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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文阅读

作者:桑家静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txt下载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百三十三章 主公,唯有套路得人心

    “是我。”

    陈白起淡淡应道。

    她身姿躺风,稳如松竹,表现得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寻常自然的事,但巫长庭却怔愣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方才是你推的我?”

    陈白起跳蓦地跳了一下:“……”

    这个结论是怎么下得如此精准的?!

    “有人推你?”陈白起一脸煞有其事地露出了惊讶,她严肃道:“我方上来只见你一人站在此处,并无它人,然后不知怎地,你神色不对,好似有了轻生的念头,径直朝前倒去,我方出手拉住了你。”

    巫长庭回想了一下,的确没有后方施压的力量,反而是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那将他拉回来的力道如今仍记忆尤新。

    只是她说错了,他一没有轻生的念头,二来这次出现这种“意外”实属古怪,就像神使鬼差一般,紧接便是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让一切更加扑朔迷离,是以他才有了怀疑。

    但确实没有证据,但她救他却是实打实的。

    嗳。

    巫长庭抿唇一笑,眼角的笑纹如沐春风一般,他道:“抱歉,应是方才被吓了一跳,方才会胡言乱猜。”

    他的解释听起来是如此的真诚,但态度却没有太多真心实意的歉意。

    笑面虎?

    但陈白起并不介意,毕竟作为罪魁祸首,他若当真是真心实意,她也是受之有愧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比她要高很多,她才到他的肩膀位置左右。

    她抬着头,但气势却半分不见弱势,她琢磨了一下他的道歉,才道:“是我动的手。”

    已打算揭过此页的巫长庭:“……”

    陈白起很坦然大方(无耻厚颜)地承认过后,便以比巫长庭方才更诚挚的态度歉意道:“为与你礼貌又不失尴尬地搭上话,我的确费尽了心思,只希望巫堂主能够见谅我行事鲁莽吓到你。”

    巫长庭原本已腹稿的节奏已经完全被她打乱了,他有些木然道:“我……”

    “我补偿你。”她截口道。

    她的正直不阿总是那么出其不意啊。

    “补偿?”他古怪地重复了一句。

    陈白起颔首,她看了看天色,抿唇笑起一个梨涡道:“作为赔罪,我请你到最贵最堂华的酒居小酌一番。”

    小酌这是文雅的措辞,大白话讲就是吃饭。

    为表诚意,自然是五星级的。

    现代的餐桌文化知道吧,这是最快又最容易打开话题联络感情的场合,吃吃喝喝,面对面,哪怕再不熟悉的人也能拉近几分关系。

    巫长庭看着她,禁不住笑了起来:“陈圣子这么快……就摸清了归墟的酒馆膳舍?”

    “这不是有你吗?”陈白起眼睛睁得圆了几分,理所当然道。

    巫长庭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笑问道:“这样啊,圣子请我,怕不是就为了让我给你带路?”

    陈白起否认,她戴着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说内里不是稚子般纯洁无暇,天真无邪,但也干净得似碧空如洗,让人生不起恶感。

    “巫堂主比我更了解归墟,自然是由你带路,当然,付帐的事便交给我了。”

    巫长庭看着眼前这个在她面前又是不一样面貌的少女,只觉新奇,他记得在白马子啻身边的她,稚气天真、美好得如新生的雏鸟一般软绵,他记得她在恢复“意识”后的杀伐果断,他记得她回来归墟时那侃侃而谈的练达老成、八面玲珑的样子。

    现在的她就像一个真正十几岁的少女,少了那清雅冷傲的高华之气,狡黠中带着一些顽皮,眼神不见成人的晦暗,笑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好像……每见她一次她都有不同的样子。

    “为何要请我?”

    “因为想请所以就请了。”

    “只有我一人?”

    “只有你、我二人。”

    问清楚后,巫长庭也没有继续问了,她有什么想法或者是目的,后面自然会透露的,他不必急于一时。

    “那长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向她行了一个礼。

    双掌相叠,贴额而下,只低头。

    谢郢衣曾跟她简单科普过,合掌贴额礼是寻常的下属礼,一般是较为亲近随意的关系。

    如此看来他对她的感官认知还是不错的,没有抗拒与排斥。

    陈白起一边想着,一边查看了他的好感度。

    系统:巫长庭对你的好感度为30。

    30啊,不高,只能说开局不坏。

    两下并肩相伴一道下山,巫长庭看着前方,若无其事道:“知道你还小,行事不免带了几分意气用事,但下次别再用这种方式来结识朋友了,容易出人命。”

    十分老辈式的教育着。

    陈白起:“……哦。”

    看不出来,原来他是这么老派的一个人呢。

    ——

    巫长庭虽不知陈白起对他私下打着什么主意,但却有一尽地主之谊的心态带着她来熟悉归墟。

    他想起前两日谢郢衣受了十二烈炙鞭,他亲自监罚的,当时谢郢衣血透长衣,痛得全身痉挛,动都动不了,还是他派巫武的人送他回去的。

    但伤得这么重,他第二日还是表现如常地去看了“陈芮”,看得出来,他将“陈芮”看得很重要。

    但毕竟受了这么重的罚,哪怕他有心,也没有办法这么快恢复如初,自不可能行走无常地带着“陈芮”在归墟内到处游逛玩耍,是以来了归墟两日的“陈芮”只怕除了自已的居所附近,便哪都没有去过吧。

    这般年纪的人,生性好动、好奇,想来也是闷得慌了。

    他带着她穿过纸剪的彩鱼画廊,那处绘彩艺术,有着巫族独有的审美与文化气息;他们来到了金铃许愿垂挂的菩提树下,风和日丽下,一切都熠熠生辉,他们还去了风景怡人的海居,那里到处都是织纱浣洗的少男少女,彩衣飘飘,罗网将沙滩染成了深红色……

    陈白起随着他一路走着、笑着,看到了很多以往不曾见过的有趣又好看的东西,他还会给她解释其中的由来,耐心十足。

    最后,估计是觉着她走累了,他们便歇在了一个水上筑的楼阁上,此处叫“临风”,楼阁依山而建,整体就像给山体穿了一件红绿的“外衣”,他们在最顶层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海被截流灌入一池湖泊,而湖中有一道一道的红门,形成一道虹桥之景。

    “这里可有什么特酿?”

    陈白起坐在红漆倚栏旁的位置,楼外湖水清澈,慢风徐徐。

    招呼的酒保摇晃着脑袋,念念有词道:“这里有楚国的南陵酒,赵国的苍梧酿,前齐的栗子稞醉,还有……”

    从他口中巴拉巴拉念出一大串子的词,都是熟捻于心,所以张口便有。

    陈白起很是安静地听完,可她对酒这个东西不太了解,便看向巫长庭。

    “巫大哥,你平日喜好哪一种酒?”她问。

    因在外头,所以她没有称呼他堂主的身份,而是换了个拉近关系的称呼。

    巫长庭倒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虽然在身份上而言,他为“大哥”多少有些冒犯了圣子的威势,但既然是她开的头,他只当是顺势而为。

    他道:“我甚少饮酒。”

    他的自律让他很少有不清醒的时候,饮酒误事,是以除非必要场合,他甚少独自饮酒行乐。

    陈白起又问:“那你喜欢果子酒,还是粮酿?”

    “随意。”

    陈白起却抿起唇,很认真道:“不能随意,我正要投其所好,你再不愿,也给我点面子配合一下吧。”

    巫长庭愣了一下,然后便忍俊不住笑了。

    而酒保听着也觉这少女甚是有趣,竟将一番谄媚的话讲得如此逗。

    “你啊,总能让我哭笑不得。”他对酒保道:“清酿吧,前韩有一种泲酒便它,再温一壶盎齐。”

    陈白起伸过脑袋插话道:“什么叫盎齐?”

    “它不宜醉人,再风味甘甜,盛起时如云雾缭绕,是姑娘家最喜爱的一种。”酒保笑着解释道。

    他看了一眼巫长庭,又看向陈白起,好似误会了些什么。

    “郎君如此用心布置,女郎可得好好品味一番这酒中情意啊。”

    他低笑一声,便躬身下去了。

    而他的话却让两人都呆了一下。

    余留下的两人……很快又恢复如常。

    陈白起只当那酒保说的玩笑话,没大放在心上,她眨了下眼睛,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下,有些担忧道:“倘若一会儿我酒品不好,你可不要气得直接抛下我。”她叹息一声:“毕竟我也是巫族的圣子,丢人丢大了可不太好吧。”

    巫长庭再次便被她逗笑了。

    这句话不知怎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不会不管你的。”

    “真的?”

    她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

    他颔首。

    “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她坐直起了身子,眼神一下认真起来,便给人一种不可随意玩笑的许诺感。

    巫长庭笑意凝在嘴边。

    陈白起见此“噗”地一下笑开:“又吓到你了,我只是想知道,在巫大哥心中,有没有因为我与弥生圣子之间的罅隙而对我心生不满,如今看来,巫大哥心中公允,不会因私交而感情偏颇。”

第百三十四章 ,主公,别觊觎我没结果

    等酒菜都摆上台,酒保发现离开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异样安静,这是吵架了,冷战了?

    他眼珠溜溜一转,便趣闻口吻道:“女郎可知这外面的红门多少道?”

    他指了指楼外边,湖光潾潾,阳光下,如同一块块衔接起的七彩玻璃,更远处浩渺的水面,烟波荡漾着山形树影,那处有一道接着一道的红色牌楼,它们下身在水底筑基,上身则在湖面徜徉。

    陈白起闻言抬起头:“红门?”她转头望向栏杆外,那湖面拱起的牌楼十分显眼,它们鳞次栉比延伸至海边,倒一时不好数清有多少。

    “这里面有个什么讲究不成?”

    酒保却是摇头,与他方才故作神秘不同,他的答案朴实无华:“没有什么讲究,只不过就是水到渠成。”

    陈白起闻言微微一愣。

    酒保又道:“你看,它的作用是测量水涨水退,长度则是抵达海边,那离海有多远,它就得横伸至多远,因此这其间需要落座多少道红门,也不是以眼力随便计算的,而是要考虑最终到达的间距。”

    听了这一席话,陈白起发现这酒保腹中是有墨水的。

    “这说话倒是有趣。”她捧场的接了一句,便等着听他铺垫下来的后续。

    这姑子着实聪慧,酒保看着她,笑道:“这倒和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不同,人心难测,一扇心门到另一扇,这过程还要开启多少扇,那都是未知的,所以啊,凡事还需耐心些。”

    陈白起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失笑道:“你这是在开解我啊。”

    酒保撤出托盘夹在腋下,抿唇笑出一排白牙:“小的只是给女郎讲了一个归墟的小故事,接下来那不打扰两位了,两位慢用。”

    他退离后,陈白起不由得感叹一声:“巫族真是卧虎藏龙啊,连一小小的酒保张口都是醒人的道理。”

    巫长庭替她斟酒,一边道:“他的话也只可信一部分。”

    “哪一部分?”陈白起接过,先是嗅了一下,然后才呡了一口,只觉得像是甜米酒,但有些酸,喝着倒还挺不错的。

    “好喝。”

    巫长庭见她杯器空了,又给她倒了一杯。

    这时,他才道:“这人与人之间,除了主动去开启一扇一扇的门外,还有一些是将你拒之门外的,闭门不出的,你永远达不到,该放弃就放弃。”

    陈白起闻言又闷头喝了几口。

    她勾了勾嘴角。

    “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这样光喝酒也挺无趣的,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她抬头建议道。

    “游戏?”

    陈白起眼睛亮晶晶,她道:“就是耍酒令。”

    巫长庭这下听懂了,他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拂她意。

    “你想怎么玩?”他问。

    “很简单的,我先来说说规则……输的人呢,可以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真心话就是赢的人向输的人提出问题,输的人一定要说实话,若不愿意回答,可以以酒代替,自罚三杯,而大冒险则是一样,则赢的人提一个要求……”

    她顿了一下,眼珠转动,笑得一脸无害道:“比如跳到下面的湖中随便游上几圈,也或者下楼随便找个女子求婚之类的,总之是一场冒险之行。”

    巫长庭:“……”你在南昭国王宫玩耍酒令都玩这么大的吗?

    真心话!

    若输了,他……必须选择真心话。

    “规则懂了吗?”陈白起问他。

    巫长庭颔首:“可以一试。”

    “那好。”

    他们在个自面前摆了一个空碗,拿着细长的金属器皿敲着碗缘,在铛铛的清脆声中,他们同时喊着:“棒棒、棒棒……”

    巫长庭:“鸡!”

    陈白起:“老虎!”

    游戏规则是:老虎吃鸡,鸡啄虫子,虫蛀棒子,棒打老虎。

    所以……

    “你输了啊。”陈白起眯眼合掌一笑道。

    巫长庭好像也没有太意外,毕竟他第一次玩这个,技艺生疏。

    “那你要问什么?”他认赌服输。

    这是要选真心话的意思了。

    陈白起眼睛眯眯,嘴角翘得老高,整个表情很好的诠释着一个词——不怀好意。

    她拖长一口气,道:“你生平做过最丢脸的事情是什么?”

    巫长庭瞳孔微微扩大,好像一时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被问住了,半天都没有回答。

    “不会不记得的吧,那就是不答咯?行,那就喝罚酒吧。”陈白起看他这么纠结,干脆就替他做了决定。

    于是,巫长庭自觉地自罚了三杯。

    他喝的清酒,度数远比陈白起喝的甜酒要高,三杯下肚,已有酒汽散发全身。

    “好,继续。”陈白起拍了拍手,又开始摩拳擦掌。

    “棒棒……”

    “棒子!”陈白起。

    “老虎!”巫长庭。

    又输了。

    巫长庭眉头颦了一下,经过上一个问题后,便有些惴惴她要提问的问题。

    “巫族中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果然,都是一些刁钻的问题。

    以他的人设而言,自然不存在于“最”讨厌谁,因为他在巫族中代表的中立与公正,私怨这种事怎好摆在人前来谈。

    “……你问的这些,好似都与你无关吧?”他并不想她的好奇心全投注在他身上。

    “可与我有关的事,你能说的我大抵都知道了,不能说的你也不会告诉我,既是如此,那我为何要问?”她理直气壮的回答。

    巫长庭表示服气。

    于是他又自罚了三杯。

    这一次,他也被激起了胜负欲,开始认真以待了。

    ——

    但在陈白起的各种暗箱操作之下,她输少赢多,成功将酒量一般的巫长庭给灌得醉得不轻。

    又一次,巫长庭估计受够了她问的什么“若给你一种力量,让你可以让三个人彻底消失,你会选择谁?”“你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于是,在喝得意识快不清晰下,他终于选择了一次:“大冒险。”

    陈白起瞳仁亮了一度,就像是一个等待许久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掉落陷阱那一刻,按捺着兴奋故作平静道:“你真的要选大冒险?选择了,便不能够更改了。”

    这时的语气与之前她问他“你真的,不会不管我”时候有种同样的微妙,但这一次,巫长庭没有失神躲避。

    “嗯,你说说,你、你要我做什么?”他支着脸似醉非醉地看着她,此时他脸上的和善有了一丝晦暗的讽讽意,但很淡,若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得出来的。

    他不傻,而她也没很认真的掩饰,只是都在等,等一个最佳时候揭开谜题罢了。

    陈白起只喝了几杯甜酒,是以神色清明,她手上轻轻地敲着碗缘,半垂下眼睫,却是语出惊人:“我想要你将死地的图符拿出来!”

    咚!

    巫长庭瞳仁一窒,脸上的醉意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眸心一下全是冻结的冷意。

    他慢慢坐直起身子,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陈白起掀睫,看他震惊的样子,嘴角笑意浅浅,平和道:“我说,巫堂主是否可以将死地的冥军图符交给我,正巧我在凑整,缺了那么二块,若你肯割爱,我定会感激不尽。”

    她又重复了一遍,甚至更细致了一些内容,完全不觉得自己是突然扔了一个炸弹在别人面前。

    这是一个巫族机密,是由巫长庭带队执行,他几经周折方与人达成协议完成了任务,他自信不会有外人知道他得到图符的事情。

    他的内心可想而知是如何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静。

    她是认真的,不是试探,而是一口笃定她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这一点从她的神色与语气上来观察便能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巫长庭一挥手,在四周隔了一道结界,这是他的天赋之力——墙。

    “我如何知道的便不好告诉你。”

    是系统检测到的,还给她发布了的任务。

    巫长庭越来越看不透她了:“你知道图符是为何用?”

    “知道。”

    知道?

    既然知道,那她怎敢小口一张便大口气地让他拿出来给她?

