“所以啊,师兄,你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实在是得不偿失。”
师兄闻言也敲出了我在耍小心机,倒也不恼,笑着说道:
“哪里是合作了,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我有种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无力感,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言道:
“看来师兄你还是想要那九五至尊之位了。”
“你以为我还有选择么?”
这是我初见师兄后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光看着便知道这个男子身上担负了太多东西了,不觉有些心疼他了。
“晨儿啊,要是你的皇祖母或者你的珝少帅要杀我,你会怎么做呢?”
师兄突然饶有兴趣的问了这个问题,然后一脸期待的神色望着我。
我竟一时间语塞,其实姑且先不论皇祖母和珝,就算是我,在不知道洛阳之主便是师兄之时,我也是下过杀心的,因为洛阳之主是个非常可怕的威胁,所以站在稳定大局的角度上,作为臣子我也便建议君上除掉这个威胁的。
可现在我知道了洛阳之主便是师兄了,难道就因为这个人是我的师兄,我便能放弃作为臣子的忠诚而任由私心作祟么?
如果当真如此,那我便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可对于这个问题,我就是无法给出正面的应答。
“珝是不会杀你的,除非你做出祸乱天下之事……”
师兄知道了他这般问是问不出答案的,便索性挑明了问。
“若是我被他们杀死了,你会为我感到伤心吗?”
“……”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师兄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望着师兄那双深邃的眼睛,别看这个男人在我面前是如此的儒雅俊逸,潇洒淡薄,可他是个真正的权谋者,政治家,也是个才华气魄都不输给任何人的当世英杰,是最适合统御天下的王者。
而王者,应该是无情的。
在这点上,他超过了珝,所以,他是那个最适合统御天下的王者。
“作为臣子,为安社稷民心,我会建言君上杀你;可作为你的师妹,若你真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最后,我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他若死了,我真的会很伤心,因为在我心里,师兄也早已是我的亲人了……
师兄闻言,顿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
“有你这句话,师兄我即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听到这阵笑声,我都不禁微微红了脸,可见师兄是真的很高兴了。
待笑声停了,师兄颇感欣慰的望着我,旋即又问了一句,道:
“你都问了我两个问题了,是否也能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顿时正襟危坐做请字状,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在我与北魏之间,为何你会选北魏而非我?”
当师兄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我也感觉到了师兄态度的转变,如今在我跟前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不是那温和待人的师兄了,而是莫敢不从的洛阳之主。那股无形的威压,还是让我后背不觉溢出一身冷汗来。
我知道师兄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想听的肯定不是那些个为情为爱之类的托词了,既然都是从政之人,自然得从政治家的角度入手,去考虑这个问题的实质了。
“为了天下苍生。”
我这个答案似乎有些托大,却是在我比较过厉害得失后得出的结论,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答案说出了口。
“哦,愿闻其详。”
师兄好整以暇,又重新为彼此续上热茶,打算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既然师兄你要听,那我也便直言不讳了。师兄,若你想夺取天下,必然经过这几样途径来达成所愿:如今北齐已经你之手提前覆灭了,接下来你就该针对北魏了。北魏最大的弊病除了吏治不修,便是州镇总管拥兵自重。你若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取代北魏,必然是借子之矛攻子之盾,如今北齐覆灭,便是北魏勤修内政,收归州镇总管兵权的最佳时机,而州镇总管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可贸然起兵只会被当作反贼叛党顿失人心,如此失人失智,乃兵家之大忌,只要朝廷不撕破脸,他们自然做小伏低,不敢轻易冒进。可正在此时你放出了传国玉玺便在洛阳城内的消息,让他们知道了你这位洛阳之主的存在,这就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起兵借口。‘匡扶正义,勤王灭贼’会有比这更具有号召力的口号吗?以你这位洛阳之主在山东士族子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加上州镇总管起兵相助,这对于刚经历灭国之战元气大损的北魏朝廷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而只要此战一起,即是你坐收渔翁之力的大好时机。若你在此时再故技重施,引诱南陈北上攻魏,霎时双线作战,北魏也会面临前齐那般同样的困境,即便战事会有焦灼,可北魏被覆灭也是迟早的事情。待北魏覆灭了,便是你重新立国的最好时机,而你的新帝国也会在危机四伏中巍然耸立着,拥立你的门阀士族和州镇总管们成了拥立新主建国的有功之臣,你会按照他们各有的功劳予以封赏以安人心,也许刚开始在你还未掌控局势之前,你会与这些有功之臣们虚与委蛇,而你的有功之臣想来也是这般对你的,你们都在等待最佳时机除掉对方,姑且便以最后的胜利属于你吧,待你正真处理好内政掌控军权,国力稍有些复舒,为了保证新生帝国的边界安宁,你又不得不出兵清扫北方少数蛮族的侵扰,还要费心与北面老仇敌突厥人周旋,而南面的陈国也绝不会让你安枕无忧,这个新兴的帝国一直都会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而你这位开国之君将会为这个帝国耗尽心力,而可以遇见的是,即便师兄你天纵英才,想要真正实现南北统一,也会需要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而这四十年里,战争便是断断续续,从未停止过。你望着中原大地满目疮痍,黎明百姓十死**,终于可以停止攻伐修养民生了,可你又会发现帝国内部的权力倾轧亦是危机重重,可此时你已英雄迟暮,你必须为帝国选出一位合格的后继者……”
说道这里,我觉得几乎便可以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师兄望着我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重新审视一个人的目光,我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到了此时此刻,师兄才算是真正将我视作可以与他一搏的对手了。
“真不愧是玄远叶家之后……”
乾天的这句感慨是发自内心的钦叹,他似乎在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明白到,为何先祖诸王会如此忌惮玄远叶家之人了,因为他们看事情的长远实在是令人骇然。
“我想我要改变主意了,你应该留在我身边的!”
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你想将我留在你身边?就像你的先祖待我的先祖那般,让我发誓效忠于你么?”
“不。”
师兄用坚定的口吻说着,便伸手牵住了我的,继续说道:
“若我成为万乘之尊,当立尔为皇后!”
闻言,我忍不住讥讽的笑出声来。
“师兄,你忘了你们萧氏祖训了么?后世子孙不得与玄远叶家联姻。”
“这是历代先君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因为巫祝的一句预言:什么叶氏将会取代萧氏,便立下这般祖训来。”
得知这其中缘由,我都感觉有些荒唐透顶,原来玄远叶家一直为皇家所忌惮,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叶家的存在威胁到了皇家的根本利益。
那玄远叶家这么多代人谦恭侍主,也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了。
“现在我是洛阳之主,也是整个家族的一家之主,一切我说了算。你留在我身边,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我挣脱了师兄那温暖而又结实的大手,摇了摇头,说道:
“师兄,你还不明白么?若你执意要这九五至尊之位,只会让战乱杀伐、生灵涂炭再延续二十年,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而这也并不是我所祈愿的天下苍生!”
师兄忽地情绪有些失控,伸出手来扣住了我的肩膀,道:
“有何不可?只要你我联手,也定然能让这天下早日恢复太平盛世,这也不是你所乐见的么?”
“不可能的,师兄,若你被世家大族推上九五之位,定然会延续前晋统御制度,与世家大族共治天下,可这样的制度已经不适应当前国情了,若是贸然变革,危及世家大族利益,便会有颠覆政权的危机,前晋为齐所篡夺,便是前车之鉴啊;而北魏不同,它起于草原游牧拓跋氏,为了尽快融入中原政权,他们是经得起立法变革动荡的,只要成功度过这波变革动荡,那它将会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富国强兵,结束这延续了百年的战乱动荡,便指日可待!这便是我,为何会选择北魏而不是你的最主要的原因啊!”
听我此言,师兄沉默良久,久不复言,可我知道这是我说服他的最好时机了。
“师兄,你饿过肚子么?受过忍饥挨饿的苦楚吗?在邺城之时,想必你也定然是见过卫明伊UU小说的那幅《千里饿殍图》的,那孩子说那是她眼中的地狱——人间炼狱。我不信师兄你在看到那幅画作之时会无动于衷!民不能自保,骨戴君以求宁;君不能独立,故保民以为安;为君者,保民护民是应尽之责,那你如何忍心,看着这天下苍生再继续受到战争荼毒,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么?”
师兄缓缓地放下了箍住我肩膀的双手,眼中原本的那份炽热也逐渐暗淡下去,旋即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在思考着什么,亦或只是在闭目养神,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可我心中的那份不安,却在无限的扩大……
我说的实在是太多了,简直就是在孤注一掷,而最坏的结果便是不但无法劝说成功,自己也可能要被搭进去了。
这次,大概是最糟心的谈判了,因为我确实有些感情用事了。
……
“今完你就留下吧。”
再度睁开眼,师兄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来,可在我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了。
“若是到了明日破晓时分,萧珝还是未寻到你,那我可就要将你带走了啊!”
闻言,我不禁目光呆滞,一时间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不是说我成了他与珝之间对弈输赢的新赌注了么?那我算是什么,一个筹码还是一件物事儿,可以任由他们争来夺去的么?
简直太荒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勤奋了,根本就不像是我……吐血中
306、诚心之礼
高辰才出门没多久, 紫玉便带着刚收到的书信急忙找到了珝, 一并汇报近来燕云龙骑卫状况及北魏与南陈之间的战事。
如今, 北魏与南陈对峙, 主战场便是历阳, 南陈在战略上的错误还有临阵换帅,都让南陈在这场北伐之战中渐处下风,而北魏却是越战越勇,渐有将南陈赶回长江以南的趋势……
南陈非常清楚历阳的重要性, 故而现下的南陈主帅立主死守历阳,并高挂免战牌, 间或派出使者想要同北魏和谈, 疑惑是疑兵疲敌之策, 不过都是妄图掩人耳目, 拖延时间罢了, 因为他们在等南陈国君派出的三十万北上增援精锐, 等到大军一到,便是南陈与北魏大军开战之时!
不过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南陈国君并未再度派出名将彦明策统帅大军, 倒是派出了二十万精锐号称三十万大军, 由湘东王陈铎统帅全军北上援助, 力主突围历阳, 夺回三镇,以巩固现有之势。
而北魏主将高韦不愧军事奇才,统筹调度, 更是勇武过人,不但以区区两万兵马将陈军困在历阳,更是分出骑兵绕过历阳乘湘东王大军渡河中途突发骑兵,令其首尾不能相顾,南陈大军彼此踩死踩伤者不计其数,而湘东王乘乱而走,至使大军未曾正面对战而自溃,退五百里地而不敢再轻易冒进……
就现下情势看来,北魏在历阳战场上还是还是占有主动优势的,而此战的关键之处还是各自统帅是否有更为过硬的军事素养和决断果决。而从如今战场形势上看,高韦完全可以胜任这场战役的主帅位置。
萧珝将看过后的情报归为一处,都交给了紫玉好让她做进一步的处置。有些情报事关机密决不可泄露,看过必须焚毁,故而紫玉每次都是当着萧珝的面将这些过目后的情报当即焚毁的。
“主上,怀朔军镇处早已准备妥当了,只待主上通过试炼后便可正式接任燕云龙骑统帅,各军部翘首等候主上久矣。”
边说着,紫玉边一脸激动得望着珝,因为她等主上正式接任燕云统帅,也是万分殷切期盼久矣。
可萧珝的脸上却未见多几分欣喜之色,言道:
“如今洛阳局势逐渐稳定,待驸马安全返回魏都后,我们便动身前往怀朔接管相关事宜吧。”
“是,主上。”
紫玉见珝眼神略带疲惫之色,心中忽地也有些莫名不安起来。
“对了,若军在军中可还适应?”
珝关切若军是否能真正融入到燕云龙骑之中,若论本领若军迟早都会在军中大放异彩,只是与诸将少不得得好生磨合一番才能有所默契,这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若她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博得威望,将来是很难在军中立足的。
“都好,她还让奴婢转告主上,没要为她忧怀,她在军中一切安好。”
若军虽已为将军,可她初入燕云龙骑卫,按照军中规矩,一切又得重新开始,她必得从小兵一级一级做起,凭本领与军功一级一级升上来,才有可能积累威望,将来身为大将也才能镇服人心。
“若军这是不想教我担心呢。”
珝亲自将若军带进了燕云龙骑,却也知道未来的考验与磨练也只能靠若军自己去克服、去战胜。
旋即,珝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微笑来,继续言道:
“也好,我便等着,等着她有朝一日超越我,届时,我便能放心将燕云龙骑托付给她了!”
“主上……”
虽然紫玉也很喜欢和欣赏若军,可在紫玉心里,主上是自己最为敬佩爱戴着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取而代之。
不知为何,紫玉心里堵得慌,眼睛都有些酸涩了。
“傻丫头,莫要伤心难过,这一日迟早都要来的。”
闻听此言,紫玉再也忍受不住,忽地嚎啕大哭起来,扑到了珝身边,言道:
“无论如何,紫玉此生都要侍奉在主上身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主上,任何人都别想教我们主仆二人分开!”
珝无奈的轻叹了口气,旋即好生轻抚着紫玉的后背宽慰着。
“好好的倒惹你如此伤怀了,这是我的不是了。”
怎知珝越安抚,紫玉这丫头哭得就越发伤心起来。
“好好好,我们主仆之间,情意深厚,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珝无法,只有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紫玉了。
“嗯!”
果然,紫玉闻言,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这才逐渐收起哭泣之声,想必心中感觉莫大宽慰,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了。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了啊!”
珝抬头透过窗棂一眼便看到院外白雪覆盖的清幽精致,忍不住由心发出这样一句感慨来。
紫玉也在此时停止了哭泣,缓缓抬头看着珝静静地望着窗外,心下竟也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滋味萦绕。
出于关切之心,紫玉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
“主上……”
这声轻唤软绵而又清亮,似是想要唤醒沉思却又担心惊扰啼梦,好生踌躇、烦扰……
珝的精神似乎有那么一刻远离神台,忽然近了,有似忽然漂远,如雾似幻,放佛周身一切忽地变得都不真实起来。
直到听到紫玉的那声声轻唤,神台才逐渐清明起来。
方才经微乎有些愣神了……
萧珝自觉都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明日便开始斋戒吧!”
这句吩咐,亦如往年一般轻描淡写,语气平常。
“喏。”
而紫玉闻言,也亦如晚年一般,贴心回应着,因为这样的斋戒仪式,几乎每年都会进行,可紫玉的神色,却并未见有半分轻巧,反而还多了几分凝重……
清除心的不净叫做“斋”,禁止身的过非叫做“戒”。
“主上,那,公子这儿……”
紫玉言语犹豫,似有不决。
一提到高辰,萧珝的目光闪过几分特意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这其中所包涵着何种情绪。
“驸马近来费心劳神,晚来睡得也不大安稳,为她点上安神香吧,也好助她安眠好梦。”
紫玉安放在膝头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扯住了自己衣摆的一角,最后还是有心无力地松开来,旋即垂首应诺道:
“是,主上!”
