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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全文阅读

作者:丧尸舞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txt下载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没注意时间,明天更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秀拔叠翠的青山下,一处柴扉半掩的农家小院,一阵呼喊的声音响起。

    “裴哥儿,裴哥儿……”

    “唔——”

    一声轻哼,小院里的黄土草屋内,裴楚似乎被呼喊的声音惊醒,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看着映入眼帘的陈设,一时有些发愣。

    抬眼所见,寒酸阴暗的黄土屋内,不远便是一张煤灰色的木桌配着两条长凳,木桌边上是一个暗沉沉看着有些年岁的老旧柜子,看上去曾经应该上过漆,只是早已斑驳。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墙角的几个陶罐和两三件粗陋的农具,以及墙壁右侧一个挂着半边破布帘子的小门,小门那边是另一个更狭小的房间。

    “裴哥儿,裴哥儿……”门外的喊声又响起,这次似乎急切了一些。

    裴楚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正要出声答应,外间呼喊的人却像是等不及了,嘎吱一声,半掩的柴门被人推开。

    一阵细碎的脚步后,黄土屋的木门同样被撞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捧着个陶罐快步走了进来。

    妇人体态壮硕,手脚粗大,用木钗束着的头发隐约可见银丝,一进门看到坐在床前的裴楚,先是愣了下,接着长吁了一口气,嗔怪道:“裴哥儿,我唤你半天了,怎么不应我?”

    “婶……婶子……我……我刚醒。”

    裴楚看着妇人脸上的焦急之色,心中不由有些歉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双手撑着床沿,稍稍坐直了身体。

    “我还当你又不省人事了呢……”妇人嘟哝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似乎在责怪裴楚方才没有回她的话,让她着急了。

    将手里的一个黄褐色的陶碗放在了床前不远的木桌上,妇人又拉了条桌边的长凳坐下,上下打量了裴楚一眼,脸上渐渐有了几分喜色,“裴哥儿,看你今日气色不错,想来应是要大好了!”

    “多谢婶子,劳您费心了。”

    裴楚强撑着想要起身下床行礼,这几天里他的生活全靠面前这位胖大妇人接济。只是左脚刚一点地,裴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脚趾上一阵剧痛袭来,强烈的痛楚刺激得他面容都扭曲了几分。

    “裴哥儿,你且坐着。”

    粗壮的妇人看裴楚痛得脸直抽搐,赶忙摆手安抚道,“你这脚怕是还要将养些时日,唉,前些日子都熬过去了,这接下去定也是三五七日的事情。”

    “多亏了婶子还有陈叔的照顾。”裴楚忍着脚上传来的痛意,咧着嘴再次道了声谢。

    “邻里乡亲的,莫要客套了。”

    粗壮妇人摆了摆手,又瞥了裴楚一眼,“裴哥儿,你这病了一场,人倒是懂事了。当初呐,我家也是多亏了裴大伯,才侥幸安生了下来。你先好好生将养身体,等病好了,你陈叔回来,我同他商量一番,再给你保个媒。”

    “呃,保媒?”

    裴楚听到“保媒”两个字,登时怔住了。

    妇人却是没有注意裴楚的脸色,依旧说道:“我们观前村怕是有点难寻觅,隔壁的南排村倒是有几家生养着好闺女,要是不行的话,你陈叔在员里村有个寡居的姑姑,是个大媒婆,让她再帮着物色……”

    “婶子莫要开玩笑,我这身子还没好,全亏了您照拂,可不敢想。”裴楚连忙摆手拒绝,心中升起一种他即便跨越时空,也依旧没能逃过催婚的荒谬之感。

    “那又怎地,裴哥儿你有手有脚,只要肯卖力气,终究是饿不着的。”

    陈婶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眼角似都挂起了笑意,“再说你家中还有几亩水田,也不用去佃租别人家的地,找个能操持的好人家闺女,再要有娘家兄弟肯帮衬一吧,往后日子定能红火,想当初你陈叔头无片瓦不也……”

    “婶子,婶子……”

    裴楚见妇人说到了兴头上,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扯下去,转而问道,“婶子,我陈叔这几日怎么不见他?”

    “他啊,昨天被县里召去修缮城墙了,你陈叔会些泥水手艺,这隔三差五就被找上。”

    陈婶被裴楚转移了注意力,语气里没了方才的爽朗劲,反而多了几分忧心,“这两年县里税赋高了,役事也多,听行脚的货郎讲,北边的几个州郡还闹了饥荒。”

    “是这样么……”裴楚眼中思索之色,他对这个世界很多事情远远谈不上熟悉,但这番话多少还是能够听得出一点别的东西。

    “裴哥哥,裴哥哥!”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外蹦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一进屋就朝着裴楚所在的床边扑了过来。

    “唉哟,小祖宗吶,你跑来作甚?”

    小人儿跑的不慢,但旁边的妇人动作更加快,在对方呼喊着要扑向裴楚床前,一伸手就将其捞在了怀里,语带嗔怪道:“皮猴子呀,都说了不许乱跑。”

    小人儿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孩童,头上梳着双辫刘海发髻,旧衣改成的短打装束,露出白嫩的胳膊小腿,虎头虎脑的,即便被妇人抱在怀中也不老实,伸胳膊蹬腿,似乎想要挣脱着下地。

    “娘,弟弟跑太快了,我追不上他。”

    一个清脆的声音跟着从门外响起,走进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身子似乎刚刚开始抽条,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伶俐聪明劲。

    小姑娘进了门,先是和妇人说了一声,又转而看向裴楚,“裴家哥哥,你可好些了么?”

    “已经好多了。”裴楚冲小姑娘笑着点点头。

    他泛起的记忆里,这进来的两人是陈叔和陈婶的一双儿女,姐姐叫陈素,弟弟叫陈布,说起来这名字还是他那已经过世的父亲取的。

    “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抓青鳅啊?”陈布见姐姐开了口,也忙不迭地跟着冲裴楚叫嚷了起来。

    “抓青鳅?”

    裴楚稍稍愣了下,脑海里一些关联的记忆蓦地浮现。

    一个黑瘦少年背着竹篓,时常顶着烈日和细雨,在水渠河塘的烂泥里四下翻找青鳅,抓的多的时候会送到集市上售卖,偶尔也会自己吃或者给邻里打打牙祭。

    这些都是前身的记忆,若是不刻意回想或者受到什么触动,裴楚其实也没有特别去留意。看着眼巴巴望向他的小男孩,裴楚没有拒绝,只是笑了笑,“等再过上几日,我脚不痛了,就带你去。”

    男童见裴楚答应,立时高兴地拍了拍手,咧着嘴嘿嘿直笑,口水和鼻涕都快要混在一起。

    “哎呀,你这小猢狲,脏成什么样了,还不快回家吃饭去。”

    陈婶看着男童鼻涕口水粘在一起的模样,嫌弃地将男童扔在了地上,又转而冲裴楚说道,“裴哥儿,你先用饭,碗筷待晚间我再一并收拾。”

    说完,陈婶又轻轻扯了一下小姑娘的丫髻,“你这丫头,不是让你在家看着,这一家人的吃食还在锅里呢……”

    “哎呀,娘,你把我发髻都揪掉了……”

    随着两声牙酸的木门声响起,陈婶母子三人离去,一切又重归安静。

    裴楚重新坐回床头,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感慨,“倒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曾经的裴楚已然习惯了人情冷漠的世界,小区内彼此一栋楼对门的住户,可能一年到头都碰不上几回,但来到这方世界后,他醒来的这短短几日,却是全靠了邻里的帮衬。

    挑水洗衣、送饭看顾,不说无微不至,但人情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让裴楚甚为感激。

    “……”

    坐在铺着半旧草席的床边,裴楚看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黄土屋,无声地叹了口气。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几天时间,这一世的身份是一个农家子,老实本分,可惜母亲早殁,唯独一个有些神神叨叨的父亲,也在去年病逝。

    他这个身体虽然四肢健全,但在一个以佃租种地的偏远山村,只能说勉强能过活。

    前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这身体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原主神魂消散,另一个“裴楚”在这身体醒来。

    继承了前身零零碎碎的记忆,裴楚大概知道现今天下国号是周,他所在的这个村子名为观前村。

    至于说这个身体得了什么大病,说来还有几分难以启齿,并非是哪种疑难杂症,就是左脚脚拇指的指甲长岔了,嵌入肉里,导致肿胀疼痛,得了非常严重的甲沟炎。

    这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不过是芝麻粒大的病症,吃个消炎药,找师傅修修脚也就好了。而且多数人得个甲沟炎,就是不找医生看,剪个指甲三五日也就没什么事情。可偏他这个前身,却是因为甲沟炎引起高烧,直接一命呜呼了。

    抬起脚,看着还未消肿的脚趾,裴楚摇头苦笑,“我要是再死在这甲沟炎上,应该也算得是开创了穿越者最倒霉死法中的一种了。”

    他穿越来之后,高烧算是退了,但身体非常虚弱,脚指甲之前虽然修过,可红肿依旧,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现在还真有些担心再感染一次,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的时代,没有抗生素消炎药,炎症引起的高烧可是猛疾恶症,运气稍微差一点就是要人命的。

    咕咕咕——

    腹中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将裴楚从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裴楚左脚脚跟点地,右脚支撑着身体,缓缓地挪动着脚步,到了床边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掀开桌上方才邻居陈婶送来的陶碗木盖,一阵扑鼻的香味让裴楚瞬间口舌生津,陶碗里是混合了少量稻米的脱粟饭,粟是小米主粮,农人主食,在饭上面还铺有两条寸许长的小鱼干和几片白水煮熟的青笋。

    换做曾经的世界,这样的食物不说难以下咽,但除了偶尔解解油腻外,平日里肯定引不起裴楚的食欲。

    然而,此刻的他闻着饭菜的香味,却是早已食指大动,端起碗筷就囫囵地往口中扒拉。

    嘎吱——

    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忽然糙木桌似乎被裴楚手肘碰了一下,微微歪斜了几分,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裴楚赶忙将桌上的陶碗给扶稳,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粗木方桌四根桌脚里有一个微微悬空,没有落在实地上。

    “这桌脚还是不平的。”裴楚吐槽了一句。

    低头又看了一眼,他突然看到在桌脚边上有一本灰扑扑的旧书,似乎之前就是用来垫桌脚的。因为比较靠里,不是特别留心,根本注意不到。

    “家里还能有书?”从桌底下捡起这本线装的旧书,裴楚心中好奇。

    这破旧的黄土屋里,穷困拮据得老鼠都呆不住,他是真没想到竟然能发现书籍这种东西。

    裴楚将书拿在手里,书籍压在桌脚底下也不知多长时间了,手指摸索上去能够感受到粉尘的干涩质感。随手拍了拍书上的灰尘,他发现这本线装书似乎不算太过破旧,只是第一页的封面似乎被撕毁了。

    “咦,怎么是空白的?”

    裴楚随手翻了翻里面的书页,这才发现书页内空白一片,不着一点字墨。

    “是笔记本么,还是用来抄书的?”

    裴楚在桌边再次坐下,他想起古代穷书生买不起书,只能向有藏书的富贵人家借书来抄的事情。

    只是他融合的记忆里,这个前身就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子,除了会操持庄稼整饬水田,懂一些上山下套和制作一些竹制器具的手艺,其他记忆里好像是没有识字上学的经历。

    况且,哪怕只是一本裁剪好的无字书,应该也价格不菲。用书籍垫桌脚这样的风雅事,可不是一个泥腿子做得来的。

    反而是前身已经过世的父亲,翻看记忆里总是神神叨叨的,但好像是识字的。在隔壁的房间里,还存留着一些什么纸笔之类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个大字都没的笔记本有什么用?”

    裴楚轻轻甩了甩手里的线装无字书,大概猜测应该是前身那神神叨叨的父亲留下来的,随手扔在桌上,又寻摸了一块合用的石子用来垫桌脚,然后坐回桌前继续吃饭。

    刚扒拉了两口,裴楚的动作不由就慢了下来,咀嚼了两口,眉头不由皱起,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吃着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

    裴楚低头看了眼陶碗里的脱粟饭,方才这碗脱粟饭他吃着的时候,或许是饥饿的缘故,还挺合胃口的,但现在尝起来隐约少了点滋味。

    具体裴楚也说不上来,如果不是方才那口脱粟饭刚咽下去不就,口感上有个对比,他可能都不太能察觉得出来。

    “大概是我饿过头了吧。”

    裴楚晃了晃脑袋,没在多想,继续扒拉完陶碗里的脱粟饭。以他现在的胃口,这么一陶碗的脱粟饭也不过是半饱,但目前还是邻里接济的,也只能这样了。

    一碗脱粟饭吃完,裴楚起身准备将碗筷拿到灶台那边清洗,这些天多亏了陈婶一家照顾,别的做不了,至少还人家的碗总是要洗的。

    就在裴楚刚站起身,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桌前的那本没有封皮的无字书,忽然注意到第一页的黄白色纸页间,似乎多了许多点花色。

    “咦?”

    裴楚将手中的陶碗放下,再次将无字书拿起,赫然见到了第一页书页上,忽然多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文字。

    打头右侧竖体写着一行繁体字——《刺肉不痛法》。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东越城内 上

    东越城内。

    浓烟滚滚,嘶喊连天。

    叮叮当当——

    长街上,一阵金铁交鸣声过后。

    裴楚一脚将面前一个绑着红头巾的教众踢翻在地,冲着不远处蜷缩在墙角的数个身影道:“出来吧,贼人我已除去!”

    角落处一对中年夫妇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男的一手拿着根木棍,一手牵着一个**岁的男孩,女的眼角含泪,双手则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男子看着遍地的血迹和尸首,喉结滚动,不由咽了咽口水,而后冲着裴楚躬身行了一礼,“多谢道长搭救!”

    裴楚轻轻甩甩凝霜剑上的血迹,摆手道:“西门未关,你们速速出城吧!”

    中年夫妇连连点头称谢。

    那中年男子将小男孩背在背上,带着妇人,转身就要朝着西边方向跑去。

    “等等!”

    眼看几人要离去,裴楚遥遥望了一眼城内的诸多起火处,忽然又出声喊住了这对夫妇,问道:“州府衙门在何处?”

    “道长且沿着这条长街直走,再往南面再……”那中年男子被裴楚喊住稍稍愣了下,而后伸手指了指方向,突然看向远处,干脆叫道,“便是那火光和浓烟最烈之处。”

    “多谢!”

    裴楚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朝着这对中年夫妇拱手行了一礼。

    当即不再耽搁,一跃跳上了临街的一处比较高的酒楼二楼,而后又几步借力而上,跃到了三楼的房顶。

    人一到高处,视野开阔,裴楚也望见了那滚滚浓烟火起之处。

    这越州城内,此刻起火的地方不少,但唯有那里的火势最旺,隐约之间还能够听到喊杀之声。

    “嗯?”

    就在裴楚上了房顶之后,远望那起火和浓烟之处,忽而察觉有些异样。

    那些滚滚的浓烟和火光,突然摇曳起来,仿佛有大风吹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风已然刮到裴楚面前,呼啸而过。

    裴楚登时顿住脚步,望向远处的高天。

    天空上,有风云激荡。

    “这是有人在祈雨作法?”

    裴楚对于这等天象再熟悉不过,他之前在清源县祈雨时,亦是这般,只是不知是何人在作法。

    想到方才和张万夫在船上所见到的那道龙卷,他心中多少有些猜测,不过这行云布雨的声势,远胜于他在清源县的那一场呼风唤雨。

    “既然有人祈雨,那越江之主暂时也不知如何,这东越城中已乱,我先去找到那妖女!”

    此刻东越城中已然混乱,裴楚无兵无将,想要平定这番骤然而起的祸乱,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教门之中的妖女。

    这一城之中,经此一劫,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往后又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而他方才之所以要询问那对中年夫妇州府衙门所在,便是现在那教门中的妖女最有可能在州府衙门附近。

    此前裴楚从庞元生和猪道人那里听来,这州县城池之中,官府衙门皆有龙虎气,邪魅不侵,术法失灵,以此来庇护一城。

    不论是左道旁门还是妖魔鬼魅,想要以术法乱城,皆要先攻破了城中的官府衙门。

    一般的手段便是蛊惑人心,让百姓、军卒冲入衙门厮杀放火,以此来破官府衙门内的龙虎气。

    又或者是如同当初在杨浦县时,祝公子让人以厌胜之术造出石人,放入官府衙门之中,消磨掉县衙的龙虎气,而后再以疫鬼祸乱全城。

    站在房顶上,裴楚辨别清了那火光燃起的州府方向,登时沿着房顶的青瓦,快步疾行,兔起鹘落,几个纵跃间就越过了几条街区。

    ……

    东越城内,混乱一片。

    乱糟糟的人群四处跑动,裴楚在几处街道上,又随手救人,斩杀了两队头裹红巾的教众。

    这些人武艺稀松平常,亦不通法术,解决起来倒是不麻烦。

    唯有这些教众里,不时会冒出之前他在城门口所遭遇的黑骑,这些人乃是术法生成,有坚实的铁甲防护,且身手武艺都极为不俗,再加之无惧无痛,寻常人等遇到这样的黑骑,几乎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这些黑骑,三五个裴楚还好解决,若是遇到十人以上,相互之间配合默契,裴楚都废上一番手脚。

    天上的黑云已越来越浓,裴楚亦没有太多心思去理会。只盼望那雨水早点落下,一来救济久旱的众多民众,二来,这城内中混乱,人群四散奔逃,无人救火,这城内的大火,一时半刻若无那雨水,怕是熄灭不了。

    裴楚一路奔行,路上又抓了几个周遭的头裹红巾的教众询问,这些人虽然层层叠叠似有组织架构,但无一人知道那妖女存在。

    唯有一两个像是头目的教众,也只是说到了时机,自然会有书信飞到手中,其他一概不知。

    随手解决了这些个被他撞上的教众,裴楚复又跳到房顶上,一路朝着城中火光最烈之处而去。

    沿途所见,杀人放火,逃命追逐,偷盗劫掠,裴楚一时也不顾不过来。

    此刻,他的心中颇有疑惑,那些个教众似乎都没头没脑一般,关闭城门也不像是要占据城池,反而更像是要生生将东越城给毁了去。

    这教门中人,他已然接触了几次,行事诡异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似乎毫无章法纲领,亦没有什么口号,不像是受到压迫揭竿而起,只是利用的是人心,不断制造混乱。

    哪怕是裴楚所知道的历史里,一些托宗教之名的起义,也会喊出一些响亮的口号,以蛊惑人心,掀起风浪。

    州府衙门内外,此时已然是火光滔天。

    裴楚看着那州府衙门已然是燃烧着熊熊大火,一时却是无法找寻到那妖女的踪迹。

    正当裴楚准备离去,准备继续到其他处找寻。

    忽而,一个宛如琴弦拨动的清亮声音,在裴楚耳边响起。

    “小道士,你来了!”

    裴楚顺着声音方向望去,隐约觉得那声音似乎是从起火的衙门之内传来。

    他有“避火符”在身,也不惧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几步翻越了州府衙门外的院墙,一路在大火之中穿行。

    四下浓烟滚滚,到处是烧灼的哔啵之声。

    裴楚持剑在手,大火浓烟于他犹如无物,不多时,就来到州府衙门的大堂。

    那大堂四处已然起火,但诡异的是,大堂中间一处那大火似乎无形避开,流出了一小块的空地。

    一张做工精细的太师椅摆放在大堂外的门廊下,太师椅上坐着的是一个衣袍大红宛如周遭烈火的女子,纤纤玉指正摸索着一块方形的玺印。

    那大红衣袍的女子看着裴楚出现,似乎也不

    “妖女!”

    裴楚见到那大红衣袍的女子,没有半分犹豫,持剑便杀了上去。

    此时,天空之上的黑云已然扩散开,渐渐有了遮天蔽日之势。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越城内 下

    大斧横扫。

    咔嚓的刀枪剑戟断裂声和骨骼碎裂哀嚎声交织成片。

    数十个头裹红巾的教众倒飞而出,血水飘洒在地。

    张万夫吐了一口似乎飙溅到口中的血水,而后用手抹了抹脸,满不在乎地将手中的宣花大斧再次扛在肩上。

    一旁的马车内,颇为华贵的马车旁,几个惊慌失措的家丁手中拿着棍棒,看着宛如魔神的张万夫,双股战战,几站不住。

    马车车厢内,一名年轻女子的抽噎声不时响起。

    半晌,似乎听得外间的动静下了小去,马车的车帘揭开。

    从马上下来一个娉婷娇俏的身影,一张我见犹怜的俏脸上妆容已是花了,只是依旧不改出众的姿色,泪眼婆娑,怯生生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不知壮士能否护持小女子……”

    张万夫目光只是淡淡扫过,而后摆了摆手,“某家没那个闲工夫,你们自去吧!”