    “图符非我私人之物,我无法交予你。”他直接拒绝道。

    被他一口回绝的陈白起也不失望:“我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既然这个你做不到,那我们的大冒险便重新换一个吧。”

    大冒险?

    巫长庭忽然醒悟,他们还在玩耍酒令,而他输了,选择了大冒险。

    到底是不好耍赖,他忍了忍,道:“换什么?”

    陈白起给他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举起杯子:“在我成为巫妖王那一刻,你便要心甘情愿地奉我为主,并献上贺礼,便是图符!你敢不敢玩这个大冒险?”

    巫长庭沉默了一下,也举起杯子:“身为赏罚堂堂主,自然是以巫妖王马首是瞻。”

    陈白起在他碰杯时,伸手按下他的酒杯:“我要的是你的忠心,而不是赏罚堂堂主,你就是你,你是巫长庭,而不是谁都可以当的赏罚堂堂主。”

    谁说赏罚堂堂主谁都可以当。

    巫长庭心下吐槽,但她的话令他的心头一悸,有种被她抓住了心脏的感觉。

    他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我并不特别,在巫族地位背景也并非最高,你为何选择的是我?”

    陈白起笑得不正经道:“你的身份是其一吧,但我更看中的是你的……脸,你长得好看,摆在身边赏心悦目,若日日相对倒也不嫌厌烦。”

    这个理由当然是她瞎掰扯的,真正的原由太过利己逐权,私下大家都能明白,但摆在明面上说就有点没意思了。

    巫长庭看了她一眼,瞳孔深深,弯唇一笑:“谢少主知道你平日私下便是这样调戏别的男子?”

    “这与他何关?”陈白起不解。

    巫长庭好笑:“你若要当巫妖王,那他不就是你的未婚夫了,你觉得与他无关?”

    “什么意思?”陈白起一怔。

    见她好似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巫长庭意识到谢郢衣并未与她提过这件事,那既然她不知道谢郢衣与她的关系,那她一直将他看作什么人呢?

    他告诉她:“谢少主是天窃族老选定最适合辅佐守护巫妖王的伴侣,有他站在你的身边,便相当于一整个天命族成为了你的后盾,不然你以为你为何可以这样顺利地回到归墟,却无任何人敢打扰。”

    陈白起还真不知道谢郢衣与她之间会有这么深的羁绊,他们在外以假的未婚夫妻宣称,没想到他们私下真的有这么一桩婚约。

    她有些懵:“那之前……他与般若弥生订下了亲,便可不作数?”

    “自然不作数,他是巫妖王的未来夫婿,而非某位候选圣子……”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叹息道:“谢少主为你……付出良多,在还没有举行仪式加冕的情况下,他不顾别人的反对,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你,这说明如今联系你们的不仅仅是一纸婚约,更多的是他对你的情谊。”

第百三十五章 主公,“渣妻”与贤夫

    陈白起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谢郢衣默默在背后为她做的那些事,她也是第一次审视起谢郢衣对她的态度。

    之前她也曾怀疑过他的“用心”,鉴于他本身性格孤傲无物、淡漠泊然一人,他对她的“好感”太过快,就像她对他意义是不同的,所以他毫无保留令她一度私下揣测其真实目的,后来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她自以为了解,这都是他迂腐的忠主思想影响,如今看来却不一定了……

    她若有所思,神色复杂。

    巫长庭揉了揉发涨的额心,虽然他不如表现得那样七分酒醉,但实则也有四、五分了,这酒后劲大,他此时多少受了些影响。

    其实早在她来找他之前,他就曾考虑过她的事情,他自有他的野心抱负,与巫族一些深居简出的族人不同,他早早便出士为官,在官场上他学会最多的便是趋炎附势与审时度势。

    明面上般若弥生在归墟树大枝茂,但盘根错乱下的地基却是松散无力的,只怕一个大浪打来便易摧毁,相反,归来的“陈芮”却是底气十足,她背后是谢郢衣的整个天命族,乾族老对她心有愧疚,想来是不会偏帮哪一方的,其它观望的几脉干支族不谈,只要她能证明她便是巫妖王,他们自会投效麾下。

    现在,她在逼他选择哪一方,不给他留后路。

    但对于她这样看重自己,巫长庭内心是有一丝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窃喜。

    他内心斗争了许久,终是松口道:“我倒是并无谢郢衣这样的勇气与孤注一掷,但是……我可以接受你的大冒险。”

    陈白起蓦地看向他,有那些片刻回不了神。

    “你……这就接受了?”她瞪大了眼。

    巫长庭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可爱,他失笑。

    “若你是巫妖王,便是吾主吾王,你所令不敢不从。”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我以为……我还要开些条件才能说服你呢。”

    巫长庭的眼神有些揶揄,温和地问道:“哦,什么条件,长庭愿洗耳恭听。”

    陈白起正了正身体,直言不讳道:“比如,提高巫武在巫族的待遇,比如普通弟子也有竟选巫族内廷的资格,比如……族老不再是巫师内定嫡系弟子,而是有能者居之。”

    巫长廷听到最后一条睁大了眼睛,呼吸骤停。

    他有些呼吸不稳道:“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竟想撼动巫族百年来的传承体系?!

    陈白起也不在乎自己语出惊人:“我当然知道,自从南昭国叛出后,十二干族已分开太久了,各自为政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松散的人心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凝聚得起来的,但以后我还是希望它们能够拥有同样的意志,那就是……我,内廷执权太久了,哪怕巫妖王临世,他们也不会轻易愿意放权,所以啊,我想巫大哥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娇俏的语调,却有着令人心头一颤的力量与气场。

    巫长廷愣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震惊,才喃喃道:“你……真让我意想不到。”

    她的思想是如此的危险又胆大,她不怕将天捅破吗?

    陈白起不在乎他现在是在跟她虚与委蛇,还是在看市买股,她今天约他出来就是为了表明她自己的态度。

    她从酒杯中蘸湿一滴水珠,然后转眸,望向楼外水中落座的红门,指尖一弹。

    噔……

    那一滴不起的水珠在空中幻化作一条长虹划过了红门抵达了空阔的海域,就像一座无形架于天空中的桥梁。

    天生异象,这一幕很快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一时之间楼内与岸边看热闹的挤满人,他们仰头相看,争先恐后,发出阵阵哗然声。

    “你看,天上,那……那是什么?”

    “我瞧瞧,是云桥架空,我曾听老一辈人说过,这是吉兆啊!是吉兆!”

    “对啊……可为何归墟忽现虹桥?”

    “我听说啊……这是因为巫族迎来了真正的巫妖王……”

    “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嗳,此事不可外传,不可外传啊,你们等到祭天仪式后就知道了。”

    楼下收回巫力的陈白起脸色白了白,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虚弱感,反而笑意盈盈地举杯:“那便祝我们马到功成,一路长虹。”

    巫长庭说不出心底的感受,他听着底下的议论纷纷,心道,只怕过不了多久虹桥天象一事便会传遍整个归墟,或许这便是她的目的,她要让整个巫族因她而轰动,她的存在很快便不再将是秘密,而虹桥则是她为自己迈上最高处铺垫的升台。

    收回繁杂飘移的思绪,巫长庭也举杯与她相碰。

    “若单论心思,般若弥生当真不如你十分之一啊。”

    如之前他对她的评价,她多智近妖,完全不似这个年龄段的表现,反倒是般若弥生她虽天生聪慧好学,短短数年便能掌握住比常人十数年都办不到的东西,但从她身上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这种年纪该有的缺陷与岁月年稚留下的不足,但这些在“陈芮”身上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拂去了痕迹。

    ——

    归墟岛总共分为三大板块,一是族民居住的区域,月亮岛尾端,一个是内廷巫师的居所,月亮岛头尖,另外则是各类议会办公与仪式举办的场所,月亮岛中心。

    巫长庭前几日带陈白起喝酒的地方便是月亮尾,这个地方也是整个归墟最热闹、人群最多的,而月亮尖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平日从不对外开放,普通巫族不得入内。

    这日,天窃族老终于发来了消息,将祭天仪式定于本月三十,名为归巢日。

    而时今距离仪式还剩十二天时间准备。

    月亮尖

    听到谢郢衣带来的消息时,陈白起对时间的快慢没有异议,只问他:“这么十几天时间,祭天仪式可会仓促?”

    她曾听谢郢衣说过,一般大型隆重的仪式都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来做准备的。

    “这倒不会,因为许多东西早在将……圣子带回归墟时,便一样一样地开始准备起了,如今只剩布置,十几日足矣。”

    他所提的圣子自然是指般若弥生,他们准备的祭天仪式一开始也只是单独为她准备的,如今多出“陈芮”这么一个意外,也不过是添添补补一些东西,倒也赶得上。

    陈白起听懂他的意思,她又问道:“祭天仪式是怎样的?”

    谢郢衣对她是有问必答,他道:“巫族早年供奉上古麒麟神兽,以忠义为本,而归墟是天然宝地,是以当日出麒麟仙山相映辉那一刻,巫族十二干支分族以一日十二十辰之力运阵以麒麟神兽现身择主。”

    陈白起见他说得玄乎其玄,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巫族供奉的是麒麟啊……”

    谢郢衣颔首:“巫妖王是巫族的纯血脉,它天生便拥有巫族的最高奥义,当仪式完成后,巫妖王将会宣示巫族的未来,这便是整个祭天仪式。”

    陈白起很快回过神来,她问:“这么说来,当日十二干族的族老皆会同时出现?”

    “自然,还有祝巫与巫姑,内廷巫师。”

    “祝巫与巫姑?”她疑惑地看向他。

    知道她没有听过,谢郢衣又尽职尽责地给她讲:“祝巫是赐福者,平日里很少会出现,而巫姑……则是巫族选取出来的受天者。”

    他提到巫姑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受天者又是什么?”

    谢郢衣深吸一口气,没有隐瞒她关于巫族内最隐秘的一些事情:“我们巫族背叛了祖宗对南诏国开国王立下的誓言,并与南昭国血海深仇,屠虐了白马氏一族,自会受到誓言的反噬,而族人们为了暂时摆脱诅咒带来的反噬,便想了办法……从族中女子中命盘一个最适合的人成为巫姑……她们则要代整个巫族受过,背负着整个巫族咒印的巫姑寿命极短,极少有活过二十,所以她们亦叫受天罚者。”

    “巫姑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陈白起脸色有些晦暗,她道:“荣耀与惨痛都受过,巫族也该翻新篇章了。”

    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但谢郢衣也不想多提这些代表巫族灰暗的过去,他换了种心情,有几分期待地开口:“为你赶制的祭天仪服与头冠过几日便会送过来,都是我亲自替你换的样式,你若不喜……便早些开口,我再叫人替你改改。”

    她的祭天仪服是他亲自去选款订制的?

    陈白起有些意外。

    这些琐碎之事……原来该是由他这个天命族少主做的吗?

    她见他像一个为丈夫打理操持家务“贤妻”,心中不禁有些不自在。

    终于,她还是捅破了那一层摇摇欲坠的遮掩布。

    “郢衣,我听巫长庭说,你与巫妖王之间……有婚约是吗?”

    谢郢衣愣了一下。

    “你知道了。”

    “我……”

    他见陈白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一慌,便急急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什么,婚约的事我一直没有说,只是觉得你若知道了,或许便不会这样自在与我相处了,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

第百三十六章 主公,真的假不了(一)

    陈白起听着他这句“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时,心情十分沉重,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情商估计全拿去点亮智商这一块儿了,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他对她揣抱着是怎样一种炙热又一往无前的感情。

    社会主义挚友情哪里不香了?

    她反省,能在前世活到三十几岁还没有谈朋友结婚,本身也是一奇葩人物。

    只是现在,谈感情费精力啊,她那催命的主线任务所剩时间不多,她并不想因别的事耽误了任务而再挂一次。

    于是,她委婉道:“以目前的形势,我若应下与你的婚约,你难道不怕我只是在利用你?”

    这话可不假,摆明了“娶”他就相当于娶了一个大金蛋,一般人十分难以拒绝这种诱惑。

    谢郢衣听她这么说,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难过失望的神色,他只平静地接受道:“我只怕自己没有能供你利用的价值。”

    陈白起胸口一沉:“……”

    造孽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她一时不出声,却内心在捶地。

    谢郢衣不知她内心如何呜呼,她虽演戏不行,但表情管理却做得很好,若她不想表露出什么来,别人也看不透。

    见她自他那一句真心流露的话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谢郢衣心尖揪痛着,面色减少了些血色,可他没有再急切紧迫地说下去。

    他看向她,她与他私下会面,常常会摘下那张白莹面具,并无遮掩那一张白嫩雪稚的漂亮面容,她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周略带粉晕,桃花映水水泽朦胧,眼尾微翘,笑起来则像月牙一样下弯,看似多情流露,实则水过无情。

    她就近在咫尺,有些情难自禁,他伸手抱住了她,但怕她反感抵触,并没有用力,而是双臂虚环在她背后,她若不愿,轻轻一推他便会松手。

    “阿芮,选择权始终在你手上,我除了等,除了为你奉献,我别无它法,我只求你不要……不要推开我。”

    陈白起张了张嘴,她望着空气一处,一时腹中无语,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

    他见她当真容忍着自己的行为,嘴角扬了扬,但很快又酸涩地掉了下去,他分不清此刻心底是喜抑或是悲。

    有些话,他一直没告诉过别人,但此刻却想告诉她。

    他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喜欢这样一桩婚约,它就像专横的线绳硬生将两人陌生的人的感情纠缠在了一块儿,我向族老倾诉反对,但族老说,这是我的命,我无法抵抗。”

    “什么是命?当时的我只觉得这是毫无道理的强权,它没有理由,却必须人心甘情愿地接受。它不该是我的命,我不甘,也不愿,日复一日,我心中愈发厌烦,便也不太愿回归墟了,我向族中请命,以谢氏子弟的身份去了稷下学院读书,长年累月,在书院中我翻遍了所有书籍,可里面都没有一篇文章是教人如何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不愿意去走的命运。”

    他说到这,笑了笑,似为当初那个年少叛逆又愤怒的少年感到可笑。

    “然后呢?”怀中的人低低地问了一句。

    谢郢衣见她在认真听他的话,一时心中柔软,便斗胆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那柔软又顺滑的发丝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舒服得令人喟叹。

    “我也曾迷茫过,挣扎过,拒绝过,但时间久了,一直没有发生的事情在我心中便淡化了些,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一日族老对我说,巫族的圣主降临了,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让我结业回归墟一趟见见,我一向信服且敬重族老的每一句箴言,是以我努力劝服自己,或许该见一见圣主再下定论……”

    “事实上,面对弥生圣子,我心如枯井,毫无波动,但为了天命族与巫族,我并没有太激烈的反抗。”

    “我只是在心中对族老所说的,上天注定的姻缘,感到了由衷的……失望。”

    他最后两字加重了语气。

    也并不是当时的般若弥生哪里不好,她其实与他见面时已被教导得十分得体,言谈举止都没有什么差错,与他相处时也尽量做到亲近欢喜,但他总是没法投入。

    他在她身上只看到一种端着的大方,强撑的气质,勉强的欢喜与惶惶的野心,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思前想后,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晦暗的吞噬。

    她或许天真,但已经没有了无邪。

    这都是巫族赋予她的外在光鲜,而她自我生成的内在糜烂。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主动接近我吗?”他语气有了变化,似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令他沉重的语调都变得放松了起来。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却幡然醒悟。”

    他有些羞涩与期待,捧起她的软呼呼的小脸,双目相对,他眼中有光,却越来越亮。

    “族老说的没错,只是我认错了,原来你才是上天,赐予我的命运,也是与我注定的姻缘。”

    陈白起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便能感受到他有多激动,他注视她的眼神仿佛有着无尽的期待,期待着她的回应。

    “……”

    真是造孽啊!

    ——

    送走了谢郢衣,陈白起面无表情地坐在房中,整个人佛了。

    外面天色渐暗,午后徐静的海风忽然吹得越来越大,树枝打得瓦檐啪嗒啪嗒作响,一片乌云笼罩在了岛屿上,窗棂处一丝白烟无声无息地蹿入了房内。

    它并非真正的烟雾,倒是像一缕白线有目标性地从后方挨近了陈白起,然后一下射进了她的身体内,陈白起颦眉一下,似感应到什么,刚想转头一看,但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这时,纸窗被推开,有一道利落的身影跳入房中,将昏迷的陈白起扛在肩上带走了。

    他一路小心又谨慎地避开所有岗卫将她带到了归墟回廊,这里布下了抑灵阵,所有巫师进入都动用不了巫力。

    长廊一路延伸至一片槐松林,在松林深处有一潭瀑布,高高的水带如银瓶打落从高处倾泄而下,激起一片水雾缭绕。

    在瀑布水流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伫立等候良久,直到林中传来动静,她掀目遥遥望去。

    “人带来了。”

    一个健壮的男子扛着少女来到瀑布前,他将人放下,朝瀑布后行了跪礼,便咻地一下闪身离开。

    “这是中了魇烟了?”

