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回 那便是她在害他
云娇扶着她在廊下的榻上坐了下来,又将汤婆子塞在她手中,再将薄被盖在她腿上:“话是这样说,可它那样讨喜,姨娘自来心善,若是换了姨娘来养,说不准多爱护它呢,定然也是舍不得饿着它的。”
“你这张嘴,如今越发的甜了。”钱姨娘拉着她靠着自个儿坐了下来:“你三姊姊这事儿,眼瞧着便要成了,你也该想想你自个儿了。
我如今也不得旁的想头,便一门心思的想要替你寻个好人家,等你出了门,我也就不用愁了。”
云娇接过口道:“那姨娘便让二姨父加点紧,若是有好人家,便叫我去相看相看。”
她心里头是不情愿的,可若是拗着姨娘的意思说,怕是她又要着气,是以便顺着她的话说。
左右,合适的人家哪有那样好寻的?便是再有人家,她再拒一次便是了。
多来个几回,姨娘便惯了,说不准往后便懒得管了呢。
她也不知为何,姨娘说起亲事,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起秦南风来。
她晓得自个儿不该想的,若真是同秦南风牵扯不清,那便是她在害他,那样的书香世家,最是古板守礼。
秦南风光光是习武从军,便闹的一年到头几乎不家去几回,他父亲瞧见他总是横眉怒目。
若是再娶个庶女回去做妻子,他爹极为有可能真会打死他。
云娇想到这处,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个念头,不叫自个儿胡思乱想。
……
秦南风一早便到了会仙酒楼。
他晓得傅敢追那厮最欢喜的便是会仙酒楼自酿的羊羔酒,他若是入得城来,必然会来会仙酒楼。
可他从清晨一直等到晌午,都不曾望见傅敢追的影子,他等的不耐烦了,便问掌柜的买了一坛羊羔酒,提着酒出了门便上马。
“少爷,等等,你这是要去何处?”万年青追了出去,一脸焦急的问他。
“我到城外去寻傅敢追吃点酒,你家去等我吧。”秦南风上了马,回头对着万年青道。
“少爷,夫人还等着你家去呢,你这一出去,几时才家来?”万年青有些慌了。
夫人来回都催了好几日了,少爷便是不肯家去。
今朝又来了信,说是老爷出门处理公务去了,要明日才家来,夫人想少爷想得紧,催着叫他家去。
他今朝都提了好几回了,少爷都不置可否,他真是好生为难,可也不好逼少爷逼得太紧。
夫人派来的人,便只会训斥他,可这事儿能怪他吗?
他也想叫少爷早些家去,好好的同夫人说说话,若是能解了老爷同少爷之间的结,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他想的再好,少爷也不听他的呀!
他这个小厮当的,真是好难。
“我吃了中饭便回城来。”秦南风勒住马,笑看着他道:“你同我娘说,我晚上家去吃饭。”
“好。”万年青这才转忧为喜,瞧着他策马而去,便转过头往秦府跑。
秦南风行至半路瞧见路边的干果铺子,下马买了些果子,这才又上马去了。
他从前曾去过傅敢追家一回,有些路也不曾仔细记,但大体知道个方向,他催着马儿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虽说不认得路,但他心头一点都不慌。
他晓得傅敢追所住的那个庄子叫“傅家庄”,傅敢追的父亲叫傅得安,再不济他父亲是个卖筐的,十里八村的人都认得他,大不了他一路问过去便是了。
好在那路也不是多难认的,他也不曾费多大的事儿,便摸到了傅敢追家门口。
傅敢追家住的是四间土坯房,房顶上盖的是茅草,门口有个小院子,晾着一些萝卜干,角落里堆着一大堆叶子蔫了的竹子,那是做竹框的材料。
“傅敢追!”秦南风牵着马在门口唤了一声。
屋子里跑出一男一女两个小小孩童来,瞧着不过五六岁上下,身上穿的衣裳打着些补丁,上头灰扑扑的,也不晓得在哪处耍子沾上的,两人站在院子里头望着秦南风。
“勇追,巧珍,你们哥哥呢?”秦南风将马儿拴在门口,笑着上前。
“我哥哥同我爹娘一道砍竹子去了。”傅巧珍伶牙俐齿的,指着一个方向道。
“你是谁?你怎会认得我们?”小弟弟好奇地打量着他:“你瞧着好生威风,比我哥哥还要威风。”
秦南风拿出方才在路上买的果子,分给他们,口中笑着道:“我是你们哥哥的好兄弟,我从前来过你们家。”
这是去年的事,不过小孩子没记性,瞧他们的模样像是早已忘记了。
“谢谢哥哥。”
两个小家伙有了吃的,更无丝毫防备之心,围着秦南风“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简直比对傅敢追还要亲热。
“巧珍,你家祖父祖母呢?”秦南风蹲下身来陪着他们。
“我爷爷前几个月,去砍竹子摔断了腿,在床上躺着呢。”傅巧珍口中含着果子,含糊不清的道。
“那你祖母呢?”秦南风又问。
“我奶奶到前头地里拔菜去了,这不是到晌午了吗,马上要烧中饭了。”傅勇追儿抢着道。
“那你们领我去瞧瞧你们祖父可好?”秦南风站起身笑道。
“勇追,门口是哪个的马?”外头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奶奶。”傅勇追跑了出去,扶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走了进来:“是哥哥的朋友,他给我们带了许多好吃的果子,你瞧。”
“你们这两个孩子,也不晓得客气的!”傅家祖母手中挎着个菜篮子,里头装着刚拔的青菜,上头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见两个孩子欢腾的模样,不由责备了一句。
接着进了院子,抬眼瞧向秦南风。
“祖母。”秦南风迎上来笑着招呼她。
“原来是南风啊!”傅家祖母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大好,瞧了片刻才认出来,不由满面欢喜。
“我是南风。”秦南风笑着点头。
“来,孩子。”傅家祖母忙放下装菜的筐子,上前亲热的拉住他的手:“快进屋去坐。”
“好。”秦南风任由她拉着进了屋。
第467回 能填饱肚皮便可
“敢追同他爹娘一道砍竹子去了,等一刻儿便家来了,你先坐这耍一刻儿,我去淘米煮饭。”傅家祖母拉着他,在明间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我刚才听孩子们说,他们摔伤了?”秦南风问道。
“是啊,也是时运不好,你说砍了这些年的竹子,老了老了还遭这个罪,也是该派。”傅家祖母有些心疼的长吁短叹。
“祖母可否领我去房中瞧一瞧?”秦南风站起身道。
“不用了。”傅家祖母连连摆手道:“老头子不碍事的,大夫说将养个几个月,便好了。
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哪能进我们那屋子呢,我那房里邋里邋遢的,没得弄脏了你的衣裳。”
“祖母,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秦南风笑着道:“你不必有这许多的顾虑,傅敢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们是他的祖父祖母,便是我的祖父祖母,哪有那许多讲究了,祖父人可是在东房里?我去瞧瞧。”
傅敢追说着便往房头走。
在大渊朝,房以东侧为尊,家里头若是有长辈,皆是睡在东房的。
傅家祖母跟在后头,满心感动:“孩子,你这样好的心肠,往后会有福报的。”
秦南风这是笑了笑,他做事但求问心无愧,甚的福报不福报,他不懂那些。
他抬脚迈进东房,随意的扫了一眼,屋里便只得几个脚箱,另有一张极为寻常的架子床,陈设虽说简单,但却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傅家祖父人便躺在床上休养,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白棉花褥子。
“祖父。”秦南风走到床边,含笑唤了一声。
“哪个啊?”傅家祖父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加之屋子里头又不亮堂,他瞧不清楚来人长相,只是偏头打量着。
“老头子,你糊涂了。”傅家祖母跟进屋子,口中道:“这是南风啊,去年来过咱家的那孩子,你不时常念叨着他好吗?”
上一回,秦南风来的时候,给他家带了许多礼来,他待人又和煦又有礼道,傅家之人提起他来便赞不绝口。
“是南风啊!”傅家祖父闻言,挣扎着便要坐起身来。
秦南风忙上前扶着他:“祖父,不用这般客气,你腿伤了,躺着便是了。”
“南风你可算来了。”傅家祖父拉着秦南风的手:“一直盼着你来呢,这一年多都不曾望见你,我前日还同敢追说,叫他请你来家里耍子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秦南风笑着道。
“老婆子,还呆站着做甚的,到后头去抓只鸡来杀,挑那只最大的!”傅家祖父欢喜之余,忙大声吩咐。
“你这老头子,我瞧你是欢喜的没大数了,我哪敢杀鸡,等一刻儿得安家来再杀吧。”傅家祖母回道。
“那鸡杀的晚了,便炖不烂了,你去抓来我杀,我手又不曾断。”傅家祖父急道。
“不用了,祖父祖母,我又不是外头人,不用这样客气,家常便饭随意的吃吃,能填饱肚皮便可,不用特意的。”秦南风连忙阻止。
“那怎么行,你难得来一回,这鸡我是杀定了,老婆子别站着了,快去捉鸡!”傅家祖父又催促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捉。”傅家祖母有些无奈又好笑,转身便往外走去。
秦南风见这鸡是非杀不可了,也不再客气,想了想道:“祖父,那不然你歇着,我去杀吧,若是真将鸡弄到房里来,味儿可不大好闻。”
“你会吗?”傅家祖父不放心。
“这有甚的不会的。”秦南风不以为意道:“我同敢追在边关,猎的鸟儿兔儿,都是我们自个儿做来吃的。”
“那好。”傅家祖父有些过意不去:“劳烦你了,到我家来还要你杀鸡,若不是我这条腿不中用,说甚的也不会让你动手的。”
“这不算甚的的,祖父不必放在心上。”秦南风摆了摆手:“那您老人家便先歇着,我到外头去杀鸡。”
“好,好。”傅家祖父连声答应。
当傅敢追拉着一拖车竹子家来的时候,便瞧见秦南风正蹲在他家门口,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抓着一只鸡正在放血。
他那一双弟弟妹妹,正围在一旁看的起劲。
“九霄!”傅敢追陡然见了秦南风,欢喜不已,扔了拖车便跑了过来。
“傅敢追,你可算家来了。”秦南风站了起来。
手中那只鸡脖子朝后扭在翅膀里头,脖子上还在往外滴着血。
“这鸡血鲜的很,别滴在地上浪费了。”傅敢追连忙拿起碗接着。
“你看这鸡死了吗?”秦南风打量着那只鸡,似乎不太挣扎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这鸡到底死了不曾,只好开口问傅敢追。
他方才在房里同傅家祖父说是那样说,实则他们在边关打猎,那些猎物到手都是死了的,便是不死,也不大会挣扎了,只需去了皮,扒了内脏,便可以放在锅中烧着吃了。
可这杀鸡,他还是头一回,从前虽也见过几回旁人杀鸡,可真自个儿动起手来,似乎又不是那回事了。
傅敢追挠了挠头道:“从前都是我爷爷杀的,这死没死我也不晓得,要不然你放手试试,看它还扑棱不?
我看这血也不大流了,想来差不多了。”
秦南风又瞅了瞅那只鸡,见鸡一动不动的,便试探着伸出手:“那我放了?”
