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道德规范
辩论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因为包括扶苏在内还有其它人对这故事依旧感兴趣。
王贲插嘴问了句:
“副将,若农家利于种花,儒家利于养鹿,那么法家是否利于狼?”
沈兵点了点头,回答:
“或可如是说。”
沈兵之所以这么回答,是因为法家的确对战争有利。
但其前方又用了个“或可”,则是因为“以法家治国”与现代的“以法治国”是两回事。
此时的法家强调的是“法”、“术”、“势”。
法就是制定法律乃至推行法律教育。
术则是用法律对贵族、军队、百姓进行管理,大概就是执法必严。
势则是建立威信执行彻底,使所有人都臣服于法律,大概就是违法必究。
这些都没错。
问题在于法家强调建立这一切的是君主,也就是统治阶级。
统治阶级拥有绝对的立法、行政、司法权且不受置疑,甚至连百姓的思想都要受制约,所有一切都应在法律规范下为统治阶级服务。
于是统治阶级就凌驾于法律之上,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许多人以为秦朝是法治国家……但实际上只要一对比就知道,这其实是彻头彻尾的君主集权、人治国家,是法治国家的反面。
另一方面。
就是这时期的法家过于片面,以为只需要法家就够,其它所有什么什么家都是蛊惑人心,都应该禁止、解散。
幸运的是此时的嬴政只是部份听取采纳法家思想。
以现代的观点来看这肯定是错误的。
因为除了法律之外还有个叫道德规范的东西。
道德规范就是人类社会中逐步形成的默认的善恶标准,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靠自觉遵守,虽然不违法但却是不道德且受社会谴责的东西。
道德规范与法律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共同发挥作用的。
如果把所有条条纲纲都规定为法律并执行的话,那么立法、行政、司法等机构至少要再大上几倍,监狱住满了犯人国家还是乱的。
反之,如果在国家的引导下社会形成了一个良好的道德规范,法律机构就省事得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国的道德规范相当一部分是来自儒家的“仁义道德”,法律思想则受法家的影响。
也就是说,儒家与法家其实是可以并存且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
凡是没有非儒家圈国家,其道德规范往往就建立在神学上,也就是以虚幻的神来评判好坏善恶……做坏事就下地狱,做好事上天堂之类的。
这也是中国人大多是无神论者的原因之一。
因为相比起其它国家虚无飘渺的神学,中国有发展了几千年成熟得多也具体得多的儒学及中国文化为基础,有一个个伟人的事迹和警世名言作为善恶评判标准并逐渐形成一套完善的道德规范。
如此一来何必还要神学?
现代中国作为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在法治相对还不够健全的情况却能成为全球治安最好、最安全的国家之一,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古人当然不知道这些,此时的法家只知道以恶法、重刑,以刑止刑等片面的压制、约束百姓……秦国之所以在短短十余年内崩溃相当一部份也是因为这原因。
王贲作为贵族子弟是学过秦律并站队法家的,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
此时这帐蓬的气氛还真有些奇怪:
许应代表农家。
扶苏代表儒家。
而王贲则代表法家。
至于杨端和这老将,则更多的是什么家也没有更相信“拳头”。
于是这讨论都有些像几家学说在这里碰撞辩论了。
王贲接着说道:
“那么,如副将所言,若法用到极致亦即狼过于凶猛,岂非便如副将所言战之‘过’?”
沈兵摇了摇头,说道:
“法家虽利于狼却并非狼,因其同样利于鹿也利于花。”
“同时亦有弊。”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法便是规矩,可用于狼也可用于鹿及花。”
“法重在使用得当,若使用不当便是恶法,否则便是善法。”
王贲奇道:
“敢问副将,何为恶法,何为善法?”
沈兵回答:
“若鹿多花少,征税便是恶法。”
“若鹿少花多,征税便是善法。”
众人不由纷纷点头。
花若代表粮食的话,那税收就是增减粮食的一种手段。
所以在地方灾害粮食产出较少的时候,自然就要降低税率。
这也让王贲十分受用,因为他站队的法俨然超忽三者之外成为调节社会关系的一种手段。
扶苏沉思了一会儿又问:
“副将之前所言顺应形势,是否亦是此意?”
沈兵点头说道:
“公子所言极是。”
“若狼过于凶猛,我等便应制狼而不应利狼。”
“否则便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同样鹿、花亦是如此。”
“任一环节太多或太少,都会引起一系列反噬并暴发灾难。”
“是以才不能一味讲仁义说道德。”
“便若公子最初之言,若鹿已太多而公子还以仁义为名护鹿,实则是害鹿。”
这番言语说得扶苏是心服口服,甚至心下坚信的淳于越教给他的那一套发生动摇……淳于越教扶苏的就是片面的仁义,似乎只要有“仁义”二字这仗都不需要打,天下自会四方来朝似的。
这会儿如果有人想要跟扶苏或跟淳于越辩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之乎者也”的一大堆绕了进去。
但沈兵却用这逻辑严谨又浅显易懂的一个小故事来说,却是把这理给辩明了,让他们想绕都绕不进去。
于是扬端和就对扶苏拱手道:
“若公子无异议,我等便继续推广水车舂米并以舂米换屯田……”
扶苏点头回道:
“正该如此。”
出得帐来,杨端和就暗暗赞了沈兵一声:
“副将嘴上功夫却一点都不弱于行军作战。”
“几下便将公子说服了,要知道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执拗,便是大王有时都对他无可奈何。”
“今趟却败在副将手下,实在让老夫大开眼界。”
沈兵心下只能报以苦笑。
若扶苏是这种性格,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敌人
杨端和回到自己营地后,一边继续着手推广水车舂米,另一边又向嬴政飞鸽传讯说公子扶苏已至云云。
杨端和原以为只需要说一声就成了,却没想到嬴政还想知道详情。
因为杨端和不久就收到嬴政的回信,信中问:
“公子可有与扶苏争辩过?”
“可有分出胜负?”
嬴政十分了解扶苏的性格,当然知道扶苏不喜像沈兵这样擅长东征西讨的武将,尤其沈兵还动不动就水淹或是杀敌多少多少。
所以,把扶苏派到沈兵身边那是免不了会有摩擦。
嬴政希望的就是沈兵能治一治这扶苏,另一方面也想让扶苏跟着军队看一看,也好更快长大成人。
这也是嬴政一直不立扶苏为太子的主要原因。
嬴政其实早就把将来寄托在扶苏身上了。
因为“扶苏”就是枝叶茂盛的意思,嬴政给扶苏起这名就意指希望扶苏能传宗接代将自己的血脉流传更广、更久。
只是扶苏那性格及思想一直让嬴政有些不放心。
这其实并不奇怪,若是像扶苏这样片面的讲仁义,哪天说不准就把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以仁义之名轻轻松松的让出去了。
或者像宋襄公那样拱手送给敌人。
这如何又能让嬴政放心?
所以嬴政心下一直都在犹豫。
但将扶苏派到北地做蒙恬的监军让扶苏历练却又是正确的,因为这的确让扶苏成长为一名又有仁心又刚毅果敢的合格的继承人。
嬴政临死前也让下旨让扶苏回来送葬,这也就是让扶苏继位的意思。
奈何赵高与李斯两人串谋,暗自改了诏书赐死扶苏……结果就是胡亥继位。
所以,嬴政其实一直都有培养扶苏的心。
但很显的是,他自己知道怎么做大王却教不出一个大王……会做不一定会教。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嬴政暂时还没找到一个更好、更合适的老师。
直到在大梁之战时因为是否要“水淹大梁”沈兵辩服了淳于越之后,嬴政才有了人选。
嬴政这么考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若要给扶苏找个新老师,要么就把淳于越杀了,要么就得有个人辩得过淳于越。
否则……这个新老师在面对淳于越甚至扶苏时都一次又一次败下阵来,又如何能让扶苏心服?
若扶苏不服,又如何能学到东西甚或有所转变?
而要杀淳于越没有借口,能辩得过淳于越的这世上几乎没有……
这就是嬴政的苦恼之处。
好在沈兵那一辩让嬴政看到了希望。
嬴政本还道此事来日方长,那沈兵成日在前线带兵作战九死一生,将扶苏派到沈兵身旁只怕有危险,于是就暂且放在一边……史上嬴政将扶苏派到蒙恬身边也是在蒙恬打败匈奴构筑长城时,此时自是没有多少危险。
但在扶苏力劝嬴政休兵止戈后,嬴政就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危险不危险,一咬牙就把扶苏给派了上去……嬴政本打算统一中原之后再这么做的。
因此,嬴政当然想知道沈兵是否与扶苏辩过是否分出胜负。
若是沈兵输了,那么不用想,就不够格成为扶苏的新老师,嬴政会马上把扶苏调回去。
若沈兵嬴了……那么扶苏就继续这么呆着了。
杨端和之前没领会嬴政这深意,一看嬴政那回信就“哦”了一声,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道:
“我莫不是成天想着灭楚已糊涂了?大王这点心思都没看出来!”
“居然还傻到略过重点不说,需待大王发问……”
于是不敢迟疑,当下便努力回忆着沈兵及扶苏之间的辩驳,然后一五一十的写下用信鸽送去。
这要是在之前,用信鸽送这许多内容是不可能做到的,或者需要许多只信鸽才行。
但在有了纸之后要做到却十分简单,甚至因为担心纸被雨水浸湿,还用一个小竹筒装着绑在信鸽脚上。
嬴政收到回信后就迫不及待的展了开。
原本嬴政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这并不是说嬴政对沈兵没有信心,而是嬴政没想到会这么快……扶苏刚到寿春马上就起冲突然后马上就见分晓。
然后嬴政是越看越高兴越看越畅快,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案而起,道:
“妙,战争为狼,百姓为鹿,粮食为花!”
“寡人为何就不知道如是说?”
“沈兵真乃奇人也!”
“扶苏托付给他寡人便放心了!”
立于一侧的赵高闻言不由大惊:
“大王……却要将要扶苏托付给……沈兵?”
嬴政缓缓点头,道:
“沈兵其人足智多谋且辩才了得,便是淳于越与其相驳也是甘拜下风。”
“扶苏若是能学到他一半本领,寡人便放心了。”
赵高心下又是一惊。
若扶苏的老师是淳于越,赵高和李斯都不太担心。
因为淳于越不过是个迂腐且无实权的老儒。
但如今大王却将扶苏交给沈兵……
要知道赵高这些内侍与在外手握兵权的实力派将军可是天生在对立面,便是李斯也是如此。
这般下去,有一天若是扶苏继续了王位,那重用的毫无疑问就是沈兵一系。
到时还有他赵高什么事?
