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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丧尸舞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txt下载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 李宅

    (上章最后改了一点称呼,还是用字比较妥当,还有丁丘的名,之前输入法有错,也改了,抱歉。)

    “哈哈哈,明德你这般说,可就太客套了,你我昔日同窗,此番进京若是侥幸高中,又是同年,如何等不得你?”

    那头戴纶巾的青年性子颇为爽朗,大笑着拍了拍丁丘的肩膀。

    “玉泉兄,言重了。”

    丁丘面带笑容,语气也是颇为亲热,“小弟这次从平远县过来,一路并未乘坐车马,反而是徒步,见了见我平州风貌,是以耽搁许久,劳玉泉兄费心。”

    “小事尔!”

    那头戴纶巾的青年摆摆手,“左右近些时日我也无事,正好等你。”

    裴楚在一旁听到那头戴纶巾的青年称呼丁丘为明德,稍稍有些讶异,随即又醒悟过来,这明德是丁丘的字。

    对方是文人举子,平日里称呼多以表字。

    只不过丁丘在与他交谈之中,倒未曾提及,这里面有丁丘忽略的原因,也有他并非是书生,而是一个道人的原因在里面。

    毕竟,直呼其名是有所不敬,可面对一个法术高强的道人,且还是救命恩人,也无需计较。

    说话间,两人寒暄完毕,那头戴纶巾的青年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裴楚,微笑询问道:“不知这位朋友是?”

    “我来与玉泉兄介绍。”

    丁丘笑着侧身让开半个身位,伸手指向裴楚道,“玉泉兄,这位是裴兄,是为方外修道之人,这一路将与我同行,前往玉京。”

    他并未刻意隐瞒裴楚身份,往后都是要一起上玉京的,早晚都会知晓。

    说着,又将那头戴纶巾的青年介绍给裴楚道,“裴兄,这位是我昔年在安平城求学时的同窗,李直李玉泉,过些时日当与我一齐赴京赶考。”

    “见过李兄。”

    裴楚一边拱手朝李直行礼,一边上下端详了对方一番。

    年岁和丁丘相差仿佛,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体格也明显比丁丘来得单薄,从衣着打扮来看,都极为不俗,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富贵气息。

    “原来是裴兄,幸会幸会。”

    李直脸上洋溢着笑容,目光同样在裴楚身上转了一圈。他自是从丁丘的话里已然听出,裴楚并无举业也无功名在身,但其人修养不错,并无露出轻视之心。

    丁丘在一旁又朝李直说道:“我此番从安平县来州府,中途遭了精怪蛊惑,差点见不着玉泉兄,多亏裴兄路过搭救,救我一命。”

    “竟有这事?”

    李直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接着再度转过头,冲着裴楚长长一揖,神色诚恳道,“我与明德相交莫逆,这番多谢裴兄出手相救,裴兄若有差遣,我李玉泉在所不辞。”

    “李兄客气了。”裴楚微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于救了丁丘一事,裴楚心中确实也不甚在意,对方愿意同邀他一起前往玉京,他乐得见一见这方文科举,读书人到底是怎样一番风貌。

    对方若不愿,他也不会介怀,径直一人前往玉京。

    如今已他的修为,寻常俗事已经难以让他介怀,他跟着一起行走,也不过是想着多历练观察一番而已。

    “裴兄风采令吾折服。”

    李直又抱拳行了一礼,左右看了看,跟着冲着丁丘和裴楚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还请上马车,我们先行进城。”

    说着,李直头前引路,带着几人到了那辆颇为华贵的马车前。

    一行人上了马车,自有车夫在前面驾驭。

    在经过城门口时,方才那一队拦截了不少车马的守城士兵,却无一人阻拦,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裴楚对此倒也不意外,这马车之上坐着两位举子,且那位李直在城门口已经等了些时日,这等小事自不必提。

    一路进了安平城,裴楚坐在马车之中,略略地打量了一眼周围。

    街道上车马往来,两侧商铺林立,行人衣着气色都远非越州宁州这些地方可比,叫卖声呼喊声,更是络绎不绝,比之裴楚见过的一些县治郡城,明显繁华了数倍。

    裴楚见着这般热闹景象,心境却忽然安宁平和了下来,透过车窗外看着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似能够感受到那种**鲜活的气息。

    见过了司州的许多人间惨状,忽然见着这般的安宁平和,裴楚脑海里不自觉地想到了关于人道气运之类的事情。

    过往的一路邪魔、精怪、鬼魅、毛神、大妖,宛如浮光掠影,在他脑海里一闪即逝。

    “这般热闹生活,方才是我人道气运所在。”

    ……

    马车一路悠悠然沿着街巷,很快来到城内的一处府邸。

    裴楚跟着李直、丁丘几人下车后,望着那府邸悬挂的“李府”牌匾,一时又有些意外。

    这座府邸在裴楚看来,已经赶得上他之前在天平山山腰遇上的那座荒废的别院,朱红大门,石狮子伫立,一圈一丈高的青砖围墙,即便还未进入,都能够看得出这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

    丁丘与李直相交已久,自是明白对方的身份,站裴楚一旁出言解释了一句:“玉泉兄是诗书传家。”

    “诗书传家?”裴楚目光微微一凝,再度抬头望向这座宅院,双目之中隐隐就看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地方。

    李直在旁边笑了笑,“祖上余荫,后辈子孙却是不孝。”

    只是话虽然是如此说,李直眼中依旧流露出一抹骄傲之色。

    “少爷回来了!”

    这时,李府的大门里,有青衣小帽的仆人,见着马车停下急忙上前来招呼。

    李直又回望着几人,面带笑容道:“明德,裴兄,请暂且在我家中歇息,再过上五日,等其他几位同窗到了,届时我等再前往玉京。”

    “劳烦玉泉兄了。”丁丘拱手行礼,神色从容自在,显然并非第一次来到李直家中。

    “叨扰了。”

    裴楚在旁也并未有多在意,他只是随行,若说住处,倒是并不在意。

    众人随着李直进入了大门,一路回廊曲折,有假山池塘园圃楼阁,雅致非凡,已有裴楚在峄山所见洞天福地的几分风采。

    一路进了府邸之内,李直显然早有准备,邀着几人到了一处安静的别院,待几人一一安顿好,这才离去。

    等到裴楚独自进了房间,端坐在一张红木桌椅前,细细回想了一番,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李家恐怕非止是诗书传家那般简单。”

    他方才在李府门前,看到了这府邸的一丝不寻常。

    这种不寻常并非是为这座偌大的府邸所震撼,以他今时今日的眼界和道行,凡俗之上能让他高看的已然不多。

    他真正觉察得不同的地方是,他透过“目知鬼神”道术望见这府邸之上,似隐约有一丝白气直冲天际,横贯入浩浩莽莽的穹天。

    “那是龙虎气!”

    在其他州县时,裴楚除了在各级的州府衙门曾经看到过有龙虎气显现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私宅也有这样的气息。

第二百六十章 将夜

    暮色四合。

    喧闹的市井渐渐安静了下去。

    一辆马车伴着悦耳的铜铃声,从城东入城,一路穿过热闹的街道集市,兜兜转转来到了有些冷清的城北。

    相比起其他基础,城北似聚居了不少穷人,多有神色匆匆越过的身影,街道两侧的房屋建筑明显也破败了许多。

    “吁”

    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坊巷前,架着马车的林进轻轻扯了扯缰绳,又望向一条深巷之中的某个宅院,转身冲着马车后面的车厢道:“客人,你要到的安荣巷已经到了。”

    “是么?”

    马车车厢内平和的声音幽幽响起,似沉吟了小片刻,那声音又继续道,“劳烦小林哥再往前一些,在前方一座府宅的大门停下。”

    “还往前么?”

    林进探头往了一眼前面的巷子,路有丈五宽,青石铺地,颇为平整。

    只是巷子两侧院墙痕迹斑驳,地面上也多有一些陶罐砖瓦碎片的痕迹,一些地面和院墙的角落处,青草翠绿,墙角僻陋处,还有蛛网结起,看上去周遭的一些房屋,已然废弃了。

    偶尔从乱糟糟的断垣残壁里,钻出一两个瘦骨嶙峋的黑瘦孩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这突然驶入的马车,既好奇又有些畏怯。

    马匹的铜铃脆响声伴着马蹄踏在青石上的哒哒声,在幽暗僻陋的小巷子里回荡。

    “小林哥,在这边停下。”

    马车车厢内,那个平和无波的声音突然再次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林进停下马车,侧头望了一眼小巷旁边的一座门户,门户的大门高阔,只是已经倒塌了,断壁残垣,四处的砖石都已碎裂开。

    蹲守在大门前的两个巨大石狮,一个断裂了头部,残存的身躯露出细密的裂纹,另外一个则是半边身子都碎裂开。

    门户上方原本悬挂着的匾额也早不知去处,洞开的大门里,能够看到里间荒草萋萋,杂乱无章。

    咔嚓——

    一阵细微的响动从车厢后头响起,一个身影缓步从车内走了出来。

    那身影穿着一身颇为华贵的衣袍,只是头上套着宽大的衣帽,让人看不清面容。

    站在这城北破败的院落间,那微微抬起头驻足良久,仿佛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回忆之中。

    “客人?”

    林进从马车前面的驭者位置跳了下来,望着那一身华服的人影,轻轻喊了一声,“可是这里?”

    那一身华服头上套着宽大衣帽的身影默然良久,忽而似有轻笑声响起:“是了,便是在此处。”

    “是便好。”

    林进神色微松,这一路波折颇多,他每次想到那一日在路上遭遇盗匪的情况,心中都会产生一丝莫名的惊悸。

    好在到了此刻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拱手朝着那华服身影行了一礼,“那客人,我这便告辞了。”

    那身影似微微颔首,径直迈开步子走到了坍塌了大半的门户前。

    林进看着那华服人影走向这处倒塌了的宅院,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转头走到马车前,正要上车驾着马车离开,忽然耳边就听到幽幽的声音传来:

    “小林哥,一路辛苦,可要进来坐坐?”

    “嗯?”

    林进身体顿住,面露犹疑,忽然不知为何突地点点头,“好!”

    ……

    安平城李府偏院内,桌上的残羹冷炙正被服侍的下人撤去,端上了几杯发出淡淡清香的热茶。

    李直呷了一口茶水,望着坐在下首和对面的丁丘及裴楚,脸上露出了淡笑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中难成筵席,还望明德和裴兄莫要见怪。”

    “玉泉兄说哪里话。”丁丘笑着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自离开平远县,一路吃糠咽菜,能得这般盛宴款待,已是大饱口福。”

    “哈哈哈,能得明德这般说,那我就放心了。”李直跟着爽朗地笑了笑,对于丁丘自称吃糠咽菜之类的,也毫不介怀。

    两人相识已久,他自是知道丁丘家中虽不算豪富,但也颇为殷实,断不至于如此。不过,丁丘性格落拓不羁,仗着学过几手剑术就敢带一个书童独自行数百里路,却是非一般读书人。

    “李兄确实是客气了。”

    裴楚在旁跟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也是笑着附和了一声。

    这李直说青黄不接,难成筵席,可方才撤下去的那些菜肴,一道道都颇为精致,味道较之裴楚曾吃过的“白螺”田绮萝所做,也不逊色太多。

    便是他饮用的这杯热茶,看似寻常,嗅之沁人心脾,饮用甘苦回味,都不算是廉价之物。

    “只是玉泉兄,我与裴兄在府上暂住,却还未拜见世伯。”

    丁丘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望向坐在上首的李直,出声问道。

    裴楚在旁听得也是微微觉得奇怪,他虽未曾在此世读书进学,但日常人情往来自然是知道的。于人家中借宿,于情于理都需要拜见这家主才是。

    李直听到两人的言语,却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瞒二位,家翁身体不适,已久不见客了。”

    “哎呀!”

    一旁的丁丘却是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碗都被其突然的动作给打翻,神色惊怒地望着李直道,“玉泉兄,既然是世伯有恙,这些时日如何能劳烦你在城门接我,小弟实在是……小弟如何能受得起。”

    他却是知道,李直家中虽是富庶,然生母早逝,其父思念亡妻,也未曾续弦,是以这李家只有李直一根独苗。

    “明德无需如此。”李直轻轻摇了摇头,“家翁只是小恙,并不需我日夜照拂。”

    “如此便好。”

    丁丘看李直说得真切,稍稍安下心来,重新坐回椅子,忽而看了一旁的裴楚一眼,见裴楚冲他轻轻点头,又朝李直问道,“不知世伯是患了何种病症,或许我等能帮衬上一二。”

    “呃……”

    李直倒没想到丁丘会突然有此一说,稍稍愕然,随即摇头笑了笑,“只是偶染风寒,过些时日应当就好了,倒不妨事。”

    说着,李直又顿了顿,目光似有几分闪烁,“若明德有心,待你高中进士,入了翰林院之后,再来拜访家父不迟。”

    “这是应当。”丁丘点点头,又大笑起来,“若我名录红榜,得入翰林院,必要来拜会世伯。世伯三十年前便是翰林学士,正当先前辈多多请教。”

    “嗯?”

    坐在一旁的裴楚听到这里,心中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这李直之父,曾经中过进士,想来做过高官,只是……翰林院?”

    联想起之前在李府家宅外所见的那一丝冲入高天的龙虎气,裴楚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显形

    夜色渐浓。

    安平城这座白日繁华着锦的城市,已然彻底安静了下去。

    城北的破旧宅院里,一团篝火发出哔啵之声,不远处空旷的院落中间,已然卸下辔头的两匹驽马,正站在齐膝高的荒草上,懒洋洋地啃着嫩草,不时发出一两声响鼻。

    林进盘膝坐在火堆旁,随手见了一根枯枝扔进火里,又转而望了一眼背身站在黑暗中的华服身影,轻声询问道:“客人,这所宅院是你昔年所居?”

    那穿着华服的人影目望穹天,似颇有愁绪,许久才幽幽叹道:“是啊,我少年时便长在这里。”

    “想来客人的身份当是非同寻常。”

    林进伸手从篝火里拨弄出了一块烤熟的山芋,笑着回了句,“这处宅院看着比我县城的衙门还要大哩。”

    面前这处宅院,看着位置似有些偏僻,可那是相对于如今的破败而言。

    从外间的街道,到隐隐可以窥见的一些装潢,都能够透露出昔年鼎盛时的煊赫堂皇。

    “不过看样子败落得有些年头了。”林进低声嗫嚅了一句,这宅院败落的感觉给人应该少说也在数十年了,联想起站在面前的那个人影的年龄,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我这宅院昔年也算是王侯所居。”

    那人影没有转过身,只是继续语气平和地说道,“论品级,一县衙门如何能比?”

