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完)(1)
井的基坑开挖不宜间断,因此陈白起为不耽误工程,且等到一切都就位才会开始施工。
她准备挖井施工一事在青葭村内暂时选择保密,她趁着挖井工具与人手还没有齐备之际,便带着牧儿先去找井址。
牧儿在得知兄长是准备挖井之时,表情目瞪口呆,嘴里语无论次地便开始进行反驳,但陈白起却耐着心性,一样一样地将他混乱的思绪与不可能理顺,甚至给了他强大的信心。
这井,这水,她绝对挖得出来!
井址问题陈白起心中有了腹案,她于村中先闲逛,她截了一根细长的竹子,此乃青葭村附近盛长的毛竹,她将其头处削尖,用火烤祛了水气,质硬而坚,便拿着它,一边以脚踱土一边以毛竹感受地底砂质湿润度。
这一日寻来,她心底大概也有了数。
另一面,她要在村中动工,陈白起决定先与“里正”打声招呼。(齐国从国到郡、从郡到县、从县到乡,从县到里,从里到村,这般层层管制下来,而里正则是一里之长。)
虽说在这村中找块空旷之地动点土挖点泥,不过是件再小不过的事,还需不着特地找人来主事,更不需要朝上汇报,但陈白起身正却不怕事情闹大,她知道“陈焕仙”的名声在青葭村中是如何,她怕正经干起事来,却被村中一些闲杂人等使坏排挤,白白耽搁工程,因此便托季老汉帮忙,让里正发放一份简易公文。
这虽本是一件脱了裤子放屁的小事,可季老汉身为青葭村“伍老”(编入伍的居民统称伍人),正巧与“里正”多少有些关系,陈白起托季老汉送了里正一袋子栗米(约三十斤),如此一番,陈白起这挖井之举得了证明,有了“官方凭证”,完全相当于持证挖井。
村中人一开始并不知道陈白起瘸着腿,拿着根细竹在村子的土地上这里戳戳那里跺跺是为何事,只是他们惊奇陈懒汉竟也脱胎换骨了,这洗净了脸面倒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可哪怕陈懒汉长好了,他们长久以来的成见依旧没有改变,于是,一个二个都闲眼相待,并不搭理他,只看他搞什么明堂。
等陈白起将村子西、北、南村几近查遍后,终于凭相关知识找到三处可施行挖撅的井址,而这时,莫荆的“辘轳”也已经打造好了,他弄过来让陈白起看一看成品。
陈白起蹲在“辘轳”面前,一边摩挲一边度量,只觉他所用木料结实坚硬,承受力强,且尺寸精确度高,本来她觉得相差两三个毫米问题不大,但莫荆却较了真,衔接处几乎看不到缝隙的,而上下基本上都是一致的。
嗯,的确很不错!
对于陈白起的赞不绝口,莫荆却不以为然,他自是木工活不错,以往成品出问题,只是缺少在数据上,如今数据这一对应上,成品自然精准无比。
陈白起如今只剩三枚齐刀,还是之前给莫荆买东西给她剩下的,她想她既付不起他昂贵的薪资,想来高冷的莫荆也不稀罕她的薪资,便邀他留下来共餐以示报答吧。
莫荆表示“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莫荆走后不久,季老汉便笑呵呵地带着人手也过来了,总共有十个人,陈白起一看,都是年轻、猛有勇力之人,只是她估算了一下,认为需不着十个,只留下八个。
陈白起问其工人的工钱,八人皆声称他们是受伍老所托,不要工钱,只需供应一日二餐便可。
如今陈白起确是身无长物,听到八人这种客气的要求,心中自是对季老汉的体贴感激。
当夜,陈白起查阅“系统日历表”,只见初四宜“动土,破土”顿时便决定将施工日搁在初四一大早。
这日晴空万里,天气正好,人员、设备皆齐,便可正式施工。
陈白起施工之所,倒吸引了不少村里人围观,在得知她准备组织人挖井时,顿时哄堂大笑,各种奚落、戏嘲的话不绝于耳。
前些日子里陈白起因牧儿一事开罪了伍婶,她心中不满,便到处去讲“陈焕仙”的小话,这令本就对她有意见的人更是看不得她,想趁机排挤走他,便伙集一群人前来滋事吵闹。
陈白起并不与他们争锋,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桩事,气定神闲地直接取出里正开出的“工文”,声称他们若不服或者依旧要闹事,便可去与里正大人谈,若再不依或者他们更愿意去县内衙门“逛一圈”。
“陈焕仙”本就长相不俗,如今得陈白起的气质加成,仪容便是皎如玉树临风,她这般有条不紊地搬出令普通百姓闻之退避三舍的官员条令,所有人一下便被唬牢牢住了。
这村里一向说不过就骂,骂不过就打,打不过……那就改日再衅事找回场子,可没这种一开口便搬出官府来压人的无赖之人!
这完全不接牌里出牌的人,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众人的脸一下变得又红又紫又白。
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就是因看不惯她的人而闹,彼此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闹到撕破面皮见官的程度,于是一个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碎嘴骂痞地只能怏怏离开。
离去时,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心中恼恨狐疑,这陈懒汉何以一下与里正有了关系,在村里挖个破井还费个什么事开个什么破公文!
他们哪里知道这里正管着这么些破村子穷村民,虽是一里小官吏,却根本捞不着什么油水,他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如这般小便利的事,你许他些许好处,他也不担事便相当于行个顺水人情罢了,根本不费什么事情,也就普通老百姓不爱与官吏打交道,才觉得事情显得困难。
同时他们又嗤之以鼻,这陈懒汉自从搬来青葭村便不务正业,如今却干起了傻事,心中倒是一番幸灾乐祸,暗搓搓地祈祷其倒霉。
这些年来他们村子里想挖井的井匠岂止只有十位数,但大多数都是转了一圈失败而归,极少数不认理,硬是要挖却还累了人命,这陈懒汉这次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想起来挖井,只盼她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到时候就有她哭的了!
第302章 主公,开始造福一村(完)(2)
当然,亦有极少数人得知陈懒汉组织人挖井,心中还是多少期盼她能够成功,到时候村中有水,来年若遇上一个干旱年的话,便不会与往年那般凄苦了。
陈白起腿脚不便,不能下井干重活,只能守于一旁监工,而牧儿则给大伙上工地送饭。
他们先用“辘轳”架在井口,再根据井口大小拿铁器挖下去,挖到一定深度,陈白起便让他们在挖井的过程中要注意用木头加固,防止土壤里水分多,易塌方。
这一步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却觉得这样做的确可以防范于未然,更是对生命起了保障,工人们都不怕费事也没有怨言,都肯干。
一边挖下去,一边上面用“辘轳”把下面的泥土用木桶取上来,倒在一旁。
但开工不到两日时间,陈白起不知因何原因便不让工人再继续深挖了,此时井身已达近五米,她决定换井址,并通知工人们休息两日,等得通知后再过来。
陈白起回到家中,却在苦恼挖井的构架如何铺整她并不懂,而她因有腿疾无法下井监工,她虽知全局,却难观细节,因此工人们架井防固与凿石砌阶等相关询问她时,她也难出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
她思前想后,她必须得找一个对挖井有经验的熟手能人来帮忙才行,否则这井难成事。
这件事情陈白起问过季老汉,季老汉说这挖井一般是找懂相术风水之士看过便可施工,他亦并不认识什么对挖井有经验的熟手。
于是陈白起又问工人们,可有这样的人。
工人们皆言不识。
最后,陈白起找到莫荆,莫荆这次倒是十分爽快地告诉她,他帮她找人,让她先等二日。
陈白起大喜过望,再三向他表示感谢。
莫荆却一下垮下脸,冷漠地将她扫地出门,翻脸又不再认人了。
陈白起望着紧闭的门口悻悻地想,这人怕是得了什么每月必会不舒服那几日的症状吧。
回到家中等了二日,莫荆果然带着一个青年黑黝壮汉过来,他一言不发将人一放她这里,他便掉头转身便走了。
陈白起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独立特行的气质了,于是并没有放在心下。
陈白起观这壮汉大冬天却穿着一件半臂上衣与绑腿长裤,脚蹬长靴,却是赵国流行下的胡装,他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他微躬着背,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地作响。
陈白起立即上前迎接,自是热情亲切,她先与他寒暄几句,不经意问了几样关于挖井之事,他当即抱拳答得是头头是道。
陈白起眼睛一亮,果然是懂行。
陈白起将人带入屋,给他端了一碗白开水,通过三寸不烂之舌,两人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陈白起通过系统查看,这个叫梧桐的壮汉职业并不是挖井工,而是一名工匠,他也是墨家人,请这样一个工匠专家来进行区区挖井工事,陈白起虽觉对他而言有些屈才,但这一步对她而言意义匪浅,况且要在这青葭村挖井并非易事,这事估计以后他一接触便能知道,如今他的“不以为然”,以后怕是就得变成“迎难而上”了。
在开工之前,陈白起先带梧桐在青葭村四处看看,梧桐四处逛了一圈,不时地侦查地表与沙砂,他不知道通过哪种方法,竟断定这片土地难出水,更难拓井,听他话的意思隐有退意。
陈白起早知道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只是她却不放弃。
于是,她又带着梧桐去了她选井址的地方,让他看一看。
梧桐一一看过,却是又惊又讶,他道:汝乃奇人也,此三处乃青葭村唯一可能存在泉眼之所。
他又再看这第一个被挖下的井址,井壁竟有用木头加固,他心中恍然,的确,此处的泥沙松软易垮,如此一般倒可防范井内坍塌。
这本是他认为青葭村不可挖井的原因之一,如今却被她如此轻易巧妙地解决掉了,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
陈白起道:这世上凡事都指着事在人为,在没有拼尽全力之前,不可轻言放弃。
梧桐只觉此话内涵深远,颇有几分名士励志之美,顿时便对陈白起一揖道:郎君心怀不凡之志,梧桐佩服。
陈白起立刻扶起他,风趣自嘲一笑:梧大哥不觉小弟此言狂妄便好,其实这事在人为所指的人,便是指靠梧大哥了,你且莫听小弟吹嘘,实干之事还得累你了。
伍桐一笑,感受到陈白起的亲近与宽和,亦不如先前般拘谨疏远了,他轻拍了一下陈白起的手臂:伍某自当尽力。
陈白起只觉手臂一麻,心中苦道——手臂等会莫不是乌了吧,下次定要避免与这等力道之人近距离接触。
次日工人到齐后,陈白起便开始重新施工。
这次除了工人挖井,梧桐亦上了心,只当挑战亦一并下了井,基本上样样亲自过问,除了大局部分需要陈白起来定,其余挖井的过程则由梧桐监督进行。
这次施工很顺利,在井行到岩层基底时,陈白起便要求应清除岩面松碎石块、淤泥、苔藓,凿出新鲜岩面,表面应清洗干净,并将倾斜岩面凿平或凿成台阶。
关于这一点梧桐连连点头,如此巧妙设计着实有理,自是依吩咐而行事。
接下来,亦相对遇上许多问题,比如挖上厚岩层凿破有困难,这时陈白起便讲求开拓内钻,钻出“猫洞”再挖透岩层。
如此这般,当一名工人挖井到了水层时,他惊喜地大声吆喝出井,陈白起顿时喜形于色,只觉终于在挖费两口井址后,这口井估计已能十拿九稳了。
只是她担心这水层出水如何,她便亲自下了井,这一看,只觉水质清澈,并且出水量完全足够食用。
顿时,一群人不顾满头大汗,泥土与水浇混了一身,相拥地大笑了起来。
挖出水来,陈白起则想起了一则小故事。
故事大概内容是讲,工匠大师鲁班在打井时面对黑黑的井口,产生了极大的敬畏,特别是大舜幼年丧母,后母与弟弟哄骗他下去淘井,然后落井下石欲置大舜于死地的故事,常令鲁班不寒而栗。
于是他给他的弟子们立下了两条打井的清规:一是砌垒井壁,必须一步留一个“蹬脚穴”,以备落井人攀扶逃生;二是井底预留“猫儿洞”,以防歹徒落井下石,伤人毙命。另外,鲁班又嘱咐弟子,井成之后井台四周栽种枸杞葛根等药材,使其根扎黄泉,保养水性,使人祛病养生,长命百岁。
于是陈白起想,她也没有什么创新之首,便也按照鲁班的做法,这样去做井。
在将井中彻底加固井壁,又在井口围栏后,当看到这一口他们十人辛苦了近大半月,停了一口,又一口井,终于迎来崭新的一口井水时,所有人一时都不禁热泪盈眶。
这时,闻讯而来的不仅是村子里的人,还有乡中小官吏三老,啬夫、游徼他们,甚至批了陈白起“持公文挖井”的里正也都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他们都一脸吃惊而惊喜地冲过来,几颗头争先恐后地在井缘低下,瞪大眼看着井里冒出的清粼粼的水。
这被称为顽固之石的青葭村真挖出井水来了?!