所以这事也真说不来……扶苏在蒙恬身边历练也是同样的情况。
甚至李斯都是这么被赵高说动的。
扶苏以蒙恬为师成长,若为太子当然就会重用蒙恬并以之为相,到时李斯又会是什么结局?
赵高和李斯因为这利益关系才联手。
这也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
这一刻,沈兵就注定成了赵高和李斯的敌人。
嬴政见赵高沉默不语,就问了声:
“你以为此事不妥?”
赵高哪敢明说,赶忙回道:
“大王英明,沈兵确是教导公子的不二人选。”
“只是沈兵身在前线,属下担心公子的安危……”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
“寡人也有此担心。”
“然吉人自有天相,沈兵几度出生入死也无人能将他如何,寡人以为他定能保护公子无恙。”
其实嬴政心下还有另一层意思:
沈兵不是神仙派来的么?那就不应该担心公子的安危。
第二百七十三章 动摇
扶苏独自一人在帐蓬内走来走去。
一边走一边拍打着手,走到这边道了声“不对”,走到那边又说了句“不妥”。
扶苏这是因为何事饱受煎熬就不用说了,正是因为沈兵那通话动摇了他心中的信念。
这是一种痛苦,从小坚信的东西突然崩溃,就像是以前活错了,要将那深入骨髓刻在心里的东西剥开剔除,然后硬生生的扯掉。
此时扶苏心里就像有两个人在争斗:一个是淳于越,一个是沈兵。
淳于越是他恩师,数年来教了他许多道理深得扶苏信任,扶苏没有不相信他的道理。
但沈兵的话却是如雷贯耳似乎在扶苏心里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
扶苏很希望用淳于越的声音打败沈兵,但在沈兵那逻辑严谨且浅显易懂的故事的引导之下,扶苏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学的那些大道理都苍白无力。
为政在人?
有治人无治法?
这些道理虽说并无不妥,但只要一放在沈兵提出的模式下运用一番就发现其实只是隔靴搔痒。
想来想去,扶苏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就朝外叫了声:
“来人。”
一名亲卫就从帐外转了进来行礼道:
“公子有何吩咐?”
扶苏说道:
“修书一封,令太傅即刻来此。”
亲卫应了声就去传令了。
扶苏是希望淳于越来此之后能为他解惑,或者是拿沈兵说的这故事问问淳于越看看他有何想法。
然而扶苏会想得到的,嬴政自然会比他更早一步。
第二天,当扶苏焦急的等着淳于越的回复的时候,就见亲卫拿着一封信报道:
“公子,太傅已出使齐国。”
扶苏不由奇道:
“出使齐国?”
“太傅才刚从齐国回来不久……”
亲卫只能一拜,表示他并不知晓详细情况。
原来嬴政在收到杨端和的回信确定沈兵是个合格的老师之后,就第一时间找到了淳于越。
嬴政当然不会直说找淳于越的原因。
他在淳于越面前叹了口气,道:
“太傅,齐国局势让寡人实在为难哪!”
淳于越奇道:
“大王何出此言?”
“齐国一直都与秦国保持友好关系,何来为难之说?”
嬴政回答:
“太傅有所不知。”
“齐国虽表面与大秦友好,实则暗中援助楚国。”
“我等在进攻楚国时截获许多来自齐国的补给,这其中包括刻有监造的装备。”
淳于越不由一惊,道:
“竟有这等事?”
嬴政回答:
“另外还有楚兵的供述,我等甚至还抓到了来送补给的齐人。”
“人赃俱在,这还能有假?”
顿了下,嬴政就说道:
“不过齐国如此做为也不奇怪。”
“我大秦灭赵、亡魏、攻楚……虽是没有灭齐之心,但齐却惧我有灭齐之意啊!”
这是嬴政的一种手段,他知道越是表现得像是个谦谦君子就越显得齐王是个小人。
到时就算嬴政不派淳于越去,淳于越这个老迂腐也会为他主持公道。
果然,就见淳于越愤愤不平的骂道:
“这齐王身为一国之君,竟行如此小人行径。”
“大王,臣请出使齐国,定要将这昏君骂醒。”
嬴政又假意说道:
“可太傅这才刚从齐国回来……”
淳于越想也不想就拱手道:
“若能让齐王迷途知返,秦齐两国重修于好,臣这点辛劳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从邯郸前往齐国路途并不远,月余时间足矣!”
嬴政点了点头,道:
“如此便有劳太傅了。”
于是淳于越准备了下行装,就屁颠屁颠的直奔齐国去了。
淳于越当然不知道他其实是上了嬴政的当。
不过嬴政也没有骗他,因为齐国的确是的暗中支援楚国。
但支援楚国也是事出有因……当年楚国暗中支援齐国打败了燕国甚至成功复国,现在楚国有难齐国当然要表示一番。
如果嬴政把这些实情告诉淳于越的话,那么淳于越就会觉得齐王这是有情有义的仁义之君了。
不过嬴政当然不会这么说,却把剑锋带向了因为担心被秦灭所以才暗中助楚。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秦国哪里还用得着关心齐国是否暗中助楚……
楚国已经都快要灭亡了,寿春被拿下大王被俘,淮河一线已被秦国占领,在这情况下就算齐国想增援楚国都无法跨越淮河。
那么出使齐国还能有什么意义?!
嬴政这么做,其实就是要把淳于越支开让扶苏孤立无援。
更确切的说,嬴政是想让扶苏安心的呆在沈兵那学点东西。
扶苏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
因为他记得嬴政当初对他说的是“去沈兵那看看”。
于是以为这监军一职只是暂时的,看看情况知道真相后就可以回去。
但在他知道淳于越被莫名其妙的又派去出使齐国后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了。
“难道是……”扶苏想着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心道:“父王似是早有准备!”
由此可知,扶苏其实还比淳于越更聪明。
至少他还没有迂腐到稀里糊涂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沈兵这边则一点都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变化,也没感觉到他已被推到风口浪尖。
此时的他正在冶铁作坊。
这不是沈兵主动去的,而是欠来报告,说是弁希望沈兵到冶铁坊一行。
沈兵一跨进作坊,冶铁工匠们便齐唰唰的朝沈兵投来异样的目光。
接着就见弁匆匆跑上前来,拱手道:
“副将,属下斗胆请副将来此一行,实是此事关系重大。”
沈兵问:
“何事如此惊慌?”
弁恭谨的让了开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此次的方向却不是冶铁坊而是铸铁坊。
沈兵一边前行弁就在后头跟着解释道:
“自副将制出了水排之后,我等先后炼出了几炉铁。”
“其质量较之前均大有改善。”
“起初属下还道是偶然,不想往后每炉都是如此。”
“这便证实了我等之前的猜测……”
沈兵闻言就“哦”了一声。
这对他来说早就不是秘密了,不过这些古人当然会感到兴奋并当作一件大事。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太平盛世
这当然是件大事。
古时的人们正千方百计的想提升铁的质量却不得法,尝试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甚至是用人祭炉,但都少有成功。
偶尔成功一次练出质量上乘的剑便可称作是宝剑,但即便这样也是无法大批量生产。
而此时沈兵随随便便发明了个“水排”并将铁的质量提升且一次次生产皆是如此……这可就了不得了,这就意味着中原的冶铁技术普遍上升了一层。
却见弁一挥手,就有两名铁匠分别将两铁块投入火炉中并压着橐……虽然此时已有水力压橐,但铸铁不要求太大的风力,于是暂时还使用人力。
弁解释道:
“左方是之前冶出的铁,右方是使用水排之后冶出的铁。”
不久待两块铁烧红之后取出,几名铁匠并大锤小锤朝铁块“砰砰”的一阵砸……立时便火星四射灼红的铁碴到处乱跳。
沈兵一眼就看出了区别:左侧的铁有更多四射的火星,而右侧的火星则少得多。
又过了一会儿,右侧已没有火星跳出,但左侧却依旧有碎裂出的铁碴。
弁解释道:
“左侧铁更脆而右侧铁更具韧性。”
“虽然变化看似不大,但我等在打制铁器时却明显容易得多。”
“原因是脆便易折,于是打制细微处时便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便会碎裂于是功亏一篑。”
沈兵能理解弁说的这些。
铁的质量表面很难看出,是脆是韧需要敲打一番才知道。
尤其烧红打制的时候,铁匠因习惯了打制脆铁,铁的质量一旦上升手下立时就能感觉得到。
正说着,左侧的铁已“啪”的一声断为两截,甚至停下来时发现左侧的铁已经小了许多……这是因为左侧铁更脆,打制时更多铁碴脱离原体,于是越打越小。
沈兵只是简单的说了句:
“如此甚好,便以新铁打制农具。”
弁应了声,躬身等待下文。
却不料沈兵已说完起身要走。
这让弁目瞪口呆,赶忙朝欠投去求助的眼神。
欠也发了一会儿愣,反应过来后就三步并作五步的追上了沈兵,道:
“副将,属下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如此轻率……”
沈兵不由奇道:
“有何不可?”
欠解释道:
“副将试想,此铁若是制成农具流于民间,我等拥有冶铁技术便不再是秘密。”
“且副将又不封锁消息,只怕‘水排’冶铁很快就会流传它处……”
这时沈兵才意识到弁等一众工匠紧张兮兮的原因,担心技术过早被传播出去为敌国所用。
沈兵无所谓的扬了扬头,回答:
“用不了许久,这天下都是秦国的了,便是流传它处又能如何?”
欠和弁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不过想想觉得沈兵说的也对,若天下都是秦国的,技术流传出去不也是在秦国?
他们哪里知道沈兵心里还有另一种想法:
这水排提升铁的质量只是一点点而已,就让他们如此大惊小怪的。
沈兵手里还有更多的技术能炼出更成熟质量更好的铁,甚至是大批量生产……那么流传出这么一点就无伤大雅。
甚至沈兵从一开始就做好它他流传出去的准备,否则沈兵就不会发明这什么水排了。
有了沈兵这话,于是弁和欠就不再迟疑了,当下就用新铁打制农具。
不出几日,一批新铁农具就被投入到屯田中。
农民也是一用就体会出差别:新铁因为更有韧性于是可以打制得更锋利,器件也可以更小,且寿命更长不容易磕裂、磕断。
于是马上就带起了一波不小的哄动……
这是由秦时生产力低下造成的。
其实新铁农具投入使用后产量并没有很明显的提高,农田依旧是那么多农田,屯完后依旧产出那么多粮食,只是屯田时更省力、省时。
但生产力低下也就是基数低,基数低哪怕是提高一点点提升的幅度就相当可观。
且单个农民提升一点,十个、百个……到全国农民全都普及新铁器时,那提升的幅度就不是一点点了。
甚至百姓还因为新农具的新鲜感而更有屯田的动力……往常需要三天才能屯完的田,如今只需要两天就能屯完,那满足感却非之前可比。
这自是惊动了许应并再次将新铁的冶铁列为记录并传播的目标之一。
不过此时的许应却没有了之前的兴致,甚至有些无精打彩的。
他碰到的问题与扶苏相似。
正如之前所言,农家其实并非真正的农民,他们大多是贵族阶级或知识份子。
他们是为了达到消灭战争的目的才投身于农业,并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一套农家学说。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他们志向远大且目标明确。
然而,在听完沈兵说的狼、鹿、花那一套故事及推理之后,农家的根基也同样被动摇了。
沈兵见许应那没精打采看着百姓屯田的样子不由有些疑惑。
若是在往常……许应早就卷起裤子与其它人一起下地干活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站在田边沉思。
沈兵上前唤了声:
“先生。”
许应被惊醒,一见是沈兵就拱手道:
“却是五大夫,许应失礼了。”
沈兵还礼后就问了声:
“可是有难题让先生陷于沉思?”