    说着,那华服身影缓缓转过身,在摇曳的火光中,露出了宽大衣帽下的一张苍白俊朗的面容。

    那面容没有太多血色,眼睛深凹,看着仿佛是旧病缠身之人。

    林进抬头望了一眼那张面孔,也没有太露出惊讶,之前对方来租车时,他就见过两面。

    随手将烫手的山芋捡起拨开了外面焦黑的外皮,笑着道:“客人的武艺比我强了不止一筹,就我家那点钱米,也就将将凑着我练个武秀才,客人少说也算是个武举人了。”

    穷文富武,练武向来是最费钱财的事情。不说拜师学武,就是专门抽出时间,成日打熬身体,还有吃肉和各种补品,夜间还要药酒洗身等等诸多事情。

    就林进自家经历,当年他老父举家借贷也就勉强让他成了个武秀才,可惜并无多大用处。

    而当日在道左遇上的那一帮盗匪,那领头的胖大汉子气力过人,和他相持不下,可这客人出手,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就将一干贼匪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等武艺,林进自认差了不知多少。

    “客人可要用点?”

    林进将一块山芋剥好,露出了里面热气腾腾的绵软的嫩肉,朝那穿着华服面白无血的男子递了过去。

    “不必了。”

    那面色苍白的华服男子轻轻摆了摆手,“这般烟火气重的食物,我久不食用。”

    林进笑着点点头,将山芋收回来,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路行来,他已然见多了华服男子的异状,对方基本上吃喝些清水,还有车上带着的干粮,至于其他的食物,基本上一点都没有沾染。

    在他看来倒也正常,这公子哥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便是劣质一些的酒肉恐怕都无法入口,更不用说他这烘烤的山芋了。

    不过,对于林进来说,劳累了一天,啃食几块香喷喷的山芋,却是人间美味,几乎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

    那华服男子看林进吃得香甜,忽然笑道:“一块山芋如何能顶饿,小林哥若是饿了,我干粮还在车上,你可自取。”

    “嗯?”林进微微露出一丝讶色,不过方才他解开两匹驽马辔头的时候,倒还真是没有去查看车厢。

    “去吧。”那华服男子又笑着摆了摆手。

    林进嘿嘿一笑,也不犹豫,当即起身走到听着院子边的马车车厢,拉开了车帘,借着掩映的火光朝里面望去。

    他这马车车厢颇为宽敞干净,这也是当日在市井会被这位贵公子选上的缘故。

    不过,此时车厢内却微微有一丝怪味。

    他倒也没觉得奇怪,车内有人住了好几天,有些味道也是正常。

    借着火光他看到了车厢车厢一角,放着一个布袋,那是他之前奉这个贵公子命准备的一些干粮

    林进将那布袋从车厢内拽出,顿时眉头就有些皱起,他闻到了车厢内那股子怪味似乎就是从这布袋里传出来的。

    拎着这个布袋到了篝火旁,林进伸手打开,就见里面水壶、干饼几乎都没有动过,在袋子的边缘,还放着一个油纸包

    林进将那油纸包取出,打开之后就看到里面是一整只包好的烧鸡,只是或许是天时渐热的缘故,烧鸡已经**变坏了,他先前闻到的那股子怪味就是从烧鸡里面传出。

    “这……”

    林进手捧着烧鸡,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望向篝火对面站着的华服青年。

    他驾车带着这华服青年加上今天已经走了五天的时间,这一路上,他几乎没见过对方吃用其他东西。

    本以为他是因为车上有干粮,怕在路上吃的有端倪,所以才比较谨慎。走江湖的多知晓这其中的门道,他并不意外。

    可如今看来,这……这华服青年差不多整整四五天都不饮不食。

    想到这里,林进忽地脑海里又浮现起这青年似乎这一路上,连如厕都未曾有过,虽然言谈亲切,可越想越是觉得怪异处极多。

    “我那时为何没能觉察出来?”

    林进心头波涛翻滚,只觉从答应下这华服青年的这单差事后,自家好像远不如他以往那般小心谨慎。

    尤其是那日盗匪拦路抢劫之事,他记得在驾马车离去时,看到了两人神色惊恐,仿佛活生生吓死的场景。

    当时,他还沉浸在这青年的过人武艺身上,并未理会太多,如今想来,猛然间只感背脊发寒。

    想到他与这华服公子行走了一路,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当真是都不知为何了。

    林进面色骤然变幻一阵,忽然转过头,展颜笑了起来,朝着华服青年行礼赔笑道:“多谢公子!”

    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次笑道,“公子不知,小人在这安平城中还有个老乡,之前答应要去看望。”

    “哦?”那背着手站在一旁的华服青年神色冷峻,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了一抹妖异之色,淡淡笑道,“可是如今天时已晚,小林哥这般去,怕是不好打扰吧。且外间坊巷多有巡夜之人,若是遇上,怕是小林哥会遭刁难。”

    “无事无事。”

    林进笑着连连摆手,“我来着安平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门熟路,不会遇着巡夜之人。”

    “是么?”

    一身华服的青年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小林哥与我一路同行数日,到了这一刻可是怕我?”

    “呃……”

    林进微微语塞,他自认胆大,仗着学过武艺,跑单帮替人送货送人,多有在江湖行走,然后在此刻,却猛然感觉到一股惧意。

    他强撑着笑道:“客人说哪里话,我能有幸与客人一路同行,着实是我的好运。只是小人这边着实有事,不敢多留。”

    “呵呵……”

    那面色苍白的华服青年发出一声轻笑,双目宛如不见底的深井,“在荒山野岭时,小林哥你尚且不惧,如今在这安平城中又怕甚……”

    “若公子无其他吩咐,那小人这就告退了。”

    林进讪笑了两声,随手从地上将那把带着的钢刀拎起,转身朝外走去。

    他要去将两匹正在荒院里歇息的马匹拉出来,重新套在马车之上。

    “小林哥——”

    这时,在林进身后那华服青年的身影又传了过来。

    林进脚步微顿,转头望去。

    就见那面容苍白的青年正看着他,忽然慢悠悠说道:“你可知何为人生苦处?”

    “嗯?”林进脸上露出不解。

    啪嗒一声,正在这时,林进脸色猛然大变,他看到了站在离他不远处的那个华服青年脸上,一块皮肉忽然脱落下来,跌在地上。

    一张苍白俊朗的面容,眨眼间变得了一个骷髅头,白骨森森。

第二百六十二章 洞玄

    李府之内。

    裴楚盘膝端坐于床榻上,双目似闭非闭,整个人隐隐陷入到了一种似浑噩又似清醒的状态之中。

    在他的感觉之中,身体内的法力流转周身,三十六处穴窍法力氤氲,浩浩汤汤似如江水浩荡,不断洗练周身,汇聚如汪洋。

    而在三十六处穴窍之外,隐约间裴楚又似乎触摸到了新一层的,若虚若实,不可捉摸,不可言语。

    他如今的境界修为,是小乘洞神之境界。

    所谓修学之人,始入仙阶,登无累境,故初教名洞神神宝。

    简单理解起来就是他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迈入修道的门槛,能不自夸地说一句,我辈为真正的修道之人。

    而他在洞神境界圆满之后,感受到的是新的一层三百六十五处穴窍。

    智渐精胜,既进中境,故中教名洞玄灵宝。

    若以裴楚上一辈子的记忆而论,将洞神境界便是打通三十六处玄关穴窍,可谓之小周天。

    而洞玄境界,是三百六十五处玄关穴窍,名洞玄灵宝,可谓大周天。

    人之一身,穴窍便如周天星辰。通一处玄关穴窍,增益一分法力。

    “……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元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特以此窍,乃至玄至妙之关口。生死在此分,圣凡在此别……”

    裴楚心中再次默念了一边《三洞正法》开篇的一段话,心中对于往后的修习渐渐透彻清晰。

    这方世界的修炼体系颇为驳杂,以裴楚所知的道门,有炼气、符箓、飞剑等诸多术法,有儒门借助龙虎气施展神通,又有妖魔鬼魅的诡异法门,还有佛门残余,当真是千般法术道不尽。

    这也对应了《三洞正法》里的那句,道法三千六百门,各家都有所持。

    而他所修习以玄关穴窍为法力根基,辅之以各种术法,随着的他玄关打通越多,道行日增,法术威力的也越来越强。

    如他所掌握的“呼风唤雨”,较之以往威力强横不知多少,再结合上雷法的内外祭炼,驾驭风雷,裴楚自知他倒了现在算是真正迈入这方世界的修道一途。

    “我得无字书机遇,又心中许下大宏愿,自当勇猛精进,不动不摇。”

    与道法修炼一途,尤其是《三洞正法》而言,苦练无用,而是在于心境的提升,这种在另一个世界看来是形而上的东西,在这方世界确实实打实的能够以术法神通的力量展现出来。

    佛陀许大宏愿渡众生,地藏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心境提升,亦要践行理念。否则心境一破,道行跌落,再无往日神通。

    裴楚蓦然观望自身,他自得无字书内的术法传承,而后经历这方世界的诸多劫难,愿为万千生民搏一条坦途大路,愿为人道绵延尽自己的一片赤诚。

    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够精益迅猛的原因所在。

    裴楚在《三洞正法》虽然日夜不停,但也谈不上废寝忘食,不过正是心境提升,信念坚定,又未曾特意强求,反而无意之中合了修炼一途的真意。

    在司州时,浮罗教的梁道臣再教案到裴楚几乎不敢当面吱声,就是对方看到了裴楚的道行精进远超他想象,即便有术兵在手,也只敢远远观望。

    那五雷法落下时的滔天景象,足以让人心胆俱颤,生不起抗衡之心。

    呼——

    正当裴楚修持道法,细细感悟洞玄境界三百六十五处穴窍,以汇聚法力打通第一处玄关时,忽而院外有风声掠过。

    裴楚骤然睁开眼,双目如炬,彷如通过木质的门窗看到了外间的动静。

    “阴风?!”

    虽然未曾起身,裴楚坐在床榻上却已经感受到了院子外掠过的那一阵风,并非寻常的夜风。

    而是阴魂行走或者鬼魅魍魉之流所天生自带的阴风。

    “这李府之内,有龙虎气,虽不过是薄薄一缕,但寻常鬼魅妖邪当不敢入才是。”

    裴楚脸上微微有几分狐疑,龙虎气破法诛邪,妖魔鬼魅之流根本难以抵挡,这也是人间大道,不容易被鬼魅所侵的缘故。

    同时,这龙虎气也代表着大周在地方上的统治,如在东岳城时,那浮罗教妖女搞出好大阵仗,所图的不过是破了东越城的龙虎气。

    一州州城龙虎气被破,当时或许未曾有所影响。

    可天长日久后,龙虎气失去效应,不论是原本的野心之辈,还是鬼魅妖邪,再入城池都将无所顾忌。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标志着大周在此地失去了根基和庇护。

    像如今大周几无人烟的雍州,昔年龙虎气便为张万夫所破,打破州府,诛杀贪官污吏,那还是数年前的事情。

    司州一地的龙虎气同样是被叛军所搅乱,这也是那“佛魔”老僧在这些地方能够以疫鬼祸乱的原因。

    如安平城这等平州的州府,寻常时节或有鬼魅妖魔出现,但基本上都难以掀起什么大的动静。

    几乎入城之后,就会天然的被龙虎气所压制。这一点哪怕是裴楚都能够感觉到一些,虽不至于完全无法施展神通,但一点点迟滞和不顺畅总是有的。

    自然这点压制基本就是安平城给予裴楚的感觉,以李府之内的那一丝龙虎气,他还不至于会感觉有什么流转不畅的情况出现。

    但即便如此,有这一丝龙虎气在,也足以保得这李府家宅平安,不为邪魔妖魅所扰。

    这突然掠过的房间外的一阵阴风,顿时让裴楚心中颇为不解。

    他下了床,随手拿起丁丘赠与他的一件长衫披在身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呜呜的风声不时掠过小院。

    裴楚伸出右手宛如摘花一般在空中轻轻拂了一下,一丝阴风仿若有形有质,落入他的掌心。

    他采集“五风”之中就有采阴风之法,那阴风入手后,裴楚再度微微抬头,望向小院之外的一处虚空。

    那里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应当就是李府的内院,为家人所居。

    他轻轻一踮脚,人已飘然而起,顺着那一丝拂过周遭的阴风,眨眼间就到了李家内宅的上方。

    李宅内院的一处颇为堂皇的房间内,灯火通明,忽然砰砰一阵仿佛家具乱砸的声音响起。

第二百六十三章 李直之父

    “啊!”

    蓦然一阵惊呼从灯火通明的内院响起。

    一阵阴寒之气从内院的一个房间内吹拂了出来,门窗洞开,可见里间烧灼的烛火。

    “来……快来人……”

    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小厮跌跌撞撞地从内院的一间房屋内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恐骇然之色。

    噗地一下,这名青衣小厮慌不择路地从跑了出来,正好撞见了一队明火执仗的的人群,头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李直。

    “毛毛躁躁的,滚一边去。”

    站在李直身边,一个看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一把将那小厮拽到一旁。

    那小厮脸色煞白,吞咽了几口唾沫,哆哆嗦嗦道:“老……老爷,他……”

    啪!

    小厮话未说完,旁边的中年管家突然抬手狠狠地甩了那小厮一巴掌,“噤声!”

    那小厮捂着半边脸,眼里喊着泪花,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惊恐。

    李直对于管家教训小厮的动作,置若罔闻,只是定定地看了一眼内院,无声地叹了口气,“东西都准备好,警醒点。”

    中年管家急忙点头应是,又转过头望着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家丁,“都机灵点。你们都是有家有口跟着老爷少爷吃饭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再提醒了。”

    那一众站在后面或是拿着麻绳铁索,或是拿着棍棒的家丁护院,神色缄默,一个个都点头应是。

    李直眉宇之间隐带忧色,当先朝着内宅之中走了进去,那中年管家和护卫不敢停留,急忙跟上。

    众人刚一进入房门前,忽地一声,就见眼前一黑,一张椅子朝着众人飞了过来。

    在李直身边的那中年管家眼疾手快,一步将李直拉开,旁边又有一个机警的护卫,顺势将那把椅子接住,放倒了一边。

    不等那中年管家询问李直是否手上,他忽然一把甩开了管家的手,大步冲入房中,轻声呼喊道:“父亲,孩儿来了。”

    房间当中,烛火通明。

    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身影背对着众人,那身影略有些佝偻干瘦,头发已是全白了,看样子应该是个老人。老人的身体微微起伏不定,仿佛在生闷气一般,呼哧呼哧喘息不停。

    听到李直的呼喊声,那穿着蓝色长衫的老人似顿了下,而后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我儿,你可已中进士?”