    “让她在睡梦中死去倒是一种仁慈。”

    “她巫力深不可测,这样放任始终是个隐患,动手吧。”

    高处水流石台上,各类杂乱又高低不同的声音响起,原来……这瀑布后面存在远不止一人,他们站在不同的位置,发表着言论。

    “她若在这时、此处死了,那顽固的几人查起来,我们只怕会麻烦。”

    “没错,参与的人,都会有麻烦。”

    “人既已成功带来了,便没有回头箭了。”

    “废了她吧。”

    “杀了岂不一了百了。”

    在一群乱糟糟的声音中,一道突兀的清软声音响起,代替了之前的冷杀之气,却掀起了万丈波涛巨浪。

    “诸位商议了这么久,还没有想出如何来处置我吗?”

    众人神色一震,像是一下被人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地诧目望去。

    只见倒在地上中了魇烟的人,此刻正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脸上没有戴面谱,一张他们熟悉的脸上挂着清恬又亲和的笑,好似半点不觉得自己正处于四面伏机的位置,而是迷路散步恰好来到一场会谈。

    “我就知道,魇烟是制不住你的。”般若弥生从瀑布后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半山腰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看向她,两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面面相觑,在旁的人看着只觉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白起道:“看来巫族对你确实倾尽所有,如此重的伤此刻看起来却好似痊愈了。”

    般若弥生闻言绯色嘴唇抿出一抹笑,眼角描摹深邃眼线的部分弯起,倒是比陈白起不施粉黛的脸多了几分风情。

    她道:“若没有你,他们会更看重我。”

    陈白起则心想,我要的可不是他们的“看重”,这个词,多少有些弱势与被动的意味。

    这就是她跟般若弥生的不同,她要的,从来不是依仗别人的强大,而是通过壮大自己的实力去去庇护他人。

    “你一次又一次地想杀我,难道你真的半点都不念及你我之间的血亲关系?”陈白起看她,表情一点一点褪去了冷陌之色,倒有了几分温情:“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本该比任何人都要亲近才对啊。”

    般若弥生听到这话时有些怔松,也有些许动容,但随即她想到什么,攥紧了拳头。

    “你说得没错,本该如此才对。但天意弄人,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她慌乱又悲愤地笑道:“巫妖王只有一个,可我们有两个,我从启蒙记事起,便被身边的人奉为唯一的圣主,他们教导我、培育我、恭维我,让我坚信除了我,没有人会是巫族的未来,更没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有一个同胞血脉的亲人来抢,我该怎么办!”

    陈白起明白她这是心态崩溃了哇。

    “祭天仪式上,我让你先,若你被选上了,我二话不说便退出。”她道。

    “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了,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回来的!可你还是回来了,你分明便是要与我争!”般若弥生阴冷着眼瞪着她。

    陈白起怜悯地回视她:“即便我不回来,你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应该比所有人都知道的,只要祭天仪式进行,便会有天启指示,若昼时……”

    “你闭嘴!我一定会是巫妖王的!”般若弥生眼睛猩红地打断了她。

第百三十七章 主公,假的真不了(二)

    看样子她该不是有什么法子来瞒天过海,才会表现得如此信心满满。

    “本想让你更痛快地离开,可你偏偏要清醒过来,我知你巫力天赋觉醒了,可这里有抑灵阵,任何巫师都用不了巫力,光凭拳脚功夫,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般若弥生那冻寂下来的面容已褪尽了一切软弱的感情,只剩冷漠敌意。

    陈白起见她执迷不悟,终于暗晦下眸色,她退后一步,便看到从松林内一队戴着狸猫面具的白衣巫武围上来。

    这种服饰的巫武一般是亲卫亲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调动的,就好像王宫中的禁卫军一样,有着严厉的编制调派。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也不想的。”般若弥生口中喃喃低语着,她抬眼看着陈白起,眼中有着伪善的悲怆与真实的狠决:“双生花,叶不见花,花不见叶,这是命中注定你与我难以共存!”

    看着这样虚伪却又真实的她,陈白起觉得有趣,便也笑了。

    “真想看看你彻底绝望认输的样子,所以今日,姐姐便再原谅你一次吧。”

    一句“姐姐”却不再有半分温情与亲近,那温软轻柔的话语却像是某种暗黑的预言一样,般若弥生全身发凉,头皮发麻,这种再度被压恐惧扼住的感觉让她瞳仁一竖,怒发冲冠,指着她。

    “动手,杀了她!”

    然而,在他们动手之前,陈白起先化身为一道琢磨不透的烟雾,四周瀑布激落的水汽一下被蒸腾起来化成了雨滴,一股气流犹如凛冽的风穿过所有人周身,脚不沾尘土,一个罩面便将巫武们都钉在了原地,他们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全身僵硬却不能动,像风干的蜡人。

    瀑布的水流都像滞停了一瞬,洞中隐藏着影影绰绰的人心神受震,纷纷踉跄倒退一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了脑门。

    “即使不用巫力,你也杀不了我的。”

    冷袖大力拂背,衣袂轻飘飘地落下,再次回到原处的陈白起仿若从头至尾都没有动过,她回头看了般若弥生一眼,便转身离开。

    那遗留下的那种轻蔑随意的眼神却久久令般若弥生无法释怀。

    般若弥生颓然滑下,双手握紧拳头,指尖扣进了肉里。

    “我不会认输的……”

    ——

    回去后陈白起看到谢郢衣来找她了,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看到她出现,便挥退几下属下,一脸担忧又紧张地上前检察着她全身上下。

    “你去哪了?没受伤吧?”

    陈白起知道他是出于关心,也没有太抗拒,只道:“没事,他们那些小手段我早有预料。”

    “不可大意,若真是样样可以全盘掌控,你又为何会被带走?”谢郢衣脸色难看道。

    听了她的话,他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露出破绽来引人上钩,可这种事情毕竟冒险,倘若有个万一差错,便是危及性命的事

    陈白起这人向来不是一个猥琐发育的人,她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她手上的底牌是哪些,摸清楚了才好放心。”

    谢郢衣面色柔软了下来,但眉心仍旧没有松开:“以后不要如此,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替你查。”

    “可样样都靠你……”她见谢郢衣脸色不对,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便道:“郢衣,你听过双生花,叶不见花,花不见叶这句话吗?”

    谢郢衣脸色遽然一白,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微微发麻。

    这件事情是天命族最机密的要事,即便是巫族的内部人员都鲜少知道,她从何处听来?

    “你……你听谁说的?”他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毫无意义。”

    陈白起打量着他:“你怎么这种表情?”

    谢郢衣抿紧嘴角,很想表现得寻常一些,可是内心的惶慌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道:“还有三日便是要举行祭天仪式了,你不必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祭天后便是冠冕,到时候归墟会十分热闹,我带你到处去逛逛。”

    陈白起知道他在隐瞒着自己一些事情,这对于她来说比较罕见,他对她一向坦白,偏在这件事情顾左右而言他。

    真的是无稽之谈吗?

    但般若弥生没必要在那种情况下撒这种谎言来欺骗于她,他若当真不知,直接否认便是,偏生避讳,只怕这事不简单。

    “亦可,归墟会举办盛会吗?”她状似好奇接话道。

    谢郢衣颔首,好似想引她产生兴趣,便详细地介绍道:“嗯,有灯节与渔水节……”

    见她没有再追问双生花之事,谢郢衣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因想起了当初天命族派人暗中刺杀她的事,而心情愧疚痛苦。

    当初族老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们认为般若弥生是巫妖王的正统,而侥幸活下来却投靠了白马子啻的她是需要解决的障碍,他虽知此事,却无力回天,当时他也并无此刻义无反顾的心情,但如今,他只想爱她,护她,敬她,拿余生的全部来弥补当初天命族犯下的过错。

    双生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她们倘若真如预言那般无法共存,倘若真的只能留下一个,那人……

    谢郢衣瞳仁深处的漆黑染上了冷酷的猩色。

    ——只能是陈芮。

    ——

    因为巫族内部有反叛者暗中加害一事,谢郢衣加强了陈白起起居的守卫戒备,如此地平静渡过了三日时光,终于到了祭天这一日。

    凌辰时分,归墟上下便进入不眠之夜,开始各方布置点缀,从巍峨的山顶望下弦月海岛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岛屿中心的祛秽木被点燃,那数米高的熊熊火焰照亮了一片天空。

    一条高高的石梯上,有两道纤细身影并肩而登。

    从天黑走到了日出时分,在破晓那一刻,金色的光照亮了大地,层层云海被染得橙红鲜亮,与地面的火焰一同沸腾冶艳。

    登梯上,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人穿着紫红瑰丽,发束高衩,气势凛人,一人则是白金华贵,坠仙髻,仙气飘飘,谈不上谁更好看谁更惹眼,但毫无疑问,论身姿步履行云流水就该属于那一名白金衣裙、淡雅荣曜的少女。

    高高的祭台之上站满了人,早已等候许多时,且每一个在今日都是盛装出席,他们站在梯台上,看着下方两位少女款款而至。

    他们的表情无疑是激动、兴奋与期待的。

    布置好一切的祭台上,十二位族老已穿好正装行将就位,他们中有一部分都已年迈到难以单独行动,若非这一次祭天事关重大,他们不会勉力出山,但再难他们也来了,能站的便站着,不能站的则摆了锦蒲跪坐在地上。

    等两位少女登上祭台后,主持祭天的祝巫让人奉上两匹向上天祷告的布帛放在她们手上,让她们开启焚烧祭天仪式。

    待烧落的灰烬被风吹得扬起时,低沉响亮的螺声响起,呜——

    呜呜——

    呜呜呜呜——

    像揭开新的一页篇章,沉闷悠扬的螺声飘远,响荡整个海平面时,一阵梵音乐章开始应和传唱起来。

    那古老又神秘的语言,有着震撼人心的触动。

    “上祭品。”

    祝巫将每一个步奏的节控把握得十分精准,巫武们几人抬上祭天需要的焚烧木材,玉帛、牲肉,大火燃起,以烟祀天。

    天坛上的所有巫族皆伏身跪地,口中高唱巫语。

    祀天完毕后,陈白起与般若弥生被领到了中央位置,围观的一众都安静地站远了。

    祝巫拿来祛秽木的新鲜树枝沾上水,洒在两人身上,摇头晃脑,配合着身上的清脆响铃,口中念念有词。

    “净心……净身……以无垢迎新……”

    一通净化后,祝巫躬身谦卑道:“礼成。”

    “请两位圣子,入阵。”

    她们没有迟疑地一同走进了一个石盘上,石盘上以星月布阵,而十二位族老则分别坐镇于十二个方位,分别代表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启阵。”巫祝高声喊道。

    见时辰差不多了,十二位族老便一同结印发动巫力催动阵法,只见星月盘中光芒大作,直射向天空,穿透云层蓝天,顷刻间,乌云避日,日光就像被吞了一样,四周一片便昏暗了下来。

    站在阵中的两位少女一同望天,山顶的风以一种激烈的态度吹刮着,她们的衣裙飞飘了起来,却站得笔直而坚定,无光自华。

    “天启要开始了!”

    “对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了。”

    “你们说上天最终会选择谁?”

    “这是老天的主,咱们可猜不准。”

    阵外的人也看到风云涌动,海波诡谲,崖边刮起的风大得他们有些单薄些的都险些站不稳,也是心像揪起来一样地等待着,终是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而这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天启上,是以没有人注意到,山腰处一条条黑色铁索滑过,一队嚣张如无人之境的人快速攀上了岩石,正悄然无息地登上了祭台。

第百三十八章 主公,决裂(一)

    哗啦一阵翅震嗡鸣树抖的声响,一队人不期而然跃落在了崖柱边,那耸立十数米的顶梁柱后栖居的雀鸟被惊飞。

    后方有听见了边缘动静,疑惑回头一看,却见不知打哪来了一些打扮古怪的人。

    “尔等何人?!”

    一声厉喝惊喊在空旷高敞的祭坛内回响扩散。

    这震亮的声音一下惊动了所有人。

    他们顿时皱眉严正以待,定目看去,但却在下一秒瞳仁紧缩,面色大变。

    流云如纱,风掀起浪,在那碧空海阔之间的巨柱残桓山壁之间,一些奇型怪状模样的人分散各处,他们或闲懒地卧、或恶意邪笑地蹲、或冰冷如剑地站、或古怪扭曲地倒挂……

    奇就奇地,在没有注意到的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像这座祭坛上的一石、一山、一树,完全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但一旦察觉到的时候,他们的存在感便极强,如风、如电、如雷般撕开一切平静的强势,但最强要属于于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他身量高佻,却不如成人那般壮硕硬板,一袭黑纹月色长袍线条流畅地勾勒出他直肩细长腰,发丝用同样色系的带子绑起,色转皎洁,无暇面容的少年君王站在那里,便如莅临高巍广厦高楼中那宏伟的殿堂,他一来,连四周涌动暴烈的空气都乖乖地匍匐了下来。

    “是、是……”

    他们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脸色越来越白。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不可能!”

    有人难以置信地叫道。

    那尖锐高亢的声音连连撞向四壁,一下扩播得甚远,这下几乎整个祭坛的人都被牵引过去了。

    当然,在阵中等待着圣光的两位也注意到后方的动静,她们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少年君王迎着风,发带在脑后与发丝一同飘扬,他抬头望向天空,白皙下颌与颈间延伸出诱人而美好的弧度,那片光柱冲撞浓重乌云遮天的景象似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直到他感受到一道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他长睫像迁徙的漆黑柔翎,不偏不移地回视落在一人身上。

    风凉,他面容白得有些过份,好像不染杂色的白玉,没有丝毫血色。

    陈白起看到他时,怔仲不已。

    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太意外。

    而般若弥生却是瞳仁一紧,面上即将浮上的笑意,却又被她警觉地强行压了下去。

    他真的为她……来了?!

    哈哈哈哈……他来了,他竟会因为白马子芮即将成为巫妖王这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真的愿意冒险闯入归墟岛来带走她,原来白马子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原来他也会意气用事,原来他也会让别人成为他的弱点!

    般若弥生心中十分快意,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对白马子啻的惧怕着实可笑,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终究会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是白马子啻?!”

    “他为何会出现在归墟?”

    “不可能,归墟被先辈们用虚幻阵法所包围,若非御兽渡海,他绝对找不到的!”

    各种质疑声与震惊声交杂成一片吵嘈。

    由于白马子啻出现得蹊跷,来了又没有任何举动,他们一时之间不确定他是有阴谋还是有埋伏,但到底归墟是巫族的地盘,他们心中还是底气十足,倒没有多少惊慌失措。

    要说也是白马啻给他们投下的阴影太大了,要不然这么好的机会,敌人都到了他们的地盘了,他们还是没有轻举妄动,直接上去动手。

    十二族老正在运阵当中,无法抽力去做其它事情,唯有分了一缕心神看向他,待看清楚确实为南昭少年王时,也是心神震动,内心各种揣测。

    然而,面对自己一露面便引起的轩然大波的白马子啻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只专注又诡冷地盯着陈白起,而他身后的暗萨亦一样,他们就像蛰伏地黑暗之中的蝙蝠,只待人最不设防的时候,便会一涌而出汲血噬肉。

    “子芮,不认得兄长了?”白马子啻终于出声了。

    他还是与以往一般待她,就好像忘记了他们之间早就不复从前了,就好像忘了她已经变了。

    陈白起与他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中间还有那么多的人相挡,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好像将一切距离与空间都切割开来,只剩彼此。

    她终于确定了,他来这里,是为了她。

    但她心中有了决策,所以她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来阻挠她。

    陈白起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我的兄长。”

    看着她冷淡到无情的面容,白马子啻眸色微暗,道:“只不过才离开兄长几个月,你便被巫族的人教导成这样了,看来带你回去后还得重新让你学学规矩。”

    陈白起今日的装扮十分华美,淡云素衣,如立虚无缥缈间,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打扮盛妆打扮过,明明该是她旁边的般若弥生更瑰姿艳逸,但他的视线却没有一瞬的偏移。

    “白马子啻,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白马子啻眼睫微微眯了稍许,陈述事实一般道:“你是孤一手一笔教出来的,也是孤将你从千年冰窟带出来的,你的命是孤救的,所以你只能是白马子芮!”