许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正如副将所言,若种花只是让鹿增多进而使狼增多,那么种花又有何意义?”
沈兵不由哑然失笑。
没想到都几天过去了,许应依然受这故事困扰,而且还深陷其中。
沈兵回答道:
“先生是否有想过一点,若是狼少会是何发展?”
许应不解的回道:
“狼少之后便是鹿多,鹿多而花少,于是鹿便饿死……”
沈兵摇了摇头,道:
“并非尽是如此。”
“若鹿多随即花也增多呢?”
“于是便唯独狼少,此乃休兵止戈之太平盛世也。”
“是以种花非但不是如先生所想毫无意义,反而是意义重大。”
“否则又何谈盛世?”
许应“哦”了一声,就兴奋的点头道:
“此言有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失衡
所以农业的发展虽说不能消灭战争,但消灭战争后必然需要农业发展才能成为一个盛世。
明白这点后,许应就再次有了动力。
不过他还是小心的问了沈兵一句:
“副将,农家遍布中原各国,我等将舂米水车及鼓风水车记录下之后……传到楚地是否合适?”
许应这里说的楚地指的是楚军控制的淮南楚地。
沈兵想了想,就回答道:
“暂且不传至楚地,尤其是鼓风水车。”
许应点头应了声。
沈兵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相比起舂米水车而言鼓风水车还是有些技术性的。
舂米水车过于简单一看就会,就算许应不传出去楚地也很快就会学会。
鼓风水车相对来说有些复杂且制作相对封闭,这要传出去就没那么快。
而这点时间差就足以使秦地控制的淮河以北对淮河以南占握一些技术优势,尽管这优势是短暂的。
沈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敲打一下楚王启……
另一边的楚王启正和项燕在洞庭一愁莫展。
他们这段时间广布探子四处打探,尤其是寿春一带楚国探子尤其多。
这使楚王启和项燕两人对淮北的形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最早知道的就是舂米水车。
甚至楚王启还按探子画的图让人制出了一具舂米水车。
看着那不需人力自动上下舂米,楚王启就叹了一口气:
“我还道淮北过些时日必定会因缺粮而大乱。”
“不想沈兵却制出这物事并以舂米换屯田。”
“如此一来淮北缺粮之困便可解矣。”
项燕无话可说,心下只暗道这沈兵是何许人也,竟能知道制出这物事。
这么一来何止是淮北,整个秦地的秦人都可免了舂米之苦……要知道这舂米可是每人每天都有舂米量。
所谓的舂米量就是每个人都要吃饭,吃的饭都要舂过去壳。
但有许多人是不可能舂米的,比如达官贵人,比如军队,再比如老人和孩子……
这些舂米量就会集中在妇人和奴役身上。
比如军队就会有大量的奴役专门用于舂米,且日夜不停日复一日的舂。
这一度占据劳力分配相当大的一部份。
但是现在……只需架起几具水车,然后用这些水车代劳就可以了,又快、又省力、又好。
这其中“好”是名至实归。
因为正如之前所言,军粮供应有“粝米”和“粺米”之分。
都是由谷物舂的却有区别,是因为人力舂米耗时、耗力,粗粗舂几遍大概去了些壳能入口的就叫“粝米”,这是给低爵位的兵士食用的。
在“粝米”的基础上继续舂,舂到基本没有壳就是“粺米”,也称精米,这是给高爵位的兵士及达官贵人食用的。
普通百姓食用的通常都是“粝米”。
原因是家务原本就繁重,没有太多的时间舂米于是只能粗粗的舂一遍。
但是现在……若舂米能由水车代劳,那不过就是舂得久一些,还有必要分“粝米”、“粺米”么?
事实也的确像项燕想的那样,只一夜之间淮北地区尤其是寿春已基本不存在“粝米”了,人人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精米饭。
沉默了好一会儿,项燕就宽慰楚王启道:
“大王勿要为此发愁。”
“此物制作起来并不困难,秦军可用之舂米,我等何尝不能用?”
楚王启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我军粮多,寡人忧心的又岂会是这舂米水车。”
“而是那沈兵隔些时候便会有些奇思妙想且极其实用,长此以往……”
说着楚王启再叹了一口气。
楚王启的担心却是有道理的。
如果只是舂米水车一项还好,楚地大批仿制并投入民间节省劳力便可。
问题在于沈兵制出的物事仅此一项么?
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用不了多久,淮北的秦地就与淮南的楚地拉开差距了。
有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若是在以前,大家都是这么苦这么累,那么淮北、淮南就谁都没话说。
但现在……
若淮北秦地可以以更小的劳力轻松的获得更多的作物,而淮南楚地苦哈哈的累成狗却只收获少得多的粮食,这让百姓心里如何平衡?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一旦百姓心理失衡,楚地很快就要面临人口流失的问题……这就有些像偷渡,挡都挡不住,而且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到时只怕都不需要秦军来灭楚,楚国自己因为人口大量流失而灭亡了。
长于用兵的项燕自是不会考虑到这些,他依旧对楚王启建言道:
“大王,属下已联系了几大贵族,他们已同意齐心反秦。”
“此时尔等首当其冲面对秦军兵锋,属下以为他们必会拼死抗敌。”
“属下以为秦军想要南下并非易事。”
楚王启只能眉头紧皱的回了句:
“但愿如此!”
说是这么说,楚王启对形势却一点不乐观。
果然,坏消息接踵而来:
“大王,据闻沈兵提升了铁器质量。”
“新铁器较旧铁器更锋利、耐用。”
楚王启急着问了声:
“制法呢?”
得到的回答却是:
“尚未探得。”
于是楚王启就意识到他担心的终于来了。
紧接着就来了另一个情报:
“大王,秦军探子深入我境散发告示。”
楚王启又是一惊:
“是何告示?”
亲卫将飞鸽传书送来的一张告示递了上来。
楚王启愕然发现这告示居然是用纸书写……他在秦国时就知道这一张纸能值十钱,在楚国直接翻了三倍值三十钱。
而秦军却以之书写告示?
再看看那告示的内容……再吃一惊,竟然是用简画再配文字的方式书写。
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就不用说了:没文化不识字的人看图也能理解个大概。
不过一想,楚王启又暗松了一口气:
以如此值钱的纸书写告示,这告示肯定不多。
若这告示不多,又如何能等造成影响?
然而,当他随口问了句“有多少此等告示”时,亲卫就回答道:
“据闻有数千张,一夜间街头巷尾便粘满了。”
楚王启:……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宣传战
这其实就是沈兵用上的宣传战。
在这时代想打宣传战其实是很困难的,原因是这时期宣传工具十分落后。
电台?
喇叭?
电视?
……
一概没有。
若是要发传单,或许就要加班加点制作上千卷竹简,然后将这上千卷竹简运往敌境……若幸运没被敌人发现,还要将竹简四处分发,但却是要粘在墙上都十分不易。
然而有了纸之后这些就变得简单了。
首先书写起来容易得多。
沈兵暂时还没想把印刷术给折腾出来,于是就用了个简单、直接的土办法:将寿春所有识字的人集中起来,摆一张样本让他们没日没夜的抄写。
纸张的来源就不用说了,沈兵只需在寿春再弄一个造纸作坊就成了。
扶苏身为大梁军的监军所以什么事都不能瞒着他。
开玩笑,所谓的“监军”就是大王派来监视这支军队的意思,还瞒着他?那差不多就是欺君、意图谋反了。
不过沈兵原本也就不打算瞒着扶苏也没必要瞒。
扶苏倒是对这造纸术十分有兴趣,毕竟在大儒淳于越门下呆了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天生就好书法、好文笔。
扶苏认真的看完了整个生产过程,到那一张张纸从抄板上揭了下来时,不由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接着愤怒的瞪着眼睛问沈兵:
“敢问副将,制作一张纸需要成本几何?”
沈兵据实回答:
“属下未曾算过,因几乎不需成本。”
如果说需要什么成本的话,就是买来的一些木桶、抄板之类的东西。
当然,这也是因为沈兵是副将手下有数万免费劳力,否则这劳力成本还是要计算的。
扶苏怒道:
“既是无需成本,为何外市一张纸却要十钱?”
“副将可知许多人却是为了买上一张纸节衣缩食饿上半月?”
这说的倒是实情,虽然在大梁云畋那纸已降到五钱,但在别的地方还是需要八钱十钱甚至更高。
十钱就是两斤米。
这时代吃的本就紧张,为省下这两斤米再减少饭量,于是半饥半饱饿上半月就稀松平常了。
沈兵回答:
“公子此言差矣。”
“我等从未将纸用于售卖,只是将其用于抵债。”
“至于纸在市面上是何价格,却与大梁军无关。”
扶苏想了想觉得沈兵说得也对,他因为也曾花重金购买过许多纸,所以知道它的出处。
但扶苏依旧愤愤不平:
“然副将此举却成了奸商的帮凶。”
“若其成本如此便宜,副将何不方便世人低价售卖?”
沈兵回答:
“禀公子,首先我等身在士伍不得经商。”
“若允许经商,这纸便是一张只售半钱,我沈兵也可一夜暴富。”
“其次,公子以为若是纸价便宜了便能方便世人?”
“公子应知道大多是何人需要用纸!”