    说完,张万夫也不理会这看着像是商贾巨富或官宦人家的小姐,大踏步朝前。

    那女子站在原地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着张万夫,而后忽然地面轻轻震动,登时在家丁护院丫鬟之类的催促下,匆匆上了马车离开。

    街道前。

    张万夫肩扛宣花大斧,气定神闲地看着远处突然蹿出来的两个人影。

    那走来的两人,一个高瘦如枯树干,面目古拙,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灰鼠。一个双目似盲的汉子,一手拿着个白幡,一手摇着个铃铛。

    只听那眼盲的汉子道:“张莫敌,你慢了一步,这东越城已为我教门所据,又何必来趟这摊浑水?”

    那高手如枯树干的男子亦道:“我等皆是久仰张莫敌在北地风采,虽不是一家人,但到底都是为了推翻大周,这东越城现下已为我教门所掌控,不如退去如何?”

    张万夫看着两人忽然哈哈大笑,随即目光转冷,扫过两人,嗤笑道:“某家虽然是反贼,但最不忿于尔等教门为伍,你等在北地掀起了不少动静,可从头到尾只闹得生民离乱,也配占这东越城?”

    “那今日张莫敌是不肯善了了?”那眼盲的汉子稍稍提高了声调。

    那高手如枯树的汉子手中的小灰鼠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唧唧”怪叫,亦是出声道:“张莫敌非要与我教门作对不成?”

    两人面对张万夫皆又不小的忌惮,张万夫,万夫莫敌,这莫敌的称号,是实打实杀出来的。

    豪气冲天,勇锐难当,不知多少大盗、匪首、旁门修士、军中骁将,折在了此人手里。

    且张万夫此人,既有豪勇,义气深重,又读得诗书,三教九流皆可打交道,登高一呼,随者云集。

    明明做得一路义军头领,就是反王也能当得,却常行仁义之举,救济灾民后飘然离去。

    所作所为,不论是教门还是道宗,甚至大周朝廷,都有过几次三番的招揽。

    若非必要,他们二人着实不愿意对上。

    只是此时此刻,圣主还未有诏令,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休要聒噪!”

    张万夫已然听得不耐,肩上的宣花大斧已然取下,望着那语出威胁的眼盲汉子冷声道:“你这瞎子上次从来给某家算卦,某家还没好好感谢,今次撞见了,却是正好——”

    话未说完,宣花大斧已然携带起爆裂之声,一步而上,就要出手。

    呼——

    就这时,忽而一阵黑沙从那瞎眼汉子的口中喷出。

    那黑沙看着细细密密,像是烟尘,忽而黑沙里面传来了密密麻麻嗡嗡之声,变得越发细密和庞大,瞬间却是化作了一群毒蜂,齐齐朝着张万夫涌来。

    这是瞎眼汉子祭炼的邪法手段,专破武艺高强之辈,这毒蜂一出,铺天盖地,杀之不尽,避无可避,只要是**凡胎,被那毒蜂叮中,一时片刻就要中毒,四肢僵硬,全身肿大,再无半分战力。

    张万夫瞧着那毒蜂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面上也是露出了凝重之色。

    前一次这瞎眼汉子为他卜挂,被对方以“替死法”躲去,自然早已猜到这人有邪门手段,是以抢先出手。

    只是,还是慢了一拍,面对那眼前如烟如雾、嗡嗡作响的毒蜂,张万夫暴喝一声,忽而身形随着大斧转动。

    一时间尘土激荡,劲风猎猎。

    张万夫竟是以一柄大斧之力,震荡起了道道旋风。

    一斧劈砍之下,周遭气旋爆开,那密密麻麻涌向张万夫的毒蜂,一瞬间就被强悍的气劲给席卷了出去。

    不等那些毒蜂再度汇聚,张万夫又是一声暴喝,大斧挥洒间宛如无物。

    那朝他密密麻麻涌的毒蜂,竟是被张万夫大斧狂猛无比的力道,生生给震得簌簌落下。

    貌似瞎眼的汉子登时面色一紧,这一口黑沙毒蜂是关联着他本命精血,被张万夫这般举手投足间就破去,登时呕出了一口血,面色煞白地倒退了回去。

    “去!”

    这是,站在瞎眼汉子旁,那高手如枯树干的汉子又是一声低喝,他手中那小灰鼠一下腾飞而出,迎风而涨,成了一头长有丈余的硕大灰鼠,双目赤红,毛发如刺,一对露出的门牙仿佛铡刀。

    口中发出嘶嘶唧唧的怪叫声,朝着张万夫就要当头咬了过来。

    这是旁门这种的“驱鼠法”,以秘法饲养一鼠,待其长成,长久饥饿,而后再以其他同类小鼠置一瓮中,药鼠饥饿下,吞噬同类。而后在用大鼠,再用鼠王,再用猫狗,最后再用饲养者之精血,渐渐心意相通,有莫测手段。

    张万夫冷笑一声,不闪不避,手中的大斧高举,猛然一斧劈砍过去,那大灰鼠噗地一声,又如烟雾散去,化出了数百只细小的灰鼠,再度朝着张万夫撕咬而来。

    “区区小术,也敢在某家面前逞凶!”

    张万夫冷哼一声,手中的大斧再度回转,以重御轻,挥舞着大斧挡在了身前。

    一时叮叮当当之声不觉于而,那都是灰鼠门牙撞在了大斧身上发出的爆鸣。

    须臾间,地上就落了一地的灰鼠。

    “撤!”

    那两名出来阻拦张万夫的邪道妖人,见张万夫凶悍异常,奈何不得,当机立断就朝后退去。

    “哪里走!”

    张万夫哪里容得他们离开,大步赶上,虽无任何轻身之法,却一步数丈,快得不可思议。

    忽而地面上,有马蹄踏踏之声响起。

    一队足有五十数,人马俱甲的黑骑,忽然杀出。

第一百六十章 风雨已歇

    火光覆盖的州府衙门之内。

    裴楚一剑刺出,凝霜剑剑身轻颤,隐隐有震荡的嗡鸣之声。

    面对这个教门妖女,裴楚丝毫没有点保留。

    他不知对方还有多少手段和底牌,也不去多想这些无意之事。

    一经出手就是最为决绝的杀伐手段,两人相距数丈的距离,几乎眨眼间,那冰寒的健身就已杀到。

    就在长剑距离对方不过数尺距离的时候,忽然那妖女身旁,一个全身笼罩在铁甲中的士卒凭空冒出,用一柄双手持握的厚背大刀抵挡住了裴楚的长剑。

    “小道士,你可知我为何要引你到此处么?”

    那端坐在以往或许是州府官人太师椅上的大红衣袍女子,声音如风铃一般,叮当作响,钻入裴楚耳中。

    裴楚面色肃然,似仿佛未曾听见那妖女说话的声音,手中的凝霜剑,猛然一抽,身形一转又是一剑反手刺出,正中那黑甲士卒的脖颈位置,噗地一声,那士卒立刻如轻烟一般消散无形。

    但不等他再度朝前,忽而眼前又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士卒,一人持剑,一人持两柄弯刀,各站左右挡在了裴楚身前。

    裴楚复又再度冲杀上前,剑光刀光闪烁,一连串的爆鸣响起,竟是压得周遭烈火焚烧的烧灼声都不太真切。

    “我不似我那兄长,专门以力压人!”妖女的声音再度在裴楚耳边响起。

    裴楚手中的凝霜剑已然再度出手,一剑荡开那持剑的黑甲士卒,而后身形腾挪纵跃,再将那持着双刀的士卒一脚踢飞,一番左突右击,将那持剑的士卒再度一剑枭首,化作烟尘。

    而后又将那握着双刀的士卒打落了武器,一剑贯喉。

    他不想听那妖女又冒出什么言语,既然要杀人,那就要快,要猛!

    只是须臾间,他的面前,又再次多了四个依旧是看着毫无生气,宛如傀儡的黑甲士卒。

    这些人手中或刀或剑,或锤或鞭,各有站位,将裴楚包围其中。

    那妖女的声音又如琴音般,悠悠扬扬地传了出来,“我教门招揽人才,为的是天下苍生计,若不是心甘情愿,总是不成的!”

    裴楚再度而上,与这四个黑甲武将战在了一处,偌大的州府衙门正堂前,地面砖石碎裂,各种杂物到处飘飞,风中是一阵阵鼓荡的劲风之声。

    “小道士,你虽有术法,武艺也是不凡,可破得我的术兵么?”一声声的话语不断在裴楚耳畔回荡。

    裴楚对于那妖女所说的话,只是不理,在与这些黑甲士卒交手的过程中,目光却注意到了那妖女手中握着的那块玺印,忽而冷笑:“原来你是想拖延时间!”

    剑光闪动,各种冷兵器碰撞的叮当作响之声络绎不绝。

    那妖女闻得裴楚此言,轻笑了起来,笑声如风铃荡漾,“小道士,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只是,你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又能如何?我其实亦想问你,你一个乡野出身的野道士,即便有了术法武功,又为何要处处针对我教门?这东越城内之人是死是活,与你可有半分关系么?”

    “哈哈哈……”

    裴楚置身于数名黑甲士卒的围攻当中,听得那妖女的言语,蓦而大笑出声:“这般问我话的你也不是第一个,不过上次却是个与我并肩而战的好汉子。今日我就再回你一句,世道昏暗,鬼魅横行,又有你这般妖**乱。我既然来到这世间,生而为人,那自是要不平则鸣,拔三尺剑扫荡群魔。如若不然,那也就枉活这一世了。”

    话音落下时,裴楚一个快步突进,斩杀了一个运用铁鞭的黑甲士卒。

    一人一剑。

    气势暴涨。

    “咯咯咯……”

    激烈的剑光刀光交错间,妖女再次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似乎挑衅一般地说道,“似这样的人,世间有么?红尘浊世,不是为名为利,为挣扎求存,为长生为儿女之情,你这志向好没个来由啊!”

    “自然是有的。”

    裴楚一剑洞穿一名甩着链锤的黑甲士卒脖颈,声音如磐石撞击,振聋发聩,“这世间多的是侠肝义胆,多的是热血铿锵,我心中意气,你一个妖人又如何能懂?!”

    话音落处,裴楚唰唰两剑,快如飞电刺穿了挡在身前的两名黑甲士卒。

    而后,伸手一招,轻呼一声:“风!”

    呼猎猎的大风骤然而起,盘绕着州府衙门大堂周围,卷得那大火从中汇聚。

    此时,穹天之上,黑云压城,又有惊雷炸响。

    虚空之中又有八个飘忽的黑甲士卒正要显现,裴楚冷笑一声,忽然手中凝霜剑一指。

    那旋绕在周遭的大风越发猛烈,从四周一下涌到了大堂中间,席卷着周遭烧灼的大火,卷出了一条火龙。

    那八个堪堪出现的黑甲士卒被这风火席卷,一下清空出了一条通道。

    裴楚跟着那风火之后,杀气四溢,手中的凝霜剑再度朝着那大红衣袍的妖女刺去。

    剑光如虹,势如霹雳。

    只是刹那间,那风那火到了妖女身前,便生生止住。

    凝霜剑顿在空中。

    以裴楚如今六牛神力也难以寸进。

    妖女以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抓着凝霜剑锋锐的剑锋,眼角含笑,语气如泣如诉:“小道士,我喜的便是你这份为生民立命之心,如你,如那杨浦县的都头彭孔武,如那禁妖司总旗庞元生,如那草莽狄五斗,如那反贼张万夫,你当我教门真不知你们,杀不得你们么?”

    “那你来杀呀!”

    裴楚猛然暴喝一声,看着近在眼前,不论前世今生都称得上是艳压群芳的面容,杀气勃发。

    似要将积聚在胸间的满腔不平,统统宣泄出来。

    那城门口茫然失措的妇人婴儿,那惶恐不安的夫妇,那乱离之时,被人杀后宛如死狗一般弃如敝履的遍地尸骸,更远如杨浦县遭遇的所死去的众人……

    身如毫毛,命如草芥。

    可人间万事,毫毛常重泰山轻!

    我来此间,所为何事——

    斩妖除魔尔!

    裴楚蛮力爆发,猛地一脚朝着妖女踹了过去,跟着一把将凝霜剑狠狠抽回。

    那妖女彷如轻如无物般,忽而一下飘飞了出去,眉眼之间依旧有绝世佳人风采,似在嗔怪道:“小道士,你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

    在往后飘飞的空中又语气变得稍稍郑重,“这人间豪杰,只要不是自寻死路,能多几个是几个,说不定日后收拾山河还要你们这些人。”

    裴楚哪里管那许多,再度跟上,手中的凝霜剑绽放道道精光。

    那妖女嫣然笑着飘到空中,眼波流动,盈盈如秋水,裴楚的动作虽然快,但她一身大红衣袍,来回飘荡,语笑嫣然间,宛如仙子。

    裴楚见那妖女飞起,以绢云乘足道术,跟着一起飞腾。

    沙沙沙沙——

    穹天之上,阴云凝沉,宛如末日。

    忽然,有细细密密的雨点落下,开始还是毛毛细雨,渐渐雨点变大,有了大雨之势。

    两人飘在天上,于风雨之中,来回追逐。

    那妖女顾盼之间还出言讥讽:“小道士,你就这点手段么?”

    裴楚目光死死锁定在对方身上,又以呼风之法,提升速度和缠绕那妖女,只是那妖女不知有何种手段在身。

    每一次裴楚呼来的大风,一近到妖女身前便消磨无影。

    咔嚓!

    正在两人悬空飘飞间,忽然那妖女顿在空中,右手轻轻挥洒。

    那一方被她一直窝在手中的玺印碎裂开,成了一捧粉末,飘洒在空中。

    “东越城的龙虎气,破了啊!”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噗呲一声!

    裴楚却趁着妖女停顿的一瞬,已然杀到,一剑从后心刺入,前胸冒出。

    那妖女似无所觉,反而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东越城,语气幽幽道:“小道士,你说一间破屋,有风雨霜刀来袭,是该砸了重建好呢,还是勉力支撑,等着大屋塌了被那些个风雨霜刀占了好呢?”

    “嗯?”裴楚眉头一下皱起,不知这妖女忽然莫名其妙说这番话的含义。

    妖女微微侧过头,露出俏丽的半张侧脸,语带潸然道,“小道士,你又杀了我一次!”

    裴楚到了此刻却是心中一叹,猛地拔出了凝霜剑,斩向妖女的脖颈。

    一颗美人头咕噜噜从天空滚落在地。

    裴楚持剑在手,悬于空中,左右观望,似想要找出那妖女的真身,可一时间,入眼处便是,大雨朦胧,火光与浓烟交织,远处是无尽的呼喊、哭喊和厮杀之声,又哪里能够寻得到。

    这妖女手段频出,术法太过诡异,裴楚的“目知鬼神”也无法看破。

    那跌落在地上的美人头这时忽然眨了眨眼睛,发出了一阵娇笑声:“小道士,你是在寻我么?我此刻正在东越城以西的人群之中,可惜,你怕是没工夫来找我了——”

    裴楚闻言不解,忽然抬头,就见东越城以南越江方向,一个硕大的黑影钻入高天,搅动风云。

    那刚刚起势的大雨渐渐小了下去,天空中扩散的浓云点点收卷、消散,有明晃晃的日光落下。

    风雨已歇!

    “陈靖姑!”

    空中有浩大之音落下,语带愤怒。

    裴楚仰头望天,望着那穹天上的好大黑影,低声喃喃:“这是那越江之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勇烈

    街口处。

    五十数的黑骑,人马俱甲,静默无声。

    可奔腾纵踏之间的无双骑士,却胜过万马千军。

    那奔逃的眼盲汉子和高瘦汉子两人面上露出了喜色,这番阻拦张万夫,不过是勉力而为。

    现在有了圣主坐下的术兵,两人心中再无疑虑。

    只是,张万夫是何等气性,既然要斩杀这两人,便绝对容不得他们逃离。

    面对着冲杀而来,似乎一瞬间就可将他碾压粉碎的黑骑,浑然不顾,手中宣花大斧携带着风雷之势,只一下,那眼盲的汉子便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这人有“替死法”,更是当面戏弄过张万夫,但这等法术,蕴养一个替身哪那么容易,登时血肉内脏洒了一地。

    那高瘦如枯树干的汉子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就朝着旁边跑去。

    他们这等术士,多是依仗一二门的神通术法,作威作福,并无打熬过体魄,也不通武艺。

    换个其他场合,手段百出,偷偷袭杀,无往不利。

    可真遇上这等硬打硬进,一个回合被张万夫破了术法,那便是心胆俱丧,

    张万夫一斧之后,又再要赶上,那轰隆隆的五十骑黑甲骑兵已然杀到跟前。

    此刻,天上日头渐隐,阴云聚集,地上,马蹄踏踏,亦是黑云磅礴。

    砰地一声!

    张万夫昂藏的九尺身躯被洪流似的黑气撞中了身体,只是他人在被狂猛的黑骑撞飞前,手中的宣花大斧已然顺势带起一阵劲风,将那逃窜的高瘦如枯树干的汉子,削飞了大半个身体,血肉污秽之物登时落了一地。

    砰地一声闷响!

    张万夫整个人连带着宛如门板似的宣花大斧,被侧身而来的黑骑撞进了街口一侧的某家客店之内,木板砖石碎裂,轰然而起的声势,直让那店面楼宇坍塌小半。

    地面久旱,登时烟尘滚滚!

    五十骑中当前撞翻了张万夫的一骑,勒转马头,单臂夹着马槊,再度朝着那弥漫着呛人烟尘坍塌楼房中冲了进来。

    披甲的黑马铁蹄践踏在木板碎石中发出刺啦啦的声响。

    嗖地一下!

    那黑骑手中的马槊骤然高举,朝着烟尘之中的一个身影直直刺了过去。

    只这一刺,那马槊猛地顿在了在那里,任那黑甲骑兵或扯或捅,都无法动弹。

    消散开的烟尘里,一个面目脏乱,全身白灰的巨汉已然站起。

    一手正抓着马槊长刃后方的刃柄交接处,目光森然如铁。

    另一手提着的巨斧,朝着那黑骑狠狠劈下。

    嚓地一声爆裂的脆响,黑骑人马俱碎。

    眨眼间,那黑骑又如烟气般消散。

    “术兵。”

    张万夫冷哼一声,吐了一口血痰,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颈,大踏步从这坍塌的客店内走了出来。

    迎面**骑黑甲骑兵,沉默无声,却已将他包围在其中。

    在那**骑外围远处,剩下的四十多骑兵则肃然而立。

    东越城的长街虽宽,可至多也就能够让六七骑纵跃腾挪,此刻已然是多了,再一拥而上就只能搅在一起。

    张万夫面对此景此景,眼中无半丝怯意,反而因方才一斧劈砍了一个术兵术马,热血渐渐沸腾。

    踏踏两声,一匹黑骑胯下的披甲战马骤然人立而起,重重的前蹄朝着张万夫当头踩踏而来,同时,马上的骑兵,双腿夹着马背,身体侧倾,手中一杆长枪同样朝着张万夫的咽喉刺去。

    张万夫大笑一声,一步冲上,避开了那杆长枪,人钻到马腹底下,猛然用力一掀,整匹皮甲战马生生被他掀翻了出去。

    他手中的大斧横扫,又荡开了那朝着他刺来的诸多刀枪剑戟,扫断了三匹战马的腿部。

    轰然倒地之声接二连三响起。

    那些战马倒地之后,没有半分哀鸣,马上的士卒则快步爬起,再度抛却长兵刃,拔出腰刀上前与张万夫厮杀。

    张万夫一人一斧,宛如猛虎斗狼群,或砍或劈,或砸或踹,招式简练,但力道非凡。

    每每将这些个黑骑士卒打翻,这些黑骑又再度站起,张万夫便索性打翻之后,再补上一斧,将这些个黑骑剁成溃散的烟气。

    这些个术马术兵,不惧疼痛,不畏死伤,人马配合之下,几乎每个都不弱于张万夫在越江遭遇的虾兵蟹将水怪之流。

    哒哒——

    马蹄声响起。

    又有一拿着大刀的黑骑举刀朝着张万夫当头砍来,张万夫以宣花大斧的斧柄抵住,而后手中大斧一晃,将马上的黑骑斩落。

    跟着人伸手一扯那皮甲战马的缰绳,人已然跳上了马背。

    披甲战马再次人立而起,发出长声嘶鸣,但张万夫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一手扯住缰绳,一手挥舞大斧,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人在马上,望着又再度朝他攻击而来的几个黑骑,张万夫大声长笑:“好一个术马,某家久未马战矣!”

