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残年危墙,一声乱贼是谁家
沙沙.......
细雨绵绵冲刷林野,泥道积起水洼,雨点落去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忽然响起‘哗’的水声,连带稀泥一起溅开,马蹄掀起泥泞奔涌过去。
铅青雨幕之中,数骑冒雨狂奔,沿着脚下这条无数脚步踩出的泥道,延伸去的方向便是河谷郡,百余里对于善骑马的士卒、修道中人,不过小半个时辰。
陈辅、陈靖师徒两人追上曹守仁所领的两万人,下得马来,走过后方,周围人喊马嘶,征召的民夫一批一批的搬运兵甲、攻城的器械。
来到中军,看着延绵排开的军阵,枪矛林立映出一片森寒,陈靖望了望城墙,欲言又止,然而,旁边的老人促马上前,先开了口。
“此城抱死战之心,那就成全他们,曹将军!传令吧。”
名叫曹守仁的将领骑在一匹青黑大马上,抚着躁动的战马,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三十多丈外的城池,延绵的城墙上,守城的士卒已竖起了盾牌,盾牌后面能见许多人的身影来回奔走,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
这位黑壮的男人,原来不过是陈朝宫中侍卫头领,颇得先帝陈叔宝的信任,接回探亲回来的贵妃和皇子,得到了晋身的一点资本,可惜遇上了不好的时间,旦夕之间,故国没有了。
之后,打开宫门投降、咬牙从头再来,凭借精湛的武艺,终于又有了一点资本,在万通郡做了一个小校,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大的成就了。
哪知陈朝的皇帝又重新回来了,手握玄妙法术,在那几天里,他都彻夜难眠,坐起来看着铜镜里,倒映的浓密须发间,已有了些许白迹,握紧的拳头,终究呯的一声,砸在了桌面,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刀,披上甲胄,带着麾下心腹连夜袭了城门......
‘人匆匆几十年,不能抱有憾事,埋进土里,哪怕马革裹尸!’
目光扫过远方的城墙,抚着战马鬃毛的手收回,缓缓握去腰间刀柄,视野前方,攻城的士卒已经做好了准备,人头攒动,云梯躺在人海的头顶,无数脚迈开,齐齐踏着脚步列阵上前。
旌旗猎猎,‘曹、‘陈’大旗下,躁动的战马上方,曹守仁一点一点拔出刀身,雪白森寒的刀面迎着雨点自他手里缓缓抬了起来。
“传令!”
某一刻,战刀斩下。
声音雄壮,响彻阵列:“——攻城!!”
传令的骑士促马飞奔,沿着各个方阵传下了命令,中军两侧,车架上的军汉,听到传令的呐喊,挥起双臂,敲响了战鼓。
咚!
咚!
鼓声延绵,越过了无数身影奔走的城墙之后,是青砖湿漉的街道,行人面色惊慌匆匆而行,商铺驱走了顾客,飞快将店门关上,探出头的男人,张望了一眼,就被身后的妻子拉进去,呯的将门碰上,插上门栓。
风声鹤唳,各家各户开始关门闭窗,街道再难见一人了。
周宅,雨点稀稀拉拉从房檐滴落,书房点亮的灯火摇曳,正书写书信的老人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停下笔来。
望去的门口,一个仆人跌跌撞撞的从廊檐跑过,被管事的老仆拦下,站在门边,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
“老......老爷,出大事了,外......外面打过来。”
拦着这下人的老仆,担忧的看向书房里的周瑱,后者脸色不是很好看,紧抿着双唇缄默,长须都在微微抖动。
片刻,老人放下毛笔,搁去砚边站起身来,看了眼满屋整齐码在书架的一卷卷一本本书册、竹简,拿过靠在旁边是梨木杖,走出房门。
“老爷,这是干什么去?!”
老仆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另只手朝那呆立的下人挥了下手势,后者反应过来,撒开腿就朝后院跑。
周瑱不理会仆人的叫喊,走去前院,那远方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做为曾经陈朝登龙阁撰文大学士,战鼓声还是能分辨出的。
“......口口声声陈朝人,擅起战端,多少陈人直接、间接死在他们手中。”
手中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拄了一下。
“不当人子!!”
随即,叫了老仆备好马车,又让人去奔走告知城中读书人,后院赶来的老妻过来拦他,被老人一把推开。
周瑱爬上车撵,奋力让自己站直,须发怒张开,在唇边颤抖。
“叔骅公敢做之事,老夫亦敢做,天下九州终于太平,岂能让这些蚁虫啄坏了!!!”
家中有人冲出院门,去拦马车,被老妇人伸手拦下,她看着车撵驶离,才缓缓放下手,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红着眼睛笑骂了一句:“老东西。”
回头朝四周家丁、侍女抬起拐杖挥了挥。
“哭丧着脸做什么,你家老爷这是去做对的事!该高兴!都给我笑!”
通往西城的街道。
马车驶过湿漉的长街,周瑱听着前方传来的战鼓声,掀开帘子望去街景,已经空无一人,不时有骑马的兵将过去,见到这辆马车停下盘查,看到车中安坐的老人,随即放行。
“老爷,到.....到了。”
车夫颤颤兢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停在距离西城门五十丈外马车里,老人掀开帘子,在车夫搀扶下,拄着拐杖下来。
“走!”