    李直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下,随即苦笑道:“父亲,如今距离下一科春闱尚且还有一年,孩儿如何能中?”

    “那便是没中了?”

    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隐隐透着一股怒气,“既然没中,你如何敢来见我?”

    李直慌忙上前,在一旁跪倒在地,毕恭毕敬道:“孩儿再过几日便上玉京,明年春闱,定然金榜题名。”

    “不止要金榜题名。”

    身着蓝色长衫的身影背对着众人,又再次说道,“我儿还要入翰林院,还要分润得大周气运,不然……”

    说道最后,那身影忽然微微萎靡了下去,仿佛凭空老了几分,“不然为父早晚……”

    “父亲,孩儿定然不会让父亲离我而去的。”

    跪在地上的李直,望着身前站立的身影,眼中有热泪滚滚而下。

    “哈哈哈……”那蓝色长衫的人影大笑一声,“我辈读书人,知天命,明世事,为父岂是畏死之人。只是我儿,若是你不中得进士,入翰林,我便想死也死不成!”

    “父亲放心,孩儿明年春闱定然会中得进士,名列翰林。”

    李直双手抱拳,眼中泪光闪烁,语气却颇为铿锵有力道。

    说着,李直又顿了顿,“孩儿也结交了不少今科举子,待他们将来中了进士之后,也让其一起来拜见父亲。”

    “终究还是得靠你。”蓝衫人影幽幽叹了口气,“其他人即便得以分润,又如何真的能够心甘情愿襄助为父。

    “原来这就是李直之父。”

    院外高处,望着内宅中发生的这一幕的裴楚,略略有些意外。

    他已经从那老人和李直的对话之中,听出了这老人的身份就是李府的家主,也就是晚间用饭时,丁丘提及的,三十年前中过翰林学士的李府家主。

    如今在家中也不知是弃仕归田还是被弹劾下野,回到了这安平城中。

    今日丁丘提出要拜访,李直以染病拒绝了,但此刻虽只见背影,然也不像是久卧床榻之人。

    啊——”

    就在裴楚隐于高处,透过房间大门望着里间的一幕,忽然,正说话的蓝衫老人陡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那嘶吼声里,隐约悠长的清吟和沉闷的长啸,起起伏伏,仿佛在那房间之中回荡。

    “这声音?”

    裴楚眉头猛然一挑,一跃从高处落下,站在了内院的院墙上方。

    “快!”

    房间内,李直见背着身的蓝衫老人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脸色瞬间大变,猛然站起身,冲着站在身后的一种仆役大喊了起来。

    四个颇为健壮的家丁急忙冲了上来,两条粗大的铁索,一人一边,几步上前就要那蓝衫老人捆绑住。

    只是不等这四个健壮的家丁一拥而上,将铁链缠绕在那蓝衫老人身上,老人忽然双手朝两侧一抓,干瘦的手掌已经牢牢将两条铁链握住。

    四名家丁见状,急忙齐齐用力,拉扯起那两根粗大的铁索。

    可惜,四个壮硕的家丁,面对腰背佝偻的老人,不但没能将铁索拉扯动,反而被哗啦一声,四个人家丁齐齐都被甩了出去,撞在两侧的书架桌子上发出一阵乒乓乱响。

    “套网!”

    李直看着四名家丁被甩了出去,脸色再次一变,但并未慌了手脚,反而继续朝着后面剩下的中年管家和三名家丁喊道。

    两道由小拇指粗细的麻绳缠绕织成大网,呼地一下甩出,套在了那蓝衫老人的身上。

    几个家丁和那中年管家又捡起地上的铁索,齐齐涌了上去,想要借势将蓝衫老人捆绑住。

    可看着干瘦如柴的老人,力量却大得惊人,任凭几人如何纠缠,丝毫没有动弹半分。

    老人猛然一个扭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内而外爆发了出来,涌上来捆绑他的数个家丁,宛如断线风筝般再度一起飞了出去。

    “吼!”

    一声怪吼从老人口中传出。

    尽管老人此刻依旧背对着众人,身上的绳网还未剥离,可一种莫名的气势正在他身体里节节攀升。

    看着瘦弱的身躯,似乎也变得伟岸了起来。

    将围攻他的家丁全部打翻之后,老人慢慢地转过身体,雪白的银丝下露出了一张狰狞骇人无比的面孔。

    那面孔上,一半是褶子和皱纹弥补的老人面孔,一半丝毫没有半点血肉。

    赫然是半边骷髅。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反噬

    “啊?!”

    几个突然正面看到了那转过身的蓝衫老人面容的家丁,齐齐惊骇出声,有胆子小些的几乎双手撑在地上就朝后倒退。

    面前这老人,他们其实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李家的天,他们的大老爷李元。

    许多人不少要么就是服侍过,要么就是被他们的大老爷李元提点过,看着一步步长大的。

    可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老爷这番模样,一身蓝色的长衫无风自动,微微激荡着,看着干瘦佝偻的身躯,似乎无形之间拔高了不少。

    脸上一边是苍老枯槁的面容,一边却是白色的森森骷髅头,几乎看不到半点皮肉。

    举手投足间,更是能够听到一阵细微的虎啸龙吟之声。

    那种沛然的气势,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叫人产生一种不可直视的莫名威势。

    更为令人震怖惊恐的是,李家家主李元的双目,赤红如血,仿佛有红色光芒溢散出来,有一种夺人心魄的诡异感。

    其实他们此前已经多有配合着李直来制住“发病”的老太爷的事情,可从来没有一次如今晚这般,见到老太爷的面容上的皮肉脱落,宛如妖鬼。

    那种骇人的模样,若非有李直在场,恐怕这一下就已经跑了个干净。

    “吼——”

    李元张着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嘶吼,嘶吼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人耳里,只让心神震颤,连站都难以站稳。

    “父亲,快醒醒,是孩儿在这里。”

    李直看着自家老父的模样,脸上虽有惊慌的神色,但并未如同其他家丁一般被吓得手足无措。

    反而超前走了几步,砰地一下跪倒在地。

    李家家主李元似乎被李直的声音吸引,微微超前探身低下了头。

    啪啦啪啦——

    火光通明的房间内,有一块块细微的碎肉从李元的脸上跌落了下来,本来不过是半张露出白骨森森的面孔,到了此刻已经有大半张看不出皮肉的痕迹。

    “父……父亲……”

    李直望着靠近自己那狰狞丑陋的面容,声音微微发颤。

    背在身后的手,却无声地朝站在后方的中年管家打了个手势。

    那中年管家喉结滚动,似无声吞咽了一口口水,继而微微侧头,朝着一旁几个从惊骇之中稍稍缓过神的家丁又眼神示意。

    “父亲,孩儿答应父亲,明年春闱定然名列三甲,入翰林院,分润大周气运,以解父亲困厄。”

    李直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响起。

    在李直身后哪些缓过来的家丁,则趁着老家主李元将注意力集中在李直身上,脚步悄然地再度捡起网绳和铁索,似乎想要故技重施。

    呛啷!

    一个家丁拾取铁索时,不经意地发出了一声金属脆响。

    “吼!”

    李元蓦然抬头,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咆哮,红色的双眼再度涌现出血光,干瘦的身躯仿佛又一种恐怖的力量在不断提升。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

    正跪在地上的李直蓦然喊了一句,忽然整个人合身朝着李直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抱住李元的下半身。

    “快!”

    后面站着的管家见状,急忙朝着周围那几个家丁喝道。

    众人登时齐齐再度涌上,铁索和套网朝着一张面容渐渐化作骷髅状的李元扔了过去。

    只是不等这些铁索和套网落在李家家主身上,对方双手张开,宛如家主一般的手爪猛然一挥。

    砰砰砰——

    六七个拉扯着另一头的家丁再度飞了出去。

    这一次,比先前摔得还要重,木制的家具和各种花卉花盆打翻了一地。

    只是即便这般动静,整个李家的内宅之中,也无其他人靠近。

    面孔已经完全如骷髅模样,双目深处却仿佛又两团红色火焰燃烧的李元,又猛地抬起一脚,将李直整个人踢飞了出去。

    李直倒跌在地,望向仿佛一具骷髅架子穿着长衫的父亲喉咙一甜,吐了一口鲜血。

    “少爷,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摔得七荤八素的中年管家神色凄惶,语带哭腔地爬到了李直身边。

    “父亲遭受的反噬已经到了肉化白骨的阶段,再这般下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早晚要沦为,要沦为……”

    李直眼眶通红,双手仅仅握成拳,显得心中难受异常,可是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同时又涌上心头。

    看着向来敬爱有加的父亲,一步步沦为怪物,那种折磨和疼痛,简直难以言喻。

    如今这般状况,除非他立刻就中了进士,得入翰林院,否则都是无用。

    且此刻,众人再次,想要阻拦都不可能。

    “咔嚓咔嚓——”

    仿佛是骨骼摩擦发出的脆响响起。

    宛如一具骷髅架子穿着衣服的李元,身体慢慢动了,看着动作并不算特别平稳,整个似一阵风就会吹倒一般,可有偏偏行走自如,正在一步步迈向大门。

    “不行,快拦住父亲!”

    李直强撑着站起身,再次呼喊一声,似乎想要让其他家丁一起将李元阻拦住。

    以李元此时的状态,不论是被外人所知晓,还是在毫无理智造成的伤害,后果都是无法承受的。

    若是惊动了朝堂,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在场不论李直还是那些家丁,几乎都没有人能够站起身,即便家丁之中,有些伤势较轻的,眼看这等情况,也宁愿哼哼唧唧躺在地上装死。

    眼看李元一副鼓楼架子披着宽大的蓝色长衫走到了门前,忽然间,外面一阵狂风陡然倒灌进了房间内。

    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书生,神色淡淡,丝毫不为李元的骷髅身躯所动,反而眼里带着几分审视和趣味昂然之意。

    “裴兄?!”

    李直揉着眼睛,看清了那书生的模样,微微一愣,脱口喊道,“裴兄如何在此处。”

    可话刚说完,随即又脸色大变,急忙喊道:“裴兄快快让开,家父遭术法反噬,如今化作白骨骷髅,不认生人。”

    “原来是这样。”

    裴楚站在门前,看着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的白骨骷髅,丝毫没有半点闪避的意思,反而冲李直笑了笑,“李兄莫怪,我夜来多梦,未曾入眠,闻听得动静方才到此。”

    他在内宅的院墙上已经观察了许久,不过却不好直接说,他比李直还先一步就到了内宅。

    裴楚话一说完,目光投向了在他面前站着的李家家主李元,在裴楚眼里,此刻的李元当真是有些……怪异!

    这个怪异不单是对方化作了白骨骷髅,而是裴楚能够从对方身上看到浓郁的死气,又或者可以说是阴寒气息,显然起主人此刻已经可以当做阴邪鬼魅来对待。

    但偏偏,其体内又有一股绵延浩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使得其并未完全沦为僵尸、妖鬼之类的死物,反而蕴藏着莫名的生之气息。

    而那股支撑对方的力量,不是别的,正是大周朝的破发诛邪的龙虎气。

    “龙虎气破法诛邪,镇压鬼魅阴秽,可偏偏这人的身上……”

    裴楚目光灼灼,他如今三十六处穴窍圆满,正式迈入洞玄之境,即便未曾用“开天眼符”,法力氤氲之下,亦有洞察之能。

    “这是龙虎气反噬么?”

    他想起在院墙上听到李直随口说的一句,心中略略有了些猜想。

    “吼!”

    李元身形已经迈步到了门口,两团绽放着妖异红光的眼睛盯着裴楚,若有若无偏又动人心魄的嘶吼声再度从李元的白骨面孔里传了出来。

    跟着身形一跃,从宽袍衣袖里伸出来的白色手指朝着裴楚就抓了过来。

    裴楚衣袖轻轻一甩,一股劲风凭空升起,将李元整个人倒卷回了房间之内。

    脚步轻松的走近房间,随手捡起一根铁索,手腕用力,微微一抖。

    铁索登时宛如活物一般,在空中旋转两卷,哗啦啦一下就将成了骷髅架子的李元给缠绕住。

    铁索和骨骼摩擦发出刺啦啦的刺耳声,尽管李元看着不过是一具骷髅白骨,可全身却坚硬异常。

    裴楚也没有真诛杀了对方的心思,只是用铁索困住对方后,又用脚挑起另外一条铁索,两条铁索其上,将李元困了个结实。

    “快快!”

    站在旁边的李直看自家老父被制住,一时也顾不得去理会裴楚为何有这般能耐,急忙招呼起那些刚刚站起身的家丁上前。

    众人有七手八脚地将成了骷髅架子的李元困得结结实实,最后李直找来了一块长款七尺的红布,将李元全身蒙上。

    说来也怪,方才还兀自挣扎不停的李元,在蒙上那红布之后,渐渐的就平静了下去,绷直的身躯也渐渐瘫软,裸露在外的右手手掌,以肉眼可见的又恢复到了拥有皮肉的模样。

    “呼——”

    李直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整个人似要瘫软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半晌,李直才缓过劲来,踉跄着站起身,冲着裴楚勉强一笑,拱手道:“多……多谢裴兄了,若非裴兄及时赶制,家父……家父……”

    “无需如此。”

    裴楚轻轻摆摆手,目光在李直身上打量一番,见他嘴角挂着血丝,出声道,“李兄可是有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不足挂怀。”

    李直轻轻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又扫了一眼狼藉一片的房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换个地方与裴兄细说。”

    裴楚轻轻颔首,不论是他今晚撞破了李家内宅发生的这些,还是方才展露的那点小手段,李直都是有话要与他说的。

    “还请裴兄稍待。”李直又伸手示意裴楚到房门外等候。

    裴楚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房门外。

    站在门前,裴楚目光望向李府之上的虚空,隐约间似又看到了那一丝从李府冲入高天的龙虎气。

    只是相比起此前,似乎又微薄细弱了几分,且其中隐隐掺杂了几丝血色。

    “大周龙虎气,怕是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

    裴楚脑海里浮现起了此前自己关于人道气运和大周龙虎气的猜想,最初他是将两者等同看待,但后面渐渐觉得其中又许多区别。

    大周朝廷所代表的不过是此间的一个王朝,但要说就人道,其中差距不止万里。

    在越州东越城时,那浮罗教妖女又曾与他打过一个哑谜,言若是一间房子面对风霜雨雪侵袭,是该推了重建好,还是看着这房子被雨雪风霜压垮好。

    还有那司州时的佛魔老僧,许多事虽然依旧笼罩在云雾之中,看渐渐的这方世界的面貌已经逐步展现在他面前。

    裴楚发于微末,对于底层百姓多少有了一番了解,唯独这方世界的中上层,统治者和那些隐藏在其后的神灵妖魔,还缺乏足够的认识。

    在房门前,裴楚等待了片刻,一直等到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去,他才见着李直略显疲惫的身影。

    “劳裴兄久等了!”

