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追踪
昆仑玉壶诀运转,一道道灵浆注入身体。
“噗!”李澄空一掌拍在胸口,打得自己喷血,惹得傅鸳湖五人不解。
“吓傻了?”宋无极摇头。
太素御星诀的力量内外交击。
因境界之差,太素御星诀不能击溃刀气,仅能包裹住,同归于尽一般陡然发力拖着它进入天隐洞天。
刀气一去,伤口贪婪的吸纳灵浆。
肉芽迅速生长、伸出去触及别的肉芽、彼此交缠,令伤口痒得厉害。
远处传来长啸声。
宋无极不理李澄空,发出一声长笑:“秦天南,现在才来,让我等得好苦!”
他手拈一枚飞刀,待秦天南破空而至时射出,瞬间射中秦天南。
李澄空五官强化,超常眼力看出这飞刀没有射中自己的飞刀玲珑精致。
秦天南笔直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蓝光,目光扫过李澄空与傅鸳湖他们,铁青着脸捣出一拳。
“砰!”飞刀化为碎片四溅,他下一刻跨到宋无极身前,又一拳捣出。
宋无极第二刀射出。
“砰!”秦天南的拳头击碎飞刀、余势不减击中宋无极。
“你……”宋无极如被掷石车掷飞出去,远处传来他的嘶声怒喝:“坠星境!”
他以为秦天南仅仅是涅槃境,多数顶尖高手都困在涅槃境,他自己也一样,他根本不惧涅槃境高手。
可万万没想到这秦天南竟是坠星境!全没有一点儿坠星境的气势。
秦天南追向宋无极,六颗白丸从他袖中飞出,飞进李澄空六人嘴里。
宋无极却已经杳无踪迹。
片刻后,秦天南铁青着脸回来。
他来到李澄空跟前,对盘膝坐地的李澄空冷冷道:“死了没?”
李澄空睁开眼:“还以为掌司你不敢来了!”
秦天南哼一声,转向傅鸳湖五人。
傅鸳湖五人脸色苍白,精神却昂扬,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们亢奋,抱拳沉喝:“多谢掌司!”
秦天南摆摆手道:“我来晚了一步,你们六个命够大的!”
傅鸳湖五人看向李澄空。
如果不是李澄空舍身相救,他们五个这会儿早跨进鬼门关,甚至已经喝过孟婆汤。
秦天南道:“能动吗?能走就现在走,免得他杀个回马枪。”
“能。”傅鸳湖五人点头迈步。
秦天南没动,阴沉盯着宋无极消失方向。
李澄空道:“掌司,追啊。”
“他轻功厉害,逃之夭夭。”秦天南哼道。
“我能找到他。”李澄空道。
秦天南凝视李澄空,点点头对傅鸳湖道:“你们五个先回去。”
傅鸳湖看向李澄空:“李兄弟,小心!”
李澄空微笑点头。
傅鸳湖五人捂着胸口离开。
“你真能找到他?”秦天南道。
李澄空道:“我鼻子尖,闻得到他身上的酒味,我们要加快了,酒味散得快!”
秦天南提起他腰带,朝着李澄空手指方向射去。
狂风呼啸,狠狠挤压着他的脸。
五官放开之下,他清晰闻得刚才酒味,酒味方向一直在改变,宋无极好像能看到他们似的躲避。
他手指不停变方向。
变换了六次方向、奔出百里之后,秦天南不耐烦的道:“你行不行?”
“你速度不够快!”李澄空道:“他在避开我们,快,再快!”
秦天南咬牙,速度陡增一截。
几件事下来,他已然发现李澄空不仅武学资质天下罕有,心智也极惊人。
眼前景物变得扭曲,李澄空口鼻被狂风死死捂住不能呼吸,忽然喝道:“就在前面!”
他们奔进深山,郁郁葱葱树林形成茫茫绿海。
各种各样的味道纷至沓来,冲击着他鼻子,他凝神专注于酒味,越追越近。
“看到了!”秦天南忽然冷笑,已然看到宋无极正冲进对面山谷,便要跟着冲进去。
李澄空忙道:“慢着!”
秦天南戛然而止。
从高速到骤然停止,五脏六腑好像都滚了两圈,烦郁欲呕,李澄空头晕眼花的道:“那里有毒!”
秦天南脸色阴沉欲滴。
“应该是赤阴珠!”李澄空道。
他记起汪若愚提到的天下宗师高手都抗不住的剧毒。
赤阴珠便是其一。
赤阴珠乃是南疆异虫赤阴蜘蛛所凝,气味淡薄。
在瀑布或者水潭或花池边,能闻得到似清新似微腥的水气,赤阴珠的味道便如此。
秦天南脸色变了变,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圆牌递给李澄空:“你拿这个去调兵!晓晨城的守卫全部调来,带上破罡弩!”
李澄空接过来:“掌司,我要他的飞刀秘笈!”
秦天南瞪他一眼:“他怎么可能把秘笈带身上。”
“他行踪飘忽,重要东西一定是要带在身上的。”
“好好好,赶紧去调兵!”秦天南不耐烦的摆手。
李澄空道:“那你是答应了,可不能食言,我去了!”
秦天南哼一声答应。
太诰神刀让李澄空动力十足,伤口已然差不多痊愈,猛催踏梅诀一阵风冲到晓晨城外,举起圆银牌子,让城卫开始召集人手。
孝陵卫多数要镇守孝陵,不能为一个宋无极而全体出动,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呢?
杀宋无极事小,孝陵出了乱子是要砍头的。
令牌一出,城卫们迅速集合,随着李澄空来到秦天南跟前。
李澄空发现这些城卫皆身怀轻功,速度不逊于奔马,至少都是鹤唳境。
鹤唳境内力方可催动轻功,踏天境仅仅增强力量,没法令身体轻盈。
秦天南正踏在树梢上俯视对面的山谷。
“见过秦掌司!”领头的一个百户抱拳,铠甲哗哗作响,银光闪闪。
秦天南沉声道:“赵百户,贼人有涅槃境修为,正在山谷里,围起来,防止他逃蹿!”
“是!”赵百户赵承仁大声回答,断喝一声:“来人!”
“在!”百人齐喝。
赵承仁打了两个手势,众士兵分散开,五人一组彼此响应,仿佛一张网罩向山谷,占据高处。
第47章 断路
李澄空默默打量。
他从汪若愚嘴里知道,除了坠星射月大光明三境的宗师,宗师以下高手在朝廷军队跟前都要跪。
宋无极是涅槃境高手,且轻功绝世,众城卫却多数在离渊境及离渊境以下。
两者差距太大,真能挡得住宋无极?
“喏,服下这个,进去找到他,灭掉他!”秦天南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两颗雪白丹丸,自己服一颗,抛给李澄空一颗。
他慢慢放回玉瓶,盯着山谷的双眼闪动着灼灼逼人光华。
“掌司你一定恨极了他吧?”李澄空送丹丸进嘴,呛嗓子的辛辣直通小腹,如饮烈酒:“给你找这么大的麻烦!”
那些死去孝陵卫的家族都不是善茬儿,秦天南一定承受着巨大压力。
“孝陵卫们多数偷懒耍滑,不是什么好货,可朝夕相处,骤然间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尸体,你能体会这滋味吗?”秦天南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摇头。
秦天南冷冷道:“他们的父母再有权再有势有何用?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苦……”
他缓缓摇头,眼中闪动冰冷光华:“所以这个宋无极罪该万死!”
李澄空隐隐猜得,恐怕秦天南也体会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所以才会如此痛恨宋无极。
“走吧,灭了他!”秦天南提起李澄空腰带便要飞起。
“慢着!”李澄空忙道。
秦天南停住动作。
李澄空道:“掌司不觉得蹊跷?”
“蹊跷什么?”
“宋无极为何一直呆在此谷不离开?他知道我们追在后面。”
“因为布置了赤阴珠!”
李澄空道:“他应该留着退路。”
“什么意思?”
“很可能有暗道,或者山洞,能从容退出这处绝地。”
李澄空打量对面的山谷。
四面环山,山谷似深井,一旦被堵住就如瓮中捉鳖,逃无可逃。
他不相信宋无极仅仅凭赤阴珠就留在这样的绝地,一定有退路在。
“你就说怎么办!”秦天南急躁的道。
宋无极近在眼前,他杀机沸腾,迫不及待的情绪翻涌,让他不能冷静思考。
李澄空道:“我们这样,掌司你进去之后,走一段距离便装作中毒,装作服解毒丹引他纠缠,我趁机找到他后路,抄了他后路!”
“就这么办!”秦天南不待他再说,提起他射进山谷。
山谷石壁高有两百多米,六十层楼高,到了近处便觉巍然可遮天蔽日。
山顶站了一队队铁铠士兵,手持破罡弩,铁铠闪银光,弩尖闪寒芒。
铁盔之下仅露士兵们双眼,目光冰冷。
太阳当头照,阳光照耀下的山谷仍旧幽暗。
进入山谷百米远,秦天南闷哼一声松开李澄空,哼道:“有毒!”
他从怀时掏出一个瓷瓶,掏出一颗红丸塞嘴里,闭眼运功。
李澄空趁机滚两圈钻进树林,然后如进入水中一般无声无息潜行。
他通过鼻子知道宋无极先前停留位置,也知道宋无极已然冲向秦天南,且并没看到自己。
“嘿嘿……”宋无极的冷笑声在远处响起,然后是“嗤”的轻啸,显然飞刀已出。
李澄空低速潜行,不惊动宋无极。
“叮……”秦天南发出冷笑:“宋无极,我岂能不防备你的飞刀,寒铁护心镜,你破不开的!”
宋无极不屑的声音传来:“宗师竟然用护心镜,够卑鄙!”
李澄空来到正南石壁下,仔细扫一遍周围,打开十五倍思维,脑海里慢慢回放,时而放大,时而缩小。
“嗤!”
“哼!”
李澄空推断秦天南中刀了。
“哈哈……”宋无极大笑声响起:“秦天南,你不是挺能耐嘛,还追杀我,现在是谁追杀谁?哈哈!”
秦天南断喝:“好了没?”
李澄空沉默不语,仍旧搜索。
“嗤!”飞刀破空。
“该死!”秦天南怒吼,跟着断喝:“咄!”
李澄空眼前一晃,好像发生地震,眩晕感袭来,大地山壁皆剧烈晃动。
他知道这是秦天南发出的音杀之术,宗师高手独有的手段。
这音杀术两丈之内可震毙常人,境界越低受影响越大,轻者眩晕,重者痴呆。
百米开外仍旧让他头晕眼花。
他索性闭上眼,大脑仍高速运转,回放所见,终于停在一个点上。
“哪里逃?!”秦天南断喝。
衣袂飘飞声响起,随后见到秦天南右胸口插着一柄飞刀追赶宋无极。
宋无极如一缕轻烟急奔逃在前,看到李澄空正伸手去按石壁,速度陡然升一截的同时射飞刀,同时断喝:“找死!”
李澄空一扭,避开飞刀的同时按到石壁青苔上。
“你该死!”宋无极大吼,又急又怒。
“轰隆!”石壁出现一个洞口,李澄空弯腰往里一探身,然后迅速按上洞内侧一块石头。
“砰!”一声惊天巨响,巨大石头在洞内重重落下,地动山摇中,严严实实堵住了洞口。
李澄空后退,秦天南前进,两人会合,李澄空缩到秦天南身边,暗松一口气。
亏得自己有十五倍思维,才能及时找到机关。
秦天南满意的点点头,冷冷道:“宋无极,这回看你往哪里逃!”
宋无极盯着被挡住的山洞,双眼闪动复杂眼神,死死瞪向李澄空。
李澄空心中发寒,轻咳一声平静心绪,缓缓道:“宋无极,你为何非要杀孝陵卫?”
知道其目的,更容易推测其行动,这也算是他的强迫症,很想知道宋无极为何如此。
“哼!”宋无极冷笑。
他暗忖,多一点时间,赤阴珠毒性发作更烈,秦天南实力便减一分。
李澄空摇头:“应该不是为了钱,难道是与孝陵卫有仇?”
“嘿!”宋无极不屑。
李澄空道:“是跟孝陵卫的父辈有仇吧?或者是上一辈的仇?”
宋无极皱了皱眉。
李澄空道:“看来猜对了,你是父母被灭?”
杀这么多孝陵卫可不是一般的仇恨,已经有疯狂的势态,必是受长期压抑的仇恨所驱。
仇恨越压抑,报复越强烈疯狂。
“住嘴!”宋无极断喝。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当初的那一幕,轻功绝世的父亲因为得罪了一个官员而被诬为盗贼,被一群士兵围住,用破罡弩射得粉身碎骨。
惨烈之状时常在他梦里荧绕,把他惊醒。
可那家伙已经升到六科给事中,自己不敢进京,那就杀掉他的儿子。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儿子也该死,索性把这些家伙全灭掉!
“噗!”秦天南吐出一口黑血,得意的冷笑:“宋无极,你还真以为我中毒了?赤阴珠不是无解的!”