    他是身长九尺的巨汉,体魄惊人,那柄宣花巨斧在他手中看似如拈灯草一般,实则分量深重,近有百斤。

    一般健马即便能够驼得动他,可跑不了几步便要气喘吁吁,而要想让他在马上施展武艺,更是艰难。

    这匹披甲战马乃是术马,自不甘愿,可张万夫凭着大力和精湛至极的马术,一时却压得这战马掀他不下,反而被他驱策着,不得不转过头朝着那肃然静默的四十多骑冲杀而去。

    那披甲黑马着实不凡,腾跃起来,不过三五步就有了奔行之势。

    张万夫须发飘荡,单臂舞动宣花大斧,双眼之中再次绽放出无穷战意,“且与某家死来!”

    那四十多骑里,此时亦是有五骑冲了出来。

    张万夫人在马上,一斧荡开一把来袭的长槊,而后顺势将另一黑甲士卒劈翻,再接着带起的劲道,又砍向另外一名黑骑。

    他在马下使用宣花大斧颇有不顺,到了马上威力登时暴增五成,几个黑甲士卒几乎无一合之敌。

    只是不等他再次发威,他胯下的术马陡然一下顿住,前面一匹黑骑不闪不避,凭借自身的奔腾,狠狠撞在了张万夫胯下的术马上。

    砰地一声闷响,伴随着铁甲洒落碎裂的叮当哐啷之声。

    张万夫跌落在地,一跃起身,看着倒地的术马,唾了一口,这些术马虽是良驹,可不被他所驾驭,抬起斧头将那匹术马剁掉脑袋,化成烟气,而后再战。

    此时,又有一骑从旁杀出,手中同样是一杆马槊,朝着张万夫的后心刺去。

    张万夫早有察觉,正要闪躲开而后将这黑气毙于斧下,忽然一声暴喝响起,“兄长,我来助你!”

    一把朴刀从旁杀出,一刀将疾奔的战马马腿砍断。

    张万夫趁着闪躲一名黑骑长枪的刹那,瞥了一眼来人,再次发出大笑:“丁济兄弟,你的脚程倒也不慢!”

    “不止是我!”

    丁济手持朴刀,趁势跟着一刀上前砍在了那倒地的骑兵的一条胳膊,而后又有一杆长枪从后方刺出,正中那骑兵的咽喉。

    喧闹之声大作。

    “张老大,我等也来了!”

    “哥哥好不讲理,这等厮杀之事,如何能少得了我们!”

    “兄长豪气,我们这些泼皮也有血性!”

    七嘴八舌的呼喊声响起。

    长街上,百八十个粗布短衣的汉子,手持刀剑枪棒,袒露胸脯,杀气腾腾地从远处冲了过来。

    张万夫一眼便认出了其中许多他平日里高看一眼的焦壮、王则等人,亦有一些一时喊不出名字的,但此等情状之下,能够在他身后赶来,都算得上是好汉子。

    “哈哈哈……”张万夫心情激荡,猛然一斧将一个黑甲骑士砍翻在地,大吼出声:“这些黑骑皆是术兵,人马凶悍,寻常刀枪难伤,记得要上咽喉要害,或是以大力钝击头部,且随我杀敌!”

    远处的数十骑黑甲骑兵见到着跟随着丁济杀出的这飚人马,登时战马轻嘶,铁蹄践踏有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数十骑一起冲阵。

    正在这时。

    北面街口方向,又有呼号声大作。

    一声声军中号角沉闷悠远,响彻全城!

    “大周常备军平叛!大周常备军平叛……”

    “胆敢作乱者,杀无赦!”

    “奸淫掳掠者,杀无赦!”

    “杀人放火者,杀无赦!”

    “祸害百姓者,杀无赦!”

    ……

    声音由远及近,一连七八个杀无赦,似乎有百千人一起喊出,杀气腾腾。

    那些个在城中游荡裹着红头巾的教众,还有一些个趁乱四下抢杀一番的毛贼大盗,听得那号角声和呼喊声,齐齐变了脸色。

    一千多将近两千人的队伍,从北面冲杀了进来。

    数十骑常备军中最为骁勇的武官在前,战马奔腾,一路所过出,杀得那些个祸乱和趁着混乱的教众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其后,一些衣甲破旧,或老或少的常备军士卒,跟着前方那三五十的骑兵掩杀上来,三五人一群,见着那些个落单的、受了伤的教众强人,便齐齐一拥而上,各种刀剑武器一起招呼。

    奔腾的马蹄声眨眼间就到了北面的街口位置。

    领着自家调教出来的三十多骑在前的向季,远远见着那黑沉沉的数十骑黑甲士卒,登时目疵欲裂。

    他从东越城北门带着众人一路杀来,头裹红巾的教众也就罢了,这些人数虽然不少,但除却少数几个懂得术法的,多数就是寻常人。

    东越城是越州最大城池,城内常住人口起码也有十万之众,可方才天象变化,龙卷当头,又有蛟龙现身,搅得城内城外人心惶惶。

    不然,以那估计约莫也就千余人的教众,哪怕懂些手段,也难一下子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唯有那黑骑,极为剽悍,他方才数十上百人骑上,围攻区区五个黑骑,都折损了不少人手。

    这些道术妖兵,不惧死伤,不畏疼痛,完全就是傀儡一般,又偏偏武艺精强,配合娴熟。

    以他所带领的这些久无操练的武备军,对上数十骑绝不轻松,更不用说那黑骑之后,隐约还有不少教众似乎也聚集到了此处。

    只是,向季却知,如今城中混乱,他所带领的这些武备军,却是朝廷唯一的一支兵马,不论这些个术兵教众再强,亦只能去厮杀一场。

    向季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大喝出声:“众家兄弟,贼匪妖兵黑骑在此,随我平叛!”

    他身后骑乘在一匹健马上的武图长长吹响了号角,登时这些被向季以铁腕手段压服的武备军,跟随其后,战战兢兢冲了上来。

    此时,天穹黑云压城,遮蔽日光。

    隐隐有雷光闪烁,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雨来。

    街口处。

    沉默无声的黑甲骑兵,以及后面不知从哪里赶来的数百头裹红巾的教众,对上了两路人马。

    西面张万夫手持大斧,领着百十个泼皮好汉,俱是武艺不俗之辈。

    北面向季领着的人马虽多,可堪用的亦不过是百多人。

    三方人马顷刻间,就在这处街口撞上。

    喊杀震天!

    那还剩下的三四十骑黑骑,默然面对着众多人马的冲击,无畏无惧。

    战马嘶鸣,人声鼎沸。

    乱做了一团。

    张万夫以长柄大斧步战,勇锐难当,此刻已不是他先前那般孤身一人,邪魔外道在前,袍泽兄弟在后,再无半点顾忌。

    在张万夫身后的众人,本就是本张万夫这等豪勇所感召,见得张万夫冲杀在前,人人具都鼓足一腔血勇。

    爷爷生来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

    另一边,向季手握长刀,身先士卒。身后武图和一众悍勇之辈,亦是拼命朝前搏杀。

    这许多人里,有不得志的军将,有犯了事的配军,此刻眼看向季这杀了上官夺兵权的校尉如此勇烈,众人齐齐受到鼓舞。

    蝇营狗苟二十年,今日一朝血满腔!大丈夫行事,但求轰烈一场!

    天空上已然有雨水落下,细细蒙蒙,到渐渐瓢泼——

    东越城内的这处街口处,人吼马嘶,几乎眨眼间就成了修罗场。

    血光飙溅,肢体乱飞,呼号之声似要盖过天上风雷。

    铛!

    骤然间一声兵刃激烈的撞击声响起。

    一人在马上,用的是大周制式长刀,一人在马下,使的是重兵宣花大斧。

    张万夫一斧隔开那长兵器,而后望着那从另一处街口冲出来之人,浓眉紧皱,讶然出声:“官军?”

    骑乘在马上的向季手中的长刀一飞,伸手就抓起另一侧悬挂的佩剑,怒目圆睁,只是看清楚了将他武器打飞之人亦是一愣。

    面前之人满脸虬髯,一身血污,高大魁梧,站在地上,也不比他所骑乘的驽马矮多少,他一望之下颇为眼熟:“你是……”

    “哈哈哈……”张万夫大笑一声,也不管向季,反而再度朝前面的黑骑杀去,有声音落下,“某家便是张万夫!”

    向季神色大变,目光瞬间变得无比警惕,他虽然未见过张万夫,但平日有心,早注意过州府榜文。

    只是看张万夫自报家门后,根本不再理会他,反而又再度上前,砍向一个正在冲杀的黑骑,一时心中也不知对方是友是敌。

    张万夫一人能独斗诸多黑骑不落下风,那是他艺业惊人,但这些术兵面对寻常人,手起刀落,马踏飞奔,真是个死伤无算。

    可即便如此,面对两边反贼豪侠和官兵的夹击,一道又一道的烟雾腾飞,快速消散。

    向季着领着一众官兵,拼死上前纠缠,硬生生以人多,磨死了一个又一个黑骑。

    短短的片刻时间,长街之上,这些不知撤退的黑骑为之一空。

    那些个尾随着这些术兵后面的教众,面对寻常百姓,凶悍如虎狼,可遇上更强悍勇猛的,登时犹如弱鸡,或死或逃,具作鸟兽散。

    张万夫领着还剩下的七八十个人人挂彩带伤的汉子站在街道一侧,向季领着死伤了足足有数百人之多的官兵站在另一边,相互对峙。

    天空上,那刚刚起势的雨水,不知何时已然停下,烟雨消散。

    猛然间,听得天上有浩大声音响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谁欺我人间无英雄

    “陈靖姑!”

    天上的浓云收卷,有浩大之音落下。

    须臾间,一个黑影落下,又化做了一个?冕玉带的男子,面目威严,身量高大,负手立在空中,居高俯视众生。

    越江江畔的法坛高台上,陈靖姑仰头望着空中的那个人影,柳眉紧锁,强撑着虚弱的身躯,再次推开了身边扶着她的少女阿夹,喝问道:“越江之主,今年越州诸多郡县亢旱,百业凋敝,我今日祈雨,你为何要先后让人阻拦?”

    “此为天数!”

    空中那?冕玉带的男子神色淡淡,所发出的声音却滚滚如雷。

    “天数?”陈靖姑苍白的面容有了冷色,厉声道,“越江之主,你三番五次索要家牲女子,这也是天数?”

    “本王即为江主,受人祭祀家牲女子,自也是天数。”

    那悬于空中的?冕玉带男子威严哂然一笑,似对于陈靖姑的指责浑不在意,“陈靖姑,本王行事,向来公允,这岁旱灾,只要献祭六百童男女,本王即刻行雨。”

    “六百童男女?”

    陈靖姑听得几乎咬牙切齿,“越江之主,你为朝廷封敕越江水神,庇护一州,本就是职司所在,如何敢这般索求无度?”

    “哈哈哈……”一阵大笑之声在江面高空回荡。

    那?冕玉带的男子仰头一阵大笑后,再度道:“本王已说了,此为天数。本王虽为越江水神,但要行逆天之举,自要有足够的报酬才行。”

    “绝无可能!”陈靖姑声音铿然,望着高天之上,冷声道,“前番是我不知,害了诸多姐妹,今日有我在,莫要说六百童男女,便是任意一人,都决不可为。”

    “那本王也是无法。”

    那负手立在高天之上的越江之主,声音漠然,“你便好生看着这越州几郡受旱便是,说不得到了冬日,这越州怕是有一二成的百姓都熬不过。”

    “你——”陈靖姑气怒交加,似又动了胎气,面露痛苦之色。

    越江之主立于天空,若有察觉,忽而对方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在陈靖姑身上流转,轻笑道,“本王向来公道,你既然不愿献我童男女,这也罢了。只是你方才斩杀我孩儿,又当如何?那是我之长子,已成蛟龙,你斩杀于它,须你给我一个说法!”

    “你欲何为?”陈靖姑一手拽着衣角,声音清冷,看似虚弱的身躯,在面对越江之主时,却生生硬挺着。

    越江之主伸手轻轻捻了下颌下长须,再次大笑道:“本王也不太过为难于你,只要你愿为本王妻室,可不计较你杀伤我血脉之仇。”

    “越江之主,我陈靖姑早已嫁为人妇,如何能为你之妻?”

    陈靖姑双目含煞,怒视空中,“且你这数年来,将诸多血脉洒落越州各地,你是想要将这越州一地窃为私属焉?”

    “哈哈哈……”空中雄浑高远之声再度发出长笑,“陈靖姑,今大周已然板荡,便是你人道气运亦已混沌,你一介女流,本王念你非是凡俗,只要你能堕去腹中胎儿,再未本王妻妾,诞下麟儿,往后于这越州一地,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老狗焉敢辱我!”

    陈靖姑听到这话登时勃然大怒,伸手一招,负在少女阿夹身后的法剑已然到了手中。

    手掐法诀,默念两声,手中那把法剑登时化作一道白虹,骤然冲上高天,刺入那?冕玉带男子的胸腹。

    “啊!”

    越江之主似乎未曾料到陈靖姑如此刚烈,以他对于陈靖姑的认知,对方虽然术法强横,但向来有救济生民之心,说不得他今**迫一番,以前面那一个血脉子嗣被斩杀的代价,就能将陈靖姑南纳入后宫之中。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陈靖姑竟然这般决绝。

    登时右胸被那法剑穿透,鲜血从空中飚洒下来。

    “陈靖姑!”

    越江之主中间之后,怒不可遏,?冕玉带的中年男子形象骤然消散,化作一团黑影,发出了真正犹如雷声一般的浩大之音。

    这一声,不论是越江两岸,还是东越城,甚至更远一些的山岳之中,都清晰可闻。

    “本王抬举你,已过往不究,你竟敢伤我,你竟敢伤我……今日我便淹了这东越城,在淹了东越郡,让着越州鸡犬不宁。”

    江主一怒。

    越江之上的水流登时宛如下方又柴薪烧灼,鼎沸起来一般。

    那黑影一下遁入江中,江面鼎沸瞬平,而后远处有轰轰之声袭来。

    “这越江之主,哪里是什么水神,比之妖魔还不如!!”

    在高台远处的江岸上,从头到尾都目睹了这一幕的陈素,秀拳紧握,咔咔作响。

    她此前只听过一些人说那峄山府君之事,并未亲身经历,而这一次见了这越江之主,心中只觉得这等水神,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忽然,就在这一瞬,陈素蓦地全身汗毛倒竖,人如狸猫似的朝旁边蹿了出去。

    而后,又顿住身形,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腰背挺直如枪,似要刺破青天日月的老人。

    “老伯,老伯,你怎么了?”

    陈素轻轻喊了两声,可方才立在她身边的老汉完全未闻。

    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飘飞,双目赤红如血,那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气,宛如山血海,要将周遭空气凝滞,比之方才不知胜出了多少。

    “越江之主啊!”

    ……

    站在高台上的陈靖姑,眼看越江之主入水,狠狠一咬嘴唇,渗出血来,“阿夹,我要脱胎,为我护法!”

    “姐姐,这如何使得?”

    少女阿夹闻言脸色大变,“姐姐腹中的孩儿不过七月,又多受波折,一旦脱胎,恐会夭折。”

    “到了这等地步,还哪里能顾得其他。”

    陈靖姑面色决绝,伸手一挥,就在那高台之上,忽然就有一道白幔罩下,外人见不得其中情状。

    “娘子,娘子……”

    那刘杞站在高台之下,急得直跺脚。

    东越城火起,四处人群早已混乱,即便周遭还未曾逃离的,也不过二三百人,这些皆是感恩于陈靖姑情义的。

    “百无一用啊,百无一用啊!”

    刘杞眼角有泪,眼神茫然,他虽有个县令的身份,可他这县令并非自家能耐,而是受了陈靖姑封敕所带来的提携赏赐。

    是以,在这州郡县同郭的东越城,他就是个印章县令,诸事不理,全然无用。

    江面之上,方才平复下去的水流,渐渐激荡。

    滚滚的越江水,自西向东而流。

    可就在此刻,这浩浩的江水忽然一下顿住,激起了千重巨浪。

    那东流而去的江水,竟然翻涌着从远处倒卷而回。

    越江流经东越城此处,已然是临近入海口,水波浩瀚足有数百丈,这一下翻滚而回,那水浪滔天,十多丈高的巨浪升腾而起,朝着越江江畔汹涌而来。

    江畔之上,原本还站着的几百民众,到了此刻,再无人能够稳得住心神。

    一个个面色惨然,发出惊恐的呼喊之声,四下奔逃。

    远处,有目睹这一幕的,亦是吓得魂飞魄散,要么跌坐在地,茫然无措,要么没头没脑地朝着远处逃遁。

    当日在杨浦县那浦水翻滚,已然惊天动地。

    这越江一路不知汇聚了多少水脉,那等声势,超出了更是千百倍之多。

    眼看那浩浩江水翻滚着,已然到了江畔不远。

    一线浊浪排空,就要倾压而来。

    骤然间,那高台的白色布幔上,传出了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

    随后,一道白影从布幔里飘飞而出,陈靖姑面上尽是汗水,一头黑丝隐有白发,只是她的小腹已平,冲着身后大声喊道:“阿夹,你先带我孩儿离开法坛!”

    “姐姐!”

    跟着从布幔里里钻出来的少女阿夹,手里抱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婴儿,正哭泣不停。

    听到陈靖姑的喊声,面现犹豫,而后蓦然转身从高台上跃下。

    见到阿夹抱着婴儿离去,陈靖姑立于法坛之上,手结法印,口念法诀。

    “太上至一之谓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长生。天无私覆,四时行。地无私覆,万物生。人无私覆,大亨贞……天地有正气,荡荡莫能名,一切诸厄难,欣喜灭无形……”

    须臾间,那滚滚而来的浩荡越江之水,似乎凭空被一股无形之力所阻挡。

    虽浪高惊天,可沿着江岸一侧,再不得存进。

    只是随着那法诀的吟诵,陈靖姑额头冷汗越来越多,整个人已然是摇摇欲坠,但她偏生强撑着一口气,双手舞动间,有沛然大力在空中,竟似将那浩荡的江水,朝后压了回去。

    “陈靖姑,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那滚滚的江水上,一个黑影来回腾挪跳跃,口中发出了无比愤恨仇怨的浩大之音。

    只是,随着着黑影开口之后,那滚滚的越江之水,又往后退了数丈。

    那越江之主登时怒不可遏,再次怒吼道:“陈靖姑,你之法力能阻江水,可你阻得了我三千水兵么?”

    砰砰砰——

    一连串的水花,冲天飞起。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虾兵蟹将水怪王八,三千杀气腾腾的水怪妖兵,从那滚滚江水跳了出来,冲到了岸边。

    陈靖姑面对那汹涌而来的江水本已是勉力支撑,如今见那些个模样怪异狰狞的水中妖兵,冲了出来,登时面色越发惨然。

    越江之主在那江面之上,驭使着浩荡江水和陈靖姑相持,见到陈靖姑那难以支撑的模样,登时发出了无比快意的大笑:

    “人道气运果真是要尽了,这等情形下,只靠得一女子勉力支撑,人间可还有英雄豪杰耶?”

    正在此时。

    东越城方向,一个年岁不大的道人,一手持剑,飘飞而来。

    其后,东越城南城方向,又有数百上千的喊杀声涌出。

    为首的是一个虬髯巨汉和一骑乘怒骂的军中校尉。

    江畔上,背脊挺立如枪的老汉,骤然拔刀,杀气昂扬。

    “谁欺我人间无英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冲天豪气透越江

    “谁欺我人间无英雄?!”

    江畔岸边。

    裴楚昂然站立,遥遥望着那在巨浪之上的一团黑影,手中的凝霜剑紧握,杀机四溢!

    “越江之主!”

