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主公,任务汾海郡之难(2)
他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便鱼贯冲出门,陈白起也察觉到不同寻常,便也立即跟上,一路上各院的青衣学生疾步而过,在春山雅厅集合。
春山雅厅虽称之为厅,实则前方乃一个射圃,占地广垠的露天场坝,厅中自然容纳不下全部师生,因此厅乃师长们议事之所,而学子则接分列规矩排立。
厅中乌泱泱一大群师生聚集在场,樾麓书院各院师长与沛南山长都一并赶来了,陈白起站在最未端,移目四巡,甚至在前方人群中,陈白起瞧见了莫荆。
他仍旧是那身山野莽夫的打扮,高大诡默,站在一群儒道风雅的先生身后,表情沉静而疏离,像生生开辟了一方天地。
沛南山长一袭白袍鸾带,外披紫鼠大氅,因来得较急,如明辉映玉的面染风霜,唇色淡白,呼吸微喘,他由众师生簇拥在前,也并不长篇大论,直接道:“今日本该沐休,然却用铜钟召集众人前来,只因一件紧急大事。”
众师生噤声静气,候听其言。
沛南山长立于埔台之上,目扫下方众师生,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他缓了一口气,道:“半月前离原乡县五百里处的汾海郡在十蔡谷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事故,半边涟浽峰岩塌寰,雪与岩石淹没了十蔡谷的夹道坡,因夹道坡乃进入汾海郡的主通要道,一经堵塞便难通行人车。”
“据闻近县的县帅(三乡为一县,县设县帅,相当于县官)上报于属大夫田大人派兵挖石通道,莫不成还出其它变故了?”底下有学生低声嘀咕。
陈白起耳朵一动。
沛南山长事前早与各院先生商议出了结果,因此明悉真相的众人皆一派面色凝重,而不知其因的众学生则疑惑。
沛南山长道:“想来许多人定知属大夫田大人已派人去十蔡谷挖掘雪石通路,只是这道路尚且不通,郡内便再度爆发出了重大疫情,且更有一支不明底细的暴徒作乱,邪师聚集宣扬道派与霍乱。”
此话一落,底下学生一阵哗然与惊异。
疫情、暴徒与邪师?这些字眼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陈白起与众人的心情相差无几。
疫情?一般能称之为疫情的病症便表示得病者绝非一、两人,而是能够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
至于暴徒与邪师,暴徒自是指那些毫无人性良知的匪类,或贼人,至于邪师……但凡沾染上个邪字的,皆不是什么好名声,陈白起曾听闻过,从南蛮而至的邪师擅以巫神之术霍乱与迷惑普通庶民,令人丧失神智,以致大行活祭或其其它罔故人伦天理之事。
“哀呼,民之不幸啊。”
“何方暴徒如此猖厥,在吾齐野放肆。”
“吾身为齐士,万不可让汾海郡民众就此陷入水深火海之中!”
底下拥有一腔抱负的学生都义愤填膺,恨不得替天行道将一切邪恶势力诸灭。
到底是年轻,还不曾接触过政治与战争洗礼的稚嫩士子,他们的出士初衷便是书本中记载与先生口中的大义、大仁。
沛南山长看见这样一群热血不失正义的学子,心底一阵欣慰,连面上亦不自觉从沉重中流露出一分微笑,他继续道:“此事已惊动了孟尝君,大人将带亲兵随扈前往镇压暴徒,然当地情况十分复杂,非人力能够平复,遂上诏樾麓书院众学子能够一同前往支援,平定邪师蛊惑之乱。”
众师生连忙道:“吾樾麓向来遵循习就孔孟之道,祸之大乱,自当仁不让。”
虽对答得诚意拳拳,但实则这群娇生惯养的士族子弟,心中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沛南山长连连点头,道:“诸位毋须担忧一路上的安全,县衙会派兵一路护送至沧海郡,孟尝君领军剿匪平息干戈,吾等只负责传言解惑与救治伤患。”
“谨尊师命。”这次的回应倒比先前显得更中气十足。
沛南山长道:“学生们且下去吧,各位先生且留下,此番汾海郡具体出行人选则由各院师决定。”
沛南山长与樾麓书院的先生们一道入了春山雅厅,而弟子们则相继离去。
陈白起随着大流而出,心中思虑。
这时,有三人挤到她身边,正是同舍间的容棋、曹顺与马城。
他们四人年纪相当,容棋、曹顺与马城三人乃二年生,平日里也不持师兄架子,算是跟陈白起关系良好。
“陈师弟,你下不下山,这可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容棋一手搁在陈白起肩上,笑嘻嘻道。
陈白起由着他靠着,笑道:“这人选是由先生决定,我去与不去,其实都无关紧要。”
而且余先生对她并无好感,并不一定会带上她一块儿。
系统:你心怀天下、心焦受难的汾海郡民众,决定前往汾海郡进行支援,接受/拒绝?
陈白起瞬间转口,忧愁下面容:“但若能够同师兄们前往,焕仙自是颀然。”
容棋等人:“……”
“你若想去,自是有办法的。”穆青阳慢步踱了过来。
他乃内门弟子,站的位置自然是靠近些,所以此刻等人群散走后,才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一瞧见穆青阳来了,容棋等人面色变得不自在,他们手脚变得拘谨,他们不与穆青阳有任何交流,甚至眼神上的,匆匆与陈白起随意打了声招呼,便溜走了。
陈白起早已习惯这三人瞧见穆青阳跟老鼠瞧见猫一样的姿态,亦不在意,穆青阳则更不用说了。
他既自负又傲气,根本瞧不上如容棋等平庸的士族子弟。
她看向他:“你有办法?”
穆青阳朝扬了扬嘴角,那翘起的弧度略显浮夸,他故作惊异道:“你不是山长的内门弟子,接道理这事应落不下你才对。”
陈白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山长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弟子。”
她顶多就是挂个内门弟子的名号。
但这个名号却累她许多,既拜不了其它亲授先生,又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变成山长的内门弟子,呜呼。
“山长收弟子非同小可,估计准备给你留个大的惊喜。”穆青阳摸摸下巴,贱声贱气一笑。
“如今山长诸事繁身,我亦不愿拿此事烦他,若师兄有办法,焕仙自当感谢。”陈白起好脾气地笑了笑,作揖一礼,不置可否。
穆青阳冷笑一声,唇色流转几分血色,没好气道:“感谢的话便不必了,只希望每日早起你能下手轻些……”
陈白起一想起今早之事,顿时失笑:“穆师兄这老毛病怕是得改了。”
穆青阳却懒懒地覆下眼幕,轻扯动了一下嘴皮:“改不了了,既是老毛病,便不是这一日二日能够……”
陈白起收起了笑,她与他关系算不得多亲厚,有些话只适合点到为止,再深入则显得过界了。
她瞧了瞧天气,问道:“师兄下午可有要事?”
穆青阳抬皮,有些莫名:“并无。”
“可焕仙有,如此,便先行一步了。”陈白起行下一礼。
穆青阳则无语地瞪着她。
与穆青阳告辞后,陈白起回了一趟舍间便启程下山去。
她临下山前从系统包裹内取出傀儡1号小白,她让它潜入山雅厅内探听,她既决定要去,便想提前知道多一些关于汾海郡的事情。
这一次她并没有与小白视角共享,因为小白记录的东西身为主人陈白起随时可以看,类似于录制储存好的视频,她可以随时从小白的内存中打开观看。
下了山,陈白起自是去看牧儿。
这段日子牧儿凡事不愁,亦有人照顾,人细白圆润了许多,那张与陈白起相似的面容,瞧着如金童一般可爱讨喜。
陈白起心中打定主意要去汾海郡,因此她有必要跟提前牧儿交待一下。
她并没有跟他提过去汾海郡有什么危险,只言随师出去游学一番,估计十天半个月内不在书院,让他待在山下好生学习。
牧儿不察有它,只是失落兄长要隔许久才能来看他。
当夜陈白起在农舍留宿,她循惯例教牧儿写字、认字,还有入门的算数。
这段日子以来,牧儿算是勤奋努力,已会念写二十几个字了。
因为将与兄长分离,牧儿今夜特别粘人,他想让陈白起教他写兄长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
于是,陈白起便耐心地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
见牧儿认真练习的模样,陈白起心中与桌台上熠融的烛光般一片柔软。
翌日,陈白起天未亮便上山了,此时牧儿尚在睡梦之中。
回到樾麓书院,穆青阳告诉她,书院已挂上布告,三日后被院师选中的弟子下山援助汾海郡。
并与同时告诉她一件爱莫能助之事,余师并不同意带她,原因是她有腿疾在身,行走尚且不便,根本帮不上忙。
关于这一点,陈白起其实并不意外,因此亦并算不上失望。
但接着,穆青阳又贱兮兮地告诉她另一件事情,便是沛南山长所带的“两仪”小队,将吸纳她加入,换而言之,沛南山长打算亲自带她去汾海郡。
对于这个结果,陈白起是诧异的。
她没想过沛南山长在如此百忙之中还能挤出一丝心思来考虑她的问题。
穆青阳道,这次樾麓书院将派出三支小队伍,一“两仪”,由沛南山长与甲之一等士子组成,主要负责洗清邪师的愚昧谣言。
二则为“四象”,由刘师等先生与道学院内门学子组成,主要负责救助与控制疫情。
三则为“星宿”,主要负责师生的后勤部分,亦相当于候补。
本来以陈白起这等新生的资历,是根本进不了“两仪”此等精英队伍的,哪怕硬要塞进队伍,估计也是“星宿”这等后勤队伍。
第347章 主公,关系户的缘故(1)
因为是关系户的缘故,陈白起成功地被编排进了“两仪”的对伍当中,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汾海郡救援任务(一)。
支线(一)【汾海郡救援】
任务目标:顺利地跟随樾麓书院救援队伍一同出发前往汾海郡。
任务奖励:经验值50000,皮革登山鞋x1(绿装),益气方x1。
任务惩罚:随机抽取一次s级惩罚任务。(惩罚任务共有s,s ,ss,ss ,sss,sss )
这次的任务具有惩罚机制,倘若随意接了没有完成,便会有相应的惩罚任务。
如以往的220v电击惩罚,应该算是s 级别的,这是任务失败后直接的惩罚,而惩罚任务,却是需要完成一项持有惩罚难度的任务,若完成了便取消惩罚,若完不成……估计她也并不想知道完不成惩罚任务产生的后果。
系统:恭喜你完成支线(一)汾海郡救援任务,获得奖励人物经验值50000,皮革登山靴x1(绿装),益气方x1。
系统:人物已达到13级。
陈白起顺顺利利地达到了13级,“陈焕仙”的升级路途相较“陈娇娘”的,可谓是顺风顺水许多,她循例查看起自己目前的属性面板。
职业:巫医(学徒)
姓名:陈焕仙(齐)
等级:13
种族:人类(麒麟血统开启7?
属性:生命力79;武力47;智力89;体力70。
技能点:12
巫技——【傀儡兽】1
医技——【?】
根据属性面板上的显示,陈白起发现了如今的“陈焕仙”跟以前的“陈娇娘”属性增长有所不同,陈白起曾询问过“智能系统”,可惜它好像一下沉寂了,不再轻易与她对话,除了机械性的系统提示,并没有给予她其它回复。
所以陈白起只能自己动脑筋猜测,这或许与随机抽取的人物体质有关。
譬如“陈娇娘”升一级,她的各项属性值都会相应提升,但“陈焕仙”却不然,他有些属性值甚至二、三级才提升一点,但某些属性值却又提升得较快,不似“陈娇娘”那般平衡发展,完全偏科了。
陈白起有理由相信,这具陈焕仙的躯体是以适应“巫医”这项职业来进行升级的。
而巫医的身躯很明显,并不适合成为综合素质有一定硬性要求的习武之人。
一旦确信这个猜测后,陈白起便感到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在这个几近茹毛饮血般残酷危险的世界,你不懂一点基础的防身术该如何生存?光凭一张嘴讲道理,摆龙门阵?呵呵。
更何况,天见可怜地……她还是一个实打实的瘸子。
陈白起忧愁地抚摸着下颌。
倘若她在汾海郡一个不小心便遇上了穷凶极恶的暴徒,她的道理根本说不通这群没文化的野蛮人,那又该如何脱身?