“放吧!”傅敢追点头。
秦南风便撒开了手。
“咯咯咯……”
那鸡一落地,变咯咯叫了起来,且撒腿便跑了。
“诶?跑了!”秦南风忙追了上去。
傅敢追也跟着跑,他那一双弟弟妹妹在一旁拍着手笑了起来:“南风哥哥不会杀鸡,鸡不曾死,还跑了!”
两个人追着鸡,那鸡也是怕了,只是绕着屋子一路飞跑。
两人从屋前追到屋后,又追到前头,傅得安同阮氏夫妇二人恰好一人扛着一捆竹子家来了。
他二人扛着竹子,不得傅敢追走得快,便晚了一脚到家,两人见状忙放下竹子来帮忙拦住那只鸡。
“可算逮到了。”秦南风拍了拍手上的灰。
第468回 招夫领子
“爹娘,你们瞧,我好兄弟来了。”傅敢追拍了拍秦南风的肩膀。
傅得安逮着那只鸡,拧着脖子看了一眼笑道:“这鸡是南风杀的?刀子割得太浅了,都不曾伤到气管,难怪放了血还跑了。”
秦南风好不尴尬:“我还是头一回杀鸡。”
傅敢追哈哈大笑道:“逐云,我原以为你无所不能,原来也有你不会的!”
“不然你杀一个试试?”秦南风将刀柄递了过去。
“还是我来吧。”傅得安接过那把刀,对着鸡脖子用力一割,那血便汩汩的流了出来。
阮氏连忙拿起碗去接。
“我就说吧,这动静才对。”傅敢追在一旁笑着道:“逐云,你多看看,好生学着些。”
“平日里个嘴钝的很。”阮氏瞪了他一眼道:“南风难得来一回,你还说上瘾了你。”
“娘,不碍事的。”傅敢追搂着秦南风的肩膀:“逐云是我好兄弟,开开玩笑怎了?他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逐云你说是不是?”
“那自然。”秦南风笑着道:“我今朝给你带了你欢喜的羊羔酒来,在里头桌上放着呢,便等你家来。”
“我说我今朝怎的早上起来便下巴痒,敢情中午还真是有酒有肉。”傅敢追笑着道。
“你别站着了,到村头屠夫家去剁几斤羊肉家来。”傅得安吩咐他。
“好嘞。”傅敢追答应了一声,朝秦南风说了一声,便往外头走。
“也顺路拿些豆腐百叶,再瞧瞧可有旁的,一并买回来。”傅得安又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了。”傅敢追远远的答应了一声。
“南风今朝怎的有空来?”阮氏瞧着秦南风,笑着问他。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秦南风笑着回道。
阮氏笑道:“这便对了,你若是无事就多来耍耍,家里头都盼着你来呢。”
“好。”秦南风满口答应了。
瞧着傅敢追父母朴实的笑脸,他心里头是有些羡慕的。
若是他也生在这样的家里,有一对淳朴的父母,有天真可爱的弟弟妹妹,一家人一道侍奉家里的祖父祖母,便如傅敢追如今所过的日子一般,虽有些清贫,但却其乐融融。
最重要的是,他的亲事,他自个也能做主。
他想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傅敢追一家人,不到一个时辰便张罗出了一桌饭菜,几乎将家里头能吃的都拿出来了,便连预备着过年的风干咸鱼,都挑了两条大的炖了,秦南风瞧着怪不好意思的。
菜都上了桌子,傅得安便招呼秦南风:“来南风,坐下吃中饭,庄户人家不得甚的好菜,你是富家公子哥儿,可别嫌弃才好。”
“伯父太客气了,这桌上许多菜在酒楼里头可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呢。”秦南风笑着坐了下来:“祖母同伯母怎的不一道来吃呢?”
“还有一个青菜豆腐汤烧完了便来。”傅得安笑着道:“咱爷仨先吃两盅。”
“你祖父那处……”秦南风瞧着傅敢追。
“饭都送过了,弟弟妹妹在外头耍子,先头在厨房都抓着吃都吃饱了,这刻儿也不用吃了。”傅敢追笑着道。
“小孩子嘛,都是那样,吃饱了就好。”秦南风笑着点头。
他思量了片刻,还是不曾开口说自个儿来的目的,他想着兹事体大,还是要等傅敢追母亲和祖母都上了桌子再说。
三人便先吃着酒聊了刻儿家常。
直至阮氏同傅家祖母都上了桌子,秦南风才酝酿了片刻开口道:“伯父伯母,祖母,我今朝来也不是全然无事,其实是有桩事情要同你们说的。”
傅得安倒不觉得奇怪,放下酒盅道:“我想着你也是无事不会上门的,平日里请你都请不到。
有甚的事你便直说吧,可是我家敢追在外头闯了甚的祸?”
“我哪有!”傅敢追闻言便瓮声瓮气的开口,他可是遭不得半点冤枉的。
“没得这话。”秦南风连忙摆手:“这是桩大好事,原本我年纪轻,不该揽下这般事,可人家找到我跟前来了,我也不好回绝。
再说我又同敢追是兄弟,这事也是为他好,我便硬着头皮来了。”
“到底是何等事?你直说便是了!”傅敢追听他这样一说,更急得抓耳挠腮的。
“那我就直说了,我今朝来是为了给你你说一门亲事。”秦南风望着他笑道。
“亲事?”傅家人个个面面相觑。
傅敢追有些泄气道:“九霄,你又拿我寻开心可是?你自个儿还不曾娶妻呢,还给我说亲,你还是歇歇吧。”
“这同我成不成亲有何干系。”秦南风笑着道:“你瞧我说的靠不靠谱便是了,我说的这个这姑娘,你也是认得的。”
“是哪家的姑娘?”傅家祖母有些激动的问了一句。
她这个大孙子是个好孩子,如今年岁已然不小,可家中不富裕,他又不得这个心思在亲事上头,常年在边关,家来一些日子也是除了练武便是吃酒,对亲事全然不闻不问。
是以这事儿便一直拖着,已然拖成了全家人的心病,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哪去找合意的人家去?
这再拖下去,姑娘怕是都说不上了,只能瞧瞧哪有年轻的小寡妇,上人家家里去招夫领子去。
她这个做祖母的,每每想起,便是夜夜难以安枕。
陡然听了这样大好的消息,她怎会不心喜?
傅得安夫妇也盯着秦南风,等着他的后言。
秦南风望着傅敢追道:“我说的这姑娘便是把家的三姑娘,把云嫣。”
“三……三姑娘?”傅敢追惊的险些一口咬到自个儿的舌尖。
“我儿,你还真认得?”阮氏见状,面上也有了喜意。
傅敢追摆手道:“逐云,你莫要拿我逗趣了,三姑娘是那把府里头娇养出来的,便同个花儿一般娇娇柔柔的,哪会瞧上我这个大老粗。”
“我说的是真的,你当我跑这一趟便是为了来逗你吗?”秦南风正色道:“我问你,你可曾替她送衣裳被褥去庄子上,给她姨娘?”
傅敢追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似乎是有这回事,是去年还是今年上半年?我也忘了。”
第469回 过命的交情
“那便对了。”秦南风笑着道:“便是叶姨娘央着他家的九姑娘来同我说的,叫我来问问你家的意思,若是愿意,便去相看一番。”
“是你那个从小一道长大的九姑娘同你说的?”傅敢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对。”秦南风点头。
“南风,你说的可当真?”傅得安几乎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还真有这样的好事找上门来?
“自然当真了。”秦南风好笑道:“你们瞧我像是在诓你们的模样吗?”
“那……那个叶姨娘,她瞧上我儿甚的了?”阮氏瞧了一眼傅敢追。
她自个儿生的儿子,自个儿心里头清楚,这孩子性子鲁莽,嗓门儿又大,几句话下来,旁人便都让的远远的,生怕挨了打,哪个敢挨他近?
实则这孩子心地是最善良的,也不是胡搅蛮缠之辈,但旁人都被他的外表吓住了,哪个晓得他内秀?
她不曾想到这倒是有识货的了,晓得她儿子的好,她心下也是颇为喜悦。
“我听小……九姑娘说,叶姨娘是瞧你家敢追是个有情有义的,心地也善良,才动了这个心思。”秦南风将云娇的原话说了出来。
“我听你这意思,这个人家是个大户人家,这个三姑娘是姨娘生的女儿?如今是这个姨娘瞧上我家敢追了?”傅得安问道。
“是。”秦南风解释道:“我说的便是把言欢把大人,他在朝为官,是当朝二品。
他家九个孩儿,两个男儿,七个姑娘有三个是嫡出的,这个三姑娘是庶出的,便是叶姨娘所生。”
“呀!”阮氏满面惊讶:“这样的人家,虽说是个庶出的,那也是千娇百宠的养大的吧?这……她能瞧上我家敢追?”
“九姑娘便是同我这样说的。”秦南风笑着道:“她说的话,记准。”
“九姑娘是……”阮氏不解。
“九姑娘是把家最小的姑娘,是三姑娘的妹妹,她同我相熟。”秦南风含笑解释:“她们姊妹要好,叶姨娘便拜托她叫我来问一问。”
“那我家还有甚的好挑的?你便说接下来要如何做吧。”傅得安抬起头来问。
秦南风一笑:“眼下他们便是叫我来问问你家的意思,可愿去相看?”
“愿的愿的,自然是愿的。”傅家祖母忙不迭声的应着,又催着傅敢追道:“敢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还不快谢谢南风。”
傅敢追难得有些窘迫,看着秦南风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秦南风笑望着傅敢追:“再说这事才开个头,等真成亲那一日,再谢我也不迟。”
傅敢追干脆端起酒盅来朝着他:“来,干了,我朝你还真是说不出来个“谢”字,都在酒里了。”
“好。”秦南风端起酒盅,同他一碰。
二人皆豪迈的一饮而尽。
“南风。”傅家祖母又问他:“那如今我家同意相看了,要何时去相看?又在何地呢?他们可是要来我家?”
“来这处太远了,都是女眷也不方便,是以他们便定了,在帝京城内的会仙酒楼,日子选的二十四,你们晌午到那处便可。”秦南风说罢,吃了一口菜。
“二十四?”傅家祖母想了想道:“今朝是二十二不错吧?那便是后天了?”
“对。”秦南风点头。
“后天,这样快。”傅家祖母欢喜不已,似乎在梦中一般,犹自不敢信:“南风,你莫要怪我老婆子多疑,你说这事,可信吗?有把握吗?”
秦南风笑望着她道:“那祖母说说我可信吗?”
“你自然可信,不信哪个都成,但肯定不会不信你。”傅家祖母连忙道。
“那就是了,你们放心吧,这事记准。”秦南风笑着道:“明日还有一天,你们好生预备一番,到时候直接过去便是了,敢追时常在那处吃酒,他认得路。”
“好,好。”傅得安连说了两声好,又起身给秦南风倒酒。
秦南风连忙站起身来,傅敢追又按着肩膀坐下了。
傅得安笑道:“在我家,不用这般客气,来,吃酒!”