不远处混在吵噪村民中的莫荆,眸色深邃幽长,抿唇冷峻地笑了笑,他看着不远处被人群拥着,却身似清傲乔木般淡定的少年,只想到一句话来形容此时的他——少年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心道……看来,他与沛南都看走眼了,这少年是有本事踏入樾麓书院的。
第303章 主公,一曲乐词群情激昂(1)
“陈懒汉”在青葭村的名声以往便是各种邋遢、好吃懒作,但亦只在少数范围内流传,如今却是“名声施於无穷”,广传开去。
要谈起这新挖的井的意义,对于整个青葭村乃其它附近村落而言,不可谓不大。
近年来原乡县周边年逢干旱,食水尚且不足,何况务庄稼农作,贫民足下的土脊,便意味着一年的收入与口粮缺乏,甚至难以承担各种赋税。
虽说这一口水井还解决不了整体大局,但这一口水井却让所有人一时看到了希望。
有了一口食水井,便意味着还可以再挖第二口,水可食可浇灌可引流截塘,妙处自不可言。
而就在“陈焕仙”大公挖井的名声大噪之际,以往本已沉寂下来的挖井汉们,心中的**却是蠢蠢欲动,也纷纷效范起她来,可事实上,最终全都铩羽而归。
此番一试,他们才明白,这“陈焕仙”的井中能够挖出水,实乃“陈焕仙”之功,而非“陈焕仙”之幸。
青葭村因“陈焕仙”将食水井奉公,令大众受益,一时冷眼旁观的村民便都对她改了颜色,皆笑脸相对。
这口井陈白起有署名权,她亲自书写下三字,让工匠连夜于石板上拓文凿字,半涂漆上朱砂,翌日,井边竖起了一块棱角分明、字体鲜明的石碑,名曰——延丰井,指青葭村延年丰收之意。
众人提水时一看这碑面,口口相传,都直呼这口井的名字起得甚好!
经此一事,青葭村中便少了一个“陈懒汉”的称谓,却多了一个被人称作“陈延丰”的大善人。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造福一村人”的挖井任务,人物的名望值 300,人物的功勋值 120。(由于人物名声持续扩展,“造福一村人”的挖井任务的“功勋值”与“名望值”可持续增长)。
系统:恭喜人物完成“造福一村人”的挖井任务,获得奖励1000,灵龙冠x1,齐刀(币)x100(或换等价值的稻米、麦或栗米,比例1:2:3。)
道具名称:“灵龙冠”
道具作用:用于赠送士人增长好感。
系统:人物已达到3级。
系统:人物已达到4级。
系统:人物已达到5级。
系统:恭喜人物达到五级,“技能”列表可开启,“生活技能”可开启,“版块地图”可开启。
听着系统传来不断的报喜消息,陈白起简直喜上眉梢,不枉费她费尽心思一心一意地去挖井,果然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特别是“功勋值”与“名望值”,不是定额定量,而是与日俱增,简直如她给水井取的名字一般延年丰收。
干出一件好事,陈白起不仅能够造福一村,更能够令她自己受益无穷,她恨不得再去多干几件利民利国之好事。
可是如这次青葭村挖井一般能够持续造福之事,却是难了。
陈白起看等级够了,便将“技能”列表开启,五级“巫医”的初始技能乃“召唤”。
等级:0(0/12)《注,召唤最高等级乃12级,亦就是12个技能点加成。》
属性:巫医系
目标:已身
技能描述:1、“召唤”可用低成本的代价去召唤巫医药侍。(巫医侍从1级可召唤1人,以些类推,人物将召唤的技能点加得越高,可召唤的巫医药侍便越多。)
2、巫医药侍完全忠于巫医,于外界声音全无反应,巫医药侍可帮忙巫医进行采集药草、培育药草与低级炼制丹药等,其等级叠加得越高能够采集、培育、炼制的药物等级亦会相对提越高。
3、巫医药侍可死亡,死亡后重召一切等级清零。
陈白起想不到竟可以召人,以往她选择谋士天赋职业时,通过“帝国文明”中的酒馆召唤人,其代价相对昂贵且稀有,而眼下召唤一个巫医侍从却只需要10点功勋值。
她查看了一下巫医药侍的基本资料简介,其初级时拥有较低的智力与武力,只能简单地听从与药草相关的吩咐,但药侍可升级,且级别越高智力与武力便越强,到了后期便相当可观,完全可培育成一名药师或者武师。
陈白起其实心中贪新鲜,倒是想立即“召唤”出一个药侍,可考虑到目前这居住条件,实在容纳不下多一个人,况且陈氏兄弟无亲无故,这突如其来地冒出来一个只能只懂命令的“木头人”,对于目前的她的情况而言太过打眼,还是不太适宜。
她想前想后,还是决定再过些日子,有条件能搬出青葭村再说。
这些日子以来,陈白起那破烂小屋其本上已经焕然一新,房子夯墙的缝隙已有村民热情地来补,房顶亦有人送来蔺草来铺,每日村民感激送来的东西络绎不绝。
陈白起不占这种小便宜,凡是村民给她送的东西她先盛情难却地接下,应了这份心,却在人临走前又转手赠送上一份小礼让人带走,送的东西基本上与人送来的东西价值相等,如此一来,别人亦乐于接受,这一来一往,陈白起不知不觉完全变成了村中第一好人缘之人。
逐渐,她之事通过三老与里正口口相述,竟远迹到了县城内,不少人都好奇这陈焕仙究竟何人。
这日一大早,陈白起刚起身洗盥,季老汉便上门来,他一脸不好意思地跟她讲今日准备入原乡县城。
陈白起一听便了然,知道他定是为了他儿子军中份额补贴之事。
她当即放下手中之事,与他走上这一趟。
季老汉雇了一辆驴车,没请驭夫季老汉自己赶的,两人乘坐着驴车赶了二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方来到原乡县城。
原乡县城古风朴实,土黄城池既纯朴古老又别有一翻苍桑年久之感,城内车粼粼,人马交叠蹿行,热闹非凡,路上武士、剑客与士人亦不少,武士别着弓,剑客持着剑,士人步履似风,皆脱离了小村落的泥土气息,如画中的人物一般,都蕴含着各自的故事。
季老汉对原乡县城并不陌生,因此并不张望好奇,而陈白起第一次入城,倒也是面含浅笑,尽览眼底。
第304章 主公,一曲乐词群情激昂(2)
驴车行至县衙门外,望上六阶梯,门口处有两个齐兵守卫。
季老汉先下驴车,便让陈白起先在车上等候片刻,他去问一问情况,估计是怕带着陈白起会遭了怠慢,心中过意不去。
陈白起微笑颔首。
陈白起静默地等了没多久,便见季老汉搓着手,一脸颓废苦闷地归来。
陈白起笑了笑,亦不问他结果,她让季老汉先于驴车上等着,等她回头叫他出来时,他才出来。
或许是陈白起的笑容有着镇定人心的作用,季老汉竟安下心来,点头表示明白。
陈白起下了驴车,站在县衙的石梯下,此乃街道位置,过往人流不息。
陈白起背着手,面仰朝着县衙大门方向,便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后,便从附近地上捡来两块表面光滑如拳头大小的石头,一手一只,两石相叩,轻一下重一下,却是有一种轻快的节奏。
这时,已有不少人停驻下来,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陈白起望着衙门方向,袍下生风,一个横指便着街道,张开嘴,朗声清唱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当下流行弦歌,这般言唱的方式,众人一听陈白起的声音与脆石相击的节奏相呼应,只觉得耳目一新,便纷纷停了下来。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莫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陈白起的声音随着歌词的感情转变而百转千回,她又唱念道:“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这些歌词摹写的是伍人被征兵时耶通爷,指爷爷,母亲,妻子与孩子相送别的惨状,第二段自是传达伍夫心中的诉苦,这些情况都是贴近这几年齐国征兵的现况,原乡县城中不少人听后,相当大部分人感同身受,不禁都融入陈白起所唱情景,湿了眼眶红了眼。
陈白起面色浅淡,却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感,她两石重重一叩,如重鼓鸣耳:“边庭流血成海水,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赵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边庭,即边疆,血流成海水,形容战死者之多,这里讲的是家中缺了主劳力的艰难与困苦,亦表明伍夫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的境况。
陈白起再道:“且如今年冬,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生男埋没随百草。”
此词一出,竟不少人抹泪痛哭了起来,那抽噎声确也悲苦。
这词可算唱出了他们普通贫民的心声,可不是吗?
本来家境便穷苦,县中的赋税却日愈加重,生儿拉出当伍夫,不如生女儿还能够嫁了人,不必随军死后卖入乱葬岗之中,寻不回尸骨。
听了这歌词,最难过莫过于刚失去儿子的季老汉,他抚脸闷哭,悲不自已。
陈白起听着四周的哭声,微微压低眼眉,她清朗而干净的声音融入那悲泣之声,咬字入骨般唱念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此词一出,引得齐聚于前的众人,一时心中大恸,泪流满面,哭声不绝于耳。
语杂歌谣,最易感人,愈浅愈切。
这篇陈白起念唱念之词,非诗非句,乃民歌的接字法,通俗口语,以便不识字之人亦能够直观听懂,她这般字字如贯珠,朗读起来,铿锵有力,却又优美动听,简直直冲人肺腑,难以抵挡。
此时,那守门的一衙差也听入了神,特别最后一句,直刺心口,不禁泪含盈眶,怔忡不已,但另一衙差却相对理智许多,他眼神惊异,见衙门前一片哭声的情况着实诡异,本想驱赶走陈白起,却又见陈白起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之人,怕一时冲动得罪了哪路神仙,便一直犹豫着。
后来,见他出口成章,句迹风雅,心中更是敬畏,他上前客气道:“这位郎君,不知前来衙门何事?”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却摇头:“无事。”
衙差懵了,这叫无事?他无事便是专程跑来衙门前弄出哭声一片?!
陈白起嘴上虽说无事,但神色分明带着事。
她隔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将刚才的乐府词复唱了一遍。
见渐渐聚拢在门边来哭的人越来越多,这衙差只得忙擦汗,如今他想驱赶走这少年怕也难成事了,他身后可站着一大批哭红眼的群众,不过,他眼尖瞄到了停在一旁的驴车,若他没有猜错这车中有一老汉方才好像来询事,关于战死伍夫军中托衙嘉奖津贴与减税一事。
他脑子一转动,联想前后之事,好似猜出了什么,只觉情势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不妙,连忙冲入衙门,事询了鲁主薄。
第305章 主公,朝着名士之步迈出
县中鲁主薄一听有人在衙处弦唱聚集,这北集处乃是附近几县伍户出入最集中之所,心中恼恨,他四十来岁,面如钟馗黑壮髯腮,瞪着一双阴沉沉的大眼。
他本欲派人以武力将人驱散,便恰听外面的一声铿锵有力的少年清朗之声念到——“县官忙推脱,赋税从何出?”时,便是一个机灵,顿住刹了脚步。
“尔去将人请来。”鲁主薄喊那前来通报的衙差。
衙差应是,便赶紧出去将人给请了进来,这一次陈白起便没有搪塞他“无事”或“不愿”,人很轻易便随他而去。
这时,那衙差便越发笃定这少年郎君定是为了伍人战死之减赋税与战功补贴而来。
鲁主薄亦不是傻人,他将陈白起上下一打量,便道:“尔乃何人,是为了郯境边廷伍人战亡补贴一事而来?”