    看着那涌动的黑影,裴楚虽看不清其本相到底是什么,但已经无比确定对方的身份。

    同时,他又注意到了那高台之上,一身白衣,正以自身法力抵御江水倒灌的陈靖姑,心中油然升起了敬意。

    他在城中见得风云来余的时候,就在猜测是谁人在做法行风雨之事。

    此刻,却再明显不过。

    以一己之力,抗衡那越江之主,避免了江水淹城,这等神通法力,已是裴楚所见过的人中最为强横,便是那杨浦县城隍和峄山府君都要逊色许多。

    不过裴楚现在也来不及去多关注陈靖姑,他眼前不远的越江之上,惊涛拍岸,巨浪滚滚。

    巨浪之下的浑浊滚动的江水里,波涛涌动,影影绰绰的许多个模样怪异狰狞的影子已然浮现出来。

    那是越江之主的水族妖兵!

    “道人!”

    一个魁梧昂藏的身影大步走到了裴楚身边,宣花大斧扛在肩上,目光同样遥遥望着远处。

    裴楚声如金铁:“张兄,今日我等便要斩了这越江之主!”

    张万夫大声喝道:“有他无我,这等妖魔,哪里配做水神!”

    马蹄声响起。

    一骑乘着驽马的武将,拍马到了两人身边,看了一眼裴楚和张万夫,而后同样望着越江之上,大声喊道:“我乃大周常备军校尉,向季!”

    裴楚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不多言语。

    这大周朝廷,终究还是有些血性儿郎!

    道人,反贼,军将,一时间站在人前,望着那滚滚越江之水,眼中全然是金铁寒芒。

    在三人之后,挂彩带伤的七八十个泼皮好汉个个手握武器,遥遥望着那些江水里隐约浮现的身影,不少人都是咽了口吐沫。

    那常备军中,向季亲手调教的二三十骑军中士卒同样默然无声。

    再往后,从城内出来的则是千多许常备军的普通士卒,个个瞪大了眼睛,呼吸沉重,宛如风箱。

    方才面对那些个术兵这些人里或死或逃,已然折损了不少,此刻没有呼号之逃跑,战战兢兢还能站得住,已是被站在最前方的几人滔天的豪气所鼓舞。

    人群里看着一幅混不吝模样的焦壮,吐了口吐沫星子,手掌在身上的衣服上擦拭了一下手心的汗水,陡然高声嚷嚷道:

    “娘的,看来在宰了那头江主之前,兄弟们还得吃顿虾蟹鱼鲜,嘿嘿嘿,大家伙可别撑着了!方才王则那厮可是说了,那越江之主得要清蒸!”

    站在张万夫身后的丁济,感受着那江上传来的惊天气势,面颊亦是有冷汗滑落,听得焦壮的嚷嚷声,登时高声道:

    “油炸才好!鬼知道这越江之主是什么玩意,说不定没个二两皮肉,都是臭的,还是油炸下得去口。”

    那叫做王则的汉子年岁不大,看着颇为英武,手中拿着的一杆不知从哪顺来的长枪,双手微微抖动着,大声叫道:“丁家哥哥,油炸可不成,我口味清淡,要不到时剁个两半,一半清蒸一半油炸如何?”

    “哈哈哈……”

    人群之中许多个人,登时都发出了一阵大笑。

    几个泼皮汉子说得快意,一旁的官军之中,前番吹号角召集士卒的武图,亦大声应了起来,“那边的兄弟,若是开筵席,可别忘了我俺武图,俺发配来这越州七八年,还没吃过几顿好饭哩!”

    “哈哈哈,你这贼配军,若有胆子,那给留副碗筷便是。”

    “好汉子,若能活着,我便请你喝酒!”

    七嘴八舌的哄闹声在人群里响起。

    那些个心中惴惴,有心溃逃的,莫名的被这些人的话语所感染,脸上亦是浮起了笑容。

    再望向那些个狰狞恐怖,黑压压从水上压岸边的妖兵水怪,一时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过是些平日里佐酒下饭的河鲜,怕个甚!

    ……

    砰!

    水花炸起。

    悬空而停,宛如被施了“定身法”的两丈高的巨浪里,一个身高九尺,四肢有鳍,皮有鱼鳞的水怪,从水中跳了出来。

    这水怪头上长有弯曲的角,看着像是鱼类,又不知是成精。

    在这水怪之后,跟着又有一个接一个的水怪妖兵跳了出来,口中发出各种嘶哑怪叫之声,冲上了江岸。

    有头顶冲天须,双眼吊起的虾兵,有身板宽大,头呈三角的蟹将,有凸眼如球,浑身烂肉的蛤蟆,有满口尖牙,全身鱼鳞铠甲的水怪,有尚未化形,体长过丈的老龟。

    鱼鳃雕口,猿臂蛇腰,头角峥嵘,长须鳞身,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三千模样狰狞的妖兵,在江面齐聚,先后从水中跃出。

    个个相貌狰狞恐怖,气焰滔天,手里握着各样的兵刃,张牙舞爪地朝着岸上涌来。

    “人间有英雄?”

    轰隆隆的浩大之音,宛如闷雷滚过天际。

    “孩儿们,今日东越城内,尽为尔等口食!”

    ……

    “妖怪啊!”

    “逃命啊!”

    江岸一些个还未逃离的百姓乡邻,见到如此场景,已然四散奔逃。

    那越江江水倾盖时,已是吓得众人面无颜色。

    好不容易被陈靖姑以莫**力抵挡住,可真真切切看到这些个水族妖兵,真的是吓得魂飞胆丧。

    哪怕许多人生活在这越江江边,平日里也多听得有妖魔鬼魅水怪山精,可终究谣传者众,见之则少。

    普通人见着一个山精水怪,都能吓得人手脚冰凉,更不用说那两三千之数,排水而出,这样的场景,即便离的远些,胆子小的也是吓得快要昏厥过去。

    ……

    “先杀妖兵,再诛江主!”

    眼见三千妖兵上岸,裴楚一手持剑,猛然飞跃而出,朝着那密密麻麻的水族妖兵冲杀了过去。

    枪戟如林,行如潮水。

    三千水族妖兵,不先抵住,一旦冲入东越城。

    即便裴楚能够斩杀越江之主,恐怕城内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裴楚一冲杀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三四个如蛙如鱼的妖兵精怪,面目丑陋,各有刀枪之类的器械,朝着裴楚砍杀了过来。

    裴楚剑出如虹,一剑砍飞了挡在身前的一个水族妖兵,跟着又上前砍翻了另外一个。

    眼见周遭百十个最前面的水族精怪,齐齐朝着他一用涌来。

    嗖嗖两声!

    那围绕的妖族里,不知是何种,突然朝着裴楚喷出了几道水箭。

    那水箭看着绵软无力,却是少数一些水中妖族所天生自带的神通,能破甲伤敌。

    只是这些个飞物,在近到裴楚身边时,都诡异的飞到其他处。

    “神符避箭”的道术,最是适合这等场景的搏杀,一切暗箭和飞物难伤。

    裴楚几步冲人群中冲杀过去,他身怀六牛神力,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水族妖兵,一路厮杀过来,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不受伤害,身上的“一炁保身符”不时有如水波一般的荡漾,抵挡着周遭的刀剑钝器。

    只是短短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三千之数涌上江岸的妖兵水怪,就被裴楚搅乱了一个阵角,吸引了注意力。

    “哈哈哈……道人真是心急,某家来也!”

    一声长笑震破天际,在裴楚之后,张万夫大步迈出,几步冲杀到一个前番他曾杀过的蟹将面前,手中的宣花大斧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势,一劈而下。

    而后,张万夫手中宣花大斧,横扫如旋风,一些个妖兵水怪,磕碰之下,便是断肢横飞,腥臭的液体飘飞,白的红得绿的,宛如染坊,洒了一地。

    张万夫又是长啸连连,前番在城内面对那些个术兵术马,一人独战还束手束脚,此番身前身后都有袍泽,完全激发起了他的滔天杀性!

    哒哒的马蹄声紧接着响起。

    校尉向季用黑布将马眼蒙上,一路人借马势,接连撞翻了两三个虾兵,手中长刀连连砍杀,眨眼间就剁翻了两个妖兵。

    不过,他所骑乘的那匹马,却是普通,冲了几步之后,已然没什么气力,被一个宛如螃蟹一般的水怪,一钳夹住了脖颈,咔嚓一下,整个马匹的头颅落下。

    向季在马匹到底的瞬间,一跃而起,跳到了那个蟹将的头顶,手中的长刀对着蟹将的眼睛搠了过去。

    粘稠腥臭的血液飞溅,蟹将庞大的身躯左右挪动,撞翻起其他几个围上来的妖兵。向季又一步滑到对方身下,手中的长刀砍断了蟹将的螯肢。

    跟着在地上一个翻滚,又是两刀,砍断了几头怪物的下肢。

    三人冲杀在前,短短片刻时间,就搅得上岸的三千妖兵当头一阵混乱。

    “哈哈哈……妖怪们,你家爷爷来了!”

    “这些个虾蟹,够生猛的,今日兄弟且来尝尝鲜!”

    在三人之后,丁济领着的七八十个泼皮,面色涨红,挥舞着各种武器,冲杀而来。

    又有几声马蹄声响起,却是常备军里那二三十个有马匹的骑卒,纵马狂奔,手中的刀枪之类的武器一齐朝着前面的水怪刺去。

    有力大的水怪妖兵将战马掀翻,这些个人落马之后,又拼死挥砍上前。

    “老子窝囊了一辈子,今日便死在这里也不枉了!”

    最后的千多人常备军,忽然有一身影佝偻的老汉,手中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跟着冲杀了出来。

    又有持戈的、拿枪的、握着短棍的、拿着菜刀的,许许多多的常备军士卒,衣着外貌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异,平日里过活也多为将主奴婢,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依旧没有逃离,那就是还有一腔血性血勇。

    厮杀喊天,朝着那些个平日见着都能够吓得腿软的妖兵水怪,搏命厮杀。

    喊杀之声震天。

    水怪妖兵最后一排,一群看着还未化出人形的水怪大鱼,如方才偷袭裴楚一般,再度喷出了一道道的水箭。

    那些个水箭对于身有坚甲的妖兵来说,并不致命,可面对着许多粗布单衣的常备军士卒,胜过利箭。

    最前排当即就有数十个常备军的士卒被刺穿在地,殷红的鲜血,随着那水箭过后的水流到处飘洒。

    正在前方突入到水族妖兵当中的裴楚,伸手一扬,轻呼一声,“风来!”

    登时,周遭平地卷起一阵大风,刮得这些个妖兵立足不稳。

    那从一些水族妖兵口中喷出的水箭,立刻被卷起的大风吹得四下溃散。

    裴楚凭着卷起的大风势头,复又上前,唰唰唰的几剑,砍翻了离得最近的七八个东倒西歪的水族妖兵。

    ……

    “哥哥来了!”

    江边那一声高呼之后,陈素第一时间望向了远处城门出来的方向。

    混乱的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登时喜上眉梢。

    刚准备跑过去,忽然旁边的老人兰颇似乎回过了精神,手中的直刀已然拔出,目望远处汹涌而来的水族妖兵,淡淡道:“娃儿,接下去我顾不得你了,你且逃得远些去!”

    话音落下时,老人已然大步迈出。

    从初到东越城,他一直处于旁观状态,如今水族妖兵上岸攻城,他为军中老卒,诸般仇怨一起涌上心头,便要厮杀一场。

    陈素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裴楚所在的方向,方才还准备上前,这时却一时顿住,寻思道:“老伯说我现在虽有些实力,可经验却差,这些个水族妖兵都是精怪妖魔。这等场面,我若是到哥哥身边,不但帮不了他,还要让他分心,不如游弋在外围……”

    正想到这里,一声娇喝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就见江面之上,不知何时偷偷摸摸上来了两个虾兵,与那些个大队水兵并未再一起,正朝着少女阿夹追赶了过去。

    那少女阿夹身手不俗,一下避让开了一个虾兵的三尖两刃刀的攻击,飞起一脚将对方踹飞了出去。

    只是她怀中抱又一婴儿,啼哭不停,不敢太过发力,登时有些束手束脚起来,一身本事发挥不出几成,登时只能左右腾挪闪避,半打半逃。

    陈素见此,心中一惊,“陈仙姑祈雨,抗水,我心中敬仰,既然做不得其他,总要为她护住子嗣。”

    当即拔出短刀,不再犹豫,朝着少女阿夹飞奔过去,高呼道:“姊姊且往我这边来!”

    ……

    江左岸边的高台下。

    这时,一个身高足有一丈,面目看不出是何类的水怪,全身筋肉虬结,手提着一杆硕大的骨棒,口中涎水直流,慢慢地爬到了岸上。

    岸边,东越城县令刘杞双手抓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粗木棍,看着那水怪靠近,乱吼乱叫,毫无章法地想要上前挥打。

    只是一棍砸中那水怪,对方非但没有受到半点损伤,反而刘杞手中的粗木棍弹飞了出去。

    脚步踉跄间,一个立足不稳,坐倒在了地上。

    那全身湿漉漉,又极为高大壮硕的水怪,伸出猩红的长舌舔舐了一下裂开的嘴唇,露出一口细碎的尖牙,大步走到了刘杞身边。

    手里那根粗大的骨棒高高举起,就要朝着刘杞当头砸下去。

    忽然,一道刀光突兀杀出,如此势大力沉的一棒,竟然是直接被斩断。

    而后刀光一闪,这水怪硕大的头颅滚翻在地,庞然之躯轰然倒在了地上。

    在地上已经吓得瘫软的县令刘杞,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容苍老须发早白的老汉,单手持刀,杀气昂扬。

    “县尊莫要在此地,仙姑正在做法,受不得干扰!”

    老汉伸手一把将刘杞如鸡儿似的拎起,而后快步掠过了他的身旁,朝着那密密麻麻的水怪妖兵冲杀而去。

    “你是……?”

    刘杞看着这老汉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大声问道。

    老汉手中的直刀挥舞,自有一股豪气干云,大声高呼:“老卒兰颇,今日且来会会尔等妖兵水将!十五从军征……”

    手中的直刀横斩,一头撞在他面前,宛如水生虫豸成精的怪物,被其斩落刀下。

    “八十始得归。”

    手中的直刀再起,又是一头水怪落在刀下。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两头像是龟类和蛤蟆之类的精怪,一个甲壳碎裂,一个被开膛破肚。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随着老人的高歌,顷刻间,江岸那一角便尸体横飞。

    一刀一妖魔,一步一高歌。

    人如猛虎如羊群,眨眼之间数十头妖魔水兵,在老人的直刀之下,断肢纷飞,倒了一地。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远处杀入水兵妖族之中的裴楚,在一声声喊杀之中,骤然听到这句诗,一下子飞腾而起,就看到了从另一侧杀入妖兵的老卒兰颇。

    “原来是他!”

    裴楚一下认出了之前见过的这位老汉,当日道左相遇,他后面还找到了那处被对方剿灭的山寨。

    “素素是和这老人在一起。”

    裴楚虽然不知陈素此刻在何方,但听得老人所吟的《从军征》,立刻明白了陈素应当也在附近。

    不过,此刻他也无暇去找寻,听到对方几句之后,不再吟诵,裴楚心下了然,跟着大声喊道:“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一剑斩杀两头妖兵,跟着一步一句,一剑一妖兵,再度搅乱得周遭水族妖兵四下凌乱。

    ……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远处的老卒兰颇,在闻听到响起的下半阙《从军征》,尤其是最后一句,皱纹密布的面容上微微颤抖,猛然高呼出声: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呐……”

    声音苍凉悲愤,复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行伍四十载,道尽平生,妖魔,给我死来!”

    “哈哈哈……”

    又是一通狂笑从密密麻麻的妖兵水族里响起,

    张万夫在后似听到了老汉兰颇和裴楚两人一路杀着妖魔,一路放声高吟,手中大斧翻卷,视若周遭妖魔鬼魅如无物,一边厮杀一边大笑,“你们一个老卒一个道人,也是有趣,某家也念得诗文!”

    “爷爷……生在天地间啊……”

    狂猛的大斧卷飞了七八个似虾似蟹似鱼似蛙的水怪,断肢如飞,血流如泉。

    那些个跟在张万夫身后,已经折损了二三十人的泼皮,骤然跟着也大声呼喊了起来,“爷爷生在天地间——”

    断了一条左臂的泼皮焦壮,面色煞白,眉头拧在一起,鲜血不要钱似的挥洒着。

    在他前方,一个体型比他大了两圈的鱼怪,真握着一把鬼头大刀,高举着就要斩杀向一个他也不认识的汉子。

    听得前面张万夫前面的怒吼声,焦壮以完好的一条手臂,毫不顾忌,猛然朝着扑了上去,口中狂呼着,“爷爷生在泼皮身啊——”

    “常备军!!”

    身上已然粘了不知多少血肉的校尉向季,在听到周遭连番大吼怪叫后,骤然又长啸出声,“万人一心兮……”

    一头颌下有硬骨,额头似乎肉包的怪物,张开了如同水桶一般的大口,冲后方朝着向季咬了下来。

    忽然,一个体型瘦小的常备军士卒,将向季撞飞,肩胛骨骼碎裂,口中却在高呼:“山岳可撼!”

    死伤已然不知多少的常备军士卒,全员压上,拼死上前。

    “惟杀敌兮,气冲斗牛……”

    江岸喊杀声,震天动地。

    冲天的豪气透越江。

    ……

    远处的东越城混乱的民众,在那三千妖兵上岸时,四散溃逃。

    可在前方的妖兵被拦截住之后,一些个有血性的,渐渐从混乱的人群里回过了神。

    尤其是当听到江岸上那一阵又一阵齐整的怒吼声和冲天的呼喊声,屠户、木匠、铁匠、小贩、货郎、农夫、商贾、士人、豪客、诸行百业,总有男儿在此。

    突然,一个体如巨蛙的水兵,不知从哪里跳到了城墙周遭的人群附近。

    长舌大卷,一个外围,不知所措的孩童,顿时被这巨蛙水兵吞入腹中。

    人群轰然!

    混乱之中,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扛着一条扁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拼死朝着那巨蛙水兵打了过去,“杀妖怪啊!”

    又有一看着瘦弱的书生,全身湿漉漉的,猛地回头握着混乱里侥幸保存下来的妻儿,眼中含泪,“娘子,为夫生性懦弱,不敢与人争执,可这番是妖魔袭城,我当用命去护你一二。”

    又有一个看着像是匠人打扮的汉子,一把将热血翻涌要上前的儿子拉扯住,一脚将他踢翻,“老子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滚回去,找到你娘和小妹,逃命去!”

    又有一个看着富贵,听着大肚的商贾,身边护卫小厮早不知去了哪里。看着那高出江岸数丈的滚滚水流,看着那妖兵涌动,喊杀震天,突然大哭出声,跌跌撞撞地朝着巨蛙水怪飞奔冲去:

    “行商三十年,基业全在这东越城,妖魔啊,你便来吃我血肉,我也要咬你一口,方消此恨!”

    又有身穿皂衣,差役打扮的,一把拔出腰刀:“我做了十多年的捕快,无个用处,难道还比不得你们!”

    又有小贩打扮,背着老娘的,放下了母亲,跪地砰砰磕头,“娘啊,逃无可逃,孩儿这便拼命去了!”

    那巨蛙水怪吞食了一人,正张狂间,忽然间得几十上百人各类器具,朝着它涌了过来,登时一惊。

    只是刚想要跳走,当头就挨了一锤,而后又有力大的屠户青壮,一齐涌上,将这怪物按倒拖到,各种拳脚器具刀枪,胡乱刺下。

    片刻间,方才还吓得无数人退避跑远的巨蛙水兵,已然成了肉泥。

    而后,众人又望向那江面,有声音高呼:

    “陈仙姑正在和越江之主斗法,一旦败亡,江水倒灌,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朝廷的官兵也在那边和妖魔厮杀!”

    “那水漫下来,你们能跑哪里去啊?纵然是要死,那便拼了!”

    ……

    一声声的怒吼呼喊声响起。

    东越城内外周遭,又有人朝着江边冲来,开始是几十个,而后是几百个,渐渐有几千个。

    ……

    江畔高台。

    陈靖姑站在高台之上已入风中残烛,摇曳不定,站立不稳。

    那倒卷而回的潮水,猛然前涌了十多丈,几到了岸边。十多丈的浪头,宛如海啸,似乎下一刻便会倒压下来,却又被陈靖姑豁出性命抵挡住。

    那骤然翻滚而回的潮水,气势惊天动地。

    裴楚见到这等惊天动地的声势,心中亦是一惊。

    一剑刺穿了一个水怪的咽喉,目光遥遥瞥了一眼高台,见到陈靖姑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明白对方怕是难以支撑下去。

    周遭的三千妖兵此刻不知还有多少,但此刻早已经混乱一团。

    这些个妖族水兵,面对他和张万夫、向季以及那个老卒,纵然远有不如,但数量极多,较之常人,实力更甚。

    若非有他们三四人在前面厮杀抵住,一轮厮杀恐怕已然全军覆没。

    裴楚看着身旁不远,如血水里捞出来的张万夫,猛然大声吼道:“张兄,且抵住这些妖兵,我去杀那江主!”