此时,萧珝的目光一直静静地望着窗柩之外,似乎满心都沉醉于那窗外幽静深处暗藏盎然生机的美丽精致了。
……
这会儿,我正乘着马车往薛府方向去了,随行的也不过四五个府衙差役骑马跟随左右,而这一路,随着马车起伏上下的颠簸着,我也躲懒偷闲,闭目养神,心中偶尔也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处置薛家更为妥当一些。
我正值暗暗出神,却陡然看见阿姐如一阵清风迎面掀帘而来,待我回过神来之时,阿姐已安然端坐于我身侧,一脸好笑的神情盯着我瞧了半晌了。
“阿姐,你怎么……”
我这才出口,车夫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有人上了马车,而紧接着听到身旁负责护卫的差役拔出腰间佩刀的声音……
哎呦喂,阿姐要是个刺客的话,想必这会子我早已一命呜呼了!
“上官……”
马车外是差役们惊恐万分的呼和声,唯恐我此刻早已遭遇不测了。
“无恙,无需声张,继续前行便是。”
及时听到我的回应,众人才知虚惊一场。
“是!”
旋即,一切似又恢复了原样。
“薛府乔三已被我带走了,现来同你交代一声。”
阿姐有话直说,连客套话都省了。
闻言,我忍不住感叹道:
“阿姐,你动手也忒快了……”
阿姐的身手越发灵动飘逸,瞧马车外的车夫和差役们后知后觉的反应就知道了,连我瞧见了也是叹为观止。
“先下手为强,此人对我有大用处,若是交于你,只怕也是唯死而已了。”
闻言,我不禁苦笑一声。
“阿姐,你当我是刽子手么?逮谁要谁脑袋?”
“你当然不是刽子手了,只不过是铁面无私,乔三涉案太深,黑白两道现下都以容不下他了,落入你手,那就更是一个死字。你已借乔三之手牵扯出了薛家,如今薛家也是你板上鱼肉,任你刀俎,这颗没用了的弃子,就交给阿姐吧!”
我没想到阿姐竟然会特意前来为乔三求情,思忖片刻后,我还是答应了阿姐。
“既然阿姐你都开口了,我便不再与他为难了。”
听到我这番说辞,阿姐若有所思地又盯着我瞧了半晌,似乎突然不认识我了一般,一脸狐疑的表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道:
“你竟会答应得这般干脆……”
我终于忍不住调侃出口,道:
“阿姐你果然把我当成刽子手了吧?!”
……
“阿姐,你去看过……姨母了么?”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我知道,阿姐对姨母的敬重与爱护只会多,不会少。
阿姐忽地缄口不言了,脸上神色也有些许异样,我明白了,阿姐是不敢去见姨母了吧……
“姨母她已无大碍,阿姐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
阿姐这一回应,便让我知道了她肯定是一直都在暗中看顾着姨母的。
“阿姐你明明很担心姨母,姨母她不会怪你的……”
一提到这个问题,坚强如阿姐,居然也有想要逃避的时候。
“不说了,话已带到,先行离去。”
刚一说完,便当真准备掀帘子走人了。
我急的忙不迭地拉住阿姐的手,唯恐她立刻挣脱而去到时候我到哪里去寻人?
“等等,阿姐,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边安抚阿姐耐心等候,边从身旁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来。
阿姐瞧见了我手中的东西后,峨眉微蹙,似乎也在思忖着我又在搞什么名堂。
“阿姐,这只宗赞所制出的机关盒,你是知道的吧。”
这就是宗赞用来考验众人的那只制作十分精美的机关盒子,而当时我破解了这只盒子,宗赞便将这只机关盒连同里面原有的宝贝一并送给了我。
我旋即将这盒子打开来,里面确实另一只更为小巧可是却并不十分精致机巧的机关盒……
“这只小机关盒,阿姐,你拿去吧。”
阿姐先是定眼看了看我,见我微笑颔首,一脸自信满满,似乎这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件极为难得的稀世珍宝一般。
可阿姐却迟迟未曾伸手去拿。
我嘴角上扬,故意嘲讽着说道:
“阿姐,你,不会解不开这机关盒吧?”
“贫嘴!”
我这大话才刚出口,阿姐就毫不客气地在我额间来了那么一下,疼得我差点嗷嗷直叫了。
我忍着疼,忽地直接问了个问题。
“阿姐,明日可是姨母生辰?”
阿姐微微诧异,因为姨母向来为人低调处事,即便是生辰也只愿意一家人和和乐乐吃顿团圆饭,从不喜欢那些奢侈排场,故而此事除了宫家上下,外人并无几人知晓。
“你怎会知道?”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着将机关盒又推到了阿姐跟前,便是想让阿姐无论如何都要手下这只小机关盒。
这回,阿姐不再犹豫了,伸手便将这只盒子拽在了手中……
307、待价而沽
这只小机关盒也是用上好沉香木所制, 即便年岁久远却依然散发着沉香木应有的光泽与淡然的木香, 拿在手中亦是十分妥帖舒适。
阿姐的手也只是才摸到盒子罢了, 不过片刻功夫, 竟已将这只机关盒解开, 轻往侧边一推开,一只翠绿的兰花碧玉簪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了盒子内,连同裹着玉簪的锦缎一道被安置在了这只小机关盒中,以作防护减震之用。
阿姐看着这只兰花款式样的碧玉簪微微有些愣神, 旋即用略显疑惑的表情望着我,似在等我说明其中缘由。
“阿姐, 快瞧瞧, 这只碧玉簪可是用上好和田玉手工打磨而成的, 触手生温, 温润通透, 你可还喜欢?”
我故作文章, 曲意绕弯,就是不同阿姐明说直言,非搅得阿姐心痒难耐不可。
我这点自作聪明的小心思, 自是逃不过阿姐的法眼了。她只是淡淡瞅了我一眼, 旋即伸手便将这玉簪与锦缎一道取了出来, 却见盒底规规整整地折叠好一张兰花纹素笺, 纸张微微有些泛黄了,可其中的墨迹还能透过纸背窥见一二。
见状,我脸上笑意渐浓, 一脸期待的神色望着阿姐,时不时地便用目光示意,想让阿姐尽快打开那张素笺看看。
“你可是看过了?”
阿姐一脸鄙夷的神色瞅了过来,紧接着说道:
“不要脸,这又不是写给你的!”
我表情一呆,没想到阿姐竟然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免自我辩解一番,言道:
“这素笺又未曾密封,再说了,咱们偷看一二倒也无妨,因为这是阿娘写给姨母的生辰贺表么……”
“……”
阿姐闻言,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而我早已是冷俊不禁,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着阿姐了。
我就不信,阿姐在知道这是阿娘写给姨母的信以后,会不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当年阿娘为贺姨母生辰,花了半年时间才准备好的生辰贺礼呢!”
边说着瞧着阿姐手中的那只碧玉簪和那一纸兰花纹素笺,我都不觉露出一番感慨了,只叹这世间缘法当真奇妙得紧。
闻听此言,阿姐待手中之物如珠似宝越发谨慎小心起来,旋即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盒内收好,然后收到怀里好好藏好,不敢有一丝懈怠之心,就因为这是阿娘留下来的东西……
我见状也不免收起了顽笑的心思,未免阿姐生气,忙正经八百的解释起来。
“我起初并不知情此物是阿娘赠给姨母的生辰贺礼竟会在宗赞手中,好奇之下才拆开来看的……”
看着阿姐脸上并未转为愠色,心下才觉宽心了不少,又接着为自己的这番行为作出合理的圆场。
“不过话也说话来,若非看过了阿娘亲笔所写的贺词素笺,我也便不可能知道当年还有这段缘法呢,也就更不可能知道明日便是姨母的生辰了?”
说到最后,不免露出点委屈巴巴的小心思来,这是在怪阿姐为何不早些告于我知,这回可好了,事情便是如此凑巧得紧,明日我该以何种情态前往宫家拜见啊?
怎知阿姐完全不在意我的这点小心思,直截了当的问道:
“此物为何会在宗赞手中?”
阿姐此话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我不觉犯起了嘀咕,想来阿姐是察觉到了什么,对这个宗赞似乎很有成见,就因为宗赞对咱们阿娘的那点小心思么?
不过能有人二十多年来都怀揣着这份心思,还费尽心力的制作出了一只十分精巧的机关盒来,这心意确实不可不谓之诚了。
“似乎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因缘际会,按宗赞自己所言,二十多年前他也曾参与当年洛阳城内由宫家主持的武道大会,因当时年轻气盛,恃才傲物,便大发厥词,欺中原无人。却不曾想被宫家子弟手中的一个小机盒所难住,自此他不敢再有轻视中原之心,潜心修习中原文化多年,更是亲手制出了这只无比精妙的机关盒来。”
阿姐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即直言道:
“这个宗赞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啊!”
阿姐这是在提醒我呢。
我微微一笑,手里拿着宗赞送的那只精妙的机关盒看了又看,回道:
“阿姐你也察觉到了?!此人确实极不简单,用二十多年不计人力物力就为了打造出这只精妙的机关盒,就这份执着和定力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更何况此人乃是吐蕃王子,如今吐蕃亦是内忧外患,无暇东顾,可若是此人得位,焉知再过十数年吐蕃不会在此人手里大兴崛起,介时北魏身侧又多一猛虎环视矣。”
闻听此言,阿姐便知道自己可以少为这傻妹妹操心了,可不免还是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言道:
“你算得还真够长远的。”
纵有一身本领才智,竟选择在官场之上虚耗,即便聪明如诸葛孔明者,亦是为蜀国鞠躬尽瘁,耗尽心力而亡,到头来所见过往总总,可否值当?
“算的长远又能如何?君不见,当年秦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销天下兵,铸金人十二,无外乎以求江山永固,所望亦当长远,可结果又如何呢?帝位传二世而亡。将来之事便让当世之人去操心吧,我等还是先顾好眼下才好。”
阿姐嘴角亦是难得一抹笑容,言道:
“你倒也不笨。”
我也不禁笑出声来,旋即问道:
“阿姐,这宗赞如此深藏不露,其武功造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了?”
虽然这宗赞并未将当年之事尽数挑明,可当年他也不过才弱冠之年,便已能恃才傲物,在武道大会之上傲视群雄,直斥中原无人,由此可见他的本事当年就已经十分了的了。而他当年之所以会输给了阿娘,便是阿娘只同他斗智不斗力之故。
“宗赞此人修习密宗心法多年,造诣颇深,而此心法又与中原各派修行法门别有不同,另辟蹊径,神秘莫测,即便是我,也未必是他敌手。”
闻听此言,我对宗赞便算有了个模糊地底线,手执着机关盒不觉微微有些愣神。
“我原本以为宗赞带着这机关盒再度来到中原,多是因着当年输给咱阿娘到底是心有不甘,可如今看来,他是要感激咱阿娘当年劝止他的那些金玉良言啊!”
说完,我便径直将这机关盒重重地放在了一边,似在表达我的不满与愤懑。
这陡然的心情转变,也引起了阿姐的注意,可阿姐却选择缄默不语,此时我才算是真正明白道为何阿姐会厌恶宗赞此人了,因为其心当诛啊!
若是阿娘还在,他宗赞又会如何?
简直痴心妄想!
我一时激愤,忍不住手握成拳一下砸在了车窗边。
怎知,马车也恰好在此时停下。
我不禁蹙眉,面有愠色,喊道:
“怎么停下了?”
马车外随侍的差役唯恐高辰动怒,又听到砸车之声,吓得忙出言解释道:
“上,上官,前方有百姓围堵,马车暂且过不去……”
我略微推开了窗帘往外瞧了一眼,确实看到不远处一群百姓围在路中,似乎前方有何事发生以至于百姓围观阻塞通路。
“着人去前方打探一下。”
“是。”
旋即,我放下了窗帘,这陡然而起的事端,倒也让我分心不少,也就不再过于思虑宗赞之事,反而是更加担心阿姐的处境了。
“阿姐,你……”
“晨儿。”
“欸?”
“好好照顾你媳妇儿……”
“……”
说完,阿姐转身便掀帘而去,我不觉微微有些愣神了。
……
没过多久,差役便前来回报了。
“禀上官,原是一位落魄书生在前方凤来酒楼白吃白喝,被跑堂得给丢出了街外打了一顿,故而引得众人围观,阻碍通路。”
一个落魄书生竟会在洛阳城内最为有名的凤来酒楼白吃白喝?若是这书生本就贫寒,自不会去凤来客栈自取其辱;若并非如此,便是自诩身份,即便家道中落,也不愿坠了名头,偏要强充门面了。
“我甘某人到你凤来客店是给你们颜面,你们竟敢如此待我,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我江淮甘氏是好欺侮的么?”
那被人打得抱头鼠窜,嘴里却还兀自逞强不可相让。
“什么江淮甘氏,从未听过。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公子若当真来头不小,倒是先将这顿饭钱了清了,小的们恭敬伺候都还来不及呢!”
“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跪在我跟前向我请罪!”
“哼,死鸭子嘴硬,给我打!”
只是他越发嘴硬,那些跑堂下人动手就更不容情,就这般两相僵持着,引得周围路人驻步留观,故而将这道路都给堵得严实了。
江淮甘氏?!难道是家族中多出极擅水战将才的江淮甘家?
“替那书生将饭钱垫付了,然后让行人都散了吧!”
我淡淡地吩咐下去,随即不再管那车外纷争了。
“是,上官!”
差役回应后即可去办,很快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马车也终于可以顺利通过。
待马车缓缓将要行步,那甘公子却带着伤一步步走过来挡住了车架,抱拳作揖一礼,感激言道:
“甘宁多谢公子出手襄助,不知公子高姓,他日定将今日银钱双倍奉还。”
这甘宁语气倒是比方才要缓和客气了不少,可口气却未见减低半分。
“甘公子无需如此多礼,出门在外难免多有不便,银钱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介怀。我等还有要事,公子先请。”
不多加寒暄,我便不再理会这位甘宁,催促着马车前进。
这甘宁见我并未对他多有留意,只当未有奇效,陡然不觉慌神,忙不迭再拦车架言道:
“高御史请留步,甘宁有平陈良策敬上。”
这一语便将此番心机来意道破了,倒是浪费了这许多心思了。
听闻此言,我却并未即可回应,倒是惹得这甘宁再也按捺不住。
“有美玉于斯,求善贾而沽诸!”
