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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百六十三章 主公,阿乖跟阿乖父亲(二)

    透看到相国竟安然无恙地从梁州城跑出来了,不禁欢喜若狂,天知道当时他远远看到前一刻还好好的梁州城忽然被大水覆没,心底一咯噔,霎时坠落到了谷底,四肢麻木,凉得彻底。

    只要一想到相国还待在城中,他便五内俱焚,嘶声裂肺地喊着随行往回赶,但他知道除非他长了翅膀会飞,否则怎么赶都是赶不及回去救相国的。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相国竟早已平安地从梁州城出来了,双方还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偶遇上。

    这简直就是上天庇佑才会有了奇迹啊!

    “主上,大水发城,你是怎么离开的?”透被冷风吹得瞿白的面颊染了几分激动的红晕,他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后卿也有些意外这么快就与透汇合,但他向来喜形不露于色,嘴角浮起几丝不明意味的笑,不染阴暗圣洁的面容像神殿供奉的玉像般蛊惑人心。

    他声线干净温和道:“倒是多亏这位女侠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

    他说着,若羽毛一样让人发毛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陈白起的身上。

    陈白起一抖。

    透很是惊讶,他也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其实方才他早就注意到这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个人,她穿了一身劣等粗布湿衣,长得又矮又瘦,瞥过她的脸时,只见五官糊成一团,还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这样一个他没有瞧上眼的人,竟会是主上的救命恩人?

    他不禁脱口而出:“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洪斜如野马下坡,势如破竹,她这一把骨头的瘦弱样子还能将主上带出城?”

    别怪透不相信她有这么大本事,围在旁边的甲士们也都一脸意外突然。

    陈白起闻言又是一抖。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之前在后卿面前都暴露了些什么了!

    她简直想锤死之前那个天真的自己。

    完了,她以为这对受困父子不过是当地的一些普通民众,她陷于危境之时身上的特殊本领暴露便暴露了,大不了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或者用摄魂术抹了其一部分记忆,总之对于可能再也见不着面的人,她无需顾虑太多,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一腔热血救下的人却会是后卿。

    他会不会认出她来?

    如果认出她来,他会不会逼问她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复活的?还有她身上缠裹的其它秘密,若是经他眼查出端倪,他就是个事端造造机,她总觉得她会多出很多、很多的麻烦事来。

    “她……很特别,莫要小看她了。”后卿却意味深长道。

    陈白起再抖。

    她这是恶寒的。

    总觉得他好像要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

    陈白起不知道后卿跑来梁州城打算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她身上还有事,父亲跟姒姜他们还在八公山等着她,于是她决定赶紧跟他们这伙人分道扬镳得好。

    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心直口快、心揣仁善的江湖儿女,她模范着当初认识的一个女汉子,直接抱拳道:“救人不过随手之事,你们不必谢恩,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我这边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掉头便要走,但没迈开几步路,就被后卿喊住了。

    “慢着。”

    陈白起不想慢,她选择听而不闻,却不想听到身后孩子扯开嗓子的哭声。

    哇啊、哇啊——

    陈白起脚步一滞,一脸如遭雷殛。

    她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才刚接了一个主线任务,那就是送这个叫阿乖的孩子回家。

    既如今得知这孩子是后卿生的,而后卿是赵国的相国,那她要完成任务,岂不是要将这孩子护送到赵国去?

    再说送孩子,自不得还得附带一个大的,那她这一路上,岂能安好?

    陈白起很想干脆放弃任务算了了,但脚却始终迈不开来。

    “还有何事?”她头都没回地生硬问道。

    后卿额前的血玉流转过一道光,他黛眸微弯,很是无奈地提醒她:“孩子哭了。”

    她还没聋,她当然听得见那孩子哭了。

    “然后呢?”她耐着性子又问。

    后卿这时从后方走上来,绕了一个弯与她面对面,并将怀中襁褓中的孩子递上去,面带微笑。

    “所以……你再抱抱他便不哭了。”

    陈白起:“……”

    何等何厚无耻之徒啊!

    看到被送上门的孩子,陈白起此时此刻有一个十分阴暗的想法产生。

    要不……她直接将孩子给抢走算了,然后由她独自将人送回赵国,送到相国府上去,这样一来任务不就顺利完成了。

    但最终她也只是想想,她带孩子也只有半桶水,若将人家孩子从他父亲手上夺走,最后还没给照顾好,她只怕会被后卿这心眼比针还小的家伙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再说这从亲人手中抢孩子这事,就跟人贩子拐卖一样,简直道德沦丧,她也干不出来。

    “主上——”透这时也走过来,看到主上竟将孩子递给那个不知底细的少女,他猫瞳微微瞠大了一些,但看到哭得可怜的小家伙,他犹豫一下,试探地伸出手道:“不如让我试试?”

    “你行?”

    后卿看他。

    被主上那幽深的眼神看着,透有些虚,但他到底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他硬着头皮地点了点头,将孩子抱了过去。

    但却不想,怀中的小乖刚移了怀抱,哭声一哑,没过一秒,却是蹬腿揉眼,哭得更是厉害了。

    透感觉耳膜都快被震穿了,他脸一黑,手足无措地连忙将人塞到陈白起手上。

    “还是你来吧!”

    他赶紧躲远些,不就抱一下嘛,也不知道自已哪招这小祖宗的烦了,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被塞了满怀的陈白起一脸懵然。

    这些人是将这孩子当成什么了?烫手山芋吗?

    抱着烫手便甩给别人?

    陈白起眼神不善地扫过一脸无辜微笑的后卿跟满脸委屈不解的透,但眼见这孩子被他们转来转去折腾得厉害,终是心有不忍,将孩子好好地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一到陈白起怀里,便哭声渐停,他委屈可怜地抽噎了几下,便含着拇指,将小脸蛋儿挨在她胸前。

    她又重新检查了一下他包着的布巾有没有尿湿,随口问道:“你们身上有带孩子吃的吗?”

    吃的?

    透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他们先前出城给这孩子找到了能吃的,他回头板着脸对一个甲士道:“东西拿来。”

    甲士反应过来,摘下腰间挂着的东西,递上一个装得鼓鼓的囊袋。

    陈白起接过透递过来的袋子,便好奇拔开一闻,一股很腥很浓的奶味蹿入鼻子,应是山羊奶。

    这东西倒是适合这七、八个月的孩子喝,只是陈白起也疑惑,这孩子的母亲呢,将这么小一个孩子交给一个没奶的父亲带,难道就这么放心?

    先不说这么大的孩子需要母亲的呵护,光是应对他的吃喝拉撒便是一桩麻烦事,尤其摊上后卿这样一个假仙的父亲,一遇上事便有将孩子送人甩手的嫌疑。

    “这煮过了?”她问。

    透闻言讶异了一下,这玩意儿还要煮吗?

    他回头跟其它人交换一下视线,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这事。

    “没煮。”透干巴巴回道。

    陈白起扫过他们一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透着不满:“天气这么冷,这奶刚挤出来又腥,就这样喂他喝了他可能会生病。”

    倘若她今日不在,他们是不是就打算拿着这袋子又冷又腥的奶直接喂给这孩子喝了?

    主要是这生的羊奶可能还有各种细菌,且煮的时候还需要掺些水来稀释一下浓度,但这些说了他们也不懂,她也不想费神跟他们讲太详细,她只道:“这奶得喝温热的,冷的会伤到他肠胃,另则熬煮时掺些清水,太过浓稠不好吸收。”

    众人对视一眼,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都没有动作。

    倒是后卿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他吩咐道:“去烧火。”

    如今四处都是溢涨上来的洪水,他们被困在一定范围内哪也不能去,找点事做也无妨。

    后卿既已开口,甲士一众自然是立即活动起来开始做事。

    捡柴烧水倒是难不倒他们,很快他们便找来石块围篝烧起一团火,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在这种阴湿寒冷的天气众人围成一团烤火倒也是暖和。

    陈白起本身有巫力护身倒是不怕冷,只是如今巫力不继,又穿着一身湿润的衣裙,多少也感觉到了手脚冰凉。

    怕这孩子会冷着了,陈白起抱着他凑到火边,便问他们要煮食的饮具,但这群莽汉子面面相觑,却没有哪一个手上有够热奶的饮具。

    陈白起感到头痛又无语地站起来,跑到周边泛滥的洪水边假装找寻,最后从系统内“捡回”一个有缺口的熬药瓦煲,她将奶倒在里面煮热,问他们要了些清水加进去,待煮好了温凉后,又倒进袋囊之中慢慢地喂给小乖喝。

    小乖倒是不挑食,也有可能是饿着了,他不排斥羊奶的味道,开怀大口地畅饮喝足了。

    趁着瓦煲还烧着,陈白起从身上斜挂的挎包内抓出一把栗米,用这些栗米熬煮了一锅稀米汤备着。

    她打算喂完奶后再给孩子喂些米汤补水,省得喝多了羊奶燥了。

    见她同样一双手却将之前闹腾不休的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其它那些大老儿爷们看着都既佩服,又深觉无事一身轻,先前的紧绷都不见了,浑身轻松了起来。

    “好了,孩子现在不饿了,也不会再哭了。”

    陈白起忙了一歇,终于将孩子又哄睡了过去,便想着将孩子还给他父亲带,却不想后卿束着双手摆出一副后爹姿态,压儿不接。

    “嗯?”

    他看了她很久,但在她眼眸望过来时,又瞥开了视线,他嘴角噙着笑意,温文无害道:“这孩子倒是黏你,想来孩童虽是懵懂,但却天生能感知到人心善恶,你救过他,如今又费心照顾着他,那便不如好事做到底,再替我照顾他一段时日吧。”

    哈?

    陈白起荒谬道:“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一直照顾他?”

    “你帮了我们,你惹愿意,你可以认这孩子当义子,那便是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了。再则,我们一群男人都并不会照顾孩子,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倘若你仁心尚存,不忍他小小年纪便夭折在这里,便先代我先照顾一下他。”后卿想说服人时总是显得很是诚恳,哪怕提出的是一些无理的要求。

    他这不是在碰瓷了吗?

    还给她来道德绑架这一套!

    陈白起怒了,有些口不择言道:“敢情我救了你们,就还得负担起你们父子俩后半辈子的生活不成?你现在就让我认义子,那我往后是不是还得认一个义夫啊?”

    她以为她这样出言不逊会惹起后卿的不满,继而嫌她言谈粗鄙不愿与她深交,却不想后卿闻言连脸色都没有改变一下,倒是透等人不满她口出狂言来调戏自家相国,几十人刷刷刷地齐站起来,寒甲映冷光,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第百六十四章 主公,阿乖跟阿乖父亲(三)

    陈白起才不怕他们呢,哪怕她现在处于虚弱期,那也是蜷缩起利爪尖牙的庞然大物,他们顶多算一群“活泼”过头的蚂蚁。

    在她的预想当中,她只想跟后卿翻脸、掐架,然后双方不欢而散、各奔东西,他鄙夷她,她逃之夭夭。

    只是她料到了所有人该有的反应,却没有料到后卿他的天生反骨。

    他修剪干净的指尖摩挲着碧玉指环,一下一下地转动着,风吹过他鬓角须发轻扬,他喉中隐了些许笑意,正经道:“你若愿意,多一个义夫也是使得的。”

    他在说什么?

    陈白起都怀疑自己的耳朵生毛病了。

    不,不是她耳朵有病,而是他后卿有病,还不肯吃药的那种。

    “你为了儿子,连自己都能卖?”她简直目瞪口呆了。

    儿子?

    后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玲珑缀月华般眸子微微上挑,然后笑道:“为父母者,何辞劳苦付出,更遑论一副身躯,望你能体谅介个。”

    她什么时候跟他要“身躯”了,他想付出,难道她就得感激涕零地收下!

    陈白起脑子一反应,便醒悟自己这是被人反调戏了。

    这人可真睚眦必报,为了一时嘴炮爽,都不惜自降格调。

    可这完全都不像是后卿会做的事,难不成他现在生了孩子都开始这么不挑了吗?连一介武夫村姑都不放过?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用隐忍可忍不下去的语气道:“你家夫人知道你这么……”暗骚吗?

    后卿见她想冲上来挠他几下却又最终憋下去的可爱模样,很想伸出一只手让她尽兴折辱,但这想法太变态了些,不好当众宣出于口中,于是面上叹息道:“夫人失踪许久至今未归,偏这孩子幼小可怜,又无人照顾,吾方才托女侠相助。”

    周边吃瓜的人看着这他们两人的对话,表情一度魔幻崩裂,他们很想扇清醒自己,莫不是还在做梦,要不然他们怎么感觉都快不认识眼前这个“卖身为子”的相国了。

    还有他们一本正经讨论的“夫人”是个什么鬼?

    “不行,我家人还在等我回去,恕难从命!”她直接一口回绝了。

    呔,回答得太顺,她又忘了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

    “家人?”后卿眼眸微眯,神色一下淡了许多,那削薄的粉优唇瓣边角平仄不显:“莫非……女侠成婚了?”

    陈白起板起脸:“……没。”

    气势怪弱的。

    后卿一下面生华彩,他本就生得俊美,一双眼睛汇聚了浮生幻月,恍若另一幅天上人间融入其中:“不知女侠姓名?在下赵国后卿。”

    素不相识,竟是直接报真名,玩这么大!

    陈白起眸光微闪,想随便编个假名唬弄过去,但嘴上嗫嚅几下,还是吐了真名:“陈芮。”

    这具身躯本应姓般若,但她游走四外报一个非中原人的姓氏着实相难解释其中缘由,便仍顺陈父作陈氏,至于芮,从这一世懵懂记事那人便喊她这名,她性子懒怠于改名,便沿用至今。

    后卿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姓名,面上略是遗憾地询问:“女侠当真不愿与吾等一道离开梁州城?”

    ……倒也不是当真不愿,一想到任务哪由她任性作主。

    她瞄了几眼怀中抱着的小糯团子,提不起兴致问道:“那你们要去哪?”

    “秦国。”

    一心以为他们打算返赵的陈白起再次懵了。

    她用责备又无法理解的眼神瞪着他:“天气寒冷,你带着这么小一孩子不赶紧回家,又跑到秦国去做什么?”

    主要是,他们跑秦国去了,她该怎么完成任务,总不能真靠抢吧?

    喂喂喂,这女人过份了啊!他们家相国是何等雄韬伟略的人物,岂是她这等小人物能够大呼小喝的,哪怕有救命之恩也不行!

    透等一众,再次对陈白起主动发起了死亡眼波。

    倒是后卿不觉她这口吻语气有何问题,反倒是十分有趣地回道:“正是要带这孩子回家啊。”

    神的带孩子回家啊,他一赵国相国,权力滔天,却带着孩子回秦国的家,这是孩子的家宅变异了,还是他投敌叛国了?

    嗳,等等。

    陈白起忽然想起她得到的那一张“幽冥军布防地图”,其圈划的一部分便在秦国地域,她倒也是要去秦国跑一趟的,再者主线任务“护送”这次没有限时,这事或许还是可以商量。

    “你们要去秦国需盘桓多长时间?”

    她若暗中跟踪着他们的行迹,等她完成她要办的事后,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顺道搭上她一块儿去赵国送孩子完成一个任务?

    后卿想了想,倒是回答了她:“少则一月,多则二、三月。”

    这么久?

    透的脑袋是左右来回看,到最后他看不过眼相国那反常的有问必答,愤愤道:“主上,何需与她汇报,若是想寻人照顾孩子,待水势下沉,透便去梁州城中逃难的人中寻一个乳娘便是,无需非要勉强她,欠她的,稍时透便送上万金于她。”

    透以为相国是为了让人给他带孩子才这样委屈求全,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陈白起听透那财大气粗的口气都给气笑了,她眸瓣似三月春刀睨向他,摊出小手:“何必稍时,刚好都在,便现在货款两讫吧。”

    “你说谁是货?”透反应奇快地猫眼一竖,尖牙都要咧出来了。

    陈白起眨巴了一下眼,无辜道:“我说谁是货了?”

    透一噎,气极:“你个刁野山妇……”

    话到一半,突然脚下平履忽地动山摇了起来,陈白起第一时间伸手抓过后卿,将怀中孩子抱紧,她神色一肃:“抓紧我!”

    那头透一稳住身形伸出的手一空,他愕然地看着自家相国被人抢走了。

    不对啊,方才明明是他靠得离相国更近些,按理是该他先拉过相国的才对,除非是相国……他自己靠过去的?

    透一脸受打击的惨败模样。

    “应是地裂来了,别愣神,河水应会再上涨,再往里面走些!”

    陈白起率先带后卿便朝林子里钻去,不远处流淌的洪水受地震影响激烈的晃荡起来,水碰山壁溅飞数米高,后方大片的农田瞬间被搅入浑水之中,这座看似巨型的坡林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拽动着,左右晃动得厉害,地上倾斜的山石咕噜咕噜地滚落,人跟本无法在原处站稳。

    轰隆轰隆……远处的水流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分裂开一样,所有事物都开始往下沉去,他们后方的地方寸寸分裂下陷,其场景着实吓人。

    没再多看,陈白起将襁褓收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后卿朝平坦开阔的地方飞奔而去,后方紧追不舍的赵军一等人却是悲催的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那看着瘦不拉叽的少女跑起来却是健步如飞,在这样晃荡震动的地面她就好似不受影响似的,偏生他们这群看起来牛高马大的男人却是跌倒了无数次,撞破了头,靠爬带拉才勉强能够移动。

    越过林子来到一处斜下坡,坡下已淹了到小腿的水,陈白起眺目望去更远处,那边隐约可见八公山,以她视力可以辨别上面惊慌抱树站着许多人,有老有小,三两成群,有些身形晃悠站不住脚的就跟下饺子一样跌落水中,一回头入的人便消失在茫茫荤水之中。

    她不知道陈孛他们怎么样了,她心中着急万分,可眼下又一时赶不到八公山去。

    地裂一波接一波地持续着,由于陈白起手上加载了系统区域地图,再加上一早她便分析过这附近的地形结构,在别人慌乱茫然之际,她为向导带着赵国一干人等顺利地找到一处地势比较平缓的地界,这附近大范围内没有悬崖峭壁和陡峻岩石,相对而言危险不大,周边虽有树,但由于树本身有根扎土韧性十足,短时间在地震波作用下不至于会折断倒塌。

    陈白起一马当先将后卿带到了安全空旷的地界,只闻一声震闷轰耳的声响在后方响起,却见后卿一把攥住她,眸色沉凝道:“透他们还在后方,方才山石摇摇欲坠,只怕会有滑坡……”

    陈白起想起方才穿过林子,斜坡周边有许多陡峻岩石,如今摇晃得厉害,山体一旦松散当真可能滑坡崩塌,她将孩子迅速塞进他怀里:“看好孩子,别乱跑!”

    后卿还不及说什么,她一转身便步化为烟而去。

    当她赶回恰好看到惊险的一幕——高处一方泥土松塌一大片,裸露出的大块岩石受重力影响滚落下来,而前前后后几十个赵兵甲士侥幸跑掉了十几个,还剩一大部分前后不得,仰头一脸惊恐呆滞地看着上方快速淹落的沙土与大石,面显死相。

    陈白起身影一闪,瞬间便出现在十数米开外,她双手快速结印,一股强大的气流延展开来,如一个巨大的屏障挡在上方,那掉落的沙土嘭地一下撞飞出去了。

    陈白起一人承受了全部下坠的力,可想而知受到了反噬,她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但她眸若坚冰,周围肆虐的风气卷起她的长发如魔如狂,地上战栗的石子受气场干扰跳动不止,她周身如千万条光电闪烁令人目眩神迷,难以拔除视线。

    卧、卧嘈,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少女出现打救他们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心潮澎湃的激动,什么叫死里逃生的惊喜,什么叫曾经的他们对她爱搭不理如今的她让他们高攀不起!

    “还不快走——”

    众人跟个惊魂未定似的,一个个脸色惨白,被她厉声一吼,都如梦初醒,快速爬走来,赶紧逃离这危险的出事范围。

    透也受到了来自于灵魂冲击,他方才站得较远,倒没有被山体滑坡波及,但他想救人却发现他连迈步第一步都不敢。

    他根本无法靠一人之力挽救即将被山石泥土掩埋的同伴,他本以为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最后他看到有人办到的,还是之前被他没有放在眼里,打算随便给些财帛才发走的人。

    这一刻,他感到了羞愧跟丢人。

    如此高人岂是用这些俗物能回报的,他现在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走了几步,一咬牙,又跑回头拉起她:“一起走!”