这么一说扶苏就无言以对了。
因为要用纸的绝不会是什么在田地里耕作的百姓,甚至都不会是普通的读书人……
原因很简单,普通的穷苦读书人考虑成本问题依旧会使用竹简,不过就麻烦些、不够轻便而已。
之所以有人拼着饿肚子买纸,那是图新鲜赶时髦,并没有到非用不可的地步。
所以大多数需要用纸的却是有钱的达官贵人。
比如扶苏,自从有纸后他行文作画就再也没用过竹简了。
所以此时纸价贵那妥妥的是劫富济贫……劫了达官贵人的富,济沈兵这个贫。
等到有一天,教育普及率高了普通老百姓都会写字对纸也有需求了,那时纸价才会影响到普通百姓。
接着沈兵又加了句:
“不过,若是公子想要用纸,却可随时来取。”
扶苏“哼”了一声没回话。
扶苏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十分看不惯沈兵的作为却又说不出沈兵哪里有错。
事实上不只说不出沈兵哪里有错,反过来扶苏还认为沈兵说的是对的。
或许,这才是扶苏不习惯的原因……他潜意识依旧站在淳于越一方,沈兵是对的也就意味着淳于越是错的,于是沈兵就应该是敌人,至少是思想上的敌人。
接着,扶苏看到许多贵族子弟被集中在大堂里抄写……
这时期会识字的基本是贵族子弟,如果说有例外的话就是儒家。
此时的儒家虽然因为其思想不成熟且不切实际养出许多迂腐的大儒,但其进步之处就是提出“有教无类”的思想。
所谓的“有教无类”就是不分贵贱贤愚,每个人都可以进行教育。
这在受教育权基本被贵族垄断,普通百姓只能一代又一代的种田、受剥削、受压迫的时代简直就是个福音。
于是,许多布衣就成为儒生学习治国的道理,接着受举荐进入官场走上仕途。
不过这情况毕竟是少数,集中在大堂内的绝大多数依旧是贵族子弟……寿春是完整的投降的,于是遗留下许多原楚国的受过教育的贵族子弟。
扶苏惊问:
“副将何故将他们集中在此受刑?”
沈兵回答:
“禀公子,只是抄写些东西罢了,并非受刑。”
不过想想,沈兵自己也觉得他们这样子与小时被老师罚抄时颇为神似。
扶苏拿过一张“告示”看了看……确切的说应该是“传单”。
只见上面有配文字的几小格画,大概说的是楚民只要到淮河向秦军投降,就可以得到一块田及一片宅地,且有新式农具从事生产,能享受更好的生活。
扶苏看着不由笑了起来,道:
“副将此举是希望以此劝说楚民投秦?”
沈兵回答:
“正是,公子以为不妥?”
扶苏摇着头抖了抖手中的“传单”,略带得意的笑道:
“若此物能让楚民投秦,我等又何需劳师远征斥之数十万大军。”
“副将将此事看得过于简单了。”
“副将需知,欲要楚民来投,唯有仁德二字。”
沈兵只笑了笑没回答。
他认为扶苏应该将“仁德”换成另外两字“利益”。
国家之间讲利益,百姓也同样也是跟着利益走,尤其是中原各国没有外族仇恨的百姓。
第二百七十七章 传单
宣传战操作起来并不困难。
一张张这么抄写完之后叠在一起再卷起来,就可以塞进竹筒及挖空的原木中,或是平摊藏在马车里,夹在帐蓬夹层中等等。
藏的方法多到数不胜数,只需稍用点心思就可以。
但如果是竹简那就完了……不是说竹简不能藏,其实纸可以藏的地方竹简大多也可以。
问题是那夹层、那竹筒,藏个一、两份竹简就差不多了,累死也带不了多少。
带不了多少就意味着很难形成群体效应。
接着沈兵就让兵士化妆成楚民携带着这些传单混进楚境。
原本沈兵还想费点事让楚民来做这些。
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秦军占领淮北收获大片土地之后同时也获得大批楚民,这些楚民都可以为秦军所用。
需要的只是用点小钱接着再以其家人为质……这时期以人为质是得平常的,国家之间建立什么友好关系之后都要以王子为质。
不过沈兵派人往楚境一侦察,发现似乎没这必要。
原因是楚国户籍管理十分混乱,比如昭、屈、景三大族户籍就自有系统没有整合……这当然不会整合,各自封地都是私有财产包括百姓也是,于是没必要将户籍与其它贵族整合在一起。
这会导致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屈氏管理下的百姓要前往昭氏经商,昭氏怀疑他是秦国奸细想要查其户籍等详情,就必须要到屈氏那查。
甚至到屈氏那查还不够,因为在屈氏那查无此人之后,不能保证他是景氏的人,然后还是斗氏、成氏、班氏、孙氏等小族。
一个个查完了都没有,似乎还不能证明其是秦人,因为还有被灭的淮北一带流民,这户籍又到哪查去?
由此就可知此时秦朝郡县制优越之处。
其全国户籍是整合在一个系统里的,只要报出自己是哪哪人,寻着由郡县往下查,若是确有其人就一定能查得到,是不是奸细就一目了然。
楚国没有这么严密的户籍系统,于是对外来百姓的盘查只能止于“听其言观其行”的层面上。
查什么验、什么传都是假的,瞄一眼就过去了。
主要是盘问从哪哪来的,然后搜查下有没有藏有兵器。
楚军最担心的就是藏有兵器的奸细混进来然后里应外合将城池给夺了。
若是没有兵器……那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沈兵派出去的这些“奸细”可全是不带兵器的,然后再带上几个地道的楚民指引寻个合适的借口,轻易的就进城了。
当夜这些人就展开了活动。
确切的说不是当夜,而是宵禁解除的那一刻……
战争状态下为了便于管理,各国都会实施宵禁。
宵禁时在墙上粘贴传单是很危险同时也没有意义:一贴上就会被巡逻的兵士发现,然后在天亮前被撕完,有贴跟没贴一样。
但在宵禁解除的那一刻,街头的兵士和路障都已撤走,街头百姓也是稀稀啦啦,谁也没发现有人在街头到处贴传单。
甚至在人群密集的菜市口还有人将传单由高楼往下洒,便像雪花一般飘落满地都是。
更要命的还是这些传单是用纸书写的。
要知道一张纸在楚地可是值三十钱,六斤米。
就算是书写过的那背面勉强还可以用,打个折也能值个八钱、十钱吧。
于是这不就是天上洒钱么?
立时就有楚民到处哄抢,不久便是那些还在屋里躺在床上的百姓都出来争相抢夺。
抢了之后自然就会翻看内容,其上的简画清晰易懂,很多楚民一看就明白了……只要到淮河降秦就能有地有房,还给发农具过上好生活
这对楚民而言可是了不得的事。
秦国之所以能统一六国原因之一就是给了百姓一定的权力。
比如当兵作战获得军功就能晋爵成为地主甚至进入高爵者籍成为贵族。
就算不当兵在家种田,也因为秦国实行的郡县制将百姓的管理权收为国有而不是贵族的私有财产……
这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国有和贵族私有,百姓都没有权力。
但往细里一想那区别可就大了。
贵族私有也就是贵族的奴隶,贵族让你干啥就干啥,甚至剥夺生命。
但是国有……那是山高皇帝远,皇帝只有一个,且皇宫里那些人侍候着就差不多了,他不会天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呼喝着让你干活甚至要你命。
如果说百姓对贵族有什么责任,那就是交税,于是就更自由且权力也大得多。
在此之前楚国百姓并不知道这些。
这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楚王及贵族都知道让百姓知道这些都他们是没有好处的,就像魏国一样,邻近秦国百姓一旦知道秦国这些制度便纷纷逃往秦地。
于是魏国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自身也如秦国一样改革,要么等着百姓越来越少等着灭国。
魏国有进行改革,但步伐跟不上秦国,最终还是灭了国。
楚国因为其自身原因无法进行改革,也是七国中改革最浅的一国,于是就只有选择第三条路:封锁消息。
封锁消息在这通讯极为落后的时代是很容易做到的,偶尔有几个商人来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抓起来就是,之后再来的商人就不敢多嘴了。
于是百姓稀里糊涂的活着,王公贵族继续喝酒吃肉。
如果不是秦国来攻,楚国这情况还会继续下去。
但秦国来攻了,不仅来攻且来的还是沈兵。
沈兵只需去问问寿春的楚民,马上就知道秦楚两国之间的信息极度不对称……楚国绝大多数百姓对秦国更优越的制度一无所知。
或者就算知道一些,也只当作是谣言半信半疑。
这么一来沈兵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纸啊,有这么好的宣传工具为什么不用?
这玩意在这时代妥妥的是最好、最方便、最廉价的宣传工具。
拥有并垄断这宣传工具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拥有了话语权!
第二百七十八章 结果
扶苏这几天心情很好,他在等结果。
其实他那并不叫等结果,而是等着看沈兵笑话。
如果说其它方面是沈兵打败了淳于越,那么扶苏就认定这一回淳于越将打败沈兵。
扶苏甚至对亲卫说道:
“就凭那几张制作粗糙的字画就想说服楚民降秦?”
“这沈兵却是将治国大事视作儿戏了。”
“他虽是有木艺之才也有领兵之道,却是不通治国之理!”
“父王要是知道此点,便不会留我在此了!”
杨端和也在等结果。
此事沈兵全程都与杨端和商议过,这其中还要杨端和奏明嬴政并得到允许……沈兵这给楚民的田地及宅地就是从楚国那占领的大片淮北之地。
虽说这些土地是杨端和及沈兵打下的,但并不意味着两人可以随意处置。
开玩笑,土地这东西是你想有就有想给就给的?
这是拥兵自重给自己封地!
还要不要脑袋了?
对于土地这一项嬴政当然没有异议。
因为这土地给秦人是种给楚人也是种,嬴政不关心给谁种,他只关心收的税是多是少。
初时收的税少一些也没关系,毕竟嬴政目光长远,知道若是成功吸引楚民来投那会削弱楚国的实力甚至可以说打破目前攻楚的困局。
所谓的“困局”指的就是之前所说的,此时的秦军若要攻楚就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淮南是各贵族封地,继续往南攻楚不仅会进入难行的山地水网,还会使楚国各贵族团结在一起聚集到昌平君之下……嬴政始终称楚王启为昌平君而非楚王,因他不愿承认这个楚王。
甚至还可能出现一种“兄弟嬉于墙而御于外”的空前团结的现像。
于是秦军就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而沈兵想到的这方法,也就是用田地、宅地及降低税率的方式吸引楚民,却是一种抽丝剥茧的手段慢慢削弱楚国的实力。
这也是“温水煮青蛙”,等楚国各贵族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时却已来不及了。
想到这一层,嬴政便不再犹豫,当下就准了这个计划。
同时还赞了沈兵一声:
“这沈兵有勇有谋,扶苏在其身边必有所得!”
杨端和则没看得这么明白,他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反正此时又没有别的方法打破僵局,一时也因缺粮无力南下,为何不试试呢?
