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智擒楚王
然后好戏就开演了……
张崎带着其亲卫冲杀在最前方。
张崎的亲卫都是从都城护卫军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也可以说是楚王负刍的亲兵,平时都是好酒好肉养着的,士气及战斗力自然不是寻常部队可比。
他们对付大梁军的狼筅也简单,就是派出几名兵士举盾硬闯……
其实也不能算是硬闯,这些盾兵进阵之后不是往前,而是用盾强行架开狼筅的主干。
这招倒是有些新意。
狼筅这东西就是一根长竹,要找到主干并不困难,两名盾手冲上前后将狼筅强行往左右一分……中间便分出一条道来。
这条道虽然还有长枪抵挡,但已没有狼筅遮挡视线,于是威胁立时就小了许多,这阵势也就更容易破了。
如果楚军早想到这种战术或是人人都像张崎亲卫一样勇猛,这秦楚大战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张崎两侧就是都城护卫军的骑军。
都城护卫军最精锐的其实是战车兵,但这时期战车兵更多的是花架子,且战车兵下车步战就不行了。
反而是骑兵……按理说骑兵更擅长的是马上作战,也不应该用骑兵冲阵才对。
然而正如之前所言,这时期中原的骑兵更多是马上的步兵。
他们骑射的本领倒是不多,更多的是用马匹机动到目的地然后下马步战。
所以骑军就是精选的步兵练习骑马,许多贵族子弟也在其中。
这是出于成本和利益考虑……如果不精选有经验有战斗力的步兵训练,就会导致骑兵在战场上有更大的概率因败仗或其它原因伤亡。
而每一名骑兵的伤亡,都会带来时间成本、训练成本以及马匹的损失。
因此各国都是将有战功的兵士选作骑兵和战车兵,秦军也不例外。
张崎选择以骑军步战突围就是这原因。
甚至项燕和张崎还是这么计划的:
这些精兵打开缺口带出楚王后,项燕自会在外备下马匹和马车,到时他们只需将楚王、妃嫔及行李往马车上一装,骑兵每人分上一匹战马,接着就可以一路逃往洞庭了……这也是突围需要骑军的另一个原因。
张崎带着部下以及一众精锐在前方猛打猛冲没多久就攻下了城寨。
然后往寨外一看,不由大喜,寨外正有一队楚军从另一方杀了过来。
张崎没有多想,老远就朝外叫道:
“可是项将军所部?我乃柱国将军张崎!”
城外楚军当即回应:
“我乃项将军置下校尉项锐,项将军命我等前来接应,大王可安好?”
张崎赶忙上前回道:
“大王安好,快掩护我等突围!”
项锐应了声,并让兵士让开一条路。
张崎不疑有它,带兵就往前走,同时不断催促后方快行。
然而,张崎越想越不对。
这一切来得都太容易了,且此时为何不见秦军反攻?
若秦军这般容易对付,他在汝阴又如何能以数十倍的军力却损失惨重无功而返。
另外,项锐一行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像是恶狼盯着掉入陷阱的小羊……
想着张崎暗道一声不好,然后大喊:
“是计,他们是秦军!”
“撤回城内,撤回城内……”
这张崎还算有点本事,能识破沈兵的计策。
其实沈兵也没想要骗张崎多久。
他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让人假扮项军引张崎上当,只是担心楚王负刍出城不远发觉情况不对又马上回城,到时他想抓都来不及。
但如果有“楚军”在前方将张崎稳一稳便让他们更顺利且放心的往前一些,楚王负刍再想回城只怕就难了。
此时张崎即便识破这是计且马上下令回城,却已是迟了。
沈兵一声令下,“项锐”等人突地对张崎部发难。
因为双方都身着楚军盔甲,因此又是一片混乱相互残杀,即便都是精锐的都城护卫军也不例外。
同时大梁军又从另一侧冲杀过来,都城护卫军霎时就乱作一团。
张崎带着亲卫刚想退,却发现身后的城寨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几步宽的深坑,硬生生的断了都城护卫军的回城之路。
其实不只是断了都城护卫军的回城之路。
这深坑一出现实际上就是断了张崎部与楚王负刍之间的联系……楚王负刍及其大臣、妃嫔就紧跟在张崎之后。
原本张崎军一回身就可以护着楚王,但是现在……张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梁军一步步逼近楚王。
楚王负刍那队兵士虽说个个都身着盔甲,但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嫔、奴婢伪装的,只有两翼还有些兵士,但面对强大的大梁军无异于螳臂挡车。
楚王负刍见状不妙,赶忙大喊:
“退回城去,退回城去……”
但此时才想退又哪里来得急,埋伏在河岸处的大梁军突起发难,接着一片石弹和箭矢过后,淮河上的那条小道就被大梁军封锁了。
妃嫔们霎时就惊慌得哭作一团,楚王负刍慌忙拔出剑来自卫,同时朝张崎方向大叫:
“柱国将军救我!”
张崎只能暗叹:
“这时候便是神仙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其实楚王负刍还有一条路,那就是逃进身后的淮河。
此时的淮河已因为上游用“草裹泥”填路而完全无水,楚王负刍若是不怕脏,便跳了进去然后乘夜色沿河道而上,岸上楚军再挡上一挡,说不准还能让他逃回城去。
但楚王负刍乃一国大王,因身份同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就不考虑如此丢人的逃生方式。
接着,不等大梁军上前,楚王负刍便抛下剑大叫:
“我等降了,莫要害我等性命……”
沈兵在确认抓到的是楚王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传了下去。
同时将楚王负刍带到城寨高处并点燃了火把照得通亮。
然后秦军兵士就不约而同的高喊:
“楚王降,楚国亡!”
“楚王降,楚国亡!”
……
这叫声很快就传到项燕耳中。
项燕初时还不信,但看到城寨高处火光下正是楚王负刍,只得无奈的下令:
“撤军!”
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王
楚王一降,寿春也就守不住了。
其实寿春原本就守不住……
因为担心寿春过早被秦军攻破,所以楚王负刍的突围计划就只有楚王及都城护卫军知道。
确切的说,就连都城护卫军也不知道,他们只不过是听从张崎的命令说是要反攻云云,真正知道楚王负刍要出城的只有张崎层级的人物。
也就是说,守在寿春的楚兵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他们以为楚王还在城内而自己是在保卫楚王负刍的安全。
直到楚王被秦军与一众妃嫔、大臣被秦军押着到城下来劝降,他们才愕然醒悟……
这特么的是被楚王负刍给卖了啊,这边让兵士在寿春死守,另一边楚王就带着女人财物逃走。
意识到这一点,寿春当然就无法再守。
守了还有什么意义?
为谁而守为谁而战?
再守下去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当晚守兵就将城门大开迎秦军进城。
这一来秦军就赚大发了……
其它的不说,城内五万守军尽数投降,就算当作苦役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还有一路从淮北南迁的楚国百姓,有许多集中在寿春而且大多是青壮。
另外,那仓库里到处都是粮草、装备还有炼铁、制箭、制装备等作坊及工匠……寿春是楚国都城,且楚王负刍原本打算据此城坚守数年,所以成套设施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杨端和及沈兵进城后听完降将的介绍和清点后都惊呆了,这物资和规模一点都不比秦国都城咸阳小。
事实上寿春原本就拥有比咸阳更大的规模。
正如之前所言,楚国的疆域相当长一段时期都是战国中最大且人口最多的。
所以才说六国中最难对付的就是赵国和楚国。
赵国是军事强,名将辈出战力剽悍,便是在长平被坑杀数十万实力严重受损之后仍能正面一次又一次击败来犯的秦军。
楚国则是综合实力强,有粮有兵有装备,且地处南方有充足的发展空间和时间。
问题是楚国自己不争气,国内多方势力未能整合不够团结,否则是秦灭楚还是楚灭秦还属未知之数。
另一方面,寿春之战又以极为缓和的情况结束……楚王负刍被俘寿春投降,前后围城不过十余日,连激烈的攻城战都没有。
相形之下,当初攻占邯郸及大梁时收获的战利品则要寒酸多了……赵国邯郸是在连年灾情的情况下被强攻拿下,大梁则是用水淹,秦军占领的只是一片废墟,其中赵国还有许多百姓甚至需要秦军用粮食养活。
寿春,则是所有的准备全都完好无损几乎原封不动的转交到秦军手中,只需要重新把百姓编个户籍再分配人手管理马上就可以重新运作。
这一来就把杨端和给乐坏了,他笑得嘴都合不拢,直抚着银须感叹:
“老夫征战数十载,经历大小上百战,却从未有如此战果。”
“多亏副将神机妙算哪,你这着智擒楚王,却不知挽救了多少性命!”
杨端和这说的是。
因为在此之前无论是谁都以为寿春一战是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秦军攻城是不可能的。
像寿春这样三面环水的且城高墙厚的都城极难强攻,且通常攻城战要三倍的兵力才算相平。
而秦军只有十万,城内楚军却有八万。
秦军急于攻城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且可预见的是,将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秦军都无力攻城。
因为楚国不只是有寿春一座城,另外还有几大家族及项燕在外虎视眈眈。
于是秦军只能这么围着,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没围上几年那都对不起寿春这个都城。
于是,这几年内必然会出现无数惨状,比如秦楚两军的厮杀,再比如城内百姓因物资紧缺饿死、冻死……
如今所有这些都因楚王负刍被擒而略过了。
沈兵则笑了笑回答:
“属下以为这更应感谢楚王,若不是他出城来降,我沈兵纵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
杨端和不由大笑:
“如此说来,我等还欠那楚王一个人情。”
“老夫往后还要对他客气些。”
沈兵当然知道杨端和所谓的“客气”是什么意思……不用想,秦军会把楚王用处榨到只剩渣。
比如可以逼楚王负刍下昭书让淮北还未下的城邑降秦。
再比如让楚国各大族俯首称臣……当然,各族肯定不答应。
但他们不答应的结果就是变成了反贼,于是就名不正言不顺,秦军反而成了征讨它们的王师。
不过项燕那边当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宣布负刍已降,立昌平君为新王……
接下来,就看昌平君怎么选择了。
项燕果然就是这么做的。
他甚至都没等大军回洞庭,在半路上就对昌平君说道:
“君上,国不可一日无君。”
“如今负刍已降楚国无主,君上乃国之圣贤又为负刍之兄,此刻正是称王救楚于危难之时。望君上勿要推辞!”
昌平君心下那是一百分的愿意,但嘴上却还是要推辞几下,大义凛然的说要带兵将负刍救出云云。
最后在项燕等一众将领的力劝之下才勉为其难称王……
称王时都有这一套,大家都心照不宣配合着表演一番,然后就简单的举行一个仪式就算完了。
接着项燕马上就派出快马去通知楚国各个城邑……包括昭、屈、景等贵族在内。
虽然是否通知这些贵族似乎无所谓,因为在楚王负刍时他们就各自为战,此时新王登位他们又岂会轻易臣服?