    陈白起累得慌,也懒得挣开他。

    等他们都回到后卿所在的位置时,地裂震感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切好像都暂时平静了下来。

    “主上——”

    透一脸都是灰跟泥土,身上动起来更是尘土飞扬,当然其它人比起他来,还要更狼狈,但是后卿稍微关注了一下人数——一个不少,无伤无残,全都活下来了。

    后卿心神晃漾,口中甘苦交杂,看向陈白起眼神复杂得让人心颤,但转瞬,他又恢复成让人看不清的模样。

    陈白起晃开透还拉扯着的手,先一步走到后卿身前,双手自然一伸,便方才塞到后卿手怀里的小乖又给抱了回来。

    等将人抱回来之后,她有些发愣。

    而后卿也是一脸好笑又探究地看着她。

    “还是给我抱着吧。”后卿看得出来她很累了,他难得体贴道:“谢谢你替我将他们带回来。”

    陈白起有些恹恹地,她身上渐渐有脱力的症状了,但她心中还记揣着一件事,她低头看着怀中没有知觉的小乖,方才逃跑太过惊险,担心会吓着这么小的孩子,所以她用巫力暂封了他的五感,她一回来便给他解除。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便将小乖还给了他。

    见她耷拉着眼皮,反应迟钝的样子,后卿望了一下四处没有什么可以靠挡全息的地方,由于怕地裂震塌,他们现下所处的地方四面无遮物,空空荡荡,视野开阔。

    于是,他脱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铺在地上,扶着她:“你先躺着休息一下。”

    陈白起忍着内息的翻涌,喉中那一口腥甜被她硬生生吞了回来,她没坐上去,而是弯下腰捡起斗篷掸了掸灰,又重新披回他身上。

    “我这一身已经比地面都要脏了,还讲究这些做甚,马上入夜了,若找不着能用的干柴起火今夜只怕得熬着寒意入睡。”

    “用我的吧……”透赶忙递上一件披风,这是他刚脱下的,他见陈芮状态不好,些许是方才救他们时受了内伤,他心中像猫抓一样烦燥不安,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来报答。

    没等他送上去,他旁边却是接二连三有人送出手来朝前挤。

    “还是用我的吧……”

    “我的……”

    “用我的吧……”

    眼看几十个人都争先恐后脱下身上的御寒衣物递上来,陈白起微愣,后卿却是柔光漫溢入眸色,轻软地看着她道:“看来你面子比我大啊。”

    陈白起推开他们:“不必这样。”

    她随便挑了处干草地便席地而坐,便阖目开始打坐加紧修复体内的损耗。

    后卿见她那坚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眼神晦暗了片刻,他对透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与我细细道来。”

    透一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尖尤余一股惊悸与激动。

    他快速将他们遇到山体崩塌险些大半人折进里面,在最关键之时陈芮是如何出现,如何出手救出他们的事一一述说出来,其它人在旁听着,眼神也随着透的回溯而起伏变化。

    眼下的他们情绪最是高昂之时,越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们便越是难以平复,谁都不想死,尤其是这样窝囊意外的死亡,所以在最绝望时被救出的记忆越是深刻难忘。

    相反,费力救了他们的陈芮反而低调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施恩莫望报的这种大能淡泊心性可见一斑。

    ——

    当陈白起从混沌缠绵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枕睡在一条结实温暖的大腿上,她怔仲了几秒,仰头一看,却原来是后卿盘腿半抱着她放睡,她身上及肩部位还披盖着一件斗篷。

第百六十五章 主公,

    陈白起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连喘气都是一种负担时,便昏沉黑睡了过去。

    她赶忙起身,身上的关节跟肌肤霎时一阵扭曲的酸痛,她咧了咧嘴角,披着的那一件斗篷滑落至下半身,她适应了一下方注意到四处已是一片漆黑,想来已是深夜,天地太过于安静,原本存在的风声,夜间动物活动的沙沙声都彷佛已销声匿迹,周围的人席地都或躺或靠睡着了。

    陈白起捡起斗篷,嗅到上面有一种很舒服的熏玉蕤香,是什么味道,以往没闻过这种焚香,她将斗篷披在后卿肩上替他拢紧实了些,省得灌风进去。

    他耷拉着头,比女子还绸滑如丝的墨发披散于肩,呼吸缓平,睡得倒是挺沉。

    她凑近了看他,那张令人屏息的脸好像依旧如记忆般美好,他一向不会亏待自己,估计脸上擦的,身上抹的、穿的都是顶好一份,瞧这张脸保养得一丝岁月摧残的痕迹都没有。

    陈白起啧啧几声,忽然想起没看到阿乖,后卿方才抱着她睡,自是抱不了孩子,那小乖去哪儿了?

    陈白起转开视线,在周边人身上找了一圈,发现抱在透的怀里,他也是洒脱盘腿而坐,单手抱着孩子,估计是身上的硬甲嗝得孩子不舒服,他将甲衣脱在身旁放着,头一搭一搭地睡着。

    陈白起直接抛下后卿,走到透身边,看着她的“主线任务”。

    布包着的孩子露出了一张小脸,估计是先前喂过奶没擦嘴,嘴角干了之后沾了一圈奶白渍,小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小嘴微张,一呼一吸地吐息着。

    陈白起感觉他眼睛在动,一凑过去,就发现他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很亮,那是孩子才独有的特质,他睫毛也很长,只是有些稀疏,跟头顶的发量一样,他笑咯咯地伸出手便要她抱。

    陈白起就奇怪了,她现在一张脸脏兮兮的,长得也不好看,这小孩儿怎么一看到她就笑呢。

    “小乖。”

    咯咯咯……他小圆拳缩成一团朝她抓过来,支着身子努力想够着她。

    但陈白起偏不让他碰着,只拿一缕滑落的头发当逗猫捧一样逗着他反复去抓。

    见这两人一来一往玩得不亦乐乎,被充当工具人的透终是忍不住出声。

    “要抱吗?”

    有人靠近、再加上怀中的小屁孩醒来闹腾,若他还不醒那他就不是透,而是死人了。

    陈白起见小朋友被逗得急了眼,眼泪泡泡的要哭了,便伸手将他给抱起玩耍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还回给透抱着。

    正玩得起劲的小乖懵了。

    透也懵了。

    陈白起解释:“时下风雪停歇了,我去附近查探一下情况。”

    “天色这么黑,不能等天亮吗?”透不能理解。

    陈白起却道:“不碍事,我看得见。”

    果然是绝世高人,连眼睛都比一般人明亮些!

    透嘴角抽了抽,他见怀中的小家伙又不安份,伸着手想跟别人求抱,他将他的小手抓回来,又不太自在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回来的时候他看到她嘴角的血,猜到她大抵受了些内伤,这也是她够厉害,厉害得不像个人似的,若是一般高手,哪怕是大宗师遇到那么大片范围的山土巨石崩塌,早就被压埋得死死的了,也就她还能极地反转,起死回生。

    透猜像她这样的高手,那绝对不能是如外表这般年轻,她要么驻颜有术,要么就是易了容,想着她年事已高,他对她尊重点也是应该的吧。

    陈白起看他先是跟憋了便秘一样的表情,尔后又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多了几分坦然,总之神色来回变换了几样,瞧着挺有趣的,她忽然道:“其实你说得对。”

    透慢了半拍应道:“什么?”

    陈白起朝他笑得唇红齿白道:“比起欠人情,我更喜欢回报真金白银,所以你现下可以算算你家主上与你们价值几何,稍时按身价送上相应财帛抵应便是。”

    透气一下便想到之前她说的“货讫两清”,当时她拿相国当“货”类比,如今他们一下全都是“货”了!

    刚想发火,他一下又想起之前是自己先出言不逊,说不准这是高人眼下故意在打趣揶揄他,若他发了脾气……一想到她那一手力定乾坤的力量,透一下怂怂地抱怨了一句:“你……你怎地如此俗气?”

    陈白起奇怪他的反应,这历来野猫一样骄傲又气性大的人,怎么一样好像尖爪子磨平了似的。

    她也不想想透早已不是当初的中二少年,当初遇到“陈娇娘”跟“陈焕仙”,见识过山外有山之人,又在不同厉害的人手中吃过亏,也算是受过社会的毒打,如今他再目中无人,也得分人。

    如眼前这个一瞧便是打不赢的人,他自不会再傻傻地挑衅。

    说来,当初一眼透便没瞧上这个其貌不扬、看着就又弱又脏的姑子,却原来高人都喜欢玩这种扮猪吃老虎的套路,到底是他眼力劲儿差,比不得相国慧眼识英雄。

    陈白起笑盈盈道:“我便是如此俗气之人,你莫将我想得太清高,好了,你哄着小乖先睡,我去去便回。”

    说完,她望天望天色,便转身离开,一霎便遁入了黑夜之中难觅踪迹。

    在陈白起离开后,这时黑暗之中才陆陆续续有不同的声音传出。

    “陈姑子是故意这样说的吧,她这般厉害之人怎会在这意这些世俗之物,只是不想让我们时时记挂着她的恩情罢了。”

    “是啊,她这般舍己为人,为人着想,我等定万不能误会她了。”

    “可不是吗,偏生我们着实也没有什么能力能回报于她些什么……”

    这种恶劣寒冷的天气没烧火谁又能真的睡得死沉,只一稍许动静便会被惊醒。

    所以先前陈白起与透两人的对话其它人都听到了。

    后卿拢了拢身上还尤余温与她身上沾染的气息的披风,他伸手抚了抚脸颊,想到她方才凑近他,鼻息扑打在他面上,若有似无如温柔的羽毛轻撩,却是低低地笑了。

    ——

    陈白起朝着沿路走了一遭,除了被山土乱石掩埋了一段路不好走,其它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走到发水的岸边,见因为地裂的缘故那上涨的洪水已悄然下降了一大半,部分高耸的坡土裸露出来,倒是可以勉强通路,而浅水处想来最迟明日就可以走动了。

    但陈白起等不及明日,她心中牵挂着陈孛、姒姜他们,也不知巫长庭有没有顺利找到他们。

    她潜夜朝八台山赶去,在山脚处却见方石阶上趴睡着横七竖八许多人,看起来有些吓人,好他们哪怕在睡梦中都是紧紧攥着身边的物体,生怕再来一次地裂会将他们甩晃进水里,一条长长延伸至半山腰的长梯全都占满了人,八台山相较于周边的嶙峋陡峭的山峰着实矮胖墩了一些,但正因为他这扎实圆润的体态却更适合成为避难所。

    长长铺阵的石梯上面修建了一座寺庙,规模不算大,周围有修砌一排土黄围墙跟当护院作用的松树,平日里一些信众会上来游玩参拜,所以后院还修了十几所偏房。

    陈白起一路往上,她的视线在一张张陌生又疲倦的脸上划过,这些人大多数是从梁州城里逃难来的,身上紧抱着大包小包,一家老小挤缩成一堆在寒夜中瑟瑟发抖。

    直到八公庙宇,那里面镇定着戍兵,不仅是外面,围墙内简直也是人满为患,哪哪都是人,庙内被一些富贾士族与有权势的官员征有了,不少庙里的人都被赶出来在外面露营。

    她逛了一圈,在外面都找不着人,便猜想会不会他们混进了寺庙,或者另外找了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躲起来了?

    这时,陈白起在院墙内搜索了一遍,正打算翻窗而入时,不经意看到崖边一棵歪脖子松树间隐约站着一个人。

    她心中一动,便走近些。

    却见有一人轻松站于松叶之间,他那般重量却如浮云一样轻忽而立,他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而是神色幽沉地眺望着山下远处梁州城方向。

    陈白起定睛一看,顿时认出是姒姜。

    她眸中一喜,弯起嘴角,也一并跃上树枝,风轻轻扬动,不落沉叶。

    姒姜这才发现了异样,他回头一看,见到一道黑漆身影站在身后,他先是一惊,待再仔细一思量,当即瞪大了眼。

    “白、白起?”他拨开一节树枝,微弱的光线打在身后之人的面上,只勾勒出几分隐约的线条轮廓。

    陈白起再移近些,今夜没有月亮,只有些散点子星。

    “是我,父亲呢,还巫大哥他有没有赶过来与你们汇合?”

    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姒姜回过神,便是惊出望外,他一把拉过她抱住,这一大动作让他们脚下的树枝晃动了一下,发出沙沙声响。

    姒姜低压喉咙怒声道:“说好很快回来,巫长庭你也找着了,可这都天黑了多久了你还没有出现?”

    陈白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刚好遇上一些意外……”

    姒姜跟巫长庭碰上面了,哪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就是恼她老爱强出头:“我碰着巫长庭了,他说你是去救人?”

    “然。”

    他放开她,心惊道:“那地裂时你在哪儿?”

    陈白起神色自若道:“我救完人便带着他们出城,找了处淹不着水的地方待着,地裂时也没伤着,你们呢?”

    姒姜天黑也瞧不仔细她神色,便信以为真,他没好气道:“陈父一直都在等你,就是先前地裂时受了惊吓又不小心磕着脑袋,所以这才扛不住先睡下了。”

    陈白起一听陈孛受伤了,便道:“我去看看他。”

    “嗯,我带你走。”

    姒姜带着陈白起绕到寺庙后面修建的一所矮小偏房,陈父便躺在里面。

    虽说这偏房看起来狭小简陋,但说来这满山都是在外面吹着寒风受着冻的人,能抢到一间有瓦遮头的偏房也算是不错了。

    一开门,他们却发现陈孛不知道何时醒了正坐在木板搭的坑上,一听到门边动静便看了过去。

    看到门边的两道身影,陈孛还没有看仔细,便有心电感应地唤出:“娇娇儿?”

    陈白起走上前,讶道:“父亲,你醒了?”

    他倏地一下上前,杏眼瞪圆:“你没回来,我哪睡得踏实!”

    陈白起“哈哈”两声,快速道:“听说你磕着脑袋了,伤得重不重,我拿药给你擦擦?”

    “为父没事,只是撞瘀了些……”陈孛见她回来,再大的怨言跟担忧也都可以放下了,他正想说话,却见门口处传来另一道声音。

    “圣主!”

    这时巫长庭也赶过来,看到她与陈孛站在一起时,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平安无事归来便好。”

    四人围在一块蒙着黑谈了一会儿话,陈白起忽然对他们道:“我救人时遇上了一队人,他们打算去秦国,正好与我们接下来的行程相同,我想着……不如一道走吧。”

    姒姜听着不对劲:“他们是些什么人?”好端端的为何要与一群陌生人同行,人多口杂,办事途中若非必要自是少与外人打交道才是。

第百六十六章 主公,孩子是谁的?(一)

    陈白起回了他一眼,轻声道:“是赵国相国后卿。”

    姒姜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陈孛脸色变了变,自是没料想到会在楚国边境遇到这个人。

    倒是巫长庭不明所以他们的反应,他微讶道:“圣主遇上赵国的相国?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中原人传其为鬼谷传人,其智如妖,赵国曾是诸强中下国力,其国君治国平庸无能,险被列强楚、郑等国吞并,但后来却是一名布衣少年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挫败了楚国的强势进攻,令赵尤一息留存,眼下十年过去了,赵国俨然亦是诸强之一,后卿此人着实能力非凡,令人仰望啊。”

    陈白起听了他的话,小声嘀咕道:“他确实厉害,就是心胸小了些。”

    她声量不大,别的人只听见她含糊的字眼,没听仔细。

    陈孛不解地急眼问道:“既是国中股肱之臣,他之安危举足轻重才是,为何会亲自去秦国?”

    他其实有些怵后卿,当年在平陵县发生的战事尤存记忆,那人看着是个人,却净干不是人的事。

    陈白起只能耸耸肩,道:“不知其目的。”

    姒姜这时回过神了,他连番吐语道:“可是你不是来梁州城找图符的吗?虽然梁州城眼下被淹了,但或许图符仍旧在某个梁州人手上,你如此轻易便放弃了?再说,你要去秦国完全无需与后卿一道,秦国我也待了一段时日,国中各处尤其是秦国国都我都熟,我带你去便是了。”

    陈白起见他越说越逼近,她不由得仰着脖子退后,回道:“你这么激动作什么?”

    姒姜一僵,眨巴眨巴眼,重新坐回头,理了理领襟褶皱,慢条斯理道:“我激动吗?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么些人,其中陈族长是楚国人,你眼下又是巫族异域人,我呢也不是楚人,咱们来历太复杂,不好统一口径,不宜于后卿此等阴险狡诈之人久处。”

    啧啧,听听这形容词,阴险狡诈,这是生怕人不知道他对后卿这意见大了去了。

    巫长庭不懂他为何如此坚决反对,他只平常心道:“我倒是挺好奇这个人的,如有机会见面倒是可以认识一下,再者如今的秦关不好过,先前便听酒馆的人闲谈,秦国近日内出了一件大事,事关秦王,但凡过关入城的人都得凭“节”与“传”一一验证来处,正因我们来历不清,更需要混水摸鱼。”

    诸侯国近期出行了一种政策,便是从别国来的人或者官员必须持“节”“传”等凭证方能放行,“节”代表出国的护照,“传”则是一种文字补充的材料,供出关时进一步核查,如果入城没有“节”,被查到那就问题大了,城中戍卫立马拿下送进监狱。

    要说姒姜身上倒是有这两样凭证,但巫长庭跟陈白起却是没有的,他们本身来自异域便相当于偷渡者,没有经过正当的合法手续便引渡入了楚国,而陈孛的身份来历清楚,倒是可以去楚国县衙办理出国凭证,但这样一来他的行踪便会被人查出来。

    姒姜混了这么久,身上还是有些来历,他道:“不必担心,这事由我来办,你们还是先去找图符。”

    “图符已经找到了,所以不必再留在梁州城内。”陈白起告诉他。

    姒姜却似不相信地看着她,荒谬道:“怎么找到的?你昨日与我方离开不足半日,然后便是回城向梁州城民示警天灾,这期间你都分身乏术了,怎么一下就找到了?”

    说起这个,陈白起也是跟做梦似的,她便看向巫长庭:“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巫大哥。巫大哥,这图符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知那人手中有图符?”

    巫长庭回想起这事,神色凝重,他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跟他们从头讲述了一遍。

    却原来他四处游走打探与图符相关的消息时,意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心下有些在意,便跟踪了上去。

    最后确定了这人是南诏国骥骑的一个武副将,这个虽然在南诏国官职不高,但他却是白马子啻一手提拔而起的,因此在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对他有了关注。

    巫长庭为官时便曾看过他与白马子啻一道出现过,这人五官瘦长似猿,还长着一对招风耳,模样甚为奇特,因此对这人印象深了几分。

    他见到这人去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房子与一人接头,那人蒙着面包着头,行事十分谨慎地递给他一样包着的东西,两人在一起秘密接头之后,武副将便钻入另一间屋中,一番重新打扮之正打算要走,却被巫长庭给拦下了,他没有认出易了容的巫长庭。

    再之后便是两人言语试探,你来我往,最后直接交上了手。

    但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后面发生的天灾,一路上两人惊险地逃蹿,几次交手又错开,武副将之前在南诏国便有意藏拙,此番危险之际却是全力应对,一时竟与巫长庭打得难分难解。

    再之后,他们便是遇上陈白起,为了从她身上逃脱,他不得不断尾求生,抛下了图符这个饵。

    陈白起听完其实心中有很多疑惑,但她更在意一点:“你之前那一块图符便是在白马子啻的书房密室得到,这一块又是与陈白子啻的人有关,莫非……白马子啻也在秘密收集图符?”

    巫长庭自然也考虑过这些,但没有结果的事多想无益,他道:“是与不是都不要紧了,现在所有的图符都在圣主手上,你可以比任何人都快一步寻到幽冥军。”

    叮——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主线任务——幽冥(四),任务奖励已送发,请尽快查收。

    系统:主线任务——幽冥(五),人物已获得重要信物“君授册”、“幽冥军布防图*1”与“路引香制作图谱*1”,请利用手上的现有道具找到分布的“幽冥军”(0/3),接受/拒绝?

    陈白起自然是接受的。

    她这些时日她没少花心思琢磨君授册的正解使用方法,终于让她找到金葫芦的特殊之处,剩下的便是将“路引香”制作出来,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路引香的具体用处,但听名字就知道应当是引路所用。

    陈白起看了看“路引香”的图谱,上面制作所需的东西有十几样,有七类木料,六种香料,还有二种石头磨成的粉沫,上面有图样比照,还有名称,她不知道这些东西稀不稀罕,好不好找,待有空抄下来问问姒姜,他会易容奇巧,应当对这些物什比她要更了解一些。

第百六十七章 主公,孩子是谁的(二)

    “所以,最后的决定?”陈白起一一看向他们三人,看他们有没有其它的意见。

    “说来说去,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姒姜懒懒问她。

    巫长庭道:“我自是听圣主的。”

    只有陈孛一想到后卿便后脖子发凉,他闷闷道:“为父去哪儿都可以,只是这后卿是个不好相与的,娇娇儿是打算与他据实以告?”

    据实以告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这样隐晦的问只是想知道陈白起在后卿哪儿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他有没有认出她原来的身份来。

    两人对外声称拜了干亲,以父女相称,这事倒不干预别的人什么事,只为在巫长庭那儿留下印象,以后也好顺理成章解释给别的什么人听。

    陈白起劳累奔波了一日,神色都有些恹恹的,她撑起精神先回了姒姜的问题:“我遇上他时,他正抱着个几月大的孩子,孩子的阿姆不在身边,一群大老爷儿们慌手慌脚不会带这吃奶的孩子,便一直撺掇着我这个村妇给他们带孩子,我倒是拒绝了,可他硬是不接受,所以我也不能直接翻脸,便想着缓缓这事,与你们先商议下再做决定。但我估计我已经被他盯上了,想在他那儿脱身只怕不易。”

    她说完,又调头对省心的巫长庭点了点头:“行,那你随我行动。”

    最后她转过身对着陈孛,唉声叹气道:“他可不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下了鸣蜂香,无论我跑到哪儿,他便能循香引蜂来找到我,所以如果我想甩开他自己去秦国,最后的方式还是——做掉他。”

    要不是系统提示她被下了那听都没听过的鸣蜂香,她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着了那后卿的道,她就奇怪她当时可以溜得那么轻易,原来是因为他溜狗的绳子够长,反正另一头早已被他攥得紧紧的。

    哈?!

    陈孛被她最后那一声恶狠狠的语气吓了一跳。

    “怎、怎么做?”

    姒姜白了放狠话又不做的陈白起一眼,跟当真了的陈孛呵呵笑道:“她就是在跟你胡扯瞎编,她能做掉后卿?”他又黑着脸对陈白起道:“你又怎么招他了,怎么就被盯上了,怎么就不能脱身了?”

    这两人私底里向来不清不楚,多有纠葛,她若真拿后卿不胜其烦,凭她的本事还能让他后卿占着便宜?

    巫长庭却关注到另一件事,他脸色沉凝道:“鸣蜂香是什么?可对圣主有害?”

    姒姜颦眉地凑近她身上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香味,他见他们都是一脸茫然闹不清的样子,便跟他们讲解道:“鸣蜂香我倒是听过,却也是第一次见,这个鸣蜂香是阴阳宗专门用来追踪人用的,他们用一种特殊的香留在人身上,自己跟别人都是闻不到的,但天外之峰下的苍驹南蜂才能够捕捉到。”

    “这倒是跟我族的雌雄篦虫作用相似。”巫长庭听明白了。

    姒姜却不以为然:“江湖中会使用这种手段的人不算少,但也是各有各的弊端,这个鸣峰香虽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别人身上,但这种效用最多半月就会消失。”

    陈白起见他对这类追踪类的事张口便来,看来她手上那份路引香图谱的事有戏,只是眼下不便讨论这个,待路上找机会再与他探讨一下。

    陈孛听完马上接了一句:“可半个月的时间早就被人追上了。”

    “就不会跑快些?”姒姜盯着陈白起怒其不争道。

    陈孛见姒姜这一个晚上都在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恼了:“你当后卿是个傻的,你知道的他能不知道,他下这鸣蜂香的目的根本不仅是为了追踪,而是为了警告,他的手段层出不穷,与其与他斗智斗勇,最后被他如跗骨之蛆穷追不舍,还不如暂时和平同处,眼下又没有到非你死我活的地步。”

    说来陈孛的话也正是陈白起心中所想,她觉得目前后卿对她也就是猎奇的心态,他不了解她的来历,或许是见识到她异与常人的能力,有意想招揽她入麾下。

    姒姜噎了噎,他脑袋倒是一下清醒了许多,他不服道:“他为何非要让陈芮留下,那孩子——”突然姒姜喉中声音一下消音,他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地看向陈白起:“你说,他有孩子了?!不对,那真是他孩子?”