季老汉儿子参与的便是攻灭郯国一战,如今郯国被灭,齐国大肆瓜分郯国肥膏,便是余下一些给战殍盈野的伍人家属一些应有的补助。
此事亦是陈白起是经多方打探而得,她知道此次晋阳侯因大盛而开了恩德,只是这福泽却被一些心怀鬼胎的县中小官吏层层剥削,以种借口理由来粉饰太平,导致最低层最应受到补贴的伍户一家都没得到。
“此事小人尚且管不着,小人是为了那家中失去仅的一个儿郎的孤寡老人,最终却得不到丝毫来自国家慰藉一事而来。”陈白起道。
鲁主薄一掌拍在桌上:“尔是何人?”
陈白起一礼:“小人不才,陈焕仙。”
鲁主薄乍一听只觉多少有几分熟悉,再细细一思,蓦然想起了此人。
这陈焕仙的名字他是听过的,他亦不记得从何人口中传来,只听说此人本乃学子,却因变故搬迁至青葭村中,他本穷苦潦倒,好吃懒作,靠一幼弟乞食予他维生,然这样一个人,却突然有一日愤发图强,卖了祖上贵物(此乃谣传)组织工人,尽心尽力为贫脊的缺水的青葭村挖了井。
她本是穷苦人家,但挖井之事却行得大公无私,不为任何利益,甚至不贪取村民的一线一物,如此高风亮节的品德渐为士人圈中津津乐道。
穷,亦有志节,穷,却不失风骨。
鲁主薄不想冲其锋芒,此事若真当闹起来,上头自不会损失什么,但他却难以脱身,他当即想了想,便收起怒颜,淡淡道:“陈郎君,此事想来必是有所误会,我会立即查谒下去。”
陈白起知道他会考虑的,便只是应了她给季老汉办理补贴减税之手续之事,至于其它的,或说他此刻对她所说的会查谒下去只是敷衍,但她却料定,很快他便会认真了。
她今日这一首改编的“兵车行”的叙事诗歌词的形式演译出来,她相信,经过她在衙门前一遍又一遍渲染,不久便会在整个附近这几个县城中传唱开来。
她想帮的,何止是季老汉一户这样悲伤的伍户,却是更多失去家中顶梁柱的人,若是季老汉一户,她自是有别的方法来处理,但她要的并不是这样一家的结果,所以她才将事撕开了闹。
那时候,毋须她再费事,此事便是在县中再也压不下去了。
这便是扬起舆论飓风的威力,只是这事之后,她或许会有些麻烦。
只因伍户一受益,便意味着那些剥削的官吏会“瘦”了,他们怕不会将这笔帐记在伍户身上,只会记在她的头上。
陈白起扬颜一笑:“劳烦大人了。”
“小事小事。”鲁主簿摇手。
离开之际,陈白起笑了笑,想起了一句话,他此时对她想怒骂,只是因为不了解,等他了解了她之后,估计会想要打她。
隔一会儿,陈白起出了衙门,她喊来季老汉,告诉他可以了。
季老汉一时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先前他还担心陈白起进了衙门,却不料她一出来,事情便有了转机。
这次,季老汉“顺利”地得到了他应得的东西,他一时捧着领到的一袋年栗米,竟在驴车中再度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都是他儿的买命钱啊!
陈白起一路宽慰着他。
回了青葭村,认识季老汉的,都知道季老汉这一趟去衙门领东西不权没有遭遇到以往的冷遇与漠视,还是被人客客气气地送走,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是“陈焕仙”给他出的头。
他用一首弦诗,唱出一幕白头送黑发妻离子散,伍夫百骨牺牲,田亩荒芜征战凄惨场面,令所有人传唱后,都心酸与感慨不已。
这一次,因陈焕仙之故,不久后,伍户凡有功绩之家属都从衙门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东西,皆大欢喜之余,便是对陈焕仙心存感激。
——当然,这是后话了。
系统:人物完成“帮助季老汉”最终任务,获得经验值1000,声望值 300,功勋值 100。
系统:人物成功达到6级。
系统:因人物声望值达到1000,可开启特殊板块——系统商城。
“系统商城”是什么?
陈白起立即查看。
原来“系统商城”与“功勋值商城”相同,都是让人物对等价值来兑换商品的。
只是“功勋值商城”的东西都属于稀罕且昂贵的,而“系统商城”则是以金钱来兑换一些物品。
有食物、衣服、药、装备、武器、日常生活用品等等,包罗万有。
比如“文房四宝”,根据等级来购买,100齐币估计能换购一套低级的。
在回程时经过西集街道时,陈白起驴车经过官文榜时,见一群士人围在一起,不由得注意了一下。
“明日则是樾麓书院对外开放的最后一日了,可恨吾等无才,连入门那一关都过不了。”
“可不是吗?入山有三关,一关难其才,二关难其品,三关难其德,吾等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便是无才啊。”
“听闻这沛南山长也会出现,并且听人说,他此番还会特地挑一士子收其为徒,只是这等好事,怕也是与咱们无缘了啊。”
陈白起只听了几句议论,车轱辘便辗了过去。
回程之后,她便一直沉默,陷入沉思。
这日从原乡县返青葭村已是大晚,牧儿正在准备晚餐,而陈白起则望着远处暮霭泼墨的山皑,站在院中杵立,脑中想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
她不甘再这样龟缩在这片小天地中,一年的择主期限从她重生那一刻开始又开始重新计时,眼下一眨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月,她还只剩下那么十来个月,可她却连个疑似未来“主公”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
她想,若不爬得高些,如何从芸芸众生之中择出一个主公来?
晚上,陈白起与牧儿一块儿睡时,她道:“牧儿,为兄明日会去县城一趟办一件事,此事或凶或吉,为兄并无把握,但若能成事,却可与我陈氏翻冤案,将来可为亡父亡母报仇。”
牧儿静静地听着,小脑袋朝陈白起颈窝拱了拱,依恋亲近,他小声道:“我知兄长已与往日不同了,心中所想自有一番考量,牧儿不敢相劝……只是,牧儿却盼兄长能够平安归来,莫抛下牧儿。”
陈白起听了这番稚言哽咽之语,一时既心疼他的乖巧与懂事,一方面又心酸他如此通透。
她将他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牧儿,为兄会替你挣出一片天地,但你且要坚强,凡事不可依赖,你的人生并非依附于兄长,即便兄长哪一日不在你身边了……”
她说到此处,蓦然想起了陈孛陈父,只觉歉疚与感伤,便又道:“兄长会教你习字、读书,让你懂大道理,交良朋益友,有更开阔的眼界,但未来的人生,却属于你自己的。”
牧儿两条嫩嫩的小手臂搂上陈白起的脖子,吸吸鼻子道:“那时候,兄长一定会在牧儿身边吧。”
陈白起视线望着黑魆的墙壁,似穿透而过,盯着那一片黑沉无边的夜色,她如今身似浮萍,飘零不由己,今日不知明日事,何以再敢给人这种承诺。
“牧儿,哪怕某一日兄长不在,你亦要尽心地安置自己的人生,不可放弃它。”
当夜的睡前亲情聊天颇有几分不欢而散地结束了,牧儿始终固执地认为陈白起不会离开他,而陈白起却怕自己某一日又不小心挂了重生,那到时陈牧该怎么办?
她本意是找个预防针,但听到牧儿耳中却变了味儿,像是她在刻意疏远他。
翌日,天不大亮,村中灰濛濛一片,一辆驴车便停在陈白起重新修葺过的茅土屋前,陈白起穿戴整齐后打开门,便径自上了车,便这样一人一驭夫,披戴着一身星月与寒雾霜气朝樾麓山而去。
在陈白起那辆驴车越使越远后,村道的一棵歪脖子柿子树下,一道黑森挺拔的高大身影目视其而去。
“还真是敢啊……这般一个曾受尽侮辱而被驱逐出山的人,再次出现在樾麓书院的人视线中,不知道他们该是何表情呢?”
莫荆摸了摸自己粗黑的胡须,将手上握着的的一块只雕琢出下半身,但面目却削得不成人样的木头人摆弄几下,便直接给扔进灌木丛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是我刻不出面貌的,倒是怪哉怪哉。”
第306章 主公,山中先生忙着挖坑(1)
陈白起选择独自一人去樾麓书院,并没有带一人,却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味。
她清楚自己腿脚不便,这要前往樾麓书院,先是要渡河又是要登山,便提前顾了两名壮夫用类似步辇一样的软轿来抬着她走一段路。
若非这樾麓书院举办的雅集结束得早,她必然不会以如此“匆忙”的状态去的。
陈白起摆渡岐阳河之时,下了轿,两名壮夫扶轿于般尾而立,清晨的雾意于河面萦绕成薄纱,令船头与船尾间隔雾探花,只余模糊轮廓剪影。
陈白起临水而顾,水面上倒映的那一张脸,她看入了神,她一时既觉这面容是如此陌生,却又觉得这眉眼透着铭骨的熟悉,面容是别人的,但神态却是她自己的。
摆渡人一槁将小船推离岸边,小船飘然离岸,艄公将长篙搁在船舷外侧,摇橹操船驶向江心。
“先生……齐国与楚国联姻……吾等且……”
“秦国之计倒也算是……”
“那先生,此趟来齐……”
“你与……联系……”
此时一大船正巧与陈白起这艘小船迎身错过,陈白起耳力虽不比以往却仍旧较一般人敏感,她不经意听到一些从船舷上传来的声音,因其中有一道声音令她莫名感觉到熟悉,便留了心,多听了几句。
可惜,随着船身彼此间的随水渐行渐远,对船上的声音已飘渺不可辨晰。
齐楚联姻?
秦国?
是何人在谈论这些政事?陈白起心中起疑。
听口气,对话之人应该非齐、非楚、非秦。
陈白起蓦然起身,踅身遥目而回视,只见隔着一层白雾的深处,两道身影在凤稽船尾漆红栏杆处若影若现,一高一稍矮,较矮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少年,背光而站。
而另一个则身高近七尺,体型偏修长,穿着一袭白衣黑发,迎于风中处飘飘逸逸,那朦胧却线条美好的轮廓,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这位郎君,请站稳了,莫勿再乱动。”摆渡人见陈白起猛然站了起来,使得船身一荡,便于船头小心有叮嘱吆喝了一声。
陈白起立即转过身:“抱歉。”
她复坐落,再回头一看,却见那艘大船早已消失在浓浓的白雾之中,不见的踪迹。
付了船资后下船,两名壮汉便用软轿将陈白起抬上了樾麓半山腰,陈白起便让他们俩回去,这剩下的路途她得自己走了。
登高之际,陈白起舍资在“系统商城”中买了止痛药,又用木板将伤腿固定好,便这样一步一脚印尽量迤逦慢行。
樾麓山不愧是一块百年孕育人才的风水宝地,古木森森,风景秀美。
入樾麓书院有两条路,陈白起早就打探好了,一条路是直通樾麓山前门,一条则绕至樾麓山后南门。
陈白起朝左面而行,这是直通樾麓山前门,她行至山半腰,便见前方一凉亭,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便想去歇歇脚,却见亭中站着一人。
是一名皂角色的士人服袍的青年人,他正眺目不远处的云海万里,墨绿苍翠,他双手交合,晨风吹鼓起他的衣袍与发,令其在庄严之中带了几分仙风道骨,他此时正吹着古道悠扬的埙。
此时黎明的阵阵清风遮不住朝阳的帷幕,晨曦未谢,天便已大放光芒了,陈白起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只觉耀眼生辉。
一曲埙结束之后,他方转过身,从正面看,他容貌端正而素淡,但着与生俱来的泊然空旷气息。
他目光似水上下打量了陈白起一眼,便负手点了点头:“汝是来参加樾麓雅集?”
陈白起见过他后,便道:“然也。”
“可知要考检?”