    陈白起总算见识到他固执到偏执的一面,她感应到阵法有了变化,她意识到最重的一刻即将到来了,她面上浮起一丝很浅却又神秘的笑:“那你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谁?”

    强大的巫力一下从阵中扑涌而上,那耀眼却不刺眼的光从足底星辰焕出,般若弥生整颗心都揪痛了起来,她猛然抬头,强大的风力将她的衣裙都吹绽开来,她双目几近眦然地盯着上天。

    是她!巫妖王绝对是她!

    这时,十二位族老向日月星阵以巫力运转星辰之力向上天祈告指示,翙翙之光,如羽纱一般缓缓落下,两人站得并不算远,但那代表殊荣的光束却只准确无误地笼罩在一人的身上。

    站在荣光下的少女如蒙圣光,全身打了柔光,美得不似真人,她因光落时而闭眼,那强大而蕴含着无穷尽力量的光滋补着她之前身上的破损,一一补给完整,终于她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甚至更进了一步。

    “不——不可能!不会的!”

    而满心期待的般若弥生僵硬着头转过去看着沐浴光中的陈白起,大受打击,花容失色,泪一下涌上了双目。

    她死死盯着陈白起,额上青筋突起,气血汹涌,噗地一口喷出了血。

    这时候巫族的人全都看着“陈芮”一人,甚至连白马子啻的存在都后推成了第二位,更何况是般若弥生。

    巫族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是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待那几乎将整个祭坛都照得通明光亮的圣光消失后,“陈芮”睁开了眼,她额心瞬间浮起了圣银纹,一头巨大的麒麟圣兽虚影在她身后浮起,如同化身,如同庇佑一般矗于她身后,连天空一下都显得昏暗了起来。

    她双瞳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如曜日一般灼目辉煌:“吾乃巫妖王。”

    那蕴含着直击灵魂的声音一下铺阵开来。

    巫族众人一震,只觉这几个字好像铭刻在他们骨血之中,令他们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只能卑微臣服于她。

    黑压压一片全数跪在了地上,除了神魂受创的般若弥生呆站在那儿,还有白马子啻一众人。

    “巫族拜见巫妖王——”

    “巫族拜见圣主——”

    “吾族之圣重临,天佑巫族——”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声,那里面饱含的情绪如浪潮一般打来,虽然暗萨一等人不是巫族,没有与巫族一般恨不得对巫妖王顶礼膜拜,但也不免受了影响,只觉膝盖骨十分发软,受其威压忍不住想要选择臣服。

    但好在……他们还是抗住了,只是动作不再像原来那样恣意,而是规规矩矩地集体站在白马子啻身后,阴晴不定地看着前方异常强大的巫妖王。

    “现在,你觉得我还是白马子芮吗?”陈白起的视线落在白马子啻身上。

    白马子啻看着她,嘴角才勾到一半,下一秒,却狠狠落下,满脸冷颜地盯着她。

    “你不是巫妖王,你只会是孤一人的子芮,只等孤将整个巫族覆灭了,没有了巫族的巫妖王,你觉得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听到他这话,巫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愤然抬头,盯着他,气极又怒极。

    竖子,口出狂言!

    十二族老们从阵中涉出,身体已开始运转巫力打算随时动手。

    但陈白起却很平静,她口吻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受到他的威胁:“你办不到的,因为我有在,巫族你还动不了。”

    倏地一下攥紧拳头,白马子啻因为听到她对巫族的维护而心堕寒冰,冽风扬起了他的发,他身后的暗萨一下煞气冲天。

    “他们才是利用你,操纵你,你却为了这样一群伪善又自私的人而背叛于孤,难道血脉真的如此重要,难道你与我朝夕相处数载便可这样一笔抹消?”

    陈白起此时看他就像在看一个误入执念的人,她道:“何必强求呢,白马子芮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捏造出来的一个傀儡人罢,你难不成真的觉得她是完整的?”

    “哪怕是残缺的!哪怕是残缺的……那也是孤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的,所以,你现在可以独立了,变得不可一世了,便想舍了孤?”他看着她的眼睛很用力,好像想要通过她的眼睛刺透进她的心底。

    他沉下眼,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你说我们之间互不相欠,你错了,你欠孤的情,你还没有还给孤,你凭什么说结束便结束?”

第百三十九章 主公,决裂(二)

    情?

    什么情,社会主义兄妹情吗?

    陈白起看到他望向她时,眼底几乎要灼烫过来的烈焰,好像一把火将他曾经的厌世与漠然幽暗全部烧尽了,有另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从灰烬中慢慢蹿芽生长了出来。

    或许是难得在别的地方灵光一回,陈白起终于察觉到或许白马子啻对她的感情好像跟她曾经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敛了敛眸色,有几分沉思。

    而这时,在一群巫族中的谢郢衣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取来半张面具戴在脸上掩饰在南昭国的身份,起身迅速越过跪挡在他身前的族辈们,站到了空阔宽敞的地方。

    “她是我巫族的巫妖王,圣主已经明确选择了巫族,你如此死缠烂打未免也太过难看了!”

    他铮铮厉言,无畏坦然而出。

    陈白起转眸看向他。

    白马子啻长睫半垂落,也冷冷瞥向他的方向:“孤与她的事,与你何干?”

    他的气息十分危险,似下一秒便要狠厉出手。

    巫族其它人这时亦纷纷起身,站在谢郢衣的身后对抗着白马子啻散发的浓烈恶意。

    谢郢衣却不怕他,他迎视着对方,掷地有声道:“自然与我有关,圣主与我有婚约在身,我将会是那个永远陪在她的身侧的人,是以她的事我责无旁贷。”

    白马子啻闻言面色一怔。

    他在说什么?

    谁与谁的婚约?

    耳中似被什么堵塞住了一样,周边的声音一下便不太清晰了,他冷静着脸,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极为缓慢地落在陈白起身上。

    “他、的、话,当真?”

    婚约?

    短短几月,她便在巫族有了婚约者?!

    眼底的暗色越来越浓,如墨稠一般化成了一股孽欲黑海。

    陈白起一看到谢郢衣出现,便猜到他或许会提及这件事,虽然她并没有应承下这桩婚约,但也不会当众否认这件事情来打脸谢郢衣。

    嗳,都是债啊。

    异象出现不过片刻便归于虚无,陈白起额心圣银纹亦褪去,但她此刻的关注度与存在感却依旧是无人能比的,她走出星月阵,十二族老亦出阵,如同默契一般站在了她的身后,与白马子啻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势。

    她没有回答他,只挑选着一些不太刺激的词道:“白马子啻,人与人之间讲求一个缘法,缘聚缘散,缘幻缘灭,这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你与我之间起因于恶因,结亦是恶果,如今便缘尽于此吧。倘若你非要在今日闹事,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她想劝他就此罢手离开,不想伤他,不想当着巫族的面与他闹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可她的心思,他不懂。

    哪怕她已经足够温和地拒绝了,但仍旧扎心。

    “恶果?你就是这样看待你与我之间的?”白马子啻清涟不妖的面容带着不解的疑惑,但他的眼神却像会吞噬一般阴暗,不见寸光。

    对于他听话不听重点,陈白起也是无奈了。

    难不成他以为他们这样的身份还能结出善果?

    她摆脱不了这具身体带来的附加条件,就如同他生来便是白马氏,生来便注定要继承祖辈们留下的血债仇恨,这是无解的。

    他真的生气了,她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

    她移开视线,用最平静的语气道:“今日你出现得如此恰到时候,若说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我还真的难以相信。”

    她转移了话题,同时也是想他冷静一些。

    “有人通风报信又如何?”白马子啻扫了一眼般若弥生,将她被抛在人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收尽眼底,他又看回陈白起,却半点不按她的套路走,固执着旧事重提:“子芮,孤若不放手,你便离去不得。”

    看来,他非要带她不可了。

    陈白起抬眼,变回黑色的瞳仁掩在一双风情又清冷的桃花眸中,她一点一点收敛起情绪,像石塑的神像,既可以慈悲悯人也可以铁石心肠。

    “若时间能够倒朔,我宁愿你不曾救过我。”

    这样一来,她与他便不用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而她这冷酷无情的话一落,白马子啻脸遽然一白,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

    “你……后悔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只为南昭国的仇恨而生,他无心,亦无情,但如今却因为一个视他为仇敌的人而心痛。

    可笑啊……

    白马子啻嘴角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勾起了嘴角。

    “呵呵……”他抬起了下颌,脸上的笑死寂成灰,两眼漠漠地望着她:“你在选择成为巫妖王时,便没打算给我们之间留下任何余地了吧。”

    只要她不成为巫妖王,他都可以说服自己忘记她是巫族的人,他做了那么多,想让她彻底背弃巫族,让她对巫族绝望,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他们。

    陈白起没出声。

    而一直安静观望的巫族见圣主当真与那白马子啻当众划清界线,那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十二族老挥臂一振:“白马子啻,今日便让你有来无回!”

    白马子啻已被彻底激怒,他瞳仁放大,眼角瞿红:“闭嘴!”

    他身后的暗萨仰天啸叫一声,如弹丸一样射出四处,他们手上攥着雷光丸,分散的位置从各个角度朝地上猛地一掷,顿时“嘭”一声的轰炸巨响,石板炸裂,尘飞土扬,并且四周弥散开来各种颜色的烟雾。

    咳咳——

    万没想到他们手中有这种东西,受到雷光丸爆炸影响的巫族及时展开了一道大型屏障,而巫武受了重伤的则暂避锋头,其它一涌而上与暗萨交手。

    ——

    山风吹着烟雾将整个祭坛都笼罩了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白马子啻朝着陈白起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时,一道熟悉又依恋清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兄长……”

    “阿兄……”

    他脚步一顿,便看到一身白裙笼金纱衣裙的少女朝着他这边跑了过来,她似乎受了伤,捂着一条染着血迹的胳膊,踉踉跄跄地走近了他,然后一头扑进了他怀中。

    “阿兄……你终于来接我了。”

    带着哽咽的委屈声音在他胸前闷闷传来。

    “阿、阿芮?”他些回不过来神。

    “阿兄,方才那些话都是我骗他们的,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可你来得太晚了,我都怕你不会来了。”

    白马子啻愣住了,慢了半拍脑子才开始转动,他垂下眼,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阿兄,阿芮不想当巫妖王,只想与你永远在一起,你可信我?”

    白马子啻木然着脸,眼底似有抑压不住的汹涌,他垂落的双臂,缓缓举起,想要回抱住她。

    这时,前方似有什么人在靠近,他冷然机质的瞳仁抬眼,却看到一张与怀中一模一样脸的少女正朝他走过来。

    她看到了他,也同时看到了他怀中的人,她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吭,静静地看着他。

    但白马子啻却是一眼就认出来她了。

    “子芮……”

    “兄长,我才是阿芮,她是假的!”他怀中的少女急急道。

    他猛地低下头,一把掐住她的下颌,将埋在他怀中的小脸抬了起来。

    与前方少女果真是一模一样的脸,并且还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她一双染粉桃花眸含泪,却又倔强得不肯滑落,那双稚纯童真的眸子像只能装下他一人那般真挚。

    “阿兄,我是你的阿芮啊,你别被她骗了……”

    比起前方那个寡情淡眸的少女,眼前的少女更像他的“阿芮”。

    可是……

    “你装得很像,只可惜,现在的她不会再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孤了。”

    他眼神荒凉却又冷酷,就好像清醒地守着一间不会有人归来的空房子,但又除了那个人,谁都不允许踏足。

    少女闻言一僵。

    她反应极快,见一计不成,便毫不犹豫地出手。

    白马子啻觉得胸前一阵剧痛传来,他嘴角溢出一丝血。

    他一掌将怀中的人拍出去。

    噗——

    般若弥生喷了一口血,捂着胸口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她用袖子擦掉嘴边的血,指着他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以为她还会这样对你吗?哈哈哈,可笑……可笑啊,这么简单就上当了,你不是为了利用她吗?你对她,分明用了真感情,哈哈哈,可笑,你竟然爱——”

    噗——

    一根银丝穿透她的心脏刺入地面,般若弥生睁大眼睛仰着朝后倒去,口中不断涌着鲜血。

    收回手的白马子啻面无表情将胸前插着的匕首拔下,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再抬眼看着前方的少女。

    却见陈白起一跃而至,及时伸手抱住了倒下的般若弥生。

    般若弥生僵硬灰暗的目光看向她,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楚人。

    “妹、妹……”

    陈白起愣了一下。

    她最后用力紧紧攥着陈白起一角衣服。

    “你是妹妹……”

    她好似终于卸下了身上一直背着的重负,嘴角迟缓地微微扬起,然后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睛。

    低不可闻的遗言仿佛还留在陈白起的耳边。

    “我错了……”

    只是她,早已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是她可悲的地方,她不知道她还有其它选择,她眼前一片漆黑,仿佛什么路都没有了。

    她错了,可她死不悔改。

    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脉搏停止,陈白起才道:“人之将死,其鸣亦悲。”

    “你不会是在同情可怜她吧。”白马子啻捂着伤口,脸白如纸,幽幽一双大眼看着她,语气像背书一样细数:“她不止一次想杀了你,还传信于孤来归墟,不过是想让你在巫族人面前当众名誉扫地,方才你若不出现,她便要借你之名来污蔑陷害于你,她所做桩桩件件都是想置你于死地,此人如毒蛇,不除迟早祸及己身。”

    他从不是如此多口舌之人,但看着陈白起那张看不透神色的脸,却不由得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因为他不想她因为这个人而对他心生芥蒂,虽然他觉得若她真是因为血缘关系,便可以原谅般若弥生先前对她做的种种恶事,那么她便当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

    “我并无同情、也不可怜她。”陈白起却是摇头。

    只是看在那仅剩的微薄血脉份上,送她这最后一程。

    放下般若弥生,她站起身来。

    “不出一刻,巫族便会脱困而出,你们的雷光丸撑不了多久,你能够离开归墟的时间已所剩不多了。”

    “你可知,若今日你不与孤走,来日你我会怎样?”白马子啻问她。

    “来日事来日愁,现下说什么都有几分意气用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白马子啻好像头一回认识她一样:“你教孤,如何能做到如你一般无动于衷?”

    陈白起盯注着一处许久,然后才回视他。

    “我对你,无情,自可做到。”

    白马子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染血的苍白嘴唇抿得死紧,他兀自站在冷风之中,像泥塑木调一般一动不动,方才好似有人拿一根绳子牵在了他的心肠上,走一步,牵扯一下,最后剌得紧了,除了感到窒息之外,还会阵阵生疼。

第百四十章 主公,臣服(上)

    “真不愧是巫妖王。”

    白马子啻喉中声音暗哑,纯粹如玉石黑濯的眸子一片漆黑,好像终于弄懂了一般。

    他垂肩歪头,看着她,那漠漠空洞的眼神中,就好像曾经从灰烬中生长的幼苗已枯萎化成灰被吹散了。

    “你没心,却叫我长了心。”

    陈白起微微颦起眉。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变了,从前的你可不会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

    白马子啻看够了她这张平静的脸,他转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处:“你今日若不与孤走,从此你便不再是白马子芮,你将会是孤的敌人,孤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一开始的情绪有多汹涌,如今便有多死寂,死水一般,他不再对她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

    陈白起袖下拳头倏地攥紧。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随你。”她平复住胸前的起伏,咬牙道。

    他听到这两个字,气笑了一声,但笑意却始终不入眼底,胸前被刺伤的位置,血泅染的范围越来越广,而他却没有半分将注意力关注在上面。

    陈白起却看到了,她从衣兜内掏出一瓶特效创伤药递给他,还未张口讲话,却觉一股力道打偏了她的手。

    砰——

    药瓶被白马子啻拂袖一扫重重砸在了地面,瓶身破碎开来,里面黄褐色的药粉洒落一地。

    陈白起僵直着手,怔怔地看着被摔碎的药瓶。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

    他任血滴落在地上,任痛意蔓延全身。

    拂然冷情转身,白马子啻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线,仿佛也像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世界,与她背道而驰。

    陈白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这时一只翩舞的黑色巫蝶至他消失方向飞了回来,它甜蜜又依恋地围绕着陈白起飞舞一圈,然后缓缓落在她的指尖上。

    “送走他了吗?”