“你——?”宋无极顿时惊醒。
秦天南咬牙切齿:“这里便是你的灭绝之地!”
“看谁先死!”宋无极从怀里掏出一颗紫丸塞进嘴里。
李澄空忙道:“掌司!”
“神变丹?”秦天南发出不屑冷笑:“垂死挣扎,死得更快!”
神变丹据说可从涅槃境推到坠星境,服之不死则晋坠星境,但还没听过不死的。
“呜……”怪异的呼啸声从宋无极身体里响起,他眼瞳里闪起耀眼的紫光。
“娘的,真突破了!”秦天南怪叫。
李澄空忙道:“快啊!”
“来不及了!”秦天南一推他:“快走!”
李澄空转身便跑。
第48章 心刀
他暗自摇头。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秦天南刚才拦住他服神变丹何至于此!
当然,宋无极轻功好,秦天南拦也未必拦得住。
突破到了坠星境,晋为宗师高手,自己不想死就躲得远远的。
他一口气跑到山谷口,来到赵承仁跟前:“赵大人,让所有兄弟都塞住耳朵。”
赵承仁犹豫:“塞住耳朵?那如何听命令?”
李澄空道:“里面是宗师高手。”
赵承仁脸色微变。
顿时明白这是要防备宗师独有的音杀术。
一旦被宗师高手靠近施展音杀术,自己这些手下轻者痴呆重者毙命。
塞住耳朵能有效减弱伤害。
他身为百户当然明白这个常识。
不过一旦塞住耳朵,贻误了军机,那罪过就大了,赵承仁迟疑。
李澄空掏出袖子里的圆银牌一举。
“是!”赵承仁马上抱拳,传令下去命每人塞上耳朵,堵得越严越好。
李澄空收回圆银牌:“赵大人帮我一个忙。”
“李公子请说。”赵承仁很客气。
李澄空沉声道:“给我一套铠甲,两把破罡弩。”
“好,李公子稍等!”赵承仁痛快答应,令一个与李澄空身材差不多的士兵把铁铠脱下来给李澄空穿上,再递给李澄空两把破罡弩。
“李公子,破罡弩每一把都是记录在案,有出有进的,千万不能遗失。”赵承仁叮嘱。
李澄空答应一声,拎着两弩在怪石嶙峋的山谷口走来走去,凝神不动,脑海里推算开来。
片刻后,他来到两块巨大石头中间,躺下、闭眼、身体摆成一个别扭姿势,一动不动。
赵承仁对他古怪的行为不置可否,装作看不到,肃然紧盯着山谷。
孝陵卫地位高于城卫,且手执兵符,自己只须听命行事不必多问。
山谷里隐隐传来怒喝,如遥远天际的春雷。
赵承仁脸色微变。
一片长啸声如爆发的山洪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出山谷灌进众士兵耳朵。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射出,眨眼到了山谷口。
赵承仁他们甚至来不及拨动手指便软绵绵倒下,一弩未出,倒地呈各异形状。
李澄空躲在巨大石头后,耳朵塞得结结实实,还是没能躲过音杀术,眼前发黑便要昏迷。
昆仑玉壶诀的灵浆恰好落下。
他精神一震,恢复清明。
宋无极轻盈飘落到李澄空算计好的巨大石头上,衣袍猎猎鼓荡,头发在空中飘舞,气势滔天,哈哈大笑:“秦天南,后会有期!”
终究还是自己棋高一招,凭自己现在的境界及轻功,秦天南根本追不到自己!
他没有注意躺在石头后、一身铠甲、灰蒙蒙脸庞的李澄空,只当成寻常士兵,音杀术之下,不死也昏迷。
秦天南破空而来,铁青着脸,紫袍猎猎荡动,身体涨大一圈。
他催动秘术激发潜力,纵使伤了根基也要灭杀宋无极!
“嗤!嗤!”宋无极脚尖一撑便要飞离之际,两支破罡箭贯穿了他双腿。
距离太近,且破罡箭距离越近速度越快,他闪避的念头刚起已然中箭。
破罡箭带走大块肉,大腿便是一个血洞,且内部炸碎,双腿已经彻底废了。
破罡箭的霸道狠毒让所有人武林高手心寒。
“砰!”秦天南飞至,一拳打在宋无极胸口,打得他后背炸开一个血洞。
宋无极软绵绵飞起之际,眼睛不看秦天南,瞪向李澄空,已经认出李澄空。
他眼中紫光一闪,甩手射出两道白光。
李澄空在他瞪过来之际便翻身闪到巨大石头后。
两米厚的石头足够挡住飞刀!
这念头刚起,飞刀已然贯穿石头,插到他身上,一刀在左肩头,一刀在右胸口。
“谢天谢地!”李澄空翻身坐起长吁一口气。
他低头扫一眼插在身上颤动的飞刀,贯穿石头后它们力量已尽,仅入肉两寸没有大碍。
宋无极“砰”的嵌进一块石头里,失望而愤怒的瞪着伤而未死的李澄空。
秦天南踏前一步便要解决了他。
宋无极嘶声低喝:“飞刀秘笈!”
拳头在他额头前一尺停住,头发被拳风吹起。
宋无极看着秦天南,又看看李澄空,嘴里汩汩吐着血冷笑:“你们想得到我的飞刀秘笈吧?”
李澄空双眼闪动。
秦天南道:“说!”
“哈哈……”宋无极吐着血大笑:“秘笈?你们做梦吧!”
他双眼猛的一凝。
“不好!”李澄空忙拔飞刀甩出。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所中的那一刀,宋无极能控制空中的飞刀。
“砰砰砰!”三道闷响。
李澄空甩出的两柄刀在空中炸碎,秦天南胸口的飞刀也炸成碎片。
秦天南即使疾退甚至歪头,仍没能尽数避开刀片,被几块碎刀片扎进脸庞。
他原本的麻子脸越发复杂,鲜血淋漓。
他却面目狰狞的哈哈大笑,快意的瞪着宋无极。
宋无极已然气绝而亡。
李澄空来到近前打量着宋无极,点点头,总算没白费这一番心血:“掌司,秘笈!”
秦天南收起笑容,皱眉道:“我去搜搜看,你在这里好好疗伤。”
“一起吧。”李澄空道。
“怎么,还怕我独吞了?”秦天南没好气的道。
李澄空道:“我擅长找东西。”
“……也好。”秦天南最终点头。
他提着他飘进入山谷,来到李澄空先前封着的山洞前:“应该藏在这里面。”
他实在好奇李澄空是如何找到的机关,换成自己绝找不到。
这小子确实有些门道,心智远超常人。
李澄空指向另一侧:“那边看看。”
秦天南提着他来到另一侧石壁,看着青苔遍布的石壁,没好气的道:“哪里?”
“上去。”李澄空道。
两人飞来到半空,李澄空忽然一拍石壁,顿时“砰”的闷响,露出一个洞口。
“咦?”秦天南带着他飘进山洞。
却是一个浅浅的山洞,挖得仅有两丈深,里面摆着石桌石凳石床,上铺厚软的被褥。
这里显然是宋无极的藏身之所,怪不得没人找得到,如果不是李澄空,即使派兵搜遍山谷也找不到这里。
“你怎找到的?”
“我鼻子灵。”李澄空来到书架前,一一翻看,却都是一些游记与杂书,并无武功秘笈。
“这里!”秦天南从枕头下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翻了翻,笑眯眯抛给李澄空:“就是这本秘笈吧?”
李澄空虽觉他笑得古怪,仍接过来,“太诰神刀”劲瘦的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好,就是它了!”李澄空露出笑容,打开来。
第一到第九页是心法,第十页是手法,第十一页则是一篇后记:“余黄谷道人,尝闻上古练气士吞云吐雾,纳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金精,可御剑取敌首于百里之外,故欲效仿先贤,创飞刀之诀,惜乎智慧不达,力有未逮,遍览天下道典,创出太诰神刀诀,却如天上宫阙,无径可入,踏天下江川,得心铁以铸心刀三枚,堪可施展太诰神刀,幸甚幸甚,望后学善自珍用,莫损心刀。”
李澄空读到最后,脸色渐渐阴沉,忽然狠狠一搓双掌,薄册化为齑粉簌簌飞扬。
他在飞扬的齑粉里狠狠吐出三个字:“宋!无!极!”
第49章 凤驾
孝陵,李澄空盘膝在榻上缓缓睁开眼,绽放笑容。
一缕白光钻出袖口,在空中划出一道匹练,又一道匹练,倏然凝于他胸前停住。
却是一柄玲珑精致的飞刀竖在空中,刀尖朝下慢慢旋转,阳光照进窗户,刀身反射出幽冷光芒。
太诰神刀练成!
他当时愤而撕了刀谱,一多半愤怒是装出来的,是不让第三个人看到刀谱。
这太诰神刀几乎不能练成,但经过他一个月的苦修,终究还是让他给练成了。
太诰神刀对精神力要求太高,宗师高手也无可奈何。
偏偏他有昆仑玉壶诀,每当精神不够,灵浆便及时补上,一口气练成了这太诰神刀。
这柄飞刀是他让铁匠订做的。
他参考了前世看过的动漫,画了一幅精致的飞刀图形让晓晨城最好的铁匠打造,一共九支,因为掺有陨铁,每柄一百两银子。
三丈之内,飞刀变化随他心,再远的范围,就要他日后精神力再增强。
这一个月苦修,他精神大幅增涨,思维已然达到了二十倍速。
所以他现在的境界已然达到了涅槃境。
只差一步便是宗师。
这进境之快当真是骇人听闻,所以大部分内力都送进天隐洞天内,仅仅表现出化岳境。
纵使如此,已然让众人咋舌,让他奇才之名轰传整个孝陵,无人不知。
敲门声响起,孙归武在外面小声说道:“老李,掌司召集。”
李澄空应一声。
看来今天不能去菜地了。
孙归武他们四个都不再去菜地,白天留在院子里练功,他依然去菜地听汪若愚的教导。
他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汪若愚教得也起劲。
两人常拿出一件大事来拆解,这件事里,各人都抱着什么心思,为什么有那样的举动,换成自己是某人,如何改变局势。
李澄空觉得受益匪浅。
这是在前世没办法学到的,前世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见识更广,却不增智慧。
他收回飞刀,下榻出屋。
宋明华他们四个已经等在院中,一身蓝袍,腰间挎剑,孙归武甚至背着一刀一剑。
上一次杀宋无极,搜到金银宝物,论功行赏,五人的腰包一下都鼓起来。
他们身为练武之人,最痴迷的便是兵器,在晓晨城买了好刀好剑,腰包一下又瘪了。
好刀好剑的昂贵程度不逊色于前世的跑车。
“走吧。”李澄空与他们出院子,姜树庭再次嘟囔为何不搬一处院子,大家能住一起。
现在的院子只有四间屋,姜树庭住不进来,宋明华他们都不想再跟别人一间屋。
姜树庭想换一座院子,有五间甚至六间屋的,可惜李澄空一直没答应。
这座院子与汪若愚的院子相邻,再换一座就远了。
李澄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招呼树林里暗哨的李信三人,一起来到了神秀湖边。
湖边已经稀稀拉拉站了几群人,纷纷跟李澄空打招呼。
孝陵卫是五人一队,二十队为一百户,平时训练都是按照小队为单位。
李澄空的五人小队压得众孝陵卫抬不起头。
除了李澄空境界高,其余四人都强不过他们,可就是打不过。
这要归功于李澄空眼光神准,仿佛能预判到他们的动作,指挥四人压得他们死死的。
李澄空抱拳回礼,穿过众人来到傅鸳湖身边。
傅鸳湖笑道:“老李,我打听到消息,是公主来了!”
李澄空眉头一挑:“哪一位公主?”
“清溟公主!”傅鸳湖兴奋的道:“我曾在京中见过清溟公主一面。”
“老傅你认得清溟公主?”
“当然,……不过我认得公主,公主不认得我,只在远处看了一眼,惊鸿一瞥……”傅鸳湖露出神往之色。
他眼前再次闪现清溟公主的绝世风姿,冰清玉洁,圣洁无双。
“老李你怎么回事,见到公主风姿,你竟不高兴?”
“公主与我们如两个世界之人,有何可高兴的?”
“你呀,真扫兴。”
两人正说着话,秦天南大步流星来到众人跟前。
喧闹声慢慢沉寂。
“估计你们听到消息了。”秦天南负手道:“不错,清溟公主要来孝陵上香。”
众人精神一振。
对他们来说,皇室贵胄是青云梯,有机会在皇室贵胄跟前露脸是捷径中的捷径。
如果被哪位皇子或公主看中,进入皇子府或者公主府,便是一步跨上巅峰。
秦天南哼道:“把你们的小心思收起来,要是哪个出了纰漏,莫怪我无情!”
众人神色一凛。
秦天南道:“傅鸳湖,李澄空,你们两个带着小队前往晓晨城,负责周边巡察,莫让人惊扰到凤驾!”
“是。”李澄空与傅鸳湖肃然抱拳。
“李信,郑明,你们两个负责孝陵周围巡察,遇有可疑,一律拿下!”