一顿中饭吃罢了,秦南风吃了个微醺,这还是他惦记着晚上还要家去,不曾肯多吃酒,否则依着傅家父子的性子,定然是要叫他吃醉了。
傅敢追拉着他去了他房中,二人同榻睡而眠,待得睡醒之时,已然日落西山了。
他翻身坐起,傅敢追听到响动也醒了。
“我再去看看你祖父。”秦南风套上鞋往外走。
傅敢追也下床跟了上去。
傅得安夫妇二人站在院子里头编框子,闻声也走了进来。
秦南风进房去,又寒暄了几句,便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傅家祖父:“我今朝来的匆忙,也不晓得祖父受伤了,便空着手来了。
这银子你收着,若是想吃甚的,便叫敢追去给你买,我就不买东西了。”
“这不行,哪能呢!”傅家祖父说甚的也不肯收:“你今朝来说这事,不管成不成,我们家都对你感激不尽,哪还能再收你的礼呢。”
“该收的还是要收的,敢追他从前不曾同我说过此事,我若是早些时候知道,也会早些来探望的。”秦南风将那锭银子硬塞在了他手中:“时候不早了,我便不多留了,我母亲还等着我家去吃夜饭呢。”
“你在这吃了夜饭再走。”傅得安一把拉住他手腕。
“走甚的,今朝便住在这吧。”傅家祖母在一旁道。
“不了,我母亲今朝都派人催了好几回了,我说好了晚上家去的,她在家盼着我呢。”秦南风又谢了他们的一番好意,这才出了门。
傅家一家老小除了床上躺着的傅家祖父,其余人都跟到门口去送他。
秦南风上了马,回头朝着他们一笑:“不必送了,外头冷,你们快些进屋去吧!”
说罢了,他一拍马儿便飞驰而去。
“南风是个好孩子,这样的好人难遇。”傅得安望着他骑着马逐渐跑远,嘱咐身旁的傅敢追:“往后,但凡有他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可要尽心尽力啊。”
“爹,你放心吧,逐云是我兄弟,我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的。”傅敢追憨憨的笑道。
第470回 他真的无福消受
秦南风骑着马一路飞奔到帝京城东城门外,便勒住了马。
万年青早便守在那处,他等的脖子都长了,总算家少爷给盼了回来。
他连忙迎上去牵马,口中道:“少爷,你可算家来了,这天都黑了,你若是再不家来,城门可都要关了。”
“我心里有数。”秦南风将缰绳丢给了他。
“少爷,咱们家去吧?夫人命人准备了夜饭,正等着你呢。”万年青牵着马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他。
“嗯。”秦南风点了点头:“娘为何这般急着见我?”
万年青犹豫着不曾开口。
秦南风瞧出苗头来,一挑眉头:“万年青?”
万年青只好实话道:“是少爷二姨母家的彩花姑娘来了。”
秦南风二姨父叫符东,原是个落魄的秀才,家里头穷的叮当响,到了冬日青黄不接之时,几乎连锅都揭不开。
当初,秦南风外祖母生养他二姨母的时候,是个横胎,死活生不出来,听闻稳婆都寻了三四个,折腾了三日三夜才险险生了出来。
但他这个二姨母,因着在肚子里头憋的久了,生出来的时候便不来气,后来经验老道的稳婆将她倒提起来,在臀部连拍数下,这才缓过气哭出声来。
但也不知是否是当初生产之时憋得太久,叫他这个二姨母脑子受了损伤,人也不说多傻,但就是不大聪明,勉强能照应自个儿饮食起居。
这样的人,想嫁个好人家自然是不得的,于是便寻了符东这个落魄秀才,看中的便是他人品还不错,往后不会待他二姨母太差,后来秦南风这个二姨母便生了个女儿,还是个独女,便是万年青所说的这个姨姑娘。
秦南风眉头顿时拧得紧紧的:“她又来做甚?”
“是夫人说想她了。”万年青小声回道。
秦南风忽然勒住了马。
“少爷?”万年青抬头祈求的望着他:“小的求你了,走吧?”
秦南风皱着眉头,他不想家去,他晓得母亲叫他家去做甚的。
母亲是心疼自个儿这个姨侄女,自幼有娘便同没得娘一般,无人疼爱。
加之他母亲自个儿又不得个亲生女儿,便将一直这个姨侄女当亲女儿一般养着。
原本这般也是无可厚非,秦南风也不抗拒她如此,可偏偏她早已许诺,说要将这个姨侄女许给他做个姨娘,叫她一世活得安稳祥和,不愁吃喝。
秦南风自然不肯,保这个姨妹妹衣食无忧那倒是可以,但叫他娶她做姨娘,他是真的做不到啊!
“少爷,小的求你了,你便回去一趟吧!”万年青见他不说话,也不肯走,便哭丧着脸:“不然夫人放小的不得过生,小的都说了少爷晚上家去吃夜饭。”
“瞧你那样吧。”秦南风一脸不情愿的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他回来数日了,再躲着自个儿心里也有些说不过去。
“谢少爷。”万年青如闻仙音,顿时欢天喜地的牵着马儿往前走。
到了秦府门前,秦南风下了马,将身上的佩剑丢给了万年青,这才大跨步朝着家中走去。
“五少爷!”门口的小厮朝他行礼。
“嗯。”秦南风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抬脚跨进了门槛。
“风儿,你可算家来了。”门内,一个妇人迎了上来。
她便是秦南风的母亲赵忠竹,她生的瘦高,眉宇之间同秦南风有几分相似,不过她不得秦南风那样白净。
秦南风的白净,是随了他父亲。
“娘。”秦南风笑着唤了一声,任由她拉着自个儿的手。
“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听话,都回来这许多日子了,也不晓得家来看一看,成日里在外头厮混,我若是不叫你,你还不晓得甚的时候家来呢。”赵忠竹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秦南风笑道:“怎会,娘不叫我,我这几日也打算家来瞧一瞧的。”
“南风哥哥!”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来。
秦南风反应极快的撒手往后退了两步,那人冲劲太大,一时间停不住脚,眼看便要栽倒在地上了。
好在赵忠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彩花,你慢着些。”
“三姨母,南风哥哥怎的躲开了,害得我都差点摔倒了!”符彩花气恼的跺了跺脚:“我这都来了几日了,好容易才等到他家来了,他却连抱都不让我抱一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符彩花生着一张圆脸,长相倒也不差,只是大抵是太过贪吃,身子便养的有些微的圆润。
偏她又欢喜鲜艳的颜色,头上便爱戴着大红花,穿衣裳也是如此,尤其欢喜在外头罩着个大红大紫的宽大的褙子,猛地一看,似乎罩着个被单便出来了。
秦南风对她的穿戴实在是不敢苟同。
赵忠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彩花,三姨母前几日是如何同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女子,不能同哥哥这样搂搂抱抱的。”
“三姨母不是同我说了吗?我以后是要嫁给南风哥哥的,那他便是我夫君,我同我夫君抱一抱怎了?”符彩花理直气壮的。
“噗……”万年青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秦南风回头望他,他吓得连忙捂住嘴,装作咳嗽。
他再抬头,瞧母亲身后那些婢女,也都低着头偷偷发笑。
秦南风有些无语。
赵忠竹瞧了瞧自家儿子,见他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便道:“彩花,你先到后头去看看婢女们夜饭摆的如何了,我同你哥哥说几句话便过去。”
“可是我要南风哥哥牵着我走。”符彩花不肯走,还又往秦南风跟前靠了靠。
秦南风又往后退了两步道:“母亲,若是这般,儿子便先回舅舅那处了,改日再回来瞧你。”
说着转身便要走,这个姨妹妹,他真的无福消受啊!
“你给我站住!”赵忠竹叫住了她,又上前去哄符彩花:“彩花听话,你先到后头去,等一刻儿我同你哥哥便来了,我们一道吃夜饭,好不好?”
“南风哥哥小时候都肯牵着我的,现如今怎的对我如此嫌弃!”符彩花不满又委屈。
第471回 不是傻,是天真烂漫
“那是小时候,如今你们都大了,不可胡来了,快去吧,听话。”赵忠竹朝着后头的婢女使眼色。
几个婢女上前来扶着符彩花,符彩花不情不愿的跟着往里头去了。
秦南风这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瞧着符彩花离去的方向道:“娘,彩花怎的越大越傻了?”
“别瞎说。”赵忠竹拉过他,也一道往里走:“彩花她自来便不傻,她是从小没有娘教,许多道理都不懂,若是有人给她讲,她也是肯听的,你瞧她多听我的话。
她只不过是性子单纯了些,哪里傻了。”
秦南风撇了撇唇,不曾开口。
“你说呢?”赵忠竹正色望着他。
秦南风只好扯出一抹笑意来敷衍:“是是是,娘说的是,彩花那不是傻,她那是天真……烂漫……不通人事……”
万年青听着他这违心之言,躲在后头偷偷捂着嘴发笑,难得少爷也有没脾气的时候。
“是啊。”赵忠竹看着前头:“她那样的性子,将来若是去了旁人家,我是不放心的。
你想想,她本身又不懂事,你二姨母又那样,你二姨父是个忠厚的,娘家人不能替她做主,她恐怕要挨人家欺负。
是以娘才想着,往后等你成亲了,便将她收进房中,咱们家也不多她一个人,只是好吃好喝的养在家中便是了,你说是不是?”
“其实……不收房,也可以养在家中的。”秦南风小声道。
“那不一样。”赵忠竹道:“我若是一直养着一个姨侄女在家中,不叫她嫁人,那不是耽误她了吗?再说人家父母也不肯。
只有你娶了她,才叫两全其美,你懂不懂?”
秦南风真真是为难极了,这个“懂”字卡在喉咙间,死活也说不出口。
赵忠竹晓得他不愿,便道:“风儿,你说你这些年跟着你舅舅,娘可曾强迫过你家来读书?
你不愿家来住,娘可曾逼着你家来?
我同你说,旁的事情都可以由着你,这样事情,你可得听我的,娘也不曾求过你,便这一样事,你都不能依着我吗?”
“娘虽说不曾逼着我,当初不也听爹的话,劝我了吗?
只不过是我不愿意家来而已。”秦南风嘟囔道。
娘这个话,他可不认同。
“可我劝了你也不曾听啊。”赵忠竹反过口道。
“那娘方才说,旁的事都由我,此话可当真?”秦南风想起她这句话,不由心中一动。
“嗯,旁的是都由你,只是读书的事情,那是你父亲的意思,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继续在外头浪荡了,该家来安安稳稳的娶妻过日子了。”赵忠竹边说边回头望着他。
秦南风思量了片刻,试探着开口道:“那娶哪家的女儿,也由得我吗?”
“那自然是由不得你的。”赵忠竹不加思索的道:“你父亲已然有了考量,到时候你家来了,听你父亲的安排便是了,左右他选的都是家世好门第高的,不会亏了你去。
你父亲看中的人家,不会错,你瞧你三嫂嫂多好。”
秦南风撇了撇唇道:“这也叫甚的都由我?”
“这婚姻大事,本就该听父母的。
你父亲选了好几户人家,到时候依次相看,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家门都没得挑,随你心意选一个,这还不叫由着你吗?”赵忠竹笑着道。
“自然不叫了。”秦南风有些不欢喜的道:“若真是随我选,那便该我欢喜哪个便娶哪个,而不是由父亲选定。”
赵忠竹听这话似乎话外有音,便问他:“听你的意思,你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秦南风沉吟不语。
赵忠竹又道:“你说给娘听,若是门当户对,我便同你爹商议,上门求娶便是。
你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如今便想着能让你早日成亲,安安稳稳的在家读书,到后年科举还能一试,他总说你聪明过人,只是不愿意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那若是门不当户不对呢?”秦南风抬起头问她。
“门不当户不对,自然不可,你父亲说了婚姻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风儿,你问这话是何意?”赵忠竹皱起眉头:“你莫非是瞧上哪个庄户人家的姑娘了,才问我这话?”