    巫蝶触角晃了晃,又扇动了一下翅膀,仿佛在回答她:他走了。

    陈白起缓缓垂下睫毛,那软软的,茸茸的,此刻有几分雨打落的茫然颓色。

    下一秒,她喉中一股腥甜涌上,“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而她指尖的巫蝶也轰然炸成了金粉随风而扬走。

    巫蝶乃陈白起的巫力凝结出的虚体,它消失了,代表着她在祭坛布下的结界破了,在反噬的作用下,她才会吐血。

    虽然吐血了,但陈白起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她用手指擦拭过染血的唇瓣,这时她身后之前湮灭的声音一下像打破了梏桎回到了人间,而一直被强留凝固在四周不散的烟雾也有了动静,它们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被掩藏的视线。

    “圣主——圣主——”

    谢郢衣在着急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终于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前方的陈白起。

    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紧贴那副清瘦笔直的身躯,明明该是弱不禁风的感觉才对,偏生她却给人一种强大到无畏天地的气魄。

    “圣主,你受伤了?!”

    他看到她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还有地上的一摊血,脸色都变了。

    陈白起拉开他的手,道:“受了些小伤……”

    只不过是她在雷光丸爆炸时,第一时间便布下了一个结界将整个巫族的人都收了进去,一来是避免巫族的人受伤,二来也是以结界幻境拖延住他们脚步,隔开了他们与白马子啻的正面交战。

    没有她巫力高的人,是察觉不出这件事情的,却不想……中途会出了般若弥生这个意外。

    结下这么大一个幻阵结界,困住的还是巫族内一群老人精,她不能有一丝的松懈,这于她的精神力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身躯的痛……倒是有些麻木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郢衣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也源于对她的了解,他疑惑道:“方才,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但一眨眼你便不见了,还出现在了这里……”

    他余下的话在陈白起望过来的眼神中问不出了。

    “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忠诚的。”

    谢郢衣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要问。”她道。

    他的脸经风一吹,透着一种荒凉的白色,他低下头。

    “我,知道了……”

    陈白起看他如此,主动伸出手牵起他。

    温软细腻的小手握在他手上,谢郢衣指尖一颤,抬眼。

    “我不是不告诉你,而是眼下时机不对。”

    他听到她放软的话,这才觉得那颗跌入寒潭的心暖了一些,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我信你,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

    清俊的眸子格外有光。

    “白马子啻呢?!”

    这时,乾族老在后方拄着杖怒声吼道。

    “为何人一下便不在了,方才明明在交手,为何雾散便不见了人,他们逃去哪里了?”

    烟雾尽数散开,但正与他们胶着打斗的白马子啻一众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现场除了留下被炸毁的地裂,却再无其它,连战斗过的痕迹都像被什么一手抹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并不是乾族老一人的错差感,其它巫族族人也是一头雾水,方才他们觉得自己就在现实之中,因为发生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但如今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中了白马子啻的诡计。

    霖族老面沉如水,他捏了捏拳头,脸上一直保持的儒雅从容都消失了,一想到他们这么大一群人都在无知无觉中被白马子啻给耍了,他便难以平静。

    他咬牙切齿道:“立即发散人手去四周搜索!”

    “长庭,你与罗烈即刻派人开阵封岛,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有机会离开归墟!”

    “喏。”

    “窃天族老,还烦请你剩下往星馆立即占术指路。”

    天命族窃天族老坐在一张木械轮椅上,由弟子推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长眉低垂:“老夫自当尽力。”

    在他们忙乱了一歇后,有族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仔细一辨认,立即大惊失色地围拢过去。

    “圣子,是弥生圣子——”

    正忙于全岛逮捕白马子啻的乾族老与霖族老听到了,脸色大变,抛下手上的事情,也快速赶了过去。

    当他们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人时,都傻了一下。

    “弥生……”

    乾族老不稳地走上前,颤着手抱起了她,眼眶一下便红了。

    “弥生,弥生你醒醒……”

    “弥生……”

    “是谁,是谁杀了你!”他额上青筋突起,一脸狰狞仇恨。

    霖族老站在一旁,脸也绷得死紧:“定是白马子啻,定是他下的手!”

    陈白起这时也走了过来,谢郢衣跟在她身旁。

    她看到乾族老那真心实意悲怆的样子,目光垂下,张嘴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般若弥生是自知引来白马子啻,暴露归墟一事罪大恶极,这才引咎自尽。”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都震怔住了,好像没听懂一样齐刷刷地看向她。

    “怎么会……”

    “圣主说,白马子啻能够顺利找到归墟,是圣子泄露的消息,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有人留意到弥生圣子此刻的穿衣打扮与先前大不相同,反而与眼前的巫妖王同出一辙,这等变化也好像在彰显着不同寻常之处。

    巫族底下的人都表示难以置信,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而一些知道其究极原因的巫族上层则缄口不言,神色各异。

    而乾族老听到陈白起的话,背脊僵直,抱着般若弥生的手不住地抖动着。

    当他还没有从般若弥生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却又听到陈白起宣示的这番罪状,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甚至他心底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恶意揣测,她是否是因为弥生多次加害于她,所以她才会在弥生死后泼污水脏她轮回路。

    “弥生她绝不会做出此等背叛之事!”

    若是顾忌陈芮此刻已是巫妖王的身份,乾族老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事。

    他信她!

    弥生虽然曾行过错事,但叛族勾结白马氏一事,她是绝不敢做的!

    陈白起一直知道乾族老为巫族奉献了一生,他未娶妻生子,孑然一生只为巫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说他这一生唯一的偏情便是在般若弥生身上。

    她既是他的主,亦是他看着她“长大”的,两情交融下,他慢慢地私心已将她当成了亲人,所以他才会一再放任她,明知她犯过的错亦未惩罚于她。

    在乾族老眼中,般若弥生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孩子定是善良的。

    可般若弥生不是孩子了,当野心与**膨胀,当她任由心底的恶恣意滋长,她就已经不是乾族老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你认为吾会说谎,还是觉得是吾为了报复,而故意冤枉了她?”

    陈白起语气平淡反问,说话期间她额上的圣银纹再度显现,目光以傲视群雄,气势逼人。

    空气仿佛被灼热一般,滚烫的让人窒息,血脉之力的全面辗压,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巫族等人只觉浑身上下难受,心悸跳动,只觉像天快塌下来一样心慌不已。

    他们立即伏地。

    众声如雷。

    “吾等不敢。”

第百四十一章 主公,臣服(下)

    风扬四野,旗帜猎猎,远山树林长得葱葱茏茏,浓雾缭绕在云间,笼罩着整个云山,就像在四周拉起了白色的帐篷。

    此时巫族祭坛上除了派遣出去的人外,剩下的则是归墟内廷的主要成员,他们在巫族内向来是说一不二,不仅是在巫族,在别的地方亦是受人尊重的存在,但此刻无一例外地低下了尊贵的头颅,朝着那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臣服。

    “都起吧,你们想要证据,亦可,只是这祭天仪式应当还没有结束,先继续吧。”

    温温凉凉的嗓音像融入风雾中的银装素裹,那融入骨子里的威严与御下一开,有极强的干涉力度,令人感到心颤肉跳。

    继续?

    眼下这副场景,还有弥生圣子的事……佝偻着背的祝巫握紧羊角杖慢慢起身,他心有迟疑,但看了看四周,全都伏地缄默,只怕也没有人敢当众反对。

    霖族老看了少女一眼,瞳仁像被烫了一颤,伸手按了按乾族老的肩膀。

    “弥生的事……到时自有定论,圣主冠冕一事,不可耽误。”他沉痛道。

    崖风族老与半月族老确不如乾族老那般信任般若弥生,巫族这么多人都安然无恙,偏她死在了白马子啻身上,再联系到她身上那一套变了的衣服,多少会产生一些联想与猜测。

    “人死不能复生,弥生圣子的事再悲痛亦无法改变,乾族老,巫族与圣主的事才是大事,你莫要失了分寸。”崖风族老皱起眉头劝道。

    乾族老始终没有吭声,他下颚绷紧,两眼赤红,弯起一条腿,却是小心地放下般若弥生的尸首,缓缓站了起来。

    这表示……他屈服了。

    祝巫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见大家都开始各就各位,十二族老在前摆出架势领前,后方的巫族都凝神静听,一切看起来好似都恢复如初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整肃表情,清了清嗓音,扬杖晃动蠱铃,悠长拔高的嗓音传遍祭坛。

    “上事天,下事地,敬先祖圭璧币帛。”

    早已准备好的各类祭品鱼贯送入祭台之上,满满地铺阵开来。

    “一礼,敬天。”

    巫族众人伏地而跪,叩拜天地。

    “二礼,敬地。”

    继续叩拜。

    “三礼,血祭,盖以血滴地。”

    众人起身,各取出身上的利器,割破了手指,将血挤滴于地面,歃血为盟灌地。

    祝巫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耷拉的眼皮瞠大,情绪被调动了起来,高亢地双臂举起。

    “抬圣冠。”

    早有准备的四位巫女穿着最隆重的服饰缓缓而至,她们以白狐面具遮脸,以谦卑又小心的态度奉着圣冠而来,后面还有几个人分别捧来披风、护项、护膊、战袍、护胸、铜镜、战裙、战靴。

    “冠冕加身,敬请神鬼避之,祭日于坛,祭月于坎——”

    祝巫那瘦小的身躯抖动了起来,他头上戴的羽冠散动,羊骨杖上串的骨珠撞击发出沉闷当当的声音,他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高亢,时而低落,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陈白起站在众人所瞩目之处,她张开双臂,任由他们将一件一件的圣衣加诸于身上。

    她漆黑的头发被了放下来,又由巫女那细长的手指尽数梳拢扎起,以冠高高束于头顶,她身上宽松而华美的染血衣裙被冷硬的铠甲紧缚了起来,红色的战甲覆盖住了她娇柔的身躯。

    她长颈挺拔,双肩展开,背脊笔直如无坚不摧的剑,光线洒在甲片上如金鳞,气势如骄阳,或许受这铁血的铠甲影响,她那一双平日看起来水波温漾的眉眼,一下变得有了力度,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注视着前方一切。

    宽衣的一众巫女整装完毕后,便弯腰低头地退下,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高处,虽说高处不胜寒,但她却舒适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有别与众,流露出琉璃般的光彩。

    这一身战甲名叫霸业,是先祖当初留下来的,它身负业障太多,煞气过重,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甚至巫族的人都难以驾驭,因此明明是一件神兵却一直搁浅于楼阁束封。

    可如今,它穿在她身上,却毫无反应,温驯得仿佛是一件普通铠甲。

    不会有错了。

    她便他们巫族的巫妖王!

    “天佑吾巫,众巫拜见圣主。”

    众巫盯着她看,失神了许久,听到祝巫一声激喊,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忙行参见跪拜之礼。

    他们此时心情有多复杂难以形容,激动地将头贴于地面,久久没有起身。

    “天佑吾巫,圣巫在上,我等叩拜。”

    陈白起手臂一挥,万千巫蝶从她身体内蜂涌而出,然后在她身后构建出一张靠背的黑色坐椅,狰狞的兽角,尖锐的獠牙,如同血内搭架般充满威吓力,她扬起猩红的披风而坐,沉身坐下道:“吾不只要让尔等的忠诚,还要尔等的信任。”

    他们齐齐仰头看着她,映入眼眶的人,不再是他们熟知的那位巫力强劲到忌惮的少女,她如今已成长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

    “吾所指,尔等意愿所指,吾所鄙,尔等仇恨之所指,忠诚不仅是身躯所行。而吾亦承诺,吾乃尔等之王,守护、庇佑,永不舍弃。”

    她以巫力施放了血脉之力——“御”,她之言,便会如同刀刻骨,深深地铭记在他们的心上,哪怕是对她心口不一的人,亦无法违背这与生俱来的威压。

    他们不受控制,或者说当全身的血脉都为之沸腾时,理智再也无法成为脑袋的主宰,他们热血上头,满腔汹涌。

    “以血脉、以巫族起誓,永不背叛,誓死效忠。”

    那一遍又一遍的宣誓,如雷鸣轰隆之声似能传达整片天空,整座归墟。

    ——

    祭天成为了认证的巫妖王之后,陈白起便进入归墟内廷,搬到了最高处的日耀殿,在其位,自要行其事,她没有时间懈怠,因每日都会有不一样的巫族高层前来拜见会话,她坐于高庭,一一见过这些人,并在心中将其记录下来。

    而关于白马子啻一众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巫族内倾尽一切力量皆没有成功抓捕到他,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巫长廷一众徒劳无功而返。为此乾族老已阴沉似水了好几日。

    直到窃天族老占卜出岛上并无外人,邪恶之力已然离开了归墟,乾族老终于等不下去,前来日耀殿。

    而陈白起亲手准备了一份“证据”送到了他手上。

    那日她与乾族老关闭殿门在内密谈了许久,待守殿的侍卫看到乾族老出来时,好像一下整个人被抽去了脊梁骨,他的背不再挺直,公正严厉的神色也不复存在,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耀日殿。

    这日,听闻窃天族老准备回去了,而他在离开归墟前,特意前来与圣主拜别。

    他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入殿中,他很老了,脸上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平整的,垂落的皮肤将他的五官都淹没了,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快要压垮的腐肉。

    见他要下地进行参拜,陈白起立即上前止制。

    两人靠得极近,坐回轮椅的窃天族老慢慢地抬起了头,费力地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了一句:“你竟逆天改命……”

    陈白起本来是就将老年人眼神不好,便静静地任他打量,但忽闻他这句话,不禁神色一变。

    她盯着他的眼睛,本以为该是一双浑浊无神的双眸,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但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却好像能汲人魂魄的漩涡一般,看久了便会迷失其中。

    “窃天族老,此话怎么讲?”她低低笑道,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窃天族老不过动这么几下便感到了身体的疲惫,老实说,这一趟前来归墟,着实令他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难受,人老了,便挪不动窝了。

    “罢了,天数不可参,天命不可透,巫族已没有退路了……“他摇了摇头,枯燥的白发掉落几根,他粗哑着嗓子慢吞吞道:”其实老夫今日前来,除了拜别,还有一个请求。”

    陈白起温和道:“族老不妨直言。”

    人老了,也学不来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玩故弄玄虚那一套,他直接道:“想必圣主已知郢衣与圣主有天命婚契一事,老夫斗胆,请圣主可尽快履行婚约。”

    陈白起顿了一下,道:“关于婚约……”

    她欲言又止。

    “天命族一向甚少插手其余十一族的事,但圣主若能与郢衣成婚,那天命族在内、对外的情报将对圣主毫无保留,望请你成全。”他手按在椅把上,用着气喘费力的嗓音,讲出了一句让陈白起无法当下决绝拒绝的条件。

    为此,她沉默了许久。

    窃天族老看懂了她沉默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他叹息一声:“那孩子,钟情于你。”

    倘若她不是巫妖王,只怕他这条情路会走得十分坎坷,可如今看来,哪怕她与他名正言顺、天作之合,但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啊。

    终于,陈白起给出了回应。

    “此前事忙,我无暇考虑,但此后,我会郑重考虑。”

    窃天族老也并不想表现得咄咄逼人,若非他时限将至……

    “希望圣主最后的回答……不会是拒绝。”

    等窃天族老离开之后,陈白起负手于殿中,独自一人静思了许久。

第百四十二章 主公,续弦(上)

    没多久,巫长庭前来面见她。

    他看起来应当是梳洗过一番才前来觐见的,头发半干,肤熏衣香,但即使这样仍旧有些憔悴,眼底泛青,神色疲倦。

    这些时日里他的确疲于奔波,既忙于带人搜查整个归墟查探可疑之人,又得与巫师一道重新维护与修改归墟岛进入的阵法,布兵防海的军事布局还得重新调整一番,针对可能出现的薄弱位置与疏忽出口,为此次悄然不察放入了白马子啻一行人进行将功补过。

    “吃了吗?”陈白起问他。

    想起这一切与自己多少也有些关系,陈白起的良心不安了一下,因此对着他表现得慈眉善目起来。

    巫长庭闻言愣了一下,行完礼勉力笑了一下。

    “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他轻叹,半真半假道。

    “能者多劳,辛苦你了。”她很有领导精神地立即宽慰着下属,务必要让他看到领导对他的器重。

    巫长庭这人看着好脾气,谁都能聊上几句,但实则内敛藏心得紧,倒从来也没有向人抱怨功劳的习惯,只是见她虽已成为了巫妖王,明明那日在祭坛上是那般威严夺目,但私底下却没有摆任何架子,一如既往地与他玩笑聊天,也不由得放松下了这几日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

    “这是长庭该做的,倒担不起圣主口中的能者了。”

    “谦虚。“陈白起不赞同道:”该做是该做,可做得好与否却是你自身的能力,听郢衣说,你将乾族老他们交待的事情完成的一丝不苟,废寝忘食,如今归墟可是连一只别岛飞来的虫黾都进不了,固若金汤。“

    巫长庭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

    “圣主连归墟何时多飞来一只陌生的虫黾都知道啊。”

    陈白起当然不知道,她见他被逗笑了,眉宇间的沉郁褶皱也一并舒展开来,看起来倒不如刚进来时那般苦大仇深。

    她摆了摆手:”现在倒是有精神打趣了,你既然都这么累了,得空便回府休息去吧,有事晚些再说亦无妨。”

    巫长庭却收起神色,刚来时或许心中还有些迟疑纠结,但此刻他却毫无顾忌地抛开了一切。

    “圣主,长庭是来遵守承诺,这便是你要的图符。”

    他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

    叮——

    系统:图符(3/4)收集完成。

    叮——

    系统:恭喜人物,获得“幽冥军布防地图”*1,余下图符将会自动指引方向,详细可查看内容。

    还剩最后一张图符了。

    但四分之三的图符足以指引她找到幽冥军,而这剩下的图符想来是别有用处,她若想万无一失,倒是应集齐完整的图符再去找幽冥军才是。

    陈白起收下图符,心情甚佳,她深意盎趣地盯着他。

    “确定了?”