“是!”李信与另一个青年肃然抱拳。
“剩下的按照平时的哨位,老老实实的呆着,瞪大眼睛,公主如果在孝陵内出了事,所有人都要掉脑袋!”秦天南声色俱厉。
“是!”众人喝道。
秦天南摆摆手。
众人议论纷纷的散去。
傅鸳湖笑呵呵的道:“掌司奖励我们呐。”
为何让他们两队去迎公主,显然是因为上一次杀宋无极的缘故。
不仅仅给他们更多的银子,还有一些隐性的福利,这便是对拼命之人的奖励。
旁人也无话可说,你行你上,你若敢拼命,也有这样的待遇。
一行人出了孝陵,傅鸳湖一队负责大道左边,李澄空他们负责大道右边,仿佛拉网捞鱼,搜遍官道方圆十里。
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晓晨城一里之外,站在树梢上看到了一百多骑兵簇拥着四个白衣女子缓辔而行。
阳光照耀下,一百多具浑身闪着光芒的骑兵迤逦而行。
他们与胯下的马俱披铁甲,通体闪烁着森森寒光,行走之际哗哗响。
四个白衣女子身着白缎披风,戴帷帽,垂到胸口的细纱遮住了脸。
四具曼妙身姿随着马背而起伏,一阵风吹来,披风与白纱拂动,隐约可见脸庞优美的轮廓。
尽管隔着远,李澄空过人的目力仍清清楚楚看到她们细纱所遮的脸庞。
认出了清溟公主与两个双胞胎侍女。
另一个女子却没见过。
他按捺下复杂情绪,与傅鸳湖跃下树梢,迎上当头的百户赵承仁,递上腰牌,然后再次折返走在前头。
李澄空知道,公主凤驾出行,除了公主府自己的护卫,兵部出护卫,附近府城也要出护卫。
他一眼扫过便知道公主府的护卫不过九名,剩下的都是兵部与晓晨城的护卫。
看来清溟公主果然是不受宠。
第50章 听闻
四个白衣女子一人在前,三人在后,最前头的自然是清溟公主独孤漱溟。
身后最左侧女子脆声道:“小姐,看到一个熟人。”
“哪个?”独孤漱溟正欣赏四周景色。
她明眸顾盼之际光华流转,仅凭这一双明眸便足以迷人心魄。
“当初罚来孝陵的那个小太监,东阳门打扫的那个。”
“唔,是他。”
“看他模样,是成了孝陵卫。”
“嗯。”独孤漱溟不置可否。
“种菜太监不是不能迁转吗?”中间的少女柔柔的开口。
第三个女子开口道:“种菜太监充孝陵卫,有此先例。”
她声音更柔美一分,年纪也更大几岁。
“这才多久就进了孝陵卫!”最边的少女脆声道:“莫不是走通了关系?”
中间少女柔声道:“他好像没什么背景吧?”
“那就是善于奉迎。”
“也有可能他能胜任呢。”
“他可是没练武的!”
“那就奇怪了。”
“一定是走通了关系,孝陵卫也烂到根上了!”
“妙雪,没弄清楚,还是别下判断得好,免得冤枉了人。”
“是,苏姑姑。”
李澄空一行人在前,待清溟公主一行进入孝陵,他们便完成任务可以回去歇着了。
待给历代先皇上过香,回到华丽的大殿内休息的时候,清溟公主接见了神宫监掌印高祈,御刀使韩平川,掌司秦天南。
说了一会儿话,三人告退,独孤漱溟单独留下秦天南。
独孤漱溟一袭雪白宫装,黑亮的鬓发衬得肌肤如凝脂白玉,脸庞仿佛汇集了天下的灵秀,容光之盛令秦天南不敢直视。
她慵懒的坐在椅中,玉手随意的挥挥。
秦天南拘谨的坐到下首,看向她绝美脸庞。
他眼神放空,紧摄心神,努力不让自己被她所迷,不让自己失态。
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神京城,清溟公主也是最顶尖的美人儿,容颜之美好像仙子谪尘世。
只可惜身世不够好,不得皇上宠爱。
独孤漱溟慵懒的淡淡问:“秦掌司,李澄空表现如何?”
“……李澄空?……不错。”秦天南迟疑。
他对独孤漱溟问到李澄空并不意外。
独孤漱溟是出了名的讨厌太监,就因为一点儿小错就发配到孝陵种菜,可见她对太监的讨厌程度。
“仅仅是不错?”
独孤漱溟左右各站一个秀美少女,两人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的绿衣。
红衣少女声音清脆的质问:“一个种菜太监竟成了孝陵卫,他怎么进的孝陵卫?!”
她明眸放光,发现了不得的秘密一般。
她们两个也是少见的美人儿,被她们四双妙眸盯着,秦天南感觉压力巨大。
但听到这红衣少女的质问,他精神顿时一振,神情凛然:“姑娘可能不知道,李澄空是武学奇才,古往今来罕见的奇才,现在已经是化岳境。”
“不可能!”红衣少女脆声叫道:“他根本没练过武!”
秦天南微笑。
“两个月之间,竟然练到了化岳境?”绿衣女子开口,柔声道:“秦掌司你信吗?”
武功十境,踏天境、鹤唳境、离渊境,这三境便是大多数人一辈子的境界了,天下人十之七八皆在此境,称之身变境。
沐风境、四象境、化岳境、涅槃境,这四境称之为气变境,天下高手,十之一二在此境,可称武林高手。
坠星境、射月境、大光明境,这三境称之为神变境,天下罕有人及,可称宗师。
据她所知,大月朝的宗师高手不过千人。
公主府只有三名宗师而已。
从踏天境到化岳境,她听过最快的记录是八年。
前朝的天下第一高手胡天经,十岁练武,十八岁成涅槃境,二十二岁成坠星境,二十五岁成射月境,三十五岁大光明境。
千百年来,再没有比胡天经更快的。
秦天南道:“如果别人说,我不会信,可确确实实如此!”
他肃然看向独孤漱溟。
独孤漱溟淡淡道:“他可是巡天卫?”
秦天南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扭头看四周。
大殿内除了清溟公主,只有两女在。
“小姐,我们去看看晚膳如何了。”绿衣少女轻声道,她嘴角多一颗美人痣。
“不必了。”独孤漱溟摆玉手,盯着秦天南说道:“看来是暗卫!”
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公主,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秦天南不仅仅是孝陵的掌司,还是巡天卫。
巡天卫有明有暗,秦天南是明卫,这个李澄空极可能成了巡天卫的暗卫。
秦天南迟疑。
独孤漱溟蹙眉:“看来他还真是个可造之才。”
“李澄空确实是世所罕见的奇才。”秦天南缓缓道。
他自问如果没有李澄空,杀不掉宋无极。
在他看来,李澄空的练武天资固然惊人,但更厉害的是心智超卓。
武功可以练,心智却不是能练出来的。
他暗叹,不愧皇家血脉,如此兰心蕙质。
自己城府还是不够深,看来在孝陵卫太安逸,安逸得自己快废了,退化得厉害。
李澄空是巡天卫只有三人知晓,现在便多了三人,多一个人知道,李澄空便多一分危险。
尤其清溟公主与李澄空不对付,李澄空更危险。
他懊恼无比。
“你去吧。”独孤漱溟摆玉手。
“……是,臣告退。”秦天南深吸一口气,抱拳后退出去。
“小姐,李澄空那小太监真这般厉害?”红衣少女迫不及待的道:“不可能吧?”
独孤漱溟道:“恐怕是如此了。”
“那……”红衣少女蹙眉。
绿衣少女柔声道:“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种菜太监罢了,不敢拿小姐怎样的。”
“嗯,去看看老汪吧。”独孤漱溟轻盈起身。
恰好一个三十余岁的美丽女子推门进来,柔声道:“小姐,最好别见老汪了。”
独孤漱溟继续往外走:“苏姑姑,不必多说。”
苏茹柔声道:“这会得罪陆掌印。”
“陆璋还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
“小姐,陆掌印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呐。”
独孤漱溟继续往外走。
红衣绿衣两少女焦急的跺脚,不想独孤漱溟过去,偏偏又知道挡不住。
“小姐,要不然去见一见李澄空吧。”苏茹忙道。
独孤漱溟莲步一顿。
苏茹道:“李澄空便住在老汪的隔壁,让老汪悄悄的过去。”
独孤漱溟继续往外走:“凡事无不可对人言,光明正大的去看便好。”
“……是。”苏茹无奈。
两少女摇头。
独孤漱溟忽然扭头看,两女忙肃然不动。
独孤漱溟重新迈莲足往外,出了大殿,挥退了一个魁梧如熊的中年护卫与一个巍巍老太监,负手而行。
三女紧随她身后,一起朝着汪若愚的院子而去。
第51章 相见 修
待清溟公主进了孝陵,李澄空他们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
他对凑过来的傅鸳湖道:“傅兄,奉劝你一句,离这位公主远一点儿,她的脾气可不好!”
傅鸳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道:“我听说过了,据说李兄弟你便是被清溟公主罚进来的?”
两人交情已深,说话不讲客气。
傅鸳湖先前不知李澄空是被清溟公主罚进来的,后来手下有消息灵通的,悄悄提醒了他。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李澄空对清溟公主的到来兴致缺缺。
换了自己也是一样,再美丽的人儿,对自己下此狠手,恐怕也倾慕不起来。
李澄空哼道:“我回去了。”
“老李,想开点儿,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嘛,不来这里,我们兄弟也不能相交啊。”傅鸳湖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
李澄空斜肩避开他拍下来的大手:“滚你的!”
傅鸳湖哈哈大笑。
李澄空返回自己小院,回去的路上被宋明华他们劝了几句。
李澄空心情复杂,便去敲了汪若愚的门。
进门看到罗清澜绝美的脸庞,他暗自叹息,这些绝色美人儿们没一盏省油的灯,都是带刺伤人的。
“夫人,叨扰了。”李澄空抱拳一礼便进了院子,来到小亭石桌旁,坐到汪若愚对面。
汪若愚正悠然自得的喝茶,白气袅袅,茶香四溢,与罗清澜身上淡淡的幽香相合,小亭便飘荡着旖旎气息。
罗清澜素手递一盏茶给他,坐到汪若愚身边,嫣然笑道:“还以为澄空你不再登这个门了呢。”
李澄空不好意思的笑笑:“确实是被夫人伤着心了,现在才缓过劲来。”
这种心结需得说开,越不开口芥蒂越深。
罗清澜嫣然一笑,灿然生辉,令小亭里一亮。
“是因为公主驾临,你心乱了吧?”汪若愚放下茶盏,悠悠说道。
李澄空点点头。
“怎么,还记恨着她?”
“我记性太好,脑子里总忘不了那一幕。”
“偏偏又奈何不得,所以愤怒?”
李澄空沉默以对。
“她长得不美?”罗清澜抿嘴轻笑。
“美则美矣,却不如夫人你,心不够美又有何用!”李澄空道。
“你们男人都是好色之辈呀。”罗清澜笑盈盈的道:“女人只要生得美,什么都好,我是不如清溟公主的,如此美貌都不能减损你胸中恨意?”
李澄空叹一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
“澄空,平心而论,清溟公主确实不是坏人。”汪若愚道:“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之辈,不过嘛,天家的金枝玉叶,不能以常人论,对常人来说,觉得心狠手辣的,对皇子公主来说,已经是心慈手软。”
李澄空笑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公主的不杀之恩?”
孝陵种菜,意味着再与荣华富贵无缘,意味着失去一切希望,意味着毁掉一生。
这跟坐牢劳改有什么区别?仅仅生活得好一点儿罢了。
“换了一个人,怕真是如此,你已经没命了!”汪若愚正色点头。
李澄空嘲弄的一笑。
太监的命真如蝼蚁一般。
“夫人,弄坛酒来吧。”汪若愚道:“陪这小子醉一场。”
罗清澜笑着盈盈起身,忽然停住,扭头看向院门方向,轻笑道:“有贵客登门了。”
“哦——?”汪若愚面露惊奇。
孝陵内来找自己的只有李澄空,除了李澄空,那就是刺客,难道还有这般不开眼的刺客,这个时候来刺杀?
“公主来了。”罗清澜古怪的看一眼李澄空。
李澄空顿时开启二十倍思维。
周围变得缓慢,让他从容的思索。
“要避一避吗?”汪若愚扭头道。
李澄空摇头:“算了。”
看似一瞬间,他已经翻来覆去思索过,避开反而显得心虚,鬼鬼祟祟。
汪若愚笑道:“也好。”
他起身出小亭,拉开院门。
红衣少女萧妙雪正要上前敲门,粉拳刚刚举起。
“见过公主殿下。”汪若愚抱拳笑道,侧身肃请:“殿下快快请进,老臣有失远迎了。”
“汪公公近来可好?”独孤漱溟轻盈踏进院内,珠辉般眼波流转,扫一遍院子,看到了小亭里的罗清澜与李澄空。
罗清澜抱拳微笑见礼。
李澄空也抱拳一礼。
独孤漱溟摆玉手,看也不看李澄空,对罗清澜道:“圣女别来无恙?”