秦南风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赵忠竹见状又说道:“男子三妻四妾那是常事,你若是真瞧上了那也无妨,等你将来取了亲,再迎进门来做个妾,不就两全其美了吗?你可不能胡来。
你同娘说说,是哪个庄子上的?”
“不是庄子上的。”秦南风闷闷的道。
“那是哪个家的?”赵忠竹追着问。
“是大户人家的,庶出的,我不想叫她做妾。”秦南风心一横,便说了出来。
他总思量着这件事,若是父母不点头,他不敢同云娇表明心迹,他怕耽搁了她。
若是不能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他抬进门,他又有何颜面去表明自个儿的心意?莫要说是云娇,也莫要说把云庭,便是他自个儿心中,也说不过去。
赵忠竹脸色一变:“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你爹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娘呢?”秦南风抬头望着她。
“你爹不同意,我自然也不同意。”赵忠竹不加思索的道。
秦南风有些失落,不满的道:“娘为何总是要同爹一般?自个儿便不能做自个的主吗?”
“女子出嫁从夫,我不听你爹的听哪个的?”赵忠竹有些无奈的道。
秦南风半晌不语,他母亲便是这般,甚的事都由着父亲,父亲说往东她便不往西,从来不想着自个儿,只想着父亲。
偏偏父亲待她也只是一般。
这便是他不愿家来的缘故。
“风儿。”赵忠竹拉着他的手:“你莫恼,咱们不说这个了,先吃饭。”
“好。”秦南风随着她一道进了院子。
难得家来一回,他不想惹的母亲不痛快,左右捱死了便一个晚上,明日清晨他便出去了。
“南风哥哥!我都等了你们好半天了,你们怎么走的这么慢!”符彩花站在屋子的门口,左顾右盼的,总算等到了他们,忙扑过抱他。
秦南风一个闪避不及,叫她抱住了手臂。
第472回 难如登天
他瞧着抱着自个儿手臂晃来晃去的符彩花,吞了口口水,扯出一抹笑道:“彩花妹妹,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好。”符彩花见他对自个儿笑了,便听话的松开了手。
秦南风眉开眼笑的夸了她一句:“彩花真听话,还像小时候一样乖。”
还好,符彩花听他的话这点不曾变,否则他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嗯嗯。”符彩花连连点头。
“走,咱们先进去吃饭。”秦南风说着当先走了。
“南风哥哥,今朝三姨母准备的,都是你喜爱吃的。”符彩花跟上去道:“还有我喜爱吃的。”
“那你等刻儿多吃点。”秦南风随口应了一句。
他生怕符彩花贴着他坐,便站在桌边,瞧着她坐了下来之后,他才在她对过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不讨厌这个姨妹妹,甚至瞧着她喜庆的模样,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但他并不想娶她。
赵忠竹瞧着他二人能融洽相处,也颇为欢喜,笑着对秦南风道:“这便对了,彩花便同个孩子一般,你哄着她一些,便妥了。”
秦南风不想同她过多争辩,便点了点头,提起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娘,先吃饭吧,我饿了。”
“吃吧。”赵忠竹拿起调羹,先给符彩花装了满满带尖儿的一碗羊肉炖萝卜。
“谢三姨母。”符彩花端了过去,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有东西吃,她也顾不得看秦南风了。
秦南风望着她,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这个姨妹妹,若是不缠着他,无事瞧瞧倒也挺有趣。
赵忠竹将小炒茨菰片端到秦南风跟前:“来,吃这个,你欢喜的。”
“娘下午还特意派人去买了茨菰?”秦南风夹了一筷子,他确实爱吃茨菰。
“这是你三嫂嫂拿来的,她听说你要家来,可欢喜的紧,吃了中饭便给我拿过来了。
对了,她还叮嘱了,叫你得空去他们那院子里头坐坐,说你三哥哥想你的紧呢。”赵忠竹笑着道。
赵忠竹所说的“三嫂嫂”,便是秦南风庶出的三哥哥秦春深前年所娶的妻子顾氏,因着秦春深是庶出,是以娶的是个五品小官家的女儿,不过家世也是清白的便是了。
赵忠竹不是秦老爷是原配夫人,秦家原配的夫人,嫁过来之后,育有长女,次女,便是秦南风的大姊姊,二姊姊,后来这个原配得了重病,便撒手人寰了。
如今此二女皆已出嫁。
秦老爷还有一妾何氏,便是秦南风的三哥哥秦春深的生母。
秦春深,字夏至,足足比秦南风大了五岁,是以前几年便娶了妻子。
赵忠竹嫁过来的时候,原先也生过一个女儿,只是没几个月便夭折了,后来才生下秦南风,是以他排行老五。
“哦。”秦南风点头答应了一声。
吃罢了夜饭,秦南风放下碗筷便起身道:“娘若是不得旁的事,我去瞧一下祖父祖母,而后便回院子歇着了。”
“你这孩子,便家来一夜,也不同娘多说刻儿话?”赵忠竹拉住了他。
“南风哥哥,你还不曾同我多耍一刻儿呢。”符彩花也凑了上来。
秦南风往后让了让道:“正是因为不常家来,才应该去瞧瞧祖父祖母。”
“你祖父祖母日日都是天黑便睡,你这刻儿去来不及了,总不好叫他们睡了又起身吧?”赵忠竹笑着道。
“娘说的也是。”秦南风只好又坐了下来。
他其实晓得祖父祖母这刻儿睡下了,只不过是想寻个借口脱身。
他祖父祖母在秦家东北侧祠堂边上,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二人便长久的居住在那处。
他祖父自告老之后,便同祖母一道信奉佛教,每日烧香拜佛念经,常年茹素,无事不出院子,也不问家里头的事儿。
他们院子里头,有锅有灶,跟前也不留人侍奉,前头便只需差人按时送粮送菜,以及木柴一类的必需品便可。
虽说是不曾分家,但也与分家无益,两位老人家几乎全然不问世事。
“南风哥哥,三姨母给了我好多糖果,我都留着等你家来一道吃,你随我去吃吧。”符彩花说着便上前来拉秦南风的手。
“我不吃了。”秦南风干笑地抽回手:“我方才吃的有些撑着了,吃不下东西了,你自个儿吃吧。”
“真的?南风哥哥同我一样,我也吃的撑着了。”符彩花笑着揉了揉肚子,想了想又道:“那便留着,明日你同我一道吃,好不好?”
“不用了。”秦南风摆了摆手:“你留着带家去吃吧,我不欢喜吃那些东西,再说我明日清晨便走了。”
“啊?”符彩花顿时不干了,笑脸变作哭脸:“我等了你好些日子,可你才家来一个晚上便要走,三姨母明明说你会家来好几日,我才来的!”
她说着,便看向赵忠竹:“三姨母,你哄我,我可不依。”
赵忠竹好声好气的哄她:“彩花,你先回房去,我来劝劝你哥哥,叫他多留几日陪你耍子好不好?”
“那好吧。”符彩花不舍得看了一眼秦南风,才勉强答应了。
“你们把桌子收了吧,再去沏壶茶来。”赵忠竹抬起头来吩咐一旁站着的婢女,接着拉着秦南风进了里间。
母子二人在小几边上坐了下来。
赵忠竹打量着秦南风:“你可是还有甚的话,不曾同我说?”
“甚的话?”秦南风故作无知。
“你方才说甚的庶女?你还不曾说完呢?”赵忠竹盯着他问。
秦南风顿了顿笑道:“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娘怎的还当真了呢?”
“真的?”赵忠竹半信半疑的望着他:“我瞧你方才分明是说真的。”
“我这成日里跟着舅舅在边关,一去便是几个月,哪有机会去认识姑娘?”秦南风似笑非笑的道。
方才已然试出了娘的态度,她都听爹的,但若是想要爹点头,那简直难如登天。
他还是先不说吧。
赵忠竹想了想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是,不过你也得抓点紧了,若是再大一些,好姑娘都叫人家挑走了。
要不然便听你爹的,早些家来同他选的那些人家的姑娘相看相看?”
第473回 没得良心
“娘,你急甚的?再说你这话也不对,人家姑娘也不是货物,任由你挑挑拣拣的?”秦南风不大愿意的道。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同你舅舅说你要家来?我听闻你家来去把大人家读书,去的也挺勤的,想来你也是爱欢喜读书的。
要不然我去同你舅舅商议,让你先家来读书吧?你在外头厮混了这些年,也该耍够了吧?”赵忠竹猜测着道。
“娘。”秦南风皱起眉头:“我这怎么是厮混呢?又怎么是耍呢?好男儿便该投身沙场,报效国家,成日里以读书之名躲在后宅之中享乐,哪是男子汉所为?”
“你父亲说了,上好的男儿便该去朝堂之上治国安民,替官家分忧,去沙场以性命搏之那是下下策。”赵忠竹苦口婆心的劝说。
“胡说。”秦南风哪听得进这话:“顶好的男儿,便该坐镇军帐之中,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便如同我二舅舅一般。”
赵忠竹闻言默然。
秦南风见状,也晓得自个儿不该提起这话,便道:“娘,你别难过,是我失言了。”
他外祖父赵韶少年时驰骋沙场,勇猛无敌,名闻天下,官拜辅国大将军,一生建功无数,军中人人敬仰。
赵韶一生共得三子四女,三子皆投身沙场报效国家。
长子赵忠仁勇猛善战,次子赵忠义则善谋略,兄弟二人一文一武,配合无间,大大小小打了不少胜仗,在军中也是小有名气。
却因着有一回,派出去的探报中了敌人的计策,赵忠仁误信,陷入敌军的包围之中,赵忠义知情,却舍不下兄长,最终二人皆以身殉国。
赵韶年老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心无度,这一着便病倒了,足足养了数年,才见好转。
可他的老妻却因经不住打击,听了信之后便昏厥了过去,这一昏便再也不曾醒过来。
秦南风这两个舅舅的事,自然也就成了家中的禁忌,无人敢再提及。
“我也就罢了,事情都这些年了,最难过的时候都过去了。”赵忠竹叹了口气,想想那一年,她痛失三个至亲,真真是痛不欲生,她又叮嘱道:“你时常跟着你舅舅,免不得见你外祖父,你可要切记万万不可在他跟前提起你那两个舅舅,他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伤心,那哪遭的住?”
“我晓得的。”秦南风乖乖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外祖父近日如何了?”赵忠竹又问。
“还是老样子。”秦南风抬起头望着她:“娘得空也去瞧瞧外祖父呢。”
赵忠竹叹了口气道:“你大姨母说了,不得事还是少家去,她没安甚的好心,瞧见了我们也不欢喜。”
“娘。”秦南风不满的皱起眉头:“你为何要听大姨母的?你回去瞧瞧外祖父怎了?再说,我瞧着如今这个外祖母也挺好的,平日里瞧见了我也是嘘寒问暖的。
这些年若不是她照应外祖父,你同姨母们哪有这般省心?怎可在背后这般说她。”
他口中的“外祖母”是赵韶后来的续弦。
她是赵韶的一个远房表妹,少年时便仰慕赵韶,却无缘嫁与他,后来便也成亲生子了。
她男将三十来岁之时,外出做生意,同人起了争执,叫人一刀捅死了,她便一直寡居着。
听闻赵韶连失两子,又失爱妻,便赶来照应,时日久了,赵韶感于她的细致体贴,便娶她进门做了续弦。
在秦南风看来,这也是常事,可母亲同姨母们,似乎一直不认可此事,这都十多年了,还说这样的话。
“你别叫她外祖母。
你大姨母说了,她对我们又不得功劳,她来的时候,你都好几个月了,便是你小姨母,也都已经出嫁了。
再说了,她有自个儿的儿女,又怎么会一心一意的向着我们?