    他的声量一下拔高,足以证明他内心的难以置信。

    对于他的后知后觉陈白起很是无语,她横他一眼:“对,是他的儿子,长得跟他老父一般国色天香。”

    此时此刻,也不管她这种连带的称赞话了,姒姜忽然笑开了,眼波弯弯,跟个要张灯结彩要娶老婆的地主似的喜气洋洋:“他这是娶了夫人又生了儿子啊,甚好、甚好,为何才生一个呢,明明儿女双全才是人生美满。”

    陈白起嘴角一抽:“人家娶妻生子又不是你,你作甚如此开心?”

    陈白起表示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陈孛却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他不想理他的小人得志,只对陈白起道:“虽说一路走,但你也说了他只邀了你一人,我们如何跟队伍?”

    陈白起想了一下,才道:“我会跟他谈的,相信他不会拒绝,只是需要重新再精细地易容一番,不叫他认出我们来,平日你们也不必与他们打交道,我去雇个马车待在里面,待进入秦关时,他若不嫌我们耽误他正事,便正好让他寻关系将我们弄进去,这事姒姜也就不必费神了。”

    “混进跟他们一路,倒是还可以避免被楚国的人追捕到。”既然有了决定,巫长庭也有了其它想法:“另外,跟在他身边或许还能探知到一些其它的消息。”

    比起巫长庭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陈白起其实内心的想法更多。

    她一向知道后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所到之处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不用猜他去秦国就是要去搞事的,就是不知道这事会不会跟幽冥军有关。

    “对了,月半族老来信说长圭囝在楚国被人废了巫力,又失去了一段重要的记忆,想请问圣主可有办法为她恢复?”

    一离开丹阳巫长庭便联络上巫武将长圭囝带回归墟了。

    由于陈白起从不避忌姒姜等人谈论族内一事,是以巫长庭待他们的态度也很微妙,他也不会特意避开他们单独与陈白起汇报一些事情。

    陈白起揉了揉额角,道:“他这是来试探我的吧,该怎么说你看着办吧,至于帮她恢复……”陈白起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办事不力不受惩罚还要给她奖励?月半族老怕是老了,连奖罚都分不清楚了。”

    巫长庭闻言已知道她的想法了,他道:“长庭知道该如何回信了,另外……”他顿了一下,眼神余光瞥了一下姒姜,道:“谢少主也来信了。”

    陈白起放下手,水亮澄净的眸子看向他:“他说什么了?”

    巫长庭正待出声,却见陈白起伸手打断了他:“算了,信给我,我自己看。”

    她倒是没有多想,也没有故意避着人单独看,只是她看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便想说回去的时候抽空再看。

    陈白起虽说并非出于什么暧昧的心理想亲自看信,但却架不住别的人误会。

    巫长庭张着嘴,又重新阖上,他挑了下眉,看了一眼因为好奇却又按耐着不好当众询问的陈孛,与已不见喜色、只剩已嫉妒得面目全非的姒姜,眸含笑意。

    他没说别的,只道:“一会儿圣主离开的时候,我便交给您。”

    陈白起颔首,她又道:“你们趁着还没有天亮抓紧时间歇息一下,我得赶回去了,待谈妥条件再过来接你们。”

    “你老是这么来去匆忙,你才更应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陈孛心疼地说着她。

    “放心,我先前睡了几个时辰,你们先睡,别送了,我先走了。”

    她站起来,伸了一下懒伸,便揉着酸痛的肩膀出了门。

    陈孛跟姒姜知道她不想他们送,便一人叮嘱了她几句,便目送她先生离开。

    而巫长庭则跟着她一道出去给她取信。

    ——

    天刚微微亮时,八台山附近的潮水已消退了一大半,担惊受怕了一夜的梁州城民众迷迷糊糊地在翌日醒来,看着天空已恢复了晴朗,那不染一丝残阴翳的碧蓝天空,让所有劫后获生的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他们看着身旁完整无缺的亲人们,心底一阵一阵的后怕袭来。

    叮——

    眼前一片五彩七色颜色相继炸开,陈白起突然听到系统播报。

    系统: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物以一力善举挽救了梁州城一城百姓的性命,百姓为此感激你的恩德,获得民望值+300,名望值+700。

    叮——

    系统:人物名望值达1000+,可获得“小有名气”的佩戴殊荣。

    “小有名气”:当人物佩戴此称号在头上,在群众的号召力可提升10%的力量,你所讲的话会让一部分人无脑信从。

    陈白起意外获得了“名望值”跟“小有名气”的光环,她怔愣了一下,望向万里无云的睛空蓝天,便好心情地扬起嘴角来。

第百六十八章 主公,丑头三组合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什么?”透伸了伸僵硬的懒腰走过来,虽然无所事事了一晚上,但由于没睡好,又在寒夜冷风中摧残了一夜,精神脸色都不算太好。

    刚说完,忽然想起来这个看起来跟个邋遢村姑的小姑子实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时,又赶紧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尴尬地补了一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陈白起笑睨他一眼,眼底有着不着痕迹的审视:“你对我,好像态度不一样了。”

    透没敢直视她,他抱了抱拳,权当为先前轻蔑她之事道歉:“请前辈原谅透先前的出言不逊,亦感激您出手救了兄弟们。”

    陈白起琢磨着他喊的那两个字:“前辈?”

    她怎么就成了他前辈了?

    透煞有其事道:“我猜前辈定是特意隐瞒了真实身份行走在乱世的独行侠,只是透不知前辈是如何做到以假乱真,扮成一个十几来岁的小姑子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陈白起听了这话才明白原来透将她认作了装嫩的老前辈,这个老不是依资历,而是依年龄,难怪后来跟她相处时别扭中又有那么几分局促。

    “主要还是这具皮囊真实。”她笑了笑,似真似假地回道。

    透脸上的假笑一僵,怪异地重复一句:“皮、皮囊?”

    “哦,说错了,是人皮面具。”陈白起朝他一笑,不好意思道。

    透想凑上前去看,又觉得太过冒昧,他眼神直勾勾地打量她的面部轮廓,好奇道:“前辈,不知这面皮是何人所做?竟让人细看也寻不着接缝的边角。”

    他也见过不少人易容,大多数做出的假脸都有匠气跟别扭,想做出浑然一体的感觉的人着实太少。

    陈白起眼下来去匆忙也没条件洗脸,还是之前姒姜做的那些伪装,那漂亮的心型小脸在脸型上做了些变化,变成了有些肉感的鹅蛋脸,再加上遮掩肤色的涂料经水一泡糊了一脸,令人看不太真切面目。

    “自不是我。”陈白起随便回了他一句,便装不经意问道:“你家主上呢?”

    透见她不愿多提脸上的事,自当是高人的怪癖,他也不多问了,见她主动提及相国,他看了看左右,不确定道:“主上可能是去四处走走了吧。”

    既然后卿不在……陈白起眨了下眼,小声问他,就跟特务接头似的:“我问你件事,你们主上带着孩子,那孩子的阿姆呢?”

    透抱臂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是死了吧。”

    陈白起觉得这事就挺意外的:“死了?怎么死的?”

    透皱眉,无所谓这件事,所以口气随意道:“不清楚。”

    陈白起更奇了:“为何不清楚,孩子的阿姆什么情况,难道你家主上都不关心?”

    “主上为何要担心她?”透古怪问她,一脸不解。

    陈白起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撞破了什么:“……”

    老婆死不死都不担心,那他还担心什么?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道磁性低笑时有几分缱绻勾人的声音:“有什么问题,不妨亲自问我本人便是,何须经他人之口呢。”

    陈白起蓦地转过身,只见后卿正站在那儿,他衣若轻云浮兮,一双明目如同群星点缀,玉容无暇,额中悬垂的血玉令他神韵独特。

    听到了?

    陈白起眼神闪烁了一下:“方才只不过与透随意聊几句,不耽误你们了。”

    她打算赶紧溜了,却在经过时被后卿伸手给抓了回去,两人面对面。

    一高一矮,一望一低,气势上稍微有些不对等。

    “这孩子的母亲乃敌国培育多年的细作,被有心人查出了些蛛丝马迹便想带着孩子连夜潜逃回国,只可惜最终孩子活了,她却死在了敌国。”后卿解释给她听。

    这事……这么复杂的吗?

    陈白起连连点头,干笑一声,为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喜好背地里八卦私事的人,她摆出面色肃容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各国之间不仅在战场上较量,连后院之事都是危机四伏啊。”

    后卿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走,甚为赞同她这句话,他悠悠道:“后院的女人多了,自然就容易藏污纳垢。”

    有这觉悟,又干嘛在后院塞这么多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自己性淡不主动纳,也会被其它人以各种理由巴结送入府中,再者又不是女人,无须为谁守节守身如玉,收也就收了。

    “但孩子是无辜的。”她感叹道。

    后卿眸底漾了丝笑,他瞥了一眼被其它人抱着的孩子,语气轻然道:“有那样一个母亲,他生来便不算无辜,只是他同时也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总感觉他们俩所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后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前说你要去八公山接你的家人一道去秦国,眼下低洼处已潮退,官径朝西一截可通行,倒是可以早些出发了。”

    “哦。”她应了一声,又多看了他一眼:“早上给孩子喂奶了吗?”

    听他说那话,她都觉得他可能有迁怒的嫌疑,毕竟从昨天至今天,他对那孩子的态度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后卿朝她很是后爹一笑:“不曾,等你回来再喂吧。”

    陈白起眼皮一撩,很想问候他一句——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莫不是打哪儿捡来的一个便宜儿子吧。

    最终她还是扛不住人性的光辉将小乖给喂了些米羹,将打湿的尿布给换了,可惜他们身上没有准备替换的布巾,只能让他暂时光着屁屁包好。

    ——

    灾难过后的梁州城民众不少人也开始向外活动,他们身上带的食物本就不多,若城中洪水不退他们也总得想办法生存下去。

    陈白起回了一趟梁州城,看到城内的水仍旧没退多少,一片汪洋水泽,城池建筑房屋已被毁得差不多了,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不多,剩下的只能靠当地的县令上报州郡来处理这批难民。

    陈白起忙完奶妈的职责一回到八公山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三人,一时彼此之间沉默了许久。

    最后,是陈白起沉痛道:“你们这是朝着非人的地步整的?”

    同样沉默的陈孛与巫长庭闻言同时愤恨地瞪向一脸我很冤枉的姒姜。

    姒姜如今的模样那叫长得一个丑,歪嘴斜眼,还嘴角粘了一粒长毛的黑痣。

    他乐呵一笑,十分猥琐:“是不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二眼了?”

    陈白起恶寒地点头。

    “那就对了,正是要如此。”姒姜点头。

    陈白起却不敢苟同:“不是,一个人长得好看的确容易引人注目,但丑过头也是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我觉得不必刻意这般。”

    姒姜抓了几下头上干燥的假发,一意孤行道:“后卿这帮人自视甚高,丑得出奇反而安全,总归他们不会冲上来扒拉咱们的面皮,待他看得辣眼不与我们接触,岂不更好。”

    这话倒也没错……陈白起想了一下,便无视陈孛与巫长庭望向她求救期待的眼神,对他道:“给我也再弄弄,我总不能一直花着一张脸吧。”

    姒姜一下兴致勃勃道:“你想弄成什么样的?”

    陈白起眼神一一划过他们三张脸,同出一辙的丑,最后无奈道:“我跟人说了,我来接一个爹二兄长,你说我若长得跟你们不一样,那他们能相信我们是一家吗?”

    姒姜要的就是这个,他立马打包票道:“那好办,包管你丑得……”

    “不——”陈白起断声谢拒:“普通平凡一些就好了,你们可以躲着不见人,可我太丑就不太好出门了。”

    陈白起虽然并不是一个十分在意皮囊外貌的人,可她也绝对不是一个不懂审美的人,要扮成跟他们一样鼻下长倒葱毛,鼻头长肉瘤,睁着一双死鱼眼,一头酥上天的爆炸头,她真的觉得这样走出门很容易被人套麻袋。

    这时,陈孛跟巫长庭射向她的视线同时带上了怨念。

    他们也不想弄这么一张丑得出奇的脸出门在外啊。

    见陈白起十分坚决,姒姜最终只能悻悻地收起满腹小心思,替她重新收拾一番,由于他们跟陈白起相处过,所以五官上面不好再做大改变,只能在皮肤上做文章,最后她顶着一张还算清秀却满脸麻雀斑的模样现世。

    陈白起取名陈芮,陈孛改名陈忠,姒姜为陈北,巫长庭叫陈南。

    陈忠为父,是个鳏父。

    陈南为大哥,未婚。

    姒姜二哥,未婚。

    陈芮小妹,未婚。

    当陈白起带着这一父两兄与后卿一众正式见面时,他们先是眼睛瞪得像铜铃,紧接着都跟眼睛被什么刺中了一样,多看一眼都是伤啊。

    “前辈的家人……”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扭曲的赞美:“挺特别的。”

    要问哪特别,那只能是——特别丑!一个个长得跟个鬼似的!

    后卿不愧是**oss,倒是很有耐力,面对这样三张挑战人体消化系统的脸,他仍眸中带笑,笑似烟波雾霭,淡淡看人时,却像能直接看进人心底里去。

    “令尊跟令兄,眼神有物,气定神闲,一看便知非等闲人物。”

    他有礼道:“在下后卿,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陈孛下意识回礼:“陈忠。”

    巫长庭也回礼:“陈北。”

    姒姜虽高傲得没有回礼,却也变了一把嗓音报出名号:“陈南。”

第百六十九章 主公,球一样滚大的谣言

    这三个名字一听就取得挺随便的,后卿笑了笑,倒没有过多跟他们三人扯家长,彼此对彼此就这样轻拿轻放了。

    双方交换过名读也算是拜过山头了,接下来就是默契地冷漠寡言不打扰,相安无事不共处。

    又多等了一日,围在梁州城周的洪水退潮,露出底下泥泞松软的土地,他们就将绑在山上的马匹牵下来,打算启程出发,离梁州城最近十几里外有一个小山村,因为要顾着个孩子吃穿,他们先派去换了些鸡蛋、羊乳跟换洗的布巾,另外还高价跟当地佃户农家买了些米粮、炊具。

    陈白起也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哪来的门道搞来一辆半旧的马车,将三人一装,一行四人就好跟随赵国队伍开始大道朝秦行。

    一开始陈孛一等人都觉着后卿为人低调,出门只带一亲随跟几十个扈从,不想越往前走队伍便越是壮观,前方带队伍的人马后缀着一辆喘气都喘不赢的马车,然后左翼、右翼方也跟上两支队伍,到半途中,马车已是被四方包抄起来。

    陈孛:“……”

    好家伙,像押送犯人一样被重重包围的感觉。

    陈孛放下支棱起的车窗,他转身坐回来,身体随着马车行驶晃动着:“阿芮啊,你说后卿是不是打算要跟秦国打仗啊,为父瞧着好像哪里不对。”

    作为一个合格的临时保姆,陈白起正在给阿乖喂牛乳,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每隔几个小时便哭喊着要吃。

    “几百人的队伍打什么仗?”陈白起好笑地回他一句。

    又不是山匪绿林打家劫舍。

    “你没看见他的队伍在不断地扩大吗?”陈孛却瞪她道。

    这孩子怎么跟她老爹说话的!

    “这是在替换队伍,厉害的精锐部队常常需要充足的修养,为保证他们时刻保持最充霈的精力来完成护卫,有兵力充足的情况下,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还有提前开路侦察的。”陈白起跟他稍微解释了一下情况。

    陈孛虽带过兵,也打过一些小型战役,但他心思从不在这上面,也没有跟一些大将的经验,所以有些事情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却不会明白这其中的诀窍。

    姒姜倒是还知道一些,他道:“这后卿谨慎得很,为防止被人摸清人马,这一路上都是在路上行走期间增减人数,谁也不知道他暗中埋伏了多少精锐部队。”

    “圣主竟懂中原人的这些?”巫长庭吃惊地看着陈白起,听她一针见血的说法,足见她是有见识的。

    陈白起对于自家堂主的大惊小怪只想叹息,说起来南诏国与如今中原随便一个国家相比那都算是弹丸小国,所以军力储备也就几万,这区区几万人调动起来能摆的阵势也就那样,更何况南诏国近十几年除了内战消耗,也没什么机会跟周边那些个小部落发生纠纷,如此他们在军事战略方面也是贫乏得紧。

    唯一一个能被南诏国国民称颂记忆的战事还是开国之役,所以长年待在归墟的巫长庭再聪慧,也不会知道一些他不曾接触过的事情。

    陈白起鼓励他道:“这一路上,巫大哥可以好好看看中原诸国列强的兵将,他们是在马背上成长的,论个人之力或许不及吾族任何一人,但单兵本就不是他们强项,他们向来喜欢兵临城下,众志成城。”

    众志成城?

    这四个字听起来如此有力量,在南诏国却少有人会懂这样震耳发聩的词。

    果然外面的天地都更为广阔,他曾游历时没有陪伴圣主这样的人,所以他所见所识皆是一些小局面,哪曾有如今这般见识。

    巫长庭心中涌上了许多情绪,他朝她颔首:“我省得。”

    他又似若有所感道:“这些年吾族虽在中原布下各类棋子,但始终不曾轻举妄动,便是从各方探来的消息让我等明白,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就如这一次长圭囝以为她可以通过一人而达到只手遮天的目的,但最后却不想,这一切早就在别人监视的眼中。”

    巫族的人虽有他自身的优势,但族中却没有一个能够统率全局的人王,族中族老们年纪都大了,对时局跟风云的变化随着日复一日的衰老而精力不继,哪怕他们还年轻,长年拘束一地,如他一般,不知外面天地是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自也无法适应中原九州之间的战事,贸然加入,若能力不足操纵,只能全盘倾覆。

    但如今他们有了圣主,有了巫妖王,在她的身上,他真实的看到了希望。

    “你们挑错人了。”陈白起终于有时间与他慢慢说与此事,她将自己跳出这次事件,站在上帝的视角来讨论这件事情:“陈氏一族早就不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了,他早些年便将权力一步一步退让,他虽还担着一个受人尊敬的老族长的名号,却新族长却是早已将他架空起来,你们消息滞后,看不清楚他的利用价值,这是其一失误。其二,野心暴露得太早,一个身份各方面有问题的女子却大张旗鼓地嫁入名门望族,自会引起各方人马的注意,但你们看到陈族有谁出来闹或者阻止吗?”

    巫长庭一怔。

    “没有,对吗?因为他们已将父亲当成了弃子,也是在静静等待她目的达成之后究竟打算做什么,到时候不待她真的做出什么危害楚国的事,便会先一步被人连根拔起。”

    “难怪……难怪圣主当时如此生气。”他终于明白过来,却只能苦笑一声:“我当时,没有想过这些。”

    “有些事已无力挽回,我不说,只是觉得及时止损,没进一步,便可退一步,楚国由楚沧月这条青龙镇守着,不是你们随便派一个跳梁小丑便可以搬得动的,心太贪,却又应付不了翻船后的残局。”她神色淡淡道。

    她的一番话也只是点到即止,没有更深入给他分析,但巫长庭却是真心觉得半月族老曾经的自以为是着实可笑,还有那一封信,半月族老虽不知道在楚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猜到长圭囝的失败与圣主有关,言辞颇自满,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啃下楚国这根肉骨头,却不知这本身便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陈孛表情有些讪讪地,他家娇娇儿倒是一下便看穿了他,他近几年的确不理世事,朝中之事都交由族中子弟去办,他陈氏族长也任命给一个稳重能担事的后辈了,他就是一个游闲散人,却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将主意打到他身上,险些害他变成一个傻子。

    族人薄凉他一早便知,但过往他从未在意过,自娇娘逝世后,他万事俱灰,哪管别人如何看他。

    往事譬如昨日死,他醒过后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如今娇娘回来接他,他也什么都不怪了,只一心义无反顾地与她走了,反正他早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从此陈氏一族便是陈氏一族,他陈孛只是陈芮的父亲。

    接下来,他们也没有再继续谈一些严肃的事了,姒姜无聊单手转动夜明珠练手感时,余光瞥过陈白起怀中又睡着了的小屁孩,不满道:“陈三,这真是后卿的孩子?怎么不见他们父子亲近?”

    随时都将孩子抛给陈三,害得这孩子粘她得不得了,活像一对亲母子似的。

    如今她是三妹,是以姒姜又唤回她曾经的称呼。

    陈白起闻言挑了一下眉。

    看吧,不止她一个觉得这孩子跟他父亲就是一对塑料父亲子情。

    “这事说来话长。”

    但眼下赶路无聊,所以她很乐意讲给他们听一听。

    陈白起跟他们讲了一遍孩子的阿姆与孩子阿父拥有着怎么样一段泣天动地的爱恨情仇,由于讲到激动处,感情渲染时不免加工了些内容,直说得对面三人一愣一愣的。

    她最后给这一段一死一伤的感情总结一句:“一看到这个长得有几分像阿姆与几分像阿爹的孩子,他就会想到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心中一时爱恨交织,难以面对。”

    她心中感慨,谁年轻时没有看过几本古早虐心虐身的小说啊,所以总结合情合理。

    姒姜表示他就没有看过,他没有陈白起脑洞大,一下抓到一个重点:“孩子的阿姆死了?”

    陈白起让他小声些,外头可走着不少人:“他阿姆若没死,这孩子能被他父亲养得这么糙?”

    姒姜压下声,咬牙道:“那他岂不是就成了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

    喂喂,她方才好像讲的不是这个内容吧,他抓重点的本事可真让人疑惑。

    同时也是鳏夫,还带着孩子养大的陈孛顿时敏感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鳏夫便不能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了?”