据她所知,汪若愚遇到的刺杀可不止一两次,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便是因为青莲圣教的圣女罗清澜。
身为青莲圣教的圣女,嫁给一个当时还未发迹的太监,可见其慧眼识人与深情厚意。
如此人物,独孤漱溟很敬重,在神京的时候没少往来。
罗清澜嫣然笑道:“还是老样子,殿下倒是清减了。”
独孤漱溟露出一丝笑意,宛如晴雪初霁,院内仿佛都亮了几分。
独孤漱溟不看李澄空,她身边的三个女子却盯着李澄空看个不停。
尤其知道李澄空是一个武学奇才之后,很是好奇。
红衣的萧妙雪与绿衣的萧梅影觉得奇妙,当初苏姑姑不在身边,要不然一定会劝住小姐发脾气。
自己二人不但没劝,反而比小姐更气愤,让人打了李澄空,再发配到孝陵。
那是因为刚在宫内受了一个太监的气,太后宫里的太监许盛昌来玉妃娘娘这里,态度颐指气使。
小姐当时气得脸都变了,只为了玉妃娘娘的处境而不想得罪太后,只能忍了又忍,濒临爆发。
陪玉妃娘娘说了半天的话,回来时候碰上一个小太监竟然扫地扬尘,扫到她们身上,还以为是受了许盛昌的指使,愤而发作,重惩。
这是杀鸡儆猴,给性格绵软的玉妃娘娘立威。
后来知道是弄错了,冤枉了这个小太监,可既然错已铸成,也就顺其自然,原本这次过来,小姐准备顺便给神宫监打个招呼,让这小太监好过一点儿。
可没想到这小太监竟是个武学奇才,不但进了孝陵卫还进了巡天卫。
她们盯着李澄空看,觉得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第52章 拒绝
李澄空平静的看着三女。
他当然认得这一对儿双胞胎,而且印象深刻。
果然还是一样的秀美动人。
“殿下,请——!”罗清澜请众女进到小亭里坐下。
李澄空起身便要告辞。
“都坐吧。”独孤清溟轻轻一瞥李澄空,淡淡道。
李澄空抱一下拳,没有多说,坐下来。
“殿下,你不该来的。”汪若愚叹道:“心意领了,可真没必要找这个麻烦。”
“没什么麻烦。”
“老陆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知道你来看我,一定会记恨在心的。”
独孤清溟淡淡一笑,道:“老洪你在孝陵没受什么委屈吧?”
“我现在就是一个糟老头子,除了一些恨我发狂的迫不及待杀我,其他人不会理会我。”
“老陆呢?”
“他?他反而不敢动什么手脚。”
“那倒也是,他也要想想自己的将来。”
如果退下来的司礼监掌印都被清算,不能保全自身,谁还敢当这个掌印?
况且老洪的徒子徒孙们也不少,真要造成他们的同仇敌忾,陆璋也很麻烦。
“老汪你比从前胖了,看得出日子过得很滋润。”
“呵呵……”汪若愚笑道:“不瞒殿下,我现在不用殚精竭虑,白天种一种菜,累了之后,晚上就能睡一个好觉。”
“累什么累,跟澄空搭伙,重活都不用他干。”罗清澜笑道。
独孤清溟这才正眼看向李澄空。
但她仍旧只是轻瞥一眼,淡淡道:“老汪你跟他搭伙?”
“正是。”
“这倒是巧。”
“这也是缘份吧。”
独孤清溟轻颔首。
“公主,玉妃娘娘身子可好?”
“还是老样子。”独孤清溟黛眉间顿时笼罩上一层愁容。
“让澄空过去吧。”汪若愚道。
独孤清溟蹙眉看他。
“澄空练成了一门奇功,能镇压玉妃的伤势。”
李澄空讶然看汪若愚。
他知道汪若愚所说的是太素御星诀。
这不是罗清澜奇遇所得,所以顺手给自己练,难道在给自己之前,竟然有了这么长远的打算?
真要如此的话,那自己比起老洪来,算计是精,可算计之远就差了一筹!
汪若愚笑眯眯的道:“澄空这小子是奇才,别人练不成的,他能练成,也算是玉妃娘娘的福气。”
“他——?”独孤清溟看向李澄空。
她上下打量着李澄空。
秦天南身为宗师高手,眼光很高,汪若愚更高,秦天南对李澄空推崇,汪若愚也看重,看来这李澄空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尤其汪若愚,天下间能被他放在眼里的实在不多。
“殿下,如何?”汪若愚笑道:“澄空这小子是一块好材料,可为臂助。”
“老汪你的眼光我信得过。”独孤清溟轻颔首。
“他当初是被殿下送过来的,受了一些苦,不过没有这些苦也就没这番际遇,也没有展现天资的机会,所以并不恨殿下。”
汪若愚笑眯眯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沉默不语。
他在心里问自己。
恨不恨独孤漱溟且放到一边,自己到底想不想离开孝陵?
自己的心境一直在变化的。
当初刚开始,是恨不得飞离孝陵。
后来处境越来越凶险,更是恨不得一天都不呆。
但现在又不同。
成了孝陵卫,又折服了众孝陵卫,身边有宋明华他们相伴,不时还能去晓晨城玩耍,小日子舒服得很。
还有紫阳教,也是个大麻烦。
如果呆在这边,紫阳教没什么事要烦自己,可一旦离开了孝陵,恐怕一堆的麻烦事,让自己陷入两难。
一旦两难那便会处于危险。
“李澄空,你想离开孝陵吗?”独孤漱溟道。
李澄空沉默不语。
怎么回答都不对,说想,会展现自己的野心,说不想,会显得虚伪。
所以沉默是最佳的方式。
“看来你不想。”独孤漱溟道。
李澄空眼睛闪了一下,依旧沉默。
独孤漱溟盯着他,淡淡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不想就算了。”
李澄空缓缓道:“多谢公主美意,我身为种菜太监,不能迁转。”
“种菜太监例不能迁转,确实如此,但可以灵活变通。”汪若愚笑道:“就像你进孝陵卫一样,你还是种菜太监,没破了这祖制。”
李澄空道:“在孝陵内还好,出了孝陵,会被别人捉住把柄,所以还是别冒这个险了罢,连累了公主,那就百死莫赎了!”
独孤漱溟清亮眼波盯着李澄空。
李澄空落落大方,与当初畏畏缩缩的模样迥然有异,如果不是相貌无异,她会以为换了一个人。
李澄空也平静的看着独孤漱溟,迎上她清亮眼波。
两人的眼神撞击,彼此不相让。
这让独孤漱溟轻轻一蹙黛眉,桀骜不驯!
“李澄空,你还拿翘啦!”红衣少女萧妙雪喝道:“是不是觉得小姐求着你啦!”
李澄空严肃的看向红衣少女:“姑娘此言谬矣,我再狂妄也不会有此念头,我不过一介种菜的,如烂泥一般,卑贱之躯何足道哉,一点儿武功也微末之技,相信天下间比我厉害的多的是!”
“哼,你明白就好!”萧妙雪不忿的还要再说,被绿衣少女萧梅影扯一下罗袖,悻悻闭上菱唇。
“罢了,既然不愿就算了。”独孤漱溟明眸闪动,淡淡道:“你去吧。”
李澄空抱拳一礼,行云流水一般离开小亭,拉开院门洒然而去。
“这小子……”萧妙雪看他如此无礼,恨恨的跺脚。
出了汪若愚的院子,李澄空缓步而行,心思翻涌。
拒绝了清溟公主,隐隐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如果能让她低下头求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快意呢!
可惜她这般金枝玉叶,是断不可能朝自己一个小太监低头的,这是骨子里的观念,不可改变。
太监是家奴,这是根深蒂固的想法,自己根本不可能打破,可能在这些金枝玉叶的眼里,太监就是一条狗,就像自己看一条狗的心态。
他脸色渐渐阴沉,快意也消失。
独孤漱溟盯着李澄空的背影,直至拉开院门消失,仍旧若有所思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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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宗师
“咳咳。”汪若愚摇头:“这小子!”
“他这是还记恨着小姐呐!”萧妙雪哼道:“真是个狂妄家伙,胆大包天!”
“应该不是狂妄,是自卑吧。”绿衣少女萧梅影柔声道。
“哼哼,萧梅影,你看他有一点儿自卑的样子嘛,一个种菜的,竟然如此放肆如此傲慢,简直就是找死!”萧妙雪越说越来气。
李澄空应该一听到小姐的话,马上跪倒在地谢恩,而不是现在这么放肆狂妄,竟敢拒绝。
仗着自己练武的资质好而狂傲,就是个蠢货,早晚要没命的!
就是宗师,朝廷还有追风神捕专门对付呢,别说他一个不是宗师的!
萧梅影轻声道:“越表现得狂傲,越说明心里自卑,是为了掩饰他的脆弱吧。”
萧妙雪琼鼻连哼。
罗清澜道:“殿下,为了娘娘也得带上李澄空,我从太素神宫里得来一门奇功,太素御星诀,天下罕有,艰奥惊人,圣教没有弟子能练成的,它能压制玉妃娘娘的伤势,对玉妃娘娘来说便是无上灵药!”
汪若愚接过话茬儿,笑道:“至于说这灵药是桀骜不驯还是温驯如羊,那就无关紧要了,是灵药就行。”
独孤漱溟露出一丝笑意:“这李澄空给你们夫妇俩灌了什么**汤,这么帮他!”
汪若愚笑道:“我的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他青出于蓝更胜地蓝。”
“才两个月而已,老汪你一肚子的本事两个月就能倒空了?”
汪若愚骄傲的笑道:“尽矣。”
“且不管他的资质与心智,他心性还是不错的。”罗清澜道:“埋没在这里可惜了。”
“……我想想吧。”独孤漱溟道。
她并不想要一个太监,在她看来,太监之中,能像汪若愚这般心性的几乎罕之又罕。
因为生理的缺陷而导致心理变化,这是他们自己都无法克服的,就像水往东流,太阳西落。
这些太监在皇帝跟前一个样子,离开皇帝又是一个样子,天差地别。
她身处皇宫,见多了这些太监的模样,厌恶之极。
“陛下他……身子还好吧?”汪若愚轻声问道,眼眶顿时泛出红意。
独孤漱溟轻轻点头:“父皇每天批阅奏折到三更,精力充沛之极。”
“唉……”汪若愚叹息摇头:“这不是好事,皇上要吝惜精神才好,毕竟岁月不饶人。”
“你走了,没人敢劝。”独孤漱溟道。
汪若愚揉揉眼睛,看向神京的方向:“老臣对不起皇上。”
独孤漱溟道:“都过去了,父皇不可能再召你回去,你就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吧。”
“老臣明白的。”汪若愚叹息点头。
他心情一下低落,怔然发呆。
独孤漱溟见状起身离开,罗清澜送她到院门口。
“他一直耿耿于怀,不想离开皇上。”临别之际,罗清澜摇头道:“怎么劝都没用。”
“让他想开一些罢。”独孤漱溟轻轻点头。
罗清澜勉强笑笑。
“那我便去了,过一阵再来。”独孤漱溟转身离开,直接出发离开了孝陵。
孝陵的喧闹一下消散,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清晨时分,李澄空来到菜地,汪若愚正在地头的木桌旁喝茶,端着茶盏一动不动,陷入深思。
李澄空看他情绪不太对,便轻手轻脚坐到他对面,给自己沏了一盏。
汪若愚陷入回忆不可自拔,好半晌过后,茶已经冷了,他才回过精神,叹道:“澄空,你不该拒绝的。”
李澄空道:“我呆在这儿挺好的。”
“在我跟前还说这些!”汪若愚瞪他一眼。
换了任何一个人,拥有这般资质,拥有这般心智,怎么可能甘心雌伏,默默无闻一生?
李澄空也不想如此平庸过一生,也想出去闯一闯万丈红尘,拥抱地位与权势。
只是偏偏拒绝了这最好的机会,实在有失理智,显然是仇怨所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也不算什么生死之仇,能解开的,……是你的腰弯不下去?”汪若愚哼道:“别说你还不是宗师,便是宗师,在皇上与公主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真成了宗师,便可免礼,这是宗师的特权!”
李澄空双眼一亮。
“但你以为宗师那么容易?”汪若愚撇撇嘴:“真那么容易,早就天下宗师多如牛了!”
“好像没那么难吧。”李澄空道。
汪若愚哼道:“宗师要在生死之间得灵光,没这一点灵光永不可能成宗师,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大恐怖便是宗师之资粮,你在孝陵内安安稳稳,怎么可能踏入宗师!”
李澄空闭上眼睛不说话。
“也就公主有这魄力招揽你,其他的皇子根本不可能,不敢有违这祖师。”
李澄空仍闭着眼。
“你呀……,任性!”