所以杨端和只是将其交给沈兵处理,自己转头就扎进淮河防御及屯田中去。
沈兵也在等结果。
只不过他不是在干等,而是在淮河边选定了一片田地等着楚民来屯。
这片田地就在淮河北岸,土地肥沃靠近水源,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沈兵之所以选定这里也是有原因的……
楚民是奔着利益来的,当然就要让他们满意。
首批来的楚民满意了,且淮河北岸又距淮南不远,他们很容易就会将消息传回楚地,接着就会带来一批又一批楚民来投……
最先接到消息的却是扶苏。
原因是扶苏想快些得到结果或者说扶苏心下也有些担心,于是每天都派出亲卫在淮南四处张望。
然后就让他等到了。
亲卫跑回向正在帐蓬里练字的扶苏报道:
“公子,有楚民来投了!”
扶苏写的正是“为政以德”。
也就是孔子所说的:“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是儒家用于否定法家道理。
大意是法律、刑政依靠的是强制,它只会惩罚犯罪,百姓是因为害怕才不敢做坏事。
但道德、礼教却是靠教育和自觉,他让人知耻,于是会自发的约束自己。
这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也就是之前所说的“道德规范”的范畴和作用。
错就错在这话是把“道德规范”放在法律之上……
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法家同样也是将自己放在儒家理论之上。
但其实两者应该是并存且共同管理社会才对。
扶苏此时是有感而发。
他之前是坚信这话是正确的,但在听了沈兵那故事之后……他才发现有时道德礼教根本用不上。
教会那些鹿礼让又如何呢?
狼就不吃它了吗?
花少了就不饿死了吗?
这些都是仁义道德能改变的……
有时扶苏还真想去见见孔子亲自问问以解开这难题。
正写着“道之以德”的“德”的时候,亲卫就来报了。
扶苏的笔法一点都没乱,他一边写一边回了声:
“哦,却有多少?”
扶苏笔法没乱是因为他以为来投的楚民肯定不会多。
不想亲卫回答:
“属下未曾数过,不过……少说也有上千人。”
扶苏一惊,“德”字就写坏了。
他停了下笔满脸不信的望向亲卫,问:
“你说什么?”
“竟有上千人。”
亲卫迟疑着回答:
“确有上千人。而这……只是首批。”
当下扶苏再也没有写字的兴趣,出得帐来上了马车亲自赶往城外。
大梁军军营由于在寿春城的南面,而寿春城又在淮南,所以出城就看到了大批来投的楚民。
这时扶苏才发现亲卫往少里说了,那楚民何止上千人,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三、五千人。
扶苏还不死心,下了马车向路过的楚民拱了拱手……儒家子弟一向注重礼节,对百姓也不例外。
“敢问老丈,你等可是来自楚地?为何而来?”
那些百姓则用奇怪又有些担忧的眼神望向扶苏,回答:
“不是你等贴出告示说来了便会给田给宅么?”
“如今一来便不作数了?”
“那我等回去便了!”
扶苏赶忙挽留。
虽然他不愿意输给沈兵,但毕竟自己是秦国公子,哪有为了赢而拆自己台的……
不过其实这样的人还真有,而且还不少。
但扶苏却不是这样的人。
宽慰了百姓并为他们指了方向后,扶苏心下不由暗叹:
“这回又是输得彻底了。”
“若是寿春一地都有三、五千人,那沿淮河下来降的楚民便要以万计。”
“且还只是这一刻。”
“谁又会想到沈兵那‘告示’会有这般作用……”
第二百七十九章 鲶鱼效应
杨端和听到这消息时初时一阵意外,但一想到这是沈兵负责的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接着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如果沈兵这计策能行,楚民就会一拔接着一拔的从楚境转移到淮北。
那么他还需要这么着急这么紧张的担心楚军来攻么?
最后知道这消息的却是沈兵。
一名亲卫飞奔沈兵的营帐报道:
“副将,楚民……楚民来降了,有数千人!”
其实就连沈兵也没想到第一批就会来这么多楚民。
因为他知道人天生就对陌生的东西感到恐惧。
楚民不了解秦国,他们无法确定秦国开出的这些条件是否是骗他们的,而等他们到了淮北之后那时再后悔只怕就迟了。
因此,沈兵以为一开始只会是小批量的,稀稀啦啦的几十上百个,顶多不会超过一千个。
这些都是胆子大敢于尝试的,或者是没有活路的。
他们成为第一批敢吃螃蟹的人之后,才会带来越来越多的迁往淮北。
另一个困难就是楚国的封锁……楚国是不会任由百姓这么迁移到淮北的,于是必定会采取一些措施。
所以这需要一个过程。
但第一批就来了数千人,仅寿春一地陆陆续续的就有八千,若统计全线的话,就有一万两千余人……却是沈兵始料不及。
后来沈兵一问,才知道这其实是楚国贵族自己乱了阵脚。
三大族就不用说了,他们封地宽广几乎占据了淮南半壁江山,于是人人自危都担心秦军会先拿他们开刀。
他们的对策就是“广积粮、高筑墙”。
这策略并没有错,而且就应该这么做。
问题在于他们的粮食之前已大批增援项燕作战此时已所剩无几,然后城外的粮食还没到收成时间……他们如何才能“广积粮”呢?
方法很简单,却百姓手里抢呗。
他们当然不会明抢,而是临时巧立名目征税。
昭氏的是“抗秦税”,屈氏的是“备战税”,还有“强兵税”等等。
总之只要取个名就派兵下去按人头征税就成。
如何才能“高筑城”呢?
就是征劳力,到处拉壮丁……这在楚国境内是没道理可讲的。
秦国要是征遥役、服兵役的话,那还有秦律摆在那,多少多少岁需服兵役,什么时候要服遥役,犯了什么事要被罚多少年等等。
虽然百姓负担也重,但至少法律条文在那大家有心理准备大家都一样,于是还能接受。
但楚国百姓就是贵族私人财产,平时还好,他们也知道需要人种田不会乱抓壮丁。
但是到了这紧张备战时……全族都要被灭了,哪还顾得上什么来年种田之类的,于是见到青壮就抓,要么去做苦力要么去当兵。
更严重的还是……城外大片要熟的粮食怎么办?
等粮食熟吗?
那时来收粮的是不是就是秦军而不是他们了?
甚至有可能秦军已经在等着那一刻了!
到时楚军出城护粮?
开玩笑,谁不知道秦军野战天下第一,有城不守出城作战那还不是送死?
昭氏和屈氏因为实力尚可有一战之力,于是决定再等一等。
实力较弱的景氏一咬牙,就把城外未熟的粮食抢收了。
这一来百姓的损失可就大了……他们可是等了半年就指望着这些粮食过日子,这一收让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而且是税收加重的同时抢收了田里的粮,这就是要活生生将百姓逼上绝路啊。
却在这时,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
这无异于给这些楚民指明了一条出路,于是就寻了各种机会出城投秦。
扶苏再次见到沈兵时表情就有些尴尬……他原本不想来,但监军的职责就是参与部队的指挥和决策,否则如何“监军”?
这是父王的命令,扶苏不敢违抗,于是每天至少都会到沈兵的帅营来过问一番。
沈兵没说什么,只是施礼后说了句:
“禀公子,诸项事务皆顺利。”
沈兵这话让扶苏十分意外。
原本扶苏还以为沈兵会炫耀几句,就算不敢明说也会话中带刺,不想沈兵言语中却没有半点嘲讽,全然没将之前扶苏的不屑放在心上。
扶苏也没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然后便跪坐到案前随手翻看着名册……
然后越看越是心惊。
只因这名册不仅纪录着来降楚民的名字、姓名等户籍所需的常用信息,还附录了一份有价值的信息册。
比如山川、水文、守军人数、驻军情况等等。
看着这些,扶苏就感叹道:
“副将心思竟如此慎密,扶苏佩服。”
沈兵拱手回答:
“每一点心思均有可能是成百上千条人命,属下不敢疏忽。”
扶苏点了点头,然后又不解的问了声:
“副将既是如此宅心仁厚,又何苦醉心于战事?”
沈兵笑了下就回答:
“属下若是能让天下皆不战,自是不至醉心于战事。”
“但若战争无可避免,便只能力求以最小损失结束战争。”
扶苏愣了下,然后就反问道:
“副将所言,可是指一统中原?”
沈兵心下暗赞了声。
这扶苏至少不像淳于越那么迂腐。
淳于越所认为的仁德指的是“保持现状”,也就是最好在现在这情况下大家就止战……这当然是损失及伤亡最小的情况,但基本不可能实现。
有句话叫“落后就要挨打”,秦国强大而楚国弱小,再比如像燕国那样虽是弱小但还是行刺嬴政甚至进攻秦国,这战争有可能避免?
如果在这种状态下长期保持“互不吞并”反而是伤亡最大的。
扶苏显然也想过这一点,所以才会问这句话。
沈兵回答:
“正是。”
扶苏又问:
“副将以为……一统中原后便能止战?”
沈兵很干脆的回答:
“不能。”
扶苏有些意外,然后便面带怒意的望着沈兵:
“若一统中原之后也不能止战,副将南征北战岂非便是以百姓、兵士之命求功爵。”
“副将此举与他人又有何分别?”
沈兵不答反问:
“公子可听过鲶鱼效应否?”
第二百八十章 人口流失
扶苏似乎有些不想听,随意回了句:
“无非便是狼、鹿、花之流罢了。”
其实扶苏不是不想听,而是不乐见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再次被击得粉碎。
沈兵点头道:
“虽是不同却也相去不远。”
“曾有渔民捕来鱼养于木桶,因桶内水为死水是以鱼不久便会相继死去。”
“然一日渔民将一要以鱼为食的鲶鱼一同置于木桶,却发现鱼四处躲避,结果反而能活数日而不亡。”
“狼、鹿间也有此现像,若林中无狼,鹿便无需因躲避狼的追捕而奔跑,反而失去了活力甚至寿命缩短。”
扶苏不由笑了起来:
“副将之意,是说若无战争,百姓寿命会因此缩短?”
“百姓只需有温饱即可活,岂会需要战争?”
“扶苏未曾听过如此荒涎的说法。”
沈兵摇头道:
“属下并非此意。”
“属下以鲶鱼和狼作喻,指的是若没有战争,社会便会因缺乏动力而进步缓慢。”
“甚至会停滞不前。”
扶苏抬头震惊的望向沈兵,问:
“副将何出此言?”
“世人皆视战争为洪水猛兽,唯独副将以为它可使社会进步!”
沈兵解释道:
“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公子试想,若天下太平百姓富余,又何需思考如何让田地产出更多作物?”
“又何需制出手锯等工具伐木并制出各种攻城器械?”
“又何需在你争我夺之间筑起城墙并著出兵法及治国之道?”
“更不需制作兵刃、盔甲、箭矢等物。”
“公子以为然否?”