不过从抗秦的角度来说又十分重要。
因为若是贵族们只认负刍而不认昌平君的话,那么这楚国就算是亡了,或者也可以说是四分五裂各贵族自成一家。
但若还认昌平君为王,那楚国至少在面上还在,有朝一日项燕还有可能组织起这些贵族一同抗秦发起反攻。
所以项燕不只是派出信使去通知他们,更是派出使者去向各贵族痛陈厉害希望他们能承认昌平君。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奇人
出乎项燕意料之外,各贵族很快就承认了昌平君这个大王。
此时似乎不应该称昌平君,而应是楚王启……昌平君姓熊名启。
其实项燕不应感到意外,他之所以会感到意外同样也是因为项燕更擅长军事而非政治。
各贵族之所以这么快承认,并不是因为楚王启有一个十分好看的履历:曾为秦国相邦且救楚国于危难。
也不是因为楚王启曾经游说过各族并展示其长华。
更不是因为楚王启是楚王负刍的兄弟……皇族血脉还有他人,不一定要楚王启。
各贵族之所以承认,终究还是因为利益:
项燕带着大军过江东南下迁都洞庭,那么在秦军兵锋之下的就不是楚王及项燕了,而是位于淮南各贵族的封地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不承认楚王启吗?
若是不承认,有朝一日自己被秦军攻打该怎么办?
昭氏被攻去求屈氏?
屈氏被攻去求景氏?
别人又岂会轻易派兵来救?
于是最终还是被秦军各个击破。
楚国贵族的确自私,但他们却并不笨,此时他们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他们被攻时才更有可能得到增援,甚至可以要求项燕来援。
楚国这处是什么情况暂且不表,嬴政那知道寿春被拿下可是龙心大悦。
嬴政原本也是做着围而不攻的打算,他甚至跟王翦商讨了一番,认为此战能打成这样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王翦还惭愧的说道:
“属下深知攻楚不易,是以认为攻楚非举国之兵不可。”
“不想这沈兵连施妙计直入虎穴破了汝阴防线,如今更是将楚王包围在城内。”
“如今我军胜局已定,只需以守代攻围困寿春便可。”
嬴政也连连点头:
“越是此时便越要戒焦戒燥,项燕及各族未灭其实力尚存,若是急于攻城或会反为其败。”
“如今寡人才知上将军所言非虚,楚军兵力源源不断战之不竭。”
“以二十七万之兵攻楚实有些急燥,所幸沈兵连施妙计骗过了项燕。”
“否则此战我军只怕要落败。”
王翦叹道:
“只是苦了那项燕。”
“可叹他一生戎马立功无数,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输在沈兵之手,今后只怕也难有翻身之日。”
嬴政哈哈笑道:
“寡人有些好奇,若是上将军在战阵对上沈兵,可能分出胜负?”
王翦摇了摇头,笑道:
“启禀大王,这便是属下服老请辞的原因之一。”
“属下若是在战阵上与沈兵相遇,只怕也是项燕的下场。”
嬴政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王翦对上沈兵至少能打成平局,不想王翦却会主动认输。
“这沈兵当真如此了得?”嬴政有些兴奋。
王翦一脸严肃的回答:
“委实了得。”
“属下与沈兵有过长谈,此子似是精通兵法却又似通非通。”
“虽是似通非通,却又总能料敌于先机又屡出奇招。”
“比若此次应敌,令属下叹服的不只是沈兵奇兵攻汝阴,更有黑甲军大败楚骑……”
“要知这黑甲军乃沈兵数月前在大梁所练。”
“他又如何知道藤甲适合骑军?要知天下无人以藤条制甲。”
“他又如何知道骑射可大破骑军并在数月前便精练骑射……此时若说有骑射之骑军,便只有匈奴了。中原尚无人知此战法。”
嬴政只是微笑,他安静的听完王翦的话,然后回了句:
“或许,这沈兵便是这般奇人一个。”
“那水军的拍竿及狼筅又何尝不是从未有过之物?”
王翦连连点头,疑惑的说道:
“属下只是好奇沈兵这是师从何处……”
嬴政哈哈大笑:
“若是天下都无此物而沈兵却独有,上将军说他又能师从何处?”
被嬴政这么一说王翦觉得也对,这世上还有谁有资格当沈兵的老师教他这些本事!
其实王翦奇怪的不只是这些。
以嬴政多疑的个性应该对这些问题更感兴趣甚至派人去深查才对,但嬴政似乎没有这么做。
王翦又哪里知道,嬴政已有一个更好的解释:神仙。
天机又不是凡人可以轻易窥探……于是所有一切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就有亲卫来报:
“大王,前线飞鸽来报:寿春已下,楚王被俘。”
嬴政和王翦不由愕然,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才满脸不信问:
“寿春已下还俘了楚王?”
亲卫呈上密信。
自从沈兵发明纸之后,信鸽往来信件已经是用纸来书写了,之前必须得用丝绸。
丝绸不但更重书写的字体还不能太小,否则墨汁容易扩散糊成一团。于是记载的内容不能太多。
用纸书写就没有这些缺点,于是一封信就能道尽全场战争的前因后果。
嬴政拿着信看着看着,就拍案叫绝:
“这次却是那楚王自寻死路,他与项燕想夜袭沈兵的大梁军突围而出,不想却被沈兵识破设计将其俘了。”
王翦听着只微微点了下头,他是越发感到自己已经老了。
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在朝堂上对大王说要以举国之兵才能攻楚,如今沈兵只以半数之兵且前后只两个多月就成功俘虏了楚王。
不过想了想,王翦又暗自庆幸:
自己被比下去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喝着酒说着话吗?
那李牧的尸身只怕都已化为白骨了吧,还有那项燕……此时必定是焦头烂额六神无主吧。
想他们都是与王翦齐名之辈,甚至李牧之名还在他王翦之上……
这一点王翦是心服口服的,因为再怎么不服,战场上的输赢却是实实在在半点都假不了,也不由得他不承认。
然而,他们都是沈兵手下一败涂地,他王翦只是幸运的与其是同一阵营罢了。
嬴政接着又将信看了一遍,就呵呵笑道:
“上将军,寡人这便去回信安排寿春事宜,改日再与上将军详叙!”
王翦赶忙施礼:
“恭送大王!”
望着一摇一摆乐得走路都有风的嬴政背影,王翦就确定了一件事:改日再去向大王请辞,大王定会应允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战而降
俘了楚王占了寿春之后秦军就稍停了一段时间。
其实也没有稍停,秦军忙着以寿春为基础沿淮河而下占领河岸城邑。
这与一开始制定的方略是相符的,占领并控制淮河,那么楚国在淮河以北的地区就不战而降了。
这或许是战国时期唯一出现的最大范围的包围。
淮河以北一直到齐国,这块区域的北边是齐国,西边是秦国攻占的魏国及楚国地域,东边是大海,南边是淮河……
其中整片区域被秦军封锁得死死的,这范围内的楚军有以下几个选择:
降齐。
降秦。
自生自灭。
跳海。
选项看起来挺多的,但就是没有一个活路。
沈兵说秦军“稍停”,是因为占领淮河沿岸基本没遇到反抗。
这主要是因为项燕知道随着寿春失守其下游地区也守不住,于是就主动放弃。
另一方面楚王负刍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项燕离开后当地还是有些私兵,这些私兵大多是乡绅或商人召募……这是楚国的特色,楚国在私兵的限制上十分宽松,而秦国则是要爵至大夫才有权力有私兵有自己的门客,否则就是结党营私。
这些私兵当然无法与秦军对抗。
事实上也无需对抗,秦军拿出楚王负刍的王令一宣,那些私兵就第一时间放下武器降了……也不知道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楚王已降秦。
沈兵猜他们是知道的,只不过王令一下就给他们一个台阶:他们不是投降,而是遵从王令。
接着,秦军就四处派兵前去接收淮北的城邑。
不只是寿春淮河一线,更多的是大梁、陈城一线的秦军往东走。
他们同样带着楚王负刍的王令……其实楚王负刍的王令没那么快送到大梁,但这时王令是真是假已经无所谓了。
重要的就是赶在项燕宣布立新王之前去宣读,同时告诉他们楚王已降。
楚王投降的消息倒是传得很快。
因为这就不是快马加鞭那样传了,而是一传十十传百,连夜由军民传播到各地。
淮北楚兵听了这消息后哪里还有继续反抗的心思,于是纷纷弃械投降。
由于淮北地域广阔城邑众多,而秦军数量却不多,以至于出现几名秦军带着几百楚降军又去接收另一座城邑的情况……
沈兵与杨端和就在寿春经营淮河防线。
这道防线就是秦楚的最新边界。
稳定下来后,沈兵最先想到的就是昌平君会做何选择。
不过沈兵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应该给昌平君一点时间。
更何况就算要降也不会刚任了楚王就降秦,若是这样只怕连项燕都说服不了。
沈兵认为昌平君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因为秦军会在淮北休整一个多月,然后再南下进攻淮南。
杨端和甚至都想直接挥师南下……他原本是稳重型的,只是这段时间突如其来的各种大起大落打乱了他固有的想法或者也可以说作战经验,于是变得有些急燥起来:
“楚王已降正是楚国各部群龙无首之时。”
“老夫以为我等应乘此时机继续南进,副将以为如何?”
沈兵想了想,就回答道:
“属下以为不可。”
“一者我军兵力不足且长年征战疲惫不堪。”
“二者是楚国各族虽说群龙无首,但此时却有项燕立昌平君为新王。”
“其内部应是各有矛盾或是面和心不和。”
“此时我等若是继续南下,反而是帮了昌平君统筹各部。”
杨端和想了想觉得也对。
项燕虽是楚国上将军却并非楚国大族,他立昌平君为新王一是昌平君无法使各贵族心服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各贵族嫉妒项燕的心理……
楚王启为项燕所立,将来若是复国成功那是不是说项燕便为首功?