……
汪若愚好一通数落,对李澄空错过这机会惋惜万分。
这可是他苦心等候的机会,结果机会到了,却硬生生被李澄空推拒。
错过了这一次,李澄空恐怕真要一辈子老死于孝陵。
“呜……”呼啸声响起。
汪若愚脸色微变,死死盯住李澄空。
“呜……”呼啸声继续在李澄空身体里传出,好像狂风怒号,又似暗器破空。
汪若愚双眼瞪得越来越大。
李澄空缓缓睁开眼,紫芒闪烁。
“坠星境?”汪若愚轻咳一声,镇定的问。
李澄空露出笑容:“老汪,如何?”
“还好吧。”汪若愚不在意的道。
还没听说过这么突破坠星境的,往往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最终灵光终现,一朝顿悟,踏入坠星境。
李澄空倒好,在这里坐一坐便进去了,简直……
李澄空笑容满面。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是资粮,这一句话给了他灵感。
他在脑海里不停重放他死去那一瞬,不停感受那一刻的感受。
次数多了,刺激感越来越弱,对生死仿佛失去了畏惧感,好像彻底放下了什么,身体一下轻松无比。
这类似于佛门的顿悟,放下生死、超脱生死。
这种感觉一起,所有力量便迅速流转,在身体里滚滚而动,冲进了脑海。
漆黑的脑海好像有一颗流星坠入,划过,虽然仍是一片漆黑,却能在微光的映照下,感受到脑海虚空的存在。
那是一片黑暗的虚空,安静的、详和的,仿佛亘古不变。
他恍然明白,这便是坠星境了,自己踏入宗师了!
第54章 玉妃
汪若愚神情自若,却暗自摇头。
如果被旁人看到了,不知道会刺激成什么样子。
涅槃境困住了无数的武林高手,多少人一辈子困顿于此,拼命的突破,最终还是心灰意懒。
五十岁之前如果不能突破,便不可能再突破,五十知天命便是如此了。
李澄空却如履平地,毫无阻碍。
“罢了,随你罢。”汪若愚摇摇头:“不过你成了宗师,在孝陵更呆不住吧?”
李澄空微笑:“秦掌司都呆得住,我为何呆不住?”
“他——?”汪若愚撇嘴:“他是心灰意冷,避世于此。”
“避世?”李澄空忙问。
“他也是命苦,”汪若愚道:“他夫人难产早逝,与儿子相依为命,又是当爹又是当妈二十载,儿子最终却横死。”
李澄空恍然,怪不得他对宋无极如此痛恨。
汪若愚道:“你这个宗师难道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李澄空笑了笑:“看机缘罢。”
“你呀……”汪若愚不再多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天之后,李澄空在神秀湖边看到一个标记,很淡很难被注意到。
他第二天傍晚进了晓晨城,沿暗记来到一座福来酒楼,坐到二楼窗边的一张方桌旁。
方桌对面坐一中年男子,圆胖脸、锦袍、白胖手指戴一枚碧玉扳指,温润清透。
他仿佛一个富家翁,笑眯眯的道:“李澄空,我是潘虎,幸会。”
他将玉扳指摘下来递给李澄空。
李澄空接过来打量一眼,还给他,是四星弟子。
李澄空微笑道:“幸会。”
两人寒暄数句,喝了一杯酒,开始说正事。
“你可是见过清溟公主了?”
李澄空颔首。
“清溟公主见过汪若愚吧?”
“见过。”
“说了什么?”
“问一些他近况,再没什么了。”
“那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清溟公主毕竟只是一个不得宠爱的公主,难道还有什么打探的价值?”
“再不受宠她也是公主啊。”潘虎笑呵呵的道:“嘴里不经意说出来的话,有可能便是重大消息。”
李澄空摇摇头。
“临来的时候,常长老让我捎一句话,说你练的太快,最好压一压。”潘虎温声道:“有时候太快了也不是好事,没有足够的沉淀,后继无力。”
李澄空点头。
潘虎开始说一些教中的趣事,哪个闹了笑话,哪个身亡,哪个升官。
李澄空顺着扯了一番,两人分别。
出了酒楼,他漫步于大街上,穿梭于来来往往行人中,避开不时撞过来的顽皮孩童,对于紫阳教越发好奇。
紫阳教弟子真是五花八门,不仅有太监,三教九流皆具,偏偏紫阳教还没什么名气,旁人甚至都没听说过。
目前来看,紫阳教对自己不但不苛刻反而很宽松。
教了自己紫阳神功之后,仿佛忘了他,这还是第一次有紫阳教的人过来找自己。
——
神京明玉宫
明玉宫是一座白玉砌成的庞大宫殿,所见之处皆玉石,玉床玉桌玉凳,甚至茶盏都是玉的。
洁白无瑕,清幽宁静。
独孤漱溟雪白罗衫,坐在榻沿紧握住一个中年女子的手。
中年女子正仰躺在玉榻上,锦衾遮住身子,脸颊赤红,脸庞皮肤焦黄如涂碘酒。
脸上还有一块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
吐出的气息隐隐有温泉的硫磺气息。
但能看得出这中年女子原本的相貌绝美,五官精致柔和,被皮肤破坏了美丽。
“娘……”独孤漱溟轻轻说道:“好些了吗?”
中年女子睁开眼睛,眼中布满血丝,露出疲惫笑容:“溟儿你来了。”
“好些了吗?”
“娘这身子,也就这样。”
“娘你会好起来的。”独孤漱溟神色坚决。
中年女子笑笑,焦黄带黑斑的皮肤仍难掩温柔如水的气质。
她咳嗽两声,疲惫的闭上眼睛,又沉睡过去。
独孤漱溟轻轻起身,挑开珠帘到了外面,数个明丽的宫女在静侯。
宫女们们前头是一个须眉皆白老太监与一个绛袍的苍老官员。
独孤漱溟伸伸手,示意出去说话。
老太监与苍老官员出了大殿,来到白玉台阶下。
“陈太医,没别的办法了?”独孤漱溟蹙眉:“不管什么办法!”
苍老如松的陈秉征抚髯叹息:“玉妃娘娘的赤阳真火越来越厉害,药石难入,老臣只能以伏邪九针强行压制,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一位修炼至寒心法的宗师,彻底压制甚至驱除真火。”
独孤漱溟沉默。
修炼至寒心法的宗师能找的都找遍了,可这赤阳真火太厉害,天下间能压得住的只有三位宗师,可这三位宗师都位高权重,不可能一直留在神京替娘压制真火。
归根到底,还是娘的地位不够,如果换成皇后,这三位宗师绝不会推辞,甚至主动请缨。
她冷冷道:“再无他法?”
陈秉征低头露出惭愧神色:“老臣才疏学浅,恕无能为力。”
独孤漱溟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秉征低头躬身。
沉默着的独孤漱溟给他莫大的压力。
清溟公主脾气不好,又是纯孝之人,这般情形下一定火冒三丈,说不得一腔怒气便撒到自己身上。
“殿下,先让陈大人回去歇着吧。”一直沉默着的苍老太监柔声说道。
他相貌憨厚,身形中等,声音不低不高,温和醇厚,隐隐透着磁性,极为悦耳。
“嗯,有劳陈大人你了。”独孤漱溟收回冷冽目光,抱一下拳。
“老臣告退。”陈秉征抱拳退出。
独孤漱溟负手站在白玉台阶下,举头望向天空明月。
一轮皓月如玉盘,缓慢旋转,散发柔和清辉,令明玉宫变得更清冷。
周围万簌俱寂,她的心却乱如一团麻。
老太监柔声道:“殿下,忧心愁虑于事无补,娘娘看到你如此,会担心的。”
独孤漱溟转身便走,站在回廊上的萧梅影与萧妙雪忙跟上。
独孤漱溟道:“不用跟着我。”
“小姐,去哪儿呀。”萧妙雪忙问。
“找父皇!”独孤漱溟这句话说完,已然从明玉宫的院门消失。
第55章 急召
光明殿是大月朝皇帝独孤亁的御书房。
光明殿外表平平无奇,既不恢宏也不壮阔,在庞大的禁宫建筑群里并不显眼。
其实乃无数能工巧匠智慧所凝。
光明殿的藻井嵌了九颗夜明珠,珠光被放大了数十倍,令殿内夜晚仍如白昼。
身在光明殿内,难分白昼黑暗。
数十名禁宫护卫围得密密实实,内三层外三层,真真正正的飞虫难进。
大殿内金砖铺地,龙案立中央。
龙案北三米处竖着一道巨大屏风,高有两米,长有十米,上绘山川社稷图,图上写着一个个人名。
身形魁梧壮硕的独孤亁正在龙案后批阅奏折,案边站一瘦小的老太监。
老太监相貌寻常,嘴唇单薄,稀拉拉的山羊胡子,双眼凌厉逼人。
独孤亁身为大月朝皇帝,正处于六十岁的鼎盛时期。
他面如冠玉,相貌英武,双眼开阖之际冷芒闪动,显示出一身深厚的武功修为。
身为大月朝的皇帝,独孤亁也是宗师境的高手,十丈之内落蝇可闻。
他忽然抬头:“陆璋,你去把溟儿带进来吧。”
“是,陛下。”太监陆璋躬身答应。
他一甩拂尘跨出大殿,大步流星脚不沾地,来到两百米外的光明门。
光明门前,独孤漱溟正被禁宫护卫们挡住不能进,她脸沉如水,让周围禁卫们不敢喘大气。
可尽管独孤漱溟气势逼人,空气好像凝固,他们还是不敢擅自放她进去。
陆璋踏出光明门,一袭绯袍,银丝玉柄拂尘一甩,冷肃脸庞挤出一丝微笑:“公主殿下,陛下有请。”
独孤漱溟抱拳淡淡道:“有劳陆公公。”
“老臣的本份。”陆璋躬身侧请。
独孤漱溟莲步袅袅,宛如行云流水,很快来到光明殿外,挑帘进去。
独孤亁恰好抬头看过来,与独孤漱溟的清冷目光相对。
独孤亁露出一丝笑容,招招手:“溟儿,难得你来看朕,真是稀客。”
独孤漱溟来到龙案前,冷淡的说道:“父皇日理万机,何其繁忙,女儿一闲人,可不敢擅自打扰。”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罢,什么事?”
“娘她的病越来越重了。”
“唉……”独孤亁起身,负手来到龙案前踱步:“她受苦了啊,可惜……”
他摇摇头:“清微山主与大雪山宗主都来看过,已经表示无为力了,这便是命!……溟儿你想开一点儿,别一天到晚苦大愁深的,怨天怨地。”
“他们是故意推脱!”独孤漱溟冷冷道。
“纵使知道,朕又能拿他们如何?”独孤亁摇头:“总不能强行留他们在宫里替你母妃疗伤吧?”
“代价不够罢了。”独孤漱溟淡淡道。
独孤亁沉下脸来,皱眉道:“你是怨朕吧?”
“父皇,我有一个人选,或许能救娘。”
“谁?”
“孝陵种菜太监李澄空,他练成了太素神宫的太素御星诀,可镇压赤阳真火。”
“孝陵种菜太监李澄空……”独孤亁皱眉沉吟,好像听说过这名字。
随即他想起,皱眉道:“你想让他进宫替你母妃疗伤?”
“是。”独孤漱溟点头:“父皇你应该知道他吧?”
秦天南一定将李澄空报告上来了。
巡天卫有直达天听之力,秦天南一旦写密折上奏,密折可以绕开内阁与科道,直达龙案上。
“嗯。”独孤亁颔首:“说是什么资质天下难寻,古往今天罕见,秦天南何时也这般浮夸,妄言第一!”
“父皇,能不能调他过来?”独孤漱溟道。
她现在不管李澄空资质高低,只关心能不能镇压得住赤阳真火,能不能救母亲。
“孝陵种菜,不得迁转。”独孤亁摇头道:“这是祖制,不能违背。”
“为了救娘,也不行?”独孤漱溟紧盯着他。
独孤亁叹道:“甭说是你母妃,便是朕,也不能因此违了祖制。”
即使身为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规矩一定便不能违,否则便动摇人心,有损威严,动摇江山社稷。
独孤漱溟冷冷瞪着他,心寒之极。
在父皇眼里,江山社稷最重,所有人,不管妃子皇子,在江山社稷跟前都要靠边站。
“父皇,我有个主意。”独孤漱溟道:“他保持孝陵种菜太监的身份,临时调过来,待娘的病好了,再让他回去,这也不算迁转吧?”
“……唔,这倒也不算违祖制。”独孤亁慢慢点头,露出笑容:“溟儿,你的脑子确实好使!”
独孤漱溟嫣然微笑:“父皇过奖了,那父皇就召他过来吧。”
自己一句话将当初扫东阳门的李澄空罚到孝陵,是因为那时候李澄空无品无级,而且是在钟鼓司,二十四衙最低贱的一司,现在却不成。
没有父皇的旨意,没人能调动得了神宫监的人手。
独孤亁沉声道:“陆璋!”
陆璋先前如隐身,此时踏前一步,如从漆黑的角落里站到灯光下。
“陛下。”
“下旨,调孝陵种菜太监李澄空临时进宫!”
“遵旨!”陆璋坐到旁边的案前,提笔便写。
独孤亁沉声道:“来啊!”
大殿外转进一个魁梧禁卫,躬身一礼:“臣在!”