    张万夫大笑出声:“道人且去,某家一人足矣!”

    裴楚再不犹豫,双脚云帕托浮,一跃飞起。

    踏水行波,朝着那越江上的黑影,杀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诛江主

    浩浩如高耸如城墙的巨浪,汹涌澎湃,气势惊天。

    裴楚一跃而上,随手一剑斩杀了两个拦在身前似某类鱼怪的妖兵,而后双脚在水波上再度借力,一跃冲入江面高空。

    天空那道盘旋的黑影,宛如烟云。

    似乎见着裴楚从混乱的战场杀了出来,陡然空中响起了一阵“哼”的闷响。

    声如滚雷。

    霎时间,裴楚只觉耳边似乎有人抡巨锤砸来,全身气血一阵汹涌翻腾。

    好在他现在的体魄远胜常人,人在空中稍稍晃了下神,又再度拔高身躯,一手持剑,朝着那黑影杀去。

    “小道士,好胆!”

    黑影之中,越江之主那宛如雷声的浩大之音再次响起。

    裴楚双眉紧皱,目光沉凝,“绢云乘足”的道术完全施展开,人如飞鸟,剑如惊鸿。

    正当裴楚到了那黑影不远处,猛然一到水浪从黑影之中铺面盖地地淹没了过来。

    裴楚人在空中,闪避不及,轰隆一下,被这道水浪打翻,从天空落下,坠入到了江水之中。

    几乎高过岸边近十丈的滚滚江水里,登时有一个个影子游动,朝着落入江水的裴楚追逐而来。

    那是尚未化形的水怪,有体长巨大的鱼怪,也有庞然的老龟,钢牙交错,任何落入水中的生物,似只要被其咬上一口,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道人!”

    江面岸边,厮杀正烈的张万夫骤然见得此景,呼喊出声。

    手中的宣花大斧,越发猛烈,将裴楚让出来的那一块空荡,死死抵住,大斧过处,妖族水兵的各种断肢飞溅而起。

    那些个小妖,打到了现在已然折损了不少,此刻见着张万夫凶悍,多少都有几分怯意,只是这等雄杰,拼命之下,一路横扫,又是哪里那么容易从他身边突破。

    江岸之上,尸横遍野。

    从四处有血性的儿郎越来越多,一人拼死,二人搏命,三人齐上,呼喊震天,武器拳脚牙齿不要命的朝着这些个小妖招呼,一时竟然是将这些个妖兵水族压了下去。

    这些个水怪妖兵,自是胜过常人不少,但三千之众里,不少都是这数年间,越江之主趁着人道气运混沌强行点化、催生而来。再加上这些个妖兵离了水之后,实力又下降了一大截。

    人群里气势正盛,又有如张万夫、兰颇和向季这等人间豪勇之辈,以一当十当百,率众厮杀,那些个水族妖兵成型日短,又没经历过战阵厮杀,逆风之下,渐渐有了溃败之势。

    此时,江面水下。

    裴楚落入碧波后,短短时间就有许多水怪鱼虾齐齐涌来。

    只是水怪妖物靠近,浩荡的江面上,砰地一声,一道水花高高溅起。

    一个人影从水中跃了出来,双脚立在了滚滚的水浪之中,丝毫没有半点溺水的状况。

    “哈哈哈……好一个道人!”

    张万夫在远处,觑得裴楚从水中跃起,放下心来,又大笑着称赞了一句。

    那连番斩杀妖物水兵不知多少的老卒兰颇,眼中亦是露出惊讶之色。

    裴楚站立在江面上,虽身上衣物尽湿,心中却与方才落入滚滚江水,毫无惧意。

    “丹符履水”,虽江河湖海巨浪亦不能沉溺。

    此前裴楚多只是在水面行走,并未落水过,但方才一番,彻底能够感受到这门道术的玄奇。

    几乎人落入水中后,身体自然生出莫大的浮力,托着人从水中离开。

    眼看脚下水面里几个鱼怪游弋追逐的身影闪动,裴楚也不多做理会,一手持剑,翻身再度跃起。

    两道如帕白云在脚下生成,飞入高空。

    那越江之主所在的黑影之中,一道红光骤然闪烁。

    呼!

    空中滚滚而下一道滔天火焰。

    那火焰炎炎烈烈盈空烧燎,赫赫威威红透半江。

    宛如火轮坠下,热浪滔天,江面之上几乎瞬间就升腾起了一阵烟雾水汽。

    那些个方才涌到了裴楚脚下江面的鱼怪之流,几乎瞬时拍打着尾鳍,拼命逃离。

    裴楚迎着那炽烈火光,不闪不避,人如箭矢,冲天而起,手中的凝霜剑,朝着那黑影就刺了过去。

    “水火不侵?!”

    那黑影里,越江之主眼见裴楚冲破火焰,杀到了面前,似响起了惊诧之声。

    “风来!”

    裴楚未去在意越江之主的惊诧,而是在杀入黑影的瞬间,扬手一招,呼了一道狂风而来。

    那风凭空而起。

    呼猎猎地吹过了裴楚眼前的黑影,那黑影全然是一道道萦绕着的烟气,被狂风这么一吹,登时露出了里面一个体型庞大,狰狞威武的怪物。

    下一刻,火星四溅,叮当之声响起。

    裴楚的凝霜剑已然刺入这怪物的下颌位置,只是刚一刺中,裴楚就发现手中的凝霜剑,宛如刺在坚铁精钢之上。

    一股巨力猛然反震了过来,裴楚手中凝霜剑寸寸断裂,人一下被远远弹飞了出去,在空中跌了两三个跟头,方才止住身形。

    “这是……狴犴(biàn)?!”

    裴楚手握着不过断裂的剑柄,看着那露出了真容的越江之主,眼里露出讶然的神情。

    地面上正在厮杀的众人,一些个趁着空隙见到了越江之主模样的,亦是惊叹莫名。

    但见,那越江之主的本相,长有四丈,龙头虎身,体型颀长,背有双翼,遍体横纹与细鳞,头角峥嵘,看着极为狰狞怪异。(文中狴犴形象取有翼)

    似龙非龙,似虎非虎,看似威风凛凛,亦是丑陋狞恶。

    龙有九子,子子不同。

    其中第七子,为狴犴,龙头虎身,好公断,是以行事做派,口中多挂着公道云云,实际却是这公道却是“我之公道”尔。

    这越江之主的本相暴露,着实让不少人感到惊奇,甚至那些个妖族水兵,都似有诧异。

    虽然也是龙种,但越江之主往日在水族里,向来是以真龙自居,加之无人看过他的本相,一直也颇为神秘。

    骤然见得这狴犴本相,一些个水族妖兵虽不至于混乱,但多少还是受了几分影响。

    这狴犴本相的越江之主,覆盖着细鳞的胸前,此时还有一个伤口,鲜血未干,赫然是方才被陈靖姑的法剑所伤。

    裴楚见着这越江之主的本相真容,一时将他沿途所经历的全部都串了起来。

    在白中乡,裴楚遭遇的那蛟蟒有爪,在安诏郡,裴楚遇到的猛虎有翼,皆是继承了这越江之主的部分血脉。

    这越江之主对于整个越州久有觊觎,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如今大周板荡,人道气运不彰,是以想抛洒自家子嗣,便如分封一般,逐步将越州蚕食,纳于手中掌控。

    这等做法,便是如分封制一般。

    “原来这越江之主竟然是一条老狗!”

    下方沸腾的人群里,有人见得越江之主的真容本相,登时高呼出声。

    那些个水族妖兵,虽然还再搏杀,也杀伤了许许多多的人,但面对从东越城内外四面用来的人群,再加之前方的那些个泼皮常备军,许多个小妖水族,伤亡也不小,一些个甚至还趁着越江之主和裴楚相斗,未曾留意,翻身跳回到了水里。

    此刻,人群里不少已经得了空隙,喘着粗气低声呻吟的汉子,听到有人高呼,登时转移了注意力高声叫嚷起来。

    尤其是跟随着张万夫丁济等来的泼皮,此刻只剩下不过一二十人,个个皆是伤痕累累,但越是到了此刻,越见勇气。

    即便断了肢体,胸腹剧痛,咳血,站都站不住,依旧不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皮好汉本色,口中大叫着:

    “哪里是老狗,分明是头癞皮狗!还是个串儿!”

    “这等腌臜东西,将自个儿裹在那黑雾里,不让人看见,可不就是嫌长自家长得丑!”

    “哎呀呀,不成不成,俺可不愿意吃这怪东西,谁知道那肉是不是臭的?”

    “清蒸是不成了,油炸或者烤着,多下些茱萸姜蒜,或许还能有些味道!”

    “哈哈哈……不瞒兄弟们,我王则别的不成,可这以往屠狗宰杀,却是一把好手……”

    ……

    “放肆!”

    猛然一声咆哮,在整个越江之上响起。

    也不知那越江之主似因为被裴楚刺了一剑感觉冒犯,还是裴楚用呼风之术,吹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那成黑色雾气,露出了掩藏的真容而愤怒。又或者是眼见水兵溃败,那些个泼皮闹哄哄响起的闲言碎语的刺激,怒意勃发。

    这一声的咆哮,声音之大,真的是宛如炸雷,震得江水飞溅。

    岸边那些个正在厮杀的水怪妖兵和泼皮常备军士卒等,一个个都被震得几乎要捂住双耳。

    人群还好一些,虽然被震得七荤八素,头眼昏花,到底还能勉强站立。

    那些个水族妖兵,不知是血脉还是其他缘故,在面对越江之主的勃然大怒之声,几乎一个个都脸上显现出了惊恐痛苦的神色。

    有那么一部分,甚至几乎没头没脑地朝着周遭乱跑乱撞起来,又有些掉头就往江水里跃去。

    忽一下,那越江之主庞大的身躯在空中骤然朝前一扑,几乎不等裴楚反应,就已到了他面前,伸出如勾利爪,狠狠拍打在了裴楚身上。

    他方才喷水吐火都未曾伤到裴楚,方才水火都未曾伤到裴楚,这时也不再动用术法手段,直接以本相**同裴楚相搏。

    裴楚在那越江之主带着勾刀巨掌落下的刹那,双手猛然高举,但即便以他的“六牛神力”以难以抗衡,一下就被拍打得飞了出去。

    这一下,裴楚宛如流星坠地,重重砸在了江岸的码头一处房屋上,强大的声势,立时将这座房屋连带着一起带倒崩塌。

    那越江之主又一跃而下,再度朝着裴楚所在的方位狠狠落下。

    巨大的脚掌不断在地上拍击,而后双目望向岸上众人,发出了类似于歇斯底里的咆哮。

    “尔等区区凡人,焉敢对本王不敬?!”

    ……

    与此同时,江面上那滔天的巨浪,似乎由于越江之主离开,到了江岸,失去了控制,翻腾无形。

    高台之上,陈靖姑猛然手掐法诀,高喝一声。

    轰隆隆的江水再度奔涌,那滔天的江水,一时被一股无穷大力,生生压了回去。

    那些个留在岸上剩下已然不到千八百的妖兵水怪,见此场景,不但没有因越江之主的到来而士气大振,反而登时哇呀呀地怪叫了起来,纷纷后退,朝着那倒回的巨浪追逐逃去。

    一阵又是一阵的巨浪排空的声音,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滚滚江水,在陈靖姑作法之下,快速倒卷而回,仅仅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前一刻还要水淹东越城的巨浪,在这短短时间便已然消退。

    “水退了!”

    “江水退去了!”

    不论远近,这一瞬见到那越江江水退去之后,都齐齐发出了高呼之声。

    那几乎比城墙还要高的巨大浪头,悬空而立,滚滚的潮水宛如天倾,那样的威势,于普通人而言,着实是难以形容的巨大压力。

    见得那江水退去,一些个原本还在远处观望,没甚气势的人群,齐齐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巨响。

    只是经此一场,高台上的陈靖姑再也支撑不住,噗地又呕了一口鲜血,坐倒在高台的木架上。

    她先是扫了一眼周遭,想找寻少女阿夹和她怀抱着的婴儿,而后就见到了那从高天落下,正要发威的越江之主。

    ……

    远处的江岸边,陈素手中的短刀挥舞,一道砍翻了扑到她身旁的一个鱼怪的手臂,紧跟着又是一阵娇喝在旁边响起。

    不知何时,从城内再度返回的少女阿石,拔出了长剑砍断了那鱼怪的小腿。

    瞬间,这头张牙舞爪的鱼怪倒在了地上,身体不断扑腾。

    陈素又跟着上前一步,一脚踩住这鱼怪的头部,跟着短刀一闪,这鱼怪的头给切了下来。

    “哇哇……”

    不远处少女阿夹抱着一个婴儿,一边神色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一边不断地轻轻晃动身体,哄着怀中的小人儿。

    “两位姊姊,那些个水怪好像不来了。”

    陈素几步快走到少女阿夹的身边,又左右看了一眼到处是人类尸身和怪物尸体堆积的地面,神色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几人方才一番联手,已斩杀了不下一二十头的水怪妖兵。

    这些个水怪妖兵,数量虽少,但比之江岸那三千妖兵似还要精锐几分。

    好在不论是陈素还是夹石二女,战力都算是几位不俗,是以才能撑到此刻。

    “陈素妹子,这番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在此,怕是还不等阿石赶来,我就遇上麻烦。”少女阿夹轻轻哄了下怀中婴儿,又抬头望想陈素感谢道。

    皮肤黑一些的少女阿石从另一边走出来,亦是面带谢意,“陈素妹子,多亏有你。这小公子是姐姐的骨血,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俩就万死莫辞了。”

    陈素俏脸微红,也不知是打斗过后的气血沸腾,还是受到两人的夸奖,婉言笑道:“陈仙姑是伟女子,我心里佩服得紧,帮着两位姊姊一起护住她的骨血,实在不算……”

    正说话间,陈素忽然惊呼起来,“哎呀,那江水退去了……”

    耳畔江水轰轰作响。

    那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浩浩江水,渐渐平息。

    轰!

    但同时,几人抬头望天,又见到了那裴楚被打落在地,而后那越江之主散发着滔天气焰,落到了江岸之上。

    ……

    越江之主的本相身躯,落在地上,昂头而起,高有丈五,长近四丈,于妖魔龙种算不得如何庞大,但其身上不时泛起的黑气,还有那龙首,颀长的脖子,密密麻麻的鳞片,峥嵘的头角和利爪,以及张开的双翼和身上的条纹,见之便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威压迫人,气焰滔天。

    “好一条老狗,且吃某家一斧!”

    早在越江之主落地,就已然冲到人前的张万夫,面对狰狞威严的越江之主,毫不畏惧,手中的宣花大斧高举,整个人一跃而起,巨大的斧头携带着万钧之势头,朝着越江之主的龙首狠狠劈了下来。

    砰!

    巨大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张万夫虎口迸裂,抓着宣花大斧倒飞了出去。

    越江之主微微晃了晃脑袋,随即再度勃然大怒,一双宛如圆盘的巨眼似有掣电闪烁,猛地朝前一扑,就要以无穷大力将这挑衅他的凡人蝼蚁拍成肉饼。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暴喝。

    一身铠甲已然碎裂斑斑的向季,抢先一步从人群中杀出,手中的长刀狠狠一刀朝着越江之主宛如巨柱的腿劈砍了过去。

    火星四溅。

    越江之主猛一抬腿,向季已是倒飞而出,手中的长刀高高飞起,落向了不知何处。

    “孽障敢尔?!”

    这时,又是一声暴喝如雷。

    一个须发皆张的老汉,一把直刀再次杀出。

    这一刀砍的却是越江之主的脖颈位置。

    呛啷啷又是一阵火星和金铁交鸣声响起。

    只是,这一次越江之主并未如先前一般淡定,反而仰头长声发出咆哮龙吟。

    那脖颈之上赫然有细密的鳞片碎裂掉落,露出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龙虎气?!”

    越江之主怒吼一声,骤然一转身,口鼻似要喷火,前肢扬起,就朝着老将兰颇扑去。

    老汉兰颇毫不顾忌地在地上一个泥打滚,只是,他的动作虽快,但这越江之主,身躯如虎,不但比猛虎还有灵敏,双翼展开,更是能让他平添几分助力。

    “喝!”

    眼看越江之主已然要扑到老将兰颇,越江之主身后的长尾,忽然被人死死拉扯住,却是已然爬起身的张万夫,怒目圆睁,豁出全身气力,想要制住对方的这一动作。

    只是越江之主乃是龙种狴犴,体魄力量何等强横,哪怕是张万夫这等能用百八十斤重兵器,比之狄五斗亦不逊色的神力过人之辈,亦只是顿住了刹那。

    这时,跌落在地的向季已然再度朝着越江之主那庞然之躯扑了过去,他亦是悍勇之辈,尽管早已带伤,但这一下跳到了越江之主的背上,死命撕扯着对方的羽翼。

    那羽翼,如金如铁,坚韧异常,可在向季手中,亦被他拽动了几分。

    “杀了这条老狗!”

    “老子今日便要吃龙肉!”

    “油炸最好!”

    ……

    周遭的呼喝声响起。

    那些杀红了眼的泼皮与常备军士卒,以及许多有血勇冲来的乡邻百姓,见着三人激斗狴犴,登时发出狂呼之中,冲杀了上来。

    这样的狰狞巨兽,又有封敕在身,换做往常,寻常人哪里有胆气正面相对。

    可今日这番与妖兵厮杀,气势已成,许多个断肢的受伤的,更是目中有血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又被方才的裴楚和张万夫、向季、兰颇几人所感染,这时已无人再视这狴犴龙种为神,只是妖魔孽障尔。

    密密麻麻的人群,又有不知哪里捡来兵器绳索的,拉拽尾巴,抱腿,扯翅膀,拽鬃毛,各种动作不一而足,虽未能难伤越江之主分毫,却是让越江之主动作再度慢了几分。

    受此阻碍,老汉兰颇已然借势避让开,站起了身。

    他是军中老卒,厮杀经验丰富,一见到这番场景,几乎毫不犹豫,身形一纵,手中的直刀朝着越江之主的脖颈处劈砍了过去。

    他手中的直刀并未如禁妖司一般,受过龙虎气的祭炼,但四十年行伍,久在军中,早受侵染,是以能有几分破法之效。

    想要杀这越江之主,唯有伤起要害。

    那越江之主感受到兰颇的直刀来袭,猛然一甩颀长的脖子,大嘴张开,那锯齿宛如利刃钢刀,就要撕咬兰颇。

    只是面对兰颇的全力一击,却是慢了一分。

    但龙头转动间,兰颇那落下的直刀,亦未曾砍中越江之主的脖颈,反而当啷一声,重重劈在了高高竖起的龙角上。

    一截龙角飞起落地。

    兰颇手中的直刀亦是碎裂。

    他手中的直刀虽是百炼之兵,久在军中受到祭祀和龙虎气感染,但其中龙虎气毕竟有限,又砍在龙角上,登时再无用处。

    越江之主的龙角断裂,吃痛之下,已然怒极。

    猛然全身骤然一抖,那数十上百个,包括张万夫和向季在内的众人,都如同苍蝇般被摔飞了出去。

    “吼!”

    一声惊天巨吼,那些个周遭的人群登时耳膜几乎都震聋了,口鼻耳孔都冒出了鲜血。

    “尔等凡人,蝼蚁一般,竟敢伤我神躯!”

    越江之主口鼻冒烟,一口烈焰已然从腹中升起,张嘴就要喷吐出来。

    这一口烈焰若是喷出,管你江岸上有百千人,尽数都要化作飞灰。

    “啊!”

    正在这时,裴楚骤然从远处飞掠而来。

    他身上的道袍已然破烂,方才那越江之主的无穷巨力拍打,生生让他陷入到地下数尺。

    好在他的“一炁保身符”护体,连遭重击,并无大碍。

    只是,那身上带着的五六张“一炁保身符”效力都快耗得七七八八,但到了此时此刻,哪里还能顾得那许多。

    一跃跳上了越江之主的头顶,在越江之主口鼻烈焰刚喷薄而出时,双腿夹着越江之主的脖子,双手死死抓着对方的龙角,神力催动,猛然一拽,将越江之主的口鼻朝向天空。

    红彤彤的烈焰喷薄洒向了高天,四周瞬间温度剧增。

    那三千妖兵上岸时导致湿漉漉的地面,几乎立刻就有蒸汽升腾而起。

    “吼!”