待价而沽么?
我闻言不禁一笑,隔着车帘言道:
“甘公子这般便亮出底价了?”
甘宁立马省却了那套矫揉造作,直接将自己准备好了的平陈策手札递了出来,恭敬言道:
“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这甘宁之意,我便是那能让他飞黄腾达的贵人了。
“是美玉还是顽石,就得看甘公子是否真材实料了!”
差役从甘宁手中接过手札,旋即做请字状,言道:
“公子请回吧!”
旋即,马车继续前行未再停留。
“高御史……”
甘宁还未得到正式回复,不免心急火燎,想要再度追上前去,却被差役伸手拦下。
“不知公子现下下榻何处?”
甘宁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遂意笑容来。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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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292、最让人痛苦的真实
不知不觉间, 便已经天色向晚了。
按照宵禁, 这个时候繁华集市的商铺都纷纷打烊收店, 而路上行人也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 之所以会如此匆忙, 便是因着这洛阳城已经接连二日关闭城门了。
起初百姓们都很惶恐,毕竟上回城门紧闭是在北魏出兵攻占洛阳之时,虽然最后有洛阳四大世家出门调停,才使得洛阳免受战火摧残, 却也让不少百姓们心有余悸。
如今再度关闭城门,且近来护城士兵频繁调动, 审查户籍很显然也比往日严格了些, 这些举动难免会让百姓心中难安。虽然官府也有明文张贴告示只为缉凶捕盗, 维护城内治安, 可还是让人隐隐约约感觉这洛阳城内似即将发生大事儿。
……
当所有人都离开集市往回赶的时候, 却有两个将身形隐藏在御寒连帽斗篷的人逆向而走, 一路颇为引人注目,有人担忧是外籍商人刚到洛阳不懂宵禁的规矩,欲好心提点, 可这两人不理不顾, 直向前走, 未尝有一刻停留。
洛阳是个集外商贸易的大都会, 故而常会有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出现在洛阳城内,城中百姓们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见此两人步履坚定,想来定是有所去处的, 倒也不必过于忧心,也便未再多加刻意关注。
而这两人一路越过集市后,便往人际罕至的城边小巷中去了,这般步履匆匆,形迹可疑,一般百姓是不会刻意关注的,可一直隐藏在街边巷角的门吏或者捕者们却已经盯上了这两人的行迹。很快便有暗哨开始暗中跟随两人,想要探明此两人来历。
等到暗探们跟随者一道入了一座地形稍显复杂的小巷中后,竟发现自己跟丢了目标,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盯梢上的绝不是普通人物。
……
其实,这两人只是乘机隐身入了一座私人宅邸的后院,因着这后院的小门是反锁的,其中一个轻快地便越上了墙头将门打开放了另一个人进来,因为他们的速度都极快,而那些尾随而至的人还没来得及赶过来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要做这等翻墙越室,私闯民宅之事!”
既然入了这所宅子,又将后面的尾巴给甩掉了,那现在也可以稍微放松些了。
其中的一个人拨开了头上罩着的风帽,露出其本来面目来,却是位风姿绰约的曼妙女郎,而跟在她身后的人也在此时露出其本来面貌来,却也一样,是位风华绝代的姑娘家。
一位美貌的女子出现在一所私人宅院的后院就已经是很令人生奇的事情了,更何况是两位这般天香国色的女子同时出现,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了。
走在后头的这位姑娘听到前面那位的说辞,脸上也不禁露出腼腆笑意来,带着感激之情回应道:
“多谢姐姐为我设想得如此周全了。”
“诶,虽说翻墙越舎的被传出去也不大光彩,可我总不至于让你这位堂堂公主之尊做这等小偷小摸之事吧!”
身后的女子闻言,也只得抿嘴一笑了。
就是这等小偷小摸翻墙越舍之事,她这位堂堂的公主之尊便在不久前曾做过了呢!
只是此事确实是过于羞涩,实在难以向姐姐开口,女子也便只能故作沉默了。
……
不必说想必也能猜出了,这两位一位是玄远叶家现任家主叶晗,而另一位便是北魏的长公主萧琬。
她们此行的目的,一个是为了来寻自己亲妹妹的,而另一个则是来找自己的驸马都尉的,有趣的是,她们找的就是同一个人,那个人现在的名字叫做——高辰。
(诶,什么,你们问为什么这高辰是位女驸马?嗯,那故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诸位好奇的看官请看前面章节去;又问为什么她们要跑到这个地方来寻人?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这位不让人省心的女驸马被人掳走了,而叶晗则带着公主殿下前来此处寻“夫”来的。)
……
叶晗先是扫视了一下这周遭的环境,这也是她第一次造访这座宅邸,其实很久以前她就听人说过乾天在洛阳内置办了一座宅邸,其内部的装潢和设计便是依照玄远叶家当年的宅院形制而建,可她却并未想要去看,直到现在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宅院看到眼前景物之时,除了感慨乾天良苦用心之外,心中愁苦滋味越发浓烈。
叶晗并不喜欢这座宅邸,即便这座宅邸修葺得如同那时候的叶家一般,可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若是可以,她真没兴致一处又一处的游览“旧地”,若是没猜错的话,乾天能将晨儿带去的地方,也不过那几处罢了!
“跟我来吧!”
叶晗在前领路,对于此地熟悉得便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了。
“姐姐可是来过此地了?”
跟随在身后的萧琬也感觉到了叶晗对这个地方的熟稔,她记得叶晗说她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地的,不觉忍不住好奇问道。
“乾天太过有心了,将这宅院修葺得如同当年的叶家一般了。”
萧珝明显的感受到了叶晗心绪上的不快,她知道叶晗还是在介怀当年叶家的那场灭门惨案,所以触景伤情,心情自然不好。
可萧珝此时却是另外一番心境,因为这里虽然不是真正的玄远叶家,却也是叶家的克复,真正的叶家她是无缘一见了,至少看到这座宅邸也能想象一下高辰小时候是不是也曾到过此地玩耍,她幼年时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不知那冤家,先下可还安好?
边看着眼前的风景,萧珝又情不自禁的关切起高辰此时此刻的安危了,便又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要尽量将那冤家找回来。
叶晗果然是最了解乾天的人,没过多久,叶晗便领着萧珝来到了书院,见房门虚掩着,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了。
宅院内如今早已是空无一人,叶晗和萧珝都是本事了得,那听风辨位的本领也是练得炉火纯青,周围有没有人在她们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从她们入这所宅邸之时,她们就已经发现了,这座宅院里面空无一人,可里面的摆设和装饰却并未沾染一丝尘埃,可见平日里是有专人来打扫的。
如今,这书院里头的也是如此,虽然里面的陈设摆放整齐清洁,可还是让叶晗和萧珝发现了一些破绽,也是这些破绽让她们很肯定的知道了,在她们造访这座宅院之前,很显然有人曾到过这里了。
因为她们发现其中的一张桌案上,竟然有一只掌印和被尖锐兵器洞穿的一个创口。
如今天色已暗了下来,为了辨别分明,叶晗将不远处的几座灯台用火折子依次点亮,
很快黑暗便被这些光亮所驱赶,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这梁柱上的创口与那桌案上的很显然都是同一种兵刃刺穿的。”
叶晗在点亮灯台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梁柱上所留下来的痕迹。
叶晗冷笑了一声,旋即给出了结论。
“是峨眉刺!”
萧琬也见识过十八般兵刃的威力,自然也能分辨出这样的创口会由哪种兵刃所出。而听到叶晗一提到峨眉刺,萧琬便联想到了在宫家的太白楼里遇见的那个名叫“无霜”的刺客了。
“是那位名叫无霜的女子么?”
“是她无疑了!”
叶晗说得很笃定,因为这里既然是洛阳之主的地盘,而无霜又是他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自然而然之事么。
“她果然也是来过这里的呢!”
萧琬在观察桌案上留下的痕迹之时,竟在桌案的那个创口中发现了一枚香木所制的瑱,这是挂在官员梁冠两旁的饰物,下垂及耳,可以塞耳避听,也叫充耳。
萧琬知道,这是高辰留给自己的线索,证明高辰确实曾经来过这里。因为这东西小巧,刚好塞入这个孔洞之中而不易为人所发觉,这才得以留存了线索。
萧珝小心将这枚瑱取了出来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后,又将它递给了缓缓度步而来的叶晗,叶晗看着这个小东西似也普通常见的紧,为何萧珝一见便如此确认这东西是晨儿留下来了的呢?
“这东西当真是晨儿的么?”
萧珝点了点头,言道:
“这只瑱是她梁冠上的饰物,今日她被掳走之时,这一身公服还来不及更换呢!”
叶晗闻言抿嘴一笑,也为萧琬在自己妹妹身上如此用心而大为感慨,忍不住叹了句,道:
“还是你这个做媳妇儿的了解她呀!”
这一言,便说得萧琬满脸通红了。
叶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看起来不能同这妹子开玩笑太过,啧啧,瞧这小脸红得……
“这丫头既然遇上了无霜,那想来是受了番苦楚的,不过没有性命之虞便是了。”
叶晗说这句话便是好教萧琬安心,其实萧琬应该也是能看出来的,毕竟现场虽然有打斗的痕迹,可却并无血迹,由此可见情况还在控制当中,没有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只是上回叶晗在太白楼为保高辰而刻意将语气与言论说得严酷了些,便是好教无霜等人收敛一二,看在自己的面上,她们也不会太过刻意为难高辰了。只是无霜这个人有时行事太过冲动任性,而上回叶晗就感觉到了无霜对高辰的恨意不似一般的龃龉冲突,反而倒像是有何血海深仇一般,莫不是晨儿当真与此人有深仇大恨么?
瞧了瞧身边萧琬脸上凝重的神色,似乎也并未因她的这句安慰而有所缓和,看起来自己所想大抵不差,晨儿定然是与那无霜有仇了。
“这晨儿怎会与无霜有所牵连的?”
乾天所作的事情,叶晗一般是不会过问的,更何况只是乾天的手下之人。
萧琬也是知道这其中原委的,便也直言相告了。
“这无霜的一位亲眷似乎便是邺城大刑中的一个犯官。”
一听此言,叶晗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乾天的真实身份她是知道的,这也就不难理解这整件事的背后,乾天究竟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了。
乾天是大师兄,叶晗也视他做兄长,乾天也将叶晗视做叶家家主般看重,而在叶晗在外游历寻找妹妹之时,便都是托付乾天代为执掌叶家上下事物的,所以,乾天也还是玄远叶家的管家,虽然后来叶晗知道了乾天的身世来历,还有了婚盟的承诺,可叶晗待他同往日一般并无不同,就连他们两人相处的模式也还是同往常一般,这种感觉便是家人的那种感觉,你无需多说什么,他都能明白的那种。
所以,乾天做的很多事情,叶晗从不会出手干预,唯一的一次干预还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她在当时就给出了警告:谁让敢伤了高辰,便是与她叶晗为敌!
就因为这句警告,便让他注意到了高辰这个人吧,所以在比武大会之时,他才会亲自出现在那里,其实就是想亲眼确认高辰到底是不是叶晨。
其实,叶晗一直都知道,不管乾天是洛阳之主,还是前晋皇室后裔,他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妹妹的,所以当她知道自己的妹妹被人掳走,而在推测出掳走她的人是乾天后,她便没那么担心高辰的安危了,因为若是乾天的话,无论是谁都伤害不了高辰。
只是她竟然忽略了乾天对自己那个傻妹妹的执念。
当她第一次踏足这座宅邸之时,叶晗才不得不对这点加以重视,因为叶晗也十分清楚,乾天对自己的妹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而这座宅邸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若是没有当年那场巨变,也许此时,乾天早已迎娶了自己的妹妹了,也自然不会有她这个妹妹冒名顶替他人还成为女驸马这类的事儿。
只是这世事因果循环往复,谁又能尽数猜透这个中玄机呢?
叶晗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乾天也终是只能臣服于自己的宿命么?
“姐姐,你能告诉我,洛阳之主是一个怎样的人么?”
从叶晗手中接过了那枚瑱,萧琬将它紧紧地握在了掌中,虽然这其中的因缘际会萧琬并非全然知晓,可她隐约已经感觉到了洛阳之主与玄远叶家之间的关联,有个感觉告诉她,阿姐一定知道有关于洛阳之主的事情。
叶晗回首望了望萧琬,从接受了她是晨儿媳妇儿这件事儿之后,叶晗便未曾将萧琬视作外人了。叶晗也知道,萧琬特殊的身份,是注定了与洛阳之主无法共存。
因为自古以来,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不管他们愿是不愿,命运之手也会推着他们往前……
“你已经同他交手几次了,那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呢?”
洛阳城内所发生的种种,又如何能逃得过叶晗之眼呢,而叶晗之所以不动,很多时候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是个真正的王者,我不如他。”
这是萧琬在几次与他交手后得出的最为中肯的评价,她并没有将男女之别计算在内,是在各自的谋略、统筹、气魄、勇气、胆识、决断等方面做对比,而这位洛阳之主给自己的感觉是深不见底的。
叶晗不觉微微一笑,言道:
“你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只有一点不如他罢了。”
萧琬对于叶晗给了她如何高的评价有几分欣喜却也有几分惭愧,似在担心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能得到叶晗如此高的评价。
“你与他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你是外冷内热,而他是真正的无心无情!”
叶晗这一针见血的评断,一时间便让萧琬无言以对,因为叶晗说的没错,即便她如何能谋善断,一旦涉及到了那冤家,终究会投鼠忌器,授人以柄,就这一点,就注定无法超越那个人了。
“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都属于同一类人,所以我们不会被世俗感情所牵绊,下决断时才会更加明智和果决,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显得那般无心无情了。”
叶晗说的没错,萧琬便是一个外表坚强,内心无比感性的一个人,她的性子更似她的母后,对于感情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执着,所以这样的人,终究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
可成为王者,并不是萧琬毕生追求呵……
“姐姐,洛阳之主心中……可是恋慕着她!”
沉吟了片刻后,萧琬不自觉的便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叶晗听言,顿时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子当真是位妙人,即便从未将前因后果告知,她却总能在一些小小的细节之中查探到蛛丝马迹。
“为何会这般问?”
萧琬微微一笑,似并未因为自己所爱的那个人被别人也同样恋慕着而感到气急或者醋意,反而会觉得是自己的眼光独到之故呢。
“我也很难解释清楚,因为那是一种感觉……”
因为在洛阳之主的几次正面交锋,萧琬都能感觉到他对高辰在某些方面的纵容与庇护,这种感觉便如同姐姐一直暗中护着高辰一般,在加上玄远叶家与洛阳之主的联系,所以,萧琬有理由相信,洛阳之主是认识高辰的,而且关系非比寻常。
叶晗闻言都有些瞠目,难怪常听人提及女人的感觉还真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呢!