“召程思谦!”
“是!”
魁梧禁卫退出大殿。
片刻过后,一个玉树临风般的英俊青年大步流星进到殿内,抱拳躬身:“臣程思谦,见过皇上!”
“程思谦,你亲自带队,率一队天风卫去孝陵接人,”独孤亁从龙案拿起一枚雕着云纹的银牌,抛给他:“明天正午之前把人带回来!”
“是!”程思谦双手接住银牌。
他又接过陆璋递出的圣旨,双手捧着圣旨与银牌退出大殿,转身疾驰而去。
“溟儿,这回你满意了吧?”独孤亁微笑。
独孤漱溟紧抿红唇深深一礼。
“行啦,跟父皇见什么外。”独孤亁道:“父皇何曾不想让你娘早些好!”
“那父皇,我便去陪娘了。”独孤漱溟道:“她这会儿又该醒了。”
“去吧去吧。”独孤亁笑道。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满意的,虽然脾气差了点儿,太过冷硬不会柔婉媚人,没有女儿家的娇柔,让人怜惜不起来,可纯孝已经难得。
他负手目送独孤漱溟离开,摇头叹道:“唉……,玉儿再不好,这丫头都要疯了。”
“玉妃娘娘的伤越来越重,容貌也毁得更厉害了。”陆璋惋惜的道:“臣等无能,束手无策!”
独孤亁摇摇头:“说来说去,还是玉儿的命不济。”
他看向明玉宫的方向:“溟儿现在是病急乱投医,竟然要请一个孝陵种菜的来疗伤,真是……”
他满脸的不以为然。
但知道若不答应,独孤漱溟不知要闹出什么来,依她的脾气,当场破口大骂也干得出来。
陆璋道:“清溟殿下孝心必能感动上苍,玉妃娘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独孤亁坐回自己龙案后,随意的说一句:“听说李澄空他跟汪若愚走得近,你别打压他。”
“是。”陆璋忙道。
他吓了一身冷汗。
自己正打算收拾了这李澄空,也算是提醒宫里太监们现在是谁当家。
可皇上这话一出,自己断不能再找李澄空的麻烦,还要收束手下们不能乱来,否则会把帐算到自己身上。
自己可不想跟汪若愚似的去孝陵养老。
第56章 迎接
天刚蒙蒙亮,李澄空他们孝陵卫们在神秀湖边开始厮杀。
自宋无极之后,孝陵卫训练方式大变,不复先前的温吞吞,变得狠辣。
五人一小队,小队与小队抽签捉对厮杀,厮杀之后吃早饭,赢了的小队有肉,输了的小队吃素。
开始时,但凡抽到与李澄空一队的,莫不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现在,但凡抽到李澄空一队的,莫不哀嚎,捶胸顿足大呼倒霉。
尽管现在已经不是李澄空指挥。
他完全交由宋明华指挥小队进退,即使宋明华有误也不当场指出。
输过几次,宋明华进步越来越大,他原就与孙归武胡云石默契十足,姜树庭也很熟。
这一次又在宋明华指挥下获胜,虽然胜得侥幸与艰险,毕竟还是胜了。
厮杀一结束马上送来饭菜。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这对饥肠辘辘闻到肉香却吃不到肉的人是莫大的折磨。
他们坐在湖边茵茵绿草地上直接开吃。
有的躺草地上呻吟,吃不下去饭。
有的默默咀嚼着馒头,像嚼肉般狠狠咀嚼,眼里闪动着杀气,决定明天找回场子。
李澄空他们五人小队与傅鸳湖的小队坐一起,大口吃肉、兴高采烈。
“老李,我实在不明白,为何非要我指挥。”宋明华挟起一块牛肉放嘴里慢慢咀嚼。
李澄空笑了笑。
他总不能说此举是为提防一旦自己离开,他们四个会被孝陵卫收拾得很惨。
“老李,你是多余的了,他们四个干得很好。”傅鸳湖笑呵呵的道:“他们四个拼命的时候,你就像在睡觉,一到吃饭你眼睛倒瞪起来啦!”
李澄空没好气的道:“滚你的!”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傅鸳湖笑道:“你说你自己多不多余!”
孙归武他们四个都笑。
李澄空确实在偷懒,可有李澄空在一旁,他们心里有底,信心十足,即使他什么不干。
他不在,底气就不足。
轰隆隆的闷响声从远处传来,地面颤动。
秦天南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放他们进来,不必惊慌!”
孝陵外头的数名哨卫长舒一口气,有的放开响箭,有的放开青铜破罡弩。
轰隆隆声中,远处浮现一条黄龙,黄龙眨眼便到跟前,一掠而过。
一群雪白骏马与十几名绿衣骑士一阵风般卷过,从进入他们视野到离开他们视野仅两三次呼吸。
惊尘形成的黄龙袅袅,众骑已然消失。
哨卫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匹白马,有多少个绿衣骑士。
“天风卫!”几个孝陵卫几乎同时浮起这三个字。
隶属于皇上的天风卫,乃天下第一快骑,速度之快超过宗师高手施展轻功。
天风卫出动,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澄空他们纷纷放下碗筷,看着十九朵白云冉冉而来,瞬间到近前。
十九匹雪白骏马整齐划一的冲来,有千军万马之势。
它们骤然在神秀湖边站定,人立而起,“砰”一声几乎同时落前蹄。
十八名绿色劲装的骑士肃然沉静,与骏马浑然一体。
“李澄空何在?”当头的英俊骑士程思谦高声喝道。
“在。”李澄空起身。
“高祈接旨!”程思谦再高喝。
“臣高祈迎旨!”远处传来高祈声音。
胖墩墩的高祈与秦天南韩平川飘飘而来,秦天南一手拉着高祈,另一手拉着韩平川,眨眼到近前,躬身向程思谦高举的黄绢轴行礼。
“高祈接旨!”程思谦徐徐展开黄绢轴,坐在马上诵道:“着、神宫监、孝陵种菜太监李澄空、即刻进京面圣,钦此!”
“臣高祈接旨。”高祈上前双手接过圣旨。
他看向英俊骑士:“程将军,李澄空他……”
“程某不知。”程思谦肃然道:“高大人,本将奉旨而行,即刻启程,片刻不能耽搁!”
高祈缓缓点头,他当然明白是急召,否则也不必派出天风卫了。
他扭头看向李澄空:“李澄空,你去吧。”
李澄空抱拳:“是。”
圣旨都下了,自己不听也得听,自己可不想对抗整个朝廷。
“上马!”程思谦对李澄空道:“可会骑术?”
李澄空摇摇头。
“你武功不俗,简单得很,走吧。”程思谦道。
一个骑士轻盈下马,将一匹神骏白马牵到李澄空跟前,李澄空踏上脚蹬,跃到马背上,稳稳贴住马鞍。
程思谦满意的点点头:“高大人,告辞!”
他坐下白马灵活的转身,化为一道白光射出去。
李澄空被猛一扯,眼前景物纷纷冲来,待扭头要与宋明华傅鸳湖他们道别,已然出了百米远。
李澄空招第二下手的时候,已然离开了众孝陵卫的视野。
众孝陵卫啧啧称奇。
便是高祈也觉得莫名其妙,看向秦天南。
秦天南摇头:“我也不知为何急召他,他资质虽好却也不至于……”
孝陵之内,唯有汪若愚与罗清澜知道李澄空到了坠星境。
对于一个种菜太监来说,用天风卫接人,规格太高,远远超乎常规。
再急的事,他一个种菜太监能帮得上什么忙?
治他罪的话更不可能,一道旨意下来便是。
“算了,想破了头也没用。”高祈摇头道:“看圣旨这意思,仅仅是召过去问问,还是要送回来的,皇上最重祖制,不会破这个例。”
秦天南与韩平川皆点头。
众孝陵卫们议论得更厉害。
“不愧是李澄空啊,这声势!”
“难不成李澄空竟然隐藏了身世,他是某位皇子或者王公贵族之子?”
“哈,你也真能想!”
“要不然呢?天风卫可不是随便出动的。”
“说不定李澄空这便离开了我们孝陵,从此之后一飞冲天了呢。”
这话惹得众人皆笑。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李澄空武功再高、智慧再深,隐隐是孝陵卫掌司之下的第一高手,也不可能脱离孝陵。
祖制便是祖制,皇上也不能违。
——
李澄空觉得自己像坐在劳斯莱斯车里。
胯下白马高速奔驰,周围景物飞驰而过,偏偏平稳无比,毫无颠簸感。
一轮紫日迸射万丈光芒的时候,他们来到了神京之外。
程思谦高举的银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凭着这银牌,李澄空只来得及瞥一眼高耸巍然的城墙与城楼,便冲过城门,进入神京城内。
甫一入城,喧闹声与早餐的香气夹杂在一起朝他扑过来。
李澄空入目所见皆是熙熙攘攘人群。
程思谦下马。
两边冲过来一群军士牵走十九匹白马。
程思谦扯着李澄空穿梭于人群,十七名护卫紧随其后,呈两层圆形护住他们。
一口气来到了金墙红瓦的禁宫之外。
第57章 压制
八名禁宫护卫平静站在正前门的两旁,看着程思谦与李澄空在十七名骑士的护卫下来到近前。
程思谦摆手。
众骑士齐齐转身离开。
程思谦举起银牌。
八名禁宫护卫点点头示意可以靠近。
一个护卫胸口忽然鼓起、蠕动,银光一闪,一只银鼠已经站在他肩上,再一跃,落到落到李澄空肩上。
八名禁宫护卫脸色一肃,齐齐跨前一步挡住大门。
程思谦看向李澄空:“身上有毒物?”
一个禁宫护卫来到李澄空跟前,伸出手。
李澄空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过去。
待那禁宫护卫要打开瓶塞时,李澄空慢慢悠悠的说道:“此乃赤阴珠,不可打开瓶塞。”
一听赤阴珠,八名禁宫护卫与程思谦都变了脸色。
伸手欲开瓶检验的禁宫护卫一下僵住,手上青筋鼓起,小心翼翼按了按瓶塞,唯恐刚才自己拔过,小心翼翼放到一旁,唯恐用力过大弄碎了瓷瓶。
程思谦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想骂句胡来,赤阴珠竟然用瓷瓶装着,万一不小心撞碎了呢。
可想想皇上的旨意,又闭上嘴,谁知道这孝陵种菜太监牵扯到什么事,得罪不得。
银鼠一蹬李澄空肩膀,跃回禁宫护卫肩上,炯炯有神盯着李澄空,再溜下来钻进护卫怀里。
“行了。”八个禁宫护卫后退让开门户。
程思谦带着李澄空穿过正前门。
一踏上门内的青砖,李澄空眼前豁然开朗。
却是一个四面围起来的广场,百米见方,青砖铺地,开阔平坦。
四周城墙站了数十个禁宫护卫,围得严严实实,李澄空甚至感觉到了宗师高手的存在。
他肃然沉静,果然不愧是皇宫大内,高手如云。
仅仅这道门便有四个宗师高手坐镇。
难道在京师,宗师高手多如狗?
他原本跃跃欲试的心思一下平静下来,如当头浇一盆水,清醒过来。
经过百米又是一道门,正阳门。
八个禁宫护卫挡住路,程思谦举起银牌,他们让开路,经过大门时,李澄空衣衫骤然凸鼓起数处,把衣衫支起来。
“当当当当……”李澄空忙一抖身子,腰间的飞刀,袖中的短剑,全部射上青色的城门。
“你身上东西还挺多的!”程思谦看着九把玲珑精致的飞刀,雪亮照人的短剑,忍不住说了一句。
“程大人,我这些东西都挺贵的。”李澄空不好意思的笑笑,暗中打量这青色城门。
他猜测是巨大的磁石,磁力惊人,恐怕兵器都过不去,除非是木刀木剑。
程思谦道:“难不成禁宫还会贪你几把飞刀?!”
李澄空随着他跨过正阳门,再往里走,依次穿过了南天门,南坛门,南龙门,最终来到了光明殿外。
他站在台阶下,被众禁宫护卫们的虎视眈眈,随时要扑过来一般。
旁边一个俊雅的小太监细声讲解面君之礼,有哪些忌讳,免得失了礼被治罪。
片刻后,悠长醇厚的声音响起:“宣李澄空进殿!”
李澄空抱拳谢过小太监,能在光明殿的太监,再年轻也是前途无量的。
纵使自己成为宗师,也远远达不到这小太监的地位。
李澄空缓步进入光明殿内,躬身抱拳:“李澄空见过陛下。”
“嗯——?”独孤渊按着龙案,目光忽然一凝。
陆璋原本要斥责,一个无品的太监怎能不跪拜皇上。
大臣们见君可不跪,有品级的太监们可不跪,可无品级的太监就要跪拜的。
到嘴边的话忽然凝住,他皱了皱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这是宗师了?