周瑱望了眼兵马集结的城门,一步一步缓慢过去,四五十步后,气喘起来,那方城门郡守组织民夫搬运守城的器械、石材,见到老人慢吞吞走来,自然是认得的。
“哎哟,周学士,你怎么来了?!”
老人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老夫来看看,祸害百姓的乱贼怎般模样!”便越过了郡守,走上了城墙。
过往的士卒停下脚步,仓惶的脸上看到一个身着常服的老人上来,脸上表情都愣了一下。
“一个老头子.......什么人啊?”
“哎,这不是周老学士吗,他可是那位叔骅公的挚友。”
“真的?我也听说过,今日想不到见到真人了。”
“我也说过,好像当年栖霞山陆郎也是他学士呢。”
城墙上,走过这拨低声交谈的士卒,老人来到持盾甲士身后,拍了拍对方肩膀,目光顺着间隙,望去了外面铅青的雨幕。
鼓点声里,缓缓推来的几个方阵,有云梯正慢慢竖起来,这边守城的弓手也在此时挽上箭矢,在将领的嘶喊声里,哗的齐响,高高仰去天空。
老人浸在这片金铁之气里片刻,俯瞰着外面黑压压推来的军队,长须抖开,已不再雄浑的嗓音,在这片刻的安静里,嘶吼响彻。
“尔等,乱臣贼子——”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一半故国,一半天下
“尔等,乱臣贼子!!”
城头上,‘隋’字旌旗猎猎。
淅淅沥沥的雨帘下,城墙上呈出一片安静,不少士兵听到这声苍老嘶哑的怒吼,就连将官都愣了一下。
“这是......周学士......”
当年陈朝登龙阁大学士,站在隋字大旗下,向城外复起的陈朝军队叫乱臣贼子,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城外缓缓推进的军阵之后,曹守仁握着刀柄,听到回荡天空的嘶哑,眼皮跳了跳,似乎看到了城头上站立的老人。
“这老头.....就是那位大学士?”
迟疑了一下,他回头望去身后的天子,还有陈辅,后者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话语出口,曹守仁只得转回去,那位老人他是听过的,还是恩公陆良生学业上的恩师,可对方终究站到了对立面了啊......
继续催促攻城的前队向城墙推进,籍着下达命令的空闲,向前方士卒传达攻城时,不得伤害老人的叮嘱。
咚咚咚......咚咚!
推向城墙的四只方阵,士兵脚步踩着鼓点越发密集起来,城墙上,守城的将领、冲上来的郡守过去劝说老人下去。
“你们让开,老夫不是为这隋朝立在此间,乃是为我陈人!!身后城中百姓!!”
周瑱拄着拐杖挣扎开郡守的手臂,走过一处墙垛,索性丢了手中梨木杖,爬上墙垛。、
仿如一人,望着一支军队。
风吹来,须发轻抚,老人望着下方徐徐推来的叛军。
“你们不要被蛊惑了啊.......”
他先开口说了这样的一句,周瑱缓缓抬起袖口,就那么立在墙垛上,拱起手朝下方汹涌而来的军队拜了下去。
“......南北一统,已有许多年没有战事了,这片土地,不用再担惊受怕想着哪天死在战场上,可为什么诸位要跟着这些乱臣贼子重起烽烟啊,故国已灭,可故土还在,乡亲都还在的啊,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城墙上,都是咱们陈人,陈人为何要杀自己啊!!”
安静的城墙上,苍老的声音传开,周围,挽弓、持刀的士卒偏过脸看去老人,就连下方已快推进城墙,进入箭矢范围的三支方阵里,抬着云梯的士兵偏头看去左右的同僚,迈开的脚步有些迟疑了。
“诸位......”
老人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你们心里好生想想如今天下一统,是否太平了,家中的日子也比往昔好过许多?
今日战事之前,想想你们老弱的爹娘,操持忙碌的妻子,期盼诸位回家的孩子,今日你们战死,会如何的痛心疾首,就算今日胜了,往后大隋的军队再度打来,想想你们的处境,会累及他们的啊,你们就那么想将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阴府团聚吗?!!”
老人一侧,郡守转了转眼珠,顿时跑近墙垛,趴在上面,朝外面大喊。
“诸位兄弟,我们也是陈人啊。”
将领当即也明白了郡守的意图,一咬牙,冒险的让弓手垂下弓箭,让周围士卒跟着呐喊,一群士兵趴去墙垛,朝下方推进而来的叛军,纷纷开口。
“兄弟,你不认得我啊,之前,我还在万通郡受过一阵子城门,咱们还一起喝过酒,上过青楼啊。”
“对对,我也在的,咱们还三个钱还不够,就要了一个女子......”