陈白起微微一笑,一副无害单纯的模样:“已知。”
“方才此处刚经一燕国士子。”他盯着陈白起面目。
陈白起一时不知他其意,便不乱搭腔,静候其音。
见陈白起谨慎不接话,张师笑了笑:“他即兴于樾麓对赋了一诗。”
张师看着陈白起,今是的她特地换上一身湖绿色的葛袍,外罩半臂敞衣,戴漆纱小冠,少年一身得体服装令其俊美得似画中之人一般,虽说论样貌倒差几分燕国那位,但气度却是不相伯仲。
他从一旁石台上递过一份简牍给她。
陈白起恭敬接过,摊开一看,只见竹简上写着:“开篷一棹远溪流,走上烟花踏径游。来客仙亭闲伴鹤,泛舟渔浦满飞鸥。台映碧泉寒井冷,月明孤寺古林幽。回望四山观落日,偎林傍水绿悠悠。”
陈白起读完,只觉妙诗一道。
“可觉好?”张师道。
陈白起颔首:“自是好。”
张师冷淡道:“汝既觉好,那汝若自觉比不得他,便自行下山离去吧。”
并非张师要刻意刁难于这名少年,而是樾麓雅集之中近三月早已挤入各种风流睿督名士,这少年最后一日才来,若非一位才华超凡出众之人,若非比不得,又何必上山跑这一趟,徒生空虚挫败之感?
陈白起一听此话,表情略怔了一下,接着她想,她既已迈出这一趟,哪怕是跪着她都要爬至这樾麓山巅。
陈白起目光紧紧锁于竹简字眼,心想,若要即兴赋一道超过它的,必难。
陈白起问道:“可与它水品相等,不知可否?”
张师一听只觉这少年既无知又好笑,这作品的等级,全在他心中评判,不一样的诗有人处可拿高品级有人却只能拿中品级,这与心性与契合度有关,亦与赋诗的技巧与情景有关,这少年如何能肯定他的诗在他这里,必然是与这一首相等?
“且听听。”张师道。
陈白起便道:“那焕仙便献丑了,悠悠绿水傍林偎,日落观山四望回。幽林古寺孤明月,冷井寒泉碧映台。鸥飞满浦渔舟泛,鹤伴闲亭仙客来。游径踏花烟上走,流溪远棹一篷开。”
一开始张师听到“悠悠绿水傍林偎”时,便觉哪里不对劲了,在听了“日落观山四望回”时,便直接瞪眼,在听完整首诗后,只觉面皮抽搐。
第307章 主公,山中先生忙着挖坑(2)
尚可如此?
将别人所作之诗,字句倒转过来一遍……亦可成?
这种离奇之事,还是张师第一次遇见。
陈白起抿唇腼腆一笑,朝他拱了拱手。
“见笑。”
张仪皱眉看了她许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挑她错处,这诗的确改编得不错,通顺无碍,若说她对,这……
张仪想了想,突地失笑,这小儿啊……他摇了摇头,朝她挥手:“这一关,虽说汝有些投机取巧之嫌,但能霎时通透至此,并且能够对文字敏感至斯,倒也并非一庸才,这关便是让你过了,过来写下诗,署上名便上山吧。”
陈白起颀喜道谢,应张仪之所要求,一一办成后便离去。
而张仪盯着竹简上的字,与其最后署名——张焕仙时,表情闪过几分疑惑。
这名字……他怎生会觉得熟悉,却又记不起?
陈白起破了“才”一关,便继续往上爬,越往山上便越冷,陈白起感觉鼻子跟耳朵都被冻得麻麻地生痛。
她见四下无人,便搓热了手掌边按摩边温暖耳边,一边信步来到一片苍松挺拔的山路旁,橇立着一方圆大石盘,石盘直插入天际,一头接石崖峭壁,一头悬立于山中云雾之中。
陈白起探目而去,只见石盘中央有一人、一鹤、一琴。
十分高雅的组合。
同时,亦是十分装逼的配备。
抚琴之人席坐着正对着陈白起,他微垂着头,阔袍似莲铺阵于地,外罩紫红薄裘,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则,全身无一饰物,素淡净然,一白鹤温驯依偎,琴音渺渺,犹似山中之仙。
当他听见有细微脚步声欺近,便停下拂琴,微微抬眉,端是眉如清秀,薄唇淡樱。
“今日吾若令汝上不了山,汝可会气恼?”
他一开口,便是淡淡地轻嘲与冷谑,带着一种不好相与的气息。
陈白起止住脚步,人并没有踏上石盘,仍在山路上,她听这话,只觉得他这问话满满都是陷阱。
据说,这关是准备考“人品”。
若她答:气恼,便会被人指责气量小,若她答:不气,估计又会被指责满嘴虚伪与不诚实。
“先生,为何定认为我定上不了山?”陈白起奇怪地问道,一派稚懵之态。
既然怎么答都是错,那便干脆不答了。
乐颐挑了挑眉,朝陈白起一笑,只是那笑尚绽不及眼底,便如昙花一笑,下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冷若冰霜:“自是因为不喜。”
这回答……着实任性哪。
只是人家乃出题先生,自有任性的资格。
陈白起道:“不知先生因何不喜?”
“自因你。”
“不知我有何错之?”
“你之错便是不该出现在今日、此处。”
“那若今日出现在此处的不是‘我’,不知,先生可会不喜?”
如此一问一答,一温和相询,一冷声相答。
乐颐倒是讶异这少年竟会这样一问,他手按琴弦,根根分明的指尖轻拨弦丝,似在考虑这个假设,最终他抬起脸,摇头:“不喜。”
“那敢问先生,无论是我还是他人,于你不过一介陌生外人,但你之喜怒却一直依附于一个外人,不知,先生你之心,置于何处呢?”陈白起问道。
乐颐的脑子被陈白起一下给掰到十万八千里的歪理还整短路了,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吾何时……”
陈白起又道:“常言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方可处事深远与有豁达胸襟,而这样的心境方可平静,敢问先生现下可算平静?”
乐颐一下哑口,特别是被“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这样绝妙的字句被她用这样稀疏平淡的语气道出,只觉气闷又讶异,他最终,只能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你……”
“倘若先生不平静,便意味着先生无法秉持公平之心来对待考生,既是如此,你之不喜,我可否不在意?”
这种奇葩结论如何得来的?!乐颐直接目瞪口呆:“尔之话完全荒谬!”
陈白起并不被他的怒叱而变色,只是平静陈述道:“先生你动怒了。”
乐颐瞪着陈白起,简直一时哭笑不得。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啊,以往的考生都是被他几句话撩拨气得红脸跳脚,可今日偏让他遇上一个能将他给反气得半死的!
乐颐冷嗤一笑:“罢了,汝自当了得,句句有理。你且走吧,且让吾这等方才崴伤脚的伤者便这样躺在这处冷寒挨冻吧,看今日是否还会有考生人品上佳驮吾回书院。”
乐颐心中冷笑地想,这关考的便是士子的人品,他若想通过,便必然要被折腾的。
而陈白起一听他这话,便知道这一局真正要为难她的“考题”来了。
可问题是,这陈焕仙的身躯本就瘦弱单薄,再加上她此时腿上有伤,哪里能背得动人,这一路上山道路崎岖,自己走上去尚且吃力。
可问题是,如果她拒绝,岂非给了他借口撵赶她下山?
陈白起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便小心地打量观察这位似白鹤一般孤傲又素洁的先生。
第308章 主公,我混出名堂便找你(1)
陈白起突心生一计,便佯装一副真诚的模样,向其一揖,清音道:“先生,且让我抱着你上山吧。”
乐颐斜挑眉梢,一听这话,便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他别扭地想,以往那些士子为表其“品行”皆愿背驮,毕竟两个大丈夫如男女般搂搂抱抱地入书院何其有碍瞻仰,此子何以谈……抱?
他不怕丢人?
他当即横眉怒眼地拒绝:“两个堂堂大丈夫,何以言抱?”
“可我弱背无力,却只有靠双手。”陈白起遗憾地垮下双肩,装完可怜,她却又道:“凡事因事制宜,比起先生的贵体安恙,学生宁可舍下面皮,亦要帮人到底。”
说着,陈白起便是面色坚毅,如一个憨呆正直的书生,直看得乐颐眼角直抽抽。
这人……还义正言辞地劝上他了?!
陈白起抡卷着宽大的袖子,便举步轻盈地踏上石盘,欺近乐颐之所,她先是一声请罪后,便绕过桌案俯下身,准备将腿上“受伤”的乐颐给抱起。
乐颐薄唇紧抿,手紧紧地按于琴案之上,脖子略嫌尴尬与别扭地缩了缩,端是以整副僵硬的身躯做无声抵抗,却扔挡不住陈白起的一腔“热情”攻势。
可怜,乐颐身形虽瘦,却也比“陈焕仙”这等末成年人要高上几分,这一抱,陈白起便被直接压弯了腰,她面色一慌,脚步便是踉跄地晃动一下,竟将刚给抱起一半的人便给生生“滑”了下去。
陈白起见乐颐跌了个翻身,便连声致歉,便是又再接再砺地“动作”。
但乐颐却是不干了,他瞪着眼惊慌地使劲推攘陈白起的手,口中不住地喊她“住手”,而陈白起似听不见一般,固执地要上去“帮”他,要抱他上山,要带他回书院不可。
在这推来挡去,这人硬是抱起又摔,摔了又抱,要说这摔跌并没摔出个好歹,却将乐颐这好面子的人,直接给摔急红了脸。
这他这一向高雅喜洁,衣惯用白色,琴身为玉白,琴案乃桦木,宠物乃白鹤……便可知其性格多为挑剔与讲究,如数几次,乐颐便不顾形象,直接拍开她的手,气恼地吼道:“竖子再抱吾试试,尔即刻滚下山去!”
“不行,哪怕被因不被先生看中而撵下山去,学生亦认了,凡事助人为乐,若让学先眼睁睁地放先生一人受伤独处在此,学生实不放心,定要带先生回书院。”陈白起亦是累得气喘吁吁,但她两眸乌黑专注入神,却一定是要再伸手去抱他。
这可把乐颐气得是七孔冒油,心中咬牙切齿。
他在世活了将近二十余载,却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讲不通的棒槌!
乐颐几近崩溃地吼道:“吾腿脚无事——”
陈白起顿了一下,就在乐颐刚准备松一口气时,陈白起却“一副先生你别骗我了,我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便准备继续拽扯他起来。
乐颐真快被她如此坚持不懈的精神给“感动”哭了:“你这傻子,你走你走——吾放你上山,你快走啊!”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被喷了一脸口不,她直起身子。
目光狐疑地在乐颐的脚上溜一转,直惊得乐颐忙着缩腿,却又醒起一事,他忙抻了抻腿,示意无事,道:“吾自会上山,毋须尔多事!速离,速去!”
如此这般,乐颐却是在从未想过在“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情况下,才能将陈白起给打发掉了。
但没隔多久,乐颐被陈白起搅得乱糟糟的脑袋突然一下恢复了正常,他想起前后之事,突地便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琴弦上,随即一道尖锐刺耳之声划破空气,惊得一旁白鹤倏地伸长了脖子,慌张凌乱地扑楞着优雅颀长的翅膀。
好啊,这小儿竟敢算计于他!
他这一关靠的是“品”,但如她这般“人品”“好”成这样,连一向爱玩弄人的乐颐都不知不觉地落了陷阱,他一时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怄了!
并且,他还将她放走了!
这小儿下次若再让他遇见,且看他如何收拾她!