独孤渊轻笑:“秦天南看来没夸大其辞,李澄空,你确实是奇才。”
“谢陛下夸奖。”李澄空恭敬的抱拳。
他心下暗叹。
这便见到皇帝了,实在太快,一切来得太急太突然,好像做梦般不真切。
这皇帝倒是生得一幅好相貌,难怪独孤漱溟如此美貌。
随即目光微垂,收敛心思,继续做恭敬状。
这念头在这个世界便大逆不道了,很危险。
屏风后有四个宗师,气势隐隐压制自己,随时会扑过来一般,是在暗中警告自己别妄动。
也似乎在警告自己这境界对皇帝毫无威胁,别妄自尊大。
李澄空通过一瞥,一直在脑海里回放分析。
看皇帝这神情,没怎么在意,纵使自己如此年轻便是宗师。
这皇帝好深的城府!
独孤渊扬声道:“溟儿,进来吧。”
独孤漱溟轻盈飘进来,一袭雪白罗衫点尘不染,远黛的眉毛轻蹙不展。
李澄空抬头看一眼她,发觉她憔悴,削瘦了一圈。
“闲话休提,李澄空,你马上随溟儿去吧,”独孤渊沉声道:“治好了玉妃,朕必有重赏!”
李澄空一脸恭敬:“是,陛下。”
独孤漱溟急急道:“快!快!”
李澄空随独孤漱溟离开光明殿。
“一个宗师。”独孤渊看着李澄空离开的背影,冲陆璋笑笑:“还真是奇才。”
陆璋缓道:“恐怕是最年轻的宗师了吧?恭喜陛下,得此英才,乃陛下之幸,我大月之幸!”
“一个宗师罢了。”独孤渊道:“且看他能不能治好玉妃吧。”
陆璋道:“如此武学奇才,可让他进知机监,将来做金甲太监,护佑皇上安危!”
独孤渊摇摇头:“陆璋,你呀……”
知机监在开国之初是重监,不逊色现在的司礼监,现在却仅是养老的清闲之地,不掌权柄。
自己的金甲太监皆在此监。
金甲太监的地位是尊崇,可并无权柄,更是枯燥无聊,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屏风之后如泥胎般。
如果是老家伙们,对世事厌倦了,耐得住寂寞还好,清闲而尊荣。
而李澄空年纪轻轻便成宗师,心气必然极高,怎能耐得住这般寂寞?
让他进知机监,恐怕比杀了他更难受。
陆璋忙道:“天下诸事,有什么比皇上的安危更重要的?”
“行啦。”独孤渊摆手。
陆璋忙躬身退下。
他暗自叹息。
论起对皇上的了解与影响,自己差汪若愚太远,任重而道远!
李澄空沉默的随着独孤漱溟而行。
独孤漱溟忽然在明玉宫前停住,转身。
李澄空平静迎上她眼波。
明媚阳光下,她如一尊白玉美女雕像,散发温润光泽。
“李澄空,我知道你恨我。”
“殿下严重了。”李澄空脸上缓缓绽出一丝微笑,一点一点慢慢躬身,抱拳做恭谨状。
“换了是我,也会一样。”独孤漱溟深深盯着他:“可我是我,我娘是我娘,她温柔待人,从不责罚打骂,却要受如此折磨,上天何其不公!”
李澄空恭敬的道:“殿下,还是先看看玉妃娘娘吧,我才疏学浅,未必能有助益。”
他身为宗师,还有一桩好处就是可以自称我,称在下,称李某,而不必小人、奴婢、微臣这般自称。
“……也好。”独孤漱溟看他如此,知道对自己恨意未消,说什么也没用。
两人踏入明玉宫。
“公主……”苏茹萧梅影萧妙雪迎上来,盯着李澄空看。
李澄空目不斜视。
又过两重门,进到玉妃寝殿,来到她榻前。
李澄空是太监,不必避嫌,直接按住玉妃焦黄带黑斑的手臂。
寝殿里只有一个中年宫女与一个老太监,与独孤漱溟一起盯着李澄空。
一股灼热从手指钻进手臂,钻进身体,灼烧他心脉。
他暗自思量,这比当初袁明雪强烈了数十倍数百倍的力量,与当初击中自己的闪电差不多。
天隐洞天里的星力汹涌而出,瞬间压住了这灼热力量。
屋内的温度骤然降低。
第58章 心录
玉妃脸颊赤红迅速褪去。
“有效有效!”老太监压低嗓子,眉开眼笑:“公主,果然有效!娘娘有救啦!有救啦!”
李澄空睁眼,放开玉妃的手,又闭上眼一动不动调息。
玉妃慢慢睁眼。
“娘……”独孤漱溟上前攥住她手,柔声唤道:“可好一些了?”
玉妃紧锁眉头舒展开,轻声道:“这是……”
她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闭眼端坐于玉凳,腰杆笔直如松,宝相庄严,自有一股森然气势。
这是宗师自然而然散发的气势,就好像猛虎面对百兽,威势自生。
“李澄空。”独孤漱溟轻声道。
玉妃讶然看她。
独孤漱溟缓缓道:“就是那个李澄空。”
玉妃露出笑容,另一手搭上她手背,拍了拍:“世事真是奇妙。”
独孤漱溟无言。
她只要没事,几乎都泡在明玉宫里,跟玉妃什么琐事都说,说起过李澄空。
李澄空睁开眼,从容起身,一甩袖子,肃然抱拳:“李澄空见过玉妃娘娘。”
“李公公不必多礼。”玉妃抬一下手,微笑道:“是本宫要多谢你。”
她在独孤漱溟的搀扶下坐直身子,声音柔和细弱,中气不足:“不是李公公你援手,本宫还要受那真火焚身之苦,……坐下说话吧!”
李澄空微笑。
他从汪若愚那里知道玉妃娘娘走火入魔,致赤阳真火缠身,如坠苦海不能解脱,痛不欲生。
如果不是放不下独孤漱溟,不是独孤漱溟苦苦哀求,她恐怕早自杀求解脱。
这赤阳真火奇异,天下诸多宗师都没什么好办法。
面对自然伟力,再强的高手也如婴儿一般无力。
太素御星诀的星力是一种超越阴寒、比天地间元气更精纯的力量,能镇压这赤阳真火。
但太素御星诀艰奥,至今练成的唯有他一人而已,所以他便是玉妃娘娘的希望所在。
不过这“公公”两个字让他很刺耳,很感慨。
自己终究还是成了一个公公!
即使成了坠星境成就宗师,紫阳神功达到了八阳,他仍没看到修复身体的希望。
这紫阳神功到底能不能恢复身体?不会是骗局吧?
这些念头纷杂在二十倍思维下仅是一瞬间,仅在他一个微笑间完成。
“娘娘,不必坐了,我这便告辞。”李澄空道:“需得调息。”
“对对,你太累了,……裴静!”
“是,娘娘。”中年美貌宫女应道。
她五官隆深似李澄空前世见过的混血美人儿,有一种独特的冷艳。
她对李澄空微笑:“李公公,请随我来。”
李澄空对玉妃一抱拳,又对独孤漱溟微笑颔首,随着裴静离开。
独孤漱溟蹙眉目送他。
待李澄空离开,她收回目光,紧攥着玉妃的手,兴奋道:“谢天谢地,娘终于你有救了!”
玉妃轻笑道:“救我之人,竟是被你罚去孝陵种菜的少年宗师!”
独孤漱溟摇她胳膊嗔道:“娘——!”
“唉……,他还恨着你呐。”
“嗯。”
“这样也挺好的,总比笑眯眯,心里记恨着的好。”
“他城府可没那么浅!”
“你呀……”玉妃摇头:“都把你宠坏了,刑不可妄用,你都忘得一干二净!”
独孤漱溟紧抿红唇。
此事只能用阴差阳错来解释,可再怎么解释都是苍白的,都没办法抹去一个事实,李澄空被冤枉得很惨。
他愤怒,怨恨,都可以理解。
但自己是公主之身,总不能弯下身子赔礼道歉,他一个内侍承受不起。
唉……,愤怒之下真不能做决定,否则必出昏招。
——
李澄空随着裴静穿过两道月亮门,来到一间院子。
裴静气质即使微笑也带着冷艳:“李公公,这里如何?”
“很好。”李澄空颔首。
这座院子有他孝陵的院子两个大,假山泉水,鱼塘荷花,以小见大,令人心幽。
“外面有侍女在,尽管吩咐,李公公好好歇息。”
“有劳裴姑娘。”
裴静嫣然一笑离开。
李澄空抚摸青竹,竹林簌簌响声悦耳,踩上石径,石间泉水清沏透亮,俯观鱼塘,鱼儿们浑不在意他的靠近,悠游仍旧。
他油然感慨,不愧是皇宫!
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可陶冶性情,实是莫大的享受!
他进了书房,心神马上被吸住。
架上书五花八门,诗辞歌赋,随笔游记,奇闻秩事,野史趣谈。
他翻看到傍晚,待肚子饿了,才招呼外面的侍女。
侍女很快端来两个食盒,六样珍馐佳肴色香味俱全,吃得他快要吞了自己舌头。
第二天清晨,他在院子里打过一遍拳后,裴静再次过来请他去玉妃寝宫。
太素御星诀再次镇压赤阳真火。
太阳升,赤阳真火现,即使镇压了,太阳照常升起,它照常出现。
……
第五天清晨,李澄空吃完早饭在院子里溜达,神情悠然,心满意足。
他衣衫散开,行走之际飘飘如仙。
这四天的日子宛如神仙一般。
每天早晨镇压过赤阳真火便回院子读书练功,书看完了便吩咐侍女再换一批。
看看书,练练武,日子波澜不惊,武功突飞猛进。
这里远比孝陵更适合练功。
他巴不得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下去,一直待自己练到天下第一,到时候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成了天下第一,难道皇帝还把自己当家奴,呼之即可喝之即去?
此处自成一方天地,他自由而率性,衣衫可披散着,行走之际飘飘如仙,说不尽的酣畅。
“笃笃”敲门声响起。
李澄空皱眉,没吱声,继续溜达,脚步轻盈无声。
“笃笃!”
“笃笃!”
……
“请进!”李澄空终究认输。
看这劲头,不让她进来,她会一直敲下去。
院门推开,独孤漱溟跨过门槛站定,一袭白衣如雪,冷冷瞪向李澄空。
李澄空慢条斯理的系上衣衫,然后做恭敬状的抱拳一礼:“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独孤漱溟只冷冷瞪着他。
李澄空神情恭敬,眼神却平静从容:“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澄空,父皇已经决定,如果你能治好母妃的病,赐你《天经心录》抄本。”
第59章 医术
“天经心录?”
“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没有。”
“身为宗师,你竟然没听过天经心录?”
“那就恕我孤陋寡闻,毕竟一个是孝陵种菜的,见识能高到哪里去呢!”
“……算了,告诉你吧。”独孤漱溟滞了滞,胸口被堵了一口气。
这李澄空纵使装得恭恭敬敬,还是会忍不住露出马脚,竟敢讽刺挖苦自己!
“多谢殿下解惑。”
“胡天经,前朝天下第一高手。”
“略有耳闻。”
“天经心录是胡天经的手记,记录了他一直以来的练武心得,境界体悟,甚至还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她不等李澄空插话,继续接着说:“据他推测,大光明之上还有一个境界。”
“至于是什么境界……他也说不出,谁也没练成过,他也没能练成便身殒,所以只能是一个推测,至今没人证实。”
李澄空若有所思。
“李澄空你资质绝世,不逊色于胡天经,说不定有机会窥得这层境界。”独孤漱溟语气略带一丝讽刺。
李澄空毫不在意,一幅悠然神往之色。
汪若愚曾数次拿胡天经举例。
胡天经行事与他武功截然相反,稀里糊涂,堂堂天下第一高手,却因为自己做死,最终死于围攻之下。
但胡天经再糊涂,武功天下第一没人置疑,不像大月朝,无人压服众雄被举世公认天下第一高手。
据说青莲圣教的教主武功最强。
但这位教主太神秘,没人知道她真面目,天下第一也就没那么让人信服。
“李澄空,你何时彻底治好母妃?”
独孤漱溟来到假山前的小亭里,坐到石桌旁。
李澄空坐到她对面:“殿下你该知道,娘娘是走火入魔,走火入魔不愈,赤阳真火不会消失,我镇压只治标。”
两人仅一桌之隔,呼吸可闻,淡淡幽香扑鼻。
近距离观看这幅如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绝美容颜,温润流转着莹光,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李澄空却心如冰雪,毫无异动。
“你真没办法?”独孤漱溟道。
李澄空摇头。
他确实无能为力,感慨命运无常。
玉妃如此地位如此美貌,却要受此痛苦,当真世间无一个人活得如意自在。
独孤漱溟清亮眼波紧盯着他,哼道:“你是因为我,所以不想救母妃吧?”
李澄空摇头笑笑,懒得多说。
独孤漱溟看到这一幅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模样,眼波闪了闪,压下翻涌的怒气。
为了治好母妃的病,该忍就得忍。
她缓缓道:“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殿下太过高看我了,我确实无能为力。”
独孤漱溟紧盯着他一瞬不瞬。
“如果殿下非要我一试,那便寻来医书我看看吧,不通医术,我无从救起。”
“……好!”独孤漱溟起身而去。
李澄空在院子里溜达了五圈,消食完毕,便要返回屋内打坐练功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萧妙雪一袭白衣推门进来,俏生生白一眼李澄空,然后摆摆手娇喝:“进来吧!”