——所以,这是一个十分严峻需要考虑的问题。
说一千道一万,陈白起还是觉得尽快升级打怪做任务,解锁更多的“巫技”(巫术技能,简称巫技)与医技(医道技能,简称医技),看看这后面有没有什么适合用来“攻击”或者“保护自我”的技能。
所以在剩下宽裕的准备时间中,她决定尽可能抽出多一些时间来多做些支线任务提升一下等级。
之前为了尽快入道学,陈白起废寝忘食地学习,舍弃了许多系统任务,如今她打算挑一些支线任务出来做起。
在大干一场前,为行走时方便,陈白起便脱下了脚上那一双普通的短靴,换上了系统奖励的——皮制登山靴。
【皮制登山靴】
装备品质:绿色。
装备描述:普速提升12???山攀岩等特殊地图时,十二时辰内可限时一刻钟提速最高40?
普速提升12???若平时一日一夜走下来可行走25公里,那么穿上这双鞋后,便可行走28公里,若遇上危机之事,开启一刻钟的40???,也可多拥有几分保命的筹码。
陈白起在得到这双绿色皮制登山靴时,只觉是久旱逢甘雨,有了它,她因腿疾一事出差在外的顾虑,终于可以得到一定的解决了。
虽然仍旧走路一瘸一陂的,可到底不会再拖队伍后腿了不是。
装备上“皮制登山靴”,陈白起低头看向脚上这一双丝鞣的墨蓝色长靴,色泽低调便于隐藏,鞋底是千层垫厚实蹬高,靴面皮质柔软,加高的靴筒正好包裹住小腿部位,从底部到筒壁处镶了一层羊羔绒一样的蓬松料子,哪怕不穿棉袜子,也既暖和又舒适。
陈白起随意地踢踢腿,原地走上几步,嗯,正合脚。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双适合冬日御寒行山路的好靴,陈白起以往只觉得自己是生活在理想的世界内,并不在意生活水品,可当一切失去之后,在她看来,在冰冷刺骨的冬日里,能有一双温暖的靴子,一件保暖厚实的衣服过冬,便已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接下来,陈白起又查起任务奖励的“益气方”。
益气方——主要成份:长舑参、黄芪……
陈白起一眼扫去,一张腊黄的方子上面标注着十二种中药名称。
【益气方】
描述:大量出血后服之,则可在一个时辰内恢复气血(注:外伤不可愈。)若配之“化腐生骨散”一同施治,伤势效果更加。
陈白起看了一下这个方子拢共需要的药材,大部分都是目前战国时期凡所记载的竹简内不曾记录过的,然而陈白起却大概识得。
这表示陈白起想找现成的或收购成品是不可能的,她需要自己去野外或山中采集,才能够用益气方制出益气丹、或益气汤剂。
查看了一下系统包裹,她早前做生活技能——采集任务时,采了七种类别的药草都用得上,还有五种比较少见一些,需要专程去密林深去找一找。
陈白起心想,虽然还得满林子里蹿觅,少不得麻烦点,但这种药方对刀、剑砍伤十分管用,特别适合用在打仗的地方。
第348章 主公,关系户的缘故(2)
可惜“化腐生骨散”的药方她暂时还没有得到,只能先多准备一些“益气方”,以备不时之需。
陈白起打定主意明天一大早便进山去采药。
当夜,陈白起趁书院宿舍中的人都熟睡了,便悄然起身溜出了宿舍,独自潜黑来到阴翳婆娑的梅林深处。
今夜无月,子星廖廖,唯灿雪莹漪流露几分光亮。
大晚上的,树影高高矮矮摇摆晃动,林间啸长风声,枝桠投影于黑泥斑驳,远片一片死寂暗幕,一个人行走在阴渗渗的偏僻寒林间,宛如鬼怪魅影,的确挺吓人。
然陈白起却神色平静,不急不徐,如闲庭漫步,花间月下。
她表示她都算死过一回的人了,胆子大,不怕黑,也不怕静。
琼林香雪,夜色弥漫。
陈白起立于一棵梅树下,淡华笼树,小小的花瓣,细而有劲的,妖艳的深红,一股清寒的芳香缠绕在她的周身。
她召唤出傀儡兽1号小白,小白一出来,便亲昵地冲进陈白起怀中,陈白起笑着无奈地将它的翅膀提起,放在掌心,以防皮肤被它的羽翎尖爪划伤抓破。
小白虽无生命体征,但却是有灵魂的,它的灵魂便是药侍的元魂,元魂对陈白起的好感度与忠诚度都是满值的,所以它亲近跟爱护陈白起的行为是本能的。
陈白起用手轻轻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它并不躲闪,而是愉悦且依赖地拱了拱她。
陈白起选择与它“视角同享”。
一瞬间,她的第二视角便看到了早上她离开后,小白在春山雅厅内记录的事情。
由于小白是躲藏在房梁上,视线比较高,只能看见下面的一个个黑色脑袋在动,看不清楚脸与表情,只能根据服饰来辨别谁是谁。
“山长,不知此番汾海郡施刑的暴徒乃何方人马?”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下方沛南山长如罄如玉的嗓音响起:“虽官府声称这一群暴徒并无明显身份特征,却猜测乃附近南翢岗山寨的匪徒。”
“南翢岗?那处山麓荒凉,多年来从不曾听闻有过匪人啊……”有人惊异道。
底下的人闻言,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与思索。
沛南山长沉吟片刻,道:“确也,这些突然出现的暴徒并非空穴来风,子风来信,曾提及过似与某一诸侯国有着联系……”
“哪一国?”一道中老年的声音下意识脱口而出。
沛南山长沉默。
“如果是这样,吾等搅进去,岂非难以脱身?”
“难便难在孟尝君掺与其中,若吾等选择对此事视而不见,开罪了他,于齐行事难矣。”
“不是还有阴氏少主,他……”
“他不会出手的,阴氏一族一直隔绝于俗世,自成一方天地,虽济世为怀,却从不干涉周天子下的诸侯各国政事。”
“那在樾麓的另外几位贵人……”
“呵呵,吾等不妨猜猜此次暴徒与邪师之事是与哪一位尔口中所谓的‘贵人’有关?”
“……”先前说话之人一下便哑了。
哦,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内幕?陈白起仔细听取其中有用的信息,其中关于阴氏一族她略感兴趣,但他们对于阴氏一族却只是一句话带过,并无其它,于是陈白起亦只了解个只字片语。
“为何有人会对汾海郡出手?”有人奇怪道。
此时莫荆出声,道:“此事恐怕牵扯过多,书院毋须对此事牵扯过多,吾等只管前往汾海郡与孟尝君的军队帮助受难当地民众即可。”
沛南山长应声:“此事毋须再讨论了……”
一槌定音,众人噤声,接下来便是商议着如何安排救援人员。
本这没陈白起的什么事了,她也准备退出来了,但后面的讨论中竟提到了她的事情。
“不知山长,此次道学院在册的弟子是否全部出行?”
漠然简短的语速,这是陈白起熟悉的嗓音,此人正是道学院的余师。
沛南山长一时不明所以:“然。”
“……只恐怕其中有一位不便。”余杭先拱手,长长的袖摆垂落成两扉,遮住了他垂落的面容。
沛南山长眉远若黛,气定神闲地看了他一眼:“余先生所说之人……可是陈焕仙?”
“确也。”
沛南山长笑了一下,嘴畔的笑意像暖春的绿水温淡怡人,无半分攻击性:“既然余先生觉得不便,人便由吾这厢带吧,一来‘二仪’为先发,行程慢些倒亦无防,且陈焕仙的腿疾并不算太严重,步履虽不似正常人平稳,却行走无碍,并无不便之处。”
这番话算得上是软硬兼有,但若加上沛南山长通派温和亲软的气质,便不会令人感到被责难的尴尬与难受。
但余杭先是一个自尊心十分强之人,哪怕是这样的言语亦令他沉下脸,不答话。
其它先生看了余杭先一眼,神色各异,却不掺和山长与其之间的对话,唯莫荆低下头冷冷一晒。
沛南山长叹息一声,又温声道:“余先生,所谓有教无类,哪怕她身有不便,你亦应当一视同仁,更何况如今汾海郡形势严峻,民众苦难受害,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余杭先抿唇黑脸半晌,方道:“余应下了。”
陈白起听到这里,便退出了与小白的“视角共享”。
不得不说,沛南山长对她的确是挺好,只是这种“好”,却始终有一种补偿在其中。
她很无奈,她并不需要他用这种心态来对待她,就跟对待一个受伤的保护动物一样。
估计也只有她的伤腿完全康复那一日,他才会真真正正地看见他眼前的“她”吧。
第二日,樾麓学院为了众士子准备去汾海郡的事宜集体沐休,陈白起则一大早便起身去了山里。
她自是去采药的,这一入山便到暮时才归来。
第二日,她又上山了一趟。
系统:采集——姜蓟根 1
系统:采集——姜蓟根 1
系统:恭喜你完成了生活技能任务(1/10)——采集十株姜蓟根,奖励经验值2000。
系统:生活技能——采药熟练度 20
这个生活技能可重复地接上十次任务,每一次完成都有经验值,以往陈白起没有时间,且很难遍地找到草药,如今樾麓书院后山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珍贵药值,于是眼下便猛地刷生活技能任务来升级。
劳累采集了一日,陈白起虽满载而归,却也疲惫万分,她刚回到宿舍便听闻姜宣来找过她,只是没等到她的人,便留下了一个布包给她。
布包挺大的,鼓鼓囊囊一大包,陈白起好奇拆开一看,里面杂七杂八装着许多东西,不知所用的瓶瓶罐罐、一些腌制的干肉跟用草蔑编成的袋子装了些干粮,另外还有一些布栉、布靴……
很明显,姜宣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她的“窘迫”情况,怕明日她会空手出门,便提前替她打点好一切。
对于这一番心意,陈白起会心一笑,摆弄半天,又重新将它们整理好包起来。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所有师生都会在樾麓书院的南门前统一集合,“二仪”乃先行部队,一共二十四人,准备了四辆双辕牛车,其中两辆有车厢,其余两辆则是用来装载随行物品。
一般年迈体弱的先生们会坐车,而弟子们年轻虽不多体壮,但大多数都是步行。
从樾麓书院到达汾海郡保守估计至少需要接近二天一夜的路程。
而这大冬天的,下山之路既险又滑,自不敢走太快,泥路上的厚雪铺了一层又湿又软,走起来扑哧扑哧地,直朝下陷着。
沛南山长因担忧路况的问题,撩开车厢的布帘,朝后方看了一眼。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自然是陈白起,她身形似松,清俊而雪净,只是走路的姿势较其它人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困难,她走得却相反轻松许多,完全不因腿疾而耽误路。
既然她行走得如此顺畅,又为何落在队伍最后头呢?
自然是因为她需要复制别人踏过的雪脚印,这样才可以“顺畅”。
发现这一点,沛南山长不由得失笑。
第349章 主公,我的好友不上线(1)
薄暮浅霏,细雪簌簌,眼瞅着路况越来越不佳,沛南山长披了一件厚鹤氅衣拾级下了牛车,因车外的寒冷而不适地咳嗽一声,两旁师生立刻紧张围拢上前,被他挥手阻退。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沿云厚沉,夜幕低垂。
这雪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让弟子们找一处干燥避雪的洞穴扎营生火。”
因沛南山长的牛车停下,车后一众弟子都一并停止了继续前行,他们此时可谓又冷又饿,一路走来,只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冻得麻麻木木,可偏生又不能够抱怨生晦气,只得端架起士子惯有的骄傲咬牙坚持着。
——通俗点来讲,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下沛南山长体谅着,让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众士子能够扎营烤火,他们在怔忡一下后,便忍不住面露喜色,纷纷朝沛南山长行揖。
从樾麓下山后步行了几个时辰,因道路多艰难,因此他们并没离开原乡县多远,此刻停置在原乡旧址——苦涡。
苦涡曾旧是一方比较繁盛的村落,后来因地动(地震)地板块下陷,导致下雨时易发生塌荒泥石流,当地居民便相断搬迁,如此苦涡便渐渐荒僻下来,数十年后便只遗留下一些农户修筑的半地穴式房屋(这种建筑有利于防寒保暖,与现在的窑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有一部分深入地下,不仅冬暖夏凉而且能抵御野兽的侵袭)。
半地穴式房屋呈圆形,于半坡处,地表向下挖出一个方形或圆形的穴坑,在穴坑中埋设立柱,然后沿坑壁用树枝捆绑成围墙,内外抹上草泥,最后架设屋顶。
屋内,地面修整的十分平实,中间有一个坑,用来烧煮食物、取暖和照明,睡觉的地方高于地面。
屋内灰尘弥散,壁与柱间蜘蛛网张张,有一股腐烂潮湿的酸木味道,虽说这穴居内早已空无一物,还稀牙列缝的,倒也是可以暂时让人躲避风雪。
穴居内并不太宽敞,一间半地穴式房屋可留歇三、四个人,只是不可能都歇躺在床上。
各自找好晚上可以安歇的房子,便捡来可用的干材燃上火,如此一般阴暗的穴居便瞬间明亮了许多。
他们稍微将屋子打扫了一下,都是平日里不事生产的人,自是不仔细的,只将地上的腐木跟杂物都抬出去,但房内漏水地面潮湿泥烂,站着难受,蹲坐着又感觉屁屁凉,如何都不太舒服的。
系统:坐上客恒满,樽中饮不空,出门在外你认为孤军作战不如嘉友相助,请于“两仪”队伍弟子中至少加三位好友,接受/拒绝?