    鳏夫本就够惨了,还得遭人非议歧视了不成?!

    姒姜此时的想法与方才陈白起一样,他也对陈孛抓重点的事情感到疑惑。

    他的重点是,后卿死了老婆,他又单身了,谁管他是不是鳏夫还带孩子啊!

    陈白起插话纠正两人道:“他这不应算是鳏夫吧,他后院美人众多,且死的这个是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不好说,也许也只是一个美妾?”

    后院美人众多?

    姒姜听到这,莫名就觉得陈白起或许是哪里误会了。

    后卿这人能够娶妻已经够让他惊讶的了,还纳了一院子的美妾侍旁,他真想问,她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啊,完全就不像他听说的后卿。

    只是姒姜足够阴险,他觉得她这样误会他更好,他完全乐见其成。

    他十分绿茶地接口道:“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还真是没有想到。若是我定不会娶这么多的女子,她在,我一心一意只会守着她,她不在,我亦会守身如玉,端不会如他这般流连花丛伤了我最在意的那个人的心。”他还叹气一声,拿眼瞟陈白起:“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明白了,他也许是后院的女人生的孩子多了,这一个也就不稀罕了,要知道像他这种后院人多的,那都是喜新厌旧,无情得很。”

    听完他这番茶艺的话,巫长庭脸皮一抽,陈孛更是胃部不适。

    陈白起直女得很,不擅茶艺,完全没有听懂姒姜那番自吹暗贬别人的话。

    她只恍然地想着,他……还有其它的孩子?

    ——

    马车外面变装骑兵排列整齐前行,天色昏沉,黄土大路两旁风起着连绵的尘沙,最前方的后卿并不知道马车内的一父三兄妹正不遗余力地败坏着他的名声,注意听也只隐约听到车中人好似在聊天,那时高时低音量却不知其内容。

    透朝后看了一眼,终是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相国,您为何非要拉着陈芮前辈一道去秦国?”

    后卿脸上罩着一块灰布遮挡风沙,他露出的一双眼眸格外亮,柔醉了的香醉点于其中,如一池让人迷失的湖泊,他轻声、像跋涉万里才终于寻到绿洲的旅人,连声音都藏着克制轻颤的欢愉。

    “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才好不容易让她自己撞到我手上,你以为我会再轻易放她走?”

    透本就是顷耳静听,所以他的话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他脑海之中,他瞳仁一窒,眼中如地震一般地动山摇。

    她……她难道就是……

    透咽了一下口水,急急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掉转回来,都开始口无伦次了:“相、相国,你怎么确定?明明、明明脸、声音、不对,甚至身高什么的……什么都不对啊。”

    后卿视线移向他,纤长漆黑的睫毛下,眼中盛炽的光慢慢聚拢,它如此有力量,又如此笃定自信:“她是变了一个样,但相伯荀惑都能认出她来,你以为我会将她认错?”

    透一下便呆住了。

    话,不是这样说吧,这件事应当是慎重而反复试探才能确认的吧,哪有人这样,一眼便认定了?

    他觉得有些恐慌了,他知道相国好像一遇上关于那人的事就会变得令人难以琢磨。

    “若真是她,她如今变得这么厉害,若她执意想走的话……”他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着阴晴不定的相国。

    ……他怕“陈芮”若真是那人,她一转身再次消失了,相国怕是会彻底疯魔了吧。

    后卿此时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正常的样子,他垂下眸,指尖慢转扳指,语气轻缓阴凉,像是在讲一则恐怖故事一样令人发寒。

    “只要她执着于幽冥军,她就会一直跟着我。”

第百七十章 主公,孩子不是我的

    秦国

    由后卿在前打头阵,他们这一路上十分顺利地进入了函谷关,又连过三座城池到达了湣郡,陈孛在路上受了些风寒开始咳嗽,陈白起便跟后卿商量一下,暂缓一日出发。

    后卿倒是好说话,应了她的要求,派人寻了间样样齐全的大宅子安顿一夜。

    陈白起在青铜温炉上热了一壶开水后,走到陈孛榻边,替他掖了下被角,便听到靠在窗边的姒姜道:“今年怎么冷得这么早啊。”

    她抬头,见支起的窗外大雪纷飞,院中伸出的一支梅花在雪中冶艳独开。

    “窗开小些,风大。”

    “嗯。”姒姜关窗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陈白起说他:“你多加衣服,别一会儿父亲还没好,你又冻着了。”

    姒姜不以为然道:“你惯会小瞧人,我正值年轻力壮,哪会这般轻易着凉。”

    “你就吹吧。”陈白起笑。

    陈孛喉中发痒,咳了两声便醒来睡不着了,他见陈白起守在床边,便赶她:“别忙活了,为父不要紧,你有事便去忙去。”

    陈白起见他醒来,让姒姜给他倒了碗热水润润嗓子:“我的确要出去一趟给你抓些药来熬,你受了寒,好在不严重,也别起了,在床上煨着。”

    她起身,走到屏风后取了件斗篷穿在身上。

    “早些回来,外面风雪大,最好多戴顶斗笠。”姒姜上前给她整理了一下。

    陈白起颔首:“门口挂着几顶,我一会儿取了戴上再走。”

    陈孛道:“要不先别去了,晚些时候风雪再小些……”

    陈白起打断他:“我又不是真的娇弱,这些雪对我来说没什么,好了,喝了热水就躺着,别老翻身起来。”

    陈孛听她的话,又重新躺了回去。

    等陈白起出门后,姒姜便留下照顾陈孛,他喊他:“阿父。”

    陈孛听得别扭:“谁是你阿父。”

    人前便罢,人后再这样喊就是故意要占他娇娇儿的便宜。

    姒姜也不在意他的反对,他眸色如犀,忽然问道:“姬韫有与你联系过吗?”

    陈父一愣。

    他反应过来:“问他作甚?”

    姒姜松懈的伪装,回归他本性,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雅韵成诗,风流天成。

    “他是你的大女婿,我以为你会知道的,我想,他若知道她回来了,定会很是欢喜吧。”他有意试探道。

    陈父闻言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许久,他对姒姜正色道:“娇娘还活着一事,不必告诉他。”

    姒姜狐眸微眯:“为何?”

    “他们……不适合再见面了。”陈父踌躇道。

    姒姜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也没再问出为何他们不适合见面的话题,他忽然又想起一人:“还有巨。”提及巨他的神色要松缓许多,当时他跟巨的关系也挺微妙的,但到底守望相助多次,再怎么样彼此之间也多少有些战友情、同事爱。

    他感叹道:“自从白起不在了,我们这一群人就像一个容器被人砸成了四分五裂,最终各奔东西,如今许多人都找不着了,想再见一面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年了。”

    “只要还活着,总归会遇上的。”陈孛不想再多说了,他扯过被子翻身便睡了。

    姒姜看着他侧睡的背影,像不经意地随便问道:“你与楚王……当真没有什么私下协议?”

    陈孛倏地一下翻身而起,他转过头,胸膛起伏不定,正想说话气管却发痒难耐,撕心裂肺的先咳了一阵。

    姒姜看他难受,眼睛都咳红了,又想着这是陈白起的老父,面上立即浮现出歉意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先别急着说话,歇息一会儿吧。”

    好不容易止住咳的陈孛,指着门口,哑声:“滚——”

    啪。

    姒姜关上门,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了,一抬头,便看到站在走廊间的巫长庭。

    他此时有脸被他弄成丑得一匹,但身姿挺拔高昂,肩、腰、至腿部间良好仪态的站姿,令他给人一种气质出众的感觉。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姒姜问。

    巫长庭随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我站在这儿与你何关。

    姒姜哦了一声,勾起嘴角,一脸恶意:“在偷听啊。”

    巫长庭面无表情回道:“你或许不明白圣主对于巫族的意义,但是……我必须确定她身边的人,都是安全的。”

    姒姜走到他身旁,也学他先前那般看着庭院内的颜色都逐渐被白雪覆沉,他道:“你又能做什么?”

    巫长庭却没回答他这个,他用平淡的口易道:“你是越国人吧,且乃王族中人。”

    他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

    身世被揭穿这件事可不在姒姜预想当中,他有些惊讶。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之前露出的真容带着些许越国人的特征,越人之美超脱世俗,另外你所用的易容术也有据可追,你不设防,我有心查探自会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巫长庭倒是没有隐瞒。

    姒姜知道他的陈白起的人,自然也信任陈白起看人的目光,所以他没有刻意遮掩自己。

    “那又怎么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家圣主通通都知道。”他满不在乎道。

    巫长庭面不改色:“如此甚好。”

    巫长庭说完他想说的,便打算回房。

    但姒姜却还有事搁心里,他追上去:“你们口中常常提及的那个叫谢郢衣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巫长庭本不想理会他,但听他打探谢郢衣的事,心思一转,便回道:“谢少主他的天赋是巫族中最强大的,他未来定可以帮到圣主,如果你当真是一心为了圣主好,最好便是劝圣主早日与谢少主完婚,夫妻同心,共谱佳曲。”

    姒姜听了只觉刺耳,他讽笑道:“说得好像没有他,便什么都做不了似的。”

    巫长庭却道:“武虽可定城邦,但唯有智可平天下。”

    姒姜好笑:“谁是智谁是武?”

    巫长庭笑了笑,只留下了一句话,便让姒姜无言以对了。

    “谢少主解太上道宫的十绝棋局只用了四个时辰。”

    姒姜很懵逼,姒姜很羞愤,同时,他也很心酸。

    但凡懂棋艺之人都知道,这十绝棋乃当世最难解的残局,解一局都难,解十局更难,有一个自称棋圣的人曾花了二年多时间,日以继夜,废寝忘食,最终只解了九绝,但最后一绝棋却怎么也解不开,听闻后来有人传,这最后一绝还是其年迈之时才最终完成。

    姒姜曾陪陈三闲时试过,两人比试看谁先解完。

    最终,他一局都解不了,陈三……亦是。

    他没解完是因为脑子不够使,而陈三则是忙的没时间,但他相信,有时间她也解不完这十绝。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后,他们俩依旧不分胜负,倒是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拿着这十绝棋瞬间将他给秒杀成了莽夫一个。

    ——四个时辰啊,他还是个人吗?!

    太、可、气、了!

    会读书会对弈了不起啊!

    姒姜冷笑一声。

    他姒姜活在这世上从不靠那些内在美的东西,他肤浅得很,全凭一张脸!

    比脸,他不信那个谢郢衣能比他更好看!

    ——

    晚些时候陈白起将抓来的草药熬煮好便端来喂给陈孛喝,里面都是一些止咳的药物,他喝下后,当夜便睡得好些,不再半夜起咳。

    到了第二日,陈白起早起熬了一壶温在车上,打算让他一日喝三次,彻底断了病根。

    随着天气越来越严寒,路都快冰封雪埋时,他们终于到了咸阳,而这时,陈白起突然收到系统的提示声。

    叮——

    系统:主线任务——“护送”,检则到人物到达主线目标“阿乖”家所在范围,是以“护送”任务进入倒计时17:59:59,请尽快将目标“阿乖”送归家中。

    什么?

    陈白起失手捏碎了一块实木桌角。

    “!”正在桌上用膳的三人都一脸受惊地盯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突然这么激动。

    陈白起没管其它人怎么想,她只是满脑风暴。

    阿乖难道不是赵国人,而是秦国人?

    他们是进入咸阳时,系统才有提示,这么说来阿乖的家是在咸阳。

    可这孩子不是后卿的崽吗?

    后卿哪怕在秦国安宅,但那也只能算是置业,如何能称之为家?

    难不成这个家是指阿乖他阿姆的家?

    送他回家是指送到孩子阿姆这边,那么顺理推,那孩子阿姆是咸阳人?

    可也不对啊,他阿姆都挂了,她将人送回去,是送到谁的手上?

    明明他爹还在,再怎么样这个“家”也不该是指娘家才对吧。

    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想完……陈白起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她眸似火簇,两排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她瞄了一眼主线任务的倒计时上面。

    18个小时,9个时辰!

    一天的时间都不到,现在靠她自己慢慢去查小乖的“家”在哪儿明显时间不够,而最快的方式还是直接去找罪魁祸首问清楚!

    她晚饭都吃不下了,一阵骤风冲进后卿所在的寝室,由于火遮眼,她一眼根本没有看清周遭环境,抓着他便靠墙上撞去。

    后卿愕然了一下,后背撞靠在冰冷的墙上,微微颦眉。

    “说,孩子是谁的?”

    陈白起两眼瞪得圆溜溜的,一双桃花眸经过刻意压细长,皱褶拉平,有些单眼皮的感觉,她看起来很生气,尖牙时不时露出一截。

    她这奶凶奶凶的模样让后卿根本气不起来,他估计背大概明日会淤肿一片,但他仍温柔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白起一抖,鸡皮疙瘩掉一地,她绷住气势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抱来的孩子是谁的?”

    后卿视线落不经意落在她滑于颊边的一缕头发上,手指不受控制地想亲近她,缠了缠,却被她啪地恶声恶气打了一下。

    他吃痛,收回了手,想动一下,又被她的力道压得死死的,他只能为难道:“你要问什么,我会告诉你,可是……能不能让我先披一件衣服,天气太冷,久了我或许会生病的。”

    穿什么衣服?

    难道他现在没有穿衣服吗?

    陈白起顺势往下一看,一张蜡黄的脸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变化,但她的耳尖却轰地一下红了。

    卧槽!

    他竟然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寝衣,下面一大片更是什么都没有穿!

    原来他方才刚沐浴完正在穿衣服,她来的凑巧,若是早一刻或晚一刻都不是这样的光景。

    她烫手一样松开了他,连退两步,如遇洪水猛兽一般。

    而后卿恢复了自由后,长睫如水波渐弯,见她局促无措的模样,笑意爬上嘴角,稳得就像被人看光的人不是他一样。

    陈白起瞥开眼,暗吸一口气,想了一下,却没有放他去穿衣服,而是闭着眼小手一伸,人力大无穷地人甩到了榻上,他的榻上不知道被铺了多少层棉絮,上面软蓬得紧,他陷了下去,她随即压上去,再手脚麻利地拿被子当将他裹了一圈成茧。

    她膝盖顶在他腹部,压着不准他动,居高临下,恶霸的宣布道:“就这样说。”

    想打乱她的节奏?想得美。

    现在人落到她手上,那就得按照她的方式来。

    后卿也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脆弱处有些危险,便无奈道:“你这脾性何时时候如此火爆了。”

    啧。

    陈白起掐起他下巴,咧开牙阴笑道:“在你明知我误会了,却一再误导我继续误会的时候啊。”

    他见她现在挺暴躁的,也不好再继续撩拨,只好软下声承认:“孩子不是我的。”

    果然。

    陈白起松开他下巴,直接问道:“那是谁的?”

    后卿仰着头看她,桌上的灯火有些飘忽地闪亮闪暗,他那深刻的五官被阴影一打,更是说不出的眉如墨画,性感蛊惑。

    “你为何如此在意这孩子?”

    陈白起气势瞬间弱了一些。

    怕他看出什么来,她冷艳睨他:“与你何干。”

    “可你不说,我便不知该不该与你说实情。”后卿无辜眨眼道。

    “你说不说?”陈白起眯眼,用手肘压向他的脖子。

    后卿呼吸有些不畅,但她主动靠他这么久,他又不想挣扎:“我若不说,你是否会杀了我?”

    陈白起冷冷瞪他。

    自然不会。

    像是看懂了她眼中的话,后卿笑道:“那我不说,你是否就拿我没办法了。”

    陈白起因他的无耻而气结。

    她挑起唇角:“不杀你,我难道就不能折磨你了吗?”

    “哦,你打算怎么折磨我?”后卿眼角微微上扬,好奇地问道。

    陈白起见他完全不害怕,心底呵呵一声,便大刀阔斧地按住他的肩膀,一只手开始在他身体各处软肉上挠痒痒。

    后卿很是意外,又有些慌了,他忍不住开始躲避,他笑地扭动着挣扎,但又因四肢束缚在被子里而避不开。

    “哈哈……你、你怎么知道我怕痒,别……”

    陈白起嘴角翘翘,眼中得意。

    小样,她可是跟他在精神世界里相伴过那么多年的人,他有什么弱点她还能不清楚?

    “你说不说?”她沉声威胁道。

    后卿终于扛不住,连连投降:“好,我、我说,你凑过来些。”

    陈白起停下来动作,也不怕他耍花招,便将头发拢至一旁,低下头来。

    他突然抬起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陈白起呆住了。

    后卿眸中的笑意藏不住,又凑上去亲一口。

    这一次声音有些响,陈白起眼眸瞠大,看着床上这个狗胆包天的狗男人,只觉得她的拳头已经控制不住了。

    后卿也意识到了危险,他快速地说了一句:“你若不动手,我便可以任你随便问三个问题,有问必答。”

    陈白起抡拳的动作于半空中一滞,她僵硬的眼珠挪到脸上,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将她给拉了下来。

    一个翻身连人带被将她给压在了身下,深深地吻了下去。

    陈白起怒不过,翻身在上。

    不能揍他,她还不能避?

    他不放弃,追上来叼住她,另一只手握上她紧攥的拳头,顺着手背滑入指尖,强硬地掰开与她十指相扣。

    双手被压在被褥中,陈白起气喘吁吁,感觉比跟人打一仗还要累。

    “够了!”

    她脸陷在被子里,他却穷追不舍,跟一头饿极了的狼一样,被浪翻滚。

    “我说——够了!”

    陈白起用上劲将后卿给推开了,却见他上半身裹着的被子不知何时滑落至腰,正一副不知羞耻地靠在床角喘息。

    她似污眼一般倏地闭上眼,耳朵发热。

    后卿此刻的好心情完全浮现在了脸上,他用拇指揩过嘴角的水渍,哑着一把性感的嗓音道:“孩子是秦王赢稷的。”

    陈白起的眼刷地一下睁开,注意力一下也被转移开来。

    “秦王赢稷?”

    “然。”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孩子竟是赢稷的,难怪咸阳是小乖他家,原来他老子是秦王啊。

    她恍然道:“那你之前所说的,那些后院什么的女人,也都是指他?”

    后卿撇得一干二净道:“自然是他的,我身家清白,后院更是如白雪一般干净。”

    陈白起鄙视,就凭他干的那些事儿,还身家清白,她很想让他拿镜子照照自己再说这些话。

    她问:“秦王他的孩子怎么到你手上了?”

    后卿答应过她有问必答三个问题,便不会食言。

    他回道:“因为这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来赵国找我,见他们孤儿寡母的,我善心大发,自然就留下来了。”

    陈白起却不听他明面上的话,直接拆穿他:“那个女人就是你的人,是你将细作放入秦王后宫,所以出事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赵国去找你,对不对?”

    后卿笑得一派和善温存:“她是我的细作不假,可我本未打算将她放入赢稷的后宫,是赢稷动心,自愿主动纳她入后宫的,这事我总不好棒打鸳鸯,便由着他们了。”

    听听这话,他还不如当初直接给他们棒打鸳鸯,省得人一家落到如今这般妻离子散的下场。

    “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将孩子给我。”陈白起问他要。

    “给你,你要养他?”

    他好像不能理解道:“你若想要个孩子,咱们可以自己生,不用养别人的。”

    陈白起深吸一口气,扯起被子就扔到他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身上盖起,听到他的笑声从被子下闷闷地传出来,她真想一脚踹他下床。

    “谁要养孩子,这孩子还这么小,你既带着他来咸阳,想必也不是想着带他回来故土游玩一圈吧,所以我替你将人送回去。”

    后卿拉下被子,没有拒绝,却是建议道:“明日我便要去秦宫,你想送孩子,不如我们一道。”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样光明正大的去见赢稷,难道赢稷并不知道他的枕边人是后卿送的?

    如果知道,他不乱刀砍死后卿都算好的了,还会心平气和地接见他?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你明天要拿这孩子跟秦国换什么?”

    后卿忍耐了一会儿,又想靠近她。

    “要换的早就换好了,我这一回真的只是单纯地给他送还公子。”

    陈白起才不信他:“你狡诈得很,送孩子无利可图你才不会专程跑这一趟。”

    “你这么了解我,可真是让卿欢喜。”他声音甜似蜜。

    后卿快摸到她身边时,陈白起一个利落闪身避开,却不想床边一根银弦缠住了她的脚,她身形一晃便倒在了床上,眸光中后卿像个妖孽似的覆上。

    “相国,你……没事吧?”

    透带着人尴尬地站在门口处,由于门一直半敞没关,是以一眼便看见床上两人贴在一起,他们看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冲进来。

    其实陈白起进房时,透便感知到了,但想着相国定不想让人打扰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便一直守在外面,但到底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安心,因此估摸着他们谈话的时间,便假意无心闯入门看看,却没想到他们发展如此迅速,这……这都直接都发展到床上去了!

    后卿转过脸,面色无异地吩咐道:“替我们将门带上。”

    关尼吗!

    陈白起额角“啪”地突出一个“井”字,她一脚踢开后卿,便直接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

    自入秦关之后,陈白起便暗地里开始根据“幽冥军布防图”开始找军驻扎点,但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什么,她觉得关键点还是在“路引香”上面。

    于是陈白起将“路引香图谱”誊抄一遍,她找到姒姜,将“路引香的图谱”拿给他看,问他知不知这里面的东西。

    姒姜接过,仔细看了一遍之后,道:“路引香?”他摇头:“这个路引香是什么,我并没有听说过,但这图谱里面写的东西我倒是认得不少。”

    陈白起道:“这路引香是由七种木料,六种香料,还有二种石粉炼制而出,这些东西好不好找?”

    姒姜道:“有部分去香料铺便可以寻到,但这七种木料却需要些门路才行,你放心,这些东西我替你去找,最多三日便会有消息。”

    见他有信心,陈白起也放下心来,她道:“那这事就交给你了,我明日大早要与后卿进秦宫一趟。”

    “你要进宫?”姒姜讶道。

    陈白起见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样子:“怎么了?只是去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你知道相伯先生在秦国当官吧?”他问她。

    陈白起点头:“知道。”

    姒姜迟疑道:“在回楚国之前我便在他府上当客卿,陈父要娶亲一事还是他特意来告诉我的,他对陈父的事……颇为上心。”

    要说他是为了什么,也一定是为了陈白起的关系。

    陈白起倒是不提相伯先生,只笑道:“你倒是在哪都混得不错啊。”

    姒姜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他只能将他想说的说完:“岳麓山院的沛南山长眼下没有出使外游,他还在咸阳,但往日他很少待在一处,时常为秦国四处奔走……”

    陈白起失神了一下,又很快回神:“嗯。”

    “另外就是曾经的齐王,如今的孟尝君,自国破被吞并后,他便带着残余部队投靠了秦国,在秦国封侯为君……”

    陈白起缄默地听着姒姜讲述着如今这些人的生活。

    “还有……陈牧。”

    她有些怔然,脑子一下便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她道:“他不是应该还在岳麓书院求学吗?”