    又是一声咆哮。

    越江之主庞大的身躯几乎立刻奔跑开,一路撞得江岸的码头建筑,还有倒地的人群,不知多少。

    裴楚双臂脖子,额头青筋暴起,死命拉扯。

    以他的“六牛之力”,想要和越江之主抗衡几不可能,但双腿夹住对方脖颈,双臂抓着龙角扯动对方的脑袋,却还可堪一番作为。

    那火焰不断喷向天空,越江之主被裴楚牵制住,怒意勃发,在地面蹬踏一番,不知伤了多少人命,猛然一展翅,四肢在地上一蹬,又飞上高天。

    裴楚双手奋力拉着着越江之主的龙首,左右晃动,那离地数丈高的天空,霎时,红艳艳一片。

    呼呼的双翅拍打着,不断在江岸上空腾挪飞旋。

    就在越江之主怒气腾腾,忽然飞掠到一处高台附近的位置时。

    一个白衣道袍的女子,勉力站起了身,看着整个江岸的满布疮痍,目露浓郁的悲伤。

    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远处,似乎是她所诞下孩儿的方向,而后又望了一眼高台下,跌坐在地,神色茫然的丈夫刘杞。

    陡然一咬牙,抓起了身边不远处的一把法剑,狠狠割破了手腕。

    那白玉似的手腕上,登时淋漓的鲜血冒出,滴在了那法剑的剑身上,将整把法剑染得通红。

    “舍我残躯,诛尽邪魔!”

    陈靖姑又闭上双眼,右手持剑,默念玄咒,等鲜血将那把法剑全部染红,立时那些个血液骤然变色,绽放出了灿灿金光。

    陈靖姑又猛然睁开眼,望向高天之上,正奋力扯动着越江之主龙首的裴楚,手中的法剑朝着天上一掷,轻喝道:“道友,接剑!”

    裴楚几乎一瞬间,就感觉一道金光朝自己掠来,放开了紧抓着越江之主龙角的右手,朝天空一伸,一把带着金光的法剑就落入到了手中。

    越江之主似乎也感受到了真正的危机,几乎瞬间就疯狂扭动了起来,口中烈焰和水浪先后胡乱喷薄而出,双翅拼命晃动,又夹杂着惊恐和愤怒的浩大之音:“我乃越江水神,我乃越江水神,杀我有天罚……”

    “天罚?那天便来罚我好了!”

    裴楚暴喝一声,双手将金光四射的法剑高举,朝着越江之主的头部狠狠刺下。

    金光四射的法剑。

    噗呲!

    一声宛如雪水遇到烈火般的声音响起。

    法剑从越江之主的头顶刺入,直至剑柄。

    龙吟哀嚎之声,响彻天际。

    呼呼的风声大作。

    那龙首虎身的巨大身躯,从天空跌落。

    浓云再起。

    有雨落下。

    装点万千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买命

    东越城以东。

    滨海悬崖之上。

    乌二口中发出嘎嘎怪叫之声,不断振动羽翼,逃离到了海面的高空之上,遥遥望着山顶上的一番风云大战。

    烟尘无尽地飞扬而起。

    断崖上方才还勉强尚存的凉亭,几乎在一声剧烈的崩裂声后,与一个人影和大半块悬崖一齐倾斜倒地,滑向浩浩茫茫的东海里。

    “大王神威!大王将这些个道人全打杀了,哎呀——”

    见着那海绵骤然腾起的巨大水花,乌二又拼命晃动了两下翅膀,飞得再高几分,口中的呼喊却不曾停过。

    “聒噪!”

    一声轻哼从悬崖那边的山岚上传来。

    乌二闻言登时噤若寒蝉,一时差点练震动翅膀飞行都忘了,好片刻才再次扇动起翅膀再次飞上高空。

    山崖上。

    砰地一声闷响!

    一个矮瘦的老道跌落在地,口中鲜血不时冒出。

    天空上,跟着落下一个白色的人影,一脚踏住老道的胸膛,俊朗的面容意气风发,只是双眼瞳孔红光妖异,闪烁之间,尽是暴虐凶残。

    “老道士,有甚好处,且拿出来吧。我大老远跑一趟越州,可不能空手而回!”

    躺在地上的老道士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老迈的躯体早在方才的一系列争斗里受创不轻,好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以身殉道尔,妖王不必留情。”

    “哈哈哈……你这道士,懂礼又硬气,真是有些风范。”

    那白衣男子舔舐了一番嘴唇,神色似有欣赏,随即又道,“我与道门也有那么点瓜葛,昔年还在道宫听过讲经,只是,今日你不出点东西,我这么轻轻放了你,可不折了威风。”

    身材矮小枯瘦的老道口中鲜血不时冒出,闻言却是径直闭起了双眼,不再说话。

    “唉——”

    那白衣男子摇摇头,可丝毫没有半点留情,一脚踏破了老道士的胸膛。又伸手随意地在老道面前一抓,几张符箓和玉石之类的物件从老道身旁飘出,落到他的手心。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又一把扔了,弃如敝履。

    “真是一点好处也无。”

    远处,一道紫色的身影从悬崖之下的海水里猛然飞起。

    一身华贵道袍的中年道人,此刻那一身道袍破裂,宛如风絮一般挂在身上,头发早散乱开,嘴角有殷红的血迹。只是他早已不管不顾,手中的浮尘,再度朝着那白衣人影挥打过去。

    这一打,那浮尘似乎骤然绽放出了万千细丝,这一挥打之间,如同一朵有形有质的白云倾压下来。

    那正踩踏着老道的白衣男子眼角余光扫过,轻哼一声,反手朝着那朝他当头落下的浮尘一抓。

    “呃啊!”

    那中年道人登时口中发出狂呼,双手鲜血淋漓,那挥舞的浮尘已然到了白衣男子手中。

    白衣男子轻轻扯了扯,眉头忽然皱了皱,露出了一丝嫌弃之色,刺啦啦一声,生生将那浮尘给扯得稀巴烂,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妖孽啊!”

    衣衫破烂的中年道人见着方才那把浮尘被扯烂,目疵欲裂,狂呼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了个叠成了八卦形状的符纸法器,只是不等他再有所动作,忽然一道白光飞过。

    那中年道人手中的动作就顿在了那里,尸首分离。

    “杀人夺宝,可不就是我等妖魔么?我这家大业大的,你这道人哪里懂得艰辛。”

    白衣男子哼了一声,将那个符纸法器摄在手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再度随手扔在一旁,骂咧咧道,“又是些个不中用的,我这趟越州之行,怕是要走空一趟。”

    一边说着,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悬崖不远的一处山壁位置。

    山壁凹陷进去,里面一个硕大的猪屁股正在左右晃动,一小截的猪尾巴摆动不停,可惜始终无法脱离。

    白衣男子见着有趣,又哈哈大笑了一声,“土遁?这次遁不了了吧。”

    说着,随手一招,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球从山壁飞出,落到他手里。

    猪道人跟着整个肥硕的身体,从那山壁里滚了出来,在地上一连翻滚了好几个圈,而后才晃晃悠悠地站起。

    那白衣男子看着猪道人滑稽的模样,嘴角挂笑,“你这道人看来确实不愿意做人,不如入我苍元山,做个妖兵妖将?”

    猪道人晃了晃脑袋,看着不远处已然惨死的两位同道,骤然间刺啦一声,那大白猪背上,忽然破开一道口子,一个圆脸道人从里面飞出,手中一把法剑朝着那白衣男子刺了过去,口中发出怒喝:“妖魔!”

    这白衣男子轻飘飘地用手指夹住猪道人刺过来的法剑,他白皙如玉的手指,顷刻间就有了黑色的烟气蒸腾。

    只是,见此情状,那白衣男子非但没有慌乱,眼里反而露出了惊喜,“这剑还不错。”

    说话间白衣男子身上一道白光飞出,刺穿了朱道人的右胸,连带着他整个人一齐倒飞了出去。

    白衣男子顺势将朱道人的法剑夺走,将法剑握在手里,丝毫不顾忌手掌不时冒出的黑色烟气,目光落在那些个细密的秘文符篆上,砸吧着嘴似颇为感兴趣。

    跌倒在地的朱道人口鼻鲜血狂冒,胸前的伤口有殷红的鲜血不断冒出,面色惨然道:“你这妖魔莫非就只会这几下,我可是还没死呢……”

    正在说话间,东越城方向有一阵阵轰隆隆的呼喊声传来。

    那白衣男子微微侧头遥遥看了一眼远处,脸上先是露出了一阵愕然,“那……那江主被杀了?”

    随即白衣男子脸上露出了狂喜,“哈哈哈,这趟来越州,不亏了!”

    说着,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受了重创的猪道人,笑道:“这法剑我便收了,既然拿了东西,就留你一命。”

    说话间,白衣男子一跃飞入高天,有清唳之声响起。

    “乌二,且与我去那龙种的洞府,这江主积蓄多年,且看他收罗了哪些好东西。”

    “嘎!”空中一声刺耳的怪叫响起,“大王神威,大王英明!”

    断崖临海,苍苍茫茫。

    天空浓云汇聚,有雨落下。

    猪道人躺在地上,望着那远去的两个影子,口中喃喃:“法剑,我的法剑,早知如此,不如送与小道士……”

第一百六十六章 越州事毕

    东越城,越江江岸。

    地面震颤,轰然之声响起。

    在江岸不远的一处码头空地上,一个头庞然狰狞的巨兽倒在了地上。

    一把法剑从头顶贯入,直没剑柄。

    再无一点声息。

    裴楚晃晃悠悠地从天空落下,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的手脚都有些颤抖,方才尽管只是拉拽越江之主的头角,可这番角力,即便以他当前的体魄和力量,亦到了疲乏不堪的地步。

    周遭的人群见着那天空跌落下来的巨大狴犴身躯,先是一阵木然,而后骤然高呼出声。

    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了裴楚身上,这位在最后关头斩杀“恶神”的道人,看着似疲乏无力,却宛如渡上了一层金光。

    张万夫身负十数创,衣着碎裂,鲜血淋淋,可此刻见着那江主跌落后发出的轰鸣,陡然几步拨开人群,一路践踏着无数水族妖兵的尸体,疾行赶到了裴楚身边。

    “张兄!”

    裴楚脸色煞白,勉力露出一丝笑容。

    张万夫则犹有余勇,一步而上,搀扶住裴楚,口中大笑道:“道人,今日与尔为袍泽,是某家平生得意事。”

    “好一个龙种,好一个越江之主啊,哈哈哈……”又是一阵悲怆苍凉的豪迈笑声响起。

    一个赤手空拳的身影穿过人群,缓缓走到了裴楚等几人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地上的越江之主。

    却是老汉兰颇!

    但见这位一直腰背挺直如钢枪,似有擎天撼地气势的老人,到了此时,那身形也不自觉的佝偻下去。

    花白的须发和衣着上,不知染了不知多少血迹液体,一双依旧透亮的双目里,此时有浊泪划过脸颊。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老人嘴唇轻轻颤抖,再次低声无言地念了一句。

    一路从北地南下,寻踪觅迹,到了这越江之上,总算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线索,可想来人已祭祀入越江,却是再难复见。

    看着眼前这位“罪魁祸首”,一时心中悲凉,实是泪落沾我衣。

    那边常备军校尉向季,衣甲尽碎,左臂软趴趴地垂落在地,一条腿此刻亦是诡异的扭曲。

    这是方才众人其上,颤抖越江之主时,那越江之主的几次发威,将他们弹飞甩出去所受到重伤。

    只是,即便如此严重的伤,向季在旁边一名侥幸未曾受到太多伤的士卒搀扶下,也挣扎着到了越江之主的面前,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心中亦有无穷快意。

    高天之上,几乎是短短的眨眼见,有浓郁的黑云再度汇聚。

    风起云涌间,电光闪烁,轰隆之声大作。

    点点雨水从天空落了下来。

    最初还只是细雨蒙蒙,渐渐形成迷障的瓢泼之势。

    东越城内外,慌乱、茫然的人群,再度仰头望向天空,看着那倾泻而下的雨水,无数张面容沐浴在雨水里。

    “真是那越江之主,是那妖魔作祟,害我无数生民……”

    到了此时,有些头脑的,活着方才见到越江之主肆虐一幕的,甚至一些听到越江之主死前拼死高呼的,见到了高天上落下的大雨,心中大抵已然明白。

    “贼老天!”

    在那风雨之中,骤然有一声如孤狼咆哮的呼号响起。

    那是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农,跪倒在泥泞的地上,仰天哭嚎。

    “耶耶,你在哪里啊?”

    有跌跌撞撞奔跑的小小身影,望着那遍地的尸身,哭喊不停。

    “儿啊,儿啊,莫要吓为娘!”

    有步履蹒跚的老妪,栖栖遑遑,沐雨找寻。

    江左岸上,本来能行大船的码头已然毁坏殆尽,遍地的污泥之中满是倒地不起的尸身。

    有放浪形骸,一路高喊着要吃江主血肉的泼皮,有战战兢兢但在濒临绝境最后爆发血勇的常备军士卒,有一腔血勇搏命的许许多多百姓。

    城内城外,几百几千几万,不可计数。

    尽在这烟雨之中。

    裴楚在张万夫的搀扶下,渐渐缓过了劲,踉跄地朝前走了两步。

    望着雨中疮痍遍地的场景,心头殊无半点喜悦。

    今日东越城,前边妖女蛊惑人心祸乱一城,之后又是越江之主肆虐,不知多少人罹难。

    从杨浦县到峄山府君再到今日越江之主,一路所见所闻,让他对于这方世界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有妖人,肆意煽动人心,以邪法祸乱。

    有恶神,以权柄压着天时,害民食人。

    鬼魅、妖邪、旁门左道……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惟幸甚这红尘浊世,有血性豪气,有慷慨不屈,有侠义肝胆,有勇烈难当,抛得头颅,洒得热血,为我人道立!”

    裴楚轻轻吐了一口浊气,目光扫过一旁的张万夫、兰颇和向季等诸多人等,复又再次变得坚定。

    站在裴楚身边的张万夫似感受到裴楚方才一瞬的情绪,目光望向随着丁济还能勉强站起身的寥寥数人,忽然放声道:“道人,某家入越州时,还小看南国儿郎,今日方知,天下遍地英雄。”

    “张兄说的是,我一路行来,遍地英雄,谁又能说我人间无英雄!”

    裴楚想起当日江上相遇,张万夫纵酒高歌,放浪形骸,确实有一种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倨傲,而今日一战,能让这位反贼动容的,不是他和向季、兰颇几人,反而是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兄长哥哥的泼皮,那些烂到了泥里的常备军,那些最后一刻疯狂涌来的诸行百业的血性男儿。

    “愿有一日,能见得这天下,稻菽千重浪,英雄下夕烟。”

    ……

    “娘子!”

    这时,不远处的高台上,一阵哭喊声传来。

    “仙姑,是陈仙姑!”人群里有高呼声响起。

    方才越江江水倒流,十多丈高的巨浪胜过越州城墙,那等犹如倾天之势,全赖这女子独力支撑。

    不说术法神通到了何等地步,便是这股气魄不让任何男子。

    裴楚望向高台方向,想起方才陈靖姑借他法剑诛杀越江之主,登时几步走到越江之主的狴犴本相前,拔出了那把法剑。

    剑身非铁非木,金光已然褪去,却也不见半点血迹。

    等裴楚和张万夫几人走到高台附近,就看到一身脏乱不堪的县令刘杞,扶着陈靖姑从高台上走下。

    “姊姊!”

    人群里,少女阿夹见到这般场景,连忙冲破人群,跑到了陈靖姑面前。

    此刻的陈靖姑,面无半点血色,手上的伤痕堪堪结痂,只是出乎意料的,似乎比之前的虚弱模样还要好处一些。

    可即便如此,少女阿夹看到陈靖姑这般模样,依旧泪如雨下,在陈靖姑身边俯身说道:“姐姐,小郎在我怀里,你看看,他长得可像你了。”

    陈靖姑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看着少女阿夹道:“辛苦你了,阿夹。”说着,又看了一眼旁边走过来的少女阿石,再次道,“还有阿石。”

    “姐姐,理所应当之事,不敢谈辛苦。”少女阿石身上亦是狼狈不堪,听闻这话连忙说道。

    少女阿夹又朝后方指了指,说道:“姐姐,还有这位阿妹,方才是她一路帮着我呢。”

    说话间,陈素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走到陈靖姑面前,脸上露出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之色,“仙姑,我与你同姓,我叫陈素。”

    “叫我姐姐便成。”陈靖姑笑着看了看陈素,“多亏了你。”

    说着,又向少女阿夹道,“阿夹,把孩儿给我。”

    少女阿夹闻言,急忙将包裹中白布中的婴儿交到了陈靖姑手中,眼中的泪水,又簌簌落下。

    陈靖姑看着怀中的婴儿,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轻轻哄了一阵,伸出手指又在婴儿额头轻轻点了一下,身上的气息越发萎靡了下去。

    “仙姑。”

    这时,裴楚从人群中走上前,冲着陈靖姑行了一礼。

    即便此前未曾见过对方,但今日在越江之上的这番作为,足以让裴楚心中颇为感怀。

    “哥哥!”

    陈素在一旁看到裴楚出现,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小步走到裴楚身边,轻轻喊了一声。

    “做得不错。”

    裴楚看着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点头应了一声,他方才虽未能察觉陈素在哪,但这番对话,大概也猜出了一二。

    而后,目光再度望向陈靖姑,将手中的法剑地上,“多谢仙姑方才借剑。”

    陈靖姑微微将目光从婴儿脸上移开,望向站在雨中的裴楚,淡然笑道:“道友为民除害,失了兵刃,这法剑便送于你了。”

    说完,也不再看裴楚,望向了一边的刘杞,“官人,我们回家去吧……”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一手抬起似在为婴儿遮挡雨幕,男子目光关切,脱下了脏兮兮的官袍,又罩在了女子和婴儿上方。

    两个少女一左一右陪同着,唧唧一声怪叫,之前一番大战不知跑道哪里去的白猴又出现,站在几人身前,又是蹦又是跳。

    大雨朦胧之中,几人就这样渐渐远去。

    “哥哥,仙姑会没事吗?”陈素站在裴楚身边,看着几人远走,轻轻扯了扯裴楚的衣袖。

    裴楚目送几人,一时也无言语。

    “快看,快看!”

    忽然,人群之中,有惊呼声响起。

    越江江面上,骤然出现了一个漩涡般的滚滚激流。

    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江水中飞射而出,清唳一声,遥遥飞向远处。

    空中欣喜的声音落下,“这一次,总算不曾白跑一趟,这龙种倒是有不少好东西。”

    后面,又跟着一个黑色的老鸹,同样从水里飞出,遁入高天。

    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大王,且等等我。”

    正当裴楚见着这两个身影,尤其是那老鸹时,下意识举起法剑心中警惕。

    忽然,江面之上,突然一个浪头掀起,一座残破的宫殿,蓦地从水下冒出。

    只是那原本看着应当是美轮美奂的宫殿,似乎遭了外力的破坏,已然碎裂不堪,甚至连宫殿外间装饰的珊瑚珠玉,都不见半点。

    宫殿内,又有一阵阵的惊呼和喊声传出。

    一个巨大的白螺突然浮在江水之上。

    那白螺上坐着谢采文谢瑞一家,又有许多各色的少女。

    在江岸边悲怆难忍的老汉兰颇,骤然见着那白螺上的一个白发的少女身影,再次老泪纵横,几步奔跑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疯病

    北风卷地白草折,大地苍茫,飞雪皑皑。

    已是年关时节,虽说这些年年成不景气,但陵扬村内今年还算有些年节气氛。

    几十个衣着单薄面有菜色的农户,满脸喜气地从村中大户高家走了出来,人人手中都拎着一二斤的米面和几两腌肉,正冲着门内的管家拱手作揖。

    “高老爷长命富贵!”

    “小少爷吉星高照,过上几日定然好起来。”

    “承蒙高老爷关照,能够让我等乡亲过个好年。”

    ……

    一声声的高呼不断的在人群之中响起。

    站在门口的管家高淳是个四十许的中年人,一身夹袄厚实光鲜,看着那些个领了东西后的泥腿子们,一张张爬满皱纹沧桑的面孔上几乎快笑出一朵花来,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各位乡亲这就回去吧,过个好年,这是我家老爷恩德,你等也莫要忘了,为我家少爷祈福啊!”