你外祖父身子又不好,若是走在她前头,她可不是白白得了我家的家产?”赵忠竹有些不满的道。
“怎会?不是还有三舅舅吗?再说话也不能这样说。”秦南风有些听不下去:“外祖母照应了外祖父这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个婢女,拿月例也该拿了不少银子了。
再说婢女哪有这样贴心?大姨母这般说,未免太没得良心了。”
“怎么说你大姨母的?”赵忠竹嗔了他一眼。
秦南风摆了摆手起身:“罢了,我不说了,困了,回屋子歇着去了。”
左右他也说不动母亲,不说也罢,不过大姨母那些言语,他是不会听的。
赵忠竹忙跟了上去:“我同你说的话,你都记得了不曾?”
“我记着了。”秦南风加紧步伐溜了出去。
“这孩子。”赵忠竹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眼瞧着他去了。
“夫人,少爷大了,也不能由着他这般在外头了,这亲事说耽误便耽误了。”一旁的嬷嬷开口劝道。
赵忠竹坐下来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呢?可你方才也望见了,这孩子他根本不听我的。”
“夫人呐,你这般轻而易举的放了少爷去睡,只怕是老爷家来了,要放你不得过生。”嬷嬷一脸担忧的道。
“等他家来再说吧。”赵忠竹摆了摆手:“你去打些热水来我洗洗。”
那嬷嬷见她不想听,也便不再说,只是叹着气去了。
秦南风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站在门口推开屋门,守院的小厮晓得他今朝家来,屋里已然点了蜡。
他旷久不归,这屋子也便一直空着,不过家中每日有人打理,瞧着还是同从前一般。
“少爷,快进去歇着吧,外头冷。”万年青在他身后道。
秦南风往里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皱着眉头四下里瞧着。
“怎了少爷?”万年青不解。
“这屋里熏了香?”秦南风瞧见了方桌上飘着袅袅轻烟的香鼎。
“还真是。”万年青嗅了嗅鼻子,朝着外头喊:“五味子!”
“来了。”外头的小厮应声而入:“少爷。”
“这香是哪个熏的?不晓得少爷一向不熏香吗?”万年青开口问道。
第474回 避嫌
五味子抬起头来瞧了瞧,有些迟疑的道:“天傍黑的时候,三少夫人便来了,亲自整理了被褥,又将屋子里里外外的查看了一遍,怕小的收的不干净。
临走的时候,说这屋子太久不曾住人,怕不好闻,便熏了一炉香放在了这处,小的也说了,少爷用不惯香,可三少夫人说不碍事……”
“晓得了。”秦南风摆了摆手:“不用说了,你将香端出去吧,今晚不用守着了。”
“是。”五味子答应了一声,连忙上前去端着香鼎退出去了。
“你也去打些热水来吧,我乏了。”秦南风在床边坐了下来。
“是。”万年青也转身去了。
翌日清楚,旭日缓缓由东升起之时,秦南风早已起身在院子里头打完了一套拳。
跟着三舅舅在军中多年,他早已养成了早起炼身的习惯。
“万年青!”他开口唤了一声。
若是寻常,万年青这个时候总是守在他身边,等他打完了拳便会递上手巾给他擦汗。
今朝也不晓得忙甚的去了,一早上竟不见人影,他转身打算回屋洗把脸。
“五弟弟,我叫万年青去厨房端早茶了。”这时候,忽然有人开口应了他。
秦南风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瞧见自家三嫂嫂独自一人自院门口缓缓而来,他微微皱了皱眉。
“嫂嫂。”待她走近了,秦南风抱拳行了一礼。
顾氏立在他跟前,面上带着笑:“你家来了,怎的不去我们那院子里坐坐?你哥哥可盼着你呢,总说你也不晓得家来看看他。”
“昨儿个家来的晚,便不曾去打扰。”秦南风回道。
顾氏往前走了两步,笑盈盈的开口:“瞧你这一头的汗。”
说着便抬起手,要以袖子替他拭汗。
秦南风忙往后退了两步,又行了一礼道:“不敢劳烦嫂嫂。”
“五弟弟,我将你当成我自个儿的亲弟弟一般,你为何同我这般见外?”顾氏望着她一双妙目盈盈泛着水光,似乎有些伤心。
秦南风一脸正色道:“嫂嫂这般举动不妥。”
“五弟弟……”顾氏又往前行了一步,瞧着秦南风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中很是不痛快。
“少爷,早茶来了。”万年青端着托盘,行了过来。
“过来。”秦南风朝他招了招手。
万年青听话的走上前去。
“手巾呢?”秦南风朝他伸出手。
万年青又往前走了一步,笑道:“在小的怀中。”
秦南风从他怀中抽出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五弟弟,进去吃茶吧。”顾氏笑着接过万年青手中的托盘,便往屋子里走。
秦南风原地转过身道:“嫂嫂,我便不吃茶了,祖父祖母还等着我呢,我去他们那处请安。
嫂嫂请便吧。”
他说着,将手中的手巾丢给万年青,便大跨步的往外走去。
“五弟弟……”顾氏端着托盘去追,去哪里跟得上?
待她行至院门口,秦南风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跺了跺脚。
“三少夫人。”一个婢女远远的走了来,瞧见了她松了口气:“少夫人真是叫奴婢好找,三少爷在屋子里等着少夫人吃早饭呢。”
“走吧。”顾氏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婢女手中。
“这……”婢女往院子里瞧了瞧,也不敢多问。
顾氏便自行道:“我瞧着三郎思念五弟弟,便打算寻他一道去吃早饭,倒是忘了他要去请祖父祖母的安呢。”
婢女了然的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秦南风一气走了老远,才回头瞧了一眼,见那个三嫂嫂已然不见了踪影,这才开口道:“万年青,哪个叫你不同我说一声便去厨房的?”
“是三少夫人……”万年青偷眼见他脸色不对,便有些发怵。
“你倒是听话,那你到底是哪个的小厮?”秦南风冷着脸道。
万年青低着头不敢说话。
“下回我家来,你不可离我左右。”秦南风见他这模样,也不曾多怪他,只是叮嘱了一句。
这个三嫂嫂真是奇怪,一大清早的便独自一人来了他的院子,连个婢女都不曾带,竟还要给他擦汗,这若是叫人瞧见了,像个甚的话?怎的半丝都不晓得避嫌?
虽说他行得正坐得端,不得甚的给人诟病的,可这瓜田李下之事,若真传出去了,那他可是百口莫辩的。
他可不想无事还惹一身骚。
“是,小的记下了。”万年青见他不曾过多责备,连忙答应下来。
秦南风从家中出来之时,已然是晌午了。
照理说,本该是留在家中吃中饭的,母亲也确实留了他,但他借口说父亲眼瞧着便要家来了,他还是快些走得好,否则若是父亲撞上了他,定然又要训斥。
赵忠竹一听也是,又嘱咐了几句,便打发他去了。
……
翩跹馆。
“姑娘。”蒹葭满面笑意的从外头走了进来。
“何事?”云娇头也不曾抬。
她正坐在桌边挑着手里的散茶,散茶当中有一些硬的杆子,必须要挑掉,若是挑不净,那杆子和在里头,做出来的茶饼便有渣滓,到时候研磨之时,茶沫也不会细腻。
“方才金不换来了,说秦少爷那头有信了,傅家答应了明日相看之事。”蒹葭喜气洋洋的道。
“果真?”云娇总算停住手,抬起头来露出一丝笑意。
“自然了。”蒹葭拿过她手中的镊子:“姑娘别挑了,快去告知叶姨娘,也好叫她早做准备。”
“你替我跑一趟吧。”云娇想拿回镊子。
“姑娘。”蒹葭将镊子藏在身后:“你成日里在家里挑茶叶,眼睛要吃不消的,还是同奴婢一道出去走走吧。”
云娇将手中的罗筛放在桌上,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好吧,由你。”
蒹葭欢喜起来,将镊子丢在筛子里笑着拎起炉子上的水壶:“姑娘,奴婢给你倒些热水洗手。”
云娇依言走过去净了手,又披上了斗篷,抱着汤婆子,这才出了门。
“黄菊呢?”她瞧了瞧门口无人,不由的问了一句。
“黄菊说她头痛。”蒹葭回道。
云娇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黄菊怎的三天两头的不是头痛便是腹痛,瞧她也不像是身体虚弱之人。
“走吧姑娘?”蒹葭没心没肺的,还在笑盈盈的望着她。
“嗯。”云娇点了点头,带着她出了院子。
第475回 显然是口不对心
每日晌午时分,并非是会仙酒楼最繁忙是时候。
楼下厅子里头,只在角落里星星零零的坐了几桌客人,每日在这处的说书先生,也还不曾来。
傅敢追带着父亲傅得安一道进了会仙酒楼。
傅得安原本是想带着阮氏同小儿子傅勇追四人一道来的,但阮氏不肯,说自个儿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妇,来了怕给儿子丢脸。
傅得安好说歹说,人家是看儿子,又不是看她,但她非是不肯来,便也只能由她了,干脆连小儿子也不曾带来,毕竟是相看,来的人是要成双的。
“哟,客官来了!”门口的小二迎了上去:“爷今朝坐哪桌?”
这小二见过傅敢追,瞧他眼熟,神色间极为热络。
“随意吧。”傅敢追也不晓得该如何,瞧了一眼傅得安。
傅得安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事情,他也是头一回经历。
“这边请。”小二将他二人带至楼上一桌边:“这处等刻儿说书先生来了正好听书,二位爷看行吗?”
“行。”傅敢追点了头,有些忐忑的瞧了瞧门口。
秦南风也不晓得可会提前来,这事情要怎弄好?他几乎都不晓得自个儿手该放在何处了。
要说那个三姑娘,他自然是中意至极,就是不晓得叶姨娘瞧上她了,三姑娘能不能瞧上他?