“若当真如此,你会担心么?”
叶晗突然很好奇萧琬会作何反应,毕竟在叶晗心里,萧琬可是个很奇特而又很有趣的姑娘。
萧琬知道叶晗在调侃自己,脸上微微发红,难得的露出了女孩家的心思,咬了咬唇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很有自信的说了一句,道:
“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闻言,叶晗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难怪晨儿会那般喜欢你了,来,附耳过来,偷偷告诉你一个有关晨儿的小秘密……”
叶晗真是越发的喜欢这个孩子了,随即毫不犹豫的选择出卖了自己的亲妹妹,将那番在汉水大船上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表白萧琬的话语,当做了小秘密又告诉给了萧琬。
萧琬随即附耳过去,听着听着,不但嘴角含笑且眉角都翘成了一弯小月牙了,心里也早已是美滋滋的了。
叶晗瞧着萧琬脸上喜笑颜开,也觉得这个小秘密说得也值了。
“你与晨儿都是性情中人,晨儿她心里头有你,自然也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想来你也同她一般,只是太过重情未必便是好事儿,我只期望着你们两人能一生平安喜乐便好了。”
叶晗说她自己是无心无情之人,其实她何尝又不是个性情中人呢?
萧琬很感激叶晗的这份心意,便向叶晗福礼以表感激之意了。
“琬儿多谢姐姐成全了!”
叶晗忙扶起萧琬,熨帖的抚上了琬儿的手背,言道:
“是我该感激你才是,以后晨儿便托付给你了。”
萧琬微微颔首称是。
叶晗从不是如此伤春悲秋之人,她自有一份洒脱与荡然,很快便收拾了这些许起伏心绪,便又步入了正题。
“好了,既然如今人去楼空,那想来乾天是不打算将晨儿轻易放回了。”
乾天的心思叶晗是知道的,原本的故人叙旧当真变成了掳人而去,只怕这件事,乾天是不想要善了了。
萧琬听到了乾天便是洛阳之主的讯息,联想到那日在太白楼中见到此人的场景,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当时觉得此人身上气息竟意外有些熟悉,却原来他便是真正的洛阳之主了。
而她与洛阳之主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彼时双方都未曾以真面目示人,而是都带上了面具,且交谈不过寥寥数语,但在当时,彼此给对方的感觉都十分强烈。
如今看起来,那冤家当真是遇到麻烦了。
“他如此执意带走晨儿,只怕是他发现了晨儿身上的秘密了……”
叶晗忽地有些担忧了。
“姐姐指的可是晨的才华?”
叶晗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因为她说的身为燕云龙骑统帅的萧琬,自然也懂。
乾天这样的人,不一定会因为恋慕晨便将她带走,因为在感情一事上,做强迫别人的事情是最不齿的;可一个在政治上极富才具的人才就不一样了,越是高明的领袖就越会喜欢收伏这样优秀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而萧琬正是因为看到了高辰身上的这种才具,除了因为爱慕之心对她关爱有加外,也在尽自己所能来保护她的这份才华,更不愿看到她步入歧途。
“依姐姐之见,他会将晨带往何处?”
萧琬知道,叶晗了解乾天。
叶晗摇了摇头,道:
“想来他早已料想到我会带着你来寻他,如今他是当真要将晨儿掳走,自然会将人藏在连我也未必能找得到的地方了。”
随即,叶晗点了点萧琬手中的握着的那枚瑱,转而微笑着说道:
“不过可以预知的是,那个地方定然会是这洛阳城内所发生一切事件的缘起之地了。如今就得看你和晨儿两个人是否当真是心有灵犀了!”
萧琬闻言,沉吟了片刻,她很清楚,这枚瑱一定是晨故意留下来的,既然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那想必还会有其他线索才对。
“在去找她之前,我想我得先去借一样东西。”
叶晗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哦?”
只见萧琬很有决断的回了一句,道:
“猎犬。”
话一说完,便直接走出了房屋。
叶晗听后,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果然是个好办法啊!
……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座宅邸竟然会有一道通往洛阳城外的密道!
当师兄领着我通过这座密道走出去之后,我竟然看到洛阳城外的夜空。
今夜群星闪耀,是难得一见的美丽夜空了。
可我的心情却又显得无比沉重,因为就在我们走出密道不久后,一辆接应的马车便稳妥地停靠在了附近。
“这不公平!”
我大怒着嚷嚷道。
乾天确实笑而不语,经过这几个时辰的交谈,他是越发的知道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说到底,这丫头也是个精明的人,虽然刚开始一直反对他‘一厢情愿’单方面开始的比试,还一度耍滑无赖,险些倒在地上不肯起身了。
可乾天有的是办法让她乖乖就范。
只见乾天不慌不忙的蹲坐在了这小滑头的身边,只是在她旁边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话。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么?”
古语说的好,打蛇打七寸。
虽然这丫头不是蛇,可她可是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啊,可就是这样一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丫头,偏偏就是对传国玉玺格外的“情有独钟”。
看到高辰眼中那越发有光彩的眼神,乾天知道了,瞧,这不就是这狡猾狐狸的七寸了么?!
……
“这不公平,你耍诈!”
我现在只觉得怒气上涌,没想到乾天师兄也是个会骗人的人。
“你把我带离了洛阳城,珝她们即便是想找也未必可以找得到啊,师兄,你从一开始就是诓骗我的么?枉我这般信你!”
虽然被这丫头骂了,可乾天并没有感觉生气,反而在听到她说相信自己的话语时,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他自认自己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可就是在这小师妹这里,仿佛所有的出乎意料都有可能会发生。
“你师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乾天神色依然淡泊从容,也间接使得眼前这急的跟兔子一般红了眼的人稍微淡定了一些。
“你不是想要找到传国玉玺么?我这便带你去。”
边说着,边准备拉着我的手便往马车上去。
我恨恨地甩开了师兄的手,昂首叉腰道:
“我不去,我就不去。”
真是一点被掳劫之人的觉悟都没有。
“那处其实离洛阳城也不太远,亦是洛阳城的管辖范围之内,这般说来,我也不算是违约了吧!”
没想到师兄竟然还有这一手,看来这局想要赢过师兄,怕是难如登天了。
“哼,谁知道这是不是师兄你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不行,不能一直被师兄这般牵着鼻子走。
“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师兄可从未骗过你。”
当师兄抬出幼年时交情做说辞时,其实我是有些动摇的,可我还是得装出不为所动的模样来。
“那不如这样的,咱们的赌约条件不改,萧珝若是能在明日晨晓之前找到你,我便放你走;再加一条,你若能在晨晓之前为我解开一道谜题,我也可以放你回去,如何?”
这话一出,我是完全动心了。
“怎么,你就这般信不过萧珝可以找到你么?”
师兄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忍不住借此推问。
“不,我信她!”
我说得无比坚定而又自信,因为我就是相信,无论师兄把我藏在何处,只要我还活着,珝就一定能找到我。
看到眼前之人如此坚定的神情,乾天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寂。
“那,我这附加条件,你可要答应?”
我思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
“我答应。”
随即不用师兄催促,我便很自觉的往马车所在之处走了过去。
待我们都上了马车后,马车一路快速行驶着,竟是离洛阳城越来越远了。
缓缓地放下了车帘,我竟是忍不住唉声叹了口气,因为我似乎又离珝远了不少,一想到此处,心里竟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我竟开始想她了……
“为什么这会子又愿意同我赌了?”
为了缓和这有些沉静低落的气氛,师兄便主动与我攀谈了起来,其实他也是很想知道,我此刻的所思所想的。
“因为比起消极的等待,我更喜欢做的是主动出击。我相信珝能找的到我,而且我也相信自己可以解开那道谜题!”
我的语气很自信也很坚定。
“那你就不担心我骗你了么?”
毕竟方才谁还在那大喊大叫的说他是个骗子来着的。
“你不会骗我的,便如同我不会骗你一样,师兄,我信你!”
乾天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来。
“放心吧,师兄不会教你失望的!”
……
待我们下了马车,我对于眼前所出现的景物有些吃惊。
这里竟然会是一座佛寺,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佛寺内的那座高耸壮丽的佛塔!
“你要解开的秘密,就藏在那座宝塔内!”
师兄在前面引路指点,当他看到我被那座壮丽的佛塔吸引住目光之时,便知道他要达成的目的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我望着佛寺山门的牌匾上,赫然鎏金写着几个大字“永安寺”,原来我眼前的这座高耸壮丽的佛塔便是赫赫有名的永安寺佛塔!
这座永安寺是距离洛阳城以外15公里远的一座皇家佛寺,据《洛阳书》记载:永安寺门上原有门楼三层,通三阁道,去地二十丈。又记围墙的东﹑西﹑北三壁亦各有一门,均直对佛塔,东西两门各有门楼二层,北门无楼,似乌头门。永安寺的山门﹑佛塔及正殿均位于中轴线上,而以塔为中心,殿在塔后。
而这座佛寺中,最为有名的还是这座瑰丽的佛塔。
这座佛塔为木质塔,有九级,举高九十丈,塔基夯筑,平面略呈方形,分上下两层。台基四边用青石垒砌压边,基座四面均设踏道。木塔建于上层基座上,呈正方形的网格式。除外圈檐柱每柱下只置一石外,其余诸圈础石皆用上下三重平石叠砌而成,然后在其东﹑西﹑南三面各开五龛,每龛都设在两柱之间,呈弧形,龛内有塑像,塑像上刻画的是各种佛像还有诚信供养佛祖的文武官员和男女侍仆、侍卫武士等,其刻画面貌传神人物的发髻、冠帽、衣袍、鞋履等,都刻画得十分细致逼真,真实令人叹为观止。
来到了此处,我才意识到,也许传国玉玺并没有放在末帝的地宫里,而是放在了这座佛塔中才对,因为这座佛塔,便是当年北齐的宫太后下懿旨督造的。在那个时候,宫嫣已成为了太后,扶持小皇帝继而得以掌控权柄,母仪天下……
既然如此,那这方玉玺又为何会在百年之后又出现在我叶家呢?想来这方玉玺也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了。
我望着那座佛塔怔怔出神,最后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师兄,当年的宫太后可是将传国玉玺安置在了这座佛塔之内?”
乾天师兄也似乎颇为感慨,旋即点了点头,言道:
“确系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竟是我想差了,只能说宫嫣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女人!
“那,那方玉玺现在可还在此处?”
这才是所有事情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毕竟过去早已随着历史尘封在了过去,而现在才是最能把握和控制住的。
“在,亦不在。”
乾天师兄的回应很奇怪,竟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如此简单的问题,为何在听过师兄的回答后反而越发迷糊不清了呢?
“师兄这是何意?”
师兄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道:
“这就是你自己要去找寻的答案了。”
这实在是有些意义不明了。
“晨儿,你为何会对传国玉玺如此执着呢?”
我对这方玉玺的**,竟是连师兄都察觉到了么?!
“都说:得传国玉玺者,可王天下。世间众人都对其趋之若鹜,也许,我也不能免俗吧!”
我没有隐瞒对这方玉玺的觊觎之心,相反,我很诚实的面对了自己的这份**。
只见师兄微微摇了摇头,道:
“世间知道这方玉玺的人,都不免对其生出无限遐想,可我知道,你却并非如此……”
闻听此言,我只觉得我忽然变得异常的冷漠,而且,冰冷的有些可怕。
忽地,师兄又问了一个万分奇怪的问题。
“你见过了对不对?”
“什么?”
“那方传国玉玺。”
“……”
“在你小的时候……”
“住口!”
我突然情绪失控的大吼出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突然而起的情绪暴怒。
因为就在方才,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是那一闪而过的瞬间,令我几乎窒息且止不住浑身发颤。
而师兄则是一脸愧疚的神色望着我。
我突然恨极了他脸上那抹愧疚的神色,因为他越是如此仿佛就越能证实我方才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我知道,我根本就是在逃避,且根本不敢面对事实,从我在邺城藏中无意间看到了那几本书的时候开始,我其实可能早已意识到有关叶家被灭门的真相究竟为何,只是我心里一直不敢接受罢了。
我猛地冲向了师兄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突然发了狂一般的问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他在哪,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的父亲他究竟在哪?”
事情所有的真相,都在我这撕心裂肺的一声接着一声呼唤之中渐现端倪了。
师兄望着情绪极度失控的我满是心疼的神色,他任由我又打又骂,就是不做任何辩解。
可他越是如此,我就越会歇斯底里。
直到我喊得声音都嘶哑了,打得他手臂都麻木了,哭的眼泪都快干了,我悲愤的情绪开始逐渐被身心无比的疲惫所替代,那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沉寂……
终于不再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了,也不再他身上发泄我满心的愤恨了,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我累了啊,实在是太累了!
“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我无力的颓然坐在了地上,用手撑持着自己的额头,用自己最后仅余的那点力气,咬着牙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出来。
是啊,真的是疯了吧!
玄远叶家被灭门的真相其实就是: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大人,为了保住那颗传国玉玺而舍弃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我不能原谅,我怎么能够原谅这样的父亲大人?!
“告诉我,他在哪里!”