    姒姜摇头:“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我曾见他跟在百里沛南的身边,还有一个叫莫荆的人。”

    陈白起叹息一声,弯起嘴角:“我知道你的意思,秦国这里有那么多我熟悉的故人,我入宫后或许会碰见他们……”她顿了一下,又张嘴继续说完:“我不会再刻意避开他们,只是我现在这样,也不会特意与他们相认。弄权风云,善不过孑然独行。”

    姒姜却道:“任它风云多变幻,我只爱憎分明,守它一方自在地。”

    陈白起微微一笑:“那好,你爱憎分明,我护着你,亦替你守你那一方自在地。”

    姒姜亦笑了,他很是郑重地与她托付道:“那你记住了,我的爱憎分明是你,我的一方自在地是你,所以你一定要替我护好你自己。”

    陈白起脸上的微笑凝在了脸上,但很快,她却止不住的失声笑了起来,她伸手半遮着脸。

    姒姜难得见她这样放开一切畅快开怀大笑,他故作不满道:“你在笑话我吗?”

    “没,没有。”

    “那你笑什么?”

    “就是开心啊,因为开心所以就笑了。”

    “因为什么开心,是因为我吗?”

    “对啊,就是因为你。”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姒姜被她这样凝视着,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心思泛滥,便又想作妖了。

    “那你就收了我,我以后天天逗你开心,好不好?”

    “你怎么老想给我当小啊?”

    “这还不是你花心,早早就定了一个十绝棋四个时辰便解开的正夫要娶,我不当小,难道要我当外室啊!”

    “哈哈哈哈……原来脑子不行的,都当不了正夫啊。”

    “陈、白、起,你又笑话我!”

    “我没有。”

    ——

    翌日,掐着时间的陈白起抱起小乖跟着后卿身后一道入宫,他们由太仆主管来迎入宫,按照外交来使的品阶,长道由牛车接送至主殿阶下,下车之后,两排宫人与侍卫夹道行礼相送入殿觐见秦王。

    秦宫明显近期大肆修缉过一遍,红漆刷柱、梁瓦翻新重建,连步下石铺长阶都扩长了许多层,地面落了一夜的雪一大早便被宫人清扫干净,天高地阔,前方的正大衍宫四字高悬在上,大国的气度庄重之感油然而生。

    “你就带这么些人?”陈白起眼见要跟秦王碰面,便传音于后卿:“若一会儿秦王要翻脸,我不会帮你的。”

    后卿失笑低声如自语道:“他若要杀我,你真不帮我?”

    他声量再小,他知道别人听不到,她却是能听到的。

    “你为什么透都不带,你真这么笃定秦王能让你来去自由?”她感觉他自信过头,秦王这人她也见过,强势又冷厉,他这一次吃了这么大一亏,等接回自家儿子,还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后卿见马上要进殿了,便弯唇与她小声道:“你若担心,那便跟在我身边好好看着那秦王能耐我何。”

第百七十一章 主公,来造作吧

    陈白起想秦王现在的心情定然是不妙的。

    不,应当是十分糟糕才对。

    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首先从她随后卿进殿说起,他们一行五人,没错,后卿就只带了二个单兵再加上她一个“保姆”,“保姆”还抱着一奶孩子,总共青黄不接的五人就这样踏入了这黑穆沉珵、看起来跟个广场一个宽敞的地方。

    若从高处看,长方型的南北轴线之中行走的五人,就像五个小点在挪步,左右两旁包金正方木柱穿插的空隙中站满了罗列有序的黑甲士,他们目厉如金刚,腰间傍利器,前排分散两列的则是秦国的部分看热闹的官员,再后面是高台之上的王座,一人戴冕冠垂十二旒,着袀玄黑斋服,他悠悠转过身之际,深刻石雕般面容深沉,目光如炬。

    被这么多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且都不善来意,心理素质稍微差点,那都得头重腿软,浑身打摆子。

    但既敢一人单挑秦王一众,后卿何止是心理素质过关,那脸皮也是比城墙更厚。

    而陈白起则觉得,自己不是来闹事的,反而是真心实诚给秦王送还公子的,她自不必心虚那些如针如钉的目光……主要是那些眼神大多都是针对后卿,落在她身上的几乎是毛毛雨。

    停在合适的位置上,他们一行人停了下来,依旧他们是外邦下臣,对别国君王不必叩拜稽礼。

    更何况后卿在赵国那就是一个土皇帝,赵王对他都要礼贤下士。

    他双袖一拢,行了个额贴手背之礼:“后卿见过秦王。”

    后方一众依礼而随。

    很是嚣张无比的一队人啊!

    秦众倒吸一口气,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后卿,你倒是真敢啊。”

    赢稷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落针有声的寂冷空气中被一下无形放大,如雷霆之怒。

    后卿挺起身来,他掸了掸下摆,姿态不紧不慢,娴雅悠闲,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这无视一切的态度,一瞬间便在陈白起眼中跟渡了光似的,整个光线不足的禁庭内只有他是那个最亮的崽。

    刺眼的发亮那种!

    他道:“秦王以国礼相迎,后卿心虽惶恐,但又甚感荣幸,如何不敢呢。”

    呸,谁以国礼相迎!

    秦国官员对他怒目以对,但碍于主场在秦王那边,不好群舌而战。

    “哇啊~哇啊~”

    这时,一道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十足的孩子哭声打断了双方,陈白起一惊,低下一看,却原来是小乖醒来了,他似不适应这个沉重的环境,闭着眼睛,张大嘴巴,正不安地哭闹了起来。

    陈白起轻拍着他的背,将他抱正竖起来,将小脑袋轻轻靠在她肩膀处,哄着他,这时一道目光带着强烈的力度落在了她身上。

    陈白起抬眸,正对上了赢稷的视线。

    他比起前几年要成熟许多,眉间加深的褶皱让他不怒而威,挺鼻如峰,淡紫的薄唇抿直,像一头正值壮年的雄狮酣卧而视来。

    他们就这样平静地对视了两三秒,陈白起忽然想来,她将小乖掉转个头,让他小脑袋对着赢稷的方向。

    于是,一个哭得跟个软包的小豆丁跟他父亲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过了一秒,孩子哭得更加大声了。

    而孩子的父亲则僵住了。

    后卿在旁看得有趣,他道:“难道秦王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了?”

    赢稷此时脸色复杂:“他是……”

    喊不出他的名字。

    因为赢稷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孩子被他阿姆带走时还那么小,瘦巴巴的一团,如今倒是长大了一些,小脸白嫩肥嘟嘟的,头发眉毛都长起来了,乌黑亮泽,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孩子。

    后卿道:“我家阿芮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乖,只是这孩子平日里却不太乖,一路上总闹腾得厉害,只粘她一人。”

    果然,没一会儿陈白起便将吓着了的小乖哄笑了。

    赢稷此刻并不想听他废话,他沉沉地盯着孩子:“抱上来。”

    舍人听令快步上前,欲从陈白起怀中抱走孩子,却被她先一步避开。

    系统怎么还没有提示任务完成,这孩子都送到秦王跟前了,还不算是送到家了吗?

    陈白起迟疑了一下,面对脸色发狠准备强抢的舍人,抬起头对赢稷道:“秦王,小乖不喜欢被陌生人抱,不如由小女抱上去给秦王吧。”

    “大胆!”有人当场便是一声斥喝:“你是什么人,有何资格靠近吾王!”

    后卿沉下脸,一眼扫去:“谁大胆?这孩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他什么脾性她能不知?再则,这孩子一出生没多久便在外逃亡,身子向来体虚,若再哭狠了出个好歹,难不成你能担待的了?”

    那人一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在后卿的注目下,他像只鹌鹑一样,都眼神都不敢再向上瞟了。

    陈白起见后卿跟个恶霸一样镇摄住了现场,她又再开口:“小乖若哭狠了就很难停不下来的,秦王若不信,非要拿孩子的身体来试,小女亦无话可说。”

    赢稷瞥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道:“抱过来。”

    这一次的“抱过来”自然是指恩准陈白起的请求。

    赢稷自负,众目睽睽之下,她想做些什么也得看他给不给这个机会。

    后卿看了陈白起一眼,她从他身边缓步经过,他并没有阻止。

    虽然没有商量过,但两人之间偏就有一种莫名默契,她要做的事,他看着,由着,护着。

    陈白起经过秦国的官员们,他们的视线随着她移动而移动,她心态平稳地站在平台下,将手上的孩子递给了赢稷。

    小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却不肯伸手让他抱。

    陈白起教他:“你叫他。”

    赢稷有些发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陈白起解释道:“你叫他小乖,多喊几声,他就会对你笑了。”

    赢稷闻言却板着脸没有缓解。

    好像在质疑她的话。

    于是,陈白起对着小乖示范一遍给他看,她笑着喊道:“小乖,小乖,乖乖,来,笑了一个,哈哈……”

    她逗着他,张嘴哈哈假笑两声,果然,下一秒他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她将脸凑过去,他还在上面香了几下。

    陈白起示范完了,便抬起头看向赢稷。

    他依旧绷紧着脸,颦着眉,张了张嘴。

    “小乖……”

    “小乖。”

    “小乖乖……”

    听到有人在叫他,小乖反射性地转过脸看向赢稷。

    “笑。”

    然后,他咧开小嘴笑了。

    咯咯咯……

    那一刻,赢稷双眼失神,看到那粉嫩的小牙床,感觉到心都要化了。

    陈白起见赢稷许久没有动作,便试探性地将小乖递到他怀里,小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他弯下腰,抱着这软软暖暖的一团,赢稷感觉自己的手都是僵的,不敢用力。

    殿中的其它人都没有出声,只安静又心思各异地看着眼前父子重逢的这一幕。

    “哇啊——”

    小乖终于察觉到知道自己被移了一个不舒服的陌生怀抱里,哭着伸手要找陈白起。

    “呜呜——奶,奶……呜呜——”

    他口齿不清地哭叫着要陈白起抱,赢稷无法,只能手足无措地将孩子交给她抱。

    她先前说的话他还记着。

    孩子若哭狠了便很难停下来,他身子弱,不能哭久了。

    陈白起看他一脸严肃的慌乱,心中好笑,倒没有拒绝,因为她终于听到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声。

    她终于完成了任务,便心情甚好地凑上去亲了一口小乖,嘴里轻哄着喊他的小名,他看到她终于抱他了,抽着抽着也就不哭了。

    他们俩经常玩这个游戏。

    眼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娇小姑子对自己儿子想亲就亲想抱就抱,赢稷牙槽咬紧,眸色深暗不虞,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将坏脾气都全数投注在后卿身上,他狞笑一声:“你说,孤将你今日留下,赵国会待如何?”

    要不是他,他的亲生儿子怎么会视他如虎,待别的人如此亲近依赖!

    后卿将视线从陈白起身上收回,移向赢稷,听了他的话,好笑讶道:“魏国马前失蹄如今被楚国压制得自顾不暇,你难道真想在这个时候与赵国为敌?”

    赵魏本是交往过密的盟国,偏生在公子紫皇继位后,却反而与秦国走得更近一些,这一次他们几国在死地都被楚国剥了一层皮,唯有魏国舍得下,最终全身而退,这一桩事几国都恨得牙痒痒。

    秦国虽近年也是与魏、楚、赵等并列为强国,但到底底蕴不及其它三国,若无魏国从旁的底气,真与赵国交恶,不是损城于赵,便是会被楚国从中获利。

    赢稷哪能不知道这些。

    他冷声道:“雪姬死了。”

    雪姬便是小乖的阿姆,一个长得像冰雪一样干净清纯的女子,赢稷第一眼看到她时,便想到了另一个曾经让他心湖惊鸿难忘的少女。

    后卿无辜道:“可人是你杀的。”

    雪姬在逃亡过程中被追捕的秦兵一箭射中,几番奔命到赵国之后,得后卿所救,但哪怕尽力医治过一番,却仍旧没挺过去,抱憾去世。

    赢稷本无意杀她的。

    他胸闷难受,缓缓闭上眼,轻吐一口气:“她为了你背叛了孤。”

    每个字都咬得那么重。

    后卿却抛下诛心之语:“怪只怪你啊,若你当真待她真诚,而并非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又如何会不信她从不曾背叛过你呢。”

    赢稷怒目而睁,气势煞人,他一挥袖:“后卿,孤不如你,永远那般冷眼只重权利野心,你笃定孤会顾忌魏、楚而对你投鼠忌器,可今日你既来了,那便留下身体一部分在此这吧。”

    他话音一落,柱旁的黑甲士都一涌而上,铠甲间摩擦的铁器声,寒光一下浸入空气,整个大殿充满了萧杀之意。

    一直没有出声的稽婴迈步而出,他笑眯眯道:“赵相国,你就是这样的有恃无恐,我想赵国总不能因为相国仅缺了一条胳膊或者腿便举兵犯秦吧。”

    后卿被人包围起来,仍没有慌张。

    “留下一条腿来吧!”

    一声暴喝从侧传来,一柄钺朝着后卿下半身砍了过去。

    站在上方的陈白起盯着下方,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紧在袖下攥紧起了拳头。

    活该!

    她就说嘛,他这般猖狂,现下要翻船了吧!

    她对自己说:别管他,她早就警告过他了,是他自己先撩者为贱!

    被人砍了手或者砍断腿那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她说过,她不会管他的。

    她不会……

    不会——

    玛德!

    后卿一回头,复层衣摆被冽厉的风气掀起,眼看钺的利刃削薄处就要割破他的皮肤时,但却被一只纤弱细软的小手给牢牢抓住了。

    那样大的力道袭来、那样锋利的利刃口,却在这样一只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柔弱手中再难挪动一分。

    陈白起抬眸,杏一般的大眼睛,燃烧着幽蓝的火焰,却是朝着身后的后卿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坑我!”

    她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好心主动建议带她入宫,却别的人谁都不带,他一开始就算准了她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后卿看到她半蹲在那里截住了砍来的钺,脸上并没有算计得逞的快意,他反而有些眼眸酸涩:“你明知我坑你,你还来救我?”

    她听他这满腹心酸又自嘲的语气,不知为何心底那簇烧得正旺的火被水呲地一下浇息了,气都有些气不下去了。

    她收回视线,顺势将手中的钺与持钺的人一道掀翻后站起,她冷声道:“少了一条胳膊跟腿的后卿,那是谁,我不认识。”

    稽婴意外了一瞬,他阴下神色道:“原来是带来了一个隐藏的高手啊,难怪相国这么自负。”

    “小乖!”

    赢稷脸色难看地扫向陈白起抱着的孩子,又眼神凌厉恐怖地盯着陈白起,他没想到,这个完全看不出会武的侍女竟是深藏不露。

    他方才虽察觉到她气息骤变,但她太快,他出手时已来不及阻止她离开。

    陈白起将后卿拉到一边,她凝眸时波澜不惊地扫过周边如黑潮水一下漫进的秦兵,她微扬下巴声音嘹亮道:“有本事你们就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再狠狠算计他,最后在战场上打死他。但今天他跟我在一起,我是不会留下他给你们折辱的。”

第百七十二章 主公,来造作吧(二)

    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

    他们因这番话而惊呆住了。

    但很快,他们出奇的愤怒,觉得这番话简直是在侮辱他们的人格品性。

    因为这世上就根本找不出比后卿这厮更坏种的家伙了,他所行之事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众人满口是血的地心中喷道。

    秦国官员有人朝陈白起方向呵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当你是什么人?”

    由于周围都没有动静,所以他这一声冷呵声音十分清晰响亮,甚至还有回音,一出口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怎么感觉整个大殿内就他一人在撂话!

    其它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他顿感不好妙。

    陈白起迅速捕捉到说话之人,目光锁定,那人瞳仁一窒,只听到她认真道:“自然是正直敢担当的好人,我可从不会躲在人堆里吼话,要挑衅都是直接站在人面前。”

    她笑眯了一下眼,慢声道:“这位大人,你可敢啊?”

    敢?

    那人打了个寒颤,立即避开了视线,埋进人堆里。

    ……他还真不敢。

    方才也不是眼瞎没瞧见她那凌厉的身手,他一介文官细胳膊小腿的,估计还禁不住她一掌。

    “他不敢,我敢!”

    这时大门处进来一人,背光的身影在地面投影出一条细长的影子,他一身落拓粗麻衣衫,体形壮硕高大,从门后吹来的风扬起他的宽大的衣摆,他阔步而入。

    这是一个剑客,他腰间挎剑,手跟腿部为活动方便而用布巾束紧,虎步朝中殿走来,随之一名青衣素袍的男子一道而来,他发绑一条同色丝带,一头墨色长发其余皆披于肩后,他仪态其佳,足下远游履,凌波生素尘,宛如仙师儒雅。

    其旁还跟着一个小少年,他面容尤存稚气,但眉清目秀,模样生得极好。

    听到门边传来的声音,陈白起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这三人走来。

    这三人正是莫荆,沛南山长与……陈牧。

    陈白起眸色瞬间转换,面容仅极快闪过一丝情绪,便已如常。

    “我便来会会你。”

    莫荆站定,他长剑一划,直指陈白起,气流如云被撕扯开来,风气从平静到凌乱,扬起脚边的风。

    他是一个武痴,自不会因为眼前之人的性别与年龄便差别待遇,既她有本事,他便愿与她较量一战。

    陈白起本身并非一个好战份子,毕竟她当惯了文士,常常喜欢以理服人。

    她见莫荆功力似又增长了不少,已能做到内敛霸气,便拉过后卿在身后,两名被包围住“弱小无助”的赵国甲士也赶紧凑过来,挡在相国四周防备。

    陈白起见自己的恩师都闻讯来了,虽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场面中重逢,但既然碰见了,她并不想在他面前打打杀杀行如此暴力行径,便有意与秦众一等商量道:“你们非得让后卿的身下留些什么才肯放人吗?”

    这口气是一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都开始跟他们打商量了。

    秦众等人心思活络,私以为她是被莫荆给震摄住了,心底发怵这才有了变化,他们眼中一亮,心中怂下的得意瞬间又蹿了上来。

    这一次,她听到没有迟疑,众口铄金道“——然!”

    陈白起都被震懵了一下。

    她倏地一下回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后卿:“你都干了些什么人神公愤的事!”

    瞧把这群人给气的!

    能将仇恨值拉得如此之满,她也算是佩服了。

    后卿觉得有误会,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如众人所想那般过份,他摇了摇头,不能理解道:“我也不知啊,说来我还曾帮助过他们,因此我觉得两国既是友邦,那有利互通,我只是借了他们一些矿产暂用,又闲暇时在秦国买了一些东西待无用时又卖了出去,其余亦皆都是小事,却不知为何他们会如此大动干戈。”

    说完,他还叹息一声,似为此受到了伤害一般。

    屁!

    秦众听到他这番言辞也是直接想扔他鞋拔子。

    他后卿做的那些混帐事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成“借”“买卖”一些东西?!

    先用大白话说说前者。

    早些年伐楚不成,反齐国失利被众国瓜食,诸国得益偏秦国因地域问题所获甚少,只得了些一时变现不出去的矿产源,而秦国因为这几年内耗得厉害,又为盟国出兵,便打算暂时闭国休养生息一番,他们有心开始发展一下国内经济,于是便与得财物最多的赵国有了“首尾”。

    赵国倒也仗义了一段时日,搞了些策政互通贸易,因得了赵的扶持加盟,秦国的发展倒是平稳有序,眼见秦国的商农有了些起色,赵国便不再掩饰其霸权本身,开始想干涉他们的国政,秦国其实也早有防备,自是不依,曾派国内厉害的游说官员去赵谈和,一番好言相劝,赵王倒是犹豫了,说这事可以商量。

    但转头,后卿他便拉拢了其它几国造势,逼迫秦国签下了矿产均分政策。

    不签,可以,赵国直接撤资走人,让两国同时陷入经济瘫痪,还伙上一帮同流合污的一同来找你麻烦,看你内忧外患如何安生。

    要说,后卿这人做得绝,他不顾秦国百姓的死活,甚至连本国的人都能够舍得。

    当然,赵国或许早料到有这样一天,早就准备好了可以熬得住,但秦国确实不行,哪怕他们能够别想法渡过,但也扛不住一旦弱势后,被其它虎视眈眈的国家给吞并了,齐便是摆在面前的例子。

    他们能不签不让吗?

    好在这部分损失也可抵上赵国前期的投入,他们咬咬牙便也忍了。

    但他们都太低估后卿的心黑程度了。

    因为这还是开始的第一步,后面他还有更过份的。

    他趁着两国僵峙之际,传出各种风言风语,闹得秦国人心惶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藏了那歹毒的心思,将低价在他们国家买的各种囤货,等搞完他们,再高价卖给他们国家的人,又在他们身上生生刮了他们一层油走,雪上加霜。

    并且刚搞完他们国内经济,他还来搞他们秦王的后宫,拿王室子嗣来要挟来谈撤资的事,想就这样拍一拍屁股全身而退!

    他们自然不能干啊。

    但不干的话,秦王这把岁数才生下的长子还要不要?

    那……自然是要的。

    所以,这又是一件让人气得心肝痛的赔本买卖。

    以前秦人虽听过楚灵王对赵相国后卿那叫一个深恶痛绝,遇上赵国与他参与的战事那都是披甲上阵亲自出马迎战,当时他们都觉得楚灵王到底是有些心胸狭隘,不顾全局,如今当他们被后卿当成一只肥硕的羊薅完一次羊毛又来薅时,他们才懂楚灵王的痛!

    但凡他们有楚灵王那一身本事,那上了战场不追上去将后卿这厮砍成个七段八段都对不起他们所遭受的罪!