刚才一番“折腾”,陈白起身体本就不强健,自是有些累了,可惜没钱去系统商城买“体力药剂”,只能边走边靠啃一个菜栗饼充饥,便沿徒继续上山,巍峨的山峰,转眼间,脚下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山处掩映着雕檐玲珑的木竹建筑群。
眼下,只剩最后一关“德”了。
陈白起想“德”,便是泛指人“德行”。
她穿过铺石山径,穿过幽扬竹林,方到达樾麓书院正门,正门处有二阶石梯,每一级石梯二十阶,共约四十阶,只见长阶此鹤碧霄处,一名身着墨青博衣宽戴的白胡子老者,正身似古暮铜钟般立于阶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白起。
“今日守品之人乃乐颐,汝能至此,此品可见评之差矣。”那老者似未看向陈白起,他耷拉下的眼皮松散漫逸,却是摇头。
想来这老者是看不上乐颐的“德性”,他认为能让乐颐这种人放过之人,必不是什么正直之人,倘若当真是正直,怕早被乐颐的歪性给坑死了。
他虽不喜愚人,却更不喜无德之人。
陈白起没想这老者却因乐颐守关一事,竟迁累于她,不曾相与便给了她差评。
陈白起心中自是不服,但她却并无将这种好胜之心露于表面,她先是以礼相待,便温声询问道:“先生可听过,兵者诡道也。”
那老者见阶下少年被他鄙弃,却并无恼羞成怒或尴尬失落之色,反倒一扫方才上山疲倦之色,显得神采奕奕,他心中讶异,这一看,才发现,这少年长相不俗,气质亦通透干净似玉魄冰雪。
他顿时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便抬袖道:“且说来听听。”
陈白起再行一礼,便朗朗大方而道:“学生认为,之对付忠之人,当以正道取之,对付恶之人,当以诡道取之。古书常言,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此为诡道。用兵尚且如此,而若论人,学生当以应对之策而施行,学生之所以能通过乐先生之关,并非定是人品缺失,望先生能明辨。”
第309章 主公,我混出名堂便找你(2)
老者一听这话,便悟出了陈白起言下之意,这乐颐并非什么品德正直之人,而她便不以正道而施策,此乃以邪正邪,并非指她品性不好,反而指她以兵道而悟人道,通晓世事。
老者扶须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这人不愚啊,还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身。
并且,她还洞察到他对乐颐的不与苟同,便以一种同仇敌忾的言辞来抚平他的不悦,却也是一个有眼识的。
“看来是个有才之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通过两关来到老夫此地,眼下又以一番话,令老夫对你有一番新的改观,能从人谈至兵,又从兵道悟之旁意,可见其对文字的见解之深,倒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灵敏啊。”老者笑了笑,但眼神却并不仁慈,反有一种严厉之感,他道:“但该考之题,却也不能因此而免了,且听吧。”
陈白起垂目道:“先生请。”
“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无论农与工肆之人,是何故?你且答你之见解一二。”老者问之。
老先生问:这古代圣王为政,给有德的人安排职位并尊重现贤能的人,即使身处农业与手工业、市集的人,如果有德行才能便选用他,这是因为什么?
陈白起将老者的问话于心中咀嚼几遍后,脑中瞬时闪过许多字句片段,最后她将话存有腹案,方吐言道:“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意指:不推崇有才德的人,导使老百姓不互相争夺;不珍爱难得的财物,导使老百姓不去偷窃;不显耀足以引起贪心的事物,导使民心不被迷乱。因此,圣人的治理原则是:排空百姓的心机,填饱百姓的肚腹,减弱百姓的竞争意图,增强百姓的筋骨体魄,经常使老百姓没有智巧,没有**。
致使那些有才智的人也不敢妄为造事。圣人按照“无为”的原则去做,办事顺应自然,那么,天才就不会不太平了。
她停顿了一下,便又接下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意指:用政治手段来统冶人们,用刑罚来整顿他们,人民就只求免于犯罪,而不会有廉耻之心,用道德来治理他们,用礼教来整顿他们,人民就会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还会人心归顺。
这话听得老者是连连颔首,目露惊喜地看着陈白起。
陈白起最后总结一句道:“是以尚贤之为政本也,此亦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之所故。”
老者只觉她之见解颇为精准,此乃儒学中的精癖字句,看来这少年倒是读透了几本简牍,他含笑满意地睇视着她,看了她几眼后,方摆手:“罢了,过了,只是……”
陈白起见老者收起了笑,便道:“不知先生还有何事?”
“最后一日之关,只怕你仍是入不了樾麓书院了。”老者道。
陈白起心领神会,立即道:“望先生指教一二。”
老者见她如此通透,抬起眼皮看了她一下,眼底流露着睿智光芒,便也有意指点这后生几步:“今日乃樾麓书院最后对外开放之日,诸国学子早已集聚于此处,人才济济,你后来者,若想从中脱颖而出,难矣。而樾麓书院之登高台,却是诸众学子问鼎学问讲道抒已的最高殿堂,不论寒门贵族,那处,方是最后逐顶之处。”
陈白起一听这重大消息,便连忙感谢。
陈白起这头一次来樾麓本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其水深几何,如今经老者一席话一点拨,便有了头绪,她道:“先生之恩,来日定报。”
老者却淡淡一笑:“这话……且等尔能够不被其它士子赶出山再说吧。”
要知道今日汇聚于樾麓书院内的士子,个个来头皆不小,各国门阀贵族子弟,历来身高权贵,可不好相与,如她这般的寒门子弟,即便是挤身进去了,亦有可能最终只落得个受尽奚落与打击驱赶的下场。
这种事情,老者看得多了,并不会同情或者出手相助,只看她个人机缘与造化了。
陈白起拾级而上,在踏入了樾麓书院后,那名师风范的老者便自行离开了,只一名穿着书院统一仆伇服饰的书童朝她行礼,并在前替她指路前往樾麓书院的雅集会。
第310章 主公,谋士遭遇罪恶候选
沿路莠木齐秀,偏生陈白起注意到石径路道两旁却有哞轰牛马车停靠,不禁奇怪地问道领路书童:“此处何以停了如此多的车?”
书童头不回,却理所当然道:“自是上书院求学之士子与诸国贵人之车啊。”
“上山之路崎岖陡斜,牛、马之力何以能耐?”陈白起眸水深静,不解。
书童停步,回看了她一眼,俏皮一笑:“累力而拽拖,岂非只有牛、马之力。”
这书童经这百年书院熏陶,其性已开智,自知哪些能说哪些不该说,因此他并没有直说出原因,但陈白起却也是听懂了。
这世上能够使力拽拖的,并非只有牲畜而已。
陈白起毋须闭上眼,便能够想象得到,一群**着膊膀的苦力汉子,汗水淋淋咬牙狰狞地将这些牛马承载的“士子”与“贵人”是如何用粗砺绳索磨破双肩,将人给舒舒服服地拽扯上山的。
春秋年代的门阀贵族有着极尽奢侈的挥霍权。
书童将陈白起领至一片竹林前,远远望山麓全铺着竹,一层又一层的,不但分不出枝竹、枝干和枝叶,连山石、小径和小桥流水都看不到,仿佛全被竹的海洋淹没了。
满山的翠竹,在风中摇曳,发出动听的声响,像是谁吹响了一支巨大的竹箫。
书童见陈白起怔神于竹林前,便躬身向她行礼,离去道:“愿朗君于雅集能一展宏图。”
对于这吉祥福语,陈白起含笑还以一礼,等书童走后,她便觉有几分渴了,她闻竹林深处似有水声传来,便沿着竹林小径行去。
一穿过茂密竹林,阳光终于照进了竹林,稀稀散散的阳光却显得十分温和,而展开她面前的则是一副风流千古士人林立的泼墨般震撼的画面。
一条绢流的银白溪水两旁,成伙结伴的士子们穿着襕衫博衣宽带,有铺毡席擘阮弄弦的,有相互辨难的,有酒意熏熏泻意挥毫的……
不远处,一信风红瓦檐角凉亭矗立于水上,上面亦是人来人往徜徉,不少人举着一卷竹简激烈地相互谈论,隐约能听到——吾不以为然,吾以为……
陈白起微微睁目,呼吸放轻,刚一步踏入画中时,便将画中之人都蛰醒了。
他们停下抚琴、辨谈、挥毫,都或大胆、或隐匿、或不经意、或讶异、或不耐烦地看向她。
今日据闻乃是樾麓书院对外最后一日开放,便有大批外流诸国士子涌入,书院不愿于最后一日引起混乱,便特地加严了关卡,一般而言,若要闯过这三关,便是一件难事,便是闯过这三关,一般而言,也该得消磨些时辰,何以如此快便来到竹林?
他等先是诧异“陈焕仙”的容貌风月霁光,但这只是一时的冲击,接着他们的视线便挑剔着代表着她身份的每一样物饰,交头接耳地询问此人是谁?
此时的陈白起,默默无闻,无人知晓。
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在别人心中无一丝痕迹留下。
陈白起方才还处于一种“我竟真的来到这种士人的世代”茫然中,但被这些刺身的眼神打量来打量去,便也没有心思感概了。
她查询过系统的“区域地图”,此处乃竹林琶,此处有竹离亭,不过竹离亭不过是雅集一入口,却没想到竟已汇聚了如此之多的士子存在。
陈白起志在“登高台”,便也不留恋此地,她欲渡溪河,攀盘石小径继续前行,却是被人拦下。
两僮仆拦下她后,便退下。
这时从高亭上凭栏一人,他打量陈白起几眼,凭第一印象(脸),倒是颀赏她,问道:“敢问郎君姓名。”
陈白起查看他的信息,得知此人乃原乡县县丞,当即朝亭上深深一揖,回道:“回大人,陈焕仙,尚无字。”
汪县令一听,这原乡县中还不曾听闻过有陈氏一门士族,原乡县在籍民万余,高门士族有七姓,其余诗书传家的寒门庶族足有百户,剩下一些零星的贫户也有学儒的子弟,想来这叫陈焕仙的不在高门士族亦不在寒门庶族中,便是余下的贫户寒士吧。
如此一来,县丞待陈白起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汝且行留步吧,若想再登高,却需答题通过方可。”
只听旁边有人低声嗤笑:“这门槛便是专为寒门士子而设的吧,可没见那位大人上前拦那些名门士子。”
陈白起耳力好,听个正着,已深知这里面的门道,便从容不迫朝亭上一揖,微笑道:“请大人出题。”
县丞想了想,这寒门士子读来读去那就那几本儒学,他随便问一道怕她也是答不上的,便摇了摇头,意态慵懒道:“诗经桑扈,可会背颂?”
陈白起一听这个,心想还真是白给她送的考题,这诗经她可是最滚瓜烂熟,心中十拿九稳,但面上却中规中矩道:“读过。”
哦?县丞意外地看向她,便问道:“全篇读过?且背来。”
陈白起道:“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县丞听完怔神,一字不差,她竟真是读过此诗?
他想当然一般的寒门子弟,可没有这种底蕴条件去读这种被名门士族珍藏的文章。
不过,他想,她即便是有幸翻阅过了,也不见得能解释其意。
县丞再下难题,沉声道:“此诗何解?”
陈白起正欲回答,却见县丞赶忙加了一句:“非直译,是领其意。”
这时已有不少寒门士子围于一旁旁听,无法深入“宝山”,他们却也不急着离去,便趁此机会,与同道中人好生在一块儿交流一番。
见陈白起竟能背颂“诗经——桑扈”篇,原是疑惑与狐疑,却见县丞并无反驳,便知她当真会,皆心中钦羡,这种诗经绝篇他们可难得一闻,纷纷竖起耳朵暗记于心。
刚记下,却又闻这县丞考题方过又出一题,却都面露愤慨,如今留于此地的人,皆是被这关卡给拦下的寒门子弟。
这县丞分明有意为难这位玉郎,她有幸可记下这篇已是难得,却还要让她再深一步解释其含义,要知道这年代的诗都是基于相关背景与文化才能够理解得了。
这无人讲解,又无人传授,普通士子从何而理解诠释得出来?!
但就在一众寒门士子认为少年亦会与他们一般被留下来时,却见那少年轻松一笑。
陈白起:“此诗先指出君子的快乐,是来自上天所赐的福禄,又强调君子与诸侯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县丞蹙眉,解释得倒也不错,他便也颔首。
陈白起却又道:“以学生见解,其还有一层含义,便是借此以伸正和性柔能使酒美一样,人不傲才能福禄不断。”
县丞如何能不知这诗是何意,一听她的见解正中其意,甚至更胜一筹,剥析得更深处时,竟忍不住对她生出一番激赏。
“过!过!”县丞两眼发光。
他连道二声过,可见共认同感。
就在县丞激动之际,从他身侧凭栏上却起身一人,他姿态斜倚显得有几分漫不经意,棠苎襕衫松松垮垮泻了下来,从上而朝下视之。
“陈焕仙,倘若你能过了御璟台,便可来薛邑投靠本君。”此人一身华服文绣冰纨,腰金佩玉,衣裘冠履,头戴之冠,两侧有组缨下垂系于颌下,脑后辫发上挽,包入冠内,不似士人那般文质轻狂,却一副清贵不可言之模样。
“此乃孟尝君,且还不好生谢过诸君赏识。”县丞朝一听此声,心中着实意外,便立即朝此人哈腰躬背,脸上谄媚的笑开了花。
陈白起则顺势向亭上抬眼看去。
“系统检测到你周围有能够引发麒麟血脉苏醒的主公人选,麒麟血脉上升3??????麒麟血统达到6???”