扶苏不由愣住了。
沈兵说的是,如果当真没有战争,百姓要做的其实就是种田吃饭织布穿衣。
甚至如果没有战争,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于是也就不会有治国之道。
那这什么儒家、法家等思想也都是无用的,只需“无为而治”就行了。
这便像极了那被鲶鱼追赶的鱼群以及被狼追赶的鹿群……因为有鲶鱼有狼在追杀着它们,于是它们才会进步。
人也是如此。
因为有战争威胁着他们……一旦失败就很可能被奴役甚至死亡,于是才不得不进步、不得不改革、不得不前进,于是社会才会发展。
思考良久,扶苏才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点头道:
“好一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世间之事莫过于此。”
“副将所言有理,扶苏受教了!”
顿了下,扶苏又问:
“副将所言扶苏从未听闻,不知却是何家所言?”
沈兵一愣。
这是用辩证的、科学的方法来分析,哪有什么家?
如果硬要说什么家的话……那就是科学家。
想了想,沈兵只能回答:
“这只是属下胡思乱想,并无出处。”
哪知这么一来扶苏就更是佩服了:
“副将过谦了,副将所言通俗易懂且于理甚合,又怎会是胡思乱想?”
“以往扶苏虽遍读圣贤书,却有许多难解之惑。”
“如今听副将一言,突有茅塞顿开之感,扶苏谢过副将!”
沈兵自是客气一番。
此时的扶苏心下已然接受沈兵的那套的理论了。
这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的确就像扶苏所说的那样,此时虽是百家争鸣各种思想层出不穷,但各家实际上都处于不成熟在摸索的阶段,必然会有许多解释不清的问题。
沈兵这个现代人却拥有现代社会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只需要把这些往这时代一套……无法解释的事马上就能说个明白。
沈兵这还没把工业化、三权分立等这些东西拿出来说呢。
所以现代社会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这说的不仅是发明创造的实物,更有这种超前的理念可以借用。
尤其像扶苏这种更关心治国或是天下苍生的人,要收服他就得用这些理念。
沈兵这边按部就班的接收来降的楚民,楚王启那边就乱套了。
因为传单不只是发到了楚国贵族的封地,甚至都到了洞庭并影响到楚王启的百姓。
确切的说不是“发到”洞庭。
沈兵还没那闲情将传单渗透到洞庭去影响楚王启的人。
传单之所以会“发”到这里,是因为这玩意很容易藏着并带走……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对折对折再对折,折成一小团往衣角里一塞,要想搜出来还真得费点心思。
然后楚国各城之间免不了会有亲戚、朋友之类的,再加上这纸还能值个八钱、十钱的,商人也会低价收购了将其往南面价更高处贩卖……于是就自然就流通到腹地洞庭。
这就是传单的厉害之处。
在此之前百姓传递消息往往是口耳相传,这其中就有“口说无凭”传着传着就被稀释,结果就没人信也就没有了“杀伤力”。
但传单不一样,传单就是“凭证”,拿出来一读就都信了:只要到淮河降秦,就会得田得地还有免费的新工具。
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干了一辈子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楚国那是有太多没田没地只能为贵族干活然后得到一点可怜的粮食了……
这与秦国的封建制不同。
秦国有个税率,比如十二抽一,于是多劳多得缴完税后还有富余。
楚国则是农奴制纯粹购买劳动力,田里产多少与农奴无关,给这么多粮让你饿不死然后成天在地里干活就对了。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
当然是选择逃往淮河投秦啊,何况那里还有许多自己的老乡,据说还有人去过已成功得到田地……
于是便连洞庭都开始人口流失。
这可把那楚王启给愁的。
他和项燕两人想来想去要控制流失问题却发现这十分棘手。
因为不可能把城门一关将所有百姓都关在城里头不让走……百姓得出城到城外的田地里干活,把城门关死了这些百姓实际也失去作用了。
而百姓一旦出城干活,那想约束住他们就很困难了。
城外可没城墙,而且那干农活一铺就是一大片,尤其洞庭一带到处是水网密林,随便一藏就没了影,怎么看都看不住。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变法
项燕对政事所知不多,于是便建议道:
“大王,不若我等以百姓亲属为质,一旦百姓逃走便治其亲属之罪!”
楚王启只反问了一句:
“我等户籍可登记完善?”
“且城内或可用此法管理,住在城外的百姓如何制止?”
这么一说项燕就没话了。
楚国由于其国情原因户籍登记十分混乱,尤其是在战时新迁入许多劳力之后就更是一团糟,此时就算想实施项燕的“以亲属为质”的方法都办不到。
顿了下,项燕只能问道:
“那么,以大王之见……”
楚王启皱了皱眉头,回答道:
“为今之计,就只有与秦国一般变法。”
要知道楚王启可是在秦国任过相邦的,所以当然知道该怎么面对这问题:
面对秦国更优越的制度,周边国家比如赵、魏、韩,要么跟秦国一样变法要么就等着人口流失最终灭亡。
楚国之所以受影响较小,是因为其与秦国接壤处是西北方向巴蜀一带交通极为不便,于是楚国制度才能一直保持到现在。
但正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正因为楚国距秦国较远没有改革危机,于是尽管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却因为没有改革而形同一盘散沙。
此时危机终于来了,秦军就在淮北。
若没有沈兵传单的宣传攻势的话,楚国只怕还有数月的缓冲时间……通讯落后消息传播得慢,而且范围也不大同时也容易封锁。
但沈兵宣传攻势一出,这绝对的制度优势马上就体现出来并激化了其内部矛盾。
结果就楚国若要阻止人口流失,就必须采用秦国一样的制度,这样一来秦国的制度对楚民就不再有吸引力……双方都一样了,当然没人愿意背景离乡。
然而……
项燕却迟疑的说道:
“大王,我等若是变法,亦即要收回各族的封地。”
“各族岂会甘心?”
这一点楚王启也考虑过。
确切的说不是收回各族的封地。
各族的封地明面上还是各族的……就像秦国一样,只不过各族不再拥有百姓的管理权,管理权全部收归、集中到楚王启手里。
那各族又会服气?
想了想,楚王启就回道:
“若是不变法,楚国便要亡了,又何来封地?”
“召集各族来朝,共同商议改革一事。”
项燕应了声,就派人将楚王启的命令发布了下去。
可尽管项燕这么做了,心里却一点都不抱希望,因为他知道这些楚国贵族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几天后各族都派出使者赶到了洞庭。
昭氏来的是老臣昭恤,屈氏是屈惟,景氏是景柽,都是各大族能说得上话的人。
见此项燕心下稍定。
因为这就说明各族对此事颇为重视,毕竟此时面临更大困难的是他们而非楚王启,所以也在急于寻求解决之道。
另外还有斗氏、班氏等小族,来的人倒是比之前楚王负刍召集朝会时更齐了。
也不知是楚王启的威信还是因为形势所迫。
众人济济一堂朝楚王启施礼,倒也颇有些样子。
楚王启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起身后就说道:
“诸卿应知此次为何朝会。”
“秦国大军压境又以告示蛊惑我大楚子民,如今百姓纷纷北上,不知诸卿有何对策?”
这是楚王启的手腕。
其实楚王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决定怎么做了,但他不会直截了当的就说你们要怎么怎么滴……这就显得楚王启刚愎自用不尊重各贵族的意见。
话题一抛出,各贵族那是感同深受。
一通议论之后,昭恤就拱手回答道:
“大王,臣建议在北向构筑一道防线并以骑军巡视。”
“以此拦截北上降秦的百姓,若抓获便严惩之。”
“时日一久,百姓便不敢再逃了。”
众人闻言便纷纷附和。
这似乎也是一个办法,百姓以为北上有活路,那么就断了他们这条活路,于是无奈之下就只得继续呆在楚地任由贵族剥削。
但楚王启却摇头道:
“自淮河防线为秦军所占之后,我军北向便没有一条完整的防线。”
“此时又是我军物资紧缺之时,如何还能在北向建一道长达数百里的防线?”
“若是匆匆建起只为防百姓,秦军又岂会坐视?”
“何况秦军还有神武军……我等又如何能以骑军阻止百姓北上?”
楚王启这么一说众贵族就都没声音了。
昭恤这说法的确过于理想化。
构筑防线需要人力、物力还有财力去哪找?
另外更严重的还有驻军的问题。
这说的并非楚军兵力不足,事实上楚军这时若把各族兵力团结在一起再加征一些,依旧可以凑足四十万之数……这也是秦军兵力的两倍。
问题在于有过之前项燕数次战败的经历,谁还敢出城与秦军作战?
尤其昭恤还提到用骑军……那不就是神武军的鱼肉么?
沉默了一会儿,屈惟就建议道:
“臣以为,我等可派兵出城监督百姓耕作……”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其它人的反对。
斗氏说:
“我等一直都有派兵出城监督。”
“然兵士终归及不上百姓。”
“往往是出城还在,回城就有许多不知所踪。”
班氏更着急:
“一个不小心,那兵士还会让百姓尽数杀了,能逃回城的寥寥无几……”
“刁民要是作起乱来,却是胆比天高!”
众人纷纷附言。
楚王启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朝项燕使了个眼色。
项燕会意,就出列拜道:
“大王,臣有话说。”
楚王启“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
“大将军有何高见?”
项燕回答:
“臣以为,百姓之所以争先降秦,皆因秦制较楚制更优。”
“之前所议诸多方略,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若想让百姓绝了北上降秦之心,臣以为只有变法。”
楚王启假作刚知道这个,倒抽一口凉气道:
“变法?此事滋事体大……”
项燕打断楚王启的话,道:
“大王,若不变法,楚地用不了多久便会无民可用。”
“甚至兵士都会逃往秦地,至时便悔之晚矣!”
第二百八十二章 税率
楚王启费尽心机与项燕一唱一喝,其实是有借机将各贵族权力收为己有的之意。
虽说将百姓管理权收为中央并非将军队收回。
但可以想像,劳力、税制、兵源等全都是来自百姓,若失去了底层百姓那些贵族及军队其实都是空中楼阁,各种权力收回至中央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楚国贵族又是何许人也!
楚王启会想到这些,老奸巨滑的贵族们又怎会想不到?
项燕话音一落,大殿中便鸦雀无声,各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是心照不宣但都明白了楚王启的用心。
楚王启见贵族不搭话,就进逼了一句:
“诸卿以为上将军提议如何?”