叶姨娘也不曾带多余之人,她同把云嫣算两个,云娇同秦南风算两个,这样便是四人双数。
其余婢女她打算全都留在酒楼外头,不过她还是留了心,今朝带的婢女也都是双数。
秦南风骑着马儿到把府门口的时候,正逢把家的马车从门里头驶了出来。
“九姑娘。”万年青唤了一声。
云娇挑起帘子,瞧见秦南风正骑在马上回头朝她笑,她也报之以一笑,便放下了帘子,坐直了身子。
“秦南风来了。”云娇朝着叶姨娘说了一声。
叶姨娘掀开帘子,朝着外头笑道:“秦少爷,今朝烦劳你了。”
“不碍事,叶姨娘不必这般客气。”秦南风笑着回了一句,便勒着马儿向前:“走了。”
小九的事,便是他的事,至于谢不谢的,他并不在意。
只盼着这亲事若是能成,他也替傅敢追欢喜,常年在军中的男儿,娶个婆娘着实不易。
马车里,把云嫣牢牢抱着叶姨娘的手臂,小声道:“姨娘,我有些怕。”
“傻孩子,你怕甚的?”叶姨娘慈爱的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这姑娘大了,总要走这一步,不过是寻常事而已。”
把云嫣只是靠着她,不说话。
“傅敢追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你们心中都有数,今朝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昨日便同你说了,这亲事若是成了,你这一世虽不会大富大贵,但定然能平平安安,有他护着你,我也安心了。”叶姨娘神色有些复杂:“你若是实在不晓得如何是好,便靠着我坐,不用开口,由我来说便是。”
“好。”把云嫣乖巧的点了头。
她自幼听话,也晓得姨娘都是为她好,不想她以后走她的老路,也去给人做低人一等的姨娘。
傅敢追她是见过,虽有些彪悍,但确实心肠不错,姨娘的眼光,该是不会错的。
“三姊姊,你安心吧,还有我陪着你呢。”云娇也笑着宽慰她。
“九妹妹。”把云嫣闻言拉住她的手,真挚的道:“多谢你。”
“你同我这样客气做甚?”云娇笑道:“若真是要谢,不如等吃喜酒的时候再谢。”
“九妹妹!”把云嫣不由红了脸。
云娇同叶姨娘都笑了起来。
叶姨娘感慨道:“从前我不晓得九姑娘是这样内秀的一个人,还真当你是胆小如鼠的呢,现在瞧来,当初的我虽然年纪大,可心智却比不得小小的你呢。
想想我那时,也是可笑,如今才算是幡然醒悟,还好为时不晚。”
“叶姨娘别这样说。”云娇朝一笑道:“我是真胆小,父亲厌恶我,我真的胆大不起来,毕竟背后无人撑腰。”
叶姨娘点了点头:“说你生辰不祥之事,我怀疑也是连燕茹搞的鬼,只不过这么多年了,那道士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若是能寻见,定然能将此事说清楚。”
“实则也用不着这样费事。”云娇淡淡一笑:“若真是心存疑惑,波若寺里随意问问也可得知端午到底是不是吉祥之日了。
只不过是父亲不在意罢了。”
叶姨娘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你这样很好,懂得收敛锋芒,才能最好的保护你自个儿,也能保护好你姨娘,我从前便是太张扬了,才吃得那样大的亏。
不过也好,吃一堑长一智,不然我到如今还都不能醒悟呢。”
云娇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得会仙酒楼门口,秦南风将马儿交给万年青牵去喂了,便在廊下等着她们三人下马车。
因着叶姨娘同把云嫣在,他也不好上前去扶云娇,只是远远的望着。
叶姨娘将婢女们都安排在外头候着,这才带着云娇同把云嫣跟了上去。
秦南风带着她们三人抬脚走了进去,便有小二迎了上来:“爷,几位?”
他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们来寻人的。”
小二连忙道:“那几位自便,若是有何需求,随时唤小的便是。”
秦南风点了点头。
“逐云!”傅敢追盼了半晌,总算盼到了秦南风来了,忙朝他挥手大喊。
“敢追!”傅得安小声提醒他。
傅敢追反应过来,便压低了声音,对着秦南风挥了挥手:“上来。”
“来。”秦南风回头对着云娇三人说了一声,这才带着她们上楼。
傅敢追父子早已站起身,二人皆是惴惴不安的模样。
秦南风见傅敢追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不由笑了,这厮口中说着不想娶婆娘,但显然是口不对心啊!
若不是叶姨娘母女跟着,他倒要好好取笑她一番。
“快……快请坐吧……”傅得安瞧了一眼叶姨娘便移开了眼。
这妇人衣着这样光鲜,真的只是个姨娘吗?
第476回 自幼便打不过
秦南风瞧着在外头似乎不大好,也晓得父子是不曾办过事,不懂这些,便开口道:“你们等我一刻儿,我去要个雅间。”
“不必了。”叶姨娘却已然坐了下来:“这也不是甚的见不得光之事,在厅中便厅中吧。”
秦南风见叶姨娘都坐下了,他自然不会强求,便也坐了下来,见傅敢追父子二人还站着,便抬了抬手道:“快坐下呀,都站着做甚?”
傅得安忙答应了一声,父子二人这才落座。
云娇也扶着把云嫣坐了下来。
秦南风笑着道:“伯父,这位便是叶姨娘,这是三姑娘,那是九姑娘。”
叶姨娘望着他们父子笑了笑,把云嫣埋着头不肯抬头,只有云娇笑着唤了一声:“伯父。”
“诶诶。”傅得安受宠若惊,忙不迭声的答应。
秦南风才又道:“叶姨娘,傅敢追你是认识的,这位便是他父亲。”
他说着又问傅敢追:“你母亲怎的不曾来?”
傅得安道:“她说不曾见过世面,怕来了叫人笑话,便叫我们父子俩来了。”
“哪的话呢,这有甚的好笑的。”叶姨娘笑道:“都是一样的人,不得那许多讲究。”
傅得安见她似乎颇为好说话,松了口气才想起来,人都坐下来了,却甚的都不曾点,他忙起身道:“你们先坐,我下去点菜。”
“我来吧。”秦南风起身站在二楼栏杆边往下道:“小二,上一桌茶并果子。”
“好嘞!”下头有小二响亮的答应了一声。
不消片刻,茶同各色茶食都端了上来。
酒楼开门做生意,茶食装盘无需叮嘱,任何时候上皆是双数。
“来,先吃茶。”秦南风见他们都拘谨的不说话,便率先提起筷子。
“三姊姊,吃些茶食吧。”云娇小声道。
“嗯。”把云嫣声音低若蚊呐。
傅敢追偷偷望了一眼把云嫣,心中嘭嘭直跳,因着记挂此事,他早上都不曾吃多少早饭,若是平时这刻儿早便饿了,那管他哪个坐在跟前?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但这刻儿,他伸出筷子的时候,心里头想的竟是出门的时候娘叮嘱他叫他吃东西慢一些,别急里急差的,像八辈子不曾吃过似的,叫人看轻了。
他慢慢的夹了跟前的一小块麻切,张嘴咬了一小块,又小心翼翼的闭嘴咀嚼,生怕嘴巴露出半点声响来显得粗鲁。
秦南风瞧见他这样吃东西,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傅敢追,难得也有这般斯文的时候,若是能有个画师画下这一幕该有多有趣?
把云嫣只吃了一块便放下了筷子,傅敢追见状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云娇有些意犹未尽,但见他们都放了筷子,她也不好再吃,便也打算放下筷子。
秦南风见状拿起公筷给云娇夹了两块果子:“你们怎的都不吃了?不是要留双数吗?
来,帮着吃掉一些,不然便不成双了。”
云娇暗暗好笑,得了这籍口,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多吃两块了。
两人悄悄相视一笑。
茶收了之后,秦南风便招呼小二上菜。
可巧了,他正站在楼上栏杆边,梁元俨恰好踏进门来,抬眼便望见了他,便开口换他:“九霄,你也在!”
秦南风瞧见了梁元俨,他朝着身后望了望,正欲下去招呼他,便见他已然顺着楼梯上来了。
“我去去便来。”秦南风朝着云娇他们小声说了一句,便迎了上去。
“秦九霄,上回我叫你吃酒,你说你不得空,今朝可叫我逮着了,偷偷在这宴客不叫我是不是?”梁元俨说着便要往桌子那去。
“今朝不是我宴客。”秦南风一把拉住了他:“这处不便,咱们到雅间去说。”
“怎了?”梁元俨才不干:“你是请了何人?这般神神秘秘的,我偏要瞧。”
“是人家相看的,你就别去凑热闹了。”秦南风扯着他手腕不松。
梁元俨探过头去,便瞧见了云娇,他不由一愣:“四姑娘怎的也在?”
“哪个四姑娘?”秦南风莫名其妙的回头,这厮莫不是想把云姝想魔怔了吧。
“那不是吗?”梁元俨指了指云娇:“不会是她同人相看吧?”
秦南风思量着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道:“你是说……穿石青色衣裳那个是……四姑娘?”
“对呀!”梁元俨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你不是认识她吗?”
“哪个同你说她是四姑娘的?”秦南风暗自好笑的同时,心中也起了警惕之心。
原来梁元俨瞧中的并非把云姝,而是云娇,只是不晓得是何缘故,叫他错认了云娇为“四姑娘”。
怪道梁元俨对“四姑娘”念念不忘的,他就说把云姝哪有那样好。
“把大人亲口同我说的。”梁元俨想要扯回手臂:“你别拽着我,我要去同她说话。”
“我都说了,人家在相看,你别去凑热闹。”秦南风拖着他往雅间走,口中吩咐一旁的小二:“带路,要上等的雅间。”
“是是是,二位爷请随小的来。”小二是有眼力劲的人,连忙在前头带路。
“我去瞧瞧怎了?是她旁边那个来相看的吧?我瞧那个穿的娇嫩,脸上还含羞带怯的。”梁元俨叫他拖着走,还不忘回头张望。
“两位爷,里边请。”小二推开了门。
“你眼力倒是不错。”秦南风将梁元俨推进屋子去。
“那是哪个?是她家姊妹吗?”梁元俨又想扒在门边上往外瞧。
秦南风一把将他拖了回去:“是她三姊姊。”
“那人家相看,同你又有何干系?为何偏你去得,我去不得?”梁元俨不服气的看着他。
他很想冲出去,但他自幼便打不过秦南风,更别提如今了,便是他同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加起来,怕都不是秦南风的对手。
这念头只能想想便作罢了。
“男方是我兄弟,央我陪着来一趟,有何不妥吗?你个人都认不得还非要去,若是搅的这亲事不成,你赔吗?”秦南风故意板着脸道。
梁元俨想了想道:“那散了席,你可否替我请四姑娘进来一叙?”
第477回 我都听爹的
“梁元俨,你想甚的呢?”秦南风闻言勃然变色:“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无故来同你一叙?”
梁元俨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心虚的嘟囔道:“不帮便不帮,你这样着气做甚?”
“这岂是帮不帮之事?”秦南风余怒未消道:“你便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这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
“那你说我要如何?”梁元俨挠了挠头,这秦南风正经起来怕人的紧。
“你自个儿想。”秦南风不欲多言,转身便走了出去。
梁元俨探出头去瞧,有些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不曾有胆量跟上去。
“爷。”他跟前的小厮脑子转得快:“要不然您便跟着去瞧瞧吧?也不会碍事儿的,想来秦少爷也不会将您如何的。”
“不去。”梁元俨摆了摆手:“你不曾望见他那个脸色吗?若是将他惹急了,你打得过他吗?”
小厮吞了吞口水,秦少爷那都是在边关真刀真枪的练出来的,他哪够碰的?
“不说了,你去给我要一桌酒菜,我肚子饿了。”梁元俨说着回身坐到了桌边。
小厮答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秦南风回了席,众人都抬头望着他。
他笑着解释了一句:“碰见熟人了,去招呼一声。”
“快坐下,你不来菜都凉了。”傅敢追拉了他一把。
秦南风坐了下来:“你们不用等我的,先吃便是了。”
“那不成。”叶姨娘笑着道:“今朝多是仰仗你,若是不等你,我们心中也过意不去。”
“那是。”傅得安也附和。
秦南风提起筷子一笑:“那吃吧,敢追你快将果酒给大家倒上。”
傅敢追答应了一声,起身倒酒。
“你们家在庄子上,便只编框子吗?可有田?”叶姨娘望着傅得安问。
傅得安赶忙回道:“田也有一些,不过不多,只得二亩,山上倒是有一块地,是留着长竹子的。”
叶姨娘点了点头:“那若是田多一些,是不是日子能好些?”