“你体内的麒麟血脉已唤醒6???躯正在进行洗髓划伐骨强化……”
陈白起没有想到这么快便遇上候选主公,一时便怔在当场。
系统:“宿主躯体、灵魂扫描。”
系统:“扫描完成,身躯强化6???成,体质可增强20???
陈白起又重新经历一番洗髓伐骨,所幸强度相比第一次遭遇公子沧月时轻了许多,她咬一咬牙也就硬捱过去了。
她调看孟尝君的资料,一看如下。
姓名:妫姓,田氏,名文。
年龄:27岁。
身份:齐国封君名位,战国四公子之一,号为“孟尝君”,封地是薛邑。
生平简历:孟尝君巧舌如簧,擅于沟通,暗通诸国使者,飘逸自如,广罗宾客,名噪一时,诸侯闻之,皆欲请立孟尝君为嗣子,其被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
重大战绩:孟尝君代齐发兵攻打秦国三年,则是借用公家军力以报私怨,他与秦昭王的私怨虽然报了,但“一战而六不讨好”,搞得齐国大受损失,而最大“业绩”就是“齐不加广而田私家富累万金”。
功勋值:30
罪恶值:s级。
系统评价:中品主公。(建议:若择主时间紧张可择其一)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 ;2、亲密度50 ;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怎么这个候选主公还有一个“罪恶值”项?!
第311章 主公,我觉得我并不适合(1)
陈白起猜测这当与他生平“业绩”有关,一般而言,于国政有功者,便会有相应的“功勋值”显示,此乃主公候选的基本条件,非功勋值者不会影响她体内的择主麒麟血脉。
而相对的,于国政有碍害的,便有产生“罪恶值”,“罪恶值”并非单指个人犯下的罪恶,更是泛指国策政绩。
如今这位齐国国相孟尝君,在齐国的“罪恶值”已达s级了,可见其鹰犬结党之势有多大。
陈白起不用特地翻系统资料去抄他的底,便也知道这孟尝君定乃一个“罪盈满贯”的政治要犯。
一般这样的权贵,并不将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是把私己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这样的权贵历来喜拉帮结派,以巩固自己的权臣地位,朝内有能人,但是不肯跟他结好,或者跟他观点不一样,他就要利用职权打击迫害,朝外有能人,即便是与他无仇,若是能力强、功劳大,却归顺了他人,威胁到他的权位,他亦会迫害之。
这样一考虑,陈白起顿时有一种壮士志未酬,便被狼给盯上的悲怆感受。
这样一个视世间规矩于无物之人她真愿他当主公吗?
陈白起到底是三观端正之人,这样一位“罪恶值”s级别的主公,令她不禁有些踌躇,但她转念又一想,在这大争之世并非存有仁义良善之辈方能立足,反而是各种枭雄更有称霸之地。
只因他们有智谋更有心计——更不择手段。
陈白起在脑中考虑了一下利害关系,便暗忖——此人万不可得罪,凡事须留有余地,系统不是建议,当择主时间紧张的话亦不妨考虑一下他。
“谢贵君赏识。”陈白起深下一揖到底,将皎如玉树之风度表示得淋漓尽致。
无论答不答应,总之先道谢,反正他也给出了前提条件,便是能站稳“御璟台”,站不稳,那么这口头“协议”也就作废了。
孟尝君喜欢这美少年的作派,他靠坐在栏杆上,正午阳光逸洒竹林刺眼,他拿一君斓繁绣衣袖一挥,半掩一面,那不点而朱的嘴唇一笑,仅漫不经心地露出半张玉养金贵的面颜,那张扬而流珠韵光的眉目,带着如春花般的慵懒松散,似透着一抹粉色,顿时令鄙陋生辉。
“哦,听这话莫不是还在考虑不成?”
他不过随意哼吟的一句话,却令一旁侍立的原乡县县丞面色一紧,他掉转过身,立即收起方才对她的赞赏笑意,紧瞪着陈白起,威迫之意不言而喻。
“不敢,只是怕小儿不过了了,有负贵君所期。”陈白起对县丞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哪怕他瞪瞎了眼她也只当看不见,依旧保持原有姿态沉稳回答。
孟尝君翘唇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倒是与一般男子的粗犷笑声不同,十分低清悦耳,似溪水潺潺,风声轻和,他似被陈白起说动,点头道:“确也,汝亦非名士也,本君一向却只要最好的。”
这……是在嫌弃她咯?
陈白起扯动一下嘴角,竟无话可说了。
这时,上面的孟尝君亦不开口了,但他四周围的人都像凝固静止了一样,方才热闹的亭中一下便安静下来,他们感觉到不自在,便一个个从亭上都用一种十分锐利仇恨的眼神紧盯着陈白起。
不识好歹的小儿!敢驳了孟尝君的面子!
被这样多的人使劲盯住的陈白起,面皮再厚,也觉得皮痛。
只觉令这孟尝君心中不畅,实乃大大地罪过。
而此罪在她。
……冤死她算了!
“贵君可是觉得身边无人可用?”陈白起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她身边没有人给她助威胁迫,便不指望他先开口打破僵局了。
孟尝君晒着阳光,撤下袖袍,懒斜了她一眼。
“何以看出?”
当然是连她这种才绽露一点头角的小虾米他都看得上,还想要带回封地好生培养一番,必然是身边养的废物太多,想着干脆自己“养”一个用得合心顺手的算了。
当然这是陈白起心中的腹诽与猜测,而这话,也不能这样直白道出,还得稍加修饰一番。
陈白起仰起面容,阳光下的脸干净剔透,有着清除一切污秽的清澈动人的眼神:“世人凡事皆求最好,但其实这只适合普广大众而言罢了,实则真正独特异行之人,他所需并非一定是最好的,而最为适合的,最能懂他心思之人,如千里马与伯乐,无伯乐则无千里马一样道理,后世世人皆知千里马,却不知,若无伯乐,这千里马哪能被世人得知最好?”
孟尝君一听这话,细细一思索,方才的意兴阑珊淡了,顿时坐直起了身。
他沉眉,他的确觉得他收罗的门客能人颇多,却无一人能懂他,凡事皆要让他先行几步,方能识路跟上。
如这少年所言,莫非当真是他所求之所向有误,光求“最好”?
按她所言,并非世人认为最好的,便是每个人都适合的?
这个道理时人还不曾好生琢磨过,只因大多数人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成问题,只求生存,何来得到了“最好”的,却还要嫌弃它原来并不适合自己。
这都是有钱有权的人,才会有的烦恼。
陈白起虽然并非全然懂这孟尝君,却也可以想象得到他这种地位所面临的问题。
“汝是暗指自己是最适合本君的?”孟尝君似笑非笑地问道。
陈白起没被这个问题难倒,她垂眼道:“贵君期待此人乃小人吗?”
孟尝君一听这话,却是蹙眉。
他堂堂一齐国国相,去“期待”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自是失了面子,可若说不“期待”,岂不是就这样白白放走她了?
瞧着倒是可造之才,孟尝君觉得遗之可惜,却也没有强烈的想留下她之意,毕竟能人名士他有的是,他并不认为她属于独一无二,只是她这番话,值得他好生思考一番。
“贵君不妨且思,先容小人先登御璟台。”陈白起低下头,行揖告辞。
第312章 主公,我觉得我并不适合(2)
孟尝君并无说话,陈白起只当暂且“安抚”下他的逆反心理,自顾退下,这次并没有人来拦下她。
而竹林内闲赋的寒门士子都这样带着羡慕与敬佩的眼神,望着陈白起高洁素雅的身影继续登上。
难得能在这竹亭中偶遇孟尝君此等高权人物,他们连想接近都不能,而这世上能不露颀喜孟尝君之招揽能有几人,更何况她还给婉拒了?
如此吃香喝辣的机会,她竟不珍惜一二,若不是傻子,便是还有更高志向,更想更进一步。
她志怕在御璟台,或更高之处啊。
当一个人攀至最高,何愁无人赏识。
当然,亦有部分人心中阴暗,上面高手如林,便等着看她是怎样灰溜溜地被人给撵出来。
陈白起来到了“御璟台”,这是一片林廊曲折,松林妙布之地,此处筑的小楼,亭台,石景,于一片空旷平地上,浓缩着各类雅物建筑,此处一见,士人之风更胜一筹,衣服,冠巾,鞋子,配饰,官服,无论衣着与气度学识皆显示其地位崇高。
陈白起只觉自己一身寒衣与此地格格不入,此处能留下的皆是名门望族子弟与极少数的寒门精英,因所有人都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哪怕表面和睦相处,内心的竞争意识不会少,一见入口突兀出现一名相貌不俗的少年,一个个皆用一种审视与刻薄的眼神打量着她。
这眼神相比竹林小径的士子们,更多饱含了一种恶意揣度。
陈白起下意识竖起一身硬甲,她端整面部表情,以最沉重得体的微笑,从容淡定地踏入这个士族团体。
“何处小儿,只身上来?”有人嘀咕嘲笑。
周围士子皆随身带有仆伇,给他们抬物、磨墨,近身侍候,而陈白起却独自一人而来,的确挺显寒碜的。
陈白起不以为然,她现下只考虑她前来的目的。
这个“御璟台”乃“登高台”的选拔场地,所聚集的士子几近乃整个原乡县甚至多个地区最负声名士族子弟,竞争很大。
据闻中正官正于暗处巡视,观察着这些士子,再从中挑选具备上“登高台”的人选,她若想上,必须有所“佳绩”方可惹起人注意,毕竟寒门子弟博出位可比士族子弟艰难许多。
而她这样出场引起的这一个关注,倒算是成功了。
陈白起正准备想方设法之际,只见花树丛中,众人嬉笑欢乐之际,突然有一人看到她后,先是震惊,接着回过神后,却是直接抛下同伴,横冲了过来,指着她的鼻子便骂道:“你怎么会来到樾麓书院的?!”
陈白起后退一步,省得被人戳到鼻子,乍一看此人,只觉满眼的陌生。
谁?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想不到,你竟还有脸来到这里了?你简直不知廉耻,一个被开除学籍的人,又因疯癫咬伤沛南山长被樾麓书院赶下山之人,竟又跑了进来!”这人见陈白起看着他,表情平静而冷淡,心中抑不住的怒火直冲脑袋。
一听这话,倒像是曾经的“熟人”,陈白起以他那“丑陋”“恶毒”的面相猜测,这人莫不是……“陈焕仙”的仇家,朱氏老七,朱春山吧?
“朱春山?”
“呵,刚才一脸不认识我的模样,现在倒是记起来了?”朱春山抖着满脸横肉,阴恻恻地瞪着她。
陈白起一听他承认,果然是仇人,便当即冷下脸来。
“你这副模样,还真不容易记起。”陈白起淡淡答道。
朱春山喷着鼻子:“尔等庶民无资格来此地,立即滚下山去,否则——”
“否则如何?”陈白起感兴趣地接下。
朱春山突地欺近她,瞪着她的面目,低下声音狠声道:“本来见你家破人亡、又沦为乞丐着实可怜,便打算饶了你,但如今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来你是在找死!”
陈白起一听这话,只觉佛都生火了,眼底一阵寒光跃动。
她怒极而笑,亦学着他的模样,说道:“朱春山,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只剩下这条命,可你还有很多东西,狗仗人势的家族,完好的名声,健全的身体,父母兄弟皆在……若我不死,你所拥有的这些东西,我便会一样样地从你身上夺走它们,直至你一样都不剩。”
她亦说得很小声,只有朱春山听得到,只是朱春山可不像陈白起这般稳得住,他一下便像是被点燃的鞭炮,两眼瞪得大大地,面皮像吹涨的气球涨得通红。
“尔这个该死的庶族,什么资格与吾站在同样一片圣地!”他猛地出手,一把便将陈白起大力推开。
陈白起没有反抗,哪怕看到他的动作。
她连连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这年代确实不公平,庶族若打士族后果会很严重,哪怕不受罚,亦会被人赶出去的,所以她不能动,不能给这朱春山有倒打一耙的机会。
当然,朱春山这般当众推人怒骂,引起了周围士子的侧目,让众人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失了士人风范,亦会遭周围人鄙视。
他想毁了“陈焕仙”,却不知,已先毁了自己。
第313章 主公,力拼不成我便谋之
“世仲,你孟浪了!”