陈白起这厢刚扫干净一块位置准备坐上歇歇,却不料“叮”一声听到系统任务。
加好友?
陈白起查看起任务详细。
任务支线【添加好友】
任务目标:坐上客恒满,樽中饮不空,出门在外你认为孤军作战不如嘉友相助,请于“两仪”队伍中至少加三位好友,好友要求——好感度需30 。
任务奖励:经验值70000,500金(可兑换同价值齐刀)。
任务惩罚:无。
看了任务目标,这好友要求需好感度刷到30 才行,看来这任务有些麻烦,她并没有时间慢慢去刷别人的好感度。
系统:目前“两仪”队伍中对人物“陈焕仙”拥有好感度的人有:沛南山长、卫溪、张仪。
哦,陈白起调出系统“人际关系”列表,查看了一下这三人的好感度。
系统:沛南山长对你的好感度为35。
这个好感度刷来陈白起是知道的,这段日子她时常上樾麓山顶聼筠雅舍听课,因此好感度也勉强累积过了30 。
所以沛南山长可以直接加好友了。
系统:张仪对你的好感度为2。
张仪,便是先前陈白起来参加樾麓雅集时遇到的那位考验先生之一。
因为两人之故不过一面之缘,因此好感度为2亦属于正常。
系统:卫溪对你好感度为16。
卫溪,樾麓书院沛南山长的大弟子。
他在这“两仪”弟子队伍中,无论是学识与资历权威皆是头份,因此乃“两仪”弟子的领头者。
卫溪为人虽冷面漠颜,但却对陈白起是颇为照顾的,或许是领了沛南山长交待,亦或许是他真将陈白起当成了他的小师弟。
但两人实际接触不深,感情并不亲密倒也正常。
本来这好友任务陈白起是想拒绝的,但一看其中一好友明显已攻略成功了,另外一个也在无知中攻略了一半,只剩一个张先生好感度较低,这便让她有几分踌躇。
她眼下好穷啊,系统商城的许多有用的道具都只能眼馋着买不到了,若得了这奖励的话,刚好能升一级,还有这富足的五百金……
陈白起眼底的光闪烁一下,便咬一咬牙,拼了。
不就是个好感度嘛,她就不相信凭着陈焕仙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还刷不满30 。
这三个有好感度的,沛南山长便不作考虑了,剩下两个好友攻略人选,陈白起首先选择的是卫溪,一来因为大家都是樾麓弟子,并且“凑巧”睡在同一穴室。
好吧,这个“凑巧”全是别人让的,“两仪”队伍的精英们,谁身边没有一两个相熟的好盆友,唯有陈白起这个空降部队遭人嫌弃,落了空,最终只有卫溪就将她。
因半地穴式的破烂屋空余得很,其它人都跟别人挤去了,只剩陈白起与卫溪单独一间,而卫溪并非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他学以致用,常年游学在外,自然懂得许多野外生存知识,也知道如何简单布置睡处,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抱干稻草铺在灰坑床上,又铺了一件厚冬衣,然后就这样在火堆旁边躺下。
这大冬天的,晚上又并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所以一般都睡得早。
陈白起也躺下了,她睡在火堆的另一边,她的床也是卫溪给铺的,她略赧颜。
可赧颜归赧颜,她该办的事,却半分没忘记。
第350章 主公,我的好友不上线(2)
细密的白雪铺天盖地地笼住了房顶,冷气似从房子的任何缝隙中无孔不入,陈白起跟卫溪出门在外身上自不会带有被子,只能拢紧厚实的冬衣蜷缩着身子躺着。
这年久不修的房屋除了有一股子不大好的气味之外,总感觉四周都凉飕飕,那股子寒意仿佛能够钻入人体的骨子里去。
陈白起并无习武,再加上前不久大病过一场,这身子骨儿自然较一般人孱弱了些,而卫溪体谅她,便将自己包裹内带的几件厚衣服都给了她,只披了一件薄衣在身上,估计此时也冷得慌。
而陈白起心中有计较,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等一个机会。
夜深,屋中央的火苗忽扬忽灭,影影幌幌。
陈白起没睡,想来卫溪翻来覆去,应当也是睡不着的。
“卫师兄,给。”
火光渺飘,影色闪烁,陈白起抬起头,从身上(系统包裹)摸出一个圆鼓鼓的小皮囊袋扔给了卫溪。
卫溪下意识伸手一接,然后摇晃了一下,里面有液体在晃动,他撑起身子将盖子拔掉,在鼻尖嗅了嗅……是酒?
他眼睛倏然一亮。
这天寒地冻……能喝上一口酒,甚好。
卫溪隔着火光看了陈白起一眼,便仰头一口咕噜咕噜饮下,顿觉舒爽,遍体通寒的身躯也在酒意的发挥之下有了几分温度。
“谢了。”
卫溪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扑克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将酒袋抛回给了陈白起。
陈白起却又抛给了他。
“我酒量小,剩下的酒便由师兄处置吧。”
卫溪这次接过酒袋,却并没有再说话了,只有隔一会儿便响起的咕噜吞咽声让陈白起知道,他承了她这份情。
系统:卫溪对你好感度 5,目前好感度23。
“卫师兄,不知你祖籍在何处?”
先前屋内的静谧与生疏感好似有了裂缝,隔了一会儿,陈白起便趁机打开了话题。
所谓加深感情的方式之一,聊家长。
卫溪明显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他意兴阑珊地答道:“韩国。”
嗳?韩国?陈白起嘴角一抽,是那个被秦国灭了的韩国……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不利于交流感情啊。
陈白起干笑一声,立即转移话题:“哦,对了,有一事焕仙常忧患于心,不知卫师兄可知沛南山长有何禁忌之事?”
要说陈白起完全不了解卫溪,这才一开口便触了雷,所以聊什么话题还是得谨慎一些,并且还得彼此都感兴趣的事情才行,想她与他之间唯一有联系的便是沛南山长,所以聊沛南山长应该能够聊得下去吧。
一提到沛南山长,卫溪显然比先前要认真许多。
他道:“山长脾性冰壶玉尺,若非冒犯厥词,便并无什么禁忌。”
“……哦。”
怎么感觉卫师兄有一种自带终结话题的bug呢,你将聊天的路堵得这样死,我又该如何接话呢?
陈白起忧伤了,接下来该怎么聊天呢?
或许这一次陈白起沉默得有些久,卫溪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绝对,便又迟疑地补了一句:“不过沛南山长似不喜有人提及他的家族……”卫溪的声音嘎然停止,他自觉说错话了,便蹙着眉,挫词了半晌,最后硬绷绷地下了结束语:“呃,亦不算不喜,只是……你最好不要随意提及此事即可。”
陈白起好像听出些什么了,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白起换了一副表情,似羞赧微笑道:“望卫师兄莫见怪焕仙的无心之语,卫师兄乃沛南山长收的第一个门生,自是对山长多为贴心了解,此番山长能将两仪的一众弟子交由卫师兄带领,委以此重任,可见山长是极为倚重卫师兄的,甚至连焕仙都是对卫师兄备加推崇,想多加亲近。”
卫溪似顿了一下,半天都没再吭一声。
怎么又不说话了?
陈白起心中略为忐忑,拿眼神不动声色地瞅向卫溪。
只可惜他侧背着她,面容背光一片黑暗,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都这样捧高脚了,难怪卫溪是一个听不得别人无故献殷勤之人?
看来“聊家长”跟“表达崇拜之情”的政策都失败了。
系统:卫溪对你的好感度 5。
陈白起:“……”
卫溪师兄你如此……闷骚,你家山长知道吗?
若非有系统这个作弊器,陈白起发现她完全摸不透卫溪这个人的脑回路,他甚至连表情都十分吝啬于表现。
喜、怒不形于色,说的估计就是卫溪这种人吧。
不过她既然摸着了他的套路,看来拿下这个好友名额应该不难了。
于是接下来,陈白起便无话聊话,找尽各种理由借口使劲地夸他赞美他,为了刷足好友的好感度,她简直将卫溪标榜为自己人生的楷模,生活的典范。
系统:卫溪对你的好感度 5。
很显然,她的方法是奏效了,可却并不是一直有效,基本上当她将卫溪的好感度刷至32的时候,这种言语上的交流已经无法再增长好感度了。
第351章 主公,营地内的变故(1)
一晚上硬床板冷被窝,是以第二日陈白起天不大亮便起身了。
卫溪倒是在将近天明前勉强入睡,陈白起起身时顺便瞄了他一眼,他睡姿古怪却面容沉寂,想来也是睡得不舒服,便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动一动这蜷缩一晚上僵硬的手脚。
出门后,一阵晨风带着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天微微亮,远处山霭一片深沉的墨蓝,起伏不断的线条轮廓朦胧而柔和。
她深吸一口气后,便撑了一个懒腰,刚放下手,听到身旁不远处一声细嗦烦恼的呻吟声。
“嗳!何以如此痒痛——”
陈白起顺势偏头瞧过去,却见一个满脸憔悴、眼下青黑的早起弟子,他身着书院青衣,走之有风,端是身姿笔昂,瞧着还挺赏心悦目,可却有一样突兀,便是他走几步路,便总忍不住拿脚板去搓着地面。
并且他还反复地调整脚底的角度,却始终不得要领,看样子十分地痛苦跟焦虑。
既然这么辛苦,为何不脱了鞋后拿手挠呢?
陈白起表示这些士子哪怕面色狰狞亦要保持的“风雅从容”,她着实难以理解。
“铆代,如此之态,成何体统。”
这时,另一边,正有一人趋步行来,他褒衣博带,外罩一件蓝染葛袍,眉目萧萧肃肃,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正是张仪。
陈白起伫于一旁,挑目望去。
那个叫“铆代”的学生当即唬了唬脸,连忙停止“蹭脚”的行为,向走来的张仪行礼羞愧。
“堂堂士子,行为何以如此怪诞荒谬?”张仪蹙眉,清清亮亮的嗓音如风拂松枝,清劲用力。
铆代难为情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吱唔半晌,方道:“先生,弟子脚痒……”
张仪愣了一下:“脚痒?何症?”
铆代简单地形容了一下脚症,张仪便道:“褪下鞋袜来。”
铆代迟疑了一下,便听话地找了一块干净的石面坐下,他褪了鞋袜,露出的脚趾头又红又肿。
张仪一看,惊了:“竟会如此严重?”