“我等可以如秦国一般收取税粮,虽是少了些却可解百姓流失之忧。”
“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当下秦军大军压境,我等若不变法合力抗秦,只怕……”
后面的话就不需要楚王启多说了,以楚国如此分散的力量当然难以抵挡秦军的进攻。
从客观角度来说,楚王启这话的确有道理。
秦军只二十余万兵,而楚军却有四十万。
虽说楚军素质不如秦军,但以两倍的兵力也不至于到要亡国的程度。
所以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团结。
但自古以来“不团结”都无法像楚王启所希望的这样,轻轻松松几句话再加上外来的一点压力就可以解决。
几乎所有的“不团结”都是需要战争、鲜血和镇压才能化解。
原因很简单,贵族有贵族自身的利益,而且他们代表的是一族而不是自身。
比如昭恤要考虑的昭氏,必须昭氏所有人同意。
同理屈惟、景柽等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与会的这些人甚至没有话语权,他们得回去与族人商议。
于是,楚王启这一句“变法”说起来简单,却需要成千上万的人认同。
正所谓“众口难调”,这本身就不可能达成一致。
更何况各贵族还有其它的担心:
今天若是把百姓的管理权交上去,明天是不是就要把兵权交上去?
兵权若是交了上去,楚王启为免后顾之忧,是不是就会把各贵族架空甚至寻了个借口满门抄斩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好就要“灭族”,怎么可能轻易把刀柄递到别人手里?
就算是楚王启也不行!
沉默了一会儿,昭恤就拱手回答道:
“回大王,微臣以为……”
“以变法解百姓流失之忧或是可行。”
“然各地贫富不均、占地不一,是以属下认为应以各族不同形势各自变法。”
“如此方可轻重得宜。”
各贵族纷纷称是。
这一下就把楚王启给噎着了……变法就应该是自上而下全国统一的变,各地贵族自己变,依旧是各行其法那还变什么法?最终不还是各族割据无法统一调配?!
但楚王启也毫无办法。
因为昭恤说的也有道理,若只是为了解决秦楚制度平衡问题拉回百姓的话,的确只需各族自己变法就可以,何需你楚王启参与?
另一方面,此时楚王启手中可用之兵不过十万,与三大族的兵力相差不多,于是说话的份量也小得多。
因此楚王启心下虽怒却也不敢发作,这朝会也就这样郁郁而散了。
这也是沈兵用宣传战而不是派兵直接进攻的原因之一。
若是派兵直接进攻……一下将贵族们打疼了甚至到灭族的境地,那反正都要灭族,何不拼一下与其它族乃至楚王启联合?
到时就是楚王启要求贵族将管理权和兵权上交,他们也只能答应。
否则就是前方贵族被秦军灭族,而楚王启却可以躲在后方的洞庭观战,实在不行楚王启还可以继续南退进入百越密林中……
可现在,这种抽丝剥茧、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却是一点点削弱各贵族的力量,贵族还有缓和的余地,于是反而无法统一。
不过贵族们回去后还真变法了。
虽然有些肉痛:原本那些百姓是贵族的私有财产,是农奴的身份,现在却变成了农民,拥有土地只需要缴税。
且税率与秦国一样,都是十二税一。
有些贵族比如昭氏还下调到十五税一。
贵族们这么做显然是对的。
因为很明显,或是不变法不给百姓同等的利益,百姓都跑光了留下土地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要被秦军所占?
这事反馈到沈兵那,就是来降的楚民立时就少了许多。
沈兵初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楚军是用了什么方法将楚民看住了。
直到杨端和拿着一封情报走进他帅帐……
杨端和先是向扶苏施礼,然后就对沈兵说道:
“楚国开始变法了。”
“昭氏甚至将税率下调至十五税一。”
于是沈兵才明白,原来这些家伙玩起这一招。
想了想,沈兵就问了声:
“昭氏税率十五税一……亦即各族税率不一?”
杨端和点头道:
“确是不一,但最高也只十二税一。”
听到这沈兵就放心了。
扶苏听着就觉得有些奇怪,问:
“副将为何关心楚国税率?”
扶苏认为此时重点应是如何解决秦楚税率相等的问题。
沈兵解释道:
“禀公子,各族税率不一,亦即楚国各贵尚未联合,于是依旧是一盘散沙。”
扶苏“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同时心下暗自惭愧。
这其实怪不得扶苏,他从小到大跟随淳于越只知读书练字习圣人之教,何曾像沈兵这般分析问题并由表面探究本质。
简而言之,扶苏学的那一套虽说也有治国道理甚至相当一部份是对的,但始终停留在理论而没有实践。
此时扶苏在沈兵身边任监军,却是彻彻底底的实践了。
沈兵也想考考扶苏,同时也是一种尊重。
就拱手问着扶苏:
“公子以为……我等该如何解决。”
扶苏立时便一脸懵。
他一肚子都是仁义道德,一时半会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等或可继续降低税率以招降楚民。”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不降反升
沈兵将目光转向杨端和。
杨端和迟疑了下,回道:
“公子此计或是可行,除降低税率外,我等还可增加分给楚民的耕地。”
“我等所占的楚地颇多,多分一些给那楚民也是绰绰有余,而楚军耕地有限,是以老夫以为最终楚民还是会前来降秦。”
沈兵明白杨端和这话的意思。
其中关于耕地面积方法的说法的确是对的,淮北是一大片平原,虽然总面积没有淮南大,但耕地却比整个淮南加起来都多……淮南尤其长江以南多山地,此时的生产条件很难耕种。
所以就算与楚军打“价格战”拼耕地也拼得过。
但沈兵却不认同这点。
见沈兵不语,扶苏便问了声:
“副将以为此计不妥?”
沈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声:
“敢问公子,若公子是楚民……得知淮北再次降低税率并增加耕地,会因此来降吗?”
扶苏想也不想就回答:
“能有更多的耕地便是有更多的收成,为何不来?”
杨端和却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说了声:
“老夫糊涂,此计却是不可行。”
见扶苏一脸不解的望向杨端和。
杨端和拱手解释道:
“公子,副将之前便有相似策略。”
“那舂米水车初时不需费用也无人问津,之后慢慢增加费用反倒引得楚民蜂涌而至……”
扶苏不由奇道:
“这又是为何?”
杨端和回答:
“概因楚民会作如此想:若明日费用会更低,我等何不等明日再舂?”
“明日之后还有明日,于是便一直等待。”
“反之若是费用一日比一日高,楚民便想:若明日费用更高,等到明日岂非要多出费用?于是便争相来舂。”
扶苏“哦”了一声,道:
“还有此等说法……却是合情合理。”
这可以说是心理学上的东西,用换位思考的方式站在百姓的位置上分析他们的心理,然后再抓住这心理制定正确的方案。
扶苏以往所读的圣贤书哪里会有这些,一时觉得十分新鲜。
但想了想,扶苏又说道:
“可此次秦楚之争却与舂米有所不同。”
“舂米只是我等与百姓之间的较力争胜,而税率则是秦、楚较力争楚民。”
“若我方税率高于楚国,楚民又岂会背井离乡冒死来降?”
沈兵点头暗赞了一声,这扶苏不愧是公子,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并提出问题了。
两者的确有些不同,甚至扶苏提出的这个问题连杨端和都回答不了。
沈兵想了想,就说道:
“属下以为不可降税,原因有二。”
“其一,便如上将军所言,降税会使楚民等待而非来降。”
“因所有人都知道,若我军降税,楚军也会接着降税,那么楚民只需安心在楚地等着降税便可。”
扶苏与杨端和连连点头,这点他们已经理解。
“其二,我大秦乃以法家治国,正如日中天,此时若无节制的降税……非但不能占得便宜还会自乱阵脚。”
扶苏又再次“哦”了一声,然后点头说道:
“有理。”
“淮北若是降税,吸引的便不只是楚地的楚民,还有秦国各地的百姓。”
“到时只怕会引起大乱,各国百姓纷纷来投,便是多少地也不够用了。”
这正是沈兵想说的。
淮北地势平坦水利设施完善,且土地还肥沃,若税率再明显比其它地区低……秦国其它地区百姓又岂会不来?
就算秦国有严密的户籍制度再通过法律来制止百姓流动,但秦国百姓心里又怎能平衡?
凭什么那些来投降的楚民可以拥有更多更好的土地、更低的税率,而我们这些为秦国做出奉献的人却要更高的税率?
那是不是说为秦国奉献是无用的?
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一种骚操作:
秦律不让秦民前往淮北?成,那我先偷入楚境成为楚民,再由以楚民身份来淮北投降……
另一方面,之前来降的楚民也会心理失衡:咱们更早来降的分的土地更少、税率更高,而更迟来降的却能分得更多土地、税率更低……那是不是得再逃回去再来降一次?
于是秦地百姓不仅不会增多反而会回流入楚地。
楚国的情况不同,楚国那是将亡之国而且各地分封,这样乱搞税率虽有影响但影响不大……破罐破摔。
但秦国若也这样弄那就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想明白这些后,扶苏不由皱眉问道:
“那么,以副将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沈兵想也不想就说道:
“税率不变,减少土地和宅地。”
“如此才能断了楚民等待之心。”
扶苏又道:
“可是……”
可是什么就不用多说了,淮北的利益若是不升反降,虽是让楚民无法等待,却是让淮南给比下去了。
若利益比不上淮南,楚民自然不会来投。
沈兵回答道:
“我等税率或许不及楚国低,然利益却未必不及楚国。”
扶苏不解的问:
“此话怎讲?”
沈兵回答:
“同是一片地,若淮北可以种出更多的粮食呢?”
扶苏说:
“此言虽是有理。”
“若淮北可以种出更多粮食,那么即便税率较楚国更高,缴税之后富余的粮食依旧更多。”
“可是……如何才能种出更多粮食?”
沈兵没回答,而是对帐外的亲卫喊了一声:
“去请许应前来。”
亲卫应了声便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许应赶到了帐蓬恭谨的向扶苏施礼。
沈兵说:
“先生,公子想知道,同一片地能否种出更多粮食。”
许应“哦”了一声,就回答道:
“禀公子,却是副将在邯郸教与老朽的沤肥之法。”
“亦即人为制造肥料增强土地肥力。”
“老朽用此法在各地分别以多、中、少施肥,发现施以中肥之田长势最好。”
“此时虽是还未收成,但估计收成至少增长半成。”
扶苏不由骇然朝沈兵望去,这半成说起来虽少但若全国都如此,就不是小数了。
更何况,若用沤肥之法便无需休田,这增加的收成就不只是半成这么简单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仁君
现代施肥与不施肥并没有如此大的差别,庄稼施肥的收成通常会增加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四十之间。
古时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是因为这时代基本没有施肥技术,有也只是施一些少得可怜的农家肥。
在这情况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种庄稼,其肥力就会不断下降。
若说它有什么措施保持肥力的话那就是休田。
但休田能补充的肥力又十分有限,于是最终导致庄稼收成普遍不高。
这时给田地施以沤肥,便好似给田喂了一剂补药,再加上农家子弟的精心打理,于是能增产半成也是正常。
而这还只是小头。
有了沤肥之后所有分给楚民的田也都不需要休田,无形中耕地面积就增加了一倍……那比楚国的田地多的利益可不是一点半点。
沈兵问了许应一声:
“先生,此时这沤肥法可否用于淮北?”