这时,一名头戴竹制卷梁冠的中年男子,穿着披襦士袍从花树下紧步赶了过来,他手中使劲,一把拽住朱春山便拉后,稳住朱春山后,他便客气地朝陈白起拱了拱手:“这位小郎君,吾家侄儿失礼了。”
他虽是在道歉,但神态却没有半分低谦,反而隐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陈白起乌黑眸子冷淡地看着这位来“救场”的中年男子,整了整衣,虽不热情,却亦回之一礼:“不过一件小事,尚不足挂齿。”
陈白起这番不与其一般见识的清傲姿态,却令那位中年男子不太好替莽撞的朱春山找借口说话了。
他被僵在当场。
而朱春山并不明白这位中年男子此番上前阻拦的“用心”,他见陈白起一傲,一忆起他以往常常在私塾先生们面前常常以这般不屑与之计较的态度打压他、无视他,便气梗直了脖子,一时也不听中年人的劝,硬是要冲上前与其对峙。
“表舅,你让开,你可知眼前这人是谁吗?他便是那个陈焕仙,那个——”
那被朱春山唤作“表舅”的中年士人猛然回头,他面色铁青,喝叱一声打断了朱春山的怒喊。
“世仲,今日你是来樾麓参加演学问道之雅集聚会,还是来揭人私短挑事的?!”朱岂本不愿将话说得太白,可这朱春山着实太不懂事了,他以为这样将他人的龌龊私事嚷叫出来,别人便只会鄙视那身世卑微之陈焕仙后,再高看他一眼吗?
愚蠢!
陈焕仙是何人?一看便知此乃那市井生长之寒门子弟,谁会认为他会有什么样好的家世,“差”与“劣”是一定的,哪怕他将他踩入泥底,在此处的名望士族亦不会对他有任何侧眼。
但他却不是,他们朱氏本是原乡县士族,此番暗处究竟有多少人盯着、看着,若他这般口无遮拦不知轻重,别人要“打杀”的不是那寒门子弟,便是他了!
上“登高台”的机会人人争之,人人都在避露其短,他倒是好,生怕其劣迹斑斑引不起那暗处巡视的中正官的注意一样,德性丧失地在此处胡乱嚷嚷,喧哗取众。
别外,朱岂亦怪朱春山的父亲将他给宠坏了,连基本的眼识都无。
“表舅!”朱春山被朱寻冰冷的眼神镇住,他咬紧后牙槽,瞪向“陈焕仙”的方向,心中着实不甘本已被他趋撵走的“陈焕仙”会在此地出头。
他好不容易将他给打压下去,岂可再有让他翻身的机会!
“陈焕仙,你既来此地,可敢与我一比!”朱春山肥墩的脸一抬,阴声阴气道。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问道:“何比艺?”
比什么?
见朱春山已冷静下来,朱岂便放开了他,退至一旁不再插话了,这文斗乃是士人常行之事,若以这个来比输赢,既符合身份又不失文雅气质。
朱春山拧眉想了一下,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便比书法!”
别的不说,朱春山自幼学习书法,并请得名家溪风先生在家辅助悉心教导,再加上平日里家中严厉管束在此多有下苦功,朱春山的字亦曾在私塾中是数一数二,因此他自有信心。
陈白起一听比书法,再见这朱春山自信满满的模样,暗忖——不知这朱春山书法如何,她可有胜算?
“诺。”
朱春山见她应下,便仰起脸,鼻孔朝天道:“倘若比艺你输了,你便没有资格再来此处!”
陈白起挑眉,微微一笑:“自然,若我输了,我便立刻下山,并从此不再踏入这樾麓书院一步。”
这比赛是不公平的,不公平不在于选择的内容,而是陈白起甚至没有资格要求朱春山输了的条件,她知道,现在的她哪怕定下条件又如何,她根本没有威吓力去令他们遵从,反而会得罪在场的所有士族,因为她的“不识大体”与“异想天开”。
庶族寒门与士族名门,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她若想翻身,唯一的机会便得依附一个令她可狐假虎威的主公。
寒门与士族间的文斗,令周围越来越多人汇聚站驻观望。
在花树下,僮仆搬来两张桌台,笔墨侍候。
别人自有仆伇代劳,而陈白起独自一人,则自己往研入注入些许清水,开始静心磨墨,至墨稠备用。
朱岂定规则:“以一柱香的时间,可自行于竹简内书写文章。”
这表示书法内容可自定。
朱春山等墨磨好,便迫不及待执笔先写,他写字之时神态异常地专注,连一向浮夸丑陋的面容都端正几分,他手腕绷紧,似每一笔每一勾皆用力广泛,他写的乃时下最流行的小篆“金钢山久”字体,讲求的是文字作四方形,端庄凝重,布局较整齐、规范,每个字如拓印复制下来般。
陈白起并没有着急书写,她先得估清这朱春山的书法水品,她立于一旁不作声静看着。
朱春山写完一行,便顿笔,见陈白起静候一旁观看,便扭过头讥笑地扫了她一眼。
“且看我如何让你一败涂地吧。”
陈白起没有理会他这种小儿科的挑衅,更大的仇恨她都能忍下,可见其心机深沉。
她没有回话,只是专注在他所写的字上。
确实写得不错,用笔刚劲有力,将“金钢山久字”帖的精髓掌握了七八分,没有十年功底是不成的,陈白起前世亦喜书法,虽无刻苦钻研,但亦当作爱好没丢手过,她擅长的是楷书,如柳公权的“神策军碑”与欧阳询的“张翰帖”她都临摹过。
她自认她的书法并无朱春山那般尽得精髓,只初绽风华,末尽天质自然,圆润自如的境界。
如此这般,她如何能赢他呢?
陈白起心中不住沉思,面上却无半分动摇。
“一柱香已过半了。”有人瞧着陈白起一动不动,便吆喝着提醒道。
陈白起这才回了神,离开了朱春山,回到自己的到桌案前,她想以她的书法基础想赢这朱春山比较难,当然若轮输却并不定,她看出朱春山的字法度森严,却严谨有余美感不足。
此乃优点,亦是缺点。
她要赢得漂亮,却必须祭出些手段才行。
陈白起知道,因她刻意拖慢了书法节奏,众人的目光大多一直观注在她身上,她道:“非淡泊无以宁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静方可写好字,我愿闭目一试。”
不少人先是惊叹陈白起头两句的深远禅意,不住跟着轻念,而更多人则诧异她竟选择盲书?!
只见她干脆利落地撕下一块布条,便认真地蒙上了眼睛,然后摸索着箅了箅墨,摆正竹简位置,便已开始开始书写……
她当真会盲书这般高超技艺?
不少人翘目以待,而朱春山却抬了抬眼,嗤之以鼻,故弄玄虚不作信。
其实,如朱春山所猜,陈白起的确并不会盲书,那她会什么呢?
作弊!
她有麒麟眼,闭上眼只需开启系统,便能够看清周围环境的布局,如同在黑夜中戴上红外线扫描仪一样呈现清晰图象。
她的书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变得至臻完美了,所以她在书法字体上别有用心,此处她挑选了与朱春山截然相反的“兰亭诞碑”,取匀衡瘦硬,洋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却又洋溢着一种高贵、典雅的气息,其优美清瘦程度无一不呈一个美字,另外,她对所写的文章内容亦生一番考究,要求最好能完美体现它的字意,两者相互相承,两相映辉。
而陈白起对于自己擅长写怎么样的字,她早了然于胸,因此特地挑选了一首。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时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因朱春山与陈白起两人闹起的争执有点大,周围都围站着士子,因此陈白起并未刻意留意身边之人,就在她埋头专心致志写字的时候,却不知一披头散发,身穿广罗士袍的白发老者,悄然踱至她身后站着,背着手弯着头,两眼睁大地看着她书写。
估计他对这传说中的盲写亦有兴趣。
他见她每字都无一不差地落于原处位置,不出分格,准确无误,心中着实讶异,再一字一字看去,这书法倒入不了他眼,但他嘴里挨字念去,只觉慢慢有了意思,到最后一句,不禁在心中大呼一声“妙!”。
至于书法如何,已被他忘却,只沉迷在她的诗中。
就在众人讶异陈白起确能盲写之时,都一并忘了同在书写的朱春山,朱春山愤然搁笔,发现陈白起身边围了一大群人,而他这边却只有零星几个自家族中子弟时,便气红了脸。
他推开身边之人,便冲了进去,见陈白起此时正已搁笔之时,便不客气地抄起她方才写好的竹简,扎眼一看,先是满脸不以为然,到后来却是怔愣失神。
“陈焕仙”所写字体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种,却不可否认,这字虽看起来瘦骨嶙峋,但整体一观,却有一种伶仃清丽、流畅无比之“美”。
一般新奇事物皆会给人带来一种不一样的冲击与视觉享受,哪怕它并不一定能胜过以往的旧事物,但创新一项却是能令人另眼相待,多刷新一些印象分。
朱春山只觉手上之物如有电蛰手一般,“啪哒”一下掉落桌案,面色惶惶。
“此乃何诗?”
被扔在桌案的竹简此时被一疏发张狂的老者拾回手中,相较于朱春山的粗鲁,他的动作显得如此珍重,他连一丝余光都没给朱春山,而是向陈白起询问。
陈白起摘下蒙布,见面前一疏眉凤目的老者微笑向她询问,略怔了一下,便下意识垂目揖手答道:“猗兰操。”
第314章 主公,登高台竞争
老者颇感兴趣地阖动嘴唇,又默念了几遍后,方抬起眼,笑声问道:“你拜何人学字?”
“此乃学生自已琢磨出的,我唤其为白起字。”陈白起低下头,颇有几分少年的羞涩道。
“哦,白起?这白起为何意?”老者兴致更浓了。
陈白起却并无不耐烦,她只是犹豫了一下,方道:“白起不过夜梦之时感悟出的字词,并无它意。”
老者见陈白起答得拘谨,却滴水不露,自知也问不出其它,便也不再追问了。
这时,朱岂推开拥挤的人群赶来,他手上正拿着朱春山的书写下的竹简,他先见朱春山一脸失魂落魄地发怔,心中不解,一扭头,比起陈白起他却先一步看见白发老者,他先是睁大眼,随即面露惊喜,连忙敛袍上前行礼:“乙老!”
一声“乙老”,在花树下惊起一片“鸥鹭”。
只因“乙老”便是樾麓书院中的中正书,这能够资格上登高台的决定权,全掌握在他手中。
朱春山一听表舅喊那老者“乙老”时,先是不可思议地瞠圆眼,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身上堆积的肥肉一抖,哑口无声,面色却是一片灰败。
那老者是“乙老”吗?这样说来……方才他对“陈焕仙”的那些不雅粗鄙行为,他皆看在眼中了?!
乙老对朱岂如同朱春山一般并无侧目,只是从朱岂手中取过朱春山所写的竹简,分别对比看了两副字后,便抚了抚白胡子,笑道:“莫欺少年穷啊,寒门亦可出名士啊。”
言讫,他便将那份竹简还给朱岂,负手转身便走了。
莫欺少年穷啊……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中正官的一句话便奠定了这场比试,朱春山他输了。
中正书来当评判,谁敢再否决这结果?
朱春山踉跄地退后几步,面色惨白,眼神慌乱迷茫,嘴中直呼着——不可能、不可能……
而朱岂紧攥紧手中竹简,只觉方才中正官那句“莫欺少年穷”便是一巴掌搧在他脸上,亦是面色青红交杂地呆在原地。
其它士子眼热地在恭送完乙老离去时,皆一脸嫉妒兼羡慕地瞅着陈白起,皆呼他此次运气好,竟能得乙老之眼,说不定会有机会入“登高台”。
底下的议论纷纷陈白起权当左耳入右耳出,她在知道老者是中正书乙老之时,老实说并不惊讶,这老者身上有一种令她感觉到十分舒服的气息,那是一种光辉岁月沉淀下的睿智气韵,她只是有几分意外。
意外这样的人会为她出面,能得一位中正书的赏识,陈白起觉得这算是这次与朱春山比试最大的意外收获。
如今因中正书的一句话,她已能昂着头在“御璟台”内行走,如与其它士族弟子一般理直气壮。
接下来,她会努力攀入“登高台”,以一介寒士的身份。
登高台
樾麓之巅,苍松翠柏中,一名身躯清濯骨感的男子裹服在一身褒衣博带之中,临风绰有一番独立寒江的清醒与傲岸,敞口大袖衫经风吹拂,飘逸而轻薄。
青斓衣的男子身侧石上摆放着一块门楹木匾。
木匾上写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蹲下,面容气度娴雅,纤骨玉漪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字,似在感叹又似在留恋,他与旁边抄手穿着兽裘的一粗犷莽汉道:“这当真是他……所作?”