铆代脸色一阵一阵泛红,尴尬不已,待先生瞧过脚症便快速穿上。
这时早起的其它弟子听到动静亦围了过来,他们方才也瞧见了铆代的脚,皆一阵沉默。
为了赶行程,这大雪天走淅沥路,几乎整只脚都浸泡在雪水中,不少的弟子脚都长了如铆代般冻疮,有类似,还有更严重的。
“原来是冻疮。”陈白起恍然。
张仪道:“这是冻疹子,一会儿烧些热水泡泡脚,忍一忍便好。”
“嗯。”铆代知道也没别的办法了,便略委屈地颔首。
其实这年代的医学不发达,很多病痛都是靠着强大意志力忍下来。
“这种冻疮我知道有一味草药可止痒,虽说无法痊愈,却可不影响赶路,让弟子去采吧。”陈白起突然出声。
其它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然后……移向她的那条腿。
哦,认出来了,是那个空降的陈焕仙。
“什么草药?”张仪看了陈白起一眼,斟酌着。
“不知哪位先圣可曾记载过,但弟子却不识其名,只认其样。”陈白起微微一笑。
张仪摇头“此处偏僻且路况复杂,你一人恐怕不妥。”
他暗指她的那条伤腿。
陈白起道:“先生,无碍的,弟子先前路过时好像有看见过,离此地并不多远。”
“不如,让我陪你去吧。”一个嫩生生的白皮弟子小声道。
陈白起却笑着瞄了一下他那不自然划动的脚,摇头。
“你恐怕脚上也痒得很,不如你去烧点热水,一会儿将脚洗净了,再擦药汁效果更好。”陈白起道。
那嫩皮小弟子闻言,瞬间脸色涨红,嗫嗫不语。
“如此,我陪我去吧。”张仪道。
陈白起心中自然一喜,但面上却惊讶。
张仪再道:“速去速归。”
陈白起没有拒绝,只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张仪的穿着十分朴素简洁,两层叠衣,但却面色红润,行走疾飞,陈白起观察他并不像习武之人,应当是平日里锻炼出来的一副好体魄。
他背着手,面容清淡,步行在前。
陈白起则在其后,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找不到什么可以切入的问题,腹稿了半天,觉得再这样走下去,药草都采到了,还刷不到好感度。
不如……小小地耍个小心机?
陈白起仔细观察四周,眼白珠黑溜溜,在路经一棵野枣树下,枣树枝桠咧叉地,盖了一树的雪,垂垂欲坠。
陈白起觉得时机到了。
张仪正心忧着他那一群“脆弱”的学生时,突闻身后一声喊,他惊诧一回头,却见头顶传来簌簌杂色,眼前一片白茫雪色,但那白茫还来不及将他淹沉,已有人先一步将他给用力推开。
他踉跄退了好几步,一稳住身形便蓦然抬头,只见他面前一条瘦长的身影被掉落的积雪砸了一脸。
“咳咳……先生,你没事吧?”陈白起被掉下的雪砸得一头冰冷,她冷得一个哆嗦,忙抹掉脸上的雪。
张仪面对陈白起那声关切的问话,愣了一下。
“你且擦擦脸。”张仪冷静着神色,递给她一方布栉。
从他袖袍里取出来的。
噫?
陈白起呆了一下,这情景……怎么跟她想像中不一样啊。
书上说好的“救命之恩”,定以“涌泉相报”。
她这个举动虽说不算“救命之恩”,可怎么样也算是帮了他一把吧?
张仪见陈白起直直地看着他,忍了一下,便道:“方才不过是掉落一些雪,你毋须太过大惊小怪了。”
陈白起嘴角一抽。
大惊小怪?
……他这莫不是怪她方才那一喊,吓着他了?
好吧,陈白起认了,这个张仪是一个比较有原则性的人,像这种“小事”并不值得他对她心生感动。
张仪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白起“明白”,便抿了抿唇,转身准备继续前行。
第352章 主公,营地内的变故(2)
却不料,踩上一块滑石,张仪面色一紧,整个人彻底失衡,眼看一阵天眩地转,脑袋一重,便要磕到脑袋,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狠狠一把拽住了手腕。
张仪定了定神,只觉心脏扑通乱跳,久久无法平息下来。
只因离他面部几寸处,一块尖锐石头正凶神恶煞地朝他叫嚣。
他缓缓回头,却见上方的青衣纯良少年一张笑靥灿若阳。
“先生,这次弟子并无‘大惊小怪’吧。”
而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张仪:“……”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正式道:“这次……多谢了。”
系统:张仪对你好感度 10。
陈白起自然不敢受他这一礼,连回礼,只是低下的脸却是始终笑着的。
接下来的路并没有再出什么夭蛾子,他们顺利地采到了需要的草药,两人便原路回去。
却在路上意外错身而过一支香粉脂气的艳丽队伍。
“这是?”陈白起多看了几眼。
这支队伍是由牛车运送,四方车厢外拉灯结采,绮丽美艳,车后随行十几名少男少女,他们的服饰华丽,穿着整齐的木屐,面施粉黛,鼓乐阵阵,笛声悠扬,随行另有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骑着高大壮汉,腰别长剑。
张仪却无感兴趣,仅瞄一眼便冷冷道:“野闾。”
“野闾?”陈白起看着那在寒冬仍香粉飘飘、妖艳流盼的队伍,若有所懂。
“走吧。”
明显,张仪对这个话题并不愿再多谈。
等回到了樾麓“两仪”队伍,却发现他们暂时扎营的穴居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一是不知何时来了一群走商队伍,他们在离“两仪”队伍不远处扎营生火、另外便是之前那支与陈白起他们错身而过的野闾“胭脂粉队伍”亦停扎了下来。
很明显,这些人也打算借这个地方休息。
张仪见此,面色一下便冷下来。
“你拿药草去给他们冶疗。”
张仪交待了陈白起一句,便步履愤然步入了其中一间穴居。
这穴居正是沛南山长昨日暂居的。
陈白起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将药草交给了之前那个白嫩生的弟子,教了他用法之后便找了一间无人的穴居入内,她放出小白去沛南山长的穴居打探消息。
其实陈白起也觉得奇怪,按理这些商队与野闾队伍只要知道这片穴居是书院士子在借住,通常都会退而避之,如此大大咧咧挨邻而居,着实不符合常理。
小白实播中……
张仪满脸压抑地冲入,沛南山长此刻正与其它两位先生谈话,他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听到张仪克制不住喉中冲动道:“山长,何以走商与奚女会在此处?”
奚女=妓女。
沛南山长怔了一下,见张仪如此激动,便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柔声解释道:“细雪漫路,一时半会儿他们亦无处可落脚……”
张仪沉声道:“山长知道我问的并非此事。”
沛南山长怔了一会儿,看向左右,便让其它人先退出,方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此事乃……孟尝君之令。”
张仪顿时勃然大怒。
“好一个荒堂之人!”
沛南山长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的确荒堂,当他看到这群野汉走商与俗媚奚女领着印着他私鉴信函时,其心情简单无以言喻。
“那走商……”
“走商实乃孟尝君之蝇苟私扈。”
“就为了发难财?!”张仪不可思议道。
沛南山长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看着张仪的眼睛,道:“此番汾海郡之势本就凶险艰难,暴徒与祸疫令其雪上加霜,郡中百姓缺衣少食,哪怕他们是怀揣着另有目的,但对汾海郡的人而言亦是一件好事。”
张仪闻言,诧异地看了沛南山长一眼,但一眼之后,却又艰难地垂下眼,晦黯的神色渐渐沉默了下来。
沛南山长见他似想通了,方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张仪心中仍憋闷得很,但沛南山长的话却不能不回答。
“与一名弟子外出采药。”
沛南山长亦不过多干涉他的行事,问话也只不过为转移他的注意力,他道:“雪天尽量结伴而行,交待一下别让弟子随意单独乱走。”
张仪:“嗯。”
看到这里,陈白起便召回了小白。
同时亦是满脸无语。
这孟尝君……还真是一个背经叛道之人啊。
召来妓子……估计是用来供他与他的兵马欢乐的吧,她记得“女闾”便是齐国的官妓,这野闾不就是野妓?
还让自己的门客装扮成走商去发国难财。
呵呵,这心还真大。
这还真是正事、私事两不误啊。
她刚感叹完,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杂嘈声,像是在争吵大骂。
陈白起出去一看,却见一个漂亮的女子衣衫半露被人推倒在地,嘤嘤哭泣,旁边有一肥肠大肚的凶恶中年男子与樾麓书院的弟子正在起争执,周围围了一大群人。
要说这时代的商人地位远低于士人,但两厢却起争执,要么是这商人身份不简单,要么便真是怒急攻心了。
第354章 主公,我这是遭暗算了(2)
此时若是有旁若无人的莫荆在,估计会一脚将无状的女郎给踢飞。
可惜,他并不在。
他负责的是第二批队伍,与姜宣他们一块儿押运辎重。
而其它人也想不到此等辣手摧花之事。
但,这人仍然被人挡了下来。
沛南山长凝眸看过去,表情不知为何一下便宽松了下来。
女郎只见前面不知何时挡过来一人影,她刹不住脚,险些冲撞进他的怀中。
她愕然一呆,一抬眼,便看见她面前半臂之远,站着一面笑意纯良,眉眼弯弯的青衫少年。
他生得如此美好,就像溪水中折射的那一抹剔透无暇的阳光,令人心生好感。
但不知为何,在触及她那一双要笑不笑的眼睛时,女郎只觉心头一阵寒意,头皮发麻。
她……好像有些动弹不得了。
沛南山长与众师生都不知道陈白起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但见她突然挡下女郎时,都不觉松了一口长气。
特别是那个与商贾争吵的樾麓弟子,若沛南山长之身遭这贱奴玷污,他便真是罪不可恕了。
“这位……奚女是吧,不知你这番激动,所谓何事?”陈白起偏头疑惑,轻言轻语地问道。
那女郎呆了呆,一时哑口无语。
她自然是打算跟沛南山长求助啊。
可眼下……瞧见这突如其来挡在面前的少年,她心中紧了紧,发现他哪怕只是轻描淡写地站在那里,却令她有一种如山岳矗立仰止难以翻越之感。
“奴……”女郎眼神波光闪动,嘴唇阖动了几下。
“哦,对了。”陈白起似突然想起一事,十分纯良地问道:“不知道在孟尝君的府上,奚女可懂识字辨义,或者教化礼仪呢?”
女郎瞠大眼,莫名地看着陈白起。
“想来应当是会教的吧,那么不知这位奚女不掩面、不知羞,如此这番出现在吾等面前,着实有引诱勾龋之嫌,一般这种情况,在府上若被查出,孟尝君会如何处置?”
陈白起慢条斯理地说完,眼神便**裸地在女郎身上勾了一圈,女郎当场面色便白了。
这话,周围人也都一下便听明白了。
奚女相当于家妓、奴隶,一向只听从郎主安排来侍候贵客,然本身她们的“丹籍”却是属于家主的,若个别擅自作主有心勾引其它恩客,便是对家主存了异心,其心当诛。
若是一般郎主便罢,但孟尝君绝对是一个独裁霸道者,哪怕只是一则谣言,他亦一定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这一刻,这个奚女开始有些后悔跑来闹这一出了。
奚女的存在既渺小又卑微,甚至见不得光。
女郎突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因这一幕而疑惑了,只见她双手紧紧抓住地上沙泥,低着头,纤细的长颈下弯着,心中既恐惶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求……”
她正准备求饶时,这时,一件像晚风落葭的轻纱覆上了她冰冷的肩上。
女郎一惊,蓦然抬头。
却见方才还笑里藏针的少年,此刻却风光月霁,一双温和的笑眸。
陈白起捡起方才她掉落的外衫,借着披衣的动作,附在那女郎耳边低语了一句。
奚女完全僵住了,细看,甚至能看到她的身躯在颤抖着。
女郎虽不知这位少年如何看破她之事,却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慌不择路地抓住了轻纱,头亦不回,便飞快地蹿回自己的队伍车厢之中。
其它人被这一出比一出更怪异的情形看得一愣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亦有个别心有城府的,大抵看明白了。
而那商贾迅速反应过来,表情一瞬阴沉狰狞,偏在动手之时,听到不远处轻悠地飘来一句。
“某虽不知你的主子是谁,可眼下你好像是在替孟尝君做事吧。”
商贾伸出的手一僵,看着陈白起。
“既然如此,以往的纠葛情仇,便放在事后再处置,否则耽误了正事,孟尝君怪下来,罪论你等抑或吾等?”陈白起十分有礼地问道。
那商贾似被陈白起面上那瞧不出深浅的微笑刺了一下眼,伸出的一掌慢慢垂落,紧握成拳,他扯动了一下嘴皮道:“樾麓弟子都好风范!”