    “一定一定。”

    “俺回去就给少爷立个生祠,让俺婆家日夜为少爷祈福。”

    “家里也有几个小子,今晚就让他们磕头祈求,总要让少爷好起来。”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中不少性子活泛的,面上有光,嚷得尤其大声,恨不得这高家里的人都能听得真切。

    只是众人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飘忽的眼神,和不时看着左右同伴手里的东西,到底又多少诚心就不太好说。

    出了这高家大宅,有些个憨厚的脸上还挂着笑,嘴里念叨着高老爷诸多好处。

    一些个平日里有些怨气的,这会儿可就没什么笑脸了,看在手里两斤米面和几两干肉的份上,不朝高家大宅唾上一口,就算自家厚道仁义。

    有损一些的则嗤笑两声,骂咧咧道:“嘿,巴不得那高家少爷再浑噩些日子,再给俺们送上机会米面。”

    这高家平日里虽说不算欺男霸女之辈,可这些年来这陵扬村里,大家伙的地是越来越少了,除了少数几个还有那么几亩薄田外,村中大半的田里都到了高家。

    这村里一多半的人都靠着给高家佃租谋生,许多人嘴上不敢说,心中总还是有杆秤。

    ……

    高家大院内。

    高家老爷高绍义年约五十许,一身锦帽貂裘,正背着手在暖烘烘的大堂内来回踱着步子,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容。

    走了几步,端起一旁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听得外面又脚步声传来,又砰地重重放下,急忙问道:“东西都送出去了?”

    管家高淳刚进到大厅,就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消解了身上的寒意。

    听到大堂前自家老爷询问,不敢怠慢,赶忙几步走上前,微微弓着身道:“家家户户都是二斤米面和三两腌肉。”

    “唉——”

    听到管家已经将东西送了出去,高绍义长叹了口气,扶着膝盖慢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只希望有用啊!”

    “老爷您这般心善,少爷又是个有福气的,定然能好起来。”一旁的高淳连忙说道。

    高绍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靠在椅子上微微闭起了眼。

    高淳见此情景,立刻收声不语。

    在高家做了十几二十年的管家,他于自家老爷再是了解不过。

    这陵扬村虽然拢共就百多户人,以高家的家大业大,一家送上些米面着实算不得什么,只是到底还是让自家老爷感到肉疼了。

    不过,比起少爷的事,这点肉疼终究算不上什么。反正被他们吃到肚子里的,来年终归还是要一起还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

    正在这时,大厅门外忽然一个丫鬟焦急的声音响起。

    旁边的高淳眉头一皱,这些个丫鬟家丁都是他在管,这般情状,着实让他在自家老爷面前丢了颜面,登时连忙喝道:“叫嚷个什么劲儿,出了什么事?”

    “少爷,少爷……他……”丫鬟似乎跑得有些急,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整,“少爷他又犯病了……”

    “什么?”

    正闭着眼心中肉疼的高绍义几乎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急急忙忙朝着后院跑去。

    一旁的管家高淳见状,瞪了那说话都不太利索的丫鬟一眼,又赶忙跟了上去。

    高家后院的一处小院内。

    一棵老树早已枝叶凋零,只有枯瘦的枝干上有多日积雪形成的冰棱。

    院中的积雪显然有下人扫开了一些,中间留出了一条三尺宽的干净过道,只是两旁的花卉草皮,已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高绍义一进入小院,就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他顺着声音方向望去,一眼看到了在院中雪地上来回飞奔的身影。

    小院中飞奔乱跑的是个约莫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全身脱得赤条条的,满脸傻笑地在院子里来回飞奔,口中不时喊着“真好玩”“你们快来一起玩雪”之类的字眼。

    那些个小丫鬟见到这番情景,一个个面颊羞红,只是又不敢走,只能微微侧头转过了身。

    唯有几个家丁,一直冲上前去,不断地拉扯那光溜溜的年轻人,只是这年轻人看着瘦弱,不知为何却力气极大,再加上身上又没个衣物可拉拽,三两个人都抓他不住。

    那年轻人看着高绍义进来,一手还将那些个握在手里的碎雪扬起,又冲着高绍义傻笑,“爹,快来与我一起玩雪啊!”

    “混账东西!”

    高绍义见到这番场景,登时气急,可不等他再多说,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雪球飞来打在了他的面颊上。

    旁边跟着进来的管家高淳见状,急忙上前要为高绍义掸去碎雪,却被高绍义一把推开。

    高淳当即又冲着那些个追赶的家丁和丫鬟,喝骂道:“还不快把少爷拉回房间,若是冻坏了少爷,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几个家丁听得这一声喝骂,又是一番追赶,只是依旧还是抓不住那个青年。

    直到高绍义在旁看得,又是怒骂了一声,这些个家丁才敢真正放手。

    这少爷是老爷的心头肉,虽害了疯病,可没老爷吱声,又真哪有人敢用力气。

    一时间,三五个人一拥而上,将那个赤着身子的青年按倒,又是抓胳膊又是压腿,旁边又有红着脸的丫鬟急忙递上了厚实的衣物,一行人这才将青年给制住,往屋子里抬去。

    高绍义看着青年被抬进屋,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狠狠地瞪了旁边的高淳一眼,喝道:“那道长呢,他不说送了米面,良儿会没事的么,怎么这还不到半日又犯病了?”

    “道长——”

    高淳微微语塞,他方才就顾得给陵扬村的人发放米面,哪有去注意那位道长这会在那里。

    好在旁边这时有个丫鬟低低说了一声,“道长正和他那个随从的女娃儿正在吃席面,已经上了十几道菜了。”

    高绍义闻言脸色登时一黑,恶狠狠地吼道:“还不快去请道长过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狐

    高家大宅的另外一处院落内。

    一间还算堂皇的客厅里,大红圆桌上,各种荤素菜肴和蔬果摆放整齐,虽不见得如何精致,但也算丰盛。

    桌前。

    一个年轻道人轻轻端着酒杯,仰头望着窗外的风雪。

    道人身穿单衣,虽窗外的寒风不时贯入房内,但他却似察觉不出什么寒意,只是目望苍茫的雪天,无声地笑了笑,“真是好雪啊!”

    “哥哥——”

    一声轻呼在裴楚耳边响起。

    陈素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眯着眼睛笑道,“哥哥,快吃饭啦,待会菜都凉了。”说着,又冲外面努努嘴,“而且,哥哥让人家送了那么多东西出去,说不定等下要来赶人了。”

    “哈哈……”裴楚轻笑一声,“我这是帮他们积善行德,理当谢我才是。”

    “哥哥是故意捉弄人么?”

    陈素端起一个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砸吧着嘴,眼里泛起笑意。

    “倒也不算。”

    裴楚笑着摇摇头,举起手里的酒杯一口饮尽,尚有几分温润的酒水入口,再望着窗外皑皑雪景,一时心中有了几分杂乱的思绪。

    离开越州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一路出了越州,又转道经过盘州,而后直上北地。

    大周朝幅员辽阔,号称天仑山东南万里为赤县神州,共有一十九州之地,其中越州盘州这些不过是山河一隅,算是南边荒蛮之地,想要真正看一看这方世界的人文风貌,自然要北上进入大周核心。

    两人如今在的这陵扬村是越州西北面与盘州相接的宁州地界,往东是扬州,往北是益、梁二州,北部则是中州、司州和雍州等地。

    宁州虽还不算北地,但地形平坦,没有越州多山岭,北风南下,在冬日时节,亦是有大风大雪。

    “道长,道长……”

    正当两人吃饭间,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裴楚头也不抬地和陈素继续吃起了桌上的菜肴,这满桌的菜蔬虽是不少,但二人现在体魄强健,饭量也远胜常人。

    呼喊声渐近,管家高淳从门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之色,一看到裴楚就急忙喊道:“道长,我家少爷又犯病了……”

    “高管家可要一起用饭?”裴楚抬头瞥了一眼满脸焦急的高淳,笑着问道。

    “唉哟,道长,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老爷还在等着呢,我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高淳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心急火燎地望着裴楚,若非他之前去延请大夫时,恰好失足落水,幸被裴楚救起,见了裴楚登萍踏水的神异,恐怕他这会非得把两人打出去不可。

    眼见裴楚神色淡淡,高淳急忙又道,“道长,您说我家少爷是福气太盛,分润一些给周遭的邻里乡亲,我这已经做了,村中家家户户都送了米面,可少爷……他还是不见半点好啊。”

    “不急!”

    裴楚放下筷子,忽然又遥遥望了一眼窗外远处,笑了起来,“管家可去门外看看,或许为你家少爷治病的人,应该要来了。”

    “嗯?不是道长么?”高淳闻言愣了愣。

    裴楚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喊道,“外……外面,又来了一个人,说能治好少爷的疯病!”

    高淳再度望向裴楚,一时莫名所以。

    裴楚摆了摆手,继续拿起筷子吃起菜肴,看高淳还愣在那里,登时笑道:“管家且去!嗯,记着先别透露我在此间。”

    高淳见裴楚这般做派,心中疑惑,不过裴楚在他心中是高人,一时无奈,只能转身离去。

    看着那管家和小厮离开,正在大快朵颐的陈素停了下来,望着裴楚道:“哥哥,那高家少爷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他啊……”

    裴楚轻轻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遥遥望向远处,“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

    高家大门之外。

    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穿鹤氅,颇有风采的俊朗青年,一见到高淳从里面走了出来,顿时拱手作揖道:“在下姓古,雍州人士,听闻贵府公子有恙,医药无及,特来一试。”

    “真是来治我家少爷的?!”

    高淳心中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将这名叫做古巍昂的青年请进了府中。

    小院内的门外,高家家主高绍义正心急如焚,突然见得管家高淳带来了一个陌生男子,顿时眉头一紧,当即就要喝骂出声。

    那边高淳却已然抢先一步,上前朝着高绍义禀告道:“老爷,这位古先生自称能治得少爷的疯病。”

    高绍义心中焦躁不安,闻言也懒得再去理会高淳找来的人,为什么是不昨日那个到家中的道人。打量了这位姓古的青年,问道:“先生可是医者?”

    “在下以符术治病为业,漂泊江湖,小有名声。”姓古的青年一幅高人做派,看着高绍义问道,“不知令郎是何时开始发病的?”

    “半月前。”这次不等高绍义开口,旁边的高淳已然替他回答,“前日大雪初霁,我家少爷带着家丁,去山中打猎,回来之后便开始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古姓青年似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高绍义看得心焦,忙问道:“先生真能治我家孩儿癔症?”

    姓古的青年点点头,答道:“请试之。”

    当即几人便进了屋。

    说来也怪,这姓古的青年一进屋之后,那躺在床上,被几名家丁按着手脚的高家少爷,忽然就全身一松,不再做挣扎。

    这名古姓青年又上前,轻轻拍了拍高家少爷,伸手从对方的鼻耳中取出了几撮白灰色的毛发,然后走到高绍义面前,“令郎并非害了疾症,而是遭妖物戏弄,所以失了魂。”

    “竟是这样。”高绍义看着古姓青年手中的毛发,微微后退了一步,面露惊骇之色。

    他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测,此前请了不少大夫医师,都是无用,想来可能的也就是鬼魅了。

    也因如此,管家高淳将途中遇到的那个裴道人带回府后,他招待殷勤,又听了那裴道人的话,为村中乡邻发放了米面等物,为儿祈福。

    此刻见得那古姓青年手中类似于狐狸毛发的物件,心中惊惧自不待言。

    那古姓的青年望了一眼高绍义变幻的神色,出言道:“高翁不必忧心,我为令公子作法招魂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高绍义见着古姓青年找出了缘由,心中刚刚有些热切,这会闻言却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那古姓青年揉了揉肚皮,“只是在下行路已久,腹中饥饿……”

    “好说好说。”

    高绍义连连点头,转而望向高淳道,“快请古先生到厢房住下,然后命人备上一桌酒席。”

    高淳神色诧异地望了一眼这古姓青年,心中虽觉怪异,只是并未多说,点头应是,领着这青年去了一旁偏院的厢房。

    等高淳再次回来,高绍义依旧站在自家儿子的门外,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长吁短叹。

    近些年天时不佳,各地多有不靖,但高家不但未曾受到太大影响,反而田产日渐增多,竟有几分蒸蒸日上的感觉。

    本来高绍义还颇有些得意,自诩经营有方,但偏偏他膝下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害了癔症,这下便是万贯家私也没个用处了。

    转眼间,管家高淳又从外院走了回来,朝着高绍义行礼道:“老爷,那位古先生我安排妥当了。”

    “这便好。”高绍义轻轻颔首,“等那古先生酒足饭饱,我们就得让他为尧儿招魂做法。”

    高绍义说着,又望了一眼高淳,“对了,你请回来的那个道人,他是……”

    “老爷老爷……”

    正说话间,外面又是一阵呼喊声响起,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高绍义登时又皱起了眉头,这些时日他心中着实烦躁。

    一旁的高淳急忙上前呵斥道:“没见着老爷正在说话,你瞎喊个什么劲儿。”

    那小厮面色微白,跟着嗫嚅道:“是……是外间又来了一个女子,说是能……能治少爷的病……”

    “又来一个?”高淳闻言眼睛圆睁,面露惊愕。

    高绍义也是觉得古怪,问道:“又有人来治病?”

    “老爷,你看……”高淳回头看了一眼高绍义,目光似露出询问之色。

    “请进来吧。”

    高绍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虽然那古先生说有招魂之法,能治癔症,但他心中还是没底,能多来一个人瞧瞧也是好的。

    高淳当即会意,很快就出了门。

    不多时,就领着一个看着约二十五六,姿容不俗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怎会来我府上?”高绍义看着这女子出声问道。

    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微笑道:“小女子姓王,颇通几手岐黄之术,今日路过贵宝地,听闻高翁家中郎君害病,是以前来诊治。”

    “老爷,这……”旁边的高淳听完着女子的话,目光有些狐疑,转而望了往高绍义。

    高绍义犹豫了一阵,而后道:“我儿怕是遭了鬼魅邪祟之事,寻常医者恐难有作为。”

    那王姓女子又笑道:“小女子自幼随家人修持,亦懂得几分巫舞神答,能呵禁鬼魅,愿得一见。”

    高绍义微微沉吟一阵,他不是黔首百姓,多少有耳闻一些僧道巫觋之事,这女子来得虽然蹊跷,但前面已经有裴道人和那个姓古的青年,心中忧虑之下,想着再来一个也无妨,便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还请姑娘为我儿诊断一番。”

    几人再次进了屋,那王姓女子仅仅只是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高家少爷一眼,便花容失色,惊声道:“此郎君是被狐妖**,若不速治,久了便有性命之虞。”

    高绍义闻言登时冷汗涔涔,方才那古姓青年一番说辞,他已然惊吓到了,如今又见着王姓女子这般说,越发紧张了起来。

    高绍义当即朝着那王姓女子行礼道:“还请姑娘为犬子医治。”

    “此事不难。”王姓女子摆手笑了笑,“只是我今日尚未用过餐,还要劳烦高翁。”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高绍义六神俱乱,忙不迭的点头。

    几人出了屋,又来到小院内。

    旁边的高淳,这时又在高绍义耳边说道:“老爷,方才那古先生也是这般说辞。”

    那女子闻听此言,极为讶异道:“府上还有其他人为高翁郎君诊治过?”

    高淳当即将先前的那位古姓青年的话说了一遍。

    王姓女子听完,轻轻摇头,朝着高绍义和高淳道:“两位如何知晓那古先生不是狐妖呢?小女子一路便是追索那妖孽方才来到贵府。”

    这话一出,高绍义和高淳两人齐齐变色。

    高绍义口中喃喃:“对啊,那古先生来得蹊跷,若他就是……”

    旁边的高淳这会则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半路遇上,带回到府中的那个道人和女娃儿,同样觉得古怪,莫非他二人也是……

    正在此时,外面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多谢高翁一番招待,在下已然吃饱,可以为令公子招……咦?!”

    走进来的正是方才被高淳请去用膳的古姓青年,这青年一进屋面色骤变,惊诧道:“高翁,这女子是狐妖,如何敢请它到屋内来?”

    高绍义和高淳两人闻言,再次大惊,转头望向那王姓女子,只见多方姿色出众,又想到她是一人独行,这骤然上门诊治,着实蹊跷。

    那王姓女子听到被指责为妖,登时柳眉倒竖,娇声斥道:“果然是妖狐,竟然敢在此搬弄是非,快快将这人拿下。”

    古姓青年毫不示弱,喝道:“你这妖孽,分明是你以魅惑之术,让高家公子染了癔症,还不快束手就擒。”

    “好个妖魔,竟敢血口喷人!”

    王姓女子闻言大怒,当即长袖一甩,飞出两道匹练,朝着那古姓青年打去。

    那古姓青年轻巧避开,抬手间就扔出了一个泥球,砸向那王姓女子。

    王姓女子又闪身避开,再次用长袖的匹练,朝那古姓青年打去。

    两人这番打斗,动静并不算大,却吓得旁边站着的高绍义和高淳惊骇欲绝,抱头乱窜。

    正在这时,小院的墙头,忽然又有一个身影落下。

    “贫道早在五里外就嗅得这里妖气冲天,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妖孽。”

    从墙上跳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留着长须的道人,一见到古姓青年和王姓女子,登时厉声喝道。

    两人看到这长须道人,当即停手,反口骂道:“你这狐妖,如何敢假扮道士迷惑于人?!”

    那长须道人刷地一声从后背拔出了长剑,怒喝道:“妖孽,我看尔等修行不易,还不快快显出原形,离了这高府,再敢留在此间,莫怪贫道不客气了。”

    “呸!你这狐妖,安敢放肆!”

    一男一女两人齐齐朝那长须道人唾了一口,而后又相互怒目而视。

    嘶——

    已经跑到了小院外的高绍义和高淳二人,见着这番场景齐齐吸了口凉气。

    一些个家丁仆僮更是早就闹做了一团,又是惊恐又是迷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混乱间,正想要跑出小院的高绍义和高淳二人,忽然就见着眼前站着一个年轻道人和一个衣着干练的小姑娘。

    两人脸色瞬间白了一片,那高淳用手指着裴楚,讷讷道:“道……道长,你……你,你莫非也是……”

    裴楚摇头失笑,转而望向陈素道,“这场戏看得如何?”

    “哥哥,太有意思了!”陈素眼里似冒着光,这样接二连三的登场,着实让人觉得有趣。

    裴楚又笑了笑,“都是些刚刚化形的小妖,去吧,料理了他们,也免得聒噪。”

    “好嘞!”

    陈素笑着应了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几步就朝着小院内的三个身影扑了过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厮打声顿时响起。

    裴楚又转而望向高绍义和高淳二人,笑着道:“贵府确实是福气太盛,以至招来诸多鬼魅妖邪。员外往后当多多分润一些出去才是。”

    说话间,陈素已从院内走出,一手提刀,一手拎着红黄白三头狐狸,扔在了几人面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罡五雷法

    “道……道长……”

    小院外,高绍义、高淳和一众远远退开的仆役,见着那三头毛色各异的狐狸,被陈素随手扔在地上,一个个登时面色大变,噤若寒蝉。

    好半晌,管家高淳才缓过来几分劲,伸手搀扶起了高绍义,又冲着裴楚和陈素拱手作揖道:“多谢道长与小仙姑,为我高府除去祸害!”

    “多谢道长,多谢这……这位小仙姑……”

    稍稍稳住了心神的高绍义,此刻眼里隐有泪水泛起,“前番是高某不识真人当面,以至于被这些个邪祟所偏……”

    “高翁不必如此。”

    裴楚轻轻摆了摆手,稍稍俯下身,细细察看起了地上的三具狐尸,微微蹙起了眉头。

    “哥哥,这些狐狸有什么来历么?”