于是表面上答应但未必会心服。
如果此时秦军南下攻贵族封地……那几乎就是秦军帮楚王启将他们打服了,因为这些贵族只能依靠楚王启并希望他能统合楚军抗秦。
所以此时更应该缓一缓。
淮河防线就不需要沈兵过多担心了,此时的楚军已是人人自危,秦军不去进攻他们就算好了,他们当然不敢先攻秦军。
另一方面,秦军主要将防御力量布设在淮河北面。
这与楚军的防御方向不同。
比如寿春城就是座落在淮河南面,在淮河南面就意味着没有淮河作为缓冲区或护城河,甚至若是遭到进攻这淮河还会绝了秦军的退路。
解决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淮河上多架设几道浮桥,以城池为依托将主力放在淮北……
秦军是肯定不会将主力置于城内的。
原因是秦军擅长野战,虽然依托城池防御更占地利,但敌人只需要用弓弩手及投石机封锁城门,秦军出城就是个麻烦。
城内的兵力更多是为了维持治安以及防备城池为敌所占之用。
因此沈兵的大梁军及神武军就布设在城内,而杨端和的秦军则在城外扎营。
杨端和还交待沈兵道:
“小心城内百姓作乱。”
“副将在邯郸有平乱经验,此时由大梁军来守城便再好不过。”
杨端和所说的“平乱经验”,指的是沈兵在邯郸喊“狼来了”那招先把反贼和奸细引出来。
沈兵原以为也要故技重施,但进驻寿春之后才发现根本没必要。
楚民与赵民那是两回事:
赵民看到秦军,那眼里除了害怕之外还有怨恨及不屈。
而楚民看秦军的眼神……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因为害怕,他们还十分听从使唤各种驯服。
沈兵认为,这一方面是因为赵国与秦国之间有刻骨的仇恨而楚国却没有。
另一方面则是楚民原本就习惯了势力割据。
比如楚国各贵族的封地,在其封地内就对百姓有绝对的权力,这些百姓就应更听贵族的而不是楚王的。
于是对王权乃至“国”的概念都不强。
因为对“国”的概念不强,那么秦军来了也就是换一个大王而已,他们该怎么生活就继续怎么生活,与这些纷争就没多大关系。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冶铁作坊
这章补昨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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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楚民对国家的概念不强,因此沈兵管理起来就容易得多,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狼来了”那一招,只需要让监御史将秦律发布下去并指派监御史带着一支部队去监察就差不多了。
沈兵更感兴趣的是寿春的铁器作坊。
沈兵是带着欠一起去的。
欠还有些疑惑:
“副将为何不先看兵器作坊而看铁器作坊?”
在欠看来,为将者更关心的应该是兵器和装备,也就是青铜制品。
而沈兵一上来要看的却是铁器……
沈兵只随口回了句:
“兵器均以我大秦为尊,有何好看的?”
“铁器则关乎农具,而我军正奇缺粮草,不看铁器又看什么?”
被沈兵这么一说欠觉得也对,于是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其实沈兵此举是知道将来铁才是王道,青铜器注定是要被淘汰的,于是当然先看铁器作坊。
寿春的铁官长是个叫弁(biǎn,意为帽子)的楚人。(注:铁官主官称长,副官称丞)。
其实寿春官员依旧按楚王负刍时的编制,所以都是楚人。
之所以不撤换,是因为沈兵及杨端和那些部下都是军队只会打仗可不会管事,要从秦国那派来一堆的官员将他们全替换掉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
而若是将这些官员尽数撤掉再安排一窍不通的兵士去打理,只怕寿春就要乱作一团。
这也应了那句话:“攻城容易守城难”。
所以沈兵干脆就让那些官员继续干,至于将来嬴政会不会将他们换掉……那就不是沈兵能决定的。
其实这些官员根本没必要换,因为由楚人来管理楚人挺好的,秦军只要紧紧控制政权就行。
有句话叫“拳头才是硬道理”,只要政权在秦军手里,还怕这些官员会反了或是乱来不成?
要不要脑袋了?
更何况,就连楚王都降了,往后这寿春就是秦国地盘了,这些百姓包括官员在内都是秦人而不应叫楚人,能做得好当然可以继续做。
这要是全换成秦人来当官……
一来是对寿春百姓不信任。
二来则是秦军这半年多来攻占的城邑多得数不胜数,赵国的、魏国的、现在再加上楚国的,从上到下每个城邑都换,哪能换得过来?
所以,即便将来由嬴政来处理,最多也是把主官换了再整顿一番并改进制度而已。
弁诚惶诚恐的迎了上来,朝沈兵作鞠道:
“铁官长……弁见过副将。”
沈兵听这弁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由疑惑的望了他一眼,却见他抖得跟筛子似的。
不用问沈兵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让秦军给吓的。
沈兵不知道的是,弁其实是让他沈兵给吓的。
若是说秦军,这弁还不至于太担心。
因为秦军占领别的城池或坑或杀那多是军队兵将或是王公贵族,他们这些治理内政的官员大多留着任用,除非是那种贪赃枉法占着位不做事的……
楚国像这类官员还真有许多。
原因是其内政机构十分复杂各势力和关系盘根错结,一个职位尤其是有油水的职位往往是几家势力争抢。
但一职又无法分数家,于是只能分设多个副职由各势力均沾。
结果就是机构极为庞杂,许多人只是挂闲职却没有做事。
弁并非不做事的人,他恰恰是铁匠出身因炼铁技艺被楚王看中于是才身居铁官。
有技艺在身又与楚王及楚国贵族无甚瓜葛,弁照想自己性命应是无忧甚至还会为秦国所用。
因此他对秦军攻占寿春是持欢迎态度的,心下虽也害怕但亦有所期待。
然而,正在他监工时突然听到沈兵要来察视当下就懵了。
弁虽是不过问军政大事但沈兵的大名早已在楚国上下传开了。
沈兵是何许人也?
数次击败项燕智取汝阴最后又生擒楚王的秦国副将!
如此英雄人物居然来铁器作坊察视?
更重要的还是这沈兵据说还是工师出身,他莫不是知道冶铁之术?
这要是让他寻出差错,那岂不是……
一想到这弁心就一阵紧张,站在沈兵面前时两腿就情不自禁的阵阵发软。
沈兵宽慰道:
“无甚要事,我只是来此随意看看。”
“你这冶铁作坊,一月可产铁几何?”
弁拱手回答:
“回副将,每月产量不一。”
“上月产铁一千一百三十余斤。”
沈兵“哦”了一声。
才一千多斤,对于一个都城来说实在不多。
不过这并不奇怪。
这时代更普遍的用青铜,铁则因为冶炼技术不成熟更脆易折,所以只用作农具。
且农具也只是部份用铁加固。
比如铁犁、铁锄之类,其主体还是木制,只是在前端与土地直接接触的部份包覆上一层铁。
再加上此时又不是农忙时,于是产量自然不高。
沈兵往四周看了看,就问:
“冶铁坊是……”
弁赶忙往左侧走了一步,对一幢土房说道:
“此处便是冶铁坊,副将请。”
沈兵猜也是这幢。
因为冶铁需要用火炼,到处都是高温的铁水,木房肯定不合适。
进了门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热浪,入眼就是十余个高炉,一群工人正在其间忙碌着。
没得到通知的工人见身着秦军盔甲的沈兵一行人进来,不由放慢手中的动作,眼里尽是疑惑和惊恐。
弁担心沈兵责怪赶忙上前催促,于是工人迟疑了下又再次忙碌起来,动作似乎还比之前麻利了许多。
圆柱形高炉,皮囊人力鼓风,木炭为燃料。
沈兵在高炉间转了一会儿,就问身边的欠:
“大秦也是这般冶铁么?”
欠回答:
“禀副将,中原各国都是这般冶铁。”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
虽然中原各国也相互提防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冶铁技术流到其它国家,但在利益的驱使下,工匠或是百姓会千方百计通过学习甚至窃取技术而自我提高。
时间一长,各国的冶铁技术就都差不太多了。
如果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一些细节上的差异,比如青铜器铜与锡的配比,铁就是碳的含量多少等。
这些很难统一,在这时代还在摸索中甚至就连炼了一辈子铁的老师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当然,沈兵不需要摸索。
第二百六十章 水力
事实上沈兵只在冶铁坊转个圈就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不是说沈兵有多厉害,而是他知道一些近现代的冶铁知识。
而近现代的冶铁知识又是经过几千年的发展经过各种严格论证的结果,每个做法都有其内在的科学道理和原因。
如今沈兵只要将这时期的高炉与近现代的一对比……凡是不一样的就有问题。
比如这高炉不应该是规则的圆柱形。
原因是规则的圆柱形会导致鼓进的风很难吹进炉心……半径长炉内气压高,于是炉心往往就处于缺氧状态很难完全燃烧。
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圆柱形高炉改成椭圆柱就可以了。
椭圆柱是扁的,只要在扁的两面开进风口,鼓风半径就小得多。
再比如皮囊人力鼓风……沈兵从欠那知道,他们管这皮囊叫“橐”(tuo)。
这尤其有意思。
橐前一左一右的站两个人,橐后再一左一右的站两个人,然后一推一拉就将空气压入高炉。
这样的鼓风设备每个高炉左右两侧各一个,于是就需八人操作。
这不只极耗人力还没有效率。
之所以说它极耗人力,是因为要炼一炉铁少说也要几个时辰,而这几个时辰需要不间断的鼓风,这一批人累了就换一批,有时需要大火时还要添几个人。
说没效率,是因为人力毕竟有限而且不可控,有时风力小有时风力大,都会有影响。
以上两个原因都会导致高炉温度不够、氧气不足,于是碳无法充分氧化排出……温度要在1200度左右,碳和空气中的氧气反应生成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排出。
而战国时的铁恰恰就是因为含碳量过高于是脆而易折,到汉朝时就解决了这些问题使铁器得到普及。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燃料用木炭。
用木炭炼铁从炼铁本身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事实上木炭有杂质少的优点,炼出的铁更纯。
问题就在于在这生产力严重落后的时代用木炭炼铁那成本就太大了……
要伐树,然后还要将树烧成炭,之后再一堆堆的填进高炉。
这其中伐树、烧炭,然后还要开采铁矿石,这些都不是省力的活,都要算进铁的成本内。
这也是这时期铁产量不高的原因之一,其实质是受制于燃料。
如果是小批量生产制作农具的话那勉强还行,若是要取代青铜器用作部队的装备……比如铁剑、铁制盔甲、枪、盾等等,那需求量可就大了。
到时再用木炭做燃料,要组织多少人伐树烧炭才够?
所以最理想的原料应该是煤,从地里挖出来就可以烧,成本十分低廉。
不过沈兵就算知道这些也没有急于一时。
他这是受之前造纸事件的影响学乖了。
造出纸又能怎样?
其结果却是威胁到统治者的地位,虽说得到一些好处却险些惹来了杀身之祸。
如果纸的出现都有这么大的影响,那么可适用于全军装备的铁甚至钢的出现……那就不只是威胁到统治者的地位了,那是直接要称王了!
试想,掌握先进的制铁技术就有能力打造一支装备铁器的军队。
把这样一支铁军派到战场上对阵敌人的青铜兵器……那会是什么状况?
到时嬴政又岂能容下沈兵这样的人的存在?
那时,嬴政为了不让技术泄漏或许只有两个选择:
一,将沈兵终身软禁或是置于其一箭之地内。
二,直接将沈兵杀了一了百了。
沈兵还想活久一些,同时也不希望被人像金丝雀一般养在笼子里,所以当然不会傻到在这时去折腾这些。
何况此时完全没有必要将装备铁器化……沈兵的目的是为了辅助秦国并尽可能让其延续久一些。
现在秦国已占尽了上风甚至还可以说是大局已定,只要保持这种状况不变就能达到目的,改良了冶铁技术反而会多了许多变数。
不过适当的改进一点点还是有必要的。
原因是此时已进入二月,再过两个月就到了冬麦收成的时候。
到时可预见的将会有一段农忙。
然而中原各国却因为连年征战劳动力锐减,再加上生产力低下于是粮食产量严重不足……
秦国疆土在这半年多时间一下就多了赵、魏、楚三国的耕地……如何打理如何耕种?