撇下这一句,他便愤然招手,将自己队伍中的人一并召走,远远避去。
系统:不知名奚女对你愤怒值 30。
系统:不知名商贾对你愤怒值 30。
陈白起挑眉,对此,置若罔闻。
她方一回头,便见沛南山长眉目温和,神色舒展对着她一笑。
系统:沛南山长对你好感度 10
系统:张仪对你好感度 10
系统:卫溪对你好感度 10
这下陈白起面上的淡定维持不住了,她禁不住唇边之笑缓缓漾开。
那一刻,少年面似桃花,明媚自开。
众人一伙都被少年这一笑给看呆了。
陈白起暗自咂嘴,这下任务完成啦!
三个好友都到手了,五百金也一并到手啦,也算没有辜负她这新鲜背上的这60愤怒值啊。
闹事的商贾与奚女走后,便要处置后续之事。
那名樾麓弟子被其先生挑走,估计是准备逮入“暗堂”好生教育一番。
其它人则通避则避,迅速撇清关系。
而陈白起则被沛南山长留下单独谈话。
“方才一事,焕仙如何看待?”沛南山长道。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抬眼见沛南山长目光清澄似水,方道:“别有用心之人。”
沛南山长闻言,感叹一声:“焕仙果然是通透之人啊。”
“山长,焕仙可否能询问一事?”
沛南山长看着陈白起,道:“我自知你想问什么,只是此事我并不愿樾麓弟子掺与太多,剩下的事会由我与其它先生处理的,你毋须操心太多。”
陈白起抿着唇,拱了拱手:“先生之远虑自是弟子不敢攀比的,只是这近忧已逐步逼近,有人不愿意吾等樾麓弟子顺利前往汾海郡,这第一步便是欲以奚女之手挑拨士商关系,坏吾等名声,搅和池水,这第二步呢?是否手段更险恶更阴匿亦不可知。”
沛南山长道:“汾海郡一行,吾等既已承诺孟尝君,便使命必达,经后凡事多加注意,多行管束,避免再出意外,你稍后唤卫溪来我居处一趟,我交待他些事情。”
陈白起道:“诺”
由于陈白起采的药草有效,许多人的冻疮都有了好转,纷纷来向她道谢,再加上她挡下前往骚扰山长的奚女,相当于无意中拉了他们一把,如此一来,她又收获了零零碎碎的许多好感度。
这好感度虽说单个没用,但聚少成多却可以变成好名声。
因此一事,三方倒是相安无事,便是好静的读书人,夜里听到那些靡靡女笑,与粗鲁饮酒喝笑声,心中着实烦燥。
所幸,第二日是个大好晴日,天色甚佳,收拾一番,又可再次上路了。
三支队伍,像是无形之中商议好的一般,拥有众多拉货脚夫壮汉的商人在前,身娇体弱的樾麓书生在中,而香脂软肉的奚女们则走在最后。
而在入夜之前,他们三拨人终于抵达了汾海郡地界最近一一座破落城廓——奎城。
奎城是一座弃城,四周城垣墙体倒塌,破烂而腐朽的建筑,坑坑洼洼的街道,部分窟穴稀落的火光明明忽忽,只有偶尔会有几个瘦小而佝偻的它乡流民出没在臭巷窄道,其余皆鲜无人烟。
天一黑,基本上便不会再赶路了,一来太冷二来太危险,野外什么猛兽沙盗都有,一般直接找地方扎营留宿等天亮,如之前一般,各自分配好工作进行,陈白起则与几个弟子负责去城垣外的一处小树林子里捡些还用得上的干材回来生火,这活算是最轻松简单的了。
城外乌漆抹黑,她手上也没有照明的工具,只能借着雪光与星光摸黑前行。
外面还好,小树林内恐怕更黑,陈白起不打算进林子里面,只在周围打转找一些可用的干材便准备回去。
却不料,刚蹲下捡材时,突然耳边传来极速而迅猛的风声,她神色一惊,还来不及躲避,便感觉后脑勺一痛,那重重一击几巨将她的脑浆给震散,瞬间便眼前一黑。
系统:人物生命值急速下降,请注意!
陈白起:“……”
第355章 主公,又得重刷一遍奎城(1)
“你杀了他?”
拔高尖叫的女声压抑而隐怒地响起,陈白起从黑暗之中恢复了意识,但整个人昏昏噩噩,只有听觉能够接触外界,就像从另一个球体隔着透明的薄膜模模糊糊醒来,不甚清晰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男子似为了掩藏什么,刻意压低了声线,冰冷冷道:“此子坏了吾等布置之事,为何不可杀他?”
女子咬牙道:“尔行事此般冲动,可知一不小心便暴露了奴家身份,便会坏了主子之大事!”
男子喉间顿了顿,方嗤道:“不过杀了一瘸腿的儒生,会坏什么事,大惊小怪!”
“今日之事郎君难道瞧不见,这个儒生敢当众主事,且言谈不俗仪容不凡,恐怕是与那樾麓山长关系不浅!若他出事,但凡那樾麓山长动用能力起疑一查……”
男子变了下神色,眯起眼,瞥向陈白起受伤晕倒的位置,道:“眼下如何,是上禀郎主处置……还是放了他?”
女子沉目思索了一会儿,便有了决定:“罢了,事已至此,他受如此重的伤,估计留着也是凶多吉少,且任之由之吧,反正夜下无人,此处沙盗流民亦多,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怀疑不到吾等身上。”
男子颔首:“嗯,就这么办。”
女子见男子肯听她一言,方才愤怒的神色也消褪不少,她想起此番约他而来要谈的正事,便道:“原先以为孟尝君已上钩,便会放松警惕落入咱们的圈套,却不料他会让樾麓书院插手这汾海郡之事,所以吾等接下来的行事需得更为谨慎。”
男子道:“‘暴徒’之事我已事先安排,到时候你与我里应外合,只等那孟尝君一到……”男子哼哼一冷笑:“齐国若无孟尝君,便相当于无爪的鹰无牙的虎,何惧之有。”
女子不等男子说完,便谨慎插话:“不可大意,一切皆需小心谨慎。”
两人又凑头密谋了一会儿,事情交待谈妥后,男子便先翻城垣土矮墙而入,于漆黑弥漫的夜色中迅速消失了身影,而女子却停留了一会儿。
她信步走向了陈白起受伤倒落的地方。
女子一双刻画了深沉幽邃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俊雅苍白的少年半晌,缓缓地蹲下身来,用一只纤素小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额头。
那处,冰冷。
宛如死人。
“安息吧。”
女子红唇张合,似怜悯似无情地吐出三个字,便垂下眼睫,起身离开,她转身之际,那柔软而冰冷的红霞披纱似风,轻轻地拂过了陈白起那张苍白泛青染血的面颊。
等女子走远后没多久,突然原地爆发出了一阵强光,在强光之后,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男版“陈焕仙”骤然换成了女版的“陈焕仙”。
而陈白起,终于睁开了眼。
她胸膛处的空气好像一下被排挤空了,鼻嘴大张,不住地喘息着,如梦初醒。
她如此反复呼吸之后,方恢复些许力气撑着酸软而无力的身躯慢慢地坐了起来,头很重,头顶像压着一铅块,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头痛欲裂令她难以正常思考,眼角模糊稠黏,只觉头上湿辘辘的。
她想她的情况估计很糟糕,之前被人暗算的那一下,伤得不轻。
她随手朝发际处一摸,不用看,一手血。
“再不补点生命药剂,估计血都要流光了……”
这样想着,陈白起便打起精神,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可这种雨雪天气,地面水汽很大,她早已浑身湿透,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只觉手脚僵直冰冷,嘴唇青白发颤。
取出库存的“小型生命药剂”x4,她觉得不能再省了,便一口气喝光,在第四瓶喝完后,才稍微感觉能够动弹了。
那男子手上有功夫,她伤在脑袋,又流了那么多血,没有猝死她都算是幸运的了。
这种能够立竿见影的救命药,真是存再多都不嫌多啊。
伤口还需要上药处理,但没见流血了,估计这四瓶灌下去令伤口暂时结痂了。
陈白起扶着晕眩的脑袋勉强站了起来,她摸了摸胸口,那里鼓鼓地软绵绵,意味着她身体已经虚弱得无法抵御麒麟血脉的霸道侵入,重新恢复了女儿身。
陈白起颦起柳眉,眼中冰冷眸光闪烁,心中暗忖,她男变女的这个秘密绝不能够暴露了,先前那一对行凶男女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返回,她眼下虚弱耐不得,除了尽快离开此处,还得换掉这一身樾麓弟子的服饰才行。
若不然等一会儿遇上熟人,他们见一陌生姑子穿着樾麓书院弟子的服饰,再加上这张相似度极高的脸,她怕她到时百口难辨。
陈白起打开了“区域地图”,上面显示“奎城区域地图”正在加载中……由于这奎城地图面积不大,只用了一分钟不到便加载完成,接着地图上便显示出她的位置,她好友(沛南山长、张仪与卫溪)与友方绿点位置,敌方红点已不见了,说明他们已经不在附近了,而显示友方则有几个绿点正在逐渐朝着她的这个方向靠近。
她隐约听到城墙内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不敢应,她先将身上那染血的弟子青衫脱掉扔进黑暗之中,然后就像一个关节失灵的老人,一步一步朝着相反的位置挪动,将身后的呼喊声抛之越来越远。
她不能这样出现在樾麓弟子面前,一来她随时有可能会变回男身,二来她一身是血的突然出现在奎城外,容易引来加害她的敌人怀疑,并且解释起来令人完全信服也不容易。
一切还得等她伤势稳定后再作打算。
她就这样一直闷头离开,最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了多远,直到在区域地图上瞧不见友方的绿点后,她终于累得失去了自觉,双腿一软,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陈白起想……在继头部受创后,她的脸估计这下也一并遭殃了。
这次又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当陈白起苏醒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而是一处干爽软绵而舒服温暖的地方。
第356章 主公,又得重刷一遍奎城(2)
并且她躺着的松软位置还很香,这种香味身为女人三十几年的陈白起并不算陌生,是一种女人身上的香粉味道。
她猜测自己可能躺在某个女人的香闺之中,可她多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可能,这奎城方圆几里都是破落村庄与荒野,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舒适的环境。
所以当她睁眼看到的却是一个封闭的车厢,彼时精神震作,便可闻窗外车声辚辚然,蹄声得得然,道旁似有交谈声、拍手嘻闹声,哗然沸然。
然而诡异的是,车内却静谧若佛堂经阁,自成一方天地。
车厢内除陈白起躺在一香榻之上外,另有一莲花坐式女子攘皓臂于车厢角落,她正挽一串不知是何质地的圆润黑珠子拨动,见启樱口,阖目不辨所念何经,却别有一种逸态。
也或许不是在念经吧,她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醒了?”
这个女人简单而清冷地两个字,不带任何多余感觉,不柔软亦不温暖,但声音却十分动听。
她并没有睁眼,却第一时间察觉到陈白起醒了。
陈白起支撑着一臂,半支起身躯,借着车厢内散发的幽幽黄光,打量眼前这个长相婀娜多姿的美艳成熟女人。
她的目光并不具有任何侵略性,相反是一种懵懂的好奇与单纯的注视,这并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很奇怪,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五、六的女子,气质与长相完全背道而驰。
她的气质像沉淀不动的死水,绵沉悠长,而长相却似跃动炙燃的火,浓艳张扬。
“姐姐,你刚才在念什么?”陈白起扯动起苍白的嘴唇,朝她虚弱一笑。
陈白起感觉自己可能有些低烧,喉咙很干,说话的声音嘶哑断裂。
姬妽拨动珠子的动作停了一下,闭着眼,那张浓妆黛粉颜色的面容,似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很浅,如风过水纹痕,眨眼便消失了,但却莫名令陈白起感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笑。
“奴下以为姑子首先会问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当然想知道,不过这样直接问的话,好像显得太被动了。
陈白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润了一下喉道,方道:“还不知道救命恩人叫什么?”
姬妽终于睁开了眼,那一刻,陈白起在这个女人眼中看到了云蒸霞蔚的苍海桑田,那样浓郁而富有内容。
像是确认了些什么似的。
“愚园姬妽。”她将串珠收入,双手伏底,朝陈白起俯首一拜。
愚园?