    他撩袍跪下,额紧贴于掌背,郑重道:“巫长庭此志永不更改,魂忠于圣主,躯干不灭愿为锐器、盾派,为圣主所向披靡,此志不渝。”

    陈白起听得眸心一动,立即上前扶起他。

    “你之心吾已信矣,你若不背叛,吾将以后背交付于你。“她掷地有声道。

    巫长庭:“谢主隆恩。”

    她嘴边缓缓绽开一笑花,她道:“之前你说这图符并非你私人之物,如今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图符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巫长庭没有隐瞒道:“王宫。”

    “哪个王宫?”她下意识问道。

    巫长庭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已猜出,大抵是想更确定,便将如何得到图符的事娓娓道来。

    “是南昭国王宫,这图符便藏在白马子啻的密室当中,圣主知我在南昭国借了一个假身份为官,前些日子,白马子啻秘密接见一位来历不明之人,两人曾一同消失过一段时日,我派人去查探,发现他们在中原的北漠出现过,也曾去过洛阳,但都没有久待,而在他回朝后,在书房中闭关了数日不见任何人。”

    “我心觉有异,便趁他去狩猎春祭时,潜入他书房寻找,偶然间触碰到机关方从密室内搜出了这个,而后面费了些精力才弄清楚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图符会在白马子啻手上,他前半生一直被囚困,后来则一直待在南昭国境内,会有机会去认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他不该有这个才对,再说他得到图符于南昭国又有何益处,此事牵扯到九州诸侯国,南昭国一异域边境小国家,他若聪明便该选择在这时明哲保身……

    陈白起忽然想到前南昭王好似与洛阳周王室有些关系,甚至将唯一的年幼嫡亲血脉白马子啻送到了洛阳囚藏起,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一场变了味的交易,但此时的她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图符、北漠出现的周世子、会见来历不明的人……

    “难道,南昭国与洛阳那边……若周王室与白马子啻一直不如表现得那般,他们不仅私下有联系,甚至还是合作盟友,那他们的目的……”

    她脑洞大开,但由于线索太少,又无法下定论。

    罢了,这事暂时先搁住。

    她手上捏着“幽冥军布防地图”,再加上系统会指引她找到最后一块图符碎片,此事宜急不宜拖。

    她下了决定,对巫长庭道:“巫大哥,我不日将要出归墟一趟,不知你可愿与我一道同行?”

    但在走之前,她得先弄清……巫族到底打算对九州做些什么。

    巫长庭见她极为有主意,且神色之间有着不容置喙,身为下属能怎么办,只能听令了。

    “长庭不胜荣幸,但圣主且不可再唤长庭大哥了,于礼不合。”

    “也没有哪一条礼规定我不能唤你大哥啊。”陈白起不太在意,喊惯了便顺口。

    “霖族老最重视族内规矩,他虽看起来斯文温和,慈祥和蔼,可若被他听到了,我这堂主只怕也做不长了。”她私下这样称呼他,巫长庭自感贴烫,然她如今已是巫妖王,正所谓君臣有别,界限不可混淆,无论于公于私。

    陈白起如今才算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有了一个慎重的认识,她的随和也只能是雷霆威严下的清风拂岗,不可接地气。

    再听这霖族老性格有些严苛啊,这么一件小事便能撸掉一个大有前途的堂主,哪怕巫长庭这话有夸大嫌疑,可若没有事实依旧他也不敢这般随意造谣吧。

    想着,陈白起避免担心起自己来。

    “……听说,为给我深入了解巫族诸多事务,霖族老特请不日前来替我讲课,此事……不知巫堂主有何看法?”

    巫长庭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语气沉重道:“望圣主,自求……多福吧。”

    陈白起:“……”

    ——

    一番寒霜彻骨之后,陈白起终于在霖族老那里“毕了业”。

    于是,次日耀目殿中,陈白起第一次以巫族领袖的身份召集归墟岛中内廷所有巫族开了一场畅谈会议,巫族的上层凡在归墟者,都必须到场聆听。

    在这一场会谈上,他们节选向陈白起汇报了一下巫族的内部事务,一些是陈白起从霖族老那里了解过的,一些则是支族们更细致的内容。

    总体而言,她所了解的巫族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也就相当于一族一国自制,内部的制度已基本完善。

    她能够插手的地方很少,如今她相当于是一个无兵权无政权的上位王,底下的人倒不是不忠诚,随时打算叛变,他们只是早已习惯了十二干支各自为政,至今发布的族令也并无滞力与差错,自不会想要去改革变迁。

    于是,她的存在说白了就是一个镇国之宝,吉祥物。

    但她已正式成为了巫妖王,巫族内部的决策也会过一下她的眼,但至于她的反对与赞成却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运行的车已上轨道,你既刹不了车,而终行线路的终点也快到了,你也无法独自推动车朝别的方向开。

    当然,陈白起心中也并不急,若巫族当真毫无破绽,也不至于费尽心思以众巫之力求巫妖王莅临,这里面自有他们困难与办不到的事必须由她来才行。

    说起十二族老同时也代表着十二种巫族血脉之力,他们不需要像别的国家设置太多部门与办事人员也可以很好的运行。

    比如乾坤一族咒术,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

    比如半月族的惑心术,谎言、假话?不存在,与人交流办事都会事倍功倍。

    还天命族的瞳探术,只要条件吻合,无论何人、何事、何物皆可被寻到,无论远近。

    当然,任何逆天的能力那都是有严苛无比的施发条件,若非如此,巫族一干人等只怕早就上天了。

    所以说,巫族这一种族虽然集合起来也不会是一支强悍无比的军队,但绝对可以成为一支暗杀于无痕的刺客。

    而此时陈白起才知道,原来巫族早就在九州埋设了许多隐性埋名的族人,他们或隐于市井,或居于高堂,但每一枚的存在都不简单,数十年间发生的诸多阴谋战争皆有他们参与其中的手笔,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便是将九州的力量控制在手中。

    这野心,膨胀得着实够大啊。

    当他们无意中提到最近已对楚国陈氏族长陈孛进行了洗脑控制时,一直面摊静听的陈白起挺直了腰,脸上多了几分怔忡。

    “你说的是……楚国陈氏族长陈孛?”她直接挥手,打断了一位巫族高层喋喋不休的汇报。

第百四十三章 主公,续弦(下)

    那人见巫妖王对别的事都反响平平,但却对这件小事有了询问,心中虽不解,但也不敢怠慢,立即回道:“确是他。”

    “陈孛要续弦?”她放轻语气,细听还能察觉到声音有几分古怪。

    “呃,是。”

    那巫族高层摸不透少女巫妖王的心思,便将求救的视线投向半月族老。

    这事倒也与半月族老有关,他也看不透她对这事的反应,便插声道:“楚国陈孛虽这些年碌碌无为,但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她曾为楚灵王登位付之牺牲,立下不世功劳,得楚灵王看重,哪怕她死了,亦荫庇陈氏一族,是以陈孛在楚国的地位倒是举足轻重,若得他在手,十分有利于我们把控楚国,获取楚国内部消息。”

    陈白起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半月族老:“哦,那他续弦,是自愿上当,还是巫族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半月族老只觉她的眼神有些犀利,却不知为何,只能小心道:“这、他所娶女子乃巫女长圭囝,她擅诱心之术,想来自有办法让他自愿,请圣主放心,定不会让外人看出端倪。”

    他猜测她定是担心扫尾不够谨慎暴露了巫族,要说巫族的人对巫妖王都有一种盲目的崇高幻想。

    陈白起知道自己太过关注陈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便收回眼神,没再问太多。

    巫族为谋取楚国政权,已悄然将手脚动到了陈父手上,却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

    一场冗长的会议之后,陈白起揉了揉坐酸痛的腰,沏了一壶自备的清茶,便让人叫来谢郢衣。

    谢郢衣没多久便过来了,还给她带来了一盆新鲜摘的山葡萄,看葡萄上还沾着水珠,想是送来前清洗过了。

    陈白起给他倒了一杯茶,便伸手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唔,酸酸甜甜的,爽口又冰冷,估计是提前放凉水中浸泡过吧。

    “哪摘的?”

    “竹林那边长了不少,圣主若喜欢吃,我每日都摘些送过来。”

    他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那杯茶,润了润嗓子。

    陈白起又摘了一颗喂进嘴里,待咽下后,方道:“郢衣,我要出岛一趟。”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

    “是有什么事吗?”

    陈白起觉得这件也不必瞒他,于是据实以告。

    “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与楚军一道去死地发生的事吗?”

    谢郢衣颔首:“嗯,你出岛与死地有关系?”

    “其实是与前周王朝有关系……“她跟他解释了一下幽冥军跟图符的事,又道:”我无意间从相伯先生那里得到了一份图符,来到归墟后意外得知巫长庭那边有两份图符,如今我已集齐大部分图符,幽冥军的所在地貌位置已逐渐清晰,这只剩最后一份了。”

    听到她讲的这些,谢郢衣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事情了,他一向知道她有她的报复与计划,如今她对他如此坦诚相告,心中既觉感动又有欣慰,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不少。

    “那你有线索了?”

    “没错。”

    谢郢衣道:“那我与你一道。”

    见他期待地看着她,陈白起放下摘葡萄的手,板正背脊,正色道:“我倒是想与你一道,可是我更需要你在巫族帮我,我没有什么亲信,我只信你,需要你留在这里替我守着归墟,有任何情况随时与我汇报。”

    他闻言怔愣了一下,脸上有着明显的失落。

    陈白起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一件事:“郢衣,窃天族老离开前曾来找我谈过一些话。”

    果然,谢郢衣一听到族老的事,便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族老,他找圣主,是说什么了?”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不偏不移:“他提了我们的婚事。”

    婚事?

    谢郢衣的耳根红了红。

    她说,我们的婚事……以往她从不这样讲,莫非,她是认同了?

    谢郢衣有些惊喜地看向她,眼底一片灼热。

    陈白起继续道:“我答应过他,这件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像是她眼中的保证给了他信心,也或许是她终于肯直视他的感情给了他可以期盼的底气,现在的他没有了以前的忠患得患失,至少……他可以有努力的方向了。

    “我、我会在归墟等你回来的。”谢郢衣朝她微微一笑。

    他很少笑,更别提笑得这么灿烂开怀。

    陈白起都不由得被晃闪了一下眼睛。

    “我会尽量……快些办好。”

    ——

    陈白起身为巫妖王本该坐镇归墟大本营,一般无大事为保护其安危是会被劝留在日曜殿中,但她这个巫妖王便生叛逆,留下一封信与印鉴,便带着巫长庭一道离开了归墟。

    要问陈白起为什么非得带上巫长庭一道呢,一来有他在她可以很顺利地离开归墟,不遇到任何阻碍屏障,毕竟归墟的防卫调度全是由他负责,只要带着他,出入归墟可谓是畅行无阻。

    二来,巫族若得知她身边跟着巫长庭,便不会急着派人出来找她,他会在其中斡旋,这样便能给她争取更多自由的时间来处理事情。

    两人站在飞禽身上渡海,海风徐徐,巫长庭忽然对她道:“圣主最好还是考虑一下答应天命族的婚事。”

    陈白起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巫长庭诚恳地劝道:“你或许还不清楚天命族在整个巫族代表着什么。”

    听他话中有话的意思,陈白起问:“怎么说?”

    “自巫族分裂出十二干支族后,巫族基本上所有决策都会经天命族问天占卜后再下定论,无论是暗地里的私事还是明里的公事,十二支族若代表着一个人的躯干,那天命族绝对便是头部,它的威信与掌握的东西足以令你站稳整个巫族。”

    他这话也算是掏心掏肺地直白了。

    巫长庭见陈白起没有吭声,也不知是在抗拒还是在消化。

    “你若想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巫族说一不二的王,最好的办法便是与谢郢衣成婚,让天命族对你唯命是从,让它们成为你的眼睛。”

    陈白起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而巫长庭该说的也说完了,也不再多嘴,剩下的就看她自己该怎么决定了。

    陈白起看着那一片无垠碧蓝的大海,眼底一片平静,说不上来的心情。

    “将婚事……与利益捆绑在一起,这么做,究竟是对不起他还是对不起我自己?”

    巫长庭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何必这样想,你讨厌他吗?”

    陈白起没有犹豫道:“没有。”

    巫长庭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陈白起颦眉,她如今的感情都被系统无情地取走了,印象中只剩必须完成的任务,哪有什么喜欢的人。

    看她这表情巫长庭也知道她这是没有开窍,想起白马子啻曾看向她的那种可怕又暗深的眼神,他想,与其让她与巫族的仇人纠缠在一起,不如替她快刀斩乱麻,凑与谢郢衣这一对好姻缘。

    “既然圣主并不厌烦谢少主,又没有心怡之人,那为何不与他试试,至少他永远不会背叛你、伤害你,至于圣主……你是巫妖王,巫族至高无上的存在,天下谁敢束缚你,往后若遇上合心的,身边再多几个人想必他也是能够接受的。”

    陈白起闻言,像是被打开了新的世界,无语地看着他许久。

    这人,比来自于现代的她还要开放大胆啊,这种话都能随口说出。

    巫长庭见她这副“他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他说的是实话,观看诸侯国的王侯将相,哪个不是后院争艳,既是如此,凭什么他们巫族的王却要学这世俗的女子这般循规蹈矩,恪守本份?

    她分明有恣意任性的资格,也有贪心霸道的权力。

第百四十四章 主公,你可是自己撞上来(上)

    根据系统指引的方向,最后一块图符是在朝西的方位,落座点具体不清晰,但范围划个圈却是在楚西地界,也不知道它在何人手中。

    既是陇西方向,陈白起心中对陈孛续弦一事心有牵挂,既然路经丹阳,那正好省了她特地去绕路的时间了。

    一旦出了归墟海域,便不能再乘空航,主要那么大一只飞禽载着两人在天上飞太惹人注目,也容易被白马子啻等人察觉行踪,所以这一路只能靠陆地上的四条腿跑。

    为有效利用时间,她用系统地图规划出了新的路线,很任性,两点之间线最短,别人不敢走的路她敢闯,别人没走过的路她摸索前行,她率先踏出一条道来,总之不迂回,只走直线,哪怕河流高山在前,她亦要踏步如飞。

    就可怜巫长庭这一路上心惊胆战,见她不走寻常路,总会擅自脱离正常的路径,带着他朝无人之地越行越远。

    一开始他还会劝阻、犹豫,但随着她越走越远,越走他越认不清楚前后东西方位,就算此时让他带路也是无头苍蝇乱飞时,他死心了,既然她执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既劝不了,又管不了,就只能由她了。

    好在凭她的身手再加上他,倒也不担心会有什么人身安全的问题,最多也就是费些时间在原地打转。

    但很显然,巫长庭是小看他们圣主的能力了。

    在他认为她是路痴带着他随便乱蹿时,他们已经进入到了楚国边境,看到界碑上的文字,巫长庭着实傻眼了好一会儿。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真的带他来到了楚国!

    从此,他对圣主的意见是更加信服了,哪怕不合理,哪怕打乱常规。

    这究竟是怎样的天才方向感,才能在无人之路的山川莽林间独自开辟出一条最短、最省时的道路来,她这是开了天眼吗?