铁制农具原本就少,若是质量还不行,到时岂不是要饿死人?
那么,高炉、鼓风、燃料三点,该改善哪一点呢?
沈兵没有多想,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鼓风。
高炉形状的改变影响太大,一改善铁的质量就会成级数上升。
燃料则会导致铁的生产成本及周期成级数下降,距离批量装备军队也就不远了。
鼓风若是有所改善,其更多的是节省人力……若使用圆柱形高炉,其风力依旧无法吹到炉心,于是炉内依旧缺氧,温度依旧无法上升太多,碳含量不会成级数降低。
见沈兵一直盯着高炉不言语,弁心里就有些发毛了。
他战战兢兢的上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副将,不知属下等冶铁法可有不妥之处?”
被弁这么一问沈兵才走出沉思,他“哦”一声,回答道:
“并无不妥,我只是在寻思这……”
沈兵突然又忘了这鼓风用的皮囊叫什么了。
好在欠机灵,他适时在旁边小声提醒:
“橐”。
沈兵点了点头,道:
“对,就是这橐……这般往返推拉,我等何不以水车代劳?”
弁听着不由目瞪口呆:
“副将……说的是那用于汲水的水车?”
此时水车早已由赵国传到楚国境内。
沈兵回答:
“正是。”
弁依旧一脸懵:
“可是,水车只能汲水,又如何能鼓风?”
其实不仅是弁不明白,便是一路从砲师出来的欠也是稀里糊涂的。
这水车除了汲水外还能鼓风?
这倒是新鲜事。
沈兵本想解释,但一看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放弃了。
从未利用过水力的他们当然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样子,说了也是白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劳力
其实不只是沈兵在操心粮食问题。
李斯在邯郸就拿着自各方汇集的情报整理好的奏折去见嬴政。
此时的嬴政正为沈兵擒下了楚王而龙心大悦,正在帐中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听着筑声享受,时不时还跟着节奏拍打案桌发出几声赞感。
李斯匆匆走进帐蓬,在嬴政案旁拱手道:
“臣有事要奏。”
嬴政有些不快,回道:
“何事如此焦急?待寡人听完这曲再说。”
李斯不说话也不退下,就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嬴政原本还想不加理会继续享乐,但李斯在一侧就这么立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过了一会儿便连嬴政都没了兴致。
“罢了罢了……”嬴政扫兴的挥退了下人,语中带刺的问李斯:“丞相要奏的事可比沈兵攻下寿春还急?”
李斯回答:
“虽是不比寿春,但也不远矣。”
嬴政“哦”了一声:
“说来听听,寡人倒想看看丞相如何攻下另一座寿春。”
李斯当然知道嬴政不悦,但他不为所动,说道:
“大王,这数月来我军连下赵、魏、楚三国,虽战无不胜但幅员增长过于迅速。”
“而赵国连年灾害冗待粮食救急。”
“魏国又在沈兵水淹项燕时良田毁损过半。”
“楚国则有项燕坚壁清野并带走迁移大批劳力。”
“而我大秦则因接连征战用尽存粮……”
李斯这分析得是。
这刚打下来的几国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粮食问题,就连秦国也不例外。
所以凡事都有其两面性:胜得太慢不好,突然间胜得太多也不好。
这其中尤其是楚国。
楚国是唯一一个有准备而撤退的国家。
其兵士为了不将食物留给秦军,一路有意破坏焚毁作物,留下的大多是需要粮食的老弱。
虽然在此之后因为沈兵的妙计在汝阴、寿春及时抢回了一些劳力,但这些劳力与迁移的人口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嬴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
“我等不是在汝阴、寿春两城缴获大批粮食吗?”
“何况此时距收成不足两月,丞相何需如此担心?”
李斯回道:
“大王,汝阴、寿春两城的粮食虽多,但也只够寿春及我军而已。”
“楚国还有数十万百姓衣食无着。”
“此时虽距收成不足两月,但经臣计算,便是将我等所产粮食尽数用于百姓,也只能维持两月。”
“到时……”
接下来的问题就不需要多说了。
如果所有收成的粮食只够两个多月,那如何能维持到下一次丰收?
到时就别说打仗了,百姓的生存都会是个问题。
而百姓的生活如果成问题,政局必然不稳,于是各地必会有大乱……
嬴政不敢继续往下想,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他起身来来回回的在案前走了几圈,然后问:
“那么以丞相之见,我等该如何解决?”
李斯回道:
“禀大王。”
“据臣所知,燕国以北因冬季寒冷作物无法过冬,因此作物通常是春种秋收。”
“此时正值春季,若能以燕国作物为种在魏、楚等地播下……数月之后便能收成。”
“到时我等便无粮食之忧。”
嬴政当即便允下了:
“却是妙计,便依此法行事。”
“寡人再让那燕王送些粮食来!”
燕王要是听了这话,只怕心中又是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了。
话说这燕王喜原本就为了凑足秦军要求的粮食而激起民怨……这次民怨可不像往常一样那么容易平息。
因为这可是夺了百姓用于过冬救命的粮食,百姓没法活当然就要去偷、去抢或是落草为寇。
不过落草为寇还是少数,燕地冬季极为寒冷,到野外“落草为寇”几乎就是找死。
但就算这样结果也不乐观,因为这冬季燕国发生的命案比往年多了数十倍。
被抢的大多是有钱有粮的商贾和官宦,甚至还有几次小规模的暴乱。
燕王喜几乎是把都城翻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出多少反贼。
究其原因,便是那军队的兵士往往也是穷苦人家,他们中许多人本身就是受害者,于是官匪成了一家……
这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却已说明燕国人心已散。
有句话叫“心似野马易放难收”,这人心一散,燕王喜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在这情况下,嬴政又再要求燕王送粮,岂不是雪上加霜?
不过当然,嬴政说的不是“送”,而是十分客气的说“借”。
然而任谁都知道这粮食是有借无还的。
但燕王却没办法,这要是不送粮的话,改天秦军又兵临城下了。
此时的燕王喜是更不敢得罪秦国。
要知这秦国可是在攻燕之后接连打下魏国和楚国的……这差点让燕王喜惊掉了下巴。
另一面却又在暗自庆幸:好在当初投降的早,否则早就跟魏王和楚王一样被擒了去了。
其中魏王投降后还被砍了脑袋……这或许是因为嬴政不耻魏王假的为人。
另一方面,燕王喜又在心里骂了一遍太子丹:
“这厮好没眼光,他还道联合数军便能击败秦军帮赵国收复失地。”
“岂料秦军不仅能败燕代联军还能亡魏攻楚。”
“他死了倒轻松,却留寡人在此左右为难身陷窘境。”
燕王喜也不想想,秦军之所以能攻魏,完全是因为他提供的大批粮食。
因为心下对秦国极度恐惧,所以燕王喜没敢拒绝嬴政的“借粮”。
且其速度极快,马上就筹备好第一批粮食并由黄河逆流而上运至邯郸……
此时已进入春季气温转暖,黄河河口已解冻。
且黄河虽是四季都有汛期,但以春季最为平缓汛期也最短,所以春季最适合航运及修筑水利设施。
麦种运输方面也不成问题,嬴政直接就将这些麦种由黄河至大梁,再由汴水进入沙河通往楚国各地。
从大梁汴水起就是顺流而下,所以耗时也不长。
燕王这边的问题解决了,李斯这边却还有问题:
“魏国还好说,其百姓劳力充足,只要调配得当要度过难关并非难事。”
“但是楚国……便是有粮却无劳力可耕种。”
“我大军正在淮河一线与楚军对抗,无法尽数屯田……”
嬴政想了想,就回答道:
“将楚军战俘充作劳力屯田。”
李斯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也远不足屯田之数。”
嬴政又说:
“让妇人也去屯田……”
这话或许有理,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妇人如何不能屯田?
然而这只是嬴政这样的高位者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古时的妇人在家可不是没事干,她们要么就是在家织布要么就是“舂米”,一天到晚舂,否则一家人都吃不上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水排
这一来就连嬴政都慌了神。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这话要是放在现代或是体会不深。
但在生产力极为落后的古代那还真就是“天”,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就意味着要饿死,而且还是成片成片的饿死。
嬴政当下就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然而劳动力不足又能有什么办法?
还能招来天兵天将来屯田?
另一面已星夜赶到洞庭的楚王启也在等着这一刻。
将淮北一带大批劳力抽空其实与他有关,之前项燕原本只是将劳力迁在汝阴一线。
原因是再往南那封地就是楚国贵族的,将劳力带到南方岂不是便宜了那些贵族?
但那时当楚王启还是昌平君的时候,就建议道:
“将这许多劳力布设在汝阴,一来消耗大量粮草,二来若是汝阴失守,行动迟缓的他们岂不要成了秦军俘虏为秦军所用?”
“如今秦军攻汝水只怕非是一日两日,将劳力南迁由贵族养成也不无不可。”
“贵族眼红的是我等兵将,这些劳力只怕入不了他们法眼。”
项燕一想觉得也对。
何况以楚王负刍的威摄力,到时想要回劳力还没什么问题。
于是就将大部劳力尽数调往南迁。
这时他们一行人逃往洞庭时,就带着这些劳力一同南下……洞庭一带可是蛮荒之地,开垦新地正需要这些劳力。
此时的昌平君可以说是在犹豫也可以说是在观望。
若秦国无法解决淮北劳力不足问题导致大片楚民饿死……确切的说是秦军占领地的楚民饿死。
那么楚王启就可振臂高呼:
“降秦便是这般下场。”
“反正都是死,不若与秦军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楚民很快就会聚拢在他这个新楚王旗下。
到时即便各贵族也会因形势所迫不得不与他一同抗秦。
原因很简单,一则民心才最重要,贵族若是不得民心,那么百姓便是连他们也反,到时贵族只怕就要死在自己百姓手里。
二则此时首当其冲面对秦军的恰恰是这些贵族,更希望联合抗秦的其实是他们。
项燕手里七拼八凑还有十余万军力,贵族手里还有二十余万人马,到时又可以凑齐四十万大军。
而秦军只有二十余万。
再加上淮北楚民被大批饿死,百姓同仇敌忾之下,楚国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然则昌平君却眉头紧皱一声不吭。
项燕不由奇道:
“大王何故愁眉不展?”