    李直又再度朝裴楚拱手行礼,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此前明德与我说,裴兄救了他性命,我以为是夸大,不想裴兄身怀奇术,却是我怠慢了。”

    这方世界有道术有妖魔,寻常普通人家或只是耳闻,像李直这般的富贵人家,却是知晓得要多得多。是以,对于裴楚展露的那一手小手段,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没多少意外。

    “裴兄,这边请!”

    说话间,李直又示意裴楚离开内院,引着裴楚来到了前院的一处凉亭边上。

    夜风习习,凉亭里不知何时已经有下人点燃了灯笼烛火。

    两人在凉亭上坐下,李直目光再次在裴楚身上端详了一番,许久才出声道:“不知裴兄可知龙虎气?”

    裴楚轻轻点头,“知晓一些。”

    “如此倒省了我一些唇舌。”

    李直摇头苦笑,他倒也不意外裴楚知晓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秘密,可对于有术法在身者,多有听闻。

    这是大周统御天下二百年所依仗的底气,天下僧道巫觋妖魔鬼魅俯首,有所了解并不算意外。

    李直顿了顿,又跟着继续说道,“但凡朝廷恩科,我辈学子若能金榜题名,皆能得朝廷龙虎气庇护。若是得入翰林,或是为朝廷九卿忠臣,更是能借助龙虎气施展术法神通。”

    说着,李直的目光不经意地在裴楚身上扫了一眼,似乎想知道对方的神情。

    只是裴楚依旧平静异常,这些他在司州时已或多或少的知晓了一些。

    眼见裴楚神情自若,李直又叹了口气道:“不瞒裴兄,家父三十年前中举,此后数十年宦海浮沉,后受小人攻讦,辞官归乡。”

    “哦?”裴楚眼中似乎讶然,“辞官之后是遭遇了何事?”

    李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大周龙虎气虽能护佑得一些朝廷要员,不为外邪所侵,甚至可让一些翰林学士借之以施展术法。可……”

    “如何?”裴楚微微坐直了身体,平时着李直。

    “可同样,若是忠臣或是学士被朝廷罢黜,亦会遭反噬,尤其是借助的龙虎气越多,罢黜之后所遭其害愈重。”

    李直长叹一声,“最初家父不过是发作一些癔症,但渐渐的血肉遭侵蚀,如中邪法,每十日一次,渐沦为白骨之躯,不为人形。再往后……”

    李直没有再说下去。

    裴楚听到这里却是惊诧难言,他虽然不知李直所说是真是假,但从他在李府上所见之龙虎气,至少**成所言不虚。

    从凉亭上站起身,裴楚再次抬头望了望凉亭外苍莽的夜色,无声呢喃了一句,“这大周朝,还真是多有诡异,难怪当日荀浩思让我去玉京走上一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气息驳杂

    裴楚站在凉亭中间,眼望着李宅之外上空的庭院,心中对于大周朝的体制似又有了新一层的认识。

    他在司州时只知道大周朝的名列金榜的进士,入翰林院能修习得儒门神通,借助大周龙虎气施展莫测手段。

    但确实未曾想到,被罢黜的官员在告老还乡之后还会遭受到龙虎气的反噬,且从李直的话里听出来的意思,似乎这种反噬是不可逆转的,只能再次以新的龙虎气补充。

    裴楚也没有全然相信李直所说的话,譬如说他父亲李元受小人攻讦之类的,这就很有待商榷。又或者说,站在李直一介举子的身份上,不一定真的就是了解那么透彻。

    不过,即便如此,裴楚也知道了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借助大周龙虎气,是会遭受反噬的。

    他细细想来也是如此,不然若是龙虎气没有其他缺陷缺点,大周朝断然不可能如今日这般,在边缘的数州之地出现风雨飘摇的态势。

    “裴兄,还请务将此事宣扬出去。”

    李直从凉亭的座位上站起身,望着负手而立,似在思索着什么的裴楚,再次作揖祈求道。

    自家老父在夜间会皮肉尽去,化作白骨,这等事情不论如何都是不好宣扬出去。

    且其中还有一个理由,他却是不好说出口,但想来裴楚应当理解。

    “李兄请放心,裴某知道了。”

    裴楚转过身,轻轻点头,他也没有拒绝李直的恳求,从李直的脸上依稀看到了几分无奈和惊惧。

    虽然那李元方才遭受龙虎气反噬,但其实看得出李直一直多有做准备,只是大概低估了这反噬之人沦为妖鬼一般时候的力量。

    而裴楚大概也能够猜测得到李直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他一路见过不少官员百姓,甚至邪魔鬼魅之流。

    但关于龙虎气还能有所耳闻,龙虎气反噬却还是今日第一次听见。

    这里面不消说,自然是大周官方有人采取了手段,毕竟,这般活人变作了白骨妖鬼,若真的肆虐天下,断然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

    “或许,其实这应该也是近些年才发生的。”

    裴楚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尤其是联想起那日荀浩思和他所言时的无奈和悲怆的神情,其中耐人询问的地方着实颇多。

    “时间不早,还请裴兄早些回房休息。”

    李直见该说的已经和裴楚说了,又看看天色,已经是快四更天了,便要请裴楚回房。

    裴楚答应了下来,离去前又转身冲李直说道:“李兄,我答应丁丘与他一起前往玉京,这几日在贵府叨扰,李兄但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他虽不完全知晓李直为人如何,但以裴楚来看,其人热情好客,并无那种世家子弟倨傲姿态,而且行事说话,都还算磊落,这样的人至少还是值得一交。

    至于李家是否有其他作奸犯科欺压良善之事,他一时未曾知晓,自也不会去管这些。更不必说,要以阶级压迫之类的借口去天然敌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这说的是整个“朱门”阶层,若单单放在一家一户身上,便是狭隘了。

    “多谢裴兄。”

    李直认真地点点头,他已看出来,这位被他同窗好友丁丘带来的“书生”裴兄,确实非常人也。

    即便方才房间之内,他几乎没太看出裴楚施展了太多的手段,可但说他们七八名家丁都奈何不得遭受反噬的老父,可裴楚举手投足间就轻松解决。

    这等手段,在李直看来,至少也是昔年武科未废时武进士的能耐。

    更不用说对方,精通书法,很可能还是仙道中人。

    如今大周朝不再如往昔,明面上虽禁绝结交僧道巫觋之流,可私底下一些传承多年的家族,哪一个不开始布局,招揽一些供奉。

    裴楚离开了凉亭,在一名引路的小厮带领下,重新回到了别院之内。

    此时,别院内丁丘房间的灯火已亮了起来,正披着一件长衫站在门口,一看到裴楚回来,急忙上前询问道:“裴兄,可是玉泉兄府上出了事?”

    方才李府后宅之内的动静不算特别大,以李府的高门大户,层层院落,外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在府上的别院,还是多少能够耳闻一些。

    尤其是丁丘这位举人,不似寻常举子,是一个能够带着书童,只身穿行山野的人物。即便不甚在山间着了道,那是鬼魅之术,难以提防。可寻常时节,还是极为警醒的。

    “小事而已。”

    裴楚笑着摆摆手,似看出了丁丘探寻的目光,忽然又道,“丁兄有心的话,明日自可去询问。”

    “哦?”丁丘微微讶然,不过闻言知意,也未曾多做追究,轻轻点头道,“无事便好。”

    裴楚淡淡笑了笑,他是底层出身,对这方世界的读书人接触不多,荀浩思那等已然是翰林出身的可以说算一个,此前在越州时谢采文算得半个。

    这些读书人虽是读诗书,但大抵给裴楚的印象都不算迂腐之人。尤其是如丁丘、李直这等,都可以算是颇为出色。

    他从李直和李家家主李元的话已经听出了不少东西,李直每日前往城门前等待丁丘,固然有两人为同窗好友的一面,但其实未尝不是想着丁丘若能够中举,进入翰林院,借助其分润所得之龙虎气的意思。

    毕竟,裴楚虽未曾对这方世界的科举了解多少,但大抵还是明白一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即便人人都自认必定马到功成,可总有落水之人。

    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丁丘微微打了个哈欠,冲裴楚道:“既然无事,那裴兄,我这便回房歇息去了。”

    他虽体魄不错,但毕竟不像裴楚这般曾经受过“九牛神力”改造身体,又有雷法内炼的修道之人,便准备转身回房。

    裴楚轻轻颔首,说着也准备回房,他如今睡不睡觉都不是太大的事情,但想想即将迈入玉京,去窥探这神魔世界之中的王朝,还是不敢懈怠,要继续修习一下道术。

    道行法力不是苦熬功夫,可道术运用,却是熟能生巧。

    如他的“呼风之术”,最初不过是能够召唤清风拂面,解解暑气,基本上并无多少技巧可言。但后来掌握渐深,即便是咫尺之间,也能操纵细小气旋,运转如意。

    “咦?!”

    正当裴楚回身走回自家房间时,忽然脚步一顿,倏然回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隐约泛起一丝莫名的压抑之感。

    那种压抑的感觉,和他进入安平城、李府或者此前的一些衙门类似,那是龙虎气对于自家法力的抑制。

    裴楚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开天眼符”,嘴唇微动,念念有词道:“神符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

    那道符无火自燃,瞬间消散,裴楚轻轻一抹符灰,左右双手成剑指在双眼打开。

    他如今已有夜视通灵之能,寻常阴邪鬼魅、隐藏的气息都能够窥见,可那夜幕之中的骤然变动,却让他不得不动用“开天眼符”方才能够看得真切。

    就见安平城上方,一道红白混合的龙虎气,从城内某处骤然高涨,汇入到了苍茫的夜空。

    那龙虎气宛如狼烟,冲入高天,白色的气息里蕴含的红光,却是比李元还要浓烈得多。

    “是有人与李直父亲李元一样,遭受龙虎气反噬?”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赵磐

    城北荒宅。

    林进望着骤然露出惨白骷髅架子的“客人”,猛地倒退了一步,跟着忽然回过神,呛啷一声,猛然就将手里的刀拔了出来。

    “小林哥可是被我这副容貌吓着了?!”

    一身华丽服饰的青年,此刻宛如妖鬼,双目之中绽放着妖异的红光,白森森的上下颚开合着,发出说话之声。

    林进额头汗珠滚滚冒出,将手中的长刀护在身前,此刻他的后心脖子上全是汗水,被夜风拂过只觉得有一股渗透到骨子里的寒意。

    “你……你莫要过来!”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内心如波涛汹涌,惊骇难言。

    他武艺还算不错,寻常面对五七个贼匪也不至于如今天这般慌乱,可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一路载客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非人的骷髅怪物。

    一想到他与对方一路同行,那种后怕的情绪几乎充斥全身。

    “小林哥还是留下来吧。”

    那成了一副骷髅架子的青年再次开口出声,声音语气依旧平和,只是配合上那惨烈的尊荣,着实透着许多处诡异。

    林进咽了咽口水,握着长刀的右手微微颤抖,面对着这骷髅怪物的步步逼近,他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强撑着镇定,问道:“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穿着华服的骷髅架子再次出声:“我一人在这偌大的荒宅,好不寂寞,还请小林哥留下,再陪我一夜。”

    林进哪里还有想继续留下来的心思,若非记挂这荒废宅院里的马匹和马车,又怕这怪物又其他莫测诡异手段,他方才已经早就逃离。

    妖魔鬼魅之事,他行走天下,也不是第一次听闻,甚至曾偶然机会亲身经历了一遭。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知道这些东西的不好惹。

    看着这妖鬼一般的怪物,他也不敢翻脸,仅仅只是鼓足了勇气拒绝道:“客人,我尚且有事,确实无法留下来。”

    “无法留下来么?”

    那华服的骷髅架子声音稍稍变得有些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我原本还想聘小林哥的车马前往玉京呢,玉京风华,久违蒙面,真是想去看看呢。”

    林进看着对方犹如陷入到了回忆一般,脚步悄然地又朝外退了几步,这时他已打定主意,不管车马了,对方付给他的银钱已经足够他再置办新的,可若是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就当林进刚退了几步之后,那幽幽的声音有再度传了过来,“小林哥,真是不留下来?”

    “呃……”

    林进身形微顿,然后突然撒开脚丫子就飞快地朝外跑了出去,他身强力壮,脚步又快,不过是短短几步就已经跑到了那荒废宅院坍塌的大门前。

    眼看着他就已经要从这处宅院跑了出去,就在这时,林进忽然觉得脚步身体一顿,手脚似乎变得无比沉重了起来。

    面前几步外依旧是那荒废宅院的大门,可他却感觉手脚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宛如整个人陷入到了某种莫名的泥潭之中。

    “哎……”

    一声长叹在林进耳边响起。

    林进汗如雨下,隐约间感觉到身后有股莫名的气息传来,似乎有些隐含,又仿佛他少年时一次误入山林被一头老狼盯上的场景。

    “小林哥,我本只是想让你留在此地,陪我度这漫漫长夜,你又何必不听呢?”

    一张惨白的骷髅面孔从林进身侧缓缓探了出来,深凹进眼眶的两团红光宛如火焰缥缈。

    “客……客人,我我我……”

    林进身体微微发颤,可惜周遭受到莫名的力量牵引,完全无法动弹,这等情形越发让他惊恐万状。

    那一身华服的骷髅白骨架子站在林进身边,伸出完全不带一点皮肉的手指,慢慢掠过林进的面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幽幽道:“小林哥,你为何不听,总是想着离我而去呢?”

    林进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牙齿微微打着颤,那触碰在脸颊上的骨指,冰冰凉凉,仿佛冬日寒冰,让他感受到了彻底的惧意。

    此刻,以他武秀才的气血,丝毫也不能阻挡半分,反而仿佛身体都要冻僵了一般。

    “唉……”

    那一身华服的骷髅架子又叹了一声,如泣如慕,明明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娇媚的,听在林进耳朵里越发的让他恶寒。

    “咳咳……”

    忽然,一阵低低的轻咳声,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

    正用手指慢慢摩挲着林进面庞的华服骷髅,猛地一下抽回手,骷髅头里两团红色的妖异火光,骤然大亮。

    破败的大宅门外,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浮现,有声音传了过来:“赵磐——”

    那本华服骷髅发出一阵咔咔咔的骨骼摩擦声,接着身体忽然浮起一丝淡白中带着血色的气息,全身上下又诡异地长出了皮肉,眨眼间再次成为一位颇为俊美的青年模样。

    只是华服青年望着门外那模糊的影子,苍白无血色的面孔上隐隐流露出几分忌惮。

    “本座救你出来,可不是让你调教**的。”

    那个模糊的人影又再度传出了声音。

    声音飘飘渺渺,让人觉得仿佛罩在云山雾里。

    “哼!”