虽然陈白起在齐国只算是初来乍到,并不太十分熟悉这齐国的贵族圈,但却也听出这个女子的身份。
不自报家族姓氏,只提来处,她只是一名低贱的……奚女。
陈白起挣扎着起身,想将她扶起,姬妽已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起身,并取过墩几旁边的水,喂给陈白起喝。
陈白起依靠着姬妽的臂弯处,慢慢呡吞了几口,便摇头。
姬妽放开了她,重新扶她躺好。
“这里是孟尝君的野闾(野妓)车队,此车乃下奴居所。”姬妽突然道。
陈白起怔了一下。
兜兜转转,她竟然被孟尝君的野闾给“捡”到了,这岂不是又要回到奎城去?
抬眼看着姬妽。
野闾与家姬不同,眼下战国并没有设有专门的勾栏场所,野闾相当于民间或者某些官史商贾私下安排的机动性妓女,夏令便行夜市,夜半而往,天明始归,或进园啜茗,或并不下车,或直接车上熄灯停于树荫之下。
溽暑未消,夜凉如洗,少年轻薄之辈往往携美妓驾名驹,笑逐西郊,辄于车尘马足之间作神女襄王之会。
其余时节则随车队游历四处,居无定所。
所以姬妽才会说这车是她的居处。
一般而言,贵女们都会认为躺在这样的地方是在玷污她们高贵的身躯。
陈白起突然意识到,姬妽对她客气向她行礼,皆是因为她认为她是一名落难受伤的士族子女。
但陈白起亦不想点破,她露出一抹微笑道:“常闻齐国孟尝君仁义道德,却不想连园内伇下皆有此品性。方才唐突,吾乃楚国毛氏孟蔷(孟蔷即毛氏大女,不姓孟,孟代表的是排位),逃难于齐,不料路途遇上沙盗遭此横祸,家父兄母失散,而家中奴仆皆亡,唯有小女一人存矣。”
说到最后,陈白起嘴角的笑意略苦,似在悲痛中硬自打起精神来。
姬妽闻言,略诧地注视着陈白起的眼睛。
陈白起敢编造这样一个身世自然是有所依仗,一来她对楚国毛氏恰好有几分了解,二来她冒充贵女也并不算是无的放矢。
她望着对方那一双清亮而一尘不染的眸子,心底却多了几分思忖。
毛氏乃齐国御叔血脉贵族,这个姬妽是知道的,据闻楚灵王谋杀其兄登上王位后,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深得民心而巩固了王权,然亦有部分贵族对其行径保持着愤懑小动作,其中以毛氏为首。
如今毛氏逃难于齐,莫不是来投奔齐国求生?
“我们车队一向习惯夜半赶路,方才凑巧入奎城时见一人躺在地上,血泥混作一团,一查探人还有气,方出手搭救,一切只是巧合,当不是贵女称赞。”姬妽暂将心中想法压下,谦卑答道。
陈白起编了这样一个既真又假的故事,便是有意引姬妽对她有所顾及,她身为贵女,哪怕落难于斯,亦不可能与一名为妓者客气对等,所以她直唤其名,其接而道:“姬妽,大恩不言谢,等蔷寻回父兄后,定以百金相酬。”
姬妽一笑,道:“那姬妽便多谢贵女赏赐。”
无论她信与不信陈白起的承诺,都表现得十分得体,这令陈白起有些好奇姬妽的来历,她应当不是愚园的家生子,凭其谈吐礼仪就与陈白起之前所见的那个艳俗奚女相差甚远。
“姬妽,咱们到奎城了,不过城内东区有樾麓书院弟子们的营地,咱们不敢靠近,再择地而息吧。”一戴马帽的小矮子一跳一踱地过来,他黑瘦的脸掩于阴影下,挥着马鞭而道。
“让所有人都安份点,不可再去招惹樾麓书院的弟子。”姬妽探出头淡淡吩咐道。
陈白起心叹,果然她又阴差阳错地返回奎城了。
只是这次她的身份跟性别都完全不同了。
第357章 主公,终于除了一害了(1)
姬妽将事宜简单交代完毕后,想了想,便对陈白起道:“贵女身份……特殊,此番奴等因郎主吩咐准备前往汾海郡一趟,不知贵女接下来如何打算?”
陈白起见她用一双顾昐谦逊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抿唇浅浅一笑,道:“正巧父兄曾说过有要事需前往汾海郡一趟,不知我可否与姬妽的队伍一块儿。”
姬妽心底自是一番思量,面上却蹙眉,她犹豫了一下方道:“贵女乃齐国绅权之女,而姬妽的队伍却是卑贱参差不齐,且口舌杂乱……”
陈白起听懂了她的顾虑,但她认为等她身体康复,恢复成男儿身后,便会身遁出这支奚女队伍,因此别人口中的“她”不会存在什么大问题。
但掩饰身份与遮挡面容是有必要的,况且这个所谓的“毛氏贵女”的身份纵然存在,于她这个冒牌货而言也是见不得光的。
陈白起见姬妽语尤犹豫,审时度时,便放软了几分凛然,假意“恳切”道:“我不愿再生事非,况且我身上还带着伤,既然如此,我便以姬妽身边人的身份一般,你于外可随意介绍安排,只等我顺利安全到达汾海郡与父兄汇合。”
这话便表示她也不再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可与姬妽等人身份相等,不必特殊尊待,这样一来便可少惹怀疑猜疑。
当然,她此时这般“礼贤下士”的举动是正确的。
姬妽本也是这番想法,既然这“毛氏贵女”识相主动提出,她自是满意的,然其态度却还是需要谦逊,不可露出对其落魄的轻视与怠慢。
姬妽知道,谁也料不到这样一个落魄的齐国贵族是否还有翻身之力,若无便罢,若有的话,其后果便不是她这样一个无根无势的歌姬能够承担得起的。
姬妽低下头,眉眼垂落纤蘼:“委屈贵女了。”
陈白起回之以礼:“姬妽于我危难时出手相助,于我有救命施恩之举,我甚是感激,此番倒是又要麻烦姬妽一路相护,于我而言,姬妽并非仅仅只是一个歌姬,亦是可交之朋友。”
姬妽抬起描摹精致的眉眼,那略染风尘的精黛妆容勾勒起她神色的稳沉与世故。
姬妽会演戏,而陈白起亦不遑让,表现得诚心实意。
而姬妽看了她一眼,遂抿唇微微一笑:“贵女的话令姬妽受宠若惊了。”
两人看似亲近的客套一番后,陈白起因受伤的缘故精神不济,便躺下来休息了。
而队伍车轱辘入城后便开始整顿,姬妽于陈白起交待声,便由两名侍仆搀扶着下了马车。
姬妽一离开,空荡的车厢内便只剩忽闪忽暗的幽冥烛光射影的条条横横,陈白起睁开了眼,却感觉受伤的脑袋像快炸了一样痛,但痛意转瞬即逝,尚可忍耐。
系统:人物的生命值降低—1。
系统:人物的生命值降低—1。
陈白起起身,将姬妽给她绑的伤口拆掉,她摸了摸后脑勺处,那里有一块突起的硬包,上面已结了血痂子还有一层不知什么味道的草糊糊敷在上面,粗砺硬糙的怪难摸。
若非她先前当机立断连灌了四瓶生命药剂,估计这会儿她还在狠狠晕睡中,或者醒来也得脑震荡不可。
那暗中对她下手的男人果真歹毒,此事可不能就这般算了……
陈白起面无表情,但眸底却蓄星幽寒。
姬妽不过愚园的一歌姬女,身上所带伤药自是好不到哪里去,陈白起便重新用姜宣赠送给她的伤药敷好脑袋,重新包扎了一番,又磕了几颗自己炼制的益气补血的丹药。
她全身酸痛发软,便蹭着车板慢慢躺坐起来,脸正好对着敝挡车窗。
此时车窗正用木吱橇出一条指粗的缝隙,远处篝火红光燃起,射入她虹膜内,映得她瞳仁斑斓五彩,流溢生光,她听到一些男与女欢乐谈笑的声响。
奚女队伍除了女子便只剩一些身有缺陷或丑陋异常的男奴仆,这些声响自然不是与他们发出,陈白起将头一偏,再看去便见不远处在奎城落脚的商队靠近了这边,正与奚女饮酒大啖,寻欢作乐。
他们不需要遮天闭目的房屋,只原地搭了一个简易棚子,再用一块大布遮挡着,火光投射在黑布上,勾勒出一对对男女相互交缠的身影。
另火篝旁围满了男女,有赤脚短衣于冬日热情唱跳的舞姬,有拿金银珠宝投掷助兴的商贩,亦有相偎依交耳谈心的伴儿。
看着这边的热闹糜乱场景,相反,陈白起越过火光与人嘈,樾麓弟子那边的营地却寂静一片。
静得有几分不寻常。
明日过了荒废的奎城便要到漕城,漕城乃汾海郡境内最大的一座城池,孟尝君的军队与他们这三支队伍的目的地都会在那处汇合。
陈白起并不太清楚这姬妽为何会救下她,为何要留下她。
她相信凭她先前的一番说辞,并不足以令她放下戒备,完全相信于她,可偏偏姬妽如此简单地相信了,并且还愿意留下她。
但她总觉得在这里面的文章并不简单,特别是她在受袭之后听到的那一对男女之间的对话。
事出有因,并非单纯的善行,这一点,陈白起从姬妽的眼中可以看出。
这样一个世故且游历颇广之人,是不会干出这样一件不确定是否会存在危险因素的事。
所以说,她究竟留下她,意欲为何?
陈白起感觉口渴了,却不再喝姬妽车中的水,而是从系统内取出自己的玻璃杯来喝,喝完便放出了小白。
她受袭失踪一事估计过去几个时辰了,她猜测樾麓那边应该得知消息了,只是不知道山长他们会如何行事,她准备让小白去查看一下樾麓弟子的情况。
暂时她还得留在这支奚女队伍中,一来她女身可以得以掩藏,二来反正路程也很顺便,三来则是她要在这里查探一些重要的事情。
很快小白便飞回来了,它用了技能掩人耳目,所以并没有被人察觉。
如她所预料,因她的失踪樾麓书院那边虽然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却分散弟子于城中不动声色地四处搜查。
第358章 主公,终于除了一害了(2)
陈白起脱下的那一件血衣已经被人找到了。
此事在樾麓弟子中大为震惊。
以沛南山长为首的众人几乎找遍了整个奎城,终于一无所获的众人气势汹汹搜查到了这边。
夜色之中,一群林行风中,衣袂飘飞的士人集拥而至,其势不可谓不张扬、摄人。
樾麓书院的弟子扎营在城东,而商人与奚女队伍则分别是城西与城门,城西与城门相隔不远,而城东则距离稍远,且地理环境最佳。
眼见城东的樾麓弟子举着火把迤逦行至,代表奚女队伍的姬妽神色一怔忡,立刻挥手令伶人停下闹乐,带上人疾步上前迎接。
这一次与上一次奚女与商人意外闹事不同,瞧见这樾麓书院的弟子们面色不佳气氛沉重而来,姬妽便知他们前来一事估计不简单,不可避之。
而商队的人却擗局于一旁,神色莫名。
沛南山长一身雪衣雍华,清俊似月潭清水,只是此刻他面色清冷,如皑皑雪峰,而张仪一改平日单薄穿着,披了一件青羽大氅,依旧清瘦颀长的身形,却因步履过大而显得沉重犀利。
卫溪则一身墨染青衫,束发握剑,利落拓爽,面沉似石,目锐扫射。
其余师生亦面染霜意,不敢面视。
姬妽拢了拢云袖,提起鸾彩裙摆,便带着人上前行礼,由张仪出面与她交谈商议了一番,最后,姬妽明显退步,容樾麓弟子前来车队处搜查。
陈白起远远看去,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却是能将事态的发展尽收眼底。
她知道,姬妽是无法抵抗樾麓书院的搜查,她的露面是迟早的事情。
陈白起叹息一声,早知道便不脱下那血衣了。
可不脱也不好使,她那时候受重伤倒地,地面自是留有血迹,她那种状态也不可能收拾残局,唯有赶紧抽身离开,避免暴露了最大的秘密。
如今她受伤消失一事,惊动了沛南山长等人,搜查四周嫌疑自是有必要的。
樾麓弟子皆是士族子弟,生来便比一般人高贵,他们要使横谁也挡不住,从商队那边一路搜查过来,眼看就要检查到陈白起这辆马车之时,陈白起见姬妽并没有阻止的倾向,想了想,便立即将头发披散下来,半身缩于阴暗之处。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车门被推开,阴暗的车厢内光线大作,只见一柔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半躺靠在马车上,她发丝如云黛逶迤披散于肩、于地,低头矮首,苍白而无助。
卫溪一愣。
车门一开就有一股淡淡的靡丽香味扑面而来。
一位罗纱丽人静坐于宽大的锦榻上(衣服是姬妽车厢屉柜内的),低头半阖眉目,鸦静的黛睫半敛,长长的黑发仅绑着一条红色的缎带于侧,迤逦到绣满了花纹的地毯上,玉雕的瑞兽口中吐出乳白色的轻烟,车厢内的光暧昧朦胧,将整个空间都变得神秘动人。
卫溪怔愣了许久,便猛地转开了眼。
“下车。”
他声音冷静地透过糜离的熏香,传入陈白起的耳中。
陈白起在知道察车之人是卫溪时,便知道这历来有原则性的师兄是不可能因美色而有所迟疑。
怎么偏偏是他呢?