楚王启回答道:
“上将军有所不知,寡人与那沈兵有些私交,此人足智多谋奇思妙想。”
“有他在,我等要想击败秦军只怕……”
项燕听到沈兵的名字就脸色一寒,数次被沈兵击败的他又哪会不知道沈兵的厉害。
不过这一回项燕却不像楚王启那么担心。
项燕说道:
“大王说的是,属下也知沈兵非寻常人。”
“然则今趟却是淮北缺劳力,那沈兵便是有三头六臂,还能变出劳力来不成?”
楚王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派出探子去淮北打探并监视沈兵。
各方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楚王启这,报上消息都一样:
“沈兵正让兵士赶制水车。”
“由燕国调来的麦种已到寿春,但尚未耕种。”
……
听到这些消息楚王启就稍稍放心了些,说道:
“这沈兵倒也奇怪,寿春又不缺水,这沈兵赶制大批水车又有何用?”
楚王启这说的也是。
寿春一带是淮河水系,支流多不说还修筑了许多灌溉设施,再加上又没有像赵国一样的干旱,大多田地都不需要水车。
这也是水车在楚国没有流行的原因之一,只有些特殊地区比如田地高于水源原先放弃种植,引进水车之后这些高田就可以种植。
然而楚王启没想到的是,这水车恰恰是最有用的。
这几天沈兵先是制出了水车利用水力鼓风。
这对沈兵来说是个很简单的玩意。
其实说简单也着实不简单,因为这需要一个“凸轮机构”。
简单的说就是如果直接将杠杆装在水车上……虽然也可以推得动,但因为水车转动大致是匀速而推动杠杆时杠杆本身又有角度变化,于是推力大小不一致。
这会造成风力大小不一且杠杆及皮囊损耗便成级数增加,尤其若水力不足,杠杆角度最大时还容易卡着推不动……
于是就需要一个“凸轮机构”的转动来使杠杆受一个大小方向一致的恒力推动。
推的问题解决了,拉的问题也就简单了,只需要在另一个方向同样一个杠杆只不过用麻绳往回牵就可以。
于是水车一转,那被称作“橐”的玩意就很均匀的一前一后往高炉里鼓风。
这一幕只看得弁和欠两人愣在那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事实上不只是他们两个,冶铁作坊里的其它工人个个都是半张着嘴巴吃惊的看着这玩意。
好半晌,弁才反应过来,他连声赞道:
“事将所制此物大好。”
“如此一来便解决了鼓风大事,甚至我等还可以制出更大的水车推动更大的橐。”
“于是……”
说着就连弁自己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将信将疑的问着沈兵:
“副将,此法炼铁,其质量是否会比人排更佳?”
沈兵在心下暗赞。
这弁还算有些本事,知道如此推断。
要知道以往用人力鼓风会存在风力不足且大小不一的情况,于是炼铁时高炉内的温度很难上升且充分将碳氧化,由此导致炼出的铁碳含量偏高。
现在改用水力推动的“水排”……人力鼓风称“人排”,另外还有分别用马力、牛力的“马排”、“牛排”,用水力被称作“水排”。
这就意味着只要水力足够大就可以推动更大的橐。
当然它也有限度,若是盲目追求风力而妄自增大,则橐皮就易破裂。
水排可以吹进更大的风,接着就有更高的炉温及将碳氧化的概率。
虽说还不能因此炼出品质上佳的铁,但有所改善那是必须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舂米水车
“水排”当然节省不了多少劳力。
放眼整个寿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冶铁作坊。
一个冶铁作坊里需要“水排”鼓风的不过数十人,如果说其它方面还有用的话,那就是铸铁作坊……就是将铁打制成铁器,它同样要将铁烧熔然后铸成需要的形状。
只不过铸铁作坊需要的风力要求就没冶铁这么高,所以甚至不需要“水排”也行。
于是,能节省的劳力来去也就这么几十人,根本起不了大用。
不过当然,沈兵这么做一是希望提高些铁的质量。
另一个更重要的是……他想利用水力绝不只是制“水排”这么简单。
“水排”仅仅只是试验。
他发现寿春这地方到处都是径流河水,可以用到水车的地方很多,这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太浪费了?
于是,沈兵从冶铁作坊那回到大营后第一时间就找来了浍。
沈兵倒是许久没见浍等一行人了。
他们这些从砲师跟随沈兵一起进黑甲军现在又成为神武军的工匠自始自终在神武军中都处于被保护状态。
原因无它,沈兵需要这些手艺人,他们若是放到现代那就是人才。
沈兵有什么想法或是需要,也只有他们可以实现。
否则找那王贲来,跟他说这什么图纸什么制法,倒不如让他带兵去打上一仗更好。
浍一进帐就激动的朝沈兵拱手施礼:
“属下见过副将。”
沈兵一看浍的板冠,便赞了句:
“几日不见,屯长已是‘大夫’了,恭喜。”
浍赶忙回答:
“全赖副将英明,我等却是无功受禄。”
浍说的没错,他们这些工匠的确有点“无功受禄”的味道。
因为前线作战他们不用上,就连在汝阴守城兵员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工匠也是在后方与巫医一起看护伤员。
但神武军全员晋爵三级时他们也跟着晋爵,真可以说是“躺赢”。
另一方面,神武军自受嬴政赐名之后,这伙食是大幅提高,肉酱是少不了的,苋菜、鸡蛋再加鱼肉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是供给神武军数千人,餐餐猪肉不太现实,秦军补给还没宽裕到这程度。
但寿春就在淮河边捕鱼者众,一伍吃上一头鱼还是能做到。
这使浍那原本黑瘦的脸看起来都圆润了许多。
寒渲了几句,沈兵就对浍说道:
“屯长还记得我等在邯郸所制的水车吧,再制上……一千具。”
浍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千具?”
“可是副将,淮河之地并无缺水之忧,为何还要制水车?”
沈兵没有回答,只取过一张图纸,说道:
“你等按此图制作便可。”
浍看了一眼,却是十分简单的一个支架。
他虽是不懂这支架有什么用,但见沈兵不想多说于是也就没敢多问,应了声就拿着图纸退下了。
其实不是沈兵不想多说,而是说了浍也不懂。
他们从没见过这些玩意解释起来也费劲,倒不如制出一用就明白了。
当天傍晚浍就按图制出了两具水车……这只是沈兵要求的样品。
虽说这东西十分简单,但批量制作上千具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有什么不足那改造起来可就麻烦了。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沈兵还是先制出两具实验一番。
东西十分简单,就是水车上连着突出几段原木,随着水车旋转这原木就会像翘翘板似的先后带动杠杆一次又一次的敲打地面。
当然,杠杆另一头有个直木槌。
浍及砲师等一干人看着这玩意自个在那敲打十分有趣,但还是不明白它有什么用。
直到沈兵唤人搬来一个石臼摆到木槌下方,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此物是用来舂米的!”
“此法大好,如此一来便再也无需舂米了。”
“却不是无需舂米,而是舂米便可由水车代劳了!”
“难怪副将要求一千具,我还道太多,如今看来一千具都不够,少说也要上万具!”
……
他们说的没错,这玩意就是用来舂米的。
舂米水车却比“水排”还要简单,但能解决的问题却不小。
这时代没有电,不像现代那样可以用机器“隆隆”一阵就将谷物米壳分离。
古人舂米全靠人力。
且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吃饭,一日两餐,于是从早到晚天天都要舂米。
仅是舂米这一项,就要将绝大多数的妇人绑在家里没了自由。
古语有云“男耕女织”,指的就是男人在地里干活而女人在家织布。
当然织布也是一项繁重、耗时的劳动,全家人穿的衣物都是这样一寸寸织出来的。
舂米也有过之无不及。
且织布这事偶尔还可以缓一缓,有旧衣便将就着再穿一穿,到了转春之后没那么寒冷就压力倍减。
但舂米却是连缓都不能缓,一天不舂全家没饭吃。
所以不是这时代的女人不会干农活,而是这时代落后的生产力导致女人干家里的活就够忙的了,根本就没时间、没精力干农活。
于是沈兵就在想:这要是能用水力舂米,那可以解放、节省多少劳力?
最机灵的还是苍,不等沈兵吩咐就去取了一袋谷物来,再将谷物往石臼里一倒……就见那木槌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往里舂。
因为木槌比平时家用的舂米槌要大上许多……女人力气较小,而水力则可以轻松带起木槌。
于是不过一柱香时间小半袋米就舂出来了。
众木匠不由兴奋的发出一阵欢呼。
浍忍不住感叹道:
“我等生生世世都受这舂米之苦,却不想有了水车后,舂米却可以如此轻松。”
“副将大才,浍佩服。”
沈兵笑了笑算是回应。
这玩意也可以算是一大变革。
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农家许应。
虽然它不只是农业,因为士农工商甚至是大王都要吃饭,虽然贵族们不用自己动手舂米。
但它的影响之大却是比起纸的发明也有过之无不及。
可以想像,许应知道这东西后,马上又会动用他农家的关系网络,然后把其传播到中原各地。
往后只要有水、有河的地方,只怕就能看见水车。
第二百六十五章 舂米换屯田
然后这水车舂米试验了几回后果然发现了些问题。
比如力道不是很足,再比如舂米时不像人力舂米那么小心,于是总会带出些谷物出来。
不过这些问题却很容易解决。
前者只需调整杠杆支点的位置就可以,如此一来就可以将木槌举得更高,于是砸到石臼的力道就更大。
也好在用样品做了下试验,否则直接批量生产才发现这个问题,那就要改上千具了。
后者要改造的就是石臼。
也就是选择一个更大、臼沿更高的石臼,如此一来谷物虽然在里头被砸得四处乱溅也不会跳出臼外。
不过此法虽好却似乎并不适合在此时折腾。
因为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百姓手中用于舂米的石臼便得尽数换过。
这做起来就难了,首先得找到合适的石材,之后还得将其敲出一个坑再打磨一番。
这在工具极为落后的此时少说也要几天时间才能制出。
于是沈兵就想了另一个方法:依旧使用原有的小石臼,只不过在小石臼外铺上一层麻布。
若是没有麻布便用装米用的麻袋或是旧衣也可以,总之就是将溅出的谷物重新收集再加工。如此一来就不存在浪费问题。
出于谨慎,沈兵又试过几回,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开始批量生产。
生产上千具水车对沈兵来说那是小事一桩……数万军队放在那,他们平时都有制作投石机等攻城器械,现在也只是在浍等木匠的指导下制作水车。
甚至其中有部份人已有制作水车的经验。
魏国其实也不需要水车,魏国径流众多且灌溉水网密布,但人对新鲜的事物天生具有好奇心,好事者知道有水车、翻车这些东西后便会尝试着制作。
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也能像浍等工匠一样起着指导的作用。
然后数万人分成几批:伐木、运输、锯木、制作……上千具水车不过两日时间就制了出来。
沈兵将这些水车分散到寿春城的各处……这当然是要分散而非集中。
若将这些水车集中在一处,一则是会造成拥挤,二则是全城的百姓要舂米都得大老远的将米背至集中处,若是远的步行一来一回只怕也要大半天,还不如在家自己舂了。
而沈兵这样根据径流分散到各处,城内百姓便可以“就近原则”到附近的水车舂米,这才能真正达到节省劳力的目的。
舂米的规则是:舂米本身不要钱,但需到监御史那登记造册,凡舂十袋米便得屯一亩田交换。
且这屯田却也不是白屯,而是依旧按秦律十二税一,只不过要扣除发下的粮种。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因为百姓只需要这么一算:
用水车舂十袋米可以省下月余的劳力,将省下的这劳力用于屯田就已经没损失。
而屯田又能以“十二税一”也就是每十二便得十一的作物,那岂不是赚大了?