再度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时,我的眼中满是血红之色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
308、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待从薛府出来时, 也已是二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经历这种种事端, 我端坐于马车之中, 也不免面有疲惫之色, 这薛府中事, 便是一笔笔难以厘清的糊涂烂账,一旦有所利益牵扯,便是父不父子不子,利益至上;如今累罪诛连, 分家之说甚嚣尘上,自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莫理他人瓦上霜了。
由乔三一案中牵扯出的薛家罪行总总内幕, 可以说已经给了薛家最为最后致命一击。薛府分家, 薛家老家主薛玄也已无力掌控, 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家彻底败落下去, 而薛玄也至此一病不起。
薛玄曾经一手培养出了薛祯, 后又成为逍遥楼楼主的乔三,在他的掌控之下摆弄着洛阳城最为核心的经济命脉,薛家权势也在他手里达到了最鼎盛的时期, 即便名望不如四大世家之首的宫家, 威望不如刘家, 可若轮富贵却是四家独大的。
薛家境遇如今倒真应了那句:成也乔三, 败也乔三了。
阿姐将乔三带走之时,据说乔三也将近奄奄一息了。至于人能不能救回来,还得看乔三自身造化。
如今, 薛家算是一朝败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四大世家,也迎来了一场难以轻易跨过的为难关头。可越是如此,对朝廷掌控四大世家及以其马首是瞻的洛阳名门望族,便越发有利。而山东以及江南一些原本被压制和败落了的家族也乘势攀附北魏,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遇想让家族再度崛起,那半途向我投文书的甘宁便是其中代表,当然,他也不过是这其中众多的一个。
这世道对人是不公平的,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家族有品第之分,家族内又有宗主之别,而人与人之间也有高低贵贱,在这座权利堆积的金字塔上,位于最上层的人屈指可数,接下来的是各级皇室宗亲还有各大名门士族,而越往下是被剥削与压迫的普通百姓及连人生自由都失去如同猪狗般的奴隶等等。
有时候想想,这些人之所以会对我如此卑躬屈膝,恭维抚顺,也不过是因着高家是那座权利金字塔上位于中等偏上位置的家族,而高家的权势借由与皇室联姻,得以挤入了那越发靠近权利金字塔顶层的那个位置,可越靠近顶层却越有一朝颠覆的危险,因为曾经有无数的家族靠近过那个位置,可无一例外,不是一朝跌落粉身碎骨,就是从此一蹶不振,没落消陨,只有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得以涅槃重生,取代了原来顶层之人的位置,成为这座权利金字塔上新的登顶者。
是呵,他们所拜服的并不是我个人,而是我身后所代表的权势与地位……
想通了这一点,我又突然觉得在这个以家世和地位轮高低贵贱的世道,是如此的可笑和无趣的紧。
我正低头暗自思忖着,却恰哈闻到一阵十分香甜的气味,那是刚出炉糕点的香气!
只这香气就惹得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了啊。
这下子我陡然来了精神,掀开车帘子往四周望了望,差役见我探出头来,以为有事儿吩咐,忙言道:
“上官,可有指令示下?”
我摇了摇头,问道:
“这附近可甚有名的糕点店铺?”
差役微微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对糕点感兴趣,忙不迭望周围扫了一眼,倒是看到不远处不就是洛阳十分有名的糕点铺子伊荷斋么,别看这铺子门面不大,可这家铺子的女老板是位极擅制作各式糕点之人,不但糕点样式惹人喜爱,口味也做到因人而异,就连口感也是酥脆可口,入口即化,老少皆宜,所以每日只要这铺子开张,等待购买刚出炉糕点的客人便络绎不绝,这队伍一排就是几条长龙,甚为壮观呢。
“前面便是洛阳城内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上官可是好吃糕点?”
这些府衙内的差役也算是与我共事有些日子了,自是知道我在公事上是作风硬派,不徇私情;可私底下只要不违背律法,却也并非是个不通人情之人。所以同我说话也不会太过严肃拘谨。
虽然所我也喜欢吃糕点,可会注意到这个,还是因为珝更喜欢吃的缘故,再加上,现在又多了小雪儿……
“嗯,确实喜欢。”
对于这点喜好,我倒也不用遮掩。瞧着那糕点铺子外那条排起的长龙,便知道这家铺子的糕点极为受人喜爱了吧。
差役是个机灵的,忙开口请道:
“属下去为上官买些回来吧!”
我淡淡一笑,摇头言道:
“不了,你又不知她喜欢何种糕点,还是我亲自去吧。”
差役闻言,转而望着那条排起长龙微微傻了眼,这要是循规蹈矩排着队去买,至少也得等上半个多时辰呢。
“可是,上官,这里人多混杂,只怕……”
差役想劝阻我,我知道他们的顾忌,可既然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自然是非做不可的了。
“无妨,停车吧。”
“是。”
片刻后,马车安稳地停了下来。
我推开车帘,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行了,你们驾着马车先回去,莫要在此阻塞通路。”
我略微整理了一身公服,旋即便打发他们几个先行回去。
“这……”
几个差役面面相觑,脸色都不觉微变。
将高御史一人留在此地,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一直跟在马车身后的一位身形魁梧的差役从容走了出来,旋即向我抱拳作揖,言道:
“末将请令留下护卫公子!”
我眯眼一看,认出来人后嘴角一抽,言道:
“你,你不就是上回出城巡视时本官的随行护卫么?”
居然又是那个愣头愣脑一根筋的燕云龙骑卫!
“公子还记得末将,这是末将的荣幸!”
这不明摆着因他是珝安排的人,我是万万不能拒绝的么。
“好吧,你留下,再留下两匹马,其他人便先回去吧。”
“是,上官。”
见我如此坚定,其他人也不敢再有异议,留下了两匹马后纷纷抱拳行了一礼,驾着马车便缓缓回程了。
待这些人走远了,我回头瞅了瞅跟在我身后五步之地的那个护卫,想着上回也幸亏他舍命相助,我才得以走脱,如今见他平安无事,我心中也宽慰一些。
“上回之事,还得多谢你舍命相救呢。”
边说着边向他作揖以表感激之意。
“不敢当,此乃末将职责所在。”
果然,就连回应的用词都是一板一眼的。
“你可有受伤?”
我不禁有些好奇,毕竟上次他以一敌数倍于己的敌人,能保住性命已不易了。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我闻言,不禁呵呵一笑,带着点奇特的心思,问道:
“你们少帅手下的兵,是否都似你这般忠勇耿直啊?”
话尾,我特意加重了耿直二字,便也有问他是否其他将领也同他一般做事一板一眼的。
“惭愧得紧,末将在众将之中是资质最为愚钝的一个。”
很显然,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了。
“哈哈,谁说你资质最为愚钝了,你实在是太过自谦了。”
能成为珝的直系亲兵之人,又如何能是泛泛之辈呢。
“你们少帅在燕云龙骑将士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位置?”
我很少有机会能知道作为燕云统帅的珝在其他人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帅是燕云军魂所在,更是我等将士心中最为尊崇之人。”
提到他们少帅之时,这呆板的护卫眼中都仿佛泛着奇异的光亮来。
这是敬重爱戴到了何种地步啊?
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有些吃味……
“众位将士尊崇爱戴少帅之心溢于言表,那天子又该至于何处?”
我突然而出的这句话,确实有些大煞风景。
“……”
护卫陡然间沉默不敢再言了。
我知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话语中的深意,有些尊崇爱戴之意,放在心里就好,不用轻易开口向人提及,毕竟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
“少帅曾救过我等众位将士性命……”
护卫这一句话,就将对珝的耿耿忠心尽述了。
可我闻言,心情却陡然间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将士血洒疆场,马革裹尸,那是英雄豪迈,气吞山河。
可这身后,一语概括了多少腥风血雨,生离死别……
“你们少帅喜欢吃杏仁桃酥,而且非京城五芳斋的不可,因为其他铺子的都过于甜腻了些。”
我似述说家常一般地说出这些话来,面有有几分感慨神色,比起血战沙场的萧珝,我更认识的反而是平常如许的萧珝,有喜怒哀乐,爱恨离愁的那个普通人萧珝,这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少帅,而我知道!
这护卫闻言,似乎也不知道为何我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在他心里,虽然他们少帅对我多有维护,可我始终都是在朝官员,且又是权臣之后,朝廷最忌武将与文臣勾连,所以无论如何都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
可咋然闻听少帅竟喜欢吃糕点,护卫还是略感奇异之时不免心中激奋,原来少帅也有喜欢吃的食物。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少帅的喜好他们这些常伴左右的军士都所知甚少,为何高御史会知晓得那么多?
“所以一度我以为她不喜欢吃甜腻的糕点,可后来我知道,她不是不喜欢吃甜的。而是……”
话说到一半,我停顿片刻后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忽地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道:
“所以,你觉得,这糕点,我应该给她买甜的还是不甜的?”
我问的极为认真,而护卫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少帅不是不喜欢吃甜的,那应该也不讨厌了,既然如此,那买甜的糕点似乎也是可以的吧!
可为何这会儿他们会谈论到少帅喜欢吃甜的还是不甜的糕点这类的话题啊?那少帅到底是喜欢吃甜的糕点还是不甜的呢?
“末将……”
看到他十分为难的模样,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刁难人了。
“好了,不为难你了。”
我不禁抿嘴一笑,旋即便准备跟着长龙排队去。
“你看着马匹在这里等我吧!”
闻言,护卫微微一愣,立刻便出言劝阻道:
“公子,还是让末将去吧……”
哪有朝廷命官同一般百姓一般排着队买东西的道理?
“那你知道是应该买甜的还是不甜的么?”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所以干脆直接将问题抛了出来。
护卫一时结舌,这要是买错了,少帅生气了可如何了得?
最后,护卫只能是气馁言道:
“末将还是待在此地等候公子吧。”
我差点笑的合不拢嘴,微微颔首,旋即负手便往人堆里扎。
这家铺子确实很有人望,望着这条人流长龙我也有些嘀咕着等轮到自己大概也要将近半个多时辰了,便索性拿着那甘宁的那份书札瞧了起来。
我低头正看得认真,而周围不知为何开始隐约有议论之声了,这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议论之声越发躁动起来,而周遭瞧着我的目光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这是位官员吧?”
“他是哪座有司衙门的官员?”
“这位郎君模样好生俊秀……”
“从未见过有官员会同我们平民百姓处在一处的。”
“他同我们一般也是在等着伊荷斋糕点的么?”
“哎呀,快看快看,他往我们这边瞧了……”
……
这时候我才注意听到这周遭纷纷议论之声了,想起自己还一身公服呢,难怪会招来这许多议论了。
我忍不住淡然一笑,也不在意这些,旁若无人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札在看,这甘宁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在书札中所提到了一些应对南陈的策略要义,还是切中时弊,颇有让人几多深思之处。
“不知这位官爷高名大姓?”
这番骚动还是惊动了伊荷斋的管事,如今陡然见一位身着公服的官员竟也跟在人群之后排队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知道的会说那是因为伊荷斋的糕点名动洛阳,这不知道会认为是伊荷斋不懂得待客之道,竟敢怠慢管府要员,因为在这洛阳城中,从未见过高官行此等有损身份之事!
这得罪了官府,岂不会给东家找麻烦么?
管事忙不迭的赶过来打躬作揖,向我问礼之时又未得我及时回应,只道我是有所迁怒,忙又急着诚恳致歉,言道:
“都怪小的眼拙,怠慢了官爷,官爷有何吩咐尽管示下,小的无不尽心办到!”
方才看文书略微有些出神,所以没有及时对这位管事加以回应,等到注意到时,却看到人家已经是一脸惶恐不安地垂手立于我下手边,大气都不敢喘了。
“你是伊荷斋的管事么?”
“啊,正是小的,官爷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哦,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是小的侍候不周,还请官员大人大量,莫要同小的们一般见识,宽宥则个!”
“管事客气了,在下高辰,原本是听闻贵斋所制糕点在这洛阳城中有口皆碑,今日恰巧路过,便想来尝个鲜儿了。没有给贵斋添麻烦吧?”
居然是北魏的御史中丞高辰?!
这管事一听我名号,脸色更是陡然变得苍白起来,浑身都止不住开始颤抖了。
我这是有多吓人,竟然把人家吓成这样了?
“高,高御史能纡尊架临小店那是鄙店荣幸,但凡高御史喜欢的,小的定立即捧来献上……”
这管家一番恭敬无比的说辞,竟让我听出了为人威压逼迫的意味。
很显然,那威压逼迫别人的人,便是我了!
不过片刻,我便感觉到了周围之人看我的目光也变了,变得复杂而又充满了焦躁之气……
“你很怕我么?”
“不敢!”
管事头低得更低了。
我明明不过是想给自己心爱之人买些好吃的糕点回去而已,怎么事情似乎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了。
是了,因为我做了一件达官贵人从不会做、也不应该做的事情,当一切有违常理的举动出现,不都会遭至奇异的目光和莫名的指责么?
而达官贵人,天生就该被人服侍,更不应该去做那些下等人才会干的粗重活!
会引起这番骚动也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之故,可我却丝毫不在意周围之人奇异的目光,无论这些人想甚说啥,都由着他们去了。
“管事,我听说贵斋当家曾立过一个规矩,‘糕点火候时辰不足不可起锅,顾客先来后到一视同仁’,是也不是?”
管事忙点头应承道:
“确,确实如此。”
“那就是了,正所谓入乡随俗,我既想买贵斋糕点,那也自当按照贵斋规矩来办,先来后到,前者先买,才算是一视同仁啊!”
这管事也算是伺候过不少达官贵人了,也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免不得揣度着这其中心思,再加上知晓高辰来历后心中惶恐之情更剧,未免让伊荷斋遭受灭顶之灾,管事更是不敢轻易怠慢了高辰。
管事忙又躬身再拜,差点就跪下祈求了,带着祈求的口吻说道:
“高御史但有示下,小的无有不从。”
看着这管事唯唯诺诺的模样,看起来我的身份还是吓到了这位管事,生怕我是来惹是生非的了。
哎,原本一件小事陡然生出这许多风波来,便是因着我做了不适宜也不合身份之事了么?
“今日倒是高辰这一身公服惹出这许多事端了。若高辰并非一身公服前来,管事还会如此么?”
管事闻言身子一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小人,这……”
我不禁感慨出声,旋即伸手扶起了这位管事来。
“管事无需忧虑,高辰别无他意,事已至此,强留无益,高辰改日换了这一身公服之后再来拜会吧。”
说完,不免微微叹了口气,转身便打算离开了。
“高御史请留步。”
身后,忽地有人出声叫住了我,待我回过头来一望,却见一位面容慈祥,温和有礼的老者正一脸笑容地望着我。而那管事在见到此人后,以家主称呼此人。
原来这位便是这伊荷斋的家主,这家店铺的女主人了。
既然是长辈,自然免不得要依礼前来拜会了。
“老夫人,晚辈高辰有礼了。”
伊荷斋的女家主不但有好手艺,更有一刻宽和待人之心。
只见老人家微微颔首,亦是回了一礼,言道:
“管事不明就里,处事有欠妥当,多有失理之处,还请高御史勿要见怪。”
“怎会,是高辰多有唐突,倒是给贵斋填了不少麻烦了。”
女家主脸上温和笑意更浓了,用十分欣赏的目光望了许久,旋即提议道:
“高御史若是不嫌弃,还请到茶棚稍作歇息,也好让老身一尽东道之宜。”
我知道这是老人家给出的最好解决之道,这既是老人家好意,还是虚心接受为好。
“如此,高辰便打扰了!”
老人家微笑迎客,亲自邀请客人入了自己的茶棚,用好语好茶招待着。我感念老夫人盛情,对老夫人也越发有礼谦逊起来。
“却没想到,今日小店竟迎得贵客驾临,蓬荜生辉啊。”
“老夫人客气了,这都是贵点糕点名动洛阳之故,方才路过之时便闻得香气扑鼻,高辰循香而来,亦不能免俗啊!”