陈白起不愿下车,这一下车,若他们要看清她的脸,岂不是她又得编一个与陈焕仙“兄妹情深”的故事?
可谁都知道这陈焕仙只有牧儿一个兄弟在樾麓山下。
或者,直接矢口否认,男版的“陈焕仙”与女版的虽五官相似,但这身材气质却相差甚远,她这样一乔装或许可以隐瞒得过去。
姑且试试。
要说这干了坏事的人瞅谁都觉得在怀疑她,可事实上,这男变女一事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坦然相信,估计就算她叫嚷着自己是陈焕仙,这些人也会当她是疯了。
如此一心理建设,陈白起觉得女版的她,也没有那么不能见人了。
不过卫溪如此坚决地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定要搜查一女子车厢,莫不是他们有什么想法?
正当陈白起准备一咬牙一跺脚下车时,却突见卫溪没管她,直接掉头走人了。
陈白起一怔,朝前挪了一些,见卫溪抛下这边的事情,疾步快行至沛南山长身旁。
“等等。”
只见,沛南山长忽然叫住了一名双手攥袖,垂头低默的奚女。
那名奚女一开始不知是在喊她,可等其它人都疏散后,留她一下在原处,她方面露惊慌地抬起头,却见沛南山长一双皓月当空、无垢却威严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她。
奚女惊了一跳。
而这个奚女陈白起认出来了。
正是之前那名与商人起纠葛的奚女。
“过来。”
见那奚女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姬妽便瞪了那女子一眼,走至她身旁,面色无异,仅启唇道:“沛南山长喊你,还不过去。”
她推送了她一把。
奚女这才反应过来,忙掩饰住眼底的神色,朝沛南山长等人伏地一拜。
“小女扣环,拜见诸位郎君。”
沛南山长对她视而不见,只让卫溪上前去查看。
卫溪看了师长一眼,张仪以眼神回他,接着便与卫溪一道上前,卫溪自小便练剑,对血腥味道甚是熟悉,之前定要车厢中的陈白起下车便是嗅到车内有淡淡未散去的血腥味道,如今更是一眼便瞧见那女子的袖摆裙纱上沾染的乌黑血渍。
虽说因夜色与布料的缘故不太明显,但卫溪乃练武之人,眼睛聚精如神,自是不容错辨。
他当即面色一沉,剑已出销,只闻一声刺耳的鸣叫,便那冰冷的剑刃便抵于奚女扣环薄透的脖颈处。
“尔且说来,袖上的血迹从何而得!”
扣环先是不可思议睁大眼睛,接着面皮一抽搐,忙低下头去看,便看见不知何时她袖摆处与裙纱都染了些血迹,成竖条状,并不明显,所以她先前才一直没有发现。
她眼底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了,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嗦,她不住地问自己,这血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分明不是她动的手,怎么会染上血……这血究竟是不是那个樾麓弟子的……
第359章 主公,终于除了一害了(3)
突然,扣环想起了,在那个樾麓弟子死后,她的确曾靠近过他,难道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
“奴……奴……”
卫溪冷着眼,将长剑再用力抵于她脖子:“说,否则定让你今日血溅此地!”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周围人都惊呆了。
姬妽面色微变,她压住眼神朝队伍中某一处瞥去,与其中一人对上视线,从他那一双阴冷震怒的眼中,她看出了真相,顿时气急攻心,却也明白了她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奴、怒什么都不知道。”扣环泪喷而出。
“还敢狡辩!”卫溪面色一沉,便一剑刺入了扣环的右胸。
扣环顿时痛得尖叫,在地上打滚。
这一剑并不伤在要害,卫溪冷冷道:“若再不说,下一剑便让你身首异处。”
“奴真不知……”扣环十指掐入泥中,痛苦尖叫。
这时,张仪迈出,目光清瀞地盯着地上的扣环:“在寻到陈焕仙血衣的地方,我们还捡到一个香囊,这气味与你,是否一致?”
扣环闻言,终于忍不住嘶哑着吼出声道:“不可能,我当时并无携带——”
扣环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
她遗漏的并没有什么香囊,而她却不打自招了。
奚女痛不俗生地、泪眼婆娑地朝人群之中看了一眼。
姬妽此刻一步迈出,声色俱厉道:“大胆婢奴,本以为尔带着一家老小来投奔愚园乃忠厚老实之辈,却不料干出此等歹毒凶恶之事,简直是死有余辜!何以苟且!”
陈白起闻言,眼神一下便变了,她看向姬妽,眯起眼。
她这番话……好像有点意思。
那奚女闻言,浑身一震,只见下一秒,她如泣血的杜鹃哀鸣一声,便迎向卫溪横指的剑,剑穿背而过,当场便气绝倒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只是刚觉得这个奚女有问题,但转瞬她便自尽而亡了。
卫溪将手中之剑从奚女身上抽出,转头看向沛南山长请示。
沛南山长面无表情,他覆下眼帘。
“走吧。”
人已死,线索已尽,再追究与纠缠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了。
其实沛南山长一直相信,陈焕仙并未死,他或者被人藏了起来,或许是自己找了个地方暂时躲了起来,这两种推测其实沛南山长更认为是前者。
若陈焕仙真死了,那为何寻不到其尸首,唯剩有一件血衣在案发现场呢?
莫非是有人掳走了他,并借此要挟或者想要恐吓樾麓弟子?
那凶手是谁?是目前在漕城的暴徒邪师,还有另有目的的势力?
种种想法都只是没有证据下的单纯猜测,是以沛南山长发散弟子先于城中各处搜查线索,至于查到城西城门处,则是因为沿途有些微已经干涸的血迹朝这方划落,他们宁可仔细一点,也不愿放过,方来到奚女队伍。
先前他一直在观察所有的人,在听到他们要搜查一事,许多人的表示与动作都符合正常人的反应,唯有几人略显怪异。
然后他便让张仪着重留意这几人,很快张仪便查出什么,张仪曾是在赵国干过刑狱审讯,从一个人的神情跟动作便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于是,做贼心虚的奚女被揪出来了,而因为她一时的大意恍惚,又不打自招,这才将人给审讯出来。
只可惜,最后人死了。
“山长,且慢。”卫溪忽然喊住了准备撤去的樾麓一众。
沛南山长看向他。
卫溪握剑于手,反身几步便冲向陈白起所在的车厢处,再次喊话道:“下车。”
车内以为揪出凶手同党后已没她什么事儿的陈白起:“……”
下什么车?怎么还没有忘记这一茬?
他们当众杀了一人,便可转身离去,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挠或出声斥责,她这一身是疑点的人下车,若她的话辞他们不信,便与那奚女一般对她严刑逼供,她这是招还是不招?
陈白起郁闷了。
卫师兄,以往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面摊的死鱼脸在书院内便是镇煞安宅,但搁在外边,竟会是如此凶神恶煞。
姬妽面色阴沉地让人将那叫扣环奚女的尸体抬走,并不看一眼,却在这时挡在陈白起的车厢前面。
“车厢之女乃献上给孟君侯的舞姬,因路上偶感病疾,身体虚弱方久待车内。”
陈白起意外,这姬妽方才分明因忌惮樾麓书院而选择置身事外,这下为何愿意出面替她打掩护了?
卫溪并不与姬妽对视,他目中无人,只盯着陈白起的车厢。
“她若此刻不下车,吾等便有理由怀疑,她是否与方才那奚女乃同伙,意图谋害樾麓弟子。”
张仪蹙眉,这卫溪为何定要揪着车厢内的人不放,之前凶案的现场他已查过,除了陈焕仙的脚印,便只有一男一女,女的方才也查出是那个死去的奚女,男的因线索掐断,一时难以辨别,但他相信,人并没有离开这座城。
同时,他亦奇怪,这车厢内究竟藏着个什么人,其它人都下车了,就剩她一人始终不言不语,不露面。
沛南山长则目光透澈,于夜色之中蕴染几分清寒,驻站于原处,身后簇拥着一群以他马首上瞻的风姿蕴藉的先生弟子。
他们不走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陈白起所在的那辆马车。
“……”陈白起表示,压力挺大。
第360章 主公,左右夹攻逼出来
压力再大,也得扛住。
陈白起知道躲是躲不过了,于是调整了一下神色音容,出声了。
“奴婢陈蓉,见过诸君万福。”
陈焕仙的女声经过陈白起刻意咬字压韵,清亮而温和,如琴簧乐苼于月下悄然奏起,引人倾听。
有人说,声音可以是一种力量,一种诱惑感染的力量。
“奴婢陈蓉,早前遇匪逃难,不慎摔伤了头部,导致行动不便,一时反应迟缓,此番方见失礼了,望诸君原谅。”
混暗而朦胧,似覆了一层糜丽粉色纱布一般,陈白起纤颈秀长,高高昂起,她掸开宽大而绮丽繁重的衣袖,伏身于车,背脊起伏的动作优雅而稳重,如樾麓山巅的白鹤于松云之间展翅,亮声鹤唳,鹤盘远势投孤屿。
士人讲求一种从容不迫之态,亦颀赏于此。
此女仪、声、礼皆可圈可点,非俗婢也。
卫溪冷峻峭硝的面色稍稍减褪几分,他觉得有此涵养修为之女,可以给她几分优待之遇。
“既然你有伤在身不便下车,我亦不强人所难,但你必须诚实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卫溪语调很正常,但每个字落下却铮铮有声,容不得人忽视。
陈白起知道,若一旦说出有破绽的话,以卫罗刹这般不顾情面之人,说不得直接便拔剑砍来,以儆效尤。
于是,她伏底谦逊的姿势不变,却慢慢地抬起了那张“颇有嫌疑”的脸来。
在回答别人问题之时,掩面藏身,行为猥琐岂不是更惹人怀疑,陈白起深谙此道,为了能够打消他们的疑虑,她唯有冒险暴露出发下这张面容。
虽然身高、体重、头发长度等等都跟男版“陈焕仙”的有了变化,但实则属于陈焕仙的特殊存在,却一样不少。
如瘸腿,如伤痕,如神态,如那一双如雾如风又似湖水般的干净眸子。
要说这世上的易容术,哪一处最难隐藏跟最容易暴露的呢?