    感觉到周围的黑色怨念已浓稠至实质一般朝他们涌来,陈白起拉着后卿退了一步。

    她咽了下口水,她觉得在场所有人都想冲上来咬她身后那家伙一口,看着就挺凶的。

    “我怎么觉着他们并不认同你所说的话?”

    后卿想了想,便一脸“这世道已道德沦丧”的模样:“估计是因为歧视我是赵国的,又看我单枪匹马的到了他们的地盘,想趁机欺辱于我,以丧赵国之威,我着实没有想到会这般……”

    卧漕!

    秦人听到这话都气得脸红脖子粗了,瞪着他们俩的眼神那都要吃人了。

    陈白起恶寒了一下,咬牙道:“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是觉得不刺激得他们吐血便不罢休是吧。

    “是你要问我的啊。”后卿无辜道。

    陈白起:“……”

    是!是她错了!她干嘛要多嘴问他。

    “看你拿什么来护着他!”

    莫荆盯着后卿目光发冷,他长剑一出,剑身如同闪电快速转动,刀光闪眼,其它甲士立马退开一大段范围,让他施展。

    陈白起不能任他逼近到门面前,否则容易误伤到后卿,她一转身,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但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莫荆剑势滞停,眼竟跟不上她的速度,下一秒,一只纤掌便压在了他的剑柄之上,莫荆一愣,蓦地抬头。

    好快!

    他脸色骤变,剑身一转,利刃朝上一划,快速变换了几套动作,一剑加一剑,形成一道剑网,如同波浪惊沸,挥剑成河。

    陈白起却是不急不忙地避着,她甚至只有单手迎他,另一只手上抱着一个好奇乐呵的孩子,他好似觉得白起跟平日一样在逗他玩,乐呵地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一幕莫荆莫名有一种被人羞辱了的感觉。

    陈白起直言道:“你的眼跟不上我的身法,纵然你的剑法无双,若碰不着人亦是枉然。”

    莫荆脸一黑。

    陈白起却已一指点在他的肩上。

    “哐当”一声,他的剑落地,他震惊地盯着他无力的手臂,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原处。

    他——他输了?!

    哐当!

    掉地上的不止是莫荆的剑,还有一心期待能够看到后卿等人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秦众的心。

    他们的心此刻摔地上砸得稀碎,一脸面如死灰。

    后方的百里沛南一惊,快步朝僵硬住的莫荆跑来。

    “燕祈!”

    陈白起转眸一瞥,见山长走到莫荆身边搀扶住因大受打击而神情恍惚的他,见山长紧张,她忙道:“只是点了麻筋,不碍事,一会儿就没事了。”

    百里沛南闻言,表情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她。

    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无论是样貌还是身体都没有成长到让人觉得成熟独立的样子,她看着他时,眼神是那样一望无垢,如明媚春日一般和善有神,甚至方才与莫荆动手时,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没有敌对的杀气腾腾。

    她的态度,有种对于恶意的包涵与纵容,不知这些是基于她对于自身的自信,还是天性便如此。

    想到方才她好像很轻松便打败了燕祈,他想,应该是前者吧。

    “可以将大公子交给在下吗?”他忽然温和地请求道。

    陈白起看着他。

    “凭阁下的能力,我相信不拿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作为盾牌,亦可全身而退,但相反,若是当真伤着大公子,只怕赵相国与秦国才谈好的条件便因筹码的损伤而功亏一篑。”

    百里沛南回视着她,他的眼神不带压迫感,语调清润,似春风化雨,素手掬起一捧青烟,一言一词逐渐溶化人心底的围墙。

    陈白起依旧看着他,眼中有着奇怪又令人看不懂的东西,她道:“我从未想拿小乖来当盾牌,我没有放手,只是想再陪他玩一会儿,我不会伤着他的。”

    她说得那样诚挚,诚挚的都令人无法怀疑她在狡辩。

    而莫荆闻言牙糟咬牙。

    果然是拿他在玩啊,她在瞧不起谁!

    百里沛南见她这样说,沉默了一下。

    陈白起又道:“他以前还好,可自从我带了他,他便开始娇气不爱别人抱他了,我有时候想撒手休息一下都不行,若我就这样将他交给别人,他会哭的。”

    陈白起提起怀中孩子便下意识放轻声音,那温软含笑的声音传到殿中每一个听众在耳中。

    她低下头,手指轻抚他嫩得跟块豆腐一样的小脸:“他会一直哭的……”

    她见小乖张开嘴,肉呼呼的小手抓到她的一根手指便要往嘴里塞,她抽出手,然后将手掌轻放在他的眼上。

    “小乖,该睡觉觉了,乖。”

    小乖摇头,想抓开她的手,明显不想睡,还想跟她玩飞飞。

    陈白起这一次却没有依他,她喉中轻哼着一道童谣,一面用巫力温和地安抚着小小的身体,一面轻摇晃着哄他睡。

    慢慢地,他松开了小手,睫毛眨在她的掌上,合上眼便睡着了。

    见他闭上了眼睛,陈白起撤开手,看向山长歉意道:“孩子不能给你,因为先生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吧,你身上带着寒意,不适合现在抱他。”

    不知为何看着陈白起有些失神的百里沛南听到她说话,回过神了。

    他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是我唐突了。”

    “但孩子也该回家了。”

    陈白起一转身,再次出现在离赢稷就近的位置,就跟个没有身躯的鬼影似的,骤出骤没。

    她的突然出现可吓坏了分散两边的秦国官员,他们嗬一声便一哄而散,纷纷躲到了秦兵身后,颤着手抖着心指着她。

    “你、你要做什么?!”

    那声音平地拔高几个度,尖锐得紧。

    而赢稷早有防备,他黑濯石一般的眸子覆上戾气,掌中蓄了十足力道,正准备一击击中,却见她很是淡然地站在那里,将睡着了的孩子递了上来。

    他的动作就这样停在了半途,有几分愕然不解地看着她。

    陈白起假装不知他方才的杀招,面无异色,跟个傻白甜似的叮嘱道:“秦王,小乖睡醒后他可能会饿,你记得给他喂奶,若他哭闹,你便喊他小名,陪他玩飞高高。”

    赢稷没想到她在双方闹翻之后,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将孩子再次送回到他跟前,他沉稳住气息,打量她良久,终伸手将小乖抱起。

    “何谓飞高高?”他垂眸问。

    陈白起答:“就跟我方才那样,带着他飞来飞去。”

    赢稷:“……”

    这么小的孩子都可以玩这么刺激的游戏了吗?

    这一次,小乖睡着了,被他抱着,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小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粉嫩的嘴半张,就这样安静又乖巧地躺在他的怀中。

    赢稷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血脉牵连的感应?

    陈白起忽然道:“他叫小乖,但这小名不是我取的,而是他的阿姆。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便给他取了一个这样的小名,想来是希望没有母亲的孩子往后能够乖巧懂事一些,这样才能讨人喜爱,不至于在长大的过程中活得太过于艰苦。”

    赢稷闻言一震。

    因为系统任务中提到这孩子叫阿乖,她想,既然不是赢稷取的,那只能是那个死在赵国的雪姬了。

    她应当很爱小乖,否则也不会冒死亦要带着他一道逃走,她中箭重伤,但孩子却被保护得很好,她死前想必唯一不放心的便是这幼小无依的孩子。

    所以陈白起希望赢稷能明白,没有了母亲的孩子,若再没有父亲的庇护,那么他便只能泯灭本性地艰苦活着。

    赢稷脸上有所撼动,但很快又归于一片沉寂,令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陈白起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她在众人倒吸气时又回到了后卿的身边。

    后卿道:“看来你对那孩子倒是养出了感情。”

    陈白起没理他这话,只跟他交换了一个阴晦的眼神。

    随后两人齐面朝前正经,但私底下却在传声。

    “你说我那一番的话有没有触动到他。”

    后卿沉吟:“依我所见,你应是拿捏住他的软处了。”

    陈白起见秦王半天没动静,迟疑:“那他是不是该顺势放我们离开了……”

    既然不想动手干翻全场,那只能搞些别的阳谋了,只看这秦王会不会顺坡下驴了。

    场面再一次陷入一片凝固,一方面他们在等秦王做决策,一方面也是在衡量他们若群涌而上,能不能够拿下这几人。

    赢稷长身而立,阴沉的目光扫过后卿,但最终却落在了陈白起身上。

    他抱着怀中温软,眼底划过冷似寒冰的精芒,出声道:“放他们走。”

    这个起貌不扬、长着满脸麻子的少女身手着实让人毛骨悚然,连赢稷都看不透她的真正实力,除非真的打算撕毁与赵国的条件,跟他们不死不休,否则眼下想拿后卿来泄愤便是不能够了。

    后卿倒是幸运,能找来这样一个妖孽般的高手护着他,若今日非她,哪怕来的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休想全身而退,但偏偏是这个人,让后卿有了底气,难怪今日他敢就这样有恃无恐地来面见自己。

    但没关系,赢稷相信。

    ——来日方长。

    “如此,便谢过秦王。”

    陈白起面上盛起笑意,赶紧止制后卿张嘴,先一步应下。

    这不合规矩?

    不合就不合吧。

    天知道他这一开口阴阳怪气,会不会气得赢稷又反口了。

    稽婴闻言讶异地看了秦王一眼,见他似已决定,但他心中却忍不下这口气。

    这一年,相伯荀惑另有秘事在外,百里沛南则忙于外交游说,国中之事基本都是由他来处理,在多次算计都败于后卿之手后,他心情郁结成仇。

    他暗下眼,忽然道:“等一下。”

    话说陈白起这边正要拉着后卿准备快速离开这片雷点甚多的事非之地,却被一程咬金叫住。

    她是不怎么想理会的,因为这一趟入宫耽误了太长时间,陈父他们在外只怕会等得着急了。

    但稽婴这人能屈能伸,他追上来,态度十分和善地问道:“这位高人不知如何称呼?倒是从没听说过赵相国身边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女帼国。”

    陈白起知他是什么人,这话一听就知不怀好意。

    她随口答道:“我是相国路上随便抓来给小乖当奶妈的。”

    稽婴一噎。

    胡说八道也请考虑一下你方才犯下的种种凶相。

    他嘴角笑意不减,也不气馁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赵相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打动了高人,我们秦国再多加两成,高人不如便就此留下来继续照顾大公子吧。看得出来大公子十分依赖且喜爱高人,若你能够留下来——”

    他话没说完,却被后卿直接打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稽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官方笑容,他对上后卿的视线:“我自然知道。”

    “呵……”后卿和煦道:“只怕凭你还雇不起她。”

    稷婴却不信,故意道:“是吗?这世上还有没有价格的买卖?”

    后卿见他执意不悔,眼神徒然幽暗阴冷,像撕开了和善圣明的面具。

    他轻柔地劝诫道:“别试图让她离开我……”

    他一挥手,袍袖猎猎,几股银白的丝线眼肉难辨地射出缠向稽婴,稽婴完全没有意料到后卿出手如此猝然,说变态就变态,他腰部被缠住捆绑,只见另一根如针尖直插入他惶然瞪大的一只眼。

    他呼吸骤停,背脊冷汗沁下。

第百七十三章 主公,来造作吧(三)

    这时一道身影及时挡在了稽婴的面前,而那根来势汹猛的丝线被迅速地收了回去。

    稽婴脸色惨白地盯着身前的人,呼吸一下回归,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而秦殿内的其它人也都一时没回过神,方才发现的事情太快、也太突然,待他们后知后觉察觉到情况时,那边已经结束了。

    陈白起风起衣落,缕缕发丝飘拂过眼边,她眸盈薄透之色,不盛怒涛,却最扼人心:“还想不想离开这里了?”

    后卿脸上的表情滞凝,他握盘收手,朝稽婴方向笑得一派无世无争的模样:“怎么会呢,我在想,秦国会不会因为一个御史大夫少了一只眼睛而起兵赵国呢。”

    如今秦国的丞相乃相伯荀惑,稽婴为秦国的御史大夫,要说论国之重要性,稽婴自是比不上后卿在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先前稽婴用来讽刺嘲笑后卿的话,如今却是原路被他砸回了稽婴身上。

    这时其它人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下都炸了。

    “后卿,你别欺人太甚!”

    “这是秦国,他凭什么在这里这么嚣张!”

    “关门!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

    嘭!一声沉重巨响,大殿的桐木镶边门从外面被人关上,室内的光线一下昏暗了不少,两列排行整齐的金漆树灯的烛火悠悠晃晃,地面重影一下拉长如遍地荆棘尖锐。

    看到场面再度失控,对方人马都打算群起而上,陈白起只觉脑壳痛。

    她就是傻,她干嘛非要掺入这群人的恩怨斗争之中。

    “够了!”

    她清声一喝,一股强横到无与比拟的气量一下蔓延开来,周边的人都觉气息一窒,身体被什么东西打中哎呦地摔倒在地上。

    赢稷眼见形势不动,厚重深色长袖一卷,跃至众人面前,以力挡力,冲散开那股气流。

    方才情急下意识的震摄后,陈白起立即回过神,见陈牧站得较远倒是撑柱站住了,但那方沛南山长踉跄几步朝后要摔下去,她拂手一扬,一道风如臂一般接住了他后仰的力道。

    他在站稳之后,有些怔愣,抬眼看向她。

    陈白起收回手,迅速垂下眼睛,心底一紧。

    完了,山长估计在瞪她,他会不会对她印象十分恶劣。

    这时,后卿挨近她。

    “第二次了。”

    陈白起却倏地掀眸,甚至来不及问他在说什么第二次,便一掌挥开她,迎身接上赢稷刺来的长枪。

    赢稷的长枪也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他上朝并非携带兵刃,这柄木制长枪不过随便抽取的一个甲兵的武器,他早将小乖交于舍人,直接就打了上来。

    他的目标不肖说自是要教训后卿。

    然而有陈白起这座大山阻挡在前,他根本靠近不了后卿。

    他长枪朝她下身一横扫,却被她巧妙退开,地面刺啦划过一道火光,陈白起眸色加深,知其兵器尚不足以造成这般锋利,她指尖一勾,五指划出五指白炼如烟,它们可以铁断他兵刃上附带的真气,两人瞬间交手十几招,其速变换快得周遭人都看不清楚。

    她为何没有召出那日的金色蝴蝶?

    后卿在安全的地方注视着打斗的两人,手指漫不经心转动着扳指,心中疑惑。

    方才也在另一个角度看过陈白起与莫荆的打斗,自然知道不能让她轻易靠近,是以他才果断选择长枪以防周身,可越与她交手久了,才发现她到底有多可怕。

    他几乎全尽了全力,却似在跟一团空气在打,每一次的精准力道都落了空,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输掉的莫荆会露出那样的神态。

    一招过后,两人几乎默契一般同时收手。

    赢稷负枪而立,冷冷地注视着她。

    他赢不了她,若非她一直没有真正出手,他或许早就败于她手。

    她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前让他输得难看,便是给了他一个君王的尊严。

    双方停下手来,静默相看。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下怔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陈白起面容温和,朝赢稷抱拳一礼:“今日,打扰了。”

    说完,待他们有反应,她掉转头抓起后卿,一袖便拂开了紧闭的殿门,光线一下射进了昏暗的殿内,门后正守着的几个宫卫被撞飞,她嘴上歉意一句,便带人飞快的溜了。

    在后的两个赵军反应奇快,见此,也飞快地跟在身后一同麻溜地跑了。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殿中的秦官跟秦军都傻眼了,一眨眼还在声讨的人却不见了,空气一度像凝结一般没有流动。

    赢稷倒是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只是脸色有些阴沉,足以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忽然问:“左相,你与后卿身边那个小姑子相识?”

    百里沛南回过神,听到秦王的问话,却是摇头道:“回君上,臣从未见过。”

    但赢稷却若有所思道:“但她对你却甚是……礼遇。”

    百里沛南一愣。

    其它人也倾耳静听着,想知道秦王在说什么。

    “她共为你改变了主意两次,你可察觉?”赢稷又道。

    这事……百里沛南倒是隐约有些感觉。

    第一次是她在与莫刑交手之后,他上来,他看到她好似有一瞬间慌张,改变了态度。

    第二次则是她本欲出手,却见他被撞倒时,那豪横的气势便敛了个干净,出手时再无之前那般毫无顾忌,看得出来她有了收敛。

    莫荆闻言不想别人误会他,便插言了一句:“这有何奇怪,岳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可是比秦左相更为出名,凡识字读书者,皆对他有所仰慕,他并非认识那些人,可那些人若非要暗地里敬重于他,也无不可能啊。”

    百里沛南见他拾起剑走过来,神色一松:“手好了?”

    莫荆动了动手腕:“嗯。”

    手是好了,就是心情不太好,一想到先前那一幕就憋屈。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心想,这倒也是。

    稽婴此刻也从方才迫死的状态恢复了过来,他在意另一件事情:“方才我见那后卿与少女相处,倒不像是她口中所讲的那般简单,至少后卿对她十分不同。”

    想他不过想试探一两句,那后卿的反应却如此之大,足以说明问题。

    “但依后卿的城府即使这少女对他而言非同寻常,他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明显,倒有些像故布迷阵。”有人却不相信后卿这厮能有感情,他就该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也有人愤愤道:“此女虽厉害却始终只有一人,难道我们还耐他们不何?依我看,不如派重兵轮番上,不信拿不下他们。”

    百里沛南这时却告诉了他们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不必追了,放他们走吧,后卿早已派了五万大军埋伏在临川、梓山附近,咸阳一行他早就做好了完善的安排,你这边拿下他,或许他那边便派大军压境屠城解救。”

    嘶!

    众人闻言,一阵气血翻涌之后,再度感觉到了熟悉的吐血之感。

    狗贼果然阴险!

    但百里沛南又道:“不过他这番只顾着对付秦国,却还是大意了。”

    赢稷神色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殿中官兵都眼带期待,巴巴地盯着他。

    “赵王病危了。”

    众人一惊。

    “当真?”

    百里沛南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们。

    “公子玅趁着后卿不在朝中把政,便联合了一些宗亲一道打算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把戏。”

    稽婴闻言,眼中一亮,兴奋道:“此子倒是个真小人,听说当初是后卿主张赵国不与楚国以城换人,而公子玅几经生死才逃回赵国,经此一事,只怕两人之间永远不可能会和平。”

    百里沛南颔首:“这事事关重大,哪怕有公子玅的刻意拦截,赵国朝中定也会有人给后卿发来消息,过几日这事想来他也该知道了。”

    “所以他会立即返朝了。”其它官员对此事有了思路。

    稽婴向来对这种事情懂得举一反三,他立马想到办法:“公子玅不会是后卿的对手,只是这事来得突然,倒是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

    有人问:“此话怎么讲?”

    他对秦王道:“君上,只要我们能够阻止后卿如期返赵,只等公子玅布置好一切,坐稳了赵国,将劣势助涨成优势,哪怕最终两者相斗公子玅失败了,相信赵国也会因此大伤。”

第百七十四章 主公,离间计(一)

    众人对这则消息简直是喜闻乐见。

    但也有人理智地分析起现况:“诸位莫忘了,后卿身旁有那位邪门的小姑子在,只怕咱们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他吧。”

    此话顿时如同在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凉水,先前的意气奋发都有些恹恹的了。

    赢稷负手,他深邃的眸子压低,低沉道:“那便离间了他们。”

    此话如同雷炸响彻他们耳中,众人一阵恍惚。

    “离间?”

    稽婴一开始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但想到后来种种……他揉了揉额角,不太有信心道:“方才的事君上也看到了,她并没有对臣开出的条件感兴趣,想来此女要么心境奇高,不为俗世之事羁绊,要么目空一切,未将其它人放在眼里。”

    这就跟你给一个饿极了的乞丐施舍一碗粥,他便会十分感激,但若是一个极贵人家,你予他千金万载他也不会满足于此。

    能力越强,拥有的越多的人,那真心能够打动她的东西便会相应变得很少了。

    而且这其中还有后卿从中作梗,想与她顺利搭好关系只怕会很难。

    赢稷视线移向百里沛南,道:“左相,那少女好似待你与旁人不同,倘若是你亲自出马呢?”

    嗯?

    好像对哦。

    殿中头痛想法的一众霎时眼神亮晶晶地看向百里沛南,这一看,他们顿时觉得秦国又行了!

    沛南山长的模样好,气质好,且观那一身大家风范,雅人深致,他虽穿着淡素,但温眸凝人时似一片蔚蓝不惊的大海,不拒点滴,又包容江河,那来自由内心深处的修养令他看起来就是个……好人。

    派好人去离间坏人,计划完美!

    “派臣去?”百里沛南有些讶异。

    “莫非……左相不愿?”赢稷颦眉问。

    赢稷想,倘若左相当真不愿,那便再寻人选吧,只是相比其它的人,他觉得左相成功的机会更大。

    百里沛南张了张嘴,一时却没有出声。

    “左相,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做什么,你就当与她结交,平时多展现自己,同时对比一下后卿,真圣洁与假慈善,两者便立现高下,你再一游说她,她定会立刻选你。”试图给他加强信念感的郎中令谆谆道。

    上大夫也真心实意地劝道:“就是,我们也知此事难为你了,像左相这般为人却去做离间之事,倒也是辱没了你的才能,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后,铿锵愤慨道:“对付后卿此等卑劣之人,若不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如何能够办得成大事!”

    咦,这话怎地如此熟悉?

    有人听完上大夫的话后,回想了一下,忽然醒起这话不正是那少女所说的吗?

    她说,有本事你们就比他更阴险、比他更坏,再狠狠算计他,最后在战场上打死他。

    当时他们觉得这番话完全是在玷污他们冰清玉洁的品性,但现在终于逮着机会可以绝地反击报复,他们又觉得这话是怎么听怎么顺耳。

    人性的堕落就是这么简单,嘴上说得再好听,憋得狠了,那能狠狠出口气的事谁不想干。

    百里沛南面对他们殷切又厚重的期望,好像他若再拒绝他们都能扑上来了。

    莫荆在旁看着却不好插言,一来他并非秦朝人,也并官场中人,随意插言只会给百里沛南惹来非议。

    最终,百里沛南道:“……好。”

    “当真?!”