    带着这种疑问,巫长庭暗中打量她的眼神逐渐增多,只觉得原来的自己着实见识太少,还怀疑过巫妖王大人的能力。

    离最近的一座城还有一段距离,但天色已晚,陈白起便打算在野外露营就将一晚。

    这楚国边境外是一大片荒漠,没有树,也没有挡风的大石头,夏日黑幕下群星熠熠,远处的小坡山形成一个又一个的黑包,夜风时不时地吹来,地面温度褪减,多少能吹散掉白日里那些的闷热烦燥。

    巫长庭去捡了些干土块跟干草来烧火,陈白起想了一下,去周边挑挑拣拣弄来了块大石头。

    这石头比较扁圆,她拿出自家系统出品的小刀在中间给它挖出了一个洞,再用干硬的黄土堆一简单灶台搁在上面用火烧,不一会儿就将石头烧烫了,她让巫长庭拿来一条干硬的熏肉,她将熏肉片成薄片贴在石头上。

    不一会儿便听到滋滋的油香味道飘溢四处,她见肉片烤卷了,便将随时携带的香料倒入,用洗干净的石块在里面翻炒两下,再倒入水,放入盐等调料,等水开再将剩下的肉切成一块一块地放进去咕嘟咕嘟炖煮。

    最后熬煮出一锅浓肉汤就着干馍馍夹着或沾着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关于圣主的烹饪手法与别出心裁的煮食味道早已征服了巫长庭,他觉得跟圣主一起在外面奔走办事也并非是一件苦差事,至少在吃这方面她从没有亏待过他。

    等两人吃足喝饱后,远处却有人闻香而至。

    黑夜中燃着的一束火光搁哪儿都十分亮眼,那人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却没敢靠太近,等了一会儿,一道有些局促的男声道:“两位、两人好心人,不知可否也给小的也来一碗汤?我……我饿了好几日了,这一路上都没有挖到草根……小、小的看你、你们都食完了,我就、就吃一点……”

    是流民还是乞丐?

    巫长庭转过头,见来人身量不矮,腰身细长,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汉,穿着一件陈旧破烂的麻衣,夜色之中看不太清楚五官,身后背着一大袋子的东西。

    陈白起也抬眼望过去。

    与巫长庭不同,祭天仪式之后,她的巫族血脉已是100%纯度,巫力更是增幅不少,所以黑夜对于她来说如同白昼,她看清那个农汉长相并不出众,两颊带长了不少痘痘,头发枯草凌乱爬在脸上,或许是仗着离得远,光线又不足的自信,他一切都伪装得很好,没有掩藏住自己那一双眼睛的灵动与光亮。

    陈白起盯着他有些出神。

    巫长庭此时已是一副中原人的装扮模样,他虽在南昭国为官,但少年时也曾乔装游历过中原九州,自是没少与中原人打过交道的,这些年来九州战祸不断,到处都能遇上一些失去家园的可怜人在流浪。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农汉的举止神态,目前为止并无发现什么异常,但考虑到他一身脏臭或许会影响到圣主的心情。

    “你站远些,不可冒犯。”

    那农汉闻言吓了一跳,立即退了好几步,便低下头拘谨地站在那一处不动了。

    巫长庭转过头对陈白起请求道:“女郎,可否施舍一碗汤给他?”

    陈白起收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翘起,随意挥挥手道:“剩下的都给他吧。”

    巫长庭没有意外地颔首,这一路上的相处早让他看清圣主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她从不会轻视任何人,是一个内心强大又心存善念之人。

    当他正打算将石锅端过去给那个农汉时,但被陈白起按住了手臂,她笑道:“让他过来用吧。”

    巫长庭停下动作,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倒时那农汉听到了,惊喜地抬头,立即感激地朝陈白起哈了哈腰,畏手畏脚地走了过来。

    巫长庭看他都走过来了,且还是圣主亲自叫的,便没有阻挡。

    离得近了,他发现这看起来很脏的农汉身上竟意外没有什么臭味。

    他蹲下来,朝石锅里看了看,闻着香气扑鼻的味香味,喉中咽了咽,但他手上没有碗锅中也没有乘汤的工具,一时竟有些无措地看向陈白起。

    陈白起笑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便递给他一个烤在火边的馍馍:“用这个就着汤吃。”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时竟有几分恍惚怔忡,但很快她在少女眸中笑意盛起时,蓦然地回过神。

    他迟疑地接过她上的馍馍,手上捏着软绵的馍馍,又古怪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女戴着一张看起来只是半成品的白色面具,上面什么都没有,过白的颜色加上她的娇小,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好似某个家族偷跑过来的贵女,但哪家贵女会有她这样仿佛全身被看透的眼神。

    她旁边那个龙凤之姿的男人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厉害的角色,但在她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她都不需要声色俱厉的命令,便能让人在她笑语轻言中不敢越雷池半步。

    “……谢谢。”他垂了垂眼,啃了一口馍馍。

    她像是随口问道:“不客气,你叫什么?”

    农汉闻言愣了一下。

    这个“贵女”还真是不按套路出题啊,一般情况下谁会在意一个脏兮兮的乞讨汉叫什么啊,估计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一句吧。

    完全没有料到会被问到叫什么的农汉,只能现编。

    一时之间他脑海中没有什么特别接地气的名字。

    “嗯?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农汉不假思索道:“小的叫巨。”

    陈白起表情蓦地一下凝固住了,她没有再说话,只眼神深深地盯注着农汉。

    农汉不知为何都不敢抬头了,背也开始流汗。

    干嘛一下这么看他,他……他说错什么了?

    “女郎?”巫长庭见她神色不对,担心地在旁喊了一声。

    陈白起收回情绪:“没什么。”

    她对道:“那你要去哪里?”

    农汉舔了舔发干的唇,道:“丹阳。”

    陈白.asxs.了点头,倒没有什么意外:“哦,正巧,我们也要去丹阳,那不如一道同行?”

    巫长庭闻言微讶地看着她。

    农汉也有些懵。

    咦,他都做了什么,她怎么就忽然要邀请他一起走了?

    虽然他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可这一切就好像他准备了一大堆办法,可对方还不等他施展开来,就已经替他搭好桥,连路都不用他走,直接给抬过去了。

    农汉连该摆什么表情都不知道,最后只能干巴巴道:“多、多谢两位好心人。”

    陈白起让他将馍馍泡着吃,这样会香很多,农汉现在脑袋还在想着其它事,所以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她说一步他就做一步,直到将嘴塞满。

    “既然同行,那我也介绍一下,我叫陈芮,他是长亭,是我的护卫。”

    “陈?”农汉含糊地疑惑了一声。

    陈白起装不知他的演作,顺着他的话问:“怎么,陈这个姓氏很奇怪?”

    他将包在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连忙解释道:“不、不是,只是最近听说丹阳的一个大士族陈氏族长要娶亲了,便想陈女郎是不是也是丹阳陈氏的族人,前来给族长祝贺的。”

    陈白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为陈族长要娶亲而来?”

    农汉不知为何心猛地跳了一下。

    “不不,我只是一介穷苦人,听说陈氏财大气粗,成亲当日会在城门口施粥三日,还会洒银瓜子闹喜,我这不是顺便去赠赠他的喜气。”

    陈白起挑了一下眉,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却想着。

    只怕……最后不会有喜事了。

第百四十五章 主公,你可是自己撞上来(下)

    翌日天刚亮三人便一道进了边境城中,以物换物买了些用得着的东西跟三匹马,便一路朝赶楚国丹阳。

    入都城自然是要比其它城池更严厉些,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外地人,到了城门口需要例行盘检搜查,但巫长庭早有准备,他取出一份文牒递于城将一阅,便插了队率先进了城。

    陈白起也没有问那他份文牒从何而来,三人进了城后,巫长庭问过她的安排,知道她将在丹阳暂桓数日,便说先去替她安排住所。

    “女郎不妨在这闹市游玩一番,挑些喜爱的东西,长亭稍时便来接您。”他递给她一袋子珍珠当货币,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农汉。

    陈白起接过:“嗯,你去吧。”

    待巫长庭走后,就剩农汉留在了她身边,到了丹阳之后他跟忘了需要跟他们分别一样,他们没有明说赶他,他就装没记起这事。

    他在路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用毛巾束好,但由于五官长得不好,再加上一身黑皮,站在气质非凡的少女身边仍旧看起来穷酸猥琐,连当下人都磕碜得紧。

    但少女却像没有发现这种差距,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与他很平常地走在一起。

    “你饿了吗?”她转过头问他,语气温和亲切。

    农汉一愣,他其实不太饿,但还是扯了扯嘴角:“饿,饿了。”

    “哦。”陈白起转回头,抱臂想了一下,眼眸刷地一亮,兴趣盎然道:“那我们先去看看丹阳城有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吧。”

    农汉:“……”

    既然还是要去逛街,干嘛问我饿了不饿?

    让我自作多情很好玩吗?

    他错了错牙。

    丹阳分内城与外城,外城共有四条主街道,西北走向,而外城一向比内城要繁荣热闹许多,街两旁的商铺大开正门迎接四面八方的顾客,陈白起闲步慢行,看着丹阳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几年前她到丹阳时还没有这样热闹,街道两边多了不少新建的茶楼、酒馆、当铺与作坊。

    她旁边时不时有牛车经过,人为让车路而挤拥成一堆,埋怨声、叫卖声、讲话声,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这一切都让这条街显得生活气来。

    她忽然站住,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挪动一步,直到被过路的行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肩膀。

    她受力侧过身子,刚一台头便被农汉扶住,他将她挡在身后,便梗起脖子朝那个行人怒骂过去,行人见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又见少女一身优雅不俗的气质,害怕自己惹上麻烦事,便抱着头挤进人群匆匆跑了。

    “女郎,你没事吧?”农汉这才回过头来问。

    陈白起回想起方才他的泼夫骂街,有些发愣,但回念一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农汉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心底却嗤笑,都被人撞了,险些摔倒,不怒还笑?

    她脑子真没什么问题?

    “你方才为何要护我在身后?”陈白起问他。

    农汉睁大眼,张了张嘴想说这一路上承了她的恩情,护着她是应当的,可这样正当的理由,他却一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见她被人撞了,他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怒火中烧跑过去了。

    他从内心来讲,他心思不纯地留在她身边,从不承认她对他有恩,自然也谈不上会对她真心实意。

    可他方才为何要那样做?

    难道他也有病?

    农汉心中古怪地自问。

    陈白起看他被问住了,一脸纠结自疑的样子,嘴角笑意不由得加深。

    “你饿了吗?”她换了个别的问题。

    又来?

    农汉看了她一眼,果断道:“不饿。”

    “那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农汉:“……”

    他有理由且有证据觉得这个叫“陈芮”的女人是在故意在逗他玩!

    陈白起带着农汉去了一家看起来最贵的酒馆,且财大气粗地要了一间包厢。

    两人甫一坐下,陈白起纤白玉指一挥,便放出了一只不似凡间之物的金色巫蝶,它轻盈飘舞,在他们头顶上盘旋。

    农汉眼睛都看直了,惊声问道:“那、那是什么?”

    陈白起道:“巫蝶。”

    “什么是巫蝶?”他又问。

    陈白起顿了一下,挑了个最简单的回答:“巫蝶曾是蠱王,后来经历了破茧成蝶,便成了这副模样。”

    农汉听到“蠱王”时眉毛跳了一下,显然是知道,其它的只听得半懂,却若有所意地点了点头。

    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背脊一僵。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你放出它出来做什么?”

    陈白起看他紧张的样子,便解释道:“我只是借助它设了一个结界防止有人偷听。”

    言下之意是,你放心,虽然你很可疑,但我也没打算现在干掉你。

    “这样啊……”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但心底却将警戒线高高地拉起,这个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绝非一般江湖人士。

    “你好像很紧张?难道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担心我放巫蝶来害你?”她看着他打趣道。

    农汉心头一紧,连忙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女郎好像很厉害,巨这种小人物能结交你这样的大人物,心中有些激动。”

    她又听到他自称”巨”,嘴角一抽,笑意减消,她语气不像开玩笑地道:“巨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不如你换一个名字吧。”

    换名字?

    凭什么?这名字是他一老朋友的名字,他借来一用正好省得再想其它名字。

    农汉猛地抬起头,却见那张面具下,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黑不见底,却又漂亮得有些诡异。

    于是没有节操的农汉换了。

    “换什么?小的目不识丁,不如女郎给取一个?”他脸上挤出一丝艰难的笑来。

    陈白起这才笑了,她故作思考,慢悠悠道:“我觉得啊……姒姜这个名字就不错,你说呢?”

    啪。

    他刚塞进嘴里的果子骨碌掉在地上。

    农汉一脸懵然地盯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你怎么……”

    “有这么惊讶吗?下巴都快掉了。”

    陈白起眸一笑,胜星华。

    噗通……噗通……

    他遽地跳起来,脑子里不断地转动,猜测她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是敌人……还是故人?

    联想到她之前的种种举动,还有萦绕到她周身那种让他神使鬼差的感觉,他蓦然觉得全身开始沸腾发热。

    他沉着道:“我问你答,你——”

    陈白起也站了起来,她走近他,不顾他后退一把将他拉近,再将手按在他的胸口的位置。

    他的心跳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何必这么麻烦,我还有一种更准确的验证方法,那就是——”

    陈白起贴近他的耳边,笑声道:“你是永远无法违背你的主人,也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冲上去。”

    她的话如同黑夜的一束火,在他眼中炸开一片烟花。

    她笑骂道:“我都一眼认出你了,你怎么这一次这么迟钝?”

    姒姜傻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她,眼眶一下就委屈红了。

    “你这个坏心的……我、我以为我这一次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重新找到你,我怕就算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你,你也会不认我,就跟以前一样,欺负我认不出你来,便即使我们遇见了,也要装作不相识的样子!”

    听到他恶狠狠的话,她立即反驳为自己正声。

    “我哪有你说得那样绝情,这一次我不是主动认你了?”

    他没等她说完,便一把将她抱住。

    “我、我不管,我再也不要听你的了,以后你去哪我便去哪,这一次你将什么狗屁理由说得再动听,我也都不会离开你了!”姒姜带着哭腔对她喊道。

    天知道当他知道“陈焕仙”死的时候,他心中有多痛苦与懊悔,哪怕他再劝自己说她这人死不了,跟有九条命一样,他不能绝望,他得等着她,可他仍旧每日过得煎熬无比。

    她一日不出现,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陈白起心想,好在她有事先之明设了一个结界,否则他这副样子被人看见,他还要不要脸了?

    “好了,多大年纪了还哭?”

    她随口的一句却不想点了炸药。

    “你嫌弃我老?”姒姜推开她,然后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她被他看得心虚,只能哄道:“我、我没有,我与你差不多岁数,又怎么会嫌弃你老呢。”

    当然,她这得从陈娇娘年龄开始算,两人才差不多岁数,若以现在这副身躯的话……

    可姒姜没有那么容易被抚顺毛,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情,负气道:“你、你刚才还故意逗着我耍,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在心中偷偷地笑?”

    陈白起嘴角抽了一下,叹气道:“我承认,看到了为了维持你一介卑微弱小的身份而不得不强忍脾气时,实在有些忍不住欺负了你一下下。”

    姒姜听了这话倒是没闹,因为他的注意力又偏了,他想了他还没有恢复原样,他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我如今好丑,对不对?”

    陈白起算是服他了,只是戴着一张假脸皮,又不是毁容了,有必要问得这么碎心肠吗?

    但她刚将人惹毛了,不好再毒舌,只能捡好听的说道:“你从来不是在我眼中,而是在我心中,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只记住你真正的模样。”

    姒姜怔怔地看着她,他此刻很庆幸自己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否则他那满脸通红的样子肯定会暴露在她面前。

    他恼羞成怒道:“陈白起,你这张嘴,究竟骗过多少男人?“

    如果姒姜是现代人的话,一定会说——不娶何撩,你这个渣女!

第百四十六章 主公,掌心与掌背

    “可我没骗你啊。”陈白起一脸无辜相。

    姒姜闻言心中一甜,抿唇想笑,但不想让她这样轻易地就唬弄过去,故拉长语调道:“那你骗过哪些男人?”

    陈白起觉得这条问题有些危险,她拉过他一道在软垫坐下,问道:“主要是,我也不认得几个姑子,不骗男人骗谁去,再说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姒姜转过身,挺起上半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靠近她:“当然有啊,你对他们是骗财还是骗色,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你到底想问什么?”陈白起坐在那儿没动,任他将脸伸近。

    姒姜看她对于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完全无动于衷,却故意纵容着他的挑衅,动作一下便停下来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个叫长亭的,是谁?”

    “下属。”

    他眼眸微压:“他对你很忠心?”