    被称作赵磐的华服青年冷哼一声,蓦然一甩衣袖,忽然转过身,融入到了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站在原地的林进陷入到了莫名的恐慌之中,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此刻正在某些他以往只是道听途说的人物中间。

    突然,在那华服青年一甩衣袖离去后,他就感觉身体周遭那种凝滞的感觉突然一松,整个人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荒宅门外的那个模糊的人影,想要出声感谢,可不知何时那人影已然不见了踪影。

    荒宅寂静,隐约有虫鸣和夜风掠过杂草的簌簌之声,再无一个人影。

    “我……我这是侥幸逃过一劫?”

    林进猛地站起身,也不顾得到底发生了何事,飞也似地朝着荒宅外跑了出去。

    在林进离开之后,又过了好长的一时间,宅院内又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走到了两匹畏缩在角落处的驽马前,牵着两匹马到了荒宅外间的马车上,重新给两匹马套上了辔头。

    片刻后,马蹄踏过荒宅外间的青石板,发出哒哒的轻响。

    一辆马车从荒宅内的街巷慢悠悠地驶出,没入远处的夜幕里。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气

    春光熏人暖。

    安平城内,又是一日好光阴。

    夜间清冷的街道,已然渐渐喧嚣繁华。

    城内几条最为热闹的街道,沿街的诸多店面门板早已卸下,伙计帮佣们洗扫一番,便已然开门揖客。

    有餐点铺子从房内退到临着街道的门前,热气蒸腾,香味浓郁的饼面之类的吃食,引得一个个过路人食指大动。

    街道巷尾,叫卖声络绎不绝,从城门涌入的挑担的,卖蔬果的,山中野味,柴薪工具,竹藤木椅,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骡马驴车穿街而过,鲜衣怒马的公子挥斥方遒,高门大户的小姐不时从经过的马车里探出头来。

    道旁有开得正盛桃李杏花,偶尔有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裴楚行走在街道当中,伸手轻轻从发髻上摘下了一瓣杏花,轻轻一弹,任其跌入风中。

    望着街头巷尾的热闹喧嚣景象,脸上不知何时挂起了笑容。

    入城时虽然已见到安平城的热闹景象,可依旧不及自己真正的置身其中。

    一个卖着糖葫芦的小贩从他身边穿过,那小贩身旁簇拥着三五个七八岁的孩童,热热闹闹,眼馋无比。

    又有纸扎风车和各种文玩面具等诸多小玩意,有孩童跌跌撞撞跑来跑去。

    人群中忽然有几声悦耳的低笑声响起,裴楚随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处车马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蕙带荷裳的女子正冲着他娇笑不已。

    其中一个素裙的少女,粉面含羞,怯生生地走到了裴楚身旁,忽然朝他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扎风车。

    裴楚站在原地微微愕然,看着手中微微转动着的纸风车,忽然轻笑了起来。

    再回望那娉娉婷婷的几个身影已然嘻嘻哈哈笑着,飘然而去。

    大周朝的女子风气相对还算开放,如若对比的话,大约就是裴楚前世汉唐时期的样子。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竟然还会被人当街随手赠送一个小礼物。

    他此时身上的衣物,都是李直差家人置办的,不算华贵,却也极为得体。再加上他如今渐渐渐渐迈入洞玄之境,气质脱俗,立于人群之中便如鹤立鸡群,颇为惹眼。

    人间烟火气,能抚凡人心。

    可其实又何止是凡人心,就是他前世今生的经历,迈入道法玄奇的世界,依旧喜欢这一份人间气息。

    他自修习无字书中的道术开始,一步步已然渐渐脱离了凡尘俗世众人的范畴。

    尤其是在《三洞正法》的修持,心境增一分,法力长一分,玄关穴窍打通,心金铁,坚毅光明,岿然不动。

    可正是如此,裴楚偶尔也会在想,或否有一日,等到他《三洞正法》大成,迈入造化登仙之境,心如磐石,八方不动,深如渊海,会不会太上忘情,视众生如蝼蚁,观世间百态为寻常?

    想到这里,裴楚又摇摇头,这个实在太远,大道如青天,又有几人能超脱?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站在熙攘的人群中,裴楚脑海里泛起一句诗词,低声吟诵了一句。

    “哈哈哈……”

    一声爽朗的笑声在裴楚身旁不远处响起,“不想裴兄竟还能做得好诗!”

    裴楚回头望去,就见街道上,丁丘和李直两人领着三个人朝他走来,每个人都头戴纶巾,衣衫齐整,气质较之这满大街的贩夫走卒明显不一样。

    “裴兄,这几位便是我等在安平城等待的同窗,此次约好一起前往玉京。”

    丁丘当先走到了裴楚身前,朝着裴楚介绍身边几人。

    裴楚微笑着和这几人见礼,这几人里,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名叫做解审,大约是少年得志的缘故,面对裴楚这无半点功名在身之人,虽然不失礼数,但偶尔流露的眼神还是能够见到一丝倨傲,只是微微颔首。

    另外一个是个三十出头的举子,留着两撇淡须,气质儒雅,唤作晏邑,还有一个是个鬓角微微有些发白的中年男子,已过不惑之年,衣着气质上都不及其他几人锋锐,显然经历不少世故,他与裴楚打招呼时,最为客套,名为韩讷。

    这几人便是将要与丁丘和李直一起同上玉京赶考的三人。

    大周朝的文科举鼎盛,读书人地位颇高,不过也还没有到裴楚前世的那种程度。

    举子进京赶考结伴而行是常有的事,一来是路上有个照应,二来不论是谁中举,多少都能有这么一份同路而行的情分,这也是士林常态。

    当然看几人两手空空的状态,自然不可能真的只是孤身一人,自然是有家人仆役跟谁,只是此刻并没有在身边。

    裴楚对几人的态度也不以为意,他如今已无那种被人小觑斜睨就会生出不快的心境,这些人在他眼中或是功名富贵也好,或是落魄孑然也罢,都无太大差别。

    “今日故友重逢,理当喝上一杯。”

    众人简单寒暄过后,李直站出来率先提议道。

    此时,时间已经快要午时。

    李直是安平城本地土著,又是官宦人家出身,众人对于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当即,李直引着众人前往安平城内闻名遐迩的酒楼“贵人居”,一路谈天说地自不待言,裴楚站在几人身后,并无太多插话。

    但不论是丁丘还是李直,都一直未曾冷落于他,两人对于裴楚的身份,一个是知晓,另一个即便不太清楚,但至少也是明白裴楚非常人,懂得术法神通,都多有照拂。

    “打,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就在众人刚到了“贵人居”酒楼外的街道边缘,一阵呼喝之声远远传来。

    名为“贵人居”的酒楼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着身体,被几个从酒楼里冲出来的小二拳打脚踢。

    “住手!”

    丁丘见到这一幕之后,抢先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颇有几分侠气,见不得这般持强临弱,几步冲到酒楼门前,大声呵斥道:“你等缘何要这般对待一个乞丐?”

    几个店小二见一个看着是举子模样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当即停住了手脚,为首一个看了看丁丘的衣着,冲他行了一礼,嚷声道:“这位公子,不是我等心狠,而是这……这乞丐着实惹人恼。”

    “嗯?”

    丁丘看着这几个店小二并非咄咄逼人的气焰,稍稍收敛了怒容,问道,“可是这乞丐吃了你店中的吃食,又或是碍着这风水了?”

    “公子说哪里话,若是这般我们哪里会打他。”

    那店小二脸颊微红,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地指着地上的乞丐,解释道,“实在是这厮太恶劣,方才在我家店门前,朝店内扔泥巴石块,驱赶他几次,他便朝我等吐口水。”

    丁丘听到这里忍不住朝店门口望了望,果然看到了不少泥巴之类的痕迹,一时有些讷讷,声音放低了几分,“既然是教训,也不该下这般重手不是?”

    “这位公子请了!”

    正在这时,酒楼外看热闹的人中,忽然有人站出来声援那店小二,指着地上的乞丐道,“这乞丐在这条街上,乞讨也就罢了,手脚偏不干净,被人抓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错。”那店小二气愤难平道,“我等最初见他可怜,还施舍些剩菜剩饭与他,可他,这几日不但赖上我家店里,更是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溜进后厨,糟蹋了好几桌子菜,甚至还讹客人银钱。掌柜的让我等驱赶他,他便弄些泥巴石块前来祸害。”

    “对对,我这早点铺子,也被祸害了好几个白饼。”

    “就是,这老赖,还坏了我铺子好几匹布,惹得人埋怨。”

    酒楼两侧围了不少正在看热闹的百姓,也出声附和道。

    这“贵人居”算是安平城内上等酒楼之一,背后虽有些势力,可生意买卖行,倒不全是仗势压人,反而多有公道之举。

    出声帮腔的百姓商贩,显然也并非只是因为“贵人居”的势力,而是真因为这乞丐的作为,惹得人恼怒不已。

    “呃……”

    丁丘见众人这般说,顿觉赧然,不过既然已经开口,还是继续道,“小二哥你们已经教训过他,看他这般模样,还是饶他去吧。”

    “罢了罢了,既然公子这般说,我们也不与他计较。”

    几个店小二何等眼力,早已经看到了丁丘和身后所站的众人举子,尤其是其中的李直,其他人或许面生,可李直却没几个会不认识。

    当即又陪笑道:“各位公子可是要用饭,里面请里面请。”

    丁丘轻轻点了点头,又朝后面的裴楚和李直等人新到的举子拱手道:“让诸位看我笑话了。”

    “哈哈哈……丁兄心直口快,敢为弱者出声,却是胜过我等。”

    那新到中年举人韩讷,世故圆滑得多,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给丁丘递了个梯子下台。

    “不错,丁兄向来有古之侠客气度,听闻丁兄带一书童,便从平远县到了安平城,小弟深感佩服。”

    其他几人也是哄笑了几声,并不让丁丘难堪,对于方才一个小插曲也不以为意,说话间几人便要在店小二的引领下走进酒楼。

    正在这时,那被人打倒在地上的乞丐忽然抬起头,冲着几人叫嚷道:“几位公子请慢!”

    刚要走进酒楼的丁丘和李直以及裴楚几人,皆是顿足,回头望向那说话的乞丐。

    只见那乞丐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面孔,看着年龄约莫三四十的样子,须发凌乱,嘴角额头有淤青和磨破了皮的血迹。

    他对于自家狼狈的情况毫不在意,只是双目环顾了一圈众人,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怪笑道:“叫花子承公子的情,可在场的各位这般叫骂叫花子是个祸害,我可不认!”

第二百六十八章 落钱

    那乞丐一开口,顿时惹来了周遭众多人的侧目,甚至有不少怒视的眼神。

    这条街面上人来人往,自然不可能众人都熟悉,但一些个商家彼此还是多少有些脸熟的。

    在场中人,好几次都见着这些人围着这乞丐抱怨,偏偏这乞丐惫懒得紧,且皮糙肉厚,被人抽上几棍子打上一顿,基本上屁事没有。

    找几个衙役胥吏来教训,人家要么见机溜走,要么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再次又跑了回来。

    其实做生意的多半都知道这些乞儿多有是帮派之流的,即便没遇到过,也多少会有些耳闻,像什么在你家开店门前索要好处,不给就泼粪倒垃圾之类的并不少见。

    当然,这也主要对付的是那些无权无势,毫无背景的,真正敢如面前这个乞丐这般胆大妄为,惹得众怒,甚至还招惹到有后台背景“贵人居”身上的,还是少见。

    贵人居前,几个已经看着丁丘等人面上,准备息事宁人的店伙计,一听到乞丐开口,什么认不认的,登时就大怒了起来。

    甚至,有脾气躁些的,操起棍子就要再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一顿。

    那乞丐却不慌不忙,看着众人嘿嘿直笑道:“叫花子在这你等各家,不过是乞讨些吃喝,又值得几钱银子,今天在这里还给诸位又如何?”

    “就凭你这身无半两肉的泼才!”

    贵人居里领头的一个店伙计,气极反笑道,“你若是能付得起银钱,今日我便好就好肉送你进酒楼好生招待一番又如何?”

    那乞丐伸出黑乎乎的手指,似扣了扣牙缝,做出一副恶心姿态,却不理会那店小二的叫嚣,反而将目光落在了丁丘和李直等一行人身上,笑嘻嘻地说道:

    “几位公子看着都是读书人,莫非是要进京赶考的,老叫花在这里预祝各位公子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呵!你这讨饭的倒是有些眼力。”

    众人中间,裴楚李直和丁丘几人都未曾开口,反而是那位今日新到的年轻举子解审露出了几分饶有兴趣的表情。

    相比较起几人,他年龄相对小上几岁,平日虽有几分眼高于顶,但少于世事磨练,反而这时候有些来了兴趣。

    那乞丐见解审搭话,顿时咧嘴笑着,稍稍朝几人靠近了几步,“今日老叫花便要给我自家讨回一个公道,还请……还请这位公子做个见证。”

    那乞丐这么一动,倒是不少人都发觉了,他似乎有些腿脚不便,尤其是左脚有点跛。

    “嗯?这叫花子莫不是什么奇人异士?”

    那位今日新到老成一些的举子韩讷和三十出头颇为儒雅的举子晏邑都笑了起来。

    丁丘和李直的目光在此时则不自觉地瞥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常的裴楚。

    在二人心中,毫无疑问,若说是真正的奇人异士那便只能是裴楚。丁丘是听自家书童所说,当时他都差不多命悬一线,靠着裴楚一道符水救活过来,且知晓了裴楚去山中铲除那精怪的。

    李直自也不用说,裴楚虽只是漏了一手,但他知晓了他家中真正的最重要秘密,心中多少已经当做高人看待。

    两人眼见裴楚神色如常,并未开口或者贸然插手,当即也不言语,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乞丐抖了抖身上破烂脏污的衣袍,隐约一股淡淡的臭味在空中弥漫,但这番折腾反而将左近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甚至“贵人居”之中,二楼三楼一些临窗的食客,此刻也探出头来,想要看看下面的人脑。

    那叫花子眼见周遭所有人都望着他,似乎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倒也没有丝毫唯诺怯场,反而朝前面开口的解审道:“不知这位公子可能借我这讨饭的几文钱?”