所以哪还不趋之若鹜?
沈兵是这么想的。
但让人意外的是应者却寥寥,告示发出一天也无人来舂米。
这时杨端和就找了上来。
他这段时间正忙于淮河的防御,整天在淮河防线跑上跑下布防……这其实是沈兵与杨端和的分工,沈兵负责寿春而杨端和所领的秦军就负责淮河及补给线。
杨端和是看到沈兵贴出的公示才赶来的。
看到公示时他还不知道水车舂米是怎么回事,于是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这沈兵为何如此糊涂?”
“若是能舂完十袋米,岂不是已屯完一亩地了?”
“还要与百姓交换?”
正好杨端和也许久没回寿春了,打算去看看,于是带着亲卫便去寻沈兵。
一路上看到许多水车,杨端和还暗自奇怪:
“这水车如何会建在城内?难道城内也要用水车屯田不成?”
不过他也没细想,找着沈兵时就问:
“副将,这舂米一事你可有仔细估量过?”
“舂十袋米可要耗不少时日……”
沈兵没跟杨端和多做解释,只是把杨端和带到水车前,然后演示了下水车舂米。
杨端和见那木槌自己一上一下的舂米不由大惊:
“竟有此等物事?”
“难怪副将会以舂米换屯田。”
“不仅省却了百姓舂米之苦,还可解决屯田之忧,此法大妙!”
杨端和这段时间正在为屯田的事发愁呢。
嬴政从邯郸那运了一船船的春麦种来下令屯田,可却没说怎么屯……
若是往常,这问题似乎也容易解决,二十万大军解甲归田,再抓些劳役另外补充些百姓也就够了。
然而此时秦军刚取下淮河防线立足未稳,劳役需要构筑工事、封锁河道、制作投石机,二十万大军要沿河布防。
否则楚军只要杀个回马枪,秦军只怕便要大败。
而春麦种便急于在这段时间屯田,误了农时只怕就没收成……杨端和的想法是尽快完成布防,再看看能否挤出一些兵力用于屯田。
这也是他在淮河沿线忙得团团转的原因。
但此时一回头,却发现沈兵已轻松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然而沈兵却苦笑道:
“然则告示发出后却无人响应,至今也无楚民来舂米。”
杨端和想了想,就说道:
“这或是楚民心有疑虑。”
沈兵不解:
“心有疑虑?”
杨端和拿出告示又看了一遍,点头说道:
“便如我看到告示的反应一般,大多楚民看到告示后也会如是想。”
“这秦军莫不是疯了?天下岂有这等好事,又是帮着舂米又是给粮屯田……只怕其中有诈。”
沈兵不由“哦”了一声。
这却是开出的条件过于优厚了,优厚到让人不敢相信。
再加上他们又是秦军,作为新征服楚地的秦军应该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才正常,哪有像现在这般“和蔼可亲”。
于是楚民当然会想,这十袋米莫不是舂完了就拿不回来了吧?
接着就要作为劳役去屯田了吧?
十二税一?
只怕是口头应了,到时秦军要是不给,谁还敢去刀口上讨?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买涨不买跌
李岩在一旁听着就不耐烦的插了句:
“这些楚民好生没道理,不给好处又道我等不仁不义,给了好处又疑神疑鬼。”
“待我去将他们赶上一批来试试便见分晓。”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杨端和给喊了回来。
李岩这方法倒也简单,秦军真要去赶的话当然也能赶得来,毕竟此时秦军是占领军。
问题就是这些楚民原本就心下忐忑,李岩再这么一赶那还不吓得连魂都没了于是就更相信这是秦军设下的陷阱。
所以这有时作为占领军也不是什么好事,同样是两头都难做。
杨端和对沈兵说:
“此事不可动粗,否则这屯田……”
沈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屯田需要百姓心甘情愿,若是心下有怨恨,他们就算明面上不敢反抗,但却会在屯田时做各种手脚。
比如有意破坏工具,再比如将种子种得深一些,密一些,有些地方又特别疏,甚至踩上几脚……这些都是秦军很难发现的。
沈兵想了想就有了主意,说道:
“上将军放心,属下自会安排。”
其实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后,解决起来就不难了。
开玩笑,沈兵可是个现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这点小事都能难得倒他?
首先沈兵让浍这些工匠去联系一些楚人。
之所以让工匠去联系,是因为他们不像兵士一样受楚人排斥,另一方面工匠之间也有抱团的习惯,不管是哪国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是工匠所以更有共同话题。
另一方面,则是这时代工匠的地位很低……往往越是地位低下的人就越会抱团取暖,这其中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那种自悲自怜的味道。
其中胖子屯还是商人,有过从商经历的他在寿春这都城自然也有熟人,于是就暗中联系了这些熟人。
话说这些楚国的这些工匠及“熟人”还巴不得能攀上浍等一行人这些高枝。
原因是什么就不用多说了。
要知道他们可是秦军,不只是秦军还是秦人,不只是秦人还是神武军……
在秦军中“根正苗红”的秦人与它国投降之后加入秦军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神武军中表面待遇是一视同仁,但秦人总是更受信任也更容易晋升。
不过这似乎也不奇怪,毕竟是它国的降兵,就算是“用人不疑”也没办法所有人都一碗水端平。
所以浍等一行秦人在神武军里即便是工匠身份也从没有人敢小瞧他们过。
此时寿春的楚民正个个正襟危座的担心秦军会对他们不利,其中尤其是有些家底的商人……商人的地位最低,且平时往往还鱼肉百姓,若是被秦军给抄了家只怕都激不起一点水花。
而就在此时浍、胖子屯这些名副其实的秦军熟人主动找到他们头上,他们哪还能不欣喜若狂并奉为上宾。
其中尤其是胖子屯。
有人不知道从哪打探的消息,知道胖子屯是沈兵的徒弟……
这还了得?
那个大败项燕神武军副将沈兵的徒弟?
于是当下就将胖子屯像祖宗一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临行还送这送那的,就担心胖子屯不满意。
其实沈兵让他们联系这些楚人很简单,就是让他们做“托”。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心有疑虑时大家都不敢做出头鸟都在观望。
但是,如果有人大胆的吃了螃蟹又没事,也就是做了实验品甚至得了好处,于是大家就都会纷涌而上。
现代购房不就是这么个情况么?
你抢我抢大家都抢,于是原本只是抱着看看的心理,脑袋一热就定下了。
用这套营销手段折腾这些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古人……那还不把他们玩得团团转?
这对那些想抱秦军大腿的楚人来说当然只是小事一件,而且还承诺保证不说破……沈兵谅他们也不敢说破,否则脑袋就不在他们肩膀上了。
这事安排完了后,接着沈兵就开始更改告示。
原本不收取任何费用,现在要按量抽粮。
初时很便宜,一百抽一,也就是舂一百斤需要缴一斤粮做费用。
这是为了打消楚民心中的疑虑。
就像之前所说的,好处太大就导致楚民会想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于是就想七想八的。
这回需要收费了楚民反倒放心:
“原来秦军是想用这手段赚点军粮。”
“舂一百斤粮只需缴一斤粮……这并不算贵。”
“何况其它条件还不变,舂粮之后还有田可以屯。”
“这等好事还有何好犹豫?”
这只是沈兵的第一步,再往后……就要加价了。
比如隔天舂一百斤就要缴粮一斤二两,再隔天就一斤三两……
百姓一看,这可不行啊!
今天去舂粮就只需要一斤,明天就要一斤二两,那明天岂不是亏了二两?
再迟些舂岂不又要亏?
于是哪还等得了,乘早将家里的谷物都去舂了吧,越早舂便越划算。
这就是买涨不买跌的心理。
若是费用天天降,那么楚民的心思就是:
急什么呢?
过两天或许会更便宜呢,再等等看!
所以这房子就算是放那摆着也不敢降价卖,一降价面临的问题或许就是更卖不出去了……除非实在撑不住。
接着是什么状况就不用多说了。
没过几天,到水车前排队舂粮的就爆满,上千具水车前个个都排起了长龙,甚至在夜里都点着火把舂。
好在这水车是用水力可以日夜不停工作,否则还真承受不起这强度。
接着这些舂完米的人只需一登记,然后就划一片地,再将粮种一并交到她们手里马上就屯田去了……
这其中大多是妇人,种田经验的确不足。
但这时代的妇人可不是养尊处优,她们平时在家干的就是舂米的体力活,而且很能吃苦……在这生产力极度低下的时代,甚至连宫中的宫女妃嫔都要采桑叶承担一定的劳动量。
于是,只需要几个有经验的人教她们怎么怎么做就成。
屯田并不是什么技术活,基本是一教就会,而且做的并不比劳力差。
第二百六十七章 喜讯
杨端和对沈兵的发明十分满意……
这是废话,能用水力舂米节省下大量的劳力并将这些劳力转投到屯田中去解决了粮食危机,任谁都会满意。
于是这就不只是在寿春推广的问题了,杨端和马上就将其推广到所有新占领的楚地,大小城邑都不例外,且连推广方式都一样。
其实寿春之外的城邑或是村寨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推广不开的问题。
寿春城不是独立的,其城内百姓平时就与周边村寨和城邑有各种往来,比如婚嫁、走亲戚、通商,城外农民进城售卖农作物等。
这么一往来很自然的就会把寿春的新鲜事以及舂米换屯田制度到处传播。
因此寿春之外的楚民就不再有“心有疑虑”这个过程……寿春城已经作为一只成功的小白鼠了,其它人只需要跟上就可以。
而水车的制作又不困难,楚地淮河水系水能又十分丰富,到处都是河流到处都可以制作水车并以之舂米。
农民百姓有秦军统一设置的定点舂米区就足够了,顶多就是麻烦些。
这里所说的“麻烦”,指的是需要将谷物运上一段路,排队舂完之后再运回来,且隔一段时间吃完之后又要来一回。
有大户人家觉得这不够方便,同时又生活在河边,于是干脆自己依样制作一个水车舂米。
一时楚地高位者人人以有水车为荣,大兴制水车之风,地处河岸的房舍被争相哄抢。
另一面的嬴政此时还不知道寿春这些事,依旧在邯郸为此事焦头烂额。
嬴政甚至还叫来了许应与他共商大计……
嬴政的意思是,此时正是赵地农民闲时,是否可以将赵地百姓大批量运往楚地屯田以解燃眉之急?