    一旁的陈素见裴楚皱眉,将手中的短刀收起,走到裴楚旁边轻声问道。

    裴楚轻轻摇了摇头,“应当就是左近山中的野狐,大约是机缘巧合成了精。”

    陈素下手并没有留情,三头狐精都已毙命,这点狠辣是她从那老卒兰颇身上学来的,不过裴楚本身也没准备问什么。

    高绍义之子高尧,之所以会犯了疯病癔症,他大概也推断出来的前因后果。

    此前高尧去山中打猎,不经意间着了这几个狐精的道,外人虽看不出来,但内里的手段不外乎就是狐毛、泥巴堵塞七窍,断绝五感,又以某些**之术,坏了心智,使人变得疯疯癫癫。

    裴楚昨日就见过高尧一面,当时他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有异。当时,他之所以没出手,等的就是想看看这些个精怪之流敢不敢上门,不想,还真的来了,并且一次还来了三头狐精,相互之间又有敌对攻讦,倒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道长,道长……”

    站在旁边等待了片刻的高绍义,见裴楚依旧在观察三头被陈素斩杀了的妖狐,又再次喊了一声。

    裴楚轻轻站起身,目光望向远处的天际,冬日有雪,天色略有几分阴沉,只是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郁。

    这三头狐狸在裴楚眼里不算什么气候,寻常猎户或者身强力壮之人,有准备的话拿下他们都不算难。

    只是,他从越州出来后,一路所见,多有鬼魅妖邪出没,是以心里多少有些想法。

    在这方世界,裴楚最早见着的两个精怪之流,就是那个曾讨封之后给他指路的黄鼠狼和那个物老成怪的虎姑婆。

    在以往大周各地虽有妖魔之事,但一来禁妖、镇魔二司有镇压各类妖魔,并不多见,再来就是不论草木野兽,似乎也没那么容易成精,远不像如今这般多。

    这大抵就是他了解到的“人道气运将尽”的说法,万类齐争,是以这些鬼魅魍魉都冒了出来。

    “道长……”

    这时,扑咚一声忽然在裴楚身边响起。

    高绍义满脸的愁容和焦虑,跪倒在了地上,望着裴楚哀求道:“道长,小儿被这些妖魔鬼祟所害,还请道长解救一二,我高家必结草衔环,报答道长的大恩大德。”

    “小事尔。”

    裴楚回过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绍义,伸手轻轻将起搀扶起来,“高翁牢记我先前所说的话,福气太盛不是好事,多回馈乡里吧。”

    高绍义摸了一把眼眶里隐隐泛起的泪水,连忙点头道:“是是,我往后一定修桥铺路,多为乡亲谋些生计。”

    裴楚摆了摆手,对于高绍义的话全然没有在意,有些东西不是嘴上说说的,阶级立场有时候自然会决定一些东西。

    不过,现对于这种封建时代的阶级矛盾,他并没有要立马插手的打算。

    经历了如此之多,他明白这方世界,终究是伟力归于自身,有鬼神妖魔存在,镰刀和锤子想要掀翻一切,并不容易。

    他需要看得更多,了解更多才行。

    抛开脑海里那些不时泛起的念头,裴楚又冲一旁的管家高淳道:“劳烦管家搬张桌子过来。”

    高淳面对裴楚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听到裴楚的吩咐,连忙应是:“小人这就去。”

    裴楚又朝站在一旁的陈素道:“素素,去把包袱里的符纸和朱砂拿来。”

    不多时,高淳领着几个家丁就搬来了一张长条木桌放在小院外。

    陈素将取来的符纸铺好,又将朱砂碾成红墨,侍立在旁。

    裴楚走到桌前,轻轻拿起毛笔蘸了红墨,轻轻念道:“元气未判,未始有雷,太虚既开,太极始立。太极之数五,五居乎中,中黄正气,同乎一初,散在万物,遂分阴阳。阴阳之炁,结而成雷!”

    最后一个“雷”字落下,裴楚提笔写就一符,符成而隐有电光。

    裴楚搁笔后退,指着桌上画后的符箓道:“此符贴于贵府公子卧室门廊,癔症自去!”

    “多谢道长!”

    一旁侧立的高淳伸手就要去拿起那张符箓。

    裴楚却突然喝止了对方,道:“这符有神异,管家触碰不得。”

    高淳面露尴尬,连连致歉道:“是小人唐突了,唐突了,道长莫怪,道长莫怪。”

    裴楚摇头笑了笑:“我阻管家,非是为了符,而是为了管家为好。”

    说着,裴楚又看向一旁的陈素,“素素去为管家贴符吧。”

    陈素站在一旁皱了皱鼻子,又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探出右手掐住符纸,隐约间高淳就见得细密的犹如雷电之光在陈素手中闪烁。

    旁边高家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似没有想到这么一张普通的符箓竟然有这种的神异。

    裴楚又出言解释了一句:“此为五雷治邪符,五雷之力虽是微薄,但寻常人触碰难免伤身。”

    说话间,陈素已经拿起符箓,进了小院,走到了高家少爷高尧的房门口,轻声一跃,将那道五雷治邪符贴在了房门正中。

    一起跟着进入小院的高家众人,只觉得隐约间似乎能够听到细密的轰轰之声。

    “哎呀,少爷醒了!”

    “尧儿,尧儿……”

    几声呼喊之声从院内传了出来。

    小院外,陈素拍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张小脸似乎挤在了一起,若是细细观察,还能够看到小姑娘的头发有些都竖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裴楚道:“哥哥,下次还是你自己贴吧!”

    “哈哈哈……”

    裴楚看得有趣,笑了起来:“五雷治邪符有雷霆之力蕴藏其中,你长久接触,洗练肉身,日积月累之下,于你的武艺提升大有裨益。”

    这是裴楚在越州当日诛杀了越江之主后,无字书显圣给出的一门法术,名为“天罡五雷法”。

    五雷为天雷、地雷、水雷、神雷、社雷。

    天雷者,能主劫运,擒治天妖;地雷者,主祷雨祈晴,节制地袛;水雷者,主役雷致雨,拯济旱灾;神雷者,即五行神雷,故主杀伐;社雷者,主杀古器精灵,伏原故气。

    修行“天罡五雷法”,又需要先掌握“取天罡炁法”和“呼风唤雨之术”,所以又可称为“呼召风雷”。

    这门雷法博大精深,玄奥高深,不逊于裴楚之前所修行的《三洞正法》,共有三层境界。

    小乘雷法以外伎为主,催符念咒以施令,打醮作科以祷祈,升表发素以通真。此等雷法无须内炼,只需持箓领职,照本宣科,即有所成。

    中乘雷法为内外兼修,璇玑雷枢以开筵,存思变神以化真,召劾将班以驱使。外炼为表,内炼以为用,修成后可使役雷霆、呼啸风云。

    大乘雷法以内炼为主,炼法通先天一炁,修道合原始之神,人身天地而合一。修成后,用念可祈禳,身动则雷启。

    其修炼方法,第一步便是要存想。

    “凡欲朝元,入靖,步行空罡,面北,以净席一领,酒果各一份,磕齿九通,五藏百关出白气侑侑,良久,气变化作军卒万人。又存在五藏百关出黄气侑侑,良久,气变化又作军卒万人。又存五藏,六腑……”

    裴楚方才所画的“五雷治邪符”便是运用了小乘雷法,他虽没有持箓领职,但无字书神异,一点灵光书符篆文,亦有奇效。

    雷法有治降收伏、斩杀灭形之效,于鬼魅邪祟缠身,一张符足以镇之。

    只是雷法艰深繁奥,是将内丹与符箓咒术融为一体,既讲存思、存神、内丹修炼,又讲祈禳斋醮、符箓咒法。

    从裴楚离开越州至今数月时间,也不过是在小乘阶段,能够催符念咒以施令而已。

第一百七十章 老僧

    陵扬村。

    村前小路多半已被积雪覆盖,白色的雪地上有许多杂乱的黑色脚印。

    “道长不如再留上几日。”

    “雪路难行,道长还是莫要走了。”

    “多谢道长为我儿治了伤病。”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村中响起,一群乡民拥着两个人影从村中缓缓走出。

    裴楚一身青衣道袍,大袖飘飘,虽迎面有霜风吹打,身形却依旧傲然挺立如松,不见半点寒意。

    一旁的陈素一身淡白素衣,外披了一件红氅,与白白风雪之中,俨然如一朵怒梅绽放。

    裴楚站在人群中间,望着围在身前身后的一群乡民质朴的面容,抬手行了个稽首礼,微笑道:“诸位留步吧!天寒地冻,大家还是在家中歇息为好。”

    人群之中,一个拄拐的颤颤老人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壶老酒,冲着裴楚道:“道长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且饮一杯我家的老酒,御御风寒。”

    说话间,旁边又上来一个三十许还算健壮的汉子,取出了两个陶碗,倒满了酒水,递到了裴楚面前。

    裴楚和陈素两人一一接过,裴楚举碗冲着众人遥遥示意,“承蒙好意!”

    “多谢!”

    说着,裴楚和陈素两人一起举碗,将酒水饮尽。

    那脚步踟蹰的老人见裴楚一碗酒水饮尽,又上前轻轻拉着裴楚的手,干裂的嘴唇微微开阖道:“道长往后若有闲暇,经过我陵扬村,定要前来做客。”

    “是啊,道长,日后若有经过此地,千万来我等家中做客。”

    “高老爷降了今后三年的田租,我等也能过上些安生的日子……”

    杂乱的说话声又再次响起,语气里多是对裴楚的感激之情和对未来几年生活的憧憬。

    “哥哥,村民们都感谢你呢!”

    旁边的陈素放下酒碗,看着众人感激的目光,小脸上也浮现起了一丝笑意。

    她跟随裴楚一路已经走了不少地方,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时候,收获其他人的感激。

    裴楚面上则没有太多表情,他在陵扬村已呆了五六天的时间,除了为高家的驱邪之外,就是附近的一些乡民治了一些病症。

    他如今开始修行雷法,雷法里除了驱邪治魔,另外还有就是诸如解灾、祈福、禳病、内炼等诸多之用,再加上他此前所掌握的“刺肉不痛法”和“祛毒符”,一些个小病小痛基本上手到擒来。

    再加上由于裴楚的劝说,那高绍义降低了三年的田租,消息传出后,又让这些个乡邻越发对于裴楚感恩戴德。

    只是这些东西,对于裴楚而言,实在谈不上什么。

    看着一旁的陈素似乎颇有喜色的模样,裴楚又伸手轻轻揉了下小姑娘的头发,“以后有空再和你讲讲些卫生、疫病之类的知识,虽不见得一定有用,但病从口入,风邪入体,大抵有些东西还是能够避免的。”

    “哦——”小姑娘拖长着声音,眼里露出茫然。

    和裴楚北上的这几个月时间里,之前漏下的一些个作业,可是都在补上,如今听到有新的东西要学,倒是有点不明所以。

    高淳立在道旁,眼望着裴楚和陈素两人准备离去,面上微微露出了几分不舍之意,出声挽留道:“道长,小仙姑,我家老爷还在看护少爷,无法相送,还望莫怪。这冬日风雪难行,我看二位不如在府中再歇息几日,等天时好转些再走如何?”

    “多谢管家,倒是不必了!”

    裴楚冲高淳笑了笑,又仰头望着天空上似有细细的血花飘飞,笑道,“这般好雪好天气,正是赶路时。”

    在陵扬村停留的日子已然不短,年节已过,裴楚已经不准备继续停留,他北上这段路程走得并不算快,大周有一十九州,他没准备一一走完,但心中还是想到处多看看。

    “谢管家送我的红氅!”

    陈素跟着抱拳,冲高淳行了一礼,而后几步跟上裴楚的步伐。

    素雪纷纷,清风入袖。

    皑皑雪地上,两个人影踩着一地碎琼乱玉,迤逦着北风前行。

    ……

    高淳看着裴楚和陈素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怔了怔,良久,脸上又露出了几分怅然。

    “真高人也!”

    他和裴楚、陈素是道左遇见,偶然结识,最初邀裴楚到高府,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谁知昨日那一遭三狐上门后,他这才发现那是真仙当面。

    “唉,若是自家在小上个二三十岁,说不得也愿意跟着裴道长一起去行走天涯。”

    高淳脑海里没来由的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不过随即又摇头失笑,不说人家道长会不会收,便是人家真的不嫌弃,这一路风霜雪雨,多有磨难,又哪里能比得了他在高府做个管家安生。

    且他是个家生子,这生来便是高家的人,又哪里去说什么自由身。

    “各有各的活法啊,我还是赶紧回府上去。少爷这番癔症好了,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

    高淳又轻叹了一声,也不管周遭那些个看着他略有敬畏的村民,转头朝着高府走去。

    一路踩着乱雪走到高府门口,门前一个他往日调教的小厮就几步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叔父,方才府上又来了一个人,说是能为少爷祈福。”

    “嗯?少爷的癔症不是好了么?”高淳闻言一惊,连忙又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从前几日那三狐在府上闹了一回,高淳心中就一直没个安宁,尤其是在刚送走了裴楚后,立刻又来了这么一处,心中只感觉有些莫名的心悸。

    说着,又喝道:“我不是有交代过,再有这般的人,不许随意让他进入府上么?”

    “那个……那个……”被高淳喝骂了一番的小厮面色涨红,讷讷道,“管家去看了便知。”说着,又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倒是拦了,可拦他不住。”

    高淳一听,面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连忙几步冲进了高府之内。

    刚进了门,还未进入院中,就见一个身影端坐在院子的雪地上,任凭天空飘落的血花落在肩膀和头顶。

    高淳走上前去细细端详,才发现端坐在雪地上的是一个衣着破烂,面容枯槁的老僧。

    “咦?”高淳心中诧异,“这是哪里来的和尚?”

    宁州地界上,已然许多年不曾见过僧人,骤然见到这么一个老僧,着实让他心中惊疑。

    高淳行了一礼,面上故作恭敬道:“大师是从哪来的,我家少爷癔症已然大好,倒不许大师前来祈福。”

    那老僧双眼似闭非闭,在高淳走近后,缓缓睁开眼,神色平和道:“贫僧非是来祈福的。”

    “那大师此来是?”高淳不解道。

    “贫僧是来化缘的。”

    那老僧拈花轻笑,“闻听贵府几日前得了几具狐尸,皮毛上佳,不知施主可否舍给贫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科之分

    江山多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苍茫的雪地上,两个人影一路迎着朔风北行。

    不知何时,天空上的阴云渐厚,一路细密的小雪,渐渐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好雪啊!”

    裴楚站在雪地之上,打量着远近周遭的皑皑一片,心中蓦然生出天地辽阔之意。

    在越州时,四下多山,极目远眺多是绵延无尽的山峦起伏,唯有从宁州地界的这一段开始,虽依旧不乏山岭,但许多处地方,地势相对平缓,放眼望之,入目可见苍莽。

    “哥哥——”

    雪路上,陈素看着满天的大雪突然出声说道,“这样的大雪,李霁肯定没有见过。”

    “若有机会,以后你再带她来北地看看。”

    裴楚轻声笑道,小姑娘提起的李霁,他并未见过,但已是知道,对方是陈素在离开他和猪道人后,途中结识的一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仗义磊落,颇为不凡。

    陈素和她一起曾经在东越庸岭斩杀大蛇,意气相投,情义深厚。

    杨浦县在越州以北,临近扬州地界。

    虽已是天南之地,但以往冬日北风南下,是以,“他”和陈素在整个成长经历里,曾经还是有见过那么几场雪。

    而李霁所在的东越庸岭,虽同属越州,但冬日湿寒,却已是少有能见到大雪的时节。

    陈素眼望着天苍地茫的大片雪白之色,忽然,伸手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红氅,转而朝裴楚道:“哥哥,这雪太好了,我要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又顿了顿,“嘻,兰老伯找到孙女后,有说要收李霁做徒弟,以后我和李霁见面了,武功可不能输她。”

    裴楚摇头失笑,小姑娘的好胜心还是蛮强的,从陈素手中接过了对方的红氅,负手立在一旁。

    短刀出鞘!

    小小的人影在雪地之上,腾挪游走,招式动作比起曾经越发狠辣老练。

    裴楚看得出陈素所用的这套刀法,与她之前从杭九娘那里学来的略有类似,但细微处颇为不同。

    这是那老卒兰颇教给陈素的,刀招并无多少花俏,但简练实用,不论是单人厮杀还是以寡敌众,都自有脉络体系。

    杭九娘曾经教了陈素抖大杆的练力之法,又教了陈素一套刀法的基础招式,这些招式虽是普通,但却是基础所在。

    陈素有了那些基础的刀法招式打底,加之“九牛神力”里得分润的一些好处,演练起兰颇所传的搏杀刀法,呼喝腾挪之间,颇有几分杀气。

    东越城事了后,裴楚曾和兰颇有过短暂一晤,对方来历不俗,曾是大周四十年前的一届武科状元,后进入军中,有些不得已经原因绝了升迁之路,为老卒四十载。

    兰颇老矣,力量远逊色壮年,但一身搏杀经验和武功,不论是裴楚有道术加持,还是张万夫的宣花大斧举重若轻,放手相搏都难说胜负。

    大周朝近些年虽不再开武科举,但武科状元的殊荣,绝非寻常人能够拿得到的。

    所谓武无第二,要压得一届万千的武人,独占鳌头,这比起以人来断文的文科举魁首,还要难得多。

    其他不论,光是一项武科举之中的负力,便是能让众人服气的考核。

    大周朝对照文科举,在武科上有划分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

    考核多项,但其中有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负力。

    负力可以是举,也可以是担,考核的便是武人最直接的一项,力量。

    裴楚从兰颇和张万夫等人口中听闻,昔年大周考核武科,考生不论身份来历,想要参加科考,第一项便是试力。

    每次武科,州府县衙门都会设有一个铜狮,重五百斤,能举起为优,能肩扛为良,若都做不到,那任你武技再精湛,也无资格参加考核。

    想要考取武秀才功名,武人至少要有一鼓之力。

    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四石为一鼓,合四百八十斤。

    唯有达到这般的气力,才有机会通过武秀才的考核。

    而再往上的武举人,则号称有一牛之力,一牛虚数上指的是九名成年男子的力道。

    到了武进士级别,则称之为五马之力,一马虚数上指六名成年男子的力道,五马之力至少是三十个成年男子的力量。

    在大周,武进士是千百万练武之人中的翘楚,一届武科举能算武进士者,也不过是几十人,少的时候甚至只有十多人。

    而能登顶武状元者,无一不是力压群雄,可谓是身怀九牛二虎之力。

    这等人物不仅要天赋异禀,而且还要自小名师指点,有打熬过身体,又或者别有一番际遇才行。

    纵观裴楚所见之人中,单独以力道而论,彭孔武和庞元生大概都在武举人的层次,他和张万夫、以及天赋异禀的狄五斗三人当能有武进士以上,至于老汉兰颇,四十年前便是武状元,这一点自不必说。

    不过,真正的战阵厮杀,骑术,兵刃,拳脚,胆气,经验都在其中,又有术法等方面的加持,负力只是一方面,真正能够登顶的,除了气力过人之外,也要精通其他诸般武艺。

    便如陈素现在,负力上可算武举人,可要真与彭孔武或者庞元生这些老辣的人物搏命厮杀,即便力量上胜出些许,但也不一定真能赢得过对方。

    当然,算上裴楚给予的诸多道符支撑,那又是另外一个结果。

    真正的厮杀,考究的除了力道之外,还有诸多方面,如裴楚几次面对妖魔,缺的都是趁手的兵刃。

    一个有神兵利刃在手的武举人,面对赤手空拳的武进士,也不一定就会输。

    禁妖司昔年镇压天下,其中缇骑总旗多数也就是武秀才和少部分总旗以上能达到武举人,但人人有蕴含龙虎气的环首直刀在手,配合军阵之法,再辅之甲马符箭,即便大妖大魔,亦只能饮恨当场。

    裴楚在这方世界见了诸多妖魔精怪,一直想做一个可以参照量化的实力划分。

    在他目前所经历见识过的妖魔精怪而言,一般刚刚化形的小妖,可以算做精怪,除却一些诡秘的神通术法手段,实力基本上都超不过武秀才。

    寻常壮汉能够有个三五七人,持械一拥而上,基本上就能料理的了。

    那越江之主的三千妖兵,虽然是妖兵,但多数都是这种刚化形的小妖精怪之流,比之寻常人虽强,但也强得有限。

    不过,那些真正有经过修炼,算是成妖的妖兵、妖丁,实力就基本在武秀才和武举人之间,一些个天生力大或者异种血脉的,已经堪比武进士。

    所以,又无法一概而论。

    至于道术方面,亦是如此。

    一些个左道旁门,或许身体孱弱,但以自身精血献祭,施展出来的邪法,威力绝伦,真要以境界和法力论高下,稍一不慎,恐怕就会着了道。

    “二位,二位……”

    雪地上,正当裴楚看着陈素练武,脑海里诸多念头翻涌,忽然远处飘飘然走来了一个身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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