    “应当是。”

    他心中顿时不痛快,伸出一只手摸上她光滑冰凉的面谱,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挲着边缘:“那你很信任他?”

    陈白起按住了他乱动的手。

    “我可从未告诉过他真正的我是谁。”

    姒姜垂着眼,没再说话了,但一直抿紧的嘴唇悄悄地翘起。

    她握住他的手,将面谱给揭了下来。

    姒姜因她的动作而抬起了眼,恰好看到面谱被揭开,他呆愣了一下,瞳孔瞬间映入一张如同雪花一般纯澈通透极美的面容。

    他连呼吸都忘了,屏息几许,才嘟囔道:“这张脸,倒是比陈娇娘的那张要好看多了……”

    陈白起与他靠得近,自然没有漏听他这句。

    她没好气道:“好不好看,其实都不打紧,我也不指着用这张脸去征服天下。”

    姒姜终于回过神,只是盯着她时眼睛很亮:“说不准,一张好看的脸可以征服许多男人,然后再让男人去征服天下不就好了。”

    陈白起不思议地盯着他,这么婊里婊气的话他一个男人是怎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陈白起以为姒姜方才刻意挨得这么近只是为了让她露出真容,如今面谱已被揭开,她便推开了姒姜。

    姒姜被推得一愣。

    “长亭快过来了,我们便长话短说,你为何这般打扮出现在楚国?”她问。

    姒姜一屁股坐下,这下却是看都不看她了。

    “我本一直留在陈府上替你保护陈族长,可大概一年半前吧,他忽然让我离开楚国,他态度坚决,而我当时一心挂念着你,转念一想,觉得凭陈氏在楚国的地位,他若一直留在丹阳城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于是我辞行后,便四处流浪去寻你你踪迹。而不久前在秦国时,听到陈族长竟要娶亲之事,我觉得不太对劲,便乔装打扮一番打算混进丹阳城看看清况。”

    他语简意赅地讲着:“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你们,我一看便觉得你们不是普通人,便有意接近查探你们的身份。”

    陈白起问:“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嗯,他这些年过得挺清苦的,若他真心有了想相守一生的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祝福他才是。”他转过头认真道。

    但他心底想的却是,等他娶了夫人,便不会老跑来防碍他们。

    陈白起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可在他身边的是巫族的人,无论他们是不是真心相爱,她都不可能忠于他。”

    巫族?

    姒姜没听说过巫族,但却知道异域盛兴巫蠱之术,这等邪术常害人而人不自知。

    “你怎么知道是巫族的人——”

    陈白起忽然伸手打断了姒姜的问话,她侧耳似听到什么,宽袖一挥,将巫蝶收入系统,包厢内布下的结界消失,便听到有人靠在门边敲门。

    “客人,有一位叫长亭的人前来找你。”

    陈白起道:“让他进来。”

    确定他们是认识的人后,引客的人将路让出,便退下了。

    巫长庭推门而入,却意外看到圣主与那全身与无骨蛇一个懒散坐着的农汉靠得很久,那是一种亲近之人才会有的距离。

    他眸色一闪,倒没有急着探究他离开后发生的变故,而是一板一言地先汇报事情。

    “女郎,住所一切都安排好了,眼下便可与我一道过去休歇。”

    他说完,又看向农汉,语气温和道:“还有这位,既然已到丹阳了,也是时候该自寻去处了,你总不能因为我家女郎心善,便逮着一只羊毛薅吧。”

    最后那一句暗嘲的话是他在路上捡圣主说过的来学的。

    “我为何要自寻去处?”

    姒姜斜眼瞟他一眼,当他不再伪装时,连一张丑脸也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感觉。

    巫长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说话,就好像他的任何举动在他眼中都不过只是一条跳蚤小虫,兴起不风浪,且看他会如何蹦跶。

    “我从今日起便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这事,可是你家女郎亲口诺允的,你有个什么资格在这里代主行事?”

    巫长庭表情一讶,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陈白起。

    陈白起颔首:“是我让他留下来的,他于我有用。”

    有用?

    有什么用?

    巫长庭表情若有所思,他打量起那个农汉,想起他方才那嚣张又妖里妖气的说话腔调,不由得联想到一些不和谐的地方去了。

    他微瞠大眼,似想起了什么,竟带着几分痛心地对陈白起道:“女郎,长亭是说过你若遇上合心意的尽可留下,可也不该选这么个又丑又老的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番话,陈白起险些被口水呛到。

    心道——完了,捅马蜂窝了。

    姒姜腾地一下站起来,怒极反笑地问:“你说谁,又、老、又、丑?”

    巫长庭目光立即扫向他,那眼神明晃晃地仿佛在告诉他——心里没点数,在场的除了你,还有谁?

    竟当着陈白起的脸说他又老又丑,姒姜瞳仁一下便紧缩成针,越是平缓的语气越是藏着危险的气息:“你找死!”

    他手快如残影一晃,一排毛针便朝巫长庭周身甩去。

    噔噔噔——

    巫长庭及时闪避开来,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木门被一排细针钉入一片。

    他回过头,很是平淡道:“原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像你这样身手的人,女郎身边不计其数,你又能算什么。”

    姒姜如今最听不得这个,一想到陈白起身边又多了不少与她关系亲密的人,他便心灼一片,可他偏还要刺激他。

    姒姜身形极快地欺过去,风扫乱四周摆设,他身上看起来单薄的衣物内却是藏着各种毒针暗器,他衣袖一抖,手臂内便滑出一条细长的带勾索鞭,直缠向巫长庭。

    他伸手一抓,只觉手心一痛,紧接着发麻。

    “毒?”

    他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在巫族面前耍毒?”

    姒姜见他被伤了,便没有再继续发动攻击,却见巫长庭不慌不忙拂袖单手结印,一指束棘化成鞭长的利刺便要卷绑向他身,他一脸诧异,连连退后,却发现那股力量如影随行,但在它还没有碰到他时,一道更强劲的巫力直接将其击溃。

    陈白起将脸色有些泛白的姒姜拉了回去,她颦眉对巫长庭道:“巫大哥,你最是冷静的一人,为何要与他这般胡闹。”

    巫长庭一直很平静的神色有了变化。

    他脸色有些不好地反道:“是他先动的手,难道长亭还不能反击了?”

    陈白起看到他受伤的手,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她略感心虚地想,她……好像也没有拉偏架吧。

    她正了正色,对身后的姒姜颦眉道:“姜,你怎能随便动手?”

    姒姜则一脸被说懵的样子慢慢看向她,他指着自己。

    “你怪我?他当着你的面在赶我走,你却一句话都没帮我,现在你还要帮他?”

    陈白起一噎:“……”

    他们两人现在也不打架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跟她才是罪魁祸首似的。

    眼见炮火一下子都拉到了自己身上,陈白起这时火气也上来了,既然左右都不是人,她也懒得劝了。

    她轻笑一声,但笑意却不及眼底:“都给我安静地罚站吧。”

    她一挥手,用巫力直接封住了两人的声道。

    两人有了感应,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发不出声的喉咙,吃惊看向她。

    “怎么?是不是不服气,是不是也想与我较量一番?”陈白起微眯起眼威胁道。

    想起她的恐怖之处,两人霎时都变得乖巧了起来。

    陈白起愤愤地想。

    果然退一步得寸进迟,进一步海阔天空!

    问:俩倒霉孩子凑一块儿不听话怎么办?

    答:这是欠的,揍一顿就好了。

    ——

    没想到巫长庭准备的房子是在内城,内城向来居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所以这边的房子岂止价高,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连购买资格里都没有。

    但贵有贵的好处,这边地理环境优美干净,没有市井的喧嚣与闹腾,陈白起来到新居所,见里面有风雅静谧的落英院子,绿柳垂墙,有书房套间还有偏厅,这宅子整体看起来既小巧精致却又温馨怡人。

    巫长庭经过上午那么一闹,此刻也冷静了许多,他向来是一个持重沉稳之人,却不知为何上午乱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反思过来,便也没再继续与姒姜有任何交流,两人一路走来如同河水不犯井水。

第百四十七章 主公,这事就挺突然的

    巫长庭引着圣主在宅子内逛了一遍熟悉环境之后,便恭敬道:“这宅子长庭已提前让人打扫过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备下了,若女郎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长庭再行安排。”

    陈白起看着他,眼中有温和轻松的笑意。

    “巫大哥办事向来细致有心,短短半日便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辛苦你了。”

    得她真诚赞许,巫长庭先前一直阴郁的心情开始转晴,面上倒是和煦了许多。

    “圣主莫要再唤长庭大哥了,于礼不合,再则这些都是长庭该做的,担不起你一句辛苦。”

    “既在外,你年长于我,唤声大哥亦无妨,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可没拿你当外人。”

    巫长庭听她这么说,并没有多开心,反而心中一直憋着那股气倒是一下有出口了,他沉颜道:“若圣主没拿我当外人,那为何一路走来,却从未与我提过那个叫姜的人的事,你缘何要留下他?”

    陈白起其实也知道他一直对于姒姜的事心有芥蒂,她有意打开这个话题与他讲讲这事。

    此时,姒姜因嫌弃自己那一身伪装丑陋一进宅子便寻了间房去拆卸妆容,有些话她也没兜圈子,直接对巫长庭道:“姜是我在回巫族前便相识的,这一次偶遇上只因我先前没认出他,他闹别扭才一直装作与我们不相识,而我隐约觉得他有些熟悉,身上亦有诸多疑点,这才留下他在身边观察。”

    “要说相认,也是在酒馆的时候,再之后我想与你解释,却不想你们一见面便是一副水火不融的样子,事情被打断了,一直也没找着时机与你提,如今你主动问了,我也就与你说,绝非你误以为的那般与你隔外,想隐瞒于你。”

    巫长庭听完她长长一段的解释,这才明白原委。

    “是长庭误会圣主了,请圣主见谅。”他惭愧道。

    “这事不怪你,只是希望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再为难于姜,他虽并非吾巫族之人,但他身边已无亲人,只剩下我了,我已允诺他一直留在我身边。”

    此时此刻,巫长庭心情复杂,一时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那个叫姜四的人了,连谢郢衣都不曾得圣主如此维护,但他却办到了。

    “先前的事是误会,既然圣主留下他,以后长亭定拿他当自己人看待。”巫长庭唇畔含笑,面无异样道。

    陈白起见他应承下来,无论是真心还是为顺她意,总归以后在明面上他是会应付过去。

    “另外还有一事,我想见见那个叫长圭囝的巫族,你传她过来一趟。”

    巫长庭倒也知道丹阳有一个半月族的巫女化叫长圭囝,化名小雪,只是她负责的事与他无关,他并没有打算与她见面互通有无。

    可眼下圣主指名道姓要见她,他便需要跑这一趟了。

    “喏。”

    等巫长庭走后,陈白起便回到后院去看姒姜弄好没有,正巧看到站在院中合欢树下的他。

    长长的黑发披于雪白颈后,一身鹅黄镶金边的宽大衣袍轻质顺滑披于身上,腰间于一根细长的涤绳束起,腰身堪堪露出一截风流韵致的线条,那仅露出一半的侧脸,高挺细致的鼻梁,唇似三月桃花,那昳丽如妖般绝美的容颜,何止颜如渥丹,郎艳独绝。

    不得不说,姒姜的真容是笔墨都难以描绘出来的好看,尤其经过先前那副平凡又黑丑的农汉形象对比下,他在她眼中这一刻仿佛都在发着光。

    她静静地颀赏了一下他的美貌后,上前道:“怎么不说话了,还在生气?”

    她就不信他察觉不到她来了。

    姒姜像一个瘾君子一样,摆好了最佳的角度与造型,隐匿又病态地享受够了她那独他一人目不转睛的注视后,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肤白欺雪傲霜,微勾的眼如狐狸一般媚长瞟来:“我气什么,我不说话,只是觉得你好像变陌生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

    陈白起脸上没有戴面谱,她道:“是因为这张脸?”

    “因为你的态度。”他接口道。

    陈白起听笑了:“我什么态度?”

    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他仰头望着头顶的合欢树,慢慢措词后才道:“你以前啊虽然也是一个大家小姐,可是你身上总有一种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距离感,你对所有人都一样客气,无论尊卑低贱,一视同仁,就好像你曾与世隔绝地生活过,在那里人人都是一样,所以在你眼中有着打破一切时局的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妄。”

    “在这世道的人都会受这世间的规矩所困,每一步突破都行得艰难无比,偏你却有你独独自己生成的一道生存准则,你心怀仁善,却又懂他人苦难,傲气却不清高,你的心性最是坚韧,权力阶层、贵族权阀在你心中就好像是可以打破的障碍,你从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陈白起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啊。”

    “可最终你都做到了,你本是一个值得人向往且与敬佩的人,无关男女,亦无关身份。”他感慨道。

    “那我现在变了吗?”

    “变了,也没变。”

    “哪里变了,哪里又没变?”她好奇地眨了下眼。

    他看向她:“你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但你的心依旧热忱而强大。”

    陈白起知道他并不知道她具体经历过什么,所以他对她的神秘感到了距离与陌生感,而他坦诚将这些说出来,要的也只不过是想与她更亲近一些。

    陈白.asxs.头,道:”姒姜,你说我变了倒也没有错,以往我只想让自己发挥最大的能力,可如今我觉得个人的力量始终达不成我想要的,所以我需要权势,也会利用与伤害,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纯粹,我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目标,为达成这个目标,我可以改变我自己。”

    然而姒姜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是知道她这个人的,有些人或许会在伤害过后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但她不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骨子里的东西始终是不曾变过的。

    他道:“别这么严肃,我反倒觉得你这样很好,说明你不止人在这里,心也慢慢融入了这里了。”

    陈白起一怔,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古怪。

    她正要开口,却听他忽然叫她:“白起……”

    “嗯?”

    她不明所以他这一声腔调都换了的轻颤呼唤,那余音未尽的停顿就像鸿毛一样撩过她的心间。

    他认真地看着她,眼角染上了一抹绯红,浅褐如琥珀般双眸内的情感像极力压制的洪潮一下冲破了堤坝倾泄而出:“我心悦于你。”

    这势如破竹般五字乍入耳那一刻,陈白起便呆住了。

    “你一直心悦于你。”他迎着她的视线,不偏不移,扬起一抹像春头花蕊迎风颤巍巍的笑容,温柔如水,笑颜如花。

    然而他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泪,那泪莫名带上了些许伤感的解脱,还是隐藏不住压抑数年的爱恋。

    陈白起看到他的泪有些无措。

    “你、你别哭……”

    他用纤白如玉的指尖揩掉一滴滑落于颊的泪珠,浓密的睫毛低低垂落,美人落泪都是极美的:“你不必觉得困扰或为难,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不然我这些年白白为你付出的感情,为你做的事,你始终以为只不过是因为主仆契约或者朋友情义,那我岂不亏大了?”

    陈白起脸上有些尴尬。

    要他不说,她或许还真不会多想。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他:“你想让我回答你吗?”

    “不、不用了,反正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所以无论你是什么回答……都不重要了。”他有些逃避地转开了脸,生怕说慢了会听到她的拒绝。

    陈白起听了这话,一时沉默地看着他,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一个不求两情相悦、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反应的匆忙告白,请问你是告白了个寂寞吗?

    ——

    晚些时候,巫长庭便带来了乔装过的长圭囝,她应当是得了巫长庭的提醒事前知道了陈白起的身份,当初凭她的身份还参加不了巫族的祭天仪式,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巫族圣主。

    她跪拜在陈白起面前,行的是巫族礼。

    或许别的人看到陈白起第一眼会被她身上的独特气质所吸引,但巫族的人却是第一眼便摄于她身上那纯正巫族血脉的威压。

    “半月族巫女长圭囝拜见圣主。”

    陈白起承了她的礼后,让她站起来。

    长圭囝虽站起来,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她与陈白起差不几高,低着头时,陈白起看不清她的长相。

    于是,陈白起直接让她抬起头来。

    长圭囝不敢不从。

    陈白起这才看清楚她的样子,不太高,大约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皮肤还算白皙,一张十分纯情的鹅蛋脸上缀着一双盈盈杏眸,双唇偏厚,五官秀美而无害,有种说不上来的女性柔美,再加上她的身材丰满,这种长相对于年长的男人而言,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陈孛的?”

    偏清冷平静的语气没有什么力度,但却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打进了长圭囝的心底,让她有种痉挛的寒意。

    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圣主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

    长圭囝不知圣主叫她来所谓何事,可如今听她问起了陈氏族长一事,她便好像有些懂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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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126/ 第一时间欣赏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最新章节! 作者:桑家静所写的《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为转载作品,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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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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