嬴政这想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一则是因为赵地种的谷物是冬小麦,它是去年九月种下到今年四、五月收获,此时并非忙时。
二则是因为赵地距楚淮较近,且可以由水路南下大批迁移并不困难。
然则许应却摇头否定了这想法:
“大王,赵国原本就人丁单薄劳力奇缺。”
“且赵地谷物需看护不说,五菜也已到了播种之时。”
嬴政不由“哦”了一声……他倒是忘了百姓农闲时还要种菜了。
身居高位者又哪里能体会百姓的辛劳,他们想的就只有多少人能产多少粮。
想了想,嬴政又问:
“那么,农家可否带人前往楚淮协助屯田?”
许应回答:
“大王,草民带人前往楚淮协助屯田自是可行。”
“可是若楚淮缺乏劳力……农家只怕也无能为力。”
农家是技术而不是劳力,且分散在中原各地,就算全部集中在一起也就千余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嬴政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此时有些病急乱投医。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时,就见李斯拿着一封信兴奋的抢了进来:
“大王,喜讯,大喜讯!”
嬴政对此却兴趣寥寥。
他以为这时还能有什么喜讯?解决不了楚淮粮食危机所有好事都会变成坏事。
不想李斯带来的就是解决问题的喜讯:
“大王,楚淮屯田之困已解。”
嬴政霎时就来了精神,但还是有些不信:
“丞相此言当真?”
“我等一无派人二无派兵,这屯田之困却是如何解的?”
李斯笑道:
“却是那沈兵以水车解的。”
众人听着就更是奇怪。
知道是沈兵解的倒不意外,因为大家都知道沈兵就在楚淮,而且也知道这厮总是能出人意料解决各种疑难杂症。楚淮问题要是能解决只怕也非沈兵莫属。
众人奇的是这水车又怎么能解决屯田问题?
许应跨前一步,问:
“丞相可有听错,那水车乃引水所用,而楚淮缺的却是劳力……”
李斯呵呵一笑,回道:
“沈兵自然不是用这水车屯田,他是用水车舂米。”
殿内众人又是一阵奇怪:
“舂米?水车却可以舂米?”
“舂米又与屯田有何关系?”
……
便是那嬴政都情不自禁的起身走了下来,似乎是怕听漏了几句话。
李斯拱手将信件递了上去,解释道:
“大王请看,此乃杨将军书信。”
“其上所言,沈兵以水车之力舂米。”
“再以舂米与百姓交换屯田,百姓争先恐后络绎不绝,此时楚淮之地已大兴舂米屯田之风!”
嬴政接过信件认真一看,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你个沈兵,此番又解决了寡人的一大难题。”
“得此一将胜得万军哪!”
许应迫不及待的说道:
“大王,此水车要是能舂米,那岂非同样可用于别处?”
“草民请前往楚淮一探究竟,若当真可以水力舂米,草民也好将其推广以造福各地百姓。”
嬴政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准了!”
此时嬴政正在兴头上,什么事都能准。
何况许应所请也是好事,若是有这等好事当然要大力推广。
许应那也是心急,嬴政一准他就马上告辞然后稍事准备就直奔秦淮。
嬴政在宫内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越发越觉得这水车舂米非同小可……
因为就像许应说的,楚淮若是可以用水力舂米,那其它地方岂不是也可以?
全国各地都用下来的,那可以省下多少劳力?
但随后一想,嬴政又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大秦若是可以以此节省劳力,敌人也同样可以。
嬴政甚至考虑了下保密的可能。
但一想又觉得此物要保密或许不太现实。
因为它是普及到百姓中的,不管有什么东西旦凡在百姓中普及就不再是秘密。
敌人只需随便派几个工匠伪装成百姓就能轻松将其学会。
甚至不需如此大费周章,商人自会将这些舂米水车售卖到它国。
不过想想嬴政又觉得无所谓。
要知道此时寿春已下楚王被擒,楚国虽是立了新王但也成不了气候,代、燕、齐又不足为虑。
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就全是大秦的了,还用得着保密吗?
一想到这,嬴政心情便舒畅无比,背负着双手意气风华的俯视着窗口下方的景色。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公子扶苏
就在嬴政为解决了粮食问题形势一片大好而得意洋洋的时候,赵高就进来报道:
“大王,公子扶苏求见。”
嬴政想也不想就回道:
“见。”
扶苏是嬴政的长子,此时已十四岁,在嬴政的培养下已颇有些少年老成,再加上营养充足,是以看起来就像十六、七岁一般。
此时正是由淳于越带着出宫历练,经过邯郸时自然要到此问候一番。
扶苏进殿先是问候了嬴政一番,然后就说道:
“父王,据闻楚国劳力不足将来恐有饥荒。”
“儿臣以为究其根由……在于各国连年征战致使劳力不足百姓无心生产。”
“为今之计,应暂缓兵端与民生息才是上策。”
嬴政一听这话心下就有些不爽了,他不答反问道:
“这又是太傅教你的?”
扶苏拜道:
“这是儿臣的理解,若有不对之处……儿臣愿闻父王教诲。”
嬴政只是“哼”了一声。
他心下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嬴政之所以当初让淳于越做扶苏的老师,更多的是因为他认为应该“以法家打天下而用儒家治国”。
这么想有一定的道理。
因为打天下时处处都要**,要用法来规范军队和百姓,只有这样才能将百姓、军队甚至是贵族的力量都集中在一起成为一个战争机器……
客观的说,秦时统治阶级以法家治国更多的是为了集权。
比如对统治阶级不利的就可以通过制定法律摒除,对统治阶级有利的就发扬光大,就算是贵族势力也可以通过法律限制他们的权力。
于是全国上下一条心,每个阶层每一份子都成为战争机器的一部份。
如果像楚国那样,其内部各阶层甚至阶层内部都存在矛盾和利益冲突,那么就算有再多的兵力再广阔的土地也是形成一盘散沙。
所以打天下是必须要用法家,因为法律会像一根绳一样将所有力量各个阶层串在一起。
但若这天下已经打下来了,还需要像如今这样保持着这战争机器?
到时更应该休兵止戈、与民生息。
然而却不应是这时候,至少不是在这打天下的时候。
扶苏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嬴政制止了:
“够了!”
“劳力问题已经解决,也不会有什么饥荒,或许你应该去看看!”
“打天下或是治天下,绝不会是只动动嘴就可以的。”
说着嬴政也没明说,就拂袖而去,只留下扶苏一个人在殿内发愣。
扶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他疑惑的将目光投向赵高,赵高也只是拱手不言语。
嬴政要是不说,赵高又哪里敢多事。
不过这疑惑没持续多久,就见一名侍卫匆匆进得殿来,对扶苏说道:
“公子,大王命你即刻前往寿春,任神武军监军。”
公子扶苏心下又是一阵疑惑:
“监军?”
公子扶苏一直以来学习的都是治国之道,跟军队没多大关系,是以对行军作战没多少了解。
为何父王会突然在这时候派他前往寿春任监军?
不过既然是父王的命令,而且还是“即刻”,是以扶苏也不敢违抗,稍事整理下行装就出发了。
在扶苏临上船前淳于越终于知道了原因。
“公子。”淳于越匆匆赶来对扶苏说:“外界传闻沈兵以水车舂米,便以舂米换百姓屯田,于是……”
扶苏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
“哪有这等好事?”
“水车还能舂米?这多半是以讹传讹。”
“太傅莫要为此操心,我去看看就来。”
于是扶苏便一路沿水路赶往寿春。
却是那许应先赶到的。
他一看到沈兵就像老熟人似的远远对沈兵拱手道:
“五大夫别来无恙?”
“我等相别不过数月,据闻五大夫又制出新物事,我许应特来一开眼界。”
沈兵哪里还会拒绝,当下就领了许应去看那水车舂米。
许应在路上对水车舂米一事也是颇有疑惑,因为这过于神奇了……许多事在现代看起来稀松平常,但在古时却往往是不可思议。
就像之前水车可以自行引水,如果不是真制出了实物,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不过许应还是相信的,因为沈兵早就制出了水车、翻车等物事。
许应一看到水车舂米,接着马上就明白了它的原理。
发明创造往往就是这样,没想到时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直到真看到实物时就发现其实也很简单。
许应一边看着水车一边频频点头,对沈兵拱手赞道:
“五大夫大才,此水车舂米着实简单。”
“可叹我等有水车也会舂米,却不知将水车与舂米如五大夫一般将其连起来。”
沈兵当然又要谦逊一番。
许应又问:
“我等是否可以详录其制法并将其传到各地?”
沈兵回答:
“这是自然,否则制出此物又有何用?”
许应半信半疑的问了声:
“无需收取费用?”
沈兵打趣道:
“若是别人自是要收取费用,但先生要录我又哪敢收?”
许应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杨端和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说道:
“副将,公子扶苏要来了。”
沈兵不由奇道:
“公子扶苏?他来此作甚?”
杨端和没说话,只是将一封书信递给了沈兵。
这封信却是嬴政送来的,上面写着:
“着公子扶苏为大梁军监军!”
沈兵脑袋不由“哄”的一下就乱了。
这什么情况?
公子扶苏可是大秦的法定继承人,让他来这任监军?
话说“监军”一职在唐朝之后通常都是太监担任。
因为监军一职通常都是担心武将拥兵作乱,所以才要“监军”。
而太监是没有成为皇帝的可能的,所以太监不可能拥兵作乱抢夺皇位,所以太监任监军才能让人放心。
公子扶苏任监军当然也能放心,所以可以说是个例外。
然而……这是担心沈兵拥兵作反吗?
要任监军也要去杨端和那任,怎会到大梁军这任?
大梁军才多少人啊?
哪有谋反的可能?
这么点兵还需要监?
不过想想沈兵就明白了,嬴政这目的或许并不是监视,而是让扶苏历练。
第二百六十九章 仁义之道
扶苏没有先至寿春。
他沿淮河而下就要到寿春时在一个村落下了船。
这并非扶苏故作神秘,而是他认为只有在别人没在场时观察到的情况才是最真实的。
否则,楚民很可能是在秦军刀兵的威逼下表现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又或者那水车舂米也是事先安排好。
为此扶苏及其亲卫还身着便装假扮成商人前往这村落……这时代若是要改变身份的话只怕就只有商人合适了。
原因是“士农工”都不常走动,且迁移成本相当大,农民甚至都没有出远门的条件,只有商人才会在各地到处走贱买贵卖。
然而事实却让扶苏失望了,因为他并没有发现所谓的“真相”。
村落的水车舂米处排着长队等着舂米,村外的田地里已有大批百姓在忙着屯田。
再看看那舂米的水车……扶苏也就不得不信了,其结构和原理都十分简单:水力带动水车,水车压下原木一端使另一端的舂槌抬高,然后重重落下完成了一次舂米过程。
这其间扶苏还问了几个楚民:
“这是秦人的水车,你等为何甘愿前来舂米屯田,难道已忘了灭国之恨?”