“高御史既也喜爱糕点,不知喜好那种口味,老身可为高御史举荐一二。”
“老夫人手艺超群,高辰早有耳闻,如今可得老夫人举荐,内子有口福了。”
“哦,原来高御史是为尊夫人而来。”
闻言,我也不觉微微有些脸红,略带腼腆笑意,言道:
“我家夫人一向喜好吃杏仁桃酥,奈何所买桃酥不是过于甜腻,便是有欠酥脆,终究难合心意,高辰听闻伊荷斋盛名,早已有意亲来拜访,今日恰好遇到老夫人,也是上天成全高辰的这点心意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老夫人也没想到,这位模样俊秀可行事雷厉风行的年轻北魏官员,竟还是位对夫人如此深情之人,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夫人买心仪的糕点,便不惜纡尊降贵亲来糕点店铺选购,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按照高辰所言,他想要的是甜而不腻,爽口酥脆的杏仁桃酥了。
“尊夫人喜好,老身心中有底了,代老身亲自为尊夫人准备糕点!”
老夫人因年事已高,早已不亲自动手制作糕点了,都是交给儿子儿媳们去操持着。
“诶,怎敢劳烦老夫人呢……”
我正欲出言推辞,可老夫人执意不肯。
“就当老身为这洛阳城百姓谢过高御史惩奸除恶的无尚恩德了。”
老夫人说的是我诛杀那些奸佞不法之徒以及邢狱断案,执法为公的种种为民请命之举。
老夫人亦是一位善恶是非明断之人呐。
“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夫人温和一笑,随即对我微微颔首,便缓缓移步离开了茶棚。
望着老夫人离开的背影,我越发坚信着:天理昭昭,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erotime 50瓶、old溪 40瓶、半城流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309、甜还是不甜
我端坐于茶棚内, 一边品茗一边拿着本书打发着闲暇时光。
护卫一边站在茶棚外边为两匹马梳理毛发, 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无可疑人物靠近, 总觉得龙神混杂之处易生事端, 心中那根弦一直紧紧绷着。
果不其然, 不远处,一位身着儒服,一派俊逸洒脱的公子款款往茶棚处走来,护卫见此人面容俊雅, 目光精锐,行步沉稳, 健走如风, 分明非同寻常之人。
而此人的目光却时不时放在了高辰身上, 见他毫不迟疑往茶棚那走去, 护卫警惕地立刻挡在了茶棚前, 阻止任何人靠近。
“站住!”
见那儒服公子不为所阻, 护卫止不住呵斥道:
“你是何人?”
这儒服公子却并未将这小小护卫放在眼中,脸上倒是笑容不改,语气亦是颇为客气了, 言道:
“这位壮士, 在下行路多时, 颇感疲惫, 见此处有一茶棚正好休憩,还请壮士莫要多加阻拦才是。”
护卫知道这茶棚是供行人休憩之所,自是不能如此霸道蛮横将其他人都赶将出去, 只是其他平常百姓或许可以,可此人,断断不能放他过去,以免危及公子。
护卫依然挺身挡在此人跟前,便是不许他身后茶棚了。
这儒服公子不觉多看了这执拗护卫一眼,倒是有些赞许此人勇气可嘉呢。旋即望坐在茶棚内悠闲看书品茗的高辰那瞧了几眼,便又是抬手又是呼喊道:
“高御史,下官今日特意来寻高御史报到的。”
边说着这儒服公子还又蹦又跳的,都没了一个世家公子的风范,行为举止表现得与他那俊逸儒雅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便如同一般市井小民一般。
护卫也没想到这位公子竟会如此作为,更是不敢将此人放过,挡得越发严实起来。
听到有人唤我,我不禁眉头都蹙起来了。
那个朝我大喊大叫、挤眉弄眼的人真的是我那乾天师兄么?!
什么兰芝玉树,朗月入怀,眼前这师兄莫不是被人冒充的吧?
我不禁抚额哀叹。
“让他过来吧。”
“可是,公子……”
护卫还是摸不准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无碍,这位萧先生,还是你们少帅亲自请来作我首席幕僚的呢!”
言语间,颇有些埋怨珝的小心思。
护卫闻言,脸上微有诧异,知道这是少帅之令,自是不敢违背,便抱拳作揖,向乾天请罪道:
“末将无理了,请萧先生莫要怪罪。”
“壮士赤胆忠心,萧某又岂会怪罪呢。”
“萧先生,请。”
护卫旋即让开路来,将乾天请进了茶棚。
“萧先生,请坐。”
我此刻格外客套,还特意拿了个茶碗,为他也续了碗茶水来。
“那下官便叨扰啦。”
师兄的表现像极了一个下级官吏在面对自己上官之时的那种唯唯诺诺。
“萧先生何以如此心急火燎,明日前来府衙报到亦不迟么。”
这么早跑过来报到作甚,又没什么好酒好肉招待你?
“属下能在高御史手下办事,自是不敢稍有懈怠,更何况属下将来衣食全都仰赖高御史,必得勤勉任事,方不负高御史提拔之恩了。”
这奉承之言是一句接着一句,感情以往他的那些手下都是如此奉承他的,这回他便顺手捏来,借花献佛?
“你的衣食还得仰赖于我?”
真是不要脸啊!
想想这洛阳城中最大的消金窟便是那座逍遥楼了,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洛阳之主又是何人?他如今的身家说是富可敌国也当不为过了。
这般富有之人跑来同我这个被停了半年俸禄的人哭穷,简直岂有此理!
“咱们这座庙小而清冷,供不起这尊大佛了,萧先生还是令投明主吧?”
我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放过我吧。
只见师兄摇头摆手,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
“这可不行,君子重然诺,轻生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既然承诺在前,便不得背弃诺言,否则便会为人所不迟。
……
这是他与珝之间定下的承诺,若是背约便是让珝失信于人,我自然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哼,师兄果然是只老狐狸!
“罢了,不提这些,师兄,你是特意来寻我的么?”
实在不愿与师兄再扯东扯西,不如有话直说来得痛快些了。
“倒也并非刻意,算是巧合吧。听人说起一位身着公服的官员竟与平民一道混迹人群,颇感意外,便来凑个热闹了,却不曾想此人是你……”
师兄终于也恢复了些本来面貌,我瞧着也稍微顺眼了些。
“是我很奇怪么?”
“不奇怪,是你那性子能办出来的事儿。”
也不知师兄这是赞誉呢还是贬低。
“只是买糕点的话,何不谴了下人来,偏要将自己置于险要之地……”
“险要?现下洛阳城中还有人能杀得了我么?”
我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畏惧,就是笃定了没人可以在洛阳城中动得了我一根毫毛了。
“更何况自己躬身亲力亲为和别人代劳感觉是极为不同的,即便是买糕点这样的小事儿也是如此,师兄啊,只要是有关她的事情,与我而言便都不是小事儿。”
师兄笑而不语。
我说得很实诚,而师兄也自然明白我对珝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了我要表达的话语。
“对了,师兄,你应该知道薛老家主将他的那两个犯上作乱的公子藏匿至何处了吧?”
薛家的事情,大概没有人会比师兄更清楚的了吧。
“薛家的那两位公子不是逃逸了么?又怎会成了薛老家主藏匿了呢?”
“正所谓舐犊情深,薛老家主亦不能免俗,若是老而丧子,定然万分悲痛。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两位公子作奸犯科,杀人害命,十恶不赦,情义与礼法注定难以两全。所以,师兄若是知道薛家这两位公子的下落,还请告知,我要将他两人绳之于法。”
我言语中是用请求告知的话语,可语气却显得格外强硬不容置喙。既然师兄要做我的首席幕僚,那他上官的性子如何当然要尽快教他知晓才行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师兄若有所思的重复了这句哈,旋即点头称赞道:
“这理由确实无可辩驳了。”
“他们既然触犯国法,便该刑之于法;而这家规,师兄你应该比我清楚,薛家传家之血风水堪舆与机关之术究竟师从何人?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薛家之人折在我手,也算不怨啦。”
师兄很赞同我的说辞,所以并未迟疑便将薛家这两位公子的下落告知了。
“他们已藏身于‘鬼市’之中了。”
“鬼市?!夜间集市,至晓而散。牛鬼蛇神,法外之地。洛阳城中也有鬼市。”
“洛阳城乃百年龙兴之地,兴盛衰亡犹如潮涨潮落,生生不息却又福祸相依。千百年来人们窥探这这天地造物变化,令人能俯仰天地之间,寻得光明雨露繁衍生息,代代相续。可即便光明普照大地,也终会有光明无法照耀之地,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买卖,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与物,也总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安身立命之所?鬼市便是一群牛鬼蛇神、各路神仙、作奸犯科、亡命之徒等等之人的安身立命之所了。
师兄倒是间接提醒我逍遥楼那件事儿了,他这也是在告诉我,凡事都要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东西它既然存在了那必然会有它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那师兄你的意思是?”
“薛家的两位公子既已入了鬼市,那他们此生便永远都走不出鬼市。你不觉得让他们永远活在黑暗之中苟且偷生,是比处死他们更为严厉的惩罚么?”
不得不说,师兄的这种惩罚方式,是最为令人不寒而栗的。而我想要将他们刑之于法,是为了惩恶扬善,警惕后来。我与师兄之间,究其初心,终是有本质的不同。
“那洛阳鬼市究竟在何处?”
我终究还是对这鬼市感兴趣了。
“怎么,你想去趟鬼市么?”
不说逛鬼市,去鬼市,必须说趟鬼市,趟,有摸石过河,自知深浅之意。而鬼市,终究是个你买我买的交易市场,里面的货品包罗万象,可只要是鬼市里交易的货品,看货不问货,买定离手,无论真假,转身不认。因为鬼市的东西稂莠不齐,难辨真伪,所以,就称为‘趟鬼市’了。
“想去,不过有心无力啊。”
这才答应珝不不出去惹是生非,这么快就食言而肥,那可就不是一顿所谓的惩戒可以抵消得了的罪过了。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珝再为我的安危而忧心了。
师兄闻言一脸恍然神态,好笑着说道:
“所以你才亲自来买糕点,是打算做请罪之用的么?”
“哎呦喂,我的这点小心思都被师兄你瞧出来了啊。”
那就更别提想隐瞒珝了……
可我就是想买好吃的来哄珝开心么!
“也好,鬼市龙神混杂,乃是非之地,你还是离远些的好。”
连师兄都这么说了,看来那地方确实不适合我踏足期间。
“也罢,除非这薛氏兄弟一辈子在黑市中不出来,今日我抓不住他们,来日,自有人能将他们绑拿入罪!”
我说得笃定自然,因为经历了洛阳城内总总,让我开始思考朝廷法令该如何行之有效的约束江湖中人么,而我已经有了很好的应对举措和方案了,那就是朝廷必须建立一个能同时对朝堂和江湖武林中人都有律法约束力的执法机构,它应该是善与恶之间的中点,更应该是皇家掌控天下的一柄锋利之剑!
以前朝廷不管江湖仇杀之事,究其根本便是为了让江湖武林势力此消彼长,互相制衡。可终究是弊大于利,杀人害命有伤天和,江湖纷争仇杀不止,平民百姓便难有真正的太平安乐。所以无论出于统御天下还是止戈刀兵的目的,朝廷都应该介入江湖仇杀之事。
因为,死生大事,只能牢牢地操控在朝廷手中!
……
薛家之事,姑且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应该还是我们此行前来洛阳的最终目的,那颗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传国玉玺了!
“师兄,我想请孙家家主孙如海为我保一趟镖!”
师兄的神态悠闲,淡泊自然,自有一番独特气质,大家风范。
“我想让孙如海一路护卫王荀前往突厥之地。”
传国玉玺遗落突厥之地,若不尽快将其寻回,只怕江湖武林从此又将陷入动荡纷乱。
师兄对于我提出的这个请求并不意外,反而还乘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来。
“可以,等孙如海护送王荀抵达突厥之地,我便让孙如海除掉王荀。”
闻言,我不免微微叹了口气,反问道:
“师兄你同王荀有仇?”
“没有,但你有不得不除掉他的理由。”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言道:
“所以,师兄,你也觉得我该杀人灭口么?”
“你调王荀前往突厥,难道没有怀揣此心么?”
还是师兄了解我啊!
“嗯,不能否认,我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可王荀,是个活人堆里的死人,却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活人。要想杀他,谈何容易。更何况,我并不是非杀他不可,就因为他知道了我是玄远叶家之人么?纸是包不住火的,即便今日我除掉了王荀,难道将来就不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王荀了?”
撒了一个谎,将来就得用无数个谎言去遮掩和覆盖,可那样的生活,想想都觉得累。
而对于我来说,最为致命的倒已不是我身为玄远叶家之人的身世,反而是我是女儿身的事实……
我十分清楚的知道,只要是谎言,终究会有被拆穿的那一日!
“你想同你的皇祖母坦诚自己的身世么?”
“有时候一句实话,抵得过十句谎言。”
这应该是破解此局最好的解决之道了。
我可以同皇祖母坦诚自己来自玄远叶家,这不仅仅因为皇祖母从一开始便知道我并非高家真正的长子嫡孙,而我今日能有的总总名利地位都是皇祖母所赐,就连与琬儿的这段婚盟,都是皇祖母恩赐的,做人当懂得知恩图报,即便我是皇祖母手中精心培养的一颗棋子,可我心里依然谨记着皇祖母对我的恩情,此生定然结草衔环以报。
更重要的是,如今玄远叶家因阿姐而重现江湖,各方势力都会想法设法地将玄远叶家之力收为己用,皇祖母目光如炬,更十分清楚的知道玄远叶家对北魏朝廷意味着什么,又怎么可能让玄远叶家为他人所用?
我身为玄远叶家之人的身世若在此时为皇祖母所知,也许还能因祸得福,不但能为阿姐化解一场灾劫,也许还能助我在事业上取得更无人可取缔的优势,只有如此,我的政治命途才能走得长远。
“你既然有所谋划,想必心中定有计较。只是王荀,我依然要杀!”
师兄此言一出,就不得不令我怀疑,他与王荀之间却有恩怨。
看来这回王荀若是侥幸未死便算他命大,若是死了,那也是我递的刀啊!
“为什么?”