    “放肆!你这要饭的,还敢在这讨钱?!”

    站在酒楼门前的店小二怒喝出声,其中一个举起木棍就要朝叫花子当头打去。

    “慢着!”

    解审轻轻摆手制止了几个店伙计的举动,反而冲怀中掏出了一小块碎银,朝叫花子的面前扔去,语带嗤笑道,“本公子今日就想看看你能弄出个什么花样来?我有言在先,你说你不是祸害,要给这几日遭你骚扰的乡邻赔偿,那你便要做到,若是不成,哼哼……”

    最后两个字解审未再继续说下去,可在场谁都能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

    “裴兄,你如何看?”

    方才最先招惹这叫花子的丁丘,不知何时凑到了裴楚身边,眼中满是好奇地朝裴楚问道。

    裴楚淡淡一笑,“丁兄,我站着看。”

    “呃……”丁丘一时语塞,随即摇头笑了起来,“想不到裴兄也会戏言。”

    “哈哈哈……”一旁的李直和晏邑、韩讷等人闻言皆是轻笑出声。

    场中。

    那乞丐看着解审扔在地上的那一小块碎银,并未上前捡起,反而撸了撸衣袖,将手里的一个破碗倒扣在了上面。

    “种银子啊种银子,种得银子,”

    众人眼见那叫花子如此,猜测对方应该是要耍弄什么伎俩,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有在人群外些的,一个个跟是踮起了脚尖,张望不停。

    乞丐似乎极为享受被众人关注的目光,丝毫不着急着弄什么手段,反而在旁边一会抓耳挠腮,一会又左右蹦跳,最后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倒扣的碗上。

    “你这要饭的,莫不是来消遣我等的!!”

    人群里,有人看了半晌,见那叫花子装神弄鬼,也没弄出个名堂,顿时不耐烦地叫嚷了起来。

    其中那几个店伙计更是按捺不住,就要上前厮打。

    正在这时,哐当一声,那乞丐屁股小面的碗忽然被他坐得碎裂,叫花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惊骇惊恐的表情。

    跟着一下蹦跳而起,似乎要躲避那朝他扑来的店伙计,突然——

    就在叫花子屁股挪开之后,地上忽地长出了一株绿苗,青翠郁郁,极为艳丽。

    乞丐脸上的惊恐表情不见,反而哈哈大笑,跟着叫道:“长!”

    在众人眼中,地上那绿苗一下就长高了尺许,成了一株小树苗。

    “再长!”

    那小树苗宛如神异,在乞丐的话音落下间,跟着再度长高了一截,差不多达到了一人高,树干也约莫有手腕粗细。

    围观的众人个个双目圆瞪,看的这般神奇的场景,都有写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站在酒楼前的众人看的也是目瞪口呆,这般奇异之事,闻听都少有,何况亲眼所见。

    “这这……”

    那叫做解审的举子,面色变幻,完全愣在了那里。他旁边的韩讷和晏邑两人的表情也不遑多让。

    那些个方才还叫嚣得厉害的店伙计,更是惊骇地倒退了两步,其中有几个甚至两股战战,想要跪下磕头。

    即便民间多有流传神仙、道人之类的术法故事,可听说和真实见着,那等震撼程度,完全是不一样的。

    此刻,即便是裴楚脸上都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从这乞丐出现至今他全然没有在身上看出半点端倪,包括对方所施展的法术手段。

    “裴……”丁丘看得眼睛也是亮光大冒,忍不住在裴楚身边再度出声。

    不过,这次不等裴楚开口制止,丁丘就自己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只见那乞丐挥舞了一下脏兮兮的衣袍,哈哈哈大笑着,又再度朝着那齐人高的小树唤了一声,“长!”

    那齐人高的小树再次长高长壮,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在几家酒楼和店面的街道上就多了一棵葱葱郁郁的大树。

    裴楚微微昂着头,双眉紧蹙,看着那数丈高的大树,以他踏入洞玄之境的道行法力,到了此刻还是未能看破。

    他能够感觉到,不是幻术,那破土而出,顷刻间成长起来的大树,真的就是实物。

    “银……银子……”

    忽然,就听有人群里有人高声嚷了起来。

    被这乞丐施展的术法震撼的众人,抬头望着那棵葱郁的大树,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在那翠绿的枝叶之间,隐隐约约挂着点点果实。

    那果实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却是一锭锭的银元宝。

    “行经此地,叨扰良久,这便送些好处与诸位。”

    那乞丐站在树下大笑出声,忽然伸手一指,噼里啪啦的银元宝就宛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原本还被这神迹所摄的往来贩夫走卒,酒店食客,登时齐齐哄闹了起来,拼命里朝着那树下涌了过去。

    一个个拼了命地争抢起落在地上的银元宝,有些被树上落下的银元宝砸得头破血流,也丝毫不理会,反而神色或是狰狞或是癫狂地大叫着。

    裴楚站在酒楼前面,随手一招,将一块落下的银锭收入手中,手指用力,登时清晰的两个指印出现。

    丁丘和李直两人,并未上去哄抢,他们家境都算不俗,只是看到了裴楚的动作,惊呼出声:“竟然是真的!”

    就在这时,街道中间,那棵数丈高宛如华盖的大树,已然不再继续落下银元宝。

    眨眼间,又从一棵大树,化成了一棵小树,然后是树苗,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乞丐不知何时,也早已不见踪影。

    站在街道上,哄抢着银元宝的众人,一个个抬起头。若非看着手中真实不虚的银元宝,几乎觉得方才那片刻,宛如梦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将行

    贵人居酒楼内,一处靠窗的座位。

    新鲜的时蔬瓜果和各色菜肴,摆满了一桌。

    觥筹交错间,那年纪最轻的举子解审目光又朝酒楼下方的街道望了一眼,愣愣回不过神。

    “哈哈哈,解兄,可还是在想那位乞丐?”

    酒桌对面,丁丘端着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而后冲着那还在望着酒楼下方的解审笑着说道。

    “哎,这世上真有如此之多的奇人异事耶!”

    那解审听到丁丘的话,慢慢转过头,无声轻叹了一句,望着在座的众人笑了笑,“小弟曾读不少杂书,多有说能人异士之事,不想今日得以一见。”

    “只可惜那高人仅仅是一个现身,便渺无踪影,不然说不得,要请上来喝上一杯。”颇为儒雅的举子晏邑,笑着附和了一句。

    丁丘斜睨了两人一眼,调笑道:“我看你二人还是惦记那高人的落钱之法吧,这一日落下的银钱,怕不是有数千两之多,这等巨款若是独得,可是好大一笔银钱。”

    “难道丁兄你就不动心?”

    三十出头的儒雅举子晏邑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朝丁丘问道。

    “我自然也是动心的。”

    丁丘点头笑了笑,目光这时却不自觉地朝坐在桌边最下首的裴楚望去,跟着说道,“可令我真正动心的,非是那些银钱,而是那术法神通。”

    此言一出,在座几人齐齐点头应是。

    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是马上要入京赶考的举子,每个人不说家中豪富,但也不至于为这点钱心神不宁。

    反而是那乞丐所展现出来的术法,着实让人惊奇,尤其是对于在场的解审和晏邑两人,他们虽熟读儒家经典,可平州不比其他地方,这百十年下来几乎都极为太平,即便偶尔风闻一些怪事,多数也当是笑谈。

    “其实倒也不必这般羡慕。”

    年龄最长的韩讷这时忽然出声,目光瞥过在场的解审和晏邑几人,笑了笑道,“这等神通法术,虽是玄妙,但我等儒家弟子,也并非全然无可依仗。”

    “哦?”解审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问道,“韩兄,此话怎讲?”

    旁边坐着的晏邑,眼里也是露出了探寻,甚至包括丁丘都颇为好奇。

    唯有一直默然无语的李直朝身旁的裴楚看了一眼,随即故作平常地继续饮酒。

    韩讷见几人望着他,当即笑道:“不知你等可知龙虎气?”

    “龙虎气?”那叫做解审的举子眼里再度流露出好奇。

    这一次儒雅俊朗的举子晏邑没有在开口,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听韩讷继续说道:“我大周朝能够统御天下,除了甲兵锋锐之外,还有一项,便是龙虎气。据说我辈读书人,若是能够金榜题名,入翰林院,便可借助龙虎气习得儒门神通,妙用无穷。”

    “竟然真有此事。”

    解审双目放光,若说关于龙虎气和儒门神通,他们这些读书之人完全不知是假话,但很多东西,毕竟距离太远,着实谈不上了解。

    韩讷轻轻点头,他年长几人许多,算是科场老人,前往玉京的次数也不止一二次,许多事虽比不得入李直这般的官宦之后,但较其他寻常人,了解的却是多出不少。

    “如今天下出了我平州中州等腹心几州之外,其他州郡多有乱象,我等儒生,当要奋起,为朝廷社稷出一份力。”韩讷跟着又说道。

    谈起这个,众人跟着齐齐颔首,露出了了然之色。

    虽安平城乃至整个平州太平,可各地到底消息还是多少有些耳闻,大周十九州,如今至少**个州都颇为混乱,朝廷无力钳制,这一点每次文会或者同窗交流都多少能够听得一些消息。

    “真希望有一日,我等几人皆能入翰林院,习得我儒家术法神通,涤荡山河,镇压邪祟。”

    那边解审听完了韩讷所言,心中意气顿生,骤然举杯豪饮,神色间有了几分激越昂扬之情。

    这一番言语之后,在场包括丁丘和李直等人,皆笑着举杯。

    裴楚坐在下首位置,望着桌上几人,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这方世界,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读书人,按说也算是这个世界的“精英”之流,从接触来看,目前几人都并未流露出那种腐化的迹象,反而胸有肝胆,极有豪情壮志。

    进酒楼前,众人神思不属,为那乞丐在街头所施展的术法所慑,可也不过是片刻时间,三言两语忽然惊觉,自家其实也有神通术法,顿时无人有郁郁之气。

    裴楚跟着众人一起举杯,望着一张张意气风发的面容,心中默然叹道:“这大抵或许就是二百年以来,文人士子依旧能有如此锐气的原因所在。”

    一个神鬼道法的世界,这些儒家士子一来学说里就有为天下己任的说法,再一个就是面对的各种神魔仙鬼之事,压力决然不清。

    面对这般处境,寻常人其实很容易就失去了锐气,或者产生寻仙慕道的情绪,可儒门学子,自知金榜题名之后,自有龙虎气傍身,有儒门神通可学,无需羡慕他人,自然进一步而心生锐气。

    想裴楚当日初见荀浩思,其驾驭天舟穿梭虚空,行路万里,又有神通秘法,步步青云,手中的笔墨一处,还可无中生有,又可发声呵斥,唇舌如刀剑。

    这般能耐,哪里还需要去羡慕那些旁门左道的术法神通。

    在裴楚看来,或许也正因如此,大周立国二百年,这些文人士子并无腐化的迹象,反而个个保持了极强的进取之心。

    而且,读书人在科场的最高追求,本就是殿试折桂、东华门唱名,一旦金榜题名,得如翰林院,其他的回报皆是水到渠成。

    等到众人落座后,裴楚看着几人已经开始计划起何日进京,包括丁丘李直在内,脸上都露出了振奋,不由心中轻轻点头:“这便是术法显圣的时代,伟力归于自身,人的追求也会变得不同。”

    坐在桌边一角,裴楚偶尔与几人搭话之外,脑海里又再度响起了那突然消失的乞丐。

    其人所用之“落钱法”,与曾经他在越州时,遇到的猪道人所说起的一门“变钱法”颇有些类似。

    这门术法,归根结底,应该是一门挪移搬运的法门,并非是“点石成金”的幻术,又或是虚空造物的神通。

    而是从其他处,将钱财取来,所以才能从无变有。

    不过那乞丐施展的术法极为高明,哪怕是裴楚一时都未能看出端倪。

    且在安平城这样的朝廷重镇,光天化日施展术法神通,愚弄百姓,毫无顾忌,其人心性,裴楚一时也说不清。

    “裴兄!”

    正在裴楚陷入思索之间,一旁有声音传了过来,丁丘和李直几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丁丘笑着道:“裴兄,我等已经商议后,三日后便一同前往玉京,裴兄是否还有其他事,需要逗留安平城?”

    裴楚摇摇头,答道:“我并无他事,三日后,正好启程与诸位前往玉京。”

第二百七十章 行路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

    悠悠扬扬的山歌从远山传来。

    山道斜坡之上,一个打柴的汉子,扛着一摞干柴,望着群山美景,放声歌唱。

    官道上,一行十多辆的车马里,人声喧嚣,马蹄阵阵,忽然听到这般歌声,不时有人从车厢里探头出来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歌声倒是唱得好!听的人连一路的疲乏都洗去了三分。”

    一辆四轮宽蓬的马车内,丁丘伸手掀开车窗的门帘,转而冲着车内的几人笑着说道。

    “确实悠扬婉转,极为悦耳,不想这山野之地,也能听闻到这般好曲子。”

    端坐在车内的李直附和着点了点头,透过李直掀开的门帘,望向官道外间草木葳蕤的模样,又道,“这边应当就是太武山,过了此山之后,便是进入中州地界。”

    说着,李直又望向马车内一角盘坐的裴楚,笑着问道:“裴兄,马上就要进入中州地界,不过进了中州,若要到玉京还需十来日的路程。过了太武山行上三日,我们就改做运河,顺水而上。”

    裴楚端坐在车厢一角,听到李直的话微微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淡笑,望向李直和丁丘两人,道:“我听闻中州境内,多无奇山要岭,土地平坦肥沃,又有大河浇灌,是历朝历代龙兴之地?”