“我家这二亩地,当初还是咬着牙买的。”傅得安回道:“田多自然好,只是这田可贵着呢,多少人家都买不起,只能靠租。”
“那租价是如何算的?”叶姨娘又问。
傅得安想了想道:“我家倒是不曾租过,不过我曾听人说起过,租下来一年的收成三七分。”
“田主得七?”叶姨娘含笑望着他。
傅得安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极美,不敢同她对视,点了点头:“对,签了田契,有知见人,画指为记,租户得三,田主得七。”
“原是这般。”叶姨娘了然的点了点头。
而后,她又问了一些庄子上的风土人情,也说了一些自家的事,一顿饭吃下来,气氛也算融洽。
吃罢了饭,叶姨娘朝着把云嫣道:“嫣儿,你同你九妹妹先去楼下等着我吧,我等一刻儿便下来。”
把云嫣低低的答应了一声。
云娇扶着她起身下去了。
叶姨娘便望着傅得安笑道:“傅公,我有些话要说。”
“不敢当不敢当。”傅得安连连摆手:“夫人有何话,直说便是了。”
“我这个人生来是个直性子,也不会拐弯抹角,便直说了,今朝女儿我也带来了,你们也瞧过了,这刻儿便要问问你们父子二人瞧着如何?愿不愿意的,同我说一声便好。
你们也别嫌我没规矩,我生来便不懂这些,也没个人教我,我图个省事,你们也晓得,我是个姨娘,出入不得正房夫人那样方便,也不是说我想出来便能出来的,是以两场小麦一场打,我便先问问你们的意思,就不家去等信了。
若是你们愿意,咱们今朝便将这事给定了,你们家去做该做的事便是,若是不愿意,那便一拍两散,就当没得今朝这回事。”叶姨娘坦然的望着他们。
傅得安望了一眼傅敢追:“你如何说。”
傅敢追憋了半晌,一张本就不大白净的脸,憋得黑红黑红的,才讷讷的说了一句:“我……我都听爹的……”
秦南风在一旁忍笑忍得极为辛苦,认识了傅敢追这许多年,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这榆木疙瘩今朝算是开窍了。
叶姨娘见状眼中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傅得安便道:“只要夫人不嫌弃,这亲事我家求之不得。”
叶姨娘喜道:“那好,既然同意了,咱们便按规矩办事,你们回去找媒人,备礼,到我家去求亲。
礼便按照你们庄子上的规矩办便可,不需要太铺张,但我先说准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嫁去的一应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须得将我女儿堂堂正正的从正门抬出去。”
“那是自然。”傅得安有些迟疑:“只是我们若是上门,不晓得可能进得去?”
那些高门大户,哪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能轻易进去的?
“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会解决。”叶姨娘摆了摆手:“今年年下,便要定亲,至于旁的日子,便由你家来定,到时给我个信便可。”
“好。”傅得安点头,望着秦南风道:“媒人找他舅舅一个便妥了,同南风一道,正巧两个。”
秦南风闻言摆手道:“伯父,你还是找两个吧,我年纪轻不曾经过这些事,也不懂规矩,我便不参与了。”
“这怎么行,这事都是靠你……”傅得安有些过意不去。
“不碍事的。”秦南风拍了拍了傅敢追的肩膀笑道:“这亲事能成便行,旁的都不得甚的好计较的。”
傅敢追只是低头忍不住笑。
“你便听他的吧。”叶姨娘笑着道:“少年人也是不大懂那些规矩,还是要年纪大的来的做起来安稳。”
“好。”傅得安点了头。
“那好。”叶姨娘站起身:“如此便说定了,我也不得旁的事要说了,便先家去了。”
“夫人慢走。”傅得安连忙起身去送,转头见儿子还呆愣愣的坐在那处,不由拍了他一下:“等甚的呢?还不快去送送!”
傅敢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第478回 与我家先祖何干
博观院。
屋角香炉里青烟袅袅,安宁祥和。
连燕茹正在桌边看帐。
刘嬷嬷掀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夫人,叶姨娘今朝一早便带着三姑娘出门去了,一同去的还有九姑娘。”
“去便去。”连燕茹翻着跟前的账本,不经意的说着:“她如今跟老爷置气,不让老爷进房,还当自个儿还是少年的时候,耍些性子便有多威风了。
老爷如今都不睬她了,就不信她还能掀起个甚的浪来。”
“夫人说的是。”刘嬷嬷点头:“不过,奴婢觉得还是要多盯着些,叶姨娘吃了一回亏,可不比从前,且她若是急了可是甚的事都做得出的。”
“嗯。”连燕茹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望着她:“苏袅袅这些日子倒是消停了不少,可曾派人去瞧瞧,她成日里关在院子里,忙活甚的?”
刘嬷嬷回道:“老奴派人去打听了,说是在学‘旋舞’,要奴婢说这下贱之人便是下贱之人,便爱学那些个勾栏瓦子的勾当。”
连燕茹轻笑了一声:“本就是婢女出身,自然上不得台面。”
刘嬷嬷深以为然:“苏姨娘一向如此,不过,这些时日每日到夫人跟前来立规矩,奴婢瞧她倒是比从前收敛了不少。”
“也该识些时务了,不然这些天的规矩不是白立了吗?”连燕茹提起笔在账本上写了几个字。
刘嬷嬷附和道:“正是,年纪轻又如何?又生不出个孩子,这不下蛋的母鸡,还怕没得年老色衰那一日吗?”
这话连燕茹听得颇为顺耳,含笑点头。
这时,和风喜气洋洋的进了门,口中高声道:“奴婢恭喜夫人,夫人大喜!”
“何喜之有?”连燕茹抬起头来。
和风走上近前,满面笑意的行礼道:“奴婢恭喜夫人了,徽先伯府派人来报喜了,咱家二姑娘有了身子了。”
“此话当真?”连燕茹激动的丢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自然当真。”和风笑道:“是咱们姑爷跟前的得宝亲自来说的,这还能有错吗?”
连燕茹欢喜的几乎有些不知所措,等女儿生下儿子,在徽先伯府便算是站稳脚跟了,她顿了顿才又问道:“可曾说有多少时日了?”
“得宝说,姑娘这几日食欲不振,倒也不曾呕吐,只是沾不得荤腥,闻见了便不得胃口。
姑娘年纪轻,不曾经过事,也就不曾往那上头想,只当是身子有恙,忍了几日还是不见好,这才差人去请了大夫来瞧。
大夫给把了脉,说是快两个月了。
奴婢听得宝说,姑爷都欢喜的不成样子了。”和风喜滋滋的道。
“好,好,好。”连燕茹听的欢欣不已:“这是大喜事,大喜事。”
“等二姑娘生下小少爷,瞧五姑娘还如何嚣张!”刘嬷嬷也帮着欢喜。
“快去预备一下,等老爷家来了,我要同他一道去祠堂告祭先祖,感谢祖宗保佑。”连燕茹连忙吩咐。
和风满面笑意的应了,转身去了。
连燕茹又喜不自胜的同刘嬷嬷说了一刻儿话,连账本都没得心思瞧了。
把言欢家来的时候,已然到了中饭时分,连燕茹备了饭菜,欢喜的迎了他进来,又倒了热水给他洗手。
把言欢有些奇怪,边洗手边问她:“夫人今朝是有何喜事吗?怎的喜眉笑眼的,与往日不同?”
连燕茹笑着道:“老爷也瞧出来了?我正想同老爷说呢,咱家有大喜事,我能不欢喜吗?”
把言欢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是何喜事?”
连燕茹将手巾递了上去:“是咱家招招,有了身子,老爷你说可是大喜事?”
把言欢擦手的动作一顿:“有了身子?这倒确实是桩喜事,有多少日子了?”
“说是快两个月了。”连燕茹笑吟吟的接过手巾,挂在洗脸架子上。
“快两个月……”把言欢思量了片刻道:“昨儿个二十立冬日,这么算来,便是才成亲就有了身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他说着走到桌边坐下。
连燕茹也跟着坐了下来,喜笑颜开的道:“可不是吗,我也不曾想到这样快,老爷,这是咱家的大喜事,吃了中饭净了身子,咱们去家祠告祭一下先祖吧?也叫老祖宗们欢喜欢喜。”
把言欢闻言皱了皱眉头:“这事虽说也是喜事,但招招已然出门了,那是徽先伯府的喜事,与我家先祖何干?招招又不是男儿。
若是绍绍还差不多。”
连燕茹听他这话便笑不出来了,僵了片刻才道:“我想着,我也不得个儿子,招招好歹也是家里的嫡长女……”
“我又不是不得儿子。”把言欢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满的道:“若是无子,才做这样的事,再说了,老八如今不是养在你膝下吗?他不算你的儿子吗?”
连燕茹脸色白了白,终究不曾再开口。
把言欢提起筷子道:“吃饭吧,我下午还有公务,还得出去一趟。”
连燕茹默然的拿起筷子。
把言欢吃罢了中饭之后,果然急匆匆的出去了。
刘嬷嬷这才得了机会劝慰连燕茹:“夫人,你也别着气,老爷这话虽直,倒也不错,二姑娘再是您的心头肉,到底出门了。
如今八少爷便在夫人跟前,夫人便安心吧。”
连燕茹半晌才开口道:“怪就怪我生不出个儿子来,老八再怎说也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但如今也不得旁的法子了,不得亲生的,可不得捡个别人生的吗?”
“夫人呐!”刘嬷嬷心疼的上前道:“这话可不像你说的,你是当家的主母,家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你的孩子?哪个不要孝敬你?你为何偏要钻那牛角尖,说这泄气话?”
连燕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提也罢。”
“夫人!”细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何事?”连燕茹有些心烦的问。
“四姑娘发怒将院子门口的婢女都打了,正闹着要出来呢。”细雨低头回道。
“去给我将她带来。”连燕茹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第479回 身子是根本
“夫人。”刘嬷嬷顿了顿才开口道:“奴婢有句话不得不说。”
“嗯。”连燕茹有些没精神。
刘嬷嬷往前走了一步:“要奴婢说,带四姑娘来也无妨,奴婢也晓得夫人心头有气,但可万万不能拿四姑娘撒气,夫人要想想,四姑娘如今可是半个王府的人了,轻慢不得。”
“她便是真成了国公夫人,那也是我女儿,我还说不得她了不成?”连燕茹有些怒意。
“夫人,话虽这样说,可……”刘嬷嬷还待再劝。
“你不必多说了。”连燕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我心里有数。”
刘嬷嬷这才点了点头,止住了话头。
过了片刻,把云姝便来了。
她心中对这个母亲还是有些惧怕的,进了门便磨磨蹭蹭的不肯往前走。
“你走的那样慢做甚?”连燕茹有些无奈:“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有胆量做没胆量认吗?”