    “左相果然是吾等楷模,国之栋梁啊,有你出马,此事定能完美解决。”

    “没错,我等便在此静候佳音,且看那后卿如何在秦国跌一个大跟头。”

    “还好有左相在啊……”

    各种马屁接接踵而来,若是一般人站在这里或许都会觉得飘飘然了,然而百里沛南却是十分平静。

    被迫“临危受命”的百里沛南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少女扑扇明亮的眼睛。

    人们常说表情会骗人,但人的眼睛却不会。

    当她看到一个人,眼神会下意识变得柔软蕴笑,只怕心底的尖锐会不小心刺伤对方,这表示她对那一个人是饱含感情的。

    那她……为何会那样看他?

    ——

    将“惹事精”后卿带回了住所,透等一干人一下就出现了,却被后卿挥手让其避离,陈白起面无表情直接要走了。

    后卿想拉住她,却被她避开了,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与他说一字,只一转身,人便离开了。

    后卿的手僵滞在那里,他嘴角弯起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眼中却有着些许叹息与茫然。

    只是想借这些人来试试她的反应,没想到将她给彻底惹恼了,接下来,他该如何给她陪罪,她才会再对他笑一下呢。

    他坐下,回忆起往前的事,一幕一幕、一件一件,最后支着额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总归是在乎他,哪怕他做错了,但她是将他先安全带回来了后再发脾气。

    他见过别人家也是这样,自家的人犯了错,他们会本能地维护着,家人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指责惩罚他,有怨有气都留回家里撒。

    “你这么好,你叫我怎么能放手呢。”

    ——

    陈白起刚准备回房,便见陈孛与巫长庭坐在庭院内的石墩上,看样子他们坐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姒姜倒是没在,应当是去替她找“路引香”的材料去了。

    “你们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有事也该进屋里等啊。”陈白起颦眉道。

    陈孛见她回来了,再在她身上扫了一周,发现没有什么痕迹,这才板起脸问道:“进宫怎么样,你一大早跟着后卿入宫去办什么事?”

    先前病了让陈孛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由于陈白起一路悉心照顾,此刻却是精神气却十足,语速是一气到底。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耷拉下眼睛,引他们进屋。

    “我饿了。”

    那低眉垂眼模样莫名有些可怜。

    陈孛一惊,脸色有些不好看:“你还没用膳?”

    眼看都午后了,她这一日就是这样饿着肚子去办事的?

    此时陈孛对后卿的不满又叠加了一层,他虽有些怵后卿这人心机深沉,阴险狡诈,但一想到他家娇娇被他祸害到饿着肚子回来,便生起了无限勇气。

    “那后卿邀你一道去见秦王,回来却是这样打发你的?”陈孛怒了。

    陈白起暗道,你那是不知道我跟他是怎么回来的,若知道,你估计就会直接骂他狗了。

    “早饭倒是用了,只是眼下有些饿了。”

    陈孛一下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听到她喊饿,顿时父爱泛滥,也顾不得打听那么多,立即出门给她去买吃食。

    要说府上倒是请了厨子来经办他们这些人的一日三餐,但却是请的短工,因为他们没打算久居,所以这厨子每日是按时到按时离开,午膳早过了,若再将人喊回来生火煮食到底是慢了些,还不如直接出去转个弯到街上买摊贩上的热食。

    三人皆跪坐着,陈白起正专心吃饭。

    “所以……你是给秦王送孩子去了?”陈孛脸上有表情有些飘忽。

    他万万没想到这段时日他家娇娇儿带的小孩竟是秦王的大公子,这里面的曲折迂回虽然娇娇没有讲得太细,但他也能猜出几分。

    她倒是想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美好习俗,耐何这两人好奇心太重,等不了她慢吞吞地吃完饭。

    “嗯嗯。”她含糊应付了两声。

    “然后圣主还在秦宫内与他们的人起冲突,最终打出来的?”巫长庭讶道,满眼怔忡荒谬。

    她顿了一下:“呃,嗯。”

    陈孛声量加大:“然后秦王就这样放了你们走,没有派兵追杀过来?”

    他们难道就是被追杀的命,赵国那边的事还没有解决,如今又被秦国的人盯上了,这要逃到哪里去躲起来才算保险啊!

    陈白起被他吼得缩了一下脖子,她连忙安抚道:“估计后卿还是留了后手,他们虽有意想教训他,却心有顾忌,也没想在这一次中直接恁死他。”

    巫长庭却是摇头,若说先前他有意结交后卿这般传奇之人,但眼下却有些心底打怵:“这人着实心计深沉,恐……不宜深交。”

    这还是他一次赞同陈孛的观点。

    陈白起却心想。

    这事估计难办,从后卿之前的种种表现上来看,他大概率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揭穿。

    他做的这一切事后她想了想,便明白他的打算了,他一来是想测测她对他的容忍底线,第二则是拿别人来观察她如今的实力,他那人不同一般性子,向来也是能屈能伸,她若弱些可能他在得到她真实身份那一刻便就强取豪夺了,可偏她强,于是他就曲意逢迎,换个法子也要将她留下。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她自问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陈白起”的什么马脚啊。

    陈白起放下箸,道:“等办完秦国的事,再想法甩掉他离开。”

    陈孛却忧心仲仲,他隐晦地提醒她:“这人以前就对你不怀好意,为父觉得时不宜迟,不如现在就与他划清界限!”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父亲,实话实说道:“如今得罪了秦王,仅凭我们自己也出不了城啊。”

    她还好说,但剩下他们三人怎么办?

    他们所有的伪证符、节都还在后卿的手里,这咸阳出入都严防紧守,尤其现在,而他们若与后卿闹翻,除了偷渡离开别无它法。

    陈孛杏眼覆翳,不甘不愿道:“那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人?”

    陈白起却道:“不急,这事我已让姒姜去办了,若他有办法替我们搞定符、节,便不用依仗后卿,再者,我信他不会加害于我们,别的暂时就多担待他些,若父亲实在不喜他……”陈白起抬起头,真诚建议道:“不如离开时,我替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多少人拿他没办法,可这难不倒陈白起。

    “咳……”陈孛险些被她的话给呛住,他连忙摆手:“他是什么人啊,这种话你敢随便说——”

    “若能让你消消气,我倒是可以站在这里任你打。”

    一道娓娓动听声音的插入打断了陈孛的话,当他意识到这是谁在说话时,便梗着僵硬的脖子,蓦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却见换了一套广袖双丝革云暗云纹深衣、外披妆缎狐肷大氅的后卿不知何时过来了,他长得端是凤鸾无双,一身风华。

    陈白起对于他的出现倒没有意外,凭她如今的耳力,自是比任何人都能更早察觉到他的到来,她也确保他只听到她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

    巫长庭也感觉到有人靠近,但他想他都能知道,相信圣主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并没有因为后卿的到来而做出任何反应,仍旧与陈孛神色如常的谈话,他便收拾起心情,没有打断他们。

    任她打?

    陈白起挑眉,她听得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他当真的以为她只要揍他一顿便可以消气?

    而陈孛听了后卿的话则倒吸一口气。

    他可是知道的,多少人想打死后卿这祸害皆不能如愿,估计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主动要求别人揍他还心甘情愿的吧。

    他难不成是疯了?

    但陈白起却没有半分动容,她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说笑了,我一介平民可不敢殴打堂堂赵国的相国大人。”

    后卿闻言不觉高兴,反而有些失望。

    他倒不在意这些皮肉上的疼痛,只在乎她究竟还要气多久才肯消气。

    他眼睛扫过桌上的残羹,语气遗憾道:“我让人替你备了些丰盛吃食,原来你已经用过了。”

    高兴地吃完独食的陈白起完全不受他这一套。

    她对陈孛道:“父亲,这屋内太逼仄了,我想出去散散步。”

    陈孛见她要走,他也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个跟鬼上身一样不正常的后卿,赶紧道:“那便一起吧。”

    巫长庭自是要跟上,于是他们选择性忽视了还站在门口处的后卿,一同准备外出。

    眼见陈白起目不斜视地与他越过,后卿长睫如羽有些落寞地覆下,却没惹得她半分怜惜,就这样冷酷无情地走了。

    见她走远,他站在她身后,掀起馥浓漆黑的眼帘,嘴角浮起温软的笑意,想了想,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第百七十五章 主公,离间计(二)

    话说另一头姒姜为了替陈白起以最快速度凑齐制作“路引香”的材料,最后决定回一趟丞相府,只要能借助相伯荀惑在秦的势力,或许便不需要三日。

    相伯今日并没有进宫,他并不想见后卿,只是没料到姒姜竟回来了。

    相伯一直也留心着楚国那边的消息,知悉陈孛原本定好的婚期不知何故一延再延,最终仍是没有成功娶亲。

    但更具体的内容却被咸阳封锁着,不得而知,如今姒姜回来,经他口倒是了解到一些事情,原来陈孛并非真心娶亲,而是受了控制,如今他失踪,而那位新妇也一道不见了。

    姒姜自没有托盘而出,他装作为念旧情,远出去找陈孛的行踪,而这一趟回来只是想请右相帮个忙。

    相伯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话,也允了他的请求,只是同时相伯也有一事托他四处行走时去查。

    他让姒姜去查一查以鹿骑代步,衣徽绣有古兽麒麟的族群。

    姒姜应下他的事,便又寻了个借口没待在相府,先行离去了。

    在姒姜走后没多久,宫里便来人,而相伯在听完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之后,负手步出花庭:“我便知他这人向来不吃亏。”

    廷卫跟在他身后道:“右相,他们请左相去使离间计,你觉得这事妥当吗?”

    相伯着一件白缎暗飞鱼长袍,腰身细长,墨缎一般长发披于身后,眉眼比之那檐下素雪更加无暇绝色。

    衫袍拂扫过花间枝伸出的姹紫嫣红,他道:“百里沛南应下了?”

    “应下了。”

    相伯讶然了一下,他凝眸望向一处,慢慢道:“这倒不像他了。不是常有人作文章说文人迂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书读得多的人,常常人便会守着某种底线,尤其固执,不行那违心之事。他应了……只怕这因是在他要离间之人的身上了。”

    什么因?

    廷卫不解:“是他与那后卿?”

    “或者是他与那个神秘小姑子呢。”相伯笑道。

    廷卫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左相面前就是一个不带脑子出门的人,左相的话他常常都理解不了,于是他尴尬笑了一下,也不再继续秀智商了,而是问起另一件事:“右相,他后卿为何会亲自来秦送人,他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相伯提及后卿,脚步停了下来,他道:“他的心思一向沉,有目的也不出奇,在他还在咸阳时,多派人盯着。”

    “下属知道。说来……监视的人看到那陈芮与后卿相继出门,似往南塔那边的灯辉夜市去,右相可要去看看?”

    相伯想了一下,道:“亦好。”

    ——

    夜幕下的秦世盛景,水流月光,水涓涓而流过拱桥,木兰轻舟,看着河畔两旁灯火盈树,笙歌迭奏,陈白起站在船头听着船夫给她讲着咸阳这个季节哪里有好玩好吃的。

    巫长庭也站在她的旁边,他这张丑颜无人问津,而陈孛则嫌别人看他的异样眼光,宁愿坐在船仓里烤火取暖。

    他们的船后还跟了一艘小船,船头一人戴着幂蓠站在那里,远远有人看见虽瞧不清楚他的面目,但他即便是静静缄默地站在那里,风吹动他面上的薄纱,衣袂飘飘,给人一种游离于人群灯火之外的高贵清华。

    陈白起在夜市的湖上逛了一圈,看到岸上热闹,等游船兴致过了,便要下船。

    陈孛跟巫长庭也跟着一起上了岸。

    她看到灯笼高架那边有人在玩掷壶,听路人跟同伴闲谈,只要用那种巴掌大小的令箭投中三壶的人,则可以在摊上任选一件手工制品。

    陈白起跟陈孛他们说了声要去看看,两人不感兴趣说去附近的茶馆等她,她应好,便走了过去。

    一靠近便见摊位上有一对男女正不高兴地跟商贩争论。

    “我明明都中了三枚令箭,何以不行?”

    “这位郎君,小的都说了,是同时命中三枚入壶,可您这是一枚一枚地扔的,虽说准头有了,可却分了三次,不合规矩啊。”商贩为难道。

    “是你一开始没讲清楚,我花了银锭子买了你二百枚枚令箭,好不容易中了三枚,你却道不算?我看你就是想骗钱!”

    “可、可是,这……”

    见他们的争吵被围观了,女子有些难堪,她拉扯着男子:“算了,我不要那个兔子了,我们赶紧走吧。”

    男子也看到周围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脸上一赧怒,见女子急得脸都红了,最后朝商贩冷哼一声,便低着头拉起女子快速走了。

    他们一离开,前面投壶的地方便空出了一个位置,陈白起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手工品,都是一些用桔秆、竹子或者藤条一类编织的精巧小动物,有兔子、蚂蚱、麻雀……有大有小,看着活灵活现,手艺的确不错,做为游玩的奖品的确足够吸引人,也难怪方才那位愿意花费大价钱来投壶。

    “还有哪位要来试试,这玩法其实很简单,随便投三个便可得一样?”商贩热情笑呵呵地开始拉生意。

    陈白起听到他的话终于明白先前那位是怎么上当的了。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陈白起一脸无害地走上前。

    她视线一转,指着桌上的奖品:“我想要那个绑着红绸的牛。”

    商贩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不似平民的粗布麻衣,两眼顿时冒精光,连声道:“好、好,可是这个虹牛个头大,编织耗时大,需要你中十二枚令箭才行,所以,您要不先买一百枚试试?”

    陈白起看他跟遇上人傻钱多的骗子一样兴奋不已,嘴含天真的微笑,倒也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了。

    “不用,先拿十二枚。”

    商贩一愣:“你打算只投一次?”

    陈白起道:“嗯,就图个新鲜玩玩罢了。”

    见她坚持,商贩便不情不愿地数了十二枚令箭给她。

    这令箭是由两部分组成,前方是瞄准的木锥,后方用细绳缀了一簇羽毛,扔掷时前方拖拽着后方的彩色羽毛,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但难度也相应增加了。

    “哈哈,这位女郎一次只怕难矣,这之前还有一个懂武艺的人,他也是这样自信,可最终却不行了。”商贩故意大声道。

    游逛的行人听到动静,见有人要一次投十二枚令箭,便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看来又是一个上当的人,先拿十二枚,等不小心投中一枚,觉得有希望便又会继续买下去……”旁人见识过商贩坑人手段的啧啧道。

    有人道:“这小姑子看着挺自信的,说不准人家真有本事呢。”

    还有懂行的人一语道破道:“这有本事的人还少吗?可这投壶的准头偏生不似别的,人家这里面早就设了明堂咯。“

    陈白起就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一样,对商贩温温软软道:“我玩这个对你好像有些胜之不武,不过……”

    她走上前,抱起那只半臂长的小牛,便朝外走去。

    商贩一惊,忙上前去阻止:“嗳?这位女郎,你都还没有投壶,便想抱着我的东西走了,这可不行……”

    他这边还没有喊完,却见背对着他的少女抬手,随手朝后一抛。

    咚咚咚咚——

    十二枚令箭全数精准无比地投落进了壶中,每一个摆在地上的壶身都相应晃动了一下。

    他张着嘴,目瞪口呆。

    这、这么可能?!

    他慌忙地冲上去,将每一个壶倒了出来,数着一个不缺的十二枚令箭,他满脸震惊。

    他终于明白,他这是遇上硬茬了,他先前跟她玩的小心机都算是白费了。

    啪啪啪……

    哗,被惊呆的何止商贩,那些看热闹的也被少女这漂亮潇洒的一手惊艳了,纷纷欢笑拍起了掌。

    “不了起啊,这一手。”

    “哈哈哈,她根本没给小贩机会说要一次投入十二枚的机会了,哈哈……”

    “让他经常讲些含糊的玩法骗人,总有些个厉害的人来教他做好人。”

    “不知此女是何人,盲投的手法都耍得出神入化……”

    陈白起抱着自己刚赢回来的虹牛越过人群,正打算去茶馆找巫长庭跟陈孛,却在不经意抬眸时,却见在绚烂的灯火中一辆牛车停下,从里面步下一名如玉兰般雅姿的青袍男子。

    他一眼便看见了她,陈白起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弯唇笑了一下。

    他似愣了一下,然后挥退跟随的人,独自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如一副水墨画的韵致铺延开来,光打在他脸上融合成了一种极为柔和的画面。

    “不想会在这里相遇。”他主动过来打招呼,还如此平和,倒是出乎了陈白起意料。

    “对、对啊。”

    想到她之前发生的事,她很难不尴尬。

    百里沛南看她低着头,手上还抱着一只藤编小牛,只觉眼下的她就像是一个不谙事世,喜爱热闹玩耍的普通的小女孩。

    “先前在殿中匆匆一面,倒是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陈芮。”

    “可有字?”

    有,但不能说。

    她含糊道:“没有。”

    百里沛南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他问:“你为何……一见到我便笑?”

    陈白起惊讶,她有吗?

    她不记得了。

    或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吧。

    陈白起捏了捏小牛的牛角,想好了说辞,便道:“可能是因为一看到左相,陈芮便会想起一个亦师亦友的人,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想起以往种种,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舍弃了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的人。

    虽然最终被她阻止了,但他的这份恩情她会永远铭记于心的。

    百里沛南终于弄清楚原由了,只是她的话令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一双略感哀愁的黑眸望向一旁:“若是思念一人,与其看着别人怀念,不如直接去见他。”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这样跟她说。

    她思索了一下,揖下一礼:“左相说得对。”

    她这副受教的样子一时让百里沛南仿佛是与他的那些学生相处,他不由问道:“你可识字?”

    呃?

    这话题怎么一下扯到这上面了?

    “陈芮识字。”

    “那你曾读过哪些书?”

    陈白起就跟教导主任抽中上课背书一样,端正态度,报了好几本流传较广的经书。

    百里沛南知这世道学习有多艰难,他感叹道:“你虽为女子,却也是个好学的。”

    陈白起也感叹:果然是当过山长的职业习惯,一上来就是先关心学习,师德这么好的老师往哪儿找。

    百里沛南在与她讨论了一番学习知识后,蓦然想起他此番前来的任务,他神色一滞,有种想抚额的冲动。

    他好像将努力的方向搞错了。

    平日鲜少与异性接触,无论老少,所以他想接近她,却苦于找不到话题,方才见她有几分学生样,便关心起她的学习状况。

    可如果一开始陈白起的回答是这样的话。

    ——“你可识字?”

    ——“不,陈芮半字不识。”

    那估计接下来,他们就只能一路相默无语。

    “左相……”

    “你并非我下属,无须唤我左相,直接叫我先生吧。”百里沛南对她道。

    这算是他难得主动的交好了。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两人并肩漫步在街道,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抚曲,似在唱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热闹之中的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的氛围却是意外和谐宁静。

第百七十六章 主公,修罗场(一)

    “先生。”

    百里沛南转过脸,绒边襟领没过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江水绿暖的眸子,他的眼折射着暖光,好像也少了些远空静澜的疏离。

    “陈芮,你是哪里人?”

    他的声音如同亲切关怀学生一般与她闲聊着。

    陈白起心底泛起一丝古怪。

    现在流行套话一上来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她隐过嘴角的笑意,认真回答他:“我来自异域。”

    至于异域哪一处,她并没有明说,百里沛南也没有再问了。

    其实,她会这样直接就回答他,本就让百里沛南觉得有些意外。

    看来秦王说得对,她的确对他有些不同。

    最终,百里沛南忍了忍,还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算是再像故人,亦不是故人,你还小,不懂人心。”

    听起来像是教导与提醒,也好像是在刻意拉开彼此之间模糊了的界限,不过才见过一面的人,还是在敌对立场下,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和平自在相处,可偏偏她拿他当好人,说话也毫无心机。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百里沛南心里俨然成了傻白甜的陈白起听着不懂,她便问:“先生不是来劝我离开相国的吗?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

    这样直白道破他目的,百里沛南顿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子的确优秀,她的武功已属当世顶尖,更难得的是为人还通透聪慧。

    “我知道,但我想,我应当是失败了。”百里沛南失笑道。

    陈白起却偏过头,打量他唇边轻逸浅靥,慢腔慢调道:“也不一定,或许先生再努力一下,便就要成功了呢。”

    百里沛南一怔,像是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哪有人会主动怂恿别人来挑拨离间的,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白起在猜到百里沛南此行主动接近她的目的后,心中便有一个清晰的想法。

    她觉得这是个解开她与秦国之间误会的好机会,她并不想因为后卿的缘故而与秦国结仇,更不想与后卿捆绑成一体利益,他们本就是两个独立团体,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陈芮这边想让先生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陈芮便会离开咸阳,不再干涉秦、赵两国之间的私人恩怨。”

    再说直白些,那就是他们要再对付后卿,就各凭本事,她绝不插手。

    那边,戴着幂蓠的后卿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她这一句话,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褪了个干净,手上捏着的竹叶编织小马儿也一并掉在地上了。

    “你跟后卿是……”

    百里沛南有些弄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了,若真如她在殿上所言只是同路之人,那她当时为何那般维护不弃?若说关系密切,可如今她又亲口说要与他撇清干系,不参与他的事之中。

    陈白起没有撒谎,她道:“我拿他当好友看待,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可是要称霸整个战国的女人,而后卿也是一个不甘于人下的人,他们之间的路走到最后自是不同。

    后卿走过来,声音从幂蓠中传出,跟失了真一样冰冷。

    “又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你在别人身旁时,我来晚一步,你与我作对便是说着道不同? 如今你身边已无它人? 我且没有来迟,可你仍旧是一句道不同便打发了我,我想问问你……”

    他逼近她,隐在纱后的眼睛没了笑意? 如覆薄冰讥冷。

    “我走的是什么道,你又走的是什么道?”