只见师兄依然一脸微笑,却始终未开口应答。
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
“高御史,这是您要的糕点。”
管事小心翼翼地将糕点包好后,恭恭敬敬地捧了过来,我不禁两眼放光的盯着这些美味的糕点,一想到珝脸上露出的笑容,就恨不得带上这些糕点插上双翅立刻飞回去了。
“来,这是银钱,收好。”
我将糕点抱在了怀里,旋即将准备好的银钱交给了管事。
管事却不敢伸手去接。
“你卖我买,银货两讫。”
我这般一说,这管事才敢伸手去接。
旋即,我又亲自去向老夫人致谢,老夫人热情好客,想留我用过晚膳,可我见时辰不早了,还是告谢请辞了。
待与师兄辞别之时,我便将一部分糕点直接递给了师兄。
师兄瞅了瞅我递过去的糕点,摇了摇头,冷着脸说道:
“我不喜欢糕点。”
“又不是给你的,这些是给谨娘和那只小野猫的。”
“……”
师兄第一次被我呛住了。
我忍不住得意一笑,不再理会师兄,便往护卫那儿去了。
“来,你也吃些吧。”
等了这么久,肚子应该也饿了。
“末将不饿。”
护卫还是一板一眼的。
“这可是你们少帅最喜欢吃的糕点……”
我话一说完,护卫绷着的脸色不觉有些微红,最后还是缓缓伸手从我手中接过了那份糕点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给揣进怀里去了。
我笑着将糕点好好放在了马背的包裹里,翻身上了马,便准备着往回赶。
护卫在前头将马缰递到了我手中,起初有些迟疑,可最后他还是大着胆子出言问道:
“公子,咱们少帅究竟是喜欢吃甜的糕点还是不甜的?”
这护卫果然还是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我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即很坚定的给了他一个答案。
“你们少帅啊,喜欢吃甜的。”
……
是啊,她总算不喜欢太过甜腻的东西,其实,她不是不喜欢吃甜的,而是因为若是太甜了,就可能会忘记活着的苦……
293、最奇幻的一夜
萧琬的法子确实是极好的。
很快, 巡防营内配置的一条颇有经验的老猎犬就被萧琬想法设法的借调过来临时征用, 而将这条驯服的猎犬送来的是紫玉, 联络方式是萧琬与紫玉之前便商定好了的。
而萧琬自所以要以女儿身的姿态出现, 便是为了方便行事。
现在城内的局势人心浮动, 名义上主事的洛阳牧和高辰都相继失去踪迹,而萧珝的身份可以震慑宵小之徒乘机作乱,所以萧珝必须坐镇其中才能稳住这洛阳局势。
萧珝自然是不能走开了,不过, 萧琬可以。
紫玉的行动速度很快,所以事情办得极为顺利。
因为如今天色已晚, 只单纯的靠肉眼去观察痕迹只恐有所疏漏, 而猎犬的嗅觉灵敏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萧琬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 见识到了猎犬根据气味追踪猎物的本领, 所以这次便是猎犬表现的绝佳机会了。
没过多久, 猎犬便找到了高辰留下来的第二条线索,这次她居然留下了随身鱼袋。
叶晗瞧着这东西藏在既不暴露又不是很显眼的地方,都不禁有些感慨自己这个傻妹妹在这些小细节方面做的还是很上心的。
而紧接着, 她的鱼符也被找到了。
这鱼符是用来表明官员身份地位的象征, 配以鱼袋随身携带。
如今这两样东西都找到了, 若是起初只找到瑱还不足以明确证实高辰有无来过此地的话, 那这两样东西的出现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因为这是金鱼袋,朝中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用金鱼袋。
那鱼符便是在一座形状奇特的假山后找到的,之后, 猎犬便一直围着假山转了几圈,呜呜叫了几声后,便再无线索。
“想来应是有密道了。”
萧琬给出了合理的推测。
身边的叶晗赞同的点了点头,言道:
“狡兔三窟,嗯,这符合乾天的性子。”
叶晗边说着边围着这座假山饶了几圈,独见那假山中间有个奇特的小孔与其他自然风华而成的孔想必,别有不同,叶晗心思敏捷,且与乾天又是同出一门,个中门道略微思索也就想通了。
“身上可带有银钱?”
度步回到了萧琬身边,叶晗忽地借起银钱来了。
“有道是有,不过出来的匆忙,这几枚铜钱可够用么?”
萧琬脸上有些腼腆,因着她也并无随身带着银钱的习惯,能找出这几枚铜钱也算是很难得了。
叶晗也是不喜欢带银钱出门的,若是真到了不得不付银钱的情况,她都能有办法搞出银钱来付,就比如说跟着苏大美人蹭吃蹭喝什么的……
咳咳。
叶晗投以一个心神领会的笑容,从萧琬手中接过那几个铜钱,笑着说道:
“嗯,绰绰有余了。”
边说着叶晗随手一掷,只听到几声脆响,三枚铜钱就被叶晗顺手投入了那假山中间的那个小洞中去了,没过多久,那假山当真动了,很快,一座通往地下的通道便敞开眼前。
萧琬在旁边,也忍不住露出赞赏的神色来。
“看来,这世道真是变坏了,连座假山都那般喜欢这铜钱了。”
叶晗忍不住嘲讽般的笑了几声。
萧琬闻言,知道叶晗只是随口倾吐,也是微微一笑,回到:
“试问,世人何人不喜孔方兄呢?”
何谓孔方兄,铜钱也。
“哈哈,甚有道理。没钱之时,我也甚喜孔方兄。”
萧琬将准备好了火把递给了叶晗,咋听叶晗也是位常为孔方兄感捉襟见肘,这性子倒也与高辰别无二致,她就很喜欢孔方兄。
一做此连想,萧琬也不觉笑出声来,免不得说道说道。
“晨她也甚喜孔方兄,若无孔方兄她便难免焦虑。也因此她曾无比忧虑将来无法养活于我呢!”
萧琬边笑着边将之前与高辰相处之时的那些有趣事儿也一并同叶晗说了,两人从密道下去后便说笑了一路,话题么多是些高辰犯傻犯浑时的逗趣之事。
“这傻丫头竟还学会了同人打架,有趣得紧,何时也待我来开开眼界。”
叶晗听到了高辰与几个驸马同人在猎苑中打架逞能之事,却没想到这小时候性子唯唯诺诺的妹妹,打起架却也是不遑多让呀,看来还真是小瞧了她。
“姐姐你还是说说她吧,莫要纵容她这等同人打架的恶习。”
果然是亲姐姐,同人家媳妇儿想得就是不一样。
“是你太宠着这丫头了,也不怕她侍宠而娇?就她那机灵鬼,不去占人便宜就不错了,既然她觉得非动手不可,那想来是有所觉悟的,要么投机取巧,以智取胜;要么装傻卖乖,博人同情,你想想,那丫头是不是这个路数儿。”
萧琬思忖片刻后,发觉叶晗说的**不离十了,不觉成了好学上进的好孩子,一脸受教的神色,期待着叶晗能传授更多的降伏高辰的法门。
“姐姐所言甚是,那可有良方可解?”
“这叫深知狐性,不用担心,待我传授你几招,定将她制得服服帖帖的。”
叶晗对于该如何收拾她这个狡猾的妹妹,有了一套特有的心得和章法,竟然当真传授起来,萧琬只是听着,都觉得此法甚妙,止不住的点头称是。
待两人通过了整条密道,走出来时也发现了这里竟然已经是在洛阳城外了。
看起来再如何紧密防范,终是百密一疏,洛阳城如今也并没有封闭得如同铁桶一块呢!
而猎犬也在出口不远处再次发现了高辰留下来的线索,那是一把官员腰带上装饰用的精致小刀。
叶晗看着这把小刀,忍不住嘟囔道:
“这傻丫头身上到底有多少东西可以丢的呀?”
“蹀躞七事,再加上鱼袋等其他饰品,少说也有十来件吧……”
萧琬在身后算是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
叶晗顿觉无言以对。
“所以,她是不是故意穿着那一身公服被人掳劫的呀?”
叶晗突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她一身公服容易引人注目,至于沿途留下线索,大抵还是顺势而为之的。”
萧琬所言中的,也算是**不离十了。
随即,两人又顺着线索继续向前找着,却发现之后在那段雪泥路上便是一大片车辙印记,而且还十分的混乱,根本分不清楚准确路径。很显然在这之后高辰定然是坐上了马车离开了,这要是把人带离了洛阳,想要寻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这回追踪算是陷入了死谷了。
萧琬也早已预料到追踪的过程绝不会太过平坦顺利,所以为了方便追踪,事先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随即,将一份地图拿了出来,按照她们方才这一路调查所得出的信息来看,高辰被带走应该还是不到两个时辰前的事情,即便是最后是乘坐马车离开的,虽然无法探明其真正的方向是往哪出,可是却可以用马车的一般行驶速度和时间来约莫估算出这辆马车所在的大概范围。
很快,萧琬便得出了相关结论。
按照如今的地理位置,可以预测出马车可能行走的方向从北到西到东,也就这几处,北邙山、新安、宜阳还有龙门,琬儿旋即将这几处标记出来。
叶晗见萧琬才思敏捷,反应极快也是十分赞赏,便在旁为她测算推演起来。
“乾天是不会带晨儿去北邙山的,往新安则是北上,想来也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余下的也就只有宜阳和龙门了。这两处最有可能,宜阳通函谷关,可入关中。而龙门往南多佛寺,乾天若是有心要藏人,也就这两方向最有可能了。”
萧琬也深觉叶晗言之有理,只是这两处方向一旦追错一路,那当真便要失之交臂了,若当真如此,以后想要寻人,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萧琬顿时陷入两难。
叶晗知道萧琬的为难之处,作为三军统帅需要当机立断,行动果决,可这事儿牵扯到了自己那个傻妹妹,萧琬便难免会思虑再三,反而无法当机立断。
“要不你我两人分追一路,至少我两人之中也能有一个人追上,我们可先约定三日后洛阳城内会面,这般便可保万无一失了。”
“……”
这个方案很稳妥,可萧琬却并没有当即表态。而叶晗也并未催促,因为她知道萧琬另有主张。
今夜,起风了。
正在萧琬望着手中地图思索之时,忽地隐隐听到南面传来阵阵清脆铜铃声声响,断断续续的,却十分好听。
“那是?”
萧琬忍不住好奇问道。
叶晗最为熟悉洛阳,一听这声音是从龙门方向传来的,便也知道这断断续续的铃声是从何处传来的了。
“据此十五里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永宁寺。”
“难道这铃声便是从那座永宁寺佛塔上传来的么?”
听到叶晗的提示,萧琬这才想起了这座赫赫有名的永宁寺佛塔。
这是一座非常宏伟的宝塔,全身木制结构,据闻其高九层,一百丈,百里外都可看见其高高耸立的身影。永宁寺尤为辉煌,内设九层浮图,高九十丈,浮图上柱,复高十丈,四面悬着铃铎。每当夜静,铃铎为风所激,清音泠泠,声闻十里。
而据萧琬所知,那座佛塔是当年的齐国的宫太后特命所造!
有个声音在心里告诉萧琬,让她去永宁寺!
利落地收起了地图,萧琬在这一刻已有决断。
“姐姐,你方才不也曾说过,我能否找着她,就看我两人是否真能心有灵犀么?”
叶晗闻言,嘴角含笑,依然知道萧琬做何抉择了。
“好,一切便随你心意,我与你同去便是。”
“多谢姐姐了。”
萧琬知道,即便她不说,叶晗都能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了。
既然选定了方向,为了节省时间,两匹快马是必不可少的了。
随即,萧琬放出了燕云龙骑特有的联络讯号,一道靓丽的焰火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画出一条靓丽的弧线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一骑朝两人所在奔来,很快就在两人不远处下马待命。
萧琬随即拿出令牌高举,好不拖延下达命令,道:
“速去备好两匹快马。”
“得令!”
骑士立刻上马便走,迅速去执行军令去了。
叶晗看到萧琬手下的军士训练有素,亦可知晓这位燕云龙骑卫少帅平日治军定然严谨威严,大将之风,一览无余了。
“那是我燕云龙骑暗哨,姐姐以为如何?”
萧琬知道叶晗也是位深藏不露且高深莫测之人,更何况燕云龙骑卫与玄远叶家亦是深有渊源的,如今军中的很多训练方式,还都是当年叶先生制定下来的。
“令行禁止,认令不认人。如此练兵有道,你这位少帅,当真是名不虚传!”
叶晗毫不吝啬的给予夸赞之词。
萧琬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不久前去执行军令的暗哨有折了回来,身后还牵着两匹神骏有力的马儿来。
“我们走吧,姐姐!”
“好!”
将猎犬交给了暗哨后,随即,两人上了快马,直接往永宁寺的方向奔去。
……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登上这座宏伟高塔的了,待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这座高塔的第八层了。
在这一层,四周都是佛龛,各种各样的佛塔脸上都带着一抹慈悲的微笑,而佛身塑像前则点满了油灯,表示佛的智慧光明普照一切众生,能破除众生内心的无明黑暗。
我则跪坐在榻上,望着周身满殿神佛,竟会有些神识魂飞天外……
师兄也跪在在我对面,看着我的目光逐渐暗淡毫无神采可言,竟似有些后悔将我带来此地一般,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那般赌约,只要还没出结果,就还得继续下去……
“今日你也累了,便下榻在此处吧。”
师兄见我还是无甚反应,也不恼,继续说道:
“这里有些糕点果品和茶水,若是饿了,可将就着吃些,若想要吃点别的,明儿个我着人替你去张罗着。”
“……”
依然是无人回应,便仿佛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木头人一般了。
乾天知道了,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开始奉行沉默是金的人,也许更多的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随即,乾天无奈的叹了口气。
缓缓地站起身来,便准备起身告辞了。可转身又似想起了什么,便又多说了一句,道:
“我与你的那个约定依然作数,若他找到了你,我会放你走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刺痛我的神经。
我终于有了点人的反应,却是冷笑了起来。
“那,师兄你是希望他找到我呢,还是不希望他找到我呢?”
“……”
这个时候轮到师兄无言以对了。
“啊,不管她找不找得到我。有一句话我比得告知师兄,我早已是她的人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都已经是她的了!”
说完,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笑得是那般得意,那般张狂。
我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师兄,他的脸色铁青,然后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可怖的生气的表情来,我知道,我这句话成功刺痛了他的心!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终于失控了,一把扑过来直接将我压在了他的身下。
他浑身都散发着男子身上带有的那种阳刚之气,身体僵硬得便如同铁块一般,这个男人此时此刻一点都不温柔,只有着如同发怒野兽般粗暴,与顺之则生逆之则亡的威迫。
可我一点都不怕他,因为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因为我居然把他给激怒了?!
“怎么,师兄想要在这漫天神佛面前,对我用强的不成?”