十二个清秀侍女捧着书匣鱼贯而进。
她们将书房里的书架摆满、轩案摆满、绣墩占满,最后只能堆到地上一摞高。
书房近乎塞满才停下来。
李澄空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萧妙雪指挥若定,精明干练。
待众侍女退下,萧妙雪忽然嫣然一笑:“李公公,这些是小姐花大力气搜罗来的医书,一些来自太医监,一些来自尚书阁,一些来自禁苑书库,还有一些来自皇上的秘库,李公公你慢慢看。”
她盈盈等着看李澄空露出愁眉苦脸模样。
这些厚厚的医书,一本就足以让人崩溃,别说这么多本,一看到就头晕眼花。
李澄空道:“仅有医书不行,还要行医案录,不知公主殿下可能弄到?”
行医案录是各个医者的心血精华,不泄于外的。
萧妙雪眨了眨明眸。
这李澄空看到这么多厚书,不但不愁,反而还嫌不够多!
“哦,噢,我跟小姐说。”她匆匆跑开。
傍晚时分,她再次指挥着一众侍女捧过来一个个书箱,一摞一摞的旧册,很多随时会破碎。
“这些就是医案啦,你好好看吧,告辞。”萧妙雪交待一句便走。
李澄空已经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本厚书翻看,头也没抬。
医武不分家,宗师境界的内观更清晰,除了脑海一片黑暗,身体各处皆散发着光芒,可以看其大概。
医书所载与内观所见互相印证,领悟极快,这些医书让他灵光闪现,对武功的领悟更上一层楼。
刚开始时,他翻医书的速度缓慢,越往后越快,最后甚至如数钱一般。
有灵浆在,只要克服了心里的疲惫感,精神足够支撑他一直看书。
他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如饥似渴。
这些医书很多都是秘传,如果不是这个机会,绝无可能见到。
——
夕阳把明玉宫的后花园照得瑰丽如霞。
萧妙雪挥舞着手臂比划着:“这么多的医书,他一直看,一直看,三天三夜不合眼,小姐,这真的是个疯狂家伙!”
她正处于后花园的一座小亭里,小亭位于湖面上,一座不大的小湖,却气象不凡。
独孤漱溟一袭白色宫装,身边坐着美丽的玉妃,还有萧梅影与苏茹及裴静。
一亭的美丽女子,彩衣飘溢着香气。
玉妃皮肤迥异先前,莹白不逊色独孤漱溟。
原本充满血丝的眸子变得如黑钻、如水银,黑白分明,清亮动人。
现在的玉妃与先前的玉妃仿佛换了一个人。
独孤漱溟与玉妃五官有几分相肖,但眉宇之间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玉妃柔婉如水,独孤漱溟清冷如冰。
玉妃抿嘴笑道:“奇才嘛,总是与众不同的,要不然怎能有如今成就?”
“他是奇才没错。”萧妙雪笑道:“娘娘,不过他只是武功的奇才,对医术一窍不通呐,就凭着看医书,就想学得医术?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未必不能的。”萧梅影轻声道:“我看李公公不是个狂妄肤浅之人。”
“哼,萧梅影你看谁都好!”萧妙雪撇撇菱唇。
两人相貌一般无二,脾性却截然不同。
“且看吧。”独孤漱溟不想谈这个人,免得心里堵得慌:“娘,你的伤……真没办法自己治好?”
玉妃轻轻叹息:“溟儿你要以我为戒,千万练不得太阴玄玉功!”
“娘,我已经练了。”
“你……”
她温婉的脸庞顿时笼罩一层寒霜:“你这丫头!”
她指着独孤漱溟,恨恨道:“你就任性吧!”
“娘,不就是不嫁人嘛,这正好。”独孤漱溟不在意的道:“我正好不想嫁人。”
“练到哪层了?!”玉妃斥道。
“第七层。”独孤漱溟道。
玉妃指了指她,明眸忽然涌出泪珠,一串串滑落。
“娘——!”独孤漱溟顿时手忙脚乱:“你哭什么呀!”
“我哭我的命苦!”玉妃拍开独孤漱溟玉手,扭过头去拿雪帕抹着眼低泣。
第60章 天机
萧妙雪萧梅影及裴静苏茹皆转身看湖面。
红锦般的湖水映亮她们明眸。
“你这丫头,知道太阴玄玉功的害处,为何偏要自讨苦吃?”玉妃边抽泣边道:“我一个人受苦还罢了,还要连累女儿受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娘,你受苦是因为你破功。”独孤漱溟道:“我不会破功,这太阴玄玉功直通大光明境,进境奇快,可是难得的奇功!”
她刚刚突破到了第七层,踏入涅槃境。
不是太阴玄玉功,绝没这么快!
“你……”玉妃更气愤:“你是不是觉得我愚蠢,才会受这苦,是自作作受?”
“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为娘当初跟你的想法一模一样,觉得天下的男人个个愚笨,个个幼稚肤浅无知,绝不会喜欢,于是便练了这太阴玄玉功,结果呢,你也看到了!”
“谁让娘你改变主意了呢,如果不进宫,也不会受这苦!”
“我不进宫,哪来的你!”
“娘你明明是被父皇迷住了,于我何干。”
“你这丫头!”
玉妃气得去扭独孤漱溟。
独孤漱溟忙躲,两人在小亭里闹开来,裴静四人被拉来拉去。
闹了一气,玉妃喘着粗气停住,恨恨瞪着她:“你现在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男人,却不知世事无常!”
“娘你放心吧,我不会!”独孤漱溟傲然道:“娘你的运气不好,碰上了还是皇子时候的父皇。”
她笃定,要是看到现在的父皇,娘绝不会多看一眼的。
“运气不好?!”断喝声中,鲜花绕匝的小径走出了高大魁梧的独孤亁。
明黄长袍在夕阳下闪动着红金光芒。
他龙行虎步踏上小湖,如履平地落到她们跟前,冷冷瞪一眼独孤漱溟,转向玉妃时顿变成温柔神色:“玉儿,你果真好了。”
裴静四女裣衽行礼。
玉妃刚刚哭过,眼皮泛红,更增几分楚楚动人风姿,不好意思的道:“皇上怎来了?”
她知道独孤亁的脾气,一口气要把奏折批完才罢休,不批完奏折便心神不宁浑身不得劲儿。
“朕过来看看玉儿你,果然大好了。”独孤亁拉过她玉手。
太阴玄玉功有驻颜之效,玉妃身上没留下岁月痕迹,一如当初他们相遇时的模样。
玉妃被他炯炯目光看得害羞,抽玉手却抽不动。
独孤亁知玉妃脸皮薄易害羞,看向独孤漱溟:“碰上朕是运气不好?”
他哼一声道:“难道朕就不是良人?”
独孤漱溟笑笑,一幅“父皇你心里明白”的神情。
独孤亁道:“你这丫头,这脾气,将来怎么嫁人!”
“父皇,我已经练了太阴玄玉功,不能嫁人了。”独孤漱溟淡淡道。
独孤亁脸一沉。
大手被玉妃的玉手握紧,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脾气,哼道:“胡来!”
“我也是替父皇你着想,不嫁人了,省下一桩麻烦事。”
“胡闹!”
公主择婿是一件大事,礼部要忙三四年,层层筛选,最终定下六个名额给公主自己选。
这要耗去礼部不少银子。
可帐不是这么算的!
“父皇,你不想我跟娘一般受苦,那就别给我找夫婿!”“……”独孤亁脸色阴沉。
“我就这么守着母妃与父皇一辈子,父皇你修为深厚,指不定我还死在你前头呢。”
“给我滚!”独孤亁断喝。
独孤漱溟轻笑,飘然而去。
众女趁机跟着一起离开。
玉妃蹙黛眉:“这丫头……”
“都是玉儿你惯的!”独孤亁摇头:“这脾气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一点儿不像玉儿你!”
玉妃轻笑:“皇上你不知她的脾气像谁?”
“唉……,不随好!”独孤亁失笑。
独孤漱溟的脾气跟他一般无二,冷硬,不折不弯,太容易得罪人。
诸多皇子公主之中,脾气最像自己的就是她。
“玉儿,那个李澄空如何?”独孤亁道。
“挺好的人,是被溟儿害苦了。”
“这也是他的磨砺,要不然也不能迸发出这天赋。”
“皇上,我在想,是不是让他跟着溟儿,……一旦我不在了,溟儿境遇恐怕不好,他是武学奇才,将来有望踏入大光明境。”
“什么胡话呢,你怎会不在!”
玉妃温柔的笑笑:“皇上,我知道的,我元气消耗得差不多了,油枯灯尽!”
赤阳真火来自于身体的元气,每天一次赤阳真火,如果不是有珍奇药材大补,早就死了。
“朕不会让你走!”独孤亁脸色阴沉。
“人孰能不死……”
“玉儿!”独孤亁打断她,冷冷道:“朕不准你走!……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好。”玉妃笑道:“如果能让李公公跟着溟儿就再好不过,可惜……”
“他们两个还结着仇呢。”独孤亁一清二楚。
“是啊……,溟儿冷硬,心怀愧疚也不会说,而李公公呢,少年宗师,岂能受得那气?”
“玉儿,他是孝陵种菜的,治好了你的伤便要回去的,别胡思乱想了!”
“这……”
她觉得不忍,这无异过河拆桥。
“祖制不可违!”独孤亁沉声道。
——
第十天,明玉宫寝宫。
李澄空沉吟:“娘娘,我刚从医书学了一门奇功,天机指。”
“能治好我的伤?”玉妃温柔笑道。
太阴玄玉功走火入魔之后无人能治,否则传承数万年早找到救治之法。
太阴玄玉功一旦走火入魔,身体遭受的是不可逆转的伤害,太医与武学宗师都束手无策。
“姑且一试。”李澄空道:“不过这会很痛苦。”
“李澄空,你有把握吗?!”独孤漱溟白衣如雪,冷冷问道。
内殿只有他们三人,宫女太监们都在外面候着。
李澄空转身看向她,平静的道:“殿下,我没把握。”
“没把握还胡来!”
“那娘娘她只能等死。”
“什么死不死?!”独孤漱溟顿时沉下玉脸,冷喝道:“你这是什么话!”
李澄空扭头看向玉妃。
玉妃叹道:“溟儿,我相信李公公。”
“他只读了十天的医书!”独孤漱溟哼道:“娘,你可别任他胡来!”
“溟儿你站一旁闭上嘴。”
“娘——!”
“闭嘴!”
“哼!”
独孤漱溟狠狠瞪一眼李澄空,闭嘴不说话。
李澄空闭眼,催动小观脉术。
眼前浮现出玉妃的体内情形。
武者内视,观的是气,可看到气的变化与内相,对于五脏六腑的观察,能观其外形却看不到内里。
从一本医书得来的小观脉术则如前世的核磁共振一般,可内内外外看得通通透透。
精纯星力依天机指心法凝于指尖,缓缓点下。
第一指缓慢艰难,第二指慢,第三指稍快,第四指之后越来越快,如暴雨降下。
指力或在胸口或在后背或在肩膀,甚至小腹,快得只能看到指影。
指影顿消,李澄空头顶猛一下涌出腾腾白气,好像蒸馒头打开锅盖。
独孤漱溟紧抿红唇瞪着他。
本想斥责李澄空的无礼,念及他只是个太监不算男人,也就咽下去,骂出来也让母妃难堪。
玉妃忽然一颤,闷哼着蜷起身子,宛如一只煮熟的虾,皮肤通红、身子蜷起。
独孤漱溟忙上前,一伸手就感觉碰到烙铁上。
她扭头瞪向李澄空。
李澄空闭眼一动不动。
独孤漱溟咬牙运功默察玉妃情形,一股灼热力量瞬间沿手指钻进来。
太阴玄玉功至阴至寒,但在这灼热力量跟前,如小冰块遇上滔天大火。
独孤漱溟觉得李澄空是故意的,咬着牙没开口求救,拼命运功抵挡。
一瞬间,她周身通红如白玉抹胭脂,娇艳夺目。
她觉得自己置身火海,从皮肤到五脏六腑都被烧得疼痛难当,几乎要尖叫。
这时候,李澄空的声音悠悠传进她耳中:“撤去功力,自然消解。”
独孤漱溟停功,灼热瞬间消散。
她猛的瞪大明眸。
李澄空迎上她的怒目,温和平静,恭敬从容:“殿下,娘娘现在不能碰的。”
“你不早说!”独孤漱溟咬牙。
李澄空摇头:“没想到殿下会如此鲁莽。”
“李!澄!空!”独孤漱溟缓缓道:“你以为本宫奈何不得你,是不是?”
李澄空一幅疑惑神色:“殿下何出此言?”
他随即道:“殿下贵为公主之尊,一言便能定我这孝陵种菜太监生死,我岂能不知?”
独孤漱溟双眼寒光迸射。
李澄空恭敬的微笑,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