楚民听闻扶苏这番言语不由被吓得面色大变,个个像避瘟疫似的躲着扶苏一行人。
其中有几个胆大的就上前来劝道:
“你等还是快走吧。”
“这话若是传到秦军耳中非拿你等问罪不可,到时也连累了我等。”
“至于为何舂米屯田……我等寻常百姓人家,为的还不是为了填饱肚子?”
“能舂米又能屯田有良,这等好事不来岂不是傻子?”
扶苏听完这话后心情十分沉重,他一声不响的回到船上再次沿原定路线顺流而下,这一回却是直达寿春。
杨端和及沈兵早在寿春城内的港口等着扶苏了。
扶苏一下船两人就赶忙上前去行礼:
“恭迎公子!”
沈兵忍不住打量了下这传说中的扶苏,却是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只是眼神里透出的尽是忧愁和感伤,若是没有事先知道他便是扶苏,还道只是一介书生。
扶苏也打量了下沈兵,问:
“这位可是副将沈兵?”
沈兵赶忙回答:
“正是属下。”
沈兵并不奇怪扶苏会猜得出自己。
扶苏定是认得杨端和,另一方面沈兵头戴五大夫冠饰也表明了身份。
沈兵原以为扶苏也会像许应一般说几句赞赏的话,没想到扶苏只冷冷的“嗯”了一声,然后就径自走上为他备下的马车。
沈兵偷偷望了杨端和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让扶苏这公子不满意了。
不过他们也没敢迟疑,先后登上马车跟在车队后。
车队是开往寿春皇宫。
沈兵等人即便是打下了寿春也不敢住进皇宫……这动不动就是个谋反的罪名,没人可担得起。
不过扶苏非是常人,住在皇宫里自是没有问题。
但车行到半路前方就停了下来。
接着就有侍从自前方跑了下来道:
“公子有令,公子来任大梁军监军,是以应与大梁军同吃同住。”
“改道大梁军军营。”
沈兵扬了扬眉。
儒家有个好处就是讲仁义治天下,所以当然要与兵士同吃同住而不是自个住皇宫。
杨端和不敢违抗命令,只得下令改道大梁军军营。
大梁军军营设在南面,这是由于秦军的防御方向是南面的楚军。
转向之后只一柱香时间就赶到大梁军军营。
扶苏在马车内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却见兵容整齐盔明甲亮,兵士脸上尽是刚勇和自信,让人不敢相信其数月前还是一无是处的魏兵。
不久一众人就下了马车进了魏呴的校尉帐……扶苏是临时改道大梁军并未准备住处,是以只得将魏呴的帐蓬腾了出来。
扶苏上位,接着依次是杨端和、许应、沈兵、魏呴、王贲等满满坐了一厅。
扶苏却也奇怪,他并未像其它人一般坐在案前,而是负手背对着众人透过窗外望着远处的水车。
杨端和小心翼翼的行礼道:
“禀公子,那便是沈兵所制的舂米水车,若公子有兴趣……”
扶苏打断杨端和的话:
“我已去看过这舂米水车。”
“制法确是精妙,却不是用在正处。”
王贲心直口快,闻言不由疑惑的问了句:
“敢问公子,这舂米水车用于舂米如何不是用在正处?”
扶苏回过身来打量了王贲一眼,问:
“敢问校尉,我等为何而制这舂米水车?”
此时的王贲已是神武军校尉……陈端战死校尉一职便空缺,王贲在汝阴一战的表现有目共睹,且爵位高于其它人,由他任校尉再合适不过。
王贲回答:
“自是为了舂米。”
扶苏又问:
“为何而舂米?”
王贲拱手道:
“为屯田。”
扶苏紧逼了两步再问:
“为何屯田?”
王贲想也不想就答道:
“为了……”
说到这里王贲就明白了,屯田是为了军粮、为了发动战争。
于是扶苏就以为这不是用在正处。
果然,扶苏见王贲迟疑就瞄了沈兵一眼说道:
“若副将是为造福苍生而制出舂米水车,那么扶苏便该为天下百姓感谢副将。”
“但副将却是为数月之后再起兵端而制,其结果便是生灵荼炭民不寥生,这如何能说是用在正处?”
杨端和在一旁插嘴道:
“公子,若副将不制出舂米水车,数月之后只怕免不了有百姓饿死。”
扶苏回答:
“若我等以仁德发动百姓屯田再将余粮由北赈至楚地,百姓虽不足以裹腹但却不至饿死。”
“而有了舂米水车后,战死者又何止是饿死数之百倍?”
这话说的杨端和都无言以对。
因为这要说起战死的人,那还真是无法估计且可以预想的确会比饿死的人更多。
魏呴则不甘的反问一句:
“敢问公子,即便是我军不战,楚军又岂会善罢甘休?”
“到时我军不仅粮草不足有饿死之忧,还有楚军大军大境……到时如何才能避免伤亡?”
扶苏则回答:
“是以此战才不可取。”
“我等出师无名民心不服,非仁义之道。”
“若四方来朝万众归心,又何需担心楚军?”
第二百七十章 狼、鹿、花
沈兵差点就没被扶苏这话给噎着了。
也难怪史上的他会被嬴政给发配到边疆去蒙恬那做监军……其实也是历练。
看来扶苏这家伙已被淳于越那迂腐的思想给洗脑了,不管什么都讲究仁义道德就连行军作战也是。
行军作战讲究的更应是“兵不厌诈”,否则不就是像宋襄公那样成为后世的笑话吗?
但很明显,扶苏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同时年纪轻轻的扶苏别的没多学,淳于越那套大道理倒是学了不少,又满嘴是高大上的仁义道德把几个人都说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在沈兵想着的时候,扶苏就朝沈兵的方向拱了拱手,问:
“副将以为如何?”
这分明就是向沈兵下战书,沈兵这回不应都不行了。
想了想,沈兵就回答道:
“不知公子可听过一个故事?”
“某山有狼,此狼专食山中之鹿,此鹿又专食山中之花。”
“若由公子决策,将如何护住山中之鹿?”
扶苏想了想就回答道:
“这有何难?”
“只需圈养山中之鹿,再采山中之花饲之便可!”
沈兵笑了笑,不答反问:
“是吗?”
说实话,扶苏这答案有些出乎沈兵意料之外。
因为大多数人对这回答第一反应就是杀死饿狼而不是圈养鹿……饿狼通常都是负面的、凶狠危险的,杀死它们是正常的。
可扶苏连杀饿狼都不愿意,这足以证明他内心的仁慈。
这应该说是个优点,因为治天下就要这样的仁君,只不过有些过了。
但这总比残暴要好得多,若是像嬴政那样只怕想改都不改不过来了。
厅中的众人一时也觉得这故事有趣,各自议论。
扶苏不以为然的反问沈兵:
“若非如此,副将有何高见?”
沈兵回答:
“若我等将山中之鹿圈养,鹿便会大肆繁殖。”
“而鹿一多便会吃光山中之花使花不及生长,最终导致山中之鹿尽数饿死。”
“公子以为然否?”
厅中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扶苏也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想到会引起这一系列的后果。
花的生长是周期性的,若短时间被鹿吃个精光便会导致其来不及生长而无花,其结果就是反过来饿死鹿。
这分析合情合理且无可反驳。
这时许应就插嘴道:
“若我等大批种植花呢?”
这的确是农家一贯的想法。
他们总是以为只要有足够多的食物人们便会不再争抢,于是就没有战争。
然而……
沈兵摇了摇头回答道:
“若我等大批种植花,其结果便是鹿因足够多的食物而大量繁殖。”
“因鹿大量繁殖,于是狼也有足够多的食物大量繁殖。”
“其结果,依旧是狼吃鹿、鹿吃花,只是数量增多而已。归根结底并无改变。”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迟疑了下,扶苏就反问了声:
“副将,这与我等说的仁义之战又有何干?”
沈兵回答:
“公子若是将战争视为狼,百姓视为鹿,粮食视为花,便有关系了。”
厅中众人不由“哄”的一下议论纷纷。
这比喻却是十分恰当,战争、百姓、粮食岂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若没有战争,任由百姓大量出生,而土地却不会增多同时生产力又低下,那百姓不就得大批饿死?
沈兵这发明了舂米水车其实只是提高了生产力,也就相当于许应所说的多种花,其能影响的是增加百姓的数量而无法决定战争。
反倒是扶苏的观点,以为以仁义治天下就可以消除战争,那几乎是不可能也是不现实的……若真的出现他那理想状态,也就是大家都懂仁义没有战争共同发展,最终结果就是大批饿死。
这其中的关系如果用人来说的就又复杂又难理解,但如果用狼、鹿、花的关系解释就是一目了然。
所以战争这东西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消亡。战争若是消亡就会带来另一场危机的暴发。
这时不仅是扶苏陷入沉思,许应都眉头大皱。
因为沈兵刚才说的这些无意间否定了农家的核心……通过发展农业消灭战争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好一会儿,许应才问了声:
“那么,以副将之意,我等该如何破局?”
沈兵回答:
“为何要破局?”
“这便是一条生物链,我等要做的是顺应形势尽力维护而非破局。”
“比如还有一种可能未被提及,若狼太多、过于凶猛,同样也会打破平衡。”
“狼吃尽了鹿,鹿不及繁殖,最终导致狼饿死。”
“亦即战争不能太过,否则便是饿殍遍地民不寥生。”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扶苏反问了句:
“那么,如今我等的战争可否称之为‘过’?”
沈兵回答:
“在此之前的确是‘过’。”
“因为淮河之地劳力不足,眼看就要导致粮食不足百姓大批饿死。”
“但在属下制出舂米水车之后……便不能算过了。”
许应“哦”了一声,道:
“舂米水车便是种了许多花,于是短时间内能养活更多的鹿,便是多了许多狼……也恰好达到平衡。”
沈兵点头道:
“正是如此。”
说着又转向扶苏:
“是以属下以为,制出舂米水车恰是用在正道上,而非用于战争。公子以为然否?”
众人这时就全都不敢说话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沈兵说的是对的,但那可是公子扶苏,将来的大王。
就算现在扶苏没有多少实权,但显然得罪了他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扬端和还暗中给沈兵使眼色。
沈兵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是着他不要让扶苏下不了台。
不过沈兵却不这么想。
如果这扶苏是真学到了儒家的内涵,那么他应该知错能改、勇于认错。
因为这“仁义道德”不仅是要求别人同时也是要求自己的,甚至更要要求自己。
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是说一套做一套仅浮于表面的“迂腐”。
扶苏有些尴尬,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对沈兵拱手道:
“副将此言有理,扶苏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