“娘。”把云姝见她不曾有多着气,胆子便大了些:“你成日里将我关在院子里,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我都快要闷死了。”
“那还不是你不听话。”连燕茹瞥了她一眼:“你若是乖巧一些,不跑出去闯祸,我又何苦要关着你?”
“娘。”把云姝走上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的晓得错了,你便别关着我了吧,我不出去了,还不成吗?”
“你待得住?”连燕茹怀疑的望着她。
“待得住。”把云姝连忙道:“再如何说,这家里头这般大的地方,总比关在院子好,我还能到园子里头转一转,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偷偷跑出去了,娘,你就答应我吧!”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连燕茹望着她:“你若是做不到,我可要打你的板子。”
“我一定做到。”把云姝欢喜起来,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家里头确实闷,娘,你可否给我买只狗子家来解解闷。”
“狗子?”连燕茹有些嫌弃的道:“那畜牲有甚的好养的?脏的很。”
“娘,你是不晓得。”把云姝继续撒娇道:“改猫犬铺子里头那些狮子狗,白白的就如同雪团子一般,隔个几日便洗一回澡,哪里脏了?
我听说宫里的贵人们最喜欢养这种狗子,又聪明又温顺,她们还成日里将狗子抱在怀里呢。”
“你这些话都是听哪个说的?”连燕茹不由奇怪。
“便是在外头听他们谈家常说的,谁说的我都忘了。”把云姝眨了眨眼睛道。
“你非要养个狗子?”连燕茹有些不大情愿。
“娘,你给我养一个吧,养了狗子我就不往外跑了。”把云姝祈求道。
“好吧好吧。”连燕茹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明日我去集市上给你买一只。”
“好。”把云姝这才笑了。
隔日,翩跹馆。
云娇用过早饭之后,便在门口廊下敲制香的盒子,这回她一并做了十块香,一下花了将近二百两银子,可将她肉痛的紧。
她将那些香一块一块的敲下来,瞧着蒹葭同黄菊手中方方正正的十块香,心中也颇为松快。
“去用油纸将这些香都包了,留一块在屋子里便可,将那些茶饼也一并拿出来。”她轻声吩咐了一句。
蒹葭同黄菊连忙去了。
过了片刻,二人齐齐走了出来,再瞧那香同茶饼都已用油纸包的整整齐齐,用细麻绳扎着,提在手中。
云娇放下敲香的缒子,拿过一旁的披风批上:“走吧,拿去给哥哥。”
三人一道出了院子,直奔把云庭的书房。
“哥哥。”云娇进了屋子,便拿下披风,朝着蒹葭黄菊示意:“放桌上吧。”
二人齐齐放下东西。
“怎的做了这许多?”把云庭瞧见那一堆香,不由得有些惊讶:“你要卖香吗?”
“嗯。”云娇点了点头:“左右有铺子,我便多做了一些,放在那处也不碍事,若是卖不掉,咱们以后还能用。”
把云庭拿起一块香来,放在鼻下嗅了嗅:“这回这个味道淡雅,不如上回那个浓烈,挺好闻,但比不上上回那个闻着提神。”
云娇笑着点头:“这个是安神的,同上回不一样。
哥哥你留下一块,再给小五留一块,余下的便放到铺子里头去卖卖看。”
“好。”把云庭示意金不换将这些东西先收起来,又打发了蒹葭同黄菊:“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同妹妹说一刻儿话。”
云娇瞧着他们走出去,才坐下笑着问:“哥哥要说甚的?还将人都遣出去了。”
“把云嫣那处如何了?”把云庭问道。
“一切都顺利,亲事算是成了。”云娇有些奇怪:“哥哥怎的关心起这事儿来了?”
“我不是关心她。”把云庭摇头:“我是担心你,万一不成或是其中起了龃龉,别到时候说是你的不是。”
“不会的。”云娇一笑:“叶姨娘同三姊姊不是那样的人。”
“嗯。”把云庭点头:“那也要仔细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
“嗯。”云娇点头:“我记下了。对了哥哥,你近日同夏姊姊如何?”
说起夏静姝,把云庭面色便有些不自然:“还是老样子。”
云娇瞧他面皮发紧的模样,不由笑了,又有些忧虑的道:“我昨日同姨娘说话,试探了她的意思,她说家世门楣都不是主要的,若是身子不好,那……”
“那又如何?”把云庭望着她。
“姨娘说身子是根本,她自个儿便是吃了身子不好的苦。”云娇干脆道。
把云庭沉寂了片刻,才开口问她:“那你觉得,夏静姝人品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云娇不假思索的道。
“那不就妥了。”把云庭不欲多说。
云娇见他闷闷不乐,便道:“哥哥,我只是同你说一声,好叫你心里有数,不是想惹你不高兴,姨娘那一关都那样难过,父亲那头怕只会更甚,你还是要有所预备的。”
“我晓得。”把云庭点头。
云娇又同他说了一刻儿话,这才起身。
回院子的时候,经过家中的花园,恰逢把云姝正在园子里头逗狗。
“姑娘你瞧,四姑娘那只狗子……”蒹葭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
第480回 你最好有些分寸
云娇有心想要绕路而回,可把云姝都已然瞧见她了,这刻儿走也不妥当。
听闻蒹葭所言,她便抬眼去瞧,便瞧见把云姝手中抱着一只半大的狮子狗,通体皆是透白的长毛,头上还扎着个小辫子,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十分灵动的模样。
只是那狗耳朵上,戴着一对绿玉的耳坠子,云娇不由瞪大了眼睛,她认得那对耳坠子,可不就是那日在宝翠楼五姊姊给四姊姊穿耳朵眼的由头吗?
四姊姊怎的给这狗子戴上了?
“把云娇!”把云姝一见她便不客气的开口:“见了我还不快来行礼,站在那处望甚的望?”
云娇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四姊姊。”
“这还差不多。”把云姝冷哼了一声,手中轻抚着怀里的狮子狗:“你瞧我这狗子如何?”
“挺可爱的。”云娇瞧着那狗笑了笑。
“花了十几两银子,能不可爱吗。”把云姝揉了揉狗头上的小辫子:“你瞧她美丽吗?像不像一个小姑娘?”
云娇自然顺着她的话说:“自然美丽,真的像一个小姑娘。”
“那你看她这对耳坠子呢?戴着可合适?”把云姝搂着狗,双目紧盯着她。
云娇有些为难:“这……”
她说合适,便得罪了五姊姊,那不是将这狗子比作五姊姊吗?
可若说不合适,四姊姊定然不会放过她。
“我叫人家给它穿这个耳朵眼,还多使了一两银子呢,你敢说不好看?”把云姝横了她一眼。
“好看。”云娇怯怯的低下头。
把云姝颇为满意的一笑,缓缓踱到她跟前:“你晓得我这个狗子叫个甚的吗?”
“不晓得。”云娇抬起头望着她,摇了摇头。
“它长得这样好看。”把云姝将那狗举起来放在跟前,面上皆是笑意:“名字自然要起的名副其实,所以我叫它‘少女’。”
“少女?”云娇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样?”把云姝得意的冲她一笑:“可是很贴切?”
云娇哪敢说不贴切?只好点了点头。
把云姝便抱着那狗大笑了起来:“我们走。”
说罢,便带着婢女抱着狗扬长而去。
云娇瞧着她远去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们也快先回去吧。”
蒹葭忍不住道:“姑娘,四姑娘为何给狗起这样奇怪的名字?这狗确实好看,可这名儿怎的这般别扭?”
“你不懂。”云娇又回头望了一眼把云姝离去的方向,小声道:“五姊姊那个‘妙’字,拆开便是‘少女’二字。”
“啊?”蒹葭眨了眨眼睛,惊愕的道:“那四姑娘又给那只狗子带了五姑娘给她的耳坠子,那岂不是将那只狗子当成了五姑娘吗?”
“不用管,同我不得干系。”云娇匆匆往回走,她可不想搅和进这些是是非非,这两个姊姊,哪一个她都惹不起。
……
把言欢到天傍黑之时才从外头家来了,原打算去翩跹馆同钱姨娘一道用个夜饭。
后宅这些女子,个个都不省心,也只有个钱姨娘无所图谋,不争不抢,能叫他内心安宁一些。
如今年岁逐渐大了,他倒是越发的欢喜待在翩跹馆。
哪知才进门,便叫个小厮拦住了行礼:“小的见过老爷。”
“何事?”把言欢倒是认得这个小厮,是连燕茹跟前用惯了的。
“夫人叫小的在门口等着老爷,说是有事要同老爷商议。”小厮低下头恭敬的道。
“可说了何事?”把言欢有些不大愿意去。
“小的不知,只晓得叶姨娘也在,只等着老爷家来呢。”小厮回道。
把言欢点了点头,改道往博观院去了。
“老爷家来了。”和风守在屋子门口,见了他连忙行礼,又急急的替他掀开了帘子。
把言欢抬脚走了进去。
便见连燕茹同叶亭玉同坐在屋子中,身后站着各自的婢女,二人皆是闭口不言,见了他,齐齐起身行礼。
连燕茹含笑道:“老爷,你可算家来了,妹妹可等了你许久了呢。”
把言欢望了一眼叶亭玉:“何事?”
“我也不晓得,我问了,妹妹不肯说,非是要等着老爷家来一道说呢。”连燕茹笑望了叶亭玉一眼。
“边吃边说吧。”把言欢瞧见了桌上预备好的饭菜,说着走了过去。
“我就不吃了。”叶亭玉站起身来,淡淡的望着他:“我今朝来,是同老爷夫人商议嫣儿的婚事的。”
连燕茹闻言愣了一下,又瞧了一眼把言欢,这才笑着道:“妹妹,这事老爷还不曾提起过呢,难不成你有合适的人家?那可以私底下同我说说,我再同老爷商议。
你这样突然跑来说这事,怕是不妥吧?其实妹妹也不用心急,这事儿姐姐我也记挂在心上呢。”
她这话便是在说你一个姨娘,哪有资格跑过来同老爷夫人商议姑娘的婚事,这事自然是要由她做主。
叶亭玉轻轻一笑:“是老爷亲口准了我的,怎么?夫人这是打算替老爷反悔?”
把言欢坐了下来,缓声问道:“你这是瞧上哪家了?”
“说了老爷也不认得,是东郊庄子上的,那个男儿如今在军中,同秦家少爷是同袍。
家境也不富裕,父母以编框卖框、做草鞋、搓草绳为生,田也不多,山上有一块地方,是长竹子的。
家里头还有祖父祖母,另有一对年幼的弟弟妹妹。”叶亭玉不疾不徐的说出来傅敢追家大略的状况。
连燕茹满面震惊的望着她:“妹妹,你莫非是糊涂了?竟要将嫣儿嫁到庄子上去?还是这样一户贫苦人家?莫非你自个儿在庄子上吃的苦还不曾吃够?还要孩子接着去吃苦?”
“我在做甚的我自个儿心中清楚的很,老爷答应我的话,应该也不曾忘了吧?”叶亭玉只是望着把言欢。
把言欢瞧着她对自个儿冷漠生疏的模样,心中便是一阵烦闷:“叶亭玉,你闹够了不曾?
自你从庄子上家来,你便一直使性子,我晓得你当初受了不少委屈,也不曾打算同你一般见识,盼着你能够适可而止。
你不睬我也无妨,但嫣儿的婚事不是儿戏,更不是你拿来作耗的由头,你最好有些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