我的目光越过了他看着了这塔内四周到处都是佛龛,他们或睁着眼的或者闭着眼的,或立起身的或端坐着的,或盘膝思考的或手舞足蹈的,各式各样,模样迥异却又丰富多彩,虽然它们的模样各不相同,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脸上都带着那抹神秘的微笑……
要是人生没有痛苦只会欢乐,那算不算得上是一处永恒的乐土?
这世上存在这样一方永恒的乐土的么?那它又会在哪里?该如何前往呢?
想着想着,我又会觉得若是只有永恒的欢乐,那真的就是一方永恒的乐土吗?
没有痛苦的承托,又如何能凸显出欢乐的情绪呢?
所以,真实的人生,还是得痛苦并快乐着才行啊……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也就没那般难受了,脸上痛苦的表情也逐渐有些缓和了。
师兄也在这时候逐渐恢复了理智,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有了片刻的恍惚,旋即循着我的目光似也注意到了这四周佛龛中的各种佛像似乎都在看着自己,顿时也就清醒了过来。
这里终究是佛门清净之地,切不可做出这等荒唐之举有污佛门清净之地。
缓缓地坐起身来,师兄逐渐拉开了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笑了笑,突然在想,方才师兄是把我当成了男人还是女人了?
若说我是女人吧,虽然这身子是女儿身,可我这一身穿着,行为举止,言语个性都是个男子形状;若说我是个男人吧,那方才师兄他恼羞成怒,所为何来?
你也可以说他喜欢我?也许吧,可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少男少女互生好感到暗生情愫,都是自然而然之事。可距离男女情爱实在是相差太远。
我自认为师兄他并不爱我,只是宠罢了,就像他圈养的一只小宠物,他可以纵容这只小宠物调皮捣蛋,也可以宽容这只小宠物偶尔用力爪抓伤他,可他绝不会容忍这只小宠物背叛离他而去……
对了,我就是那只小宠物!
……
“你今日累了,早些安置吧!”
师兄在逐渐恢复他的冷静与理智,也许他也没能弄清楚方才自己有些反差的行为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境,可他的行为举动已经先他的心境提前一步完成了自我的回归。
他又成了那个俊逸儒雅的郎君了。
看到这样的师兄,我突然有些负罪感,自己方才应该是余恨难消,并很不仗义的迁怒于他了。
即便叶家的灭门惨祸起因间接是因他的身世而起,而我的父亲为了保护他和那颗玉玺而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然后我失去了家园,失去了母亲,一个人流落在外,而我的姐姐也因此备受苦楚,这个家也就这么散了。
可是,若我的母亲还在,她肯定不会怨父亲的。
而让我真正怨他并无法原谅他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的舍家之举,而是他的那颗勃勃**的野心!
……
方才的一切便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
师兄站起身来准备转身离去,而我也在此时坐起身来,看着师兄离开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道:
“师兄,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师兄立在了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站了许久。
“没关系,来日方长!”
最后,师兄在说完这句话后,缓缓地下了楼。
……
我则抬头仰望着,闭上了眼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我突然笑了。
一会笑得很开心,一会儿又笑得很凄凉……
以至于我都快分不清我这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了。
我想,我大概是已经疯了吧。
猛地扬起双臂甩动着衣袖,我一把仰卧回了踏上,止不住大喝一声,道: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随即,我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可我并非情无所牵,心无牵挂啊。所以无论有多么痛苦,我也不会想要一死了之。
而眼前情形,我现在大抵是被师兄给拘禁在这座高塔上了吧。
因为就在师兄下楼后不久,我便听到了楼下移动木梯的声响,没有木梯,下面的人上不了,而上面的人也下不去。
我算是被彻底孤绝在这座宏伟的高塔上了。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我思念心爱之人的意念。
琬儿,琬儿啊……
我在心里默默地唤了她的名千百遍,我好想见她,真的好想见她啊!
我颓然的躺在榻上,感觉此时此刻,除了笑以外,我完全找不到其他宣泄的方式,我已经不想再哭了,也不想躺着什么都不做,那样只会让我更窒息,所以我只能笑,有一下没一下的笑,仿佛这样就能应对来自命运的嘲弄!
看,即便你这么耍我,我还是可以笑着面对……
笑了许久后,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疯子了。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什么,关你什么事儿!”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句略带关切口吻的询问。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给怼了回去。
等我反应过来了,那人又没了声音,吓得我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慌忙的望了望四周,周围出了佛像还是佛像,根本什么都没有。
我又起身去看了看那个出口,下面空荡荡的,应该也没有人在。
“谁在那里,谁在说话?”
我的声音在空荡的阁楼里回响着,可却并没有人回应。
难道我真的疯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我顿时忍不住去掐自己的脸,然后逼着自己去思考问题,发现我依然还是那般才思敏捷,应对如流,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能我真的是累了吧!
最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便又乖乖地躺回踏上去了。
这回我便不再笑了,而是开始静下心来开始思考着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局。
“你方才在笑些什么?”
这回我算是听得真切了,真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
我猛地又座了起来,忍不住反问道:
“你是谁啊?”
“现在又为何不笑了呢?”
“我笑累了,所以就不笑了。”
确认了不是自己的错觉,我便安心了不少,听那苍老的声音,倒像是位老者,也许是这佛塔之中常年负责掌灯添油、扫撒晨除的僧侣吧。反正漫漫长夜也是无趣,有人陪着聊天解闷也是好的,便也不再关心这人身在何处,又是何人了。
因为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又见不到他,而他也见不到我,何必呢?
“那你方才又在笑些什么?”
我随即又躺回了榻上,双手叠着撑着脑袋,让自己尽量放松一些。
“我在笑,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可笑的博戏……”
“那你又为何而哭呢?”
原来我真的笑着笑着就哭了么,都没有眼泪也算是哭么?
“我哭,是因为我在思念远方的亲人。”
“那你又有何牵挂?”
“我挂念着心中所爱!”
“那你是个很幸运的人啊!”
“是吗?”
“纵然你的人生为人所控,可不尽然都是苦吧?”
“也有欢乐之时。”
“在你痛苦之时,你也有亲人可以思念。”
我不禁缓缓地舒了口气。
“是啊。”
“那你牵挂之人,此刻是否也会牵挂着你?”
一想到琬儿,我的心肠便是一片柔软了。
“她会,和我一般。”
“那你是个很幸运的人啊!”
……
这位老者的几个问题,却让我忽然豁然开朗起来。
坐起身来,我突然意识到这定然是位极富智慧的老者,若能与老者对面而谈,兴许能对我今后的人生多有裨益。
顿时收敛散漫的心性,以至诚之心求教老者。
“晚辈高辰,方才对老先生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不知晚辈能否有缘得见老先生一面,若能当面聆听教诲,便是晚辈三生之幸事儿。”
“你当真想要见老朽么?”
“请让晚辈当面拜见老先生!”
我虔诚对空叩拜,以表诚心。
老者似乎思虑片刻后,旋即笑着回应道:
“好,那你便上来吧!”
我微微一愣,老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上去吗?
我看了看着穹庐状的天花板,上面依然是各种佛龛雕像,哪里有什么出口是可以上去的啊?
正当我疑惑不解之际,只听到天花板上发出了三声沉闷的敲击之声,天花板的一角处豁然开了一道口子,竟冒出了一个出口来!
原来这真的是九层高塔,我原本以为这里才八层,却没想到最高一层才是别有洞天。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我又得为如何上去而犯难了。
我轻功实在是太差,这样的高度,没有木梯我是根本登不上去的。
“老先生,请恕晚辈轻功本领实在平庸,这实在是,飞……飞不上去……”
听到我这般直白的说辞,也是忍不住发出一阵爽朗笑声来。
“倒是老朽思虑欠周了。”
话音刚落,一条麻绳便从上面甩了下来。
“这般你可上得来了?”
听着老先生这似乎打着商量的口吻,似乎也估摸不准这个年轻人是否也能通过这根绳子攀爬上来。
我顿时脸上臊得慌,哪里还敢提其他请求呀,忙不迭的说道:
“能,可以的,多谢老先生了。请老先生稍待,晚辈即可便亲自前来,拜见老先生了。”
边说着边走过去试了试这绳子的结实程度,感觉没什么问题便开始费力的往上爬了。
等我好不易登了上去,整个人半个身子趴在了入口处,大概也过了有二柱香的时间了吧!
我的脸胀得通红,还差点就快要踹不过气来了。
好不容易整个人都爬了上去,差点累到在地上便爬不起来了。
“老先生,晚……晚辈……有礼了。”
让老人家久等已经是很失礼的事情了,自然这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拜见老人家了。
一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又端端正正的向老先生行叩拜大礼,以感谢老先生愿意拨冗一见。
“累了吧,赶紧先歇口气,不急。”
老先生十分和蔼可亲,对后生晚辈也是极为照顾的。
“可惜老朽身子不便,不然也就亲自下去见你了。”
“不敢,不敢,当是晚辈亲来拜见老先生才是正理。”
“你这孩子倒是识礼懂事,来,无需如此多礼,抬起头来让老朽好好看看你!”
“是!”
我立马端坐好了身子,缓缓地抬起头来,这才算是与老先生有了第一次会晤。
只是这第一面,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老先生是人如其声,是位白发苍苍,面目和蔼的老者,只是他的双足似曾受刑竟被生生斩断,而他就这般端坐在桌案前,身前身后都堆满了无数典章书籍。
我不觉微微有些愣神。
老先生捏须沉吟,自有一副大家风范。
“老朽这番模样,可是吓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言道:
“并非如此,而是高辰见老先生身边如此多的典章书籍,倍感亲切之意……”
老者闻言,亦是忍不住爽朗大笑起来。
“你这孩子当真有趣,这般说来,老朽今日倒是遇到以为小书友了!”
我瞧到书顿时便来了精神,早把先前那些不痛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是老书友遇见了小书友,三句话里两句都是离不开书的。
我与老先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书的话题一旦聊起来那大概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先生通读经史典章,且见解独到,晚辈受教了!”
“小友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悟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没过多久,这一老一少居然开始相互奉承起来,真是让人愈发无法理解这事情的走向了。
“先生心中有大智慧,可已全然知晓这天地宇宙间的奥秘?”
我一脸期待的神色,毕竟如老先生这般博学的高人,难以遇见。
“欸,虽然老朽被人戏称作’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倘若什么都知道,那岂不是成老妖怪了吗?”
老先生不但博学还风趣,我是越发喜欢这位老先生了。
欸,等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晚辈若是没猜错的话,先生莫非便是名满天下的‘江湖’?”
江湖是一群人而不是一个人,可是在很多年前,江湖指的就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奇人!
“已经许久没有人唤老夫这个名号啦!”
老者的脸上也似乎有些感慨。
“你小小年纪,怎会知道’江湖‘的?”
毕竟按照年纪推算,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多数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而现在江湖上的,更像是一个江湖的秘密情报网。
在老者矍铄目光的注视下,我觉得实话实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晚辈曾在一本书上见到过,那本书上记录了许多传奇的家族和人……”
老者捏须短叹,旋即继续问道:
“按理说那些书籍应当已经被尽数焚毁了,你又是在何处见到此书的?”
“是在前齐的御用藏内。”
“哦,前齐?”
老者似乎并不知外面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齐国宇文氏在不久前已为北魏萧氏所灭了。”
“原来如此,却没想到老朽一觉醒来,这世间繁华已几度轮回了。”
“老先生是一直都在睡吗?可是有何身体不适?”
我忽地有些担心老先生的身体状况了。
“小友大可安心,老朽好的很,只是近来年事已高,免不得嗜睡了些,这身子也懒得动弹了,容易犯困。”
我不禁被老先生这般豁达开阔的胸襟所感染,心绪也变得沉稳多了。
“若不是被你这丫头又哭又笑的给吵醒了,老朽大概还要再睡上个十天半个月呢!”
老先生解析来说的话,让我片刻间便脸色绯红。
“都是晚辈无状,打扰老先生休憩了,晚辈请罪!”
说完,便急忙伏地诚信请罪了。
老先生亲自出手扶起了我,笑着对我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你我今日相见亦是冥冥之中缘分使然,你既知晓了我是江湖,那老朽也当送你一份礼物才对!”
可得老先生如此看重,我心中自是满腹感激的。可我还是不禁被老先生的一句话给弄的心中一惊。
“老先生知道高辰是……”
“你是个女娃娃!”
老先生一语点破,随即笑着言道:
“老朽半辈子做的便是同人摸骨相面,趋吉避凶的行当,是男是女一相便知。”
今日确实是遇到高人了。
“晚辈并非存心欺瞒,还请老先生勿怪。”
“你隐藏身份亦是情有可原,老朽又岂会怪罪呢。老朽与你一见如故,今日便赠你一卦吧,如何?”
“老先生想为晚辈起卦么?”
“不错,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将来命途如何么?”
我沉默了良久,最后却是摇了摇头,言道:
“晚辈不是不想知道,反而是害怕知道,更不能知道!”
“哦?”
“晚辈资质愚钝,也知晓一句天意不可测,可在晚辈看来这并非代表着天意不能测量,反而是不该被测量。便如晚辈今日倍感悲痛受挫,可未来可期,正因为可期,晚辈才能从悲痛之中走出,为可期之未来再去拼搏。若未来一切皆有所定,那这般活着有能有何意义呢?这是晚辈的浅薄无知之见,还请先生勿要怪罪晚辈无力放肆了。”
老先生放声大笑起来,极为开心的说道:
“你这丫头的性子,竟与我那老友一般,你将来若有机会遇见他,定能于他谈得十分投契!”
“好好好,既然你不愿老朽为你起卦,那老朽也不勉强于你了。你这孩子聪慧且秉性纯良,是个有福之人,老朽今日便赠你两句良言吧:切勿执念太过,放下才得自在!切记,切记!”
“多谢老先生教诲!”
顿时,我稽首再拜,多谢老先生提点。
老先生微微点头沉吟,却在高辰稽首拜谢之时私下为她起了一卦,可当这一卦算出来了,却又令他沉默良久。
常言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这孩子命中注定会以女儿之身入阁拜相,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只是……
哎,天机不可泄露啊!
“小友啊,看来你我缘分未尽,今日我既说要送你一份礼物,奈何你不愿我为你起卦,那便算是老朽欠你一份礼物了,待到缘至之时,你我定然还能一见,到时候老朽再来还这份礼物与你吧!”
“听老先生之意是会离开此地么?”
一到离别,我不觉微微有些伤感了。
“自然。你也无需如此伤感,聚则留,不聚则散,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无外乎如是。你好生睡吧,待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先生……”
我话还未说完,只见老先生一挥衣袖,我竟立刻昏睡了过去,之后的事情便再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缘分真是一件十分奇妙之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