“难道我还会骗你?子期啊子期,你可知,你误了一个学识不凡之人。”那莽汉虽说在叹息,但那冰冷淡漠的语气深处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嘲讽与看好劝的幸灾乐祸。
那拂字的手一滞,许久,他方扭过头,含笑道:“燕祁,他如今何处?”
那个叫“燕祁”的莽汉正是莫荆,字燕祁,他瞥了“子期”一眼,山涧寒风刮面却觉爽快,他扯动嘴角,轻讥道:“一个瘸腿之人,还能在何处?”
实则,莫荆心底早知,他已经来了。
如今的“陈焕仙”早已大番变样,估计他便是站在子期面前他估计都认不得,那样的少年会是当初疯癫时狠咬他一口的那个乞丐。
不过……以那小瘸子的脚程,估计也该到樾麓书院山脚了吧。
只是不知道,今日他“特地”费了些心思让子期调去的守山的三人,她是过不过得了,莫荆嘴角扬起几分怪异又顽戾的笑。
若是过得了,又该到了何处呢?
子期,便是沛南山长,他见莫荆又在游神了,不由得微微失笑,最近与他见面,他总是与他说着话,便不由自主地恍了神,亦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燕祈,他瘸腿之事因的确在我,若可弥补一二……”
“他估计会不屑你这般想法的补偿。”莫荆回过神后,便蹙眉打断了他的话。
沛南山长起身,一双“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霏霏若”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莫荆面目:“你……对他好似评价很高。”
莫荆冷森一笑,回视他:“子期,那人手段颇多,想让别人喜他很容易,他随便弄一手,便让他住的那一村子的人都对他马首是瞻了,你可要小心点,但敢他突然对你百般示好,你若又抵御不了,便会落了她的陷阱当中了。”
沛南山长看着说完这句话的莫荆,表情难辨情绪。
莫荆怕是不知道,他在提起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时,表情便会比平时多变生动许多,就像他喜得一件感兴趣的木制品,不由自主受其吸引,倾注了精力。
沛南山长很好奇,这“陈焕仙”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才能让一向舌毒又挑剔冷漠的燕祈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回忆起陈焕仙,唯只记得,他当时一股蛮劲咬他之时,那一股愤世嫉俗的狠劲,与那一双望着他时,绝望而灰黯的眼睛,就像下一秒便会死去。
那样一双死无可恋的眼眸,如何能吸引燕祈呢?
他在袖衫下,轻轻地拂过手腕处那个凹凸不平的伤口。
他又看向石上摆放着的那块楹匾,看着上面写的那首诗,心中暗叹,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时,乙老过来了,他鹤发松姿地走近沛南山长,向他行一礼后,便递过去一份竹简,竹简乃此次准备上登高台士子名单,共有三十位。
沛南山长接过名单一看,名单内的名字,并不意外。除了原乡县内的士族俊才占了七位,其余有它县或它国之年轻士子。
只是……这最后有一位,上面空留位置却无名,只有加缀一个“白起”二字,令沛南山长颇感奇怪。
“乙老,这白起为何人?”他抬头。
乙老探头一看,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名有意思的少年,这白起并非他的名字,而是他自创一套书法的名字,老夫一时心喜将他所作的一首诗记下,却忘了问他名字,只能拿白起充数了。”
沛南山长一听,便知乙老很颀赏那位少年,便道:“看来这人挺得乙老的心,这不问来处,便直接邀上登高台了。”
“若山长有异议,自可抹去。”乙老赶紧道。
沛南山长却摇头:“乙老所选之人,我自是放心,去宣吧。”
乙老这才颔首,便下去了。
这时,莫荆从树下走过来,他站在沛南山长身后,探头盯向竹简上面的名字,一行一行看完,却并无“陈焕仙”的名字,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失望的。
怎么会没有“陈焕仙”的名字啊,这小瘸腿是没有赶到,还是……他的学识还入不了乙老的眼?
或者……他连守山的三关都破不了?
不,这不可能,能写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样诗句的人,怎么可能应付不了那三关!
莫荆一时看名单看入了神,沛南感知到,便扭过头看向他,道:“燕祈,这名单上有人令你很在意?”
莫荆眼眸动了一下,便直起身来,错过他身,便朝前大步流星而去。
“谁会在意。”他负气道。
见莫荆走远,沛南山长便朝松林招了招手。
这时一名黑衣人从暗处闪了出来。
“将这份名单交上去。”
黑衣人接过名单,点了一下头,便转眼消失在原处。
暮霞时分,“御璟台”上士子皆被召集于一块,今日乃樾麓书院对外开放的最后一日,将宣布了上“登高台”的士子名单,其余不在记名上的士子皆得下山。
每个被喊到名字的士子,都如浴神光一般,整个人焕发着不一样的骄傲神彩,相反,那些没被喊到名字的士子,都像是被抽光了精气神,萎靡失落。
当读到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时,站于高台上的乙老似笑了一下,高声喊道:“白起少年。”
众人一听最后一位不是自己时,心中自是万念俱灰,哪管顾这白起少年是谁,而得了“登高台”请帖之士子,则环顾四周相看,是谁叫“白起少年”这怪名字,他们怎么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陈白起如没被喊到名字的士子一般,内心纠结在最后一名位置上惴惴不安,当她被喊到之时,她下意识抬头,正欲从士子中站出,但转念一起,她如今名叫“陈焕仙”,这“白起少年”莫不是在喊别人?
她一时略有踌躇。
乙老在喊了两声“白起少年”,没有人应时——
他眯了眯眼,这“御璟台”上汇聚来的士子可不少,他年迈眼神不精准,亦辨不清那少年身在何处,想了想,便念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时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陈白起神色一震,这下再无顾虑,当即站出。
第315章 主公,干出此等傻事(1)
一众获得“荣耀”上登高台的士子随乙老而去,剩下的士子则勒令即刻下山。
朱春山与其表舅朱岂望着陈白起,表情难堪与愤恨不提,其余人都纷纷交耳讨论这最后一位“白起”少年为何人。
至此,随着众县士子下山,陈焕仙这个名字倒默默无闻,反而“白起”少年名声雀名,无人不知。
乙老衣袂飘逸在前,白发鹤颜颇为精铄,他侧手携领着一名星目剑眉的漂亮少年,少年摸约十四、五岁,身着一袭深秋雪染的枫红色右祍深衣,颈圈镶沿着暖融白绒狐毛,脚蹬绣面精美的皮靴,此乃典型门阀贵族方能穿着的奢侈服装,由此可见,此少年来历不凡,非富则贵。
这少年身后则跟着四个气质相貌皆极佳的华服少年,他们常蜛少年左右,隐隐以他马首是瞻。
陈白起溜眼一圈,便发现,此次入选的士子大部分都是相貌体格上佳之人,绝无三大五粗或如朱春山般肥墩貌欠之士子。
……她当入乙老之眼,莫不是托这“陈焕仙”上佳的容貌之福?
呵呵,想来这个可能性有,却并非全部。
她本以为魏晋时期的人才喜看相貌,讲求“左思风力”,没想到春秋战国的学士亦尽讲究好的挑。
陈白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目不斜视,随着众人过了一条碧水幽绿湖泊上悬空吊桥之后,便开始拔梯登高。
这长长一条石梯陈白起将脖子仰尽,掩于冰树晶雕的微山之中,估计了一下得有四、五百步梯阶吧,且石阶较大,念及“登高台”三字,这还真是得登高啊。
这读书人历来都喜宅,十年寒窗,所谓“寒窗”二字便道尽一切,而宅属性的人,历来亦体力不好的,他们在登到一百阶时都已有人开始双腿打颤,山顶空气稀薄,再加上夜幕即将来临,气候亦相对降冷,不时便呼吸急喘了起来了,更别说这腿脚一直不便的陈白起。
她的伤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哪怕之前替前报下了止痛药,这般不知节制长期动作下来,也是很负累的。
于是,渐渐地她被远远落在了队伍后头,她看着离她十几阶或几十阶的人群,眼眸似蒙了一层雾,额冒薄汗,但却觉浑身泛冷,她垂下眼,大口呼吸了几口。
“可需要帮助?”
头顶上方,突地一道坚美而清寒干净的少年声音响起。
陈白起一抬头,便见离她三步石阶之上,一名长相漂亮却余孤瘦寒霜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询问时表情谈不上多温和,但眼神却是灵动真挚的,似乌黑的玻璃珠子似的。
正是乙老身边那位身着雪染枫红深衣的少年,不知何时他离了乙老身边,身边亦没有跟着那常簇拥在他身边的四位士子,只身一人站在陈白起上方。
陈白起捏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一笑,便道:“如此多谢了。”
见她并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还十分爽朗地接受,那枫红深衣少年一愣,便犹豫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这一只手一看便是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无暇而干净,带着少年特有的细长白皙。
陈白起不忸怩,伸出手,搭在他手心,少年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手,似不习惯手上有它人的温度,但下一秒,他硬生忍住将陈白起一扯,便将她拽至自己身边,然后考虑了一下体位,便这样虚搀着她的一条手臂,半扶半拖着走。
“我叫姜宣,来自临淄(齐)。”
少年还没有变声,并不像成年男子那般低沉磁性,他的声音如琮琮流水般清霖悦耳,只是说话时少年老成,带着几分刻意保持的冷静之意。
陈白起一看便知这少年不懂得照顾人,或者说从来干不来伺候的事,便每行一步便借力使力迈步,这样一来,的确省力不少。
听少年说话,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笑眉眼:“越弟,多谢了,我叫陈焕仙,原乡县人氏。”
“你叫陈焕仙?不是叫白起吗?”他下意识反驳后,少年顿了一下,便眉心微皱,横向她:“你我尚不曾报岁数,何以你便称我为弟。”
很明显,少年都比较在意大小的称呼问题。
陈白起一愣。
其实她总自认为自己年过三十的人,望着姜宣那张稚气却漂亮孤傲的小脸,陈白起着实觉得这个“兄”字很难喊出。
即使这“陈焕仙”或许看着比他还要显嫩。
陈白起清了清音,建议道:“不如,我们便互喊名字吧。”
“焕仙?”少年听了,便别扭地垂目轻喊了一声。
喊出口后感觉并不怪,便也接受了。
陈白起却觉得“陈焕仙”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被人喊出了“好听”的感受。
“姜宣。”她柔和一笑。
陈焕仙的长相本就是那种干净通透的讨喜,原来因其孤傲自赏之态掩盖了其中的亲和之色,如今这般毫无防备一笑,却跟那眉梢眼角都绽放了花儿一般,令人心中不由得变得轻软。
姜宣一时看入了神。
“你腿有伤?”姜宣垂下眼,不看她的脸,只看着她的腿,问道。
陈白起颔首。
“哦,那你跟那原乡县的朱氏曾有过节?”之前御璟台上发生的事情,姜宣亦在,正巧也看在眼里。
“不是过节。”陈白起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微妙,姜宣撇了一下嘴角,端是不信她的说辞,却又听她道:“是有仇。”
姜宣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原来一个人在说“恨人”之时,亦能够笑得如此令人沉迷。
他不禁寒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焕仙,你怎么学会盲写的,闭上眼,连笔、墨在何处都难以辨别,何况于竹简上书法。”姜宣扯左扯右,憋了许久,终于将他最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
陈白起心道原来他特地来与她“打交道”,是为了这一事啊。
她在原地停歇了一会儿,便问道:“姜宣,你可觉得攀这登高阶很难?”
姜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人边说边走,已行至石阶中段位置,他如今并无累劳感,遂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