    “确实如此。”

    不等李直回答,丁丘就已点头附和,脸上颇有兴奋之色,“据传上古时,百族林立,妖魔横行,我人族只占据了中州的一小块区域。我历代人族先贤,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数代以降方才有了些基业,此后人道大兴,又经前后经十四朝,共计二千一百年,方才有了气象。”

    “不仅如此。”一旁的李直见丁丘说得兴起,跟着出声道,“前朝末年腐朽,我朝太祖顺应天意起兵,扫荡**,不但一统山河,更是将曾经的十七州拓展到了十九州,威加海内,天下莫敢不从。”

    李直和丁丘两人谈起这个,眉宇间神采飞扬,那种从骨子里发出的骄傲感,绝无半点作假。

    便是裴楚在旁边听得,也是轻轻点头,跟着感叹。

    如今大周境内,尤其是腹心的平州这些地区,妖魔鬼魅罕见,但不代表昔年并非没有。

    在一些古籍之上,甚至在前朝,都多有各种精怪老妖出没的传闻。只是在大周这二百年以来,多数地方的鬼魅精怪被镇压,少有敢露头的。

    便是裴楚所知的一些鬼魅之事,追溯起来,也不过是最近这一二十年才渐渐的又多了起来。

    李直和丁丘两人所谈及的幅员一步步扩大,那种生而为人的骄傲感,裴楚也是与有荣焉。

    这大周朝从十七州扩展到十九州,这点他在越州时就有所听闻。

    其中东南的越州和西南的交州,都是在大周立国之后方才被并入大周的幅员。

    在大周一统天下之前,前朝虽也做了一些开疆拓土的事情,但其实并未能真正将其他土地并入国土。

    如越州,那时便有东越国,可那时人口稀少,虽谈不上茹毛饮血,却也算不得太过繁华景象。

    一直到本朝,鼓励生育,又大量的迁户移民实边,二百年过来,方才渐趋稳定繁华。

    这点在杨浦县时,裴楚所见的各个村镇里多数都是杂姓,便是如此。

    不过,相较而言,大周十九州,各州区域有大有小,如越州盘州其实整体幅员都算是小的,如越州不过才五个郡。在大周的腹心之地里,随便一个州都是十多个郡起。

    而这些州之中,最大的又当属中州。

    十九州之地,中州幅员几乎占据了其二,这块自人族出现后就一直占据的地盘,在如此多代人下来,幅员已然远超其他州郡。

    裴楚又顺着丁丘掀起的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外间隐约可见起伏的山岭,葱绿的草木。

    这太武山是平州入中州后的最后一座大山,之后就真正是中州之地。

    裴楚这些时日从这些举子口中也多有听闻,中州幅员几乎占据其二,而税赋几乎是天下一半,可以说,天下十九州都反了,只要中州稳定,就无法伤其根本。

    “这边是大周一直有恃无恐的原因?”

    裴楚心中对此报以怀疑,这方世界虽说是封建时代,可有术法神通,赶路传递消息并不算缓慢。

    如他所见的荀浩思可以驾驭天舟,从这点上来说,已然解决了大一统封建王朝消息传递缓慢的问题。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虽然官道还算平整,可用马车之类的行路,确实是效率比较地下。

    “还是要了解了这个封建王朝的腹心,玉京,才能够将我心中的一些疑问接触。”

    对于这个世界各个州之间的差异,不平等,甚至很多诡异的景象,裴楚如今已然能视若寻常。

    毕竟在一个有神通术法的世界里,只套用脑海之中的封建王朝知识,是会偏狭隘。

    他一路所见,也多在做社会调查,分析各个阶层,大致来说,底层民众其实一样,但中上层就颇为不同,此外,还暗处或者鬼魅妖魔之流,诸多矛盾种种汇聚,却比单独的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之间的矛盾要来得复杂得多。

    “吁!”

    一声高声的呼喊突然在从马车前方响起。

    十几辆正在沿着官道行进的马车,骤然齐齐勒住了缰绳。

    端坐在马车上闲聊的几人,除了裴楚稳住身形外,李直和丁丘都猛地跌了一个趔趄。

    “怎么回事?”

    李直坐直了身,整了整衣冠,朝着马车外嚷了一声。

    “公子,是前面那唱山歌的樵夫拦住了去路。”车外有人高声应道。

    “嗯?”丁丘微微好奇,跟着问道,“那樵夫为何拦住去路?”

    车外又是一个声音响起,这次回答的是丁丘的书童丁三,“少爷,李公子的家人已经去问了,我也不知呢。”

    丁丘看了一眼坐在车内的裴楚和李直二人,轻笑一声,从车内站起,“裴兄,玉泉兄,不如我们也下去看看?”

    “车内久坐,正闷得慌,且同去看个究竟。”李直轻轻点点头,又笑着望向裴楚道,“裴兄意下如何?”

    裴楚无可无不可,笑着站起身道:“那樵夫方才所唱,颇有仙家气象,便去看看。”

    说话间,几人已经从宽大的四轮马车里钻了出来。

    前后行进的诸多马车里,有些人掀开了车帘询问究竟,也有些跟着三人一般,干脆下车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

    这十多辆的马车里,有七八辆都是举子,同时也有跟随着的两家商户,浩浩荡荡,再加上一干个仆役随从等人,约莫数量已经有六七十人。

    大周律法,举人行走缴纳赋税,是以寻常多有商家挂靠在一些举人名下,以躲避一些过路费和入城费。

    六七十人虽不算多,在其他州郡或许还要担心一些山匪贼人,但是在平州到中州地界,多有太平,即便等闲遇上一些个毛贼,面对如此这般多的人马,也不敢轻动。

    “哎呀,你这樵夫,好不晓事,既然是要搭车,为何不好好说话,非要拦住路中间?”

    正在这时,前方有高声的呵斥声传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故人

    “……诸位诸位,非是我不晓事,只是若不如此,你这大队马车安肯停下来?!”

    说话的声音继续从前方传了过来。

    下了马车的裴楚和李直、丁丘几人朝前走了过去,就看到一个挑着一捆干柴的樵夫,拦在最前方的一辆马车前。

    那樵夫年月四十许,头发微微有些花白,不过腰板挺直,看着身体倒颇为壮硕,一见后面马车上下来不少人,顿时连忙拱手作揖,朝着周围的人行礼。

    “张管事,是出了何事?”

    从后面走上来的丁丘,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轻轻在手掌拍了拍,朝着马车前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问道。

    “李公子,就是一点小事,不想惊动了公子。”

    那管事一见是李直,急忙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随手指了指那樵夫道,“这打柴的,方才拦路,想要搭我们的车队前往凉龙县。”

    这张管事不是李直或者是其他举子家中的,而是安平城一家商户的,此次也是花了大价钱跟着众多举子前往京城,以此希望能躲得沿路的税钱。

    在场的诸多举子里,这张管事其实都不太在意,毕竟他东家也算是有些权势的人物,唯独是李直,对方是官宦之后,虽说家中老爷子吃了挂落,被逐出玉京,可到底曾经是显赫一时的人物,稍微一点人脉关系,就足以给他东家造成麻烦。

    “搭车?”

    旁边从马车上下来的裴楚和丁丘,以及前后方几辆马车上坐着的韩讷、解审与晏邑等其他一些个举子,都下了马车,一个个眼里都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此地虽不算荒山野岭,但也颇为偏僻,若说遇到了个劫道的毛贼强人,他们倒也觉得寻常。可突然钻出一个樵夫,还大喇喇地想要搭车,这点就颇为有趣了。

    裴楚目光在那樵夫身上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平和,只是嘴角不自觉就微微扯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那樵夫似乎也感应到了裴楚的目光,眼里颇有些讶异,但随即便面色平和,再次冲着周遭其他人拱手作揖。

    只是这般两人无意间的眼神交流,却未曾被旁人所察觉。

    那边李直在听完了张姓管事的话后,也是一阵诧异望了一眼那中年樵夫,又看向旁边的张管事,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带上便是。”

    他本是洒脱的公子哥,虽出身不凡,却无太多的纨绔气息。

    “这个……”

    听到李直这般说,那张管事面露难色,朝着李直拱了拱手,“李公子,不是我不答允,而是……”

    张管事又指了指那樵夫,还有随手划拉了一下身后的众多马车,“而是这樵夫好不晓事,偏要将他那捆干柴带上。我们这马车上多是瓷器绸缎等上等货物,坐的又是公子等贵人们,哪里有他那些干柴放置的地方。”

    “嗯?”

    李直听到这里一时有些好奇了起来,站在不远处的那举子解审却已经上前来,指着中年樵夫道:“打柴的,你这柴多少钱,本公子给你买了,然后你将这柴拿回家去,该干嘛干嘛,莫要在此聒噪。”

    说着,解审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块碎银,随手朝着那樵夫面前扔了过去。

    他奔行不坏,可最见不得的就是这般琐事,烦扰无比,哪里又谈风赏月,论述文章功名,又或者谈一些飞仙志怪之事来得有趣。

    “可不敢如此,小人,小人何德何能……”

    那樵夫脸上露出诚惶诚恐之色,从地上捡起那块碎银,搓手跺脚,极为不安,目光望着解审,眼里更是露出了许多复杂之色。

    解审摆摆手,轻笑一声,“莫要多说了,挑起你的柴赶紧回家去便是。”

    “这……”

    那樵夫神色变幻,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忽然再度朝着解审和周遭其他举子拱手作揖,“小人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小人还需要前往凉龙县县城。”

    “嗯?”解审听到这话,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旁边的一些个站着活动筋骨随便看热闹的举子,也都微微有些不满。在他们看来,这樵夫似乎颇为不识好歹。

    “小人实在是因家人有恙,需要前往县城抓药,是以才这般阻拦诸位贵人。”那樵夫见周遭的情况似有不对,又再次开口出声道。

    “随你吧。”

    解审再次摆摆手,却像是失去了兴趣,直接转身离去。

    其他几人也不再过问,对于在场的举子和一些商贾管事而言,本就是萍水相逢,适才解审已经给了银子,也没有人再有那个兴致去了解一个樵夫的悲惨身世。

    这时李直反而再度出声道:“既然如此,你将干柴扔了便是,与我等一起前往凉龙县县城。”

    凉龙县,便是平州进入中州所经的第一个县,隶属龙南郡,是一个上上县。

    “我这,我这……”

    那樵夫看了看被他握在手里的一小块银两,又望了一眼一旁的柴火,神色颇为纠结,似乎相当舍不得将那些干柴给扔到一边。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忽然想起。

    站在裴楚身边观看了许久的丁丘突然大笑出声,“这堆柴火虽不值几钱,可也是辛劳之物,如何能够轻易弃之。”

    说着,丁丘目光又望向那姓张的管事,道,“张管事,既然是助人,自然要帮到底,且带上吧。”

    相比起其他举子商户,丁丘虽也出身不错,可却是豪迈直爽之人,行走天下,见过民间疾苦。

    听到丁丘这般说辞,旁边的李直跟着也笑了起来,目光瞥向张管事道:“那边带上吧。”

    张姓管事眼见丁丘和李直都是如此说,叹了一声,“也罢,我这就腾出来,稍上他的柴火便是。”

    一番忙碌之后,等到路旁的几捆干柴已经被装上了最后面的一辆用来载货的马车,连绵的车队再次超前行进。

    车队经过了太武山,官道越发开阔,几乎能容得下五车并行。

    行走在官道上的车马也越来越多,不时还能够看到一些疾驰而过的信使快马,又或者踏春的公子佳人。

    虽还只是乡间行走,尚且未曾进县城,却给人以一种别样的欣欣向荣之感。

    地势平坦开阔,沿路农田修整成方块,绿油油一片,连绵无际,又有水利渠道,穿梭诸多田野之间灌溉,当真是春日好风景。

    裴楚没有再上马车,反而跟在车队旁边行走,一路遍看着这满眼怡人的景色。

    自他穿入此方世界以来,尚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悠然的景象。

    在越州时,虽不少地方也算富庶,可到底地势多山崎岖,比不得中州这等沃野千里之地。

    至于他行经的其他州郡,更不必说,唯有中州所在,百姓安居乐业,田亩繁茂,一派盛世气象。

    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除了裴楚外,不时也有其他举子坐车坐得疲乏,下来看风景。更有才华者,目睹这等好光阴,不由诗兴大发,引吭高歌。

    “神魔世界,也只有这中州,方才能够看出这大周朝的底蕴所在。”

    裴楚站在一处田边的官道旁,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哀民生之多艰,自古以来底层人民不论盛世还是乱世,都过得不如意。但他多少也知晓,大周这二百年以来,算得上是历朝历代最好的时候。

    只是如今江山板荡,或许真正能够称得上大周气象的,也唯有这中州而已。

    “裴兄弟!”

    就在裴楚落在车马后方,漫步而行,忽然耳边一个声音传来。

    裴楚回头望去,就见先前那拦路的樵夫不知何时悄然朝他走近,双手抱拳,眼藏笑意。

第二百七十二章 相谈

    “裴兄弟,久违了!”

    站在裴楚面前的中年樵夫,冲着裴楚抱拳行礼,眼中藏着笑意,“越州一别,我本以为恐怕今后都难以与裴兄弟你见面,可不想却在此地遇上。”

    裴楚同样笑着上前回礼,眼中流露出了少有的欣喜之情,轻声笑道:“庞兄,好久不见!”

    站在裴楚面前的中年樵夫不是别人,正是在越州时,与裴楚一起斗峄山府君的禁妖司总旗庞元生。

    裴楚之所以下了马车,一路在官道两岸随意行走,为的也就是看看庞元生是否会前来相见。

    果不其然,他下马车一边看风景不久,庞元生就已经找了过来。

    庞元生遥遥看了一眼前方的马车车队走远了不少,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楚的装扮,说道:“裴兄弟,莫非已经还俗,要参加科举?”

    “哈哈哈……”

    裴楚笑着摇摇头,知道庞元生误会了,见他和一群举子混在一起,是以才有此一问。

    当下解释道:“庞兄,我依旧是个道人,只是此番准备前往玉京一行,常听闻玉京对于天下僧道巫觋都有所监视防范,这般打扮方便行走一些。”

    “这倒也是。”

    庞元生轻轻点点头,又跟着摇摇头,“我大周昔年对于僧道巫觋在中州,尤其是玉京多有防范,但这些年却已然放宽了不少,在玉京的道人不少。”

    “哦?”裴楚听到庞元生这般说,微微有些讶异,不过他也没有怀疑,这等小事本就不值得多费口舌。

    他与丁丘李直这些举子在一起,不过也就是为了看一看文人风骨,还有这大周朝中上层,或者说精英阶层是如何一番模样。

    裴楚望着庞元生,反而笑着问道:“庞兄当日离去,说是前往扬州,不知为何又会在此?”