许应想了想,就点头回答道:
“老朽认为可以。”
“虽说还没到收成时候不知结果,但沤肥后的作物植株茁壮、颗粒饱满。”
“至此已确定可行了。”
于是沈兵及杨端和就将目光投往扶苏。
扶苏虽说只是大梁军监军,但以他秦国公子的身份依旧拥有决定权。
但这其实根本不需请示,有这等好事谁又能拒绝?
扶苏当下就点头说道:
“便依副将所言行事。”
“另,我等切不可将沤肥之法泄漏给楚国知道。”
扶苏这回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相比起之前舂米水车甚至“水排”,这沤肥看似没有技术含量却重要得多。
原因是它可以直接提高作物产量且不需休田。
这在以农为本、以食为天的古时那就是神器。
有了这神器,楚国就算是再怎么降税也无济于事。
要守住秘密并不困难,只需要派信得过的专人制作沤肥就可以。
比如杨端和将军队派出制肥,沤肥制成之后再让百姓来运……百姓领到的只是一团团黑呼呼的东西,当然不知是如何制出的。
而那些制肥的秦军,他们可是受连座制度约束,哪个又敢透出半点风声?!
正在沈兵以为此事已了时,不想扶苏又问了声:
“副将,不知我能否去看看这沤肥?”
沈兵一愣,回道:
“公子自是可以观看,只是这沤肥虽好制法却极为不雅,公子……”
不想扶苏却一挥手道:
“无妨,此肥关乎国家命脉,如何还能以不雅为名避之。”
说着当下就起身跟着杨端和出去。
这一幕只看得许应和沈兵面面相觑。
不过许应却对扶苏此举十分赞赏,因为农家讲的就是“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也就是贤人治国就应该与百姓一起种田一起吃饭,只不过从来就没有什么治国的人愿意这么做而已。
如今扶苏却主动要求去看这沤肥……这虽是无意之举,却暗合农家道义,立时便让许应激动不已,于是暗中对沈兵感叹道:
“公子实乃贤者,将来必为我大秦之仁君!”
沈兵只是笑了笑。
这扶苏仁是仁,据说史上的他在蒙恬身边历练一番后已一改其迂腐本性变得刚毅果敢并深受百姓爱戴。
然而,能不能成为君却又是另一回事。
想害他的人可是赵高和李斯……都是权倾朝野的人物。
有时沈兵都在想,自己能改变这个历史成功让扶苏上位吗?
若是改变对后世可有影响?
沈兵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新一轮的宣传战又要开始了。
这一轮宣传战当然是主打肥料。
做法依旧像之前一样画成简画然后图文并茂的复制数千张再送往楚地。
只是送往楚地的难度稍有增加,因为经过之前的宣传战之后楚国贵族都有所防备。
然而这事却是防不胜防,尤其南方人使用竹制器具十分普遍,比如渔民用的竹排,随便一节锯断了藏进传单想找都找不出。
于是又重复出现之前一幕,而且较之之前的冲击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楚王启那边收到新传单后不由大惊:
“秦人竟有沤肥增产?此事是真是假?”
项燕想了想就回答:
“大王,以之前舂米水车及铁器优化观之,此事多半是真。”
“这沈兵总能突发奇想制出新物事,沤肥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楚王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沈兵的本领他是知道的,是以从拿到传单那一刻他就信了,他之所以会问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接着项燕就说道:
“大王,我等虽是知道但百姓却不知。”
“我等何不传说此沤肥不过是秦军骗人的把戏?”
楚王启沉默一会儿后回答:
“只能如此了。”
楚王启嘴里虽是这么说,但心下却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用。
主要是因为沈兵这个名字在楚国已是深入人心……沈兵可是屡次击败项燕的人,而项燕又是楚国上将军。
其实击败项燕还没什么奇怪,原本秦军就比楚军强,秦胜楚败也是正常。
问题就在于沈兵是以少胜多且不只一次。
大梁水淹楚军,牵城水战,尤其是汝阴一战……沈兵亲率三千黑甲军击退数万楚军,这使沈兵之名在楚地已是家谕户晓、路人皆知。
再加上舂米水车一事,就更是让人将沈兵视作神一般的人物。
于是就像楚王启和项燕一般,看到传单后第一反应就是相信……有如此本领的沈兵,要制出沤肥还不是小事一桩?
在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之下,楚王启与项燕再宣扬沤肥是秦军骗人的把戏……又有多少人会信?
只怕他们更会怀疑楚军而不是秦军,甚至会觉得楚军这是欲盖弥彰。
事情果然就像楚王启想的那样,百姓对楚军的说法只是表面应声……这是为了活命。
暗地里淮北有沤肥能增产半成一事却是疯传。
百姓虽说没文化不识字,但计算粮食和税率那却是关系到能否活命,那可是算得精准。
当下一合计:这增产的半成粮食缴了税都还有富余,再加上不用休田……楚国再低的税率也比不上这个。
于是还有什么好想的?
继续往淮北逃……
第二百八十五章 俯首称臣
局势发展不幸让楚王启言中了。
不管楚军如何往外散播消息说这是秦军的阴谋,始终没能阻止楚民外流。
这其中也有一方面是楚国贵族平时都不拿楚民当人看往死里剥削压榨,包括楚王也是,于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楚民都选择不相信。
这正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接着沈兵又将宣传战推到另一个**:针对楚军兵士来一波。
对楚军兵士的宣传战很简单,它只需在百姓中宣传就行无需直接将传单送进军营……百姓知道几乎就相当于兵士知道。
政策如下:只要楚军兵士愿降,愿从军的便加入军队,愿耕地的便分给田地与百姓同等对待,只需按秦律定期服更役。
楚军兵士心里有杆秤:这楚国多半是要被灭了,若继续在楚军阵营,不是战死就是被秦俘虏,到时就没这么优厚的条件了。
所以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更何况这其中有许多人正处于兵役期间,楚国的兵役却不似秦国兵役一般由秦律规定并实施……
服役这一点其实秦国与楚国相差不大,因为秦国服役虽是轮更制度但由于连年征战兵力不足,再加上战时又可以临时征召,于是实际服役时长也远大于更役。
关键在于秦律有二十军功制而楚国却没有。
在秦军中卖命好歹立功之后还有个爵位还能因爵位分到田宅,而楚国却纯粹是为王公贵族卖命,立功也只是得到些可怜的奖赏。
甚至还有许多情况是立功之后却被贵族冒领……
如今楚军兵士有这个降秦的机会,他们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隔三岔五的就会有一队兵士失踪。
去哪就不用说了,自是往淮北投奔秦军去了。
这时就不是楚王启组织朝会,而是贵族们主动要求朝会商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商议来商议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在楚王启与项燕两人时,楚王启就叹了声:
“如今之计,我等似乎只有三条路可走。”
“其一,是先发制人集全国之兵抢先发难。”
楚王启这想法其实是出于无奈,因为楚国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只会越来越糟,那么在此坐以待毙还不如乘楚国还有实力拼一拼。
项燕想了想,就回答道:
“秦军以逸待劳士气正盛,而我军却是各族离心形同一盘散沙,此时攻秦非但无法取胜反而会败得更快。”
楚王启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其二,便是从秦军中盗取制肥之法。”
这沤肥杀伤力太大,其中主要是不需休田。
在这情况下就算楚国贵族免税都比不上秦地的产出,于是降税也就毫无意义。
如果还希望秦、楚平衡的话,就只有取得沤肥技术。
但项燕想了想,就再次摇头道:
“秦军也必定知道这制肥之法的重要,是以绝不会轻易透露。”
“我等想探得此法,只怕难上加难。”
迟疑了下,项燕就疑惑的问了声:
“大王,第三条路是……”
楚王启回答:
“俯首称臣,如安陵城一般求存于江东。”
项燕一愣,然后便陷于沉默了。
虽然项燕也不希望做此选择,但从如今这形势来看似乎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楚国的灭亡不可避免。
这并非兵马粮草不够多,而是制不如人。
在这大前提下任何挣扎都毫无意义,最终只能落下战败身死家破人亡的结局。
但如果像楚王启一样,以楚国现有势力求得江东自治……却有可能偏安一隅。
但项燕想了想,还是认为不妥:
“属下以为不可。”
“安陵城之所以能存活于世,概因安陵一城无东山再起之可能。”
“而我军却是十余万兵数十万民于江东。”
“如此规模岂能让秦王安心?”
楚王启回答:
“秦王确是无法安心。”
“但若能兵不血刃取淮南之地,秦王焉能不取?”
“有朝一日即便秦王寻了借口将兵锋指向江东……我等亦可退入百越并依仗地形与之周旋。”
“江东乃菏泽之地,秦王又何需大动干戈争夺?”
项燕想想觉得也对。
之前楚国灭越时就面临这样的问题:
江东水网密布丛林遍地,地形决定了进攻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夺取之后却没有多大的利益。
那打这仗还有什么意义?
为何不招安由其自治?
于是才有楚国项氏。
如今的情况差不多,只是由当初的项氏变成了楚王启。
项燕其实是个很忠心的人。
应该说这是项氏的共性,当初项氏是吴国置下,越王勾践灭吴国后项氏始终不降,虽然未能恢复吴国但却避入震泽一直撑到楚国灭越……于是才接受楚国招安。
这其实有一种“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道理在其中。
因为像项氏这样的小族若是不团结、不忠心的话,很容易就会四分五裂然后消散到其它各族中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项氏之所以能从数百年一直发展到现在甚至在今后还能与刘邦争夺天下,就是因为其团结及忠心。
史上的项燕也是为楚国战败而自刎身亡……那时的他完全可以带着项氏子弟避入江东。
但忠心并不意味着愚忠,如果楚王启都在考虑是否应顺应形势退避江东称臣,那么项燕也就不再坚持了。
他只是提醒楚王启道:
“属下对此并无异议,然属下希望大王谨慎考虑两件事。”
“其一,淮南各贵族是否愿降,降了之后去往何处?”
“其二,我等臣子要求生易,大王乃王室血脉,秦王能否容你……”
项燕这话说的十分中肯。
其中尤其是第二点……若项燕只是为了自己活命,那这一点他根本连提都不会提,装作不知道就成。
楚王启想了想,就回答道:
“贵族若是不降,自有秦军应付。”
“至于寡人……若是这般下去哪还有幸理?”
“降了之后才有喘息时间也有一线生机。”
“往后寡人是生是死,便全看项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