    陈白起后退了一步,她仰着头,见他跟着了火一般吓人,这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她倒没有刻意感知到谁的靠近,如今被后卿逮到她跟别人讲他的话,莫名有几分心虚感。

    她挤出一抹微笑:“你冷静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女主歇斯底里哭闹时,男主一般都没有立即解释情况,而是先让她冷静点,主要是这样的场景加上一个明显不理智的人,她身上的攻击力太强,好像所有解释的话都容易被她一下扭曲变成了狡辩,昼时可能连自己都说不服了。

    所以……还是先冷静一点,这谈事主要靠理智,而非靠发疯。

    “冷静?”他又瞥了她一眼,用一种佩服的语气道:“你倒是很冷静。”

    “……”我不就讲了几句大实话,我招谁惹谁了我。

    “不关她的事。”百里沛南上前维护,他见陈白起小脸茫然转过来,好似在求救一般,便义正言辞对后卿道:“你方才问什么道?你后卿行事暴戾恣睢,聚奸党于赵国,横行天下,不以民生,只为己悦,此为损人利己之道,而陈芮识字明理,不与你为伍,修明身,渡厄途,自行的是众生道义。”

    这样一番慷慨陈词,把陈白起都给听懵了。

    她……好像也没有他说的这么伟大吧,再者,她也不是那意思。

    后卿最听不得有人将他与陈白起划分为两个阵营,他转过眼,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倒一下没有情绪,对外人他一向是令人摸不透的深渊。

    他道:“百里沛南,原来你也并非世人传颂的那般高风亮节啊,堂堂名门书院山长,却背地里行挑拨离间之事,你们秦国打得好算盘。”

    百里沛南面对陈白起这样心底质纯的小姑子或许还会觉得羞愧,但于后卿,他只淡然一笑:“挑拨是指无事生非吧,但在下所言皆无泯心之语,自是问心无愧。”

    “你以为这样说便可以问心无愧?百里沛南,你再将你的目的说得冠冕堂皇,也掩饰不了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若是针对我亦罢,可陈芮却待你一片赤诚,你若拿贰心待她,未免过份了。”

    见百里沛南神色一下变得难看,后卿也没有心情与他打嘴皮仗,他又看向陈白起,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你想要什么我亦都可以帮你,为何你仍想弃了我而去从旁人?”

    “……”陈白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难道她就只有两种选择,不从他便是从旁人?

    你还是继续冷静些吧。

    ——

    不远处一座二层酒舍碧纱窗内,相伯看着下方三人间纠葛许久了,南烛在后探着头看,兴奋道:“想不到沛南山长玩离间计还是一把好手,先生你瞧,他们是不是要闹起来了?”

    在外南烛唤相伯为先生。

    相伯没听进他的话,他目光悠远,有些不解道:“你觉不觉得,那个小姑子看着有几分熟悉感?”

    南烛仔细看了看,却是摇头:“那样普通的一张脸,不曾见过,先生觉得哪里熟悉了?”

    这时下面的三人好像吵起来了,相伯算是最了解后卿的人了,他道:“倒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慌神的样子,看来他对这小姑子是真上心了。”

    “可惜,人家小姑子更喜欢明镜止水的沛南山长,没瞧着方才她对着沛南山长有说有笑,可后卿一来便什么气氛都没有了。”南烛抱臂幸灾乐祸地笑着。

    相伯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忽然一阵夜风伴随花树簌簌吹过,他腰间的鸾凤鸣玉佩发出了一阵清脆动人的鸣悦声。

    相伯蓦地低下头,盯着鸾凤鸣。

    这一刻,他脑中思绪繁乱。

    不知想到什么,他徒然站起,便朝外走,脚步还有几分急切。

    “先、先生?你去哪儿,不看了吗?”南烛惊讶地追上去。

    “是她。”

    “是谁?”

    相伯没有再理他,而是下了楼,疾步走出了酒舍。

    南烛一路在追,急道:“先生你在打什么哑谜啊?”

    眼见先生已经要走到外面,南烛忽然想起上一次先生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惹出的麻烦,便立即返回去拿一顶幂蓠。

    相伯走在街道之上,看到来往得行人提着一盏生肖灯,两两成双地交谈笑声,他目光在人群之中巡视着,没放过一丝可能,当他看到一名娇小绿衣女子从旁经过时,他神色一亮,快步赶过去,伸手拉住了她。

    绿衣女子惊讶一回头,在看到相伯荀惑时,瞳仁一窒,一时都呆住了。

    因此眼前这位男子美好得都不似人间之人。

    南烛这边终于追上来,眼看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正对着他们家先生发花痴,他手上拿着一顶幂蓠就赶紧给自家先生戴上。

    “抱歉,认错人了。”相伯看着她的眼睛失望地松开手。

    那女子回过神来,却是羞红了脸,小声道:“无、无碍。”

    相伯戴好幂蓠转身便走,他继续在人群之中寻找,但此时鸾凤鸣却没有再响过,他看着街上走过的陌生男女,脚步慢慢停驻下来。

    “先生,你在找谁,你告诉我,我替你找啊。”南烛不忍看先生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相伯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听错——”

    呜呜~~

    当他刚准备放弃时,腰间的鸾凤鸣竟又再次响起,他倏地一僵。

    这一次他确定,这不是幻听。

    她在咸阳,她就在他附近!

    “陈芮,陈芮——”

    他喊着她如今的名字,快步在人群之中极力寻找。

    上次匆匆一别,他还有许多话没有与她讲,他不知要怎么找到她,这段时日他常常回忆起他们相处的时间,但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此。

    他想见她。

    哪怕一面。

    另一头,陈白起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转过头,便看到前方一名穿着上乘鹤纹裘衣的男子戴着白纱幂蓠在找人。

第百七十七章 主公,修罗场(二)

    一开始陈白起并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到南烛站在他旁边,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陈芮——”

    他拉住了一个背对着他的绿衣女子在喊她的名字。

    陈白起下意识退后一步,眸色涌动着什么,这时她身后的后卿贴上来,他俯下脸,细软的发丝搔过她的肌肤,淡淡道:“是相伯荀惑啊,你说,他在找谁?”

    陈白起想避开他,却被他一只手按在肩膀处,她余光见沛南山长也听到了动静,神色有几分讶异地看向前方的相伯先生,他正要迈步,衣随风动,她不知想着什么,耸肩拂开后卿,侧步上前伸臂一拦。

    百里沛南脚步顿住,抬眸,翙翙润眸,不解地看向她。

    陈白起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状意一无所觉地邀请道:“先生累不累,我们一块儿去茶馆那边坐坐吧。”

    百里沛南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视线越过了她,看了一眼后方相伯荀惑那边,迟疑道:“我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他好像在找人……”

    陈白起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她见他执意要上去,便放下了手。

    “是吗?”

    这时,一顶幂蓠罩在了她头顶上,她怔住了,她眼前的视线一上暗了下来,清晰的视野成了模糊的影子。

    她仰起头,却被一只大掌给按了下去。

    后卿道:“夜凉了,戴着吧,别冻着了。”

    陈白起的幂蓠歪了一下,她双手将它撑平,嘴角下撇。这一刻,她决定原谅他之前所做的事情了。

    感觉遮住了脸跟身形,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一下变得渺小许多。

    这时相伯先生他们已经找了过来,他惹起的骚动随着南烛给他遮住脸后减少了许多,旁人顶多好奇闲语多看几眼,便与相伴之人慢慢离开了。

    南烛看到他们三人时? 表情变了一下? 但很快他定了定神? 与相伯先生耳语了一句,想拉着人赶紧走。

    但相伯荀惑却没有避开,而是径直走了过来,他的情绪随着凉薄的风吹过白纱帐而寂寥暗淡? 他先是与百里沛南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与后卿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后卿走前一步,恰好挡在了陈白起身前:“我们师兄弟? 也有数年没有见过了吧。”

    相伯荀惑颔首,口吻却不温和:“不见或许更好一些吧。”

    后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们之间从离谷又经过这么多年早已渐行渐远? 他好奇地问道:“你方才好似在找人?”

    相伯荀惑低低垂落睫毛? 玉手素衣正要掀起眼前的白纱,唇启:“要寻……”

    腰间的鸾鸣玉再次出声,它婉转曲鸣而飞? 那高亢的声调好似是愉悦,相伯先生蓦地抬眸,讶异地看着他们三人?

    “要寻何人?”后卿盯注着他的眼眸。

    相伯荀惑取下幂蓠,墨发如泄披于腰间,他的视线似穿透了后卿,忽地定定地落在他身后之人身上。

    他眸弯似月,轻声问道:“不知女郎,可识一个叫陈芮的小姑子?”

    一开始或许他捕捉到那一丝熟悉感时就该多用心怀疑一下了,但好在如今他不再拿错觉来遮避眼睛了。

    他温醇和厚的嗓音像飘落的樱花浮于水面,那粉嫩的花瓣随着轻风飘动,清香随着微风轻轻的洒满了人间,让人心间一下便溢满暖流春意。

    他这一问,百里沛南转头看向陈白起,眸中有了探究。

    陈芮,不正是她吗?

    可是,相伯荀惑要找的人,又怎会是她呢?

    他今日并没有出席在殿上,也不曾与她见过,与一个陌生的人,相伯却表现得太过熟捻了。

    陈白起呼吸一滞,一时却没有动。

    她在想,她都将全身遮挡成这样了,相伯先生竟还能一眼认出她来,他难道他有一双透视眼不成?

    还是说,跟后卿一样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追踪香?

    后卿在得知相伯或许已经认出陈白起来时,一双深长玲珑眸微眯,仿似一番好意说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不如你形容一样你所认识的那个人,我先我家那位的帮你想想?”

    你家那位?!

    好家伙,风大了你都不怕扯着你喉咙!

    南烛瞪大了眼,百里沛南一脸无语转头。

    相伯荀惑却表现得十分平和,他看了后卿一眼,不急不慢道:“若她不识,那便罢了。”

    后卿:“……”放弃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南烛,我们走吧。”

    相伯荀惑此刻的表现与先前那焦急慌乱寻人大相径庭,他转头便走,河边流溢的彩灯划过他一双纤毫栩栩黝黑的眸色,他刚跨出两步,便如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悦涓涓细流的声音。

    “先生方才不是问我可识一个叫陈芮的人吗?还没问到答案,便要走吗?”

    他颀然转过身。

    却见那戴着幂蓠的少女从后卿身后走了出来,幂蓠很长,过了半身,风一吹,袅袅而扬。

    “你认识吗?”

    “我认识。”

    相伯先生听到她的答案,脸上一下便笑开了。

    “这样说出来,她会为难吗?”

    陈白起倒是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她不为难。”

    反正都被他认出来了,还有什么为不为难的。

    相伯荀惑搁下幂蓠递给南烛,诚挚邀请道:“那她能与我府上做客吗?”

    灯下看美男,越看越惑心。

    “恐怕不行了。”

    后卿先一步温声拒绝,他看向陈白起,有意无意提醒道:“我们前不久发生的事闹得不太好看,倒不便与他府上太过亲密,否则秦王该怎么想?”

    他一下将相伯的单独邀请变成了双人邀请,另外他话中的含义若仔细分辨,全是劝陈白起若真是为了相伯荀惑好,便不好在这种时候跟他走得太久,否则会平白惹来赢稷对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的猜忌。

    聪明人说话那都是一道弯转三转,不似冲动人拒绝人那都是直言直语,白白得罪了人还达不成目的。

    百里沛南本是单独与陈芮一道走着,后来来了一个后卿,他插不上话,后来相伯先生也来了,他更插不上话,他看了看这三人错综复杂的对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判断他们的关系。

    总归是比普通交换姓名认识的更多一些。

    见陈白起一时没有回话,相伯便知她听见去了后卿的话,之前他并不知道她便是秦殿上那个武力超群护走后卿的少女,所以来时并无甚准备,眼下匆忙见面,他心潮激涌,脑袋并不太平静,但想与她待在一起的心思十分清晰。

    “那便去旁边茶馆坐一坐?”

    “还是不了……”后卿又接口,他善解人意道:“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是非口杂,何不择日再请吧。”

    他嘴上说得宽和,心底却不以为然:择日?呵,过了今日他便不会再给陈白起与相伯荀惑任何见面的机会了。

    南烛一直站在后面,他跟其它人一样见识过后卿的厉害后,都有些怵他,但此时为了自家先生,他鼓起勇气道:“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人家陈芮都还没有说话……”

    在后卿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来时,南烛心气儿一下便熄了大半,脸上虽还鼓着盛怒,但话语却有些说不利索了。

    后卿微笑着,一字一顿:“天色太晚了,陈芮,你也不想平添麻烦事,对吧。”

    后卿朝陈白起伸出手。

    “我们先回去吧。”

    相伯荀惑早年美惨病,如今虽“病根”已除,但耗损的精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弥补回来了,他受不得冻,天气稍冷一些,便会穿得比别人厚,他今日本没有打算在霜风寒夜中滞留,所以只披了件鹤缎裘衣,如今手脚冰冷,唇色浅淡。

    他出声时,已带几分虚弱难受:“那日匆匆一别,本就憾事,如今难得重逢,陈芮,我想与你……说说话。”

    陈白起顿时头大,她看了一眼腹黑微笑的后卿,又看了一眼病弱卖惨的相伯先生,最后看了一眼吃瓜群众百里沛南。

    她清了清嗓音,开始建议道:“夜寒露重,我们一直僵峙在这里挨冻受别人侧眼不太好,我父亲跟阿兄正在茶馆等着我,不如我们便一块儿进去坐坐吧。”

    三人:“……”

    ——

    一进入最负盛名的南晟茶馆,几人便受到了众多人惊艳的目光,主要是走在前头这三位风格迥异却都是人间极品的男子,让大堂中无论男女都挪不开眼睛。

    陈孛跟巫长庭也坐在大厅内,只是隔了一帐子,他们本盯着窗外等着陈白起,之后也随着周围人窃窃私语而注意到门口处。

    当看到夹在三人中间却毫不起眼的陈白起时,两人一怔。

    与别人不同,他们遵循好色的本能先看到那三位男子,而陈孛跟巫长庭却是先看到掀起半张幂蓠找人的陈白起。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投个壶回来,怎么除了手上多抱着个红绸织牛奖品,身边还多了三个男人?

    “阿芮。”

    陈孛起身招手,喊着她。

    陈白起转头便看到了他们,考虑到这三人的身份,不好将就大堂,便订了一个包厢,包厢在后院,独立的房间隔绝了大堂这些人的视线与交耳讨论的声音。

    几人走着,陈孛拉过陈白起慢行于众人之后,小声与她道:“这是怎么回事?除了后卿,这相伯先生跟另一个人是谁,怎么都跟着你来了?”

    由于几人都没有带随从侍卫,所以南烛也被留下并没有一道跟过来。

    陈孛不认识沛南山长,但却是认识相伯荀惑的,他对相伯荀惑一向有好感,但考虑到目前他易容了脸,大家不认识,便不好太熟悉的上前搭讪。

    “那位是岳麓书院的沛南山长,如今也是秦国的左相。”

    “原来是他啊。”

    陈孛恍然道。

    “我们在路上遇到,便一道来茶馆坐坐。”

    陈孛见她一脸平静的样子,想着她这张脸相伯先生定是认不出来的,所以:“可是你们现在这种……呃,难道相伯先生跟沛南左相是来找后卿晦气的?”

    她道:“应该不是。”

    “小妹,这事与我们无关,又何必掺和进去?”巫长庭不懂道。

    这人是后卿招来的,他们目前不过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平民,何必搅进他们那混乱的圈子里。

    陈白起很想长叹短吁一声。

    可不就跟她有关系嘛。

    沛南山长是带着任务来招安的。

    相伯先生是认出她是陈芮过来会友的。

    后卿这家伙更神,也不知道都剥了她几层马甲了,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死死的。

    看出他们是大客,身份尊贵,茶馆的负责人前来引领他们去了茶馆最大的包厢,到了门口,走在前头的三人停了下来,齐齐转过身来盯着慢吞一大段距离的陈白起一干人。

    “他们怎么不进去?”陈孛有些不安道。

    陈白起道:“哦,估计在等我们。”

    陈孛倒是听进去巫长庭的话,也觉得掺与太多,听得太多容易出事:“我不想去……”

    “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不是为了后卿而来,反而像是为了……”巫长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陈白起,欲言又止。

    陈白起的确不想他们也掺和进来,便道:“罢了,父亲你们先回去,二哥不知我们出来了,久了没等到我们回去只怕会担心。”

    “那你呢?”陈孛问道。

    “我?”陈白起无奈道:“我自然是要陪着的,谁让攒局的人是我呢。”

    陈孛呆住了。

    巫长庭也一脸讶异。

    人是她喊到一块儿的?!

    ——

    陈白起让后卿将人先带进包厢,她送完陈孛他们就回来。

    后卿乐得她将他当成自己,将人托给他照看,便一脸和善亲切地应下。

    而陈白起刚送完人回去,她回在走廊处,那梁上挂着的灯笼投射下橘黄雾濛的光,她看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走了过来,陈白起看见他,一时没有移开视线。

    “请问,左相可在里面?”

    少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上前礼貌地询问道。

    一开口便问她,还直接点明左相,陈白起故意问道:“你认得我?”

    “秦殿内,我见过你。”陈牧温和道。

    “这样啊……沛南先生在前面的包厢里。”陈白起颔首。

    陈牧并没有兴趣与她交谈,谢过后,便与她错身而过。

    但却被陈白起伸臂拦住了,见他停下,疑惑地抬眸。

    两人眼下差不多高,挨得近了,陈牧那一张长开了许多的脸倒一下清晰起来。

    想到往事,陈白起忍不住想与他多说几句话。

    “今晚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她有些没话找话似的。

    陈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虽不想搭理她,但碍于教养还是回道:“茶馆内并不冷。”

    陈白起记忆中的陈牧要更稚气软糯一些,他会对着她哭,会依赖着她,亲近着她,拿她当成最重要的亲人。

    可如今的他,长大了不少,眉眼之间也有了陈焕仙的痕迹,他用陌生又冷漠的眼神在看她。

    “你为何没在岳麓求学,而是来了秦国?”她不由得问道。

    “是山长与你提及过我?”他听她口吻对自己颇为关心,只是不知为何,他道:“我现在跟在山长身边依旧可以学习。”

    可单纯的在书院内研究学问跟留在秦国左相身边学习内容环境那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她不信他不知道。

    “你想做官?”

    这时代做官那都是世袭,或者官员举荐后进行考核,并没有所谓的科举考试选拔。

    见她似不赞同的看着他,陈牧奇道:“为官有何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如今世道混乱,他无权无势的平民,哪怕做官也会受世袭权贵门阀排挤,这世上想混到人上人,没有好的背景跟人力注定是艰辛而波折的。

    想她为陈焕仙那一世,由于背景太过普通,前期想尽了办法想爬到高处,哪怕她有战国系统辅助都如此艰难,更何况是他如此年幼稚嫩。

    陈白起劝道:“你还小,且先安心地读书,有些事情或许以后再做会更好。”

    “你与我并无相干,我的事我自己能决定。”他冷下脸,越过她便走。

    “陈牧,我方才的话的确太过了,只是我曾亦有一个弟弟,他很乖也很聪明,我与他分别了许久,见到你时便觉得你很像他……”

    他蓦地转过身,面覆寒霜。

    “我有兄长的!再者,我也不是你的弟弟!”

    他似乎被气着了,脚下用力,噔噔噔地跑开了。

    陈白起傻眼了,她完全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这时姒姜不知何时找来了,他从暗处走了出来,他双手软若无骨,轻轻地环在了她的肩上。

    “你这么想要一个弟弟啊,我可以给你当弟弟,姐姐,你疼疼我嘛~”

    陈白起的脸徒然一黑,胳膊上的鸡皮都起了一层。

    “你怎么找到我的?喂,正经点。”

    姒姜媚眼儿一转,不依道:“不嘛,姐姐,弟弟冷,你抱抱我嘛~”

    卧槽!

    这谁顶得住啊!

    陈白起正想扯开他,却见走廊拐角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晃动,如同鬼光里面的光影交错,忽明忽暗,脚步声响起,陈牧带头,只见百里沛南、后卿跟相伯先生他们相继都走了出来。

    她动作一顿。

    姒姜本来跟个无骨之物软软地趴在陈白起身上,看到有人来了,则慢挪地站直了起来,他那一张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的脸后卿见面便掠过不说,但百里沛南跟相伯先生初次见到,都怔愣一下。

    方才他们俩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这一幕几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方才光线不足,倒是没瞧得太仔细,不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后卿状似好奇地问着,但他声音被过堂风一吹阴阴凉凉,再加上那一双黑得透不进光的眼眸却不似这般轻描淡写。

    陈白起:“……”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这种有理都讲不清楚的状况,你们能信吗?

    姒姜那张丑容本不该惹来有心人的警惕,陈白起那放松信任的态度才是问题所在。

    相伯先生直接忽然掉姒姜与她太近亲呢的靠近,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无意中问道:“陈芮,说起来这次见你,怎么不见谢楠衣,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这一句话,一下直接在有心人的耳中炸响开来。

    后卿一开始并不相信相伯荀惑所言,但见陈白起一脸没有否认的模样,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个谢、楠、衣他是谁?”

    后卿觉得自己就算有再好的忍耐力此刻也快濒临极限了。

    一个接着一个,她是觉得他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成?!

    姒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他收起方才制造混乱、为恐天下不乱的悠闲恶趣味,不满咬牙道:“怎么还有一个谢楠衣?”

    不是只有一个叫谢郢衣的吗?

    难道这个谢郢衣还有一个兄弟叫谢楠衣,他们兄弟俩商量好了要共侍一妻这么道德沦丧吗?

    见他们齐齐拿花心大萝卜的眼神盯着她看,陈白起很想问一句,你们有立场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吗?

    这时,她又听到姒姜好似一下醒悟过来,想起巫长庭曾经说过的话,他也阴阳怪气道:“在我们那儿,凭小妹的身份,其实身边多几个男人也并无出奇,你们若无容人之量,只怕很难留在小妹身边了。”

    管他什么谢楠衣还是谢郢衣的,目前还是先对付掉这几个潜在敌人才是最要紧的。

    几个?

    后卿呆住。

    容人之量?

    相伯荀惑傻怔。

    ——她想得美!

    后卿与相伯荀惑得想法难得同一调。

    只是相伯荀惑他更在意姒姜所说的在“我们那儿”是哪里,他嘴角微笑加深,却笑得并不怎么实诚。

    “不知陈芮家住何处?这样的另类习俗,我倒是还不曾听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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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陈白起携带国战模式策略系统穿越了。千古风流名将谋臣云聚,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指点江山。这是一个烽火战乱,抢地盘,抢主公,抢名气的时代。群雄争霸,诸子百家,在这里有最妖娆的祸国妖姬,亦有最令人神往的霸主枭雄们。来了,想活下去?那就给我辅助出最贤明的主公,制霸战国!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