    说着,裴楚眼里的目光亦是在庞元生的衣着打扮上扫视了一眼,意义不言自明。

    庞元生笑道:“世事如棋,却是难以琢磨。当日我离越州后,前往扬州。时正逢扬州有妖人蛊惑百姓,祸乱渐起。我本想找寻出其幕后之人,可惜,上峰旨意,让我等禁妖司全数撤回了中州。唉……”

    说道这里,庞元生不由长长叹息一声。

    “原来如此。”

    裴楚见微知著,从庞元生的话里,却是听出了不少东西。

    比如,禁妖司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从各州撤离,所以才会出现雍州和司州那等疫鬼祸乱之事。

    没有人这些朝廷专门职司处理的部门机构,鬼魅妖邪魔头精怪冒了出来,再无人制约,久而久之,自然就酝酿成了弥天大祸。

    若雍州司州的禁妖或者镇魔司尚在,哪怕以那老僧之能,想要搞风搞雨也极不容易,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祸乱未完全成型前就被消弭。

    不过,雍州司州早乱,想来那边的禁妖、镇魔二司撤离的更早。

    而庞元生所提起的扬州有妖人蛊惑乱起,裴楚虽未曾亲眼所见,但自离开越州之后,多少也听闻过一些消息。

    尤其是遇上过教门那个紫衣长髯的梁道臣,基本上可以推算得出,这后面应当就是浮罗教的手笔。

    那位教门妖女,剪草为马撒豆成兵,分身无术,诡异无比,若对方真要掀起一场大乱,寻常人还真是难以遏制。

    庞元生见裴楚露出了恍然之色,又笑指了指身上的衣物:“至于为何在太武山做樵夫,这身打扮……”

    裴楚见庞元生说起这个,神色似有犹豫,当即笑着打断道:“庞兄安好便可,无需多言。我在此处观看风景,其实也在猜庞兄你会否过来相见。”

    禁妖、镇魔二司,在裴楚看来其实颇为类似他所知的锦衣卫、东西厂之类的特务机构,监察天下,查探不轨。

    只不过,在这方妖魔世界里,这等特务机构,职司的演变会更加单纯一些,主要以对付超凡力量为主,算是极其强大。

    庞元生作为禁妖司之人,不论如今禁妖司是战略收缩,还是衰败如此,既然出现在平州和中州交接的太武山,又扮作一樵夫,显然是有缘由的。

    裴楚对此也不想打探太多,以免对方难做,其实如果庞元生不主动朝他走来,他也不准备揭开与他相识的身份。

    出乎裴楚意料的是,庞元生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望着裴楚道:“裴兄弟不必见外,你我同生共死,意气相投,我在太武山其实也并无太多事,不过……不过就是一些日常琐屑罢了。”

    “嗯?”

    裴楚听到这里,神色稍稍有些奇怪。

    庞元生又苦笑一声,叹道:“如今禁妖、镇魔二司大批人手从各州撤离,中州虽大,却也显得人满为患,我一个小小的总旗,不过是做些跑腿打探的琐事罢了。”

    “竟是这样?”

    裴楚稍稍蹙了下眉头,其他人他并不知晓,但庞元生虽不敢说出类拔萃,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胆大心细,心中又有谋断,这样的人也只能沦落到出来跑腿打探。

    只听庞元生又说道:“如今中州外宽内紧,许多事看似寻常,但不论是在中州生活之人,还是外地进入中州,都会有禁妖、镇魔二司之人前来摸底探查,我所做的……”

    后面半句庞元生没有再说下去,但裴楚心下了然。

    众人在太武山时,遇见庞元生自然不是意外,而是被对方专程盯上的。

    具体的目的其实也简单,就是顺路跟着走一段,探查众人身份行迹一番,这等事情对于以往专门针对妖魔的禁妖司镇魔司这些人而言,自然是小材大用。

    不过如今,大周十九州,各州的两司人才撤回,消化不下之下,一时也只能做这些琐碎杂事。

    “这大周朝廷到底所为何事?”

    裴楚听完了庞元生的话,心中疑窦更甚。

    大周如今的举动,算得上是放弃了其他州郡,只为守住中州,完全是战略防御。像平州这距离中州近的州郡,还受到些辐射,还算安稳,其他各州或乱,或远离朝廷。

    而大周朝丝毫没有采取一点出击平乱的想法,反而在不断的收拢自身的力量,回到中州。

    哪怕中州幅员广阔,又是人道早兴之地,富庶也超过其他州郡,但从来没有王朝会将打下的地盘拱手让出的道理。

    除非——

    这个朝廷出现了极为重要的变故。

    裴楚心中有诸多猜疑,不过暂时还无更多证据佐证,面对庞元生,他也不可能出言相询。

    一来以免对方难做,二来庞元生身份说到底还是个禁妖司总旗,真正的上层之事,恐怕也不会知晓太多。

    这些也纯熟他的臆测,当不得真。

    在裴楚所认识的人当中,能够知晓大周朝为何会如此收缩防御,弃其他州郡不顾举动原因之人,大概也就那么两三位。一个是荀浩思,另外一个就是浮罗教的妖女。

    其他人哪怕如方秋子、猪道人这些,也是听门中命令,并不能知道得更多。

    而且,还有一个要点就是——

    大周将禁妖司和镇魔司里,如庞元生这般人物派出摸查进入中州之人的底细,这里面绝对是有重要原因,显然是在防范什么。

    “裴兄,裴兄……”

    远处有呼喊之声传来。

    丁丘和李直几人不知何时也从马车上下来,正冲着裴楚招呼。

    站在裴楚身后的庞元生不知何时已离开,回到了最后一辆马车旁,守着那些柴火,不时还与一旁的管事伙计们说笑。

    裴楚背负双手,遥遥望向冲他打招呼的几人,脸上露出微笑,宛如一个看风景的士子,迈步朝着远处几人走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平凉驿

    马车逶迤前行。

    官道旁,却有七八名头戴纶巾的举子从马车上走下,正长吁短吟,说笑不止。

    满目翠绿,胜如碧石,于这些举子而言,可谓是取材以做诗文的好时机。

    看到裴楚吊在车尾后方的路旁慢悠悠的朝几人走进,站在诸多举子旁,那位看着儒雅俊逸的举子晏邑,当先开口说道:“裴兄,这中州风景真有些别于他处,我等几人有好吟者,颇有感怀,得了几句心中狂吟,不知裴兄可有所得?”

    裴楚冲着晏邑笑了笑,道:“裴某不过识得几个字,不通文辞,满眼尽是好风光,可惜只能藏于胸难诉于口。”

    旁边的韩讷轻笑一声,“裴兄过谦了,那日在安平城还听裴兄提起那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这等文采,可不是粗通文墨之人所作得出来的。”

    “过誉了。”裴楚哂然一笑,“偶然听来而已。”

    “哈哈哈……”

    众举子听裴楚如此这般说,一时皆是笑了起来。

    倒也没有人一定要追根溯底,与裴楚计较这个。

    此时的大周文人风气,颇有些裴楚前世唐汉时期的风采,落拓不羁,求学于书本,但并未完全困在书中。

    再加之,这几名举子的性格各异,各有优缺点,但整体而言,人还算不错。

    裴楚一个毫无功名之人与他们相处,除了最初时,那位性格有些倨傲的解审稍稍流露出了几分俯视之态,这些时日众人相处,都还算愉快。

    众人脱离了马车,不远不及地坠在后面的路边。

    偶尔一些举子也会朝一些正在田中劳作之人,攀谈一二。

    这些田间的农夫或者往来送饭采买浣洗的女子,都颇为大胆,见着众多文人士子,不闪不避,有泼辣些的,还会开口打趣。

    那些劳作的农夫,面对众多举子的问询,每个人脸上都未曾有唯诺之感,反而遇见好客的,极为盛情地想要邀请一众举子前往家中用饭之类。

    众人一路走一路闲逛,这里面除了韩讷和李直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中州,虽还远未到城市,可已经颇为新鲜。

    裴楚在田间留心看了几眼,确实也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中州的农夫所种的依旧是稻谷,只是这些稻谷与裴楚在越州,或者他上一世所见都有所不同。

    方才问询得知,这些稻苗种下去的时日不过一二旬,还不到一月时间,可拔高之态,已然有半人。据那老农所言,此为龙牙稻米,生长速度极快,等到秋日丰收时,这龙牙稻米的枝干能够人手臂粗细,出挑者高过八尺,结成的稻米粒粒如珍珠一般,一穗就足以顶一日之饥。

    只不过,也不知是何缘由,这些龙牙稻米基本上只能在中州地界种植,出了中州之后,哪怕是同样的种子,种植出来的稻米与其他稻类,也无甚差别。

    “中州之地,确实是有许多不凡的地方。”

    裴楚在人群之中,跟着细细观察了一番,看到这些农夫之流,基本上精气神爆满,虽劳作辛苦,但脸上基本都不见太多困顿之色。

    可以想见的是,至少在中州,底层的生活,并不艰辛。虽未曾见到其他,但见微知著,大抵也可以推断出中州整体生活水平绝对不差。

    唯一让裴楚奇怪的就是,既然中州可以达到如此地步,那其他州郡却有民不聊生的,揭竿而起的,其原因具体为何,却是不得而知。

    从在场的举子和一些农人口中所知,也仅仅只是归结于土地肥沃,大不同于其他地区。

    众人一路游玩了一阵,重新又回到官道之上。

    官道旁的一处驿站前,浩浩汤汤的十多辆马车已然停下。

    见到众多举子追赶上来,那车队里前番负责的张管事,迈着小碎步,几步跑到了众人面前,满脸堆笑着指着旁边的驿站道:“众位公子,天色将暮,今日怕是赶不到凉龙县县城了,我等在这里歇息一夜再走如何?”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他们此刻所在已经是凉龙县地界,不过距离县城还有五七十里的样子,要赶还是能赶得到,但他们此去玉京赶考,时间足足有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也不急在一时。

    且耽搁了马车车队行进速度的就是方才众多举子下车,一路慢悠悠行走,遍看中州人文风貌耽搁,是以也未曾有人提出异议。

    当下,众人跟着那张管事还有一些个家人仆役一起,收拾了一番行礼,准备前往这处路旁的驿站。

    裴楚身无长物,从马车上取下了一个换洗衣物的背包,还有携带着的却邪剑,便跟着众人到了路旁的这处驿站前。

    这驿站名为平凉驿,取自平州进入凉龙县第一站之名。地方广大,几乎赶得上一般的小村镇。

    官府的职司人员不少,不过更多的还是周遭村子里的农夫佃户之流,在此地帮佣做工,贩卖蔬菜瓜果等等。

    驿站内,除了众多举子的车马之外,又有大大小小两三批的人马,同样在此停留歇息。

    人叫马嘶,又有卖凉茶的卖蔬果的,蒸饼汤面,不一而足,颇有几分市井热闹的模样。

    “嗯?”

    裴楚站在人群中间,目光扫过驿站外的众多车马行人,忽然眉头微微蹙起。

    在驿站门口的人流稍稍有些混乱,尤其是一些马车比较多,他注意到其中一匹约莫有**量马车的车队行人里,似乎隐约有几分不同。

    “裴兄,可是看到熟人了?”

    站在裴楚身旁的丁丘注意到了他微微出神的目光,上前笑着问了一句。

    “并不相识。”裴楚微微摇摇头,他熟悉的旧相识本就不算多,在中州能巧遇庞元生已经算是极为难得,若是再随意就能遇上一个熟人,裴楚都要怀疑,他不是被人所安排上了。

    “那是历城赵家的车马。”

    李直从后面走了上来,望着那马车上的旗帜说道,“据传历城赵家近年正在变卖田地,举家上下千余口都搬到了中州,看样子,这批应该也是其中。”

    历城是平州的另一大城,虽不如州府安平城那般显赫,但也算是排在其二的郡府重镇。

    李直作为安平城中的官宦子弟,和历城赵家多少也打过一些交道。

    丁丘轻轻颔首,跟着说道:“我这几年游学,也多有听闻一些富贵人家举家搬至中州。”

    “世道不靖,如今各地颇不安稳,唯有中州太平。”

    李直跟着感叹了一声,“家父曾也问我家族搬迁之事,只是我未得功名,方才作罢。若是明年我能名登金榜,想来也会入中州,或是玉京长住安家。”

    “是这样么?”

    裴楚在旁听完两人的话,微微沉吟,两人的话倒不假,其他州郡如今多有离乱,富贵人家自然往中州平和之地迁移,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

    他怎么都觉得这里面透着几分不寻常

    裴楚一时倒也没有太去在意这些琐事,反而目光继续在历城赵家的车队里扫视了一番。

    历城赵家的车队忙前忙后,约莫有五六十人,看着多是短打的家丁装扮,马车虽有篷布罩着,可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坐人,反而多有箱子绳索之类的物件漏在外面,看着就是家中财货器具。

    不过,引起裴楚注意的其实并非是这些东西,反而是他看到的其中几个家丁。

    这几个家丁看着和常人无异,身强体健,说笑随和,可一张脸在裴楚眼中,却泛着阴寒之气。

    那是沾染了阴邪之物才会有的症状,虽然很单薄,以那些个身强力壮家丁的状况,或许睡一觉就会消散,但清平白日,这些人脸上隐有阴煞气息,这明显是接触到了什么东西。

    “呵!”

    就在裴楚发现了这历程赵家车队的异样时,忽然,他又注意到了这些家丁之中,一个似乎想要采买些吃食的家丁走了出来。

    这家丁裴楚并不认识,但很快裴楚就注意到这个家丁在乱糟糟的驿站广场外,随意地问询了一些吃食,然后和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攀谈了起来。

    那樵夫正是庞元生。

    “果然禁妖司监视了所有进入中州的队伍。”

    裴楚挪移开了目光,有些事不问自知。

    在那历城赵家车队里,也有禁妖或者镇魔司的人,他们或许就如庞元生这般随随便便加入到了车队,又或者采用了一些其他不为人所知的手段,方才达成目的。

    裴楚对此也并无太多所谓,既然有禁妖司他们的人看着,那几个家丁身上的阴邪之气哪怕后面有什么来头,他也不用管得太多。

    裴楚面露思索之色,脚下跟着众多举子进了平凉驿。

    他此时已经越来越感觉到了中州,或者是这个大周朝的许多不寻常和违背常理的地方。

    天下鼎沸,江山动荡,换做其他王朝肯定要出兵平叛,又或者朝廷会颁布各种政令,缓解矛盾,加强权威等等其他手段。以示正统,给予许多民众信心。

    但大周朝倒好,不平叛,也不下诏通告天下,明面上似乎就那么任天下一点一点烂了下去。

    暗地里,则悄然将它所具备的力量缩了回去,只要了中州之地,而且加强了明里暗里的监视和防护。

    “这中州,玉京,还有着大周朝,到底是在做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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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箓、仙法、怪异、豪侠、妖魔、鬼神……遍地疮痍,孽障丛生。一朝人发杀机,天地颠倒反覆扫平牛鬼蛇神,荡清魑魅魍魉斩龙庭,平天下,伐山破庙,绝地天通……我自求——我道!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