那便是眼神。
所以,陈白起哪怕露出了脸,却是将眼睫依柔覆半,娴静而美好。
卫溪倏地眯眸,微抬下颌,似盯着她在沉思。
陈白起所居之车厢乃姬妽的,姬妽常年于车内侍客,这车厢内的布置自然是奢美而舒适的,车内有一盏粉布竹罩的灯,上面绣着一副梳头***,暧昧的光线,朦胧而昏暗的气氛,并不足以令陈白起的那张脸原形毕露,但五官轮廓却大致清晰。
那是一张十分干净而苍白的面容,谈不上多艳煞四方,却稚气娇嫩,不过十四、五岁,头上绑着一圈白布,隐约透着血红色,因失血的缘故,她袅袅伏姿,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显得单薄而透明。
男版陈焕仙一米七左右,而女版的陈白起足足缩短了一头。
周围的人开始无意识地聚拢,将卫溪与姬妽的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当他们看到那纤骨羽身的少女现身时,都禁不住看呆了。
而站在车厢旁的姬妽将众人的目光一一收尽眼底,嘴角隐隐噙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显得有几分诡异。
卫溪视线于她面目、胸脯、腰肢扫过一眼,便转开了视线,而握剑的那只手不知觉开始攥紧。
“小儿可是这愚园歌姬?”他冷冰冰问道。
陈白起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姬妽,见姬妽蹙眉以眼神示意她承认时,理智却犹豫了。
姬妽见陈白起没有回话,她拢起秀眉,艳红双唇抿得死紧,忍不住想开口替话,却被一侧的张仪扫过来的一眼给生生止住了。
该死的樾麓张仪!不愧是干过刑狱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会剜人,姬妽咬牙。
要说这张仪平日里清淡寡漠惯了,但那长久浸落下的寒森气势,即使这多年来的修身养性,游寄情于山水,也无法完全剥离开来,因此当他沉下气势,一眼亦足以令人心寒。
“不是。”
陈白起终于回答了。
可答案却并不是姬妽预料的,或者是想要听的。
姬妽愕然掉头,看着陈白起,双眸漆黑,脸一下便沉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卫溪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冰榍般的弧度,目光逐渐看向姬妽。
姬妽就像被缚地灵给震住了一样,浑身一颤。
若说张仪的眼神刺痛人,那么卫溪的眼神却是直接能将人给冻僵住了。
陈白起假状没看懂这里面的风起云涌,依旧平静道:“奴婢并非愚园的歌姬,奴婢实则乃淮南流民之女,前不久在路上遇上贼人,恰得姬班所救,想来孤子难立世,想寻一安稳之所何其之难,所幸奴婢幼时跟一游艺习过一门舞艺,方得姬班赏识留了下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带着些许气虚的轻柔,显得真诚而动人肺腑。
陈白起的一席补救之话将卫溪那盯注在姬妽身上的恐怖视线重新给拉了回来。
“流民之女?”卫溪与张仪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余之人皆诧异。
奚女队伍部分人知晓姬妽救了一个伤女留在马车中,却不知其来历,而商队之人则完全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原娓,他们只知,樾麓书院有一弟子出事了,而樾麓山长带着一群势大的学生一块来搜查嫌疑犯,其中一嫌疑犯貌似与姬妽的愚园奚女有关。
此女一死,他们又将怀疑的矛头放在了这个在马车上藏头藏尾之女的身上。
看来,他们不将姬妽的这支奚女队伍拔掉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了。
所以由始至终,无人插话,只神色各异地待在不近不远的位置静观事态发展。
“然也。”陈白起坦然而应。
卫溪倏地一下抿紧了唇。
倒是遇上了。
亡国流民这一层身份虽屈居底贱,可由于近来诸侯国战事连连,各国苛吏暴政、豪强兼并等导致了流民问题扩大,令人难以印证真伪,所谓流民便是没有户籍身份之人。
“可有入籍新地?”卫溪道。
很明显,卫溪在查户口了,陈白起知道在齐国对于流民采取了限制、镇压和遣返,当然别的国家除了以上政策,如楚赵,另有控制与安抚,入籍新地和修城池设郡县等措施安置流民,另有一些较为困难的国家,则亦有被硬性谴返回故乡,或收编,或沦为奴婢、被收为奴仆、入居山林或参加私兵山匪。
陈白起黯然:“曾上报户籍,却久久未得回应,城中便住不下了,便于城边戚山而居,偏山林野兽出没,又闻倭匪横行……”
这话可不算假话,流民想在原乡县入户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以金银托大关系,否则只能去流民根据地——淝城。
可这个淝城,如今已是一个恶名昭彰的蛇鼠之窝,一般良民是不愿意投奔的。
这个淝城便是归属孟尝君管辖范围。
卫溪虽出身士族,却也并非完全不识人间疾苦,他一时探不出可攻破的疑点,便话锋一转,道:“你说你懂舞艺?”
“……略懂。”
“既能让姬妽留下来献舞,想来舞技必是不凡,你且舞一段吧。”
卫溪直接一槌定音。
“……”陈白起看着他。
她觉得这卫溪就算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也定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难怪一直单身!
这时,姬妽终于可以说话了,她脸色不太好看:“可蓉儿的头部受伤……”
张仪不紧不慢接过话:“头部受伤,对于手脚的灵活性并无大碍。”见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毋须跳完整段。”
“……”姬妽无言以对。
不要无理取闹了!就算是偶得风寒严重了,手脚有时候有也不见得能够跟得上动作,更何况受伤的是头。
陈白起抿唇淡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起张仪与卫溪的怀疑,让他们盯着她不放,或许是身上的血腥味道,或许是她出现的时机不对,或许是她一开始的行为不妥,或者她真的挺值得人怀疑的。
早知躲是躲不过的了,越躲躲藏藏越惹人怀疑。
陈白起直起身来,偏头微微一笑,白的唇与黑的眼,稚气却通透:“那小女便献丑了。”
姬妽回头,满目惊讶。
陈白起体虚,却挣扎着准备起身。
一些怜香惜玉者瞧她动作摇摇晃晃,都揪心不已,同时亦拿责怪与不满的眼神针对卫溪等人,当然都是一些敢怒不敢言之人,卫溪与张仪心硬,直接对此视若无睹。
姬妽立即召来两侍婢上前,搀扶着她下车。
趁机,她在陈白起耳边悄声道:“当真行?若不行,你便装晕。”
陈白起借着姬妽的力站了起来,闻言,望着她的眼睛,仍然在笑:“只怕一‘晕’,估计明天的太阳便瞧不到了。”
她真没有想到,自己遭歹人重伤一事,令樾麓如此上心,哪怕将一池清水搅起滔天波浪亦在所不惜。
先前已杀了一个可疑的歌姬了,而她这个可疑的“流民”……如今这命也算是悬在半空中。
姬妽顿了一下,便没再说话了。
陈白起下了马车,忍着不适,朝前方的一众士君行了行礼。
下了车,陈白起的容貌与身段便更为清晰,她长发披散,无扎无束,身穿一件玲珑长裙,宽大的琵琶袖,交领右衽,两侧开衩,接有暗摆,以系带系结,领口和下摆上会用紫红钱绣上丹鹤,风一起,衣袂翩飞,羽衣薄纱如花艳,秀眉杏眼俏佳人身材袅袅婷婷,虽谈不上凹凸有致酥胸俏臀,但发流散如瀑,纤腰一束,**轻分,却身姿挺秀玲珑精致。
所有人,这一刻都将目光浇筑在她身上,似移不开视线了。
第361章 主公,我被迫上了贼船(1)
陈白起身上这一套衣服乃姬妽特意定制的葳丝鹤纹皱纱裙,是一件舞衣,采流彩飞花,百鹤瑞祥之意。
陈白起想,她只跳过剑舞,可眼下跳这个……却是不妥的。
她掩下眼帘,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人为了腾出地方给她跳舞,各退了好几米,不远处是一旺篝火,火光铺洒一地,映得远处影影幢幢的黑影建筑阴暗模糊,而近处环境却鲜明柔和,似所有光芒一瞬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陈白起想,她如今换了一具年轻又柔软的躯体,以前那些不敢尝试或者失败了的姿势,或许可以再重温一遍。
她在众目睽睽下,亦不怯场,毕竟以往她也常在万人瞩目的讲堂上给不少学生讲过课,她习惯各种目光的注视。
跳什么呢?
很快,她便有了决定。
太复杂的跳不来,太简单的又怕糊弄不过去,那便随兴吧。
早年她在m国,也随大众利用课余时间到过许多歌剧院、文艺画廊与现代宫殿,如芭蕾舞、孔雀舞等高雅意境的舞蹈都曾心生钦羡,还报过一些培训班学习,可惜年岁大了,这些需要时间积累跟天赋培养的舞蹈最终没熬过她的岁月与懒惰,无疾而终。
当时学舞的时候,岁数大了,骨头基本都硬了,眼下这具经过麒麟血脉锻造的身躯,估计能够支撑起那样犀利的扭曲与折叠吧。
舞,起势,足尖,她一个旋转,一个引伸,衣裙散飞,腰骨神秀,便令所有人移不开眼。
这是一个芭蕾足尖定势的动作。
姬妽不禁看呆了眼。
真想不到,她……还真捡了宝啊。
脑袋很痛,不能跳太激烈的舞蹈,所以每个节拍动作都得十分讲究,才耐看唯美。
陈白起踩着节拍婆娑起舞,她的舞姿如梦,然她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
提腿,抵额,一瞬旋身,双手举高,裙开成花,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她亮出了她的秀丽的面庞,和那能说出万千种话的一对长眉,一双眼睛。
她端凝地站立着。
陈白起视线实则随意飞过,却不经意撞入了沛南山长眼中,眸含清润,像露珠欲坠不坠,含着一丝光,透徹难喻,不言而语。
她立即垂睫,发力,一个旋转侧身。
沛南山长眸露一丝怔愣,他蹙眉,眼中多了一份沉思。
这双眼睛……莫名给他有几分熟悉感?
舞,从容而舞,形舒意广,陈白起的舞虽随性而来,却是饱经磨砺的,她的心遨游在无垠的太空,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是那样的雍容不迫,不经意的动作也决不失法度,手眼身法都应着节拍。
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合并……
她的舞蹈从所未闻,简单而随性的几个动作,却是那样摄人魂魄,她就像是天生的舞魂精灵,一举一动,举手投足无一不发着光芒。
卫溪沉默了,张仪亦怔忡了,其它人都呆住了。
眼下,无人敢质疑她的舞,亦无人会诘问她的话。
她的舞,展现的是一种孤独而骄傲的灵魂,不屈而独立。
大雪覆青松,青松挺且直。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所有人都停伫在了这一刻,这时,唯有一道清醒如长夜清啸的声音凉凉响起:“姬大班,关于你愚园歌姬参与谋害吾樾麓弟子一事,希望某在漕城见到孟尝君时,你能给某樾麓一个交待。”
姬妽猛地一醒神,方朝沛南山长看去。
第一眼,便被那寒星淬玉般的眸子给刺伤了眼,她心头一悸。
然,再一看,沛南山长仍旧是那副万物不侵害的温和淡然模样,周身全然没有了方才那刺人心寒的神色。
此事被他抓到了把柄,定不能善了了。
若非有孟尝君在漕城的事情压着,估计这下他便要发作了。
“走吧。”
沛南山长没将此舞看完,便将那恍若夜魅无骨的少女与姬妽等一众人置之脑后,他漠然转身,携众人而离。
其它人自不敢违背其意,哪怕眼中尚有恋恋不舍之意,亦硬抽其眼,尾随而去。
难得瞧到一场好舞,却不能由始至终啊。
却不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澈干净的声音,微喘,却清亮似鹤。
“陈蓉恭送诸君。”
沛南山长脚步一滞,不知为何,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或许……是想再看一眼那一双眼睛,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吧。
然他一回眸,却见那“陈蓉”前一刻还“活灵活现”,下一刻,那袅袅婷婷的身姿却像断线的纸鸢,衣散似晕开的墨坠落,人一软,便要朝地上倒下。
他眼神一定,蓦然想起她头上的伤,脑中有片刻空白,张嘴欲言。
但没等他出声,却见她被一双健壮而修长的手臂携住了腰肢。
沛南顺势一看,她这是晕倒在了卫溪的身上。
原来,方才陈白起终于抗不住身体的虚脱,方眼前发黑晕倒了,而卫溪离她最近,却不知为何,一向最厌恶与刻薄奚女的卫溪竟出手相助了。
卫溪抱着怀中不盈一握的腰肢,轻得跟羽毛一样的馨香软糯的身体,陌生而新奇,臂弯的肉有些发麻,但骨骼亦有些生紧,卫溪冷冷盯着陈白起昏迷的脸,眼神逐渐深邃。
懂舞,却不懂武,手腹无茧子,步子轻盈,却无功夫底子。
舞技高超但动作生疏了些,想来是有高技者传授却久经不练,先前那一番话,倒也解释得通。
如此种种一推敲,倒减少了几分心中揣疑。
姬妽瞠开眼,一惊,连忙使着两个仆婢上前想将陈白起给搀扶过来。
然而,却在靠近的那一刻,卫溪先一步弯腰一把将陈白起给抱起,他目不斜视,直接绕过姬妽伸出来的手,大步流星地将陈白起安放入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