“前面方阵里左边倒数第三个,我认得你,我是你村旁边的啊,小时候说不定还一起玩耍过。”
“别打了,大家都认识啊。”
“干脆来我们这边,放下兵器,我们给你们开城门,二愣子,我看见你了,你要敢再走一步,下回回家我告诉你娘听,使劲抽你。”
各种各样的话语传去城下,原本推来的叛军越来越慢,有人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后面跟着走的同僚撞去他后背,将更后面的士兵堵住,整个推进的阵型陡然间拖拖拉拉,失去了之前的威势。
片刻,有人垂下托着云梯的手,在阵型里说了句:“我不想打了!”
甚至有人将手里的兵器丢到地上。
“老子好好当兵吃粮拿钱,家里婆娘给我生了两孩子,眼看都快能走了,上次回去还叫了两声爹爹.......”
也有声音响起了起来:“凭什么替他们送死,去爬城墙。”
都是一群军中粗汉,复起成了叛军,大部分还是被命令驱使,脑子一热,就拿起兵器轰轰烈烈的造了反,可也不是听不懂道理,那城墙上的老人,显然是位老先生,也没有满嘴酸儒说的那套,说出的话语一提醒,不少人心里有了顾虑,想起家中亲人。
噹噹.....
一片片兵器丢到了地上,原本抬起的云梯,轰的一声被砸去地面,就算还有想执行将令继续攻城的士卒,见许多同伴都停了下来,握着刀看着高耸的城墙,一时间不知如何做了。
整个战场嗡嗡的嘈杂乱响,充斥着人的话语。
曹守仁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止步不前的五千士兵,又望去身后‘陈’字大旗下骑马望来的陈靖、陈辅二人,没想到这样的事,竟让他给碰上了,红着眼睛,捏紧刀柄抬起宝刀挥开。
“传令,让他们前进,谁止步不前,本将杀了他,派督战队上去——”
随着命令被传令兵慢吞吞的带出去,骑马立在大旗下的陈靖也是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望着前方那片举步不前,军心涣散的攻城队伍,他心情已是复杂至极。
......才几年啊,陈人都不再记得故国了吗?!
“陛下,不用慌张,那些人不过是被对方言语滋扰生出了顾虑,让为师来吧。”
一侧,陈辅轻声开口,手中缰绳一抖,促马上前几步,光复陈国的大业不能在区区一座小城折戟,至少必须要在陆良生赶来之前,拿下这里,完成他战略上重要的一步。
望着前方的城墙,陈辅摊开手掌,掐出了法决,连接天地的雨帘,顷刻间,弯出了弧度,狂风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伸手从士兵手中拿过一张弓,望去城墙搭上了羽箭。
......
北面大河,波涛翻涌间,陆良生背负双手立在水面上飞速穿过两侧延岸,进入那方最大的那条江河。
顷刻。
脚下一点老蛟头顶,手中月胧唰的投去天空,陆良生跃上半空,追在剑身之后,握住剑柄的下一个刹那,剑面游云雕纹移动,露出半轮清月泛起一层法光,剑尖一转,遥指南面。
“在此处江河等我!”
不等老蛟回话,半空之上,陆良生持着月胧划过阴沉的天空,空气都在瞬间发出轰的爆鸣。
........
世间已是正午,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城头、人身上,老人周瑱站在墙垛后,四周尽是呐喊的士兵奔走,陡然一阵大风刮上城头,附近一支旗杆‘啪’的发出脆响,折断落下。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自城墙外的军阵里响彻,那声音传开:“周学士,你妄为陈人,那乱臣贼子之称呼,该是落到你头上才是!还有你教过的陆良生,此刻他在哪里?哈哈哈......待老夫重整山河,会亲手砍下他脑袋,让你师生两人一起作伴!”
陈辅抬起双臂,弓弦吱吱的向后绷紧起来,箭头上亮起了火红的光芒,看着城墙上的那道身影。
.......妖言惑众,只要他一死,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
下一刻,绷紧的弓弦,老人拇指一挪,弦音荡开,亮有法光的羽箭唰的一下射了出去。
然而,顷刻间陈辅只感身子变得沉重,一旁的陈靖自然也感受到了,刚说道:“师父,陆先生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呼呼~~~
风声变得猛烈,一道流光从远方天际划过阴沉的雨天。
锵——
剑吟骤然响彻,流光直奔城墙,奔走的士卒,飞来的身影握着剑柄,撞去带着法光射来的箭矢,怒斩而下。
“噹!!”
月胧接触箭头的瞬间,金铁炸开,声音在这片天地、山间、城墙上回荡,也有声音响彻。
“谁要砍下我脑袋,与授业恩师一起作伴——”
法箭断成了两段,落下城头。
第四百六十六章 狂言雄心天下,不如父母祖宗
青白夹杂淡蓝的光芒刺入所有人的眼帘,本能的闭上眼睛,或偏开脑袋,金铁断裂的巨响震一瞬,斩断的羽箭一端抛飞出去,划过长长一道轨迹,翻落去城墙外,呯的插在下方一名叛军士卒脚边,杆身还在微微摇晃。
几乎在同时,站在墙垛后的老人,激荡开的风浪吹来,发髻都散乱开去,身子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只感觉有什么在背后抚了一下,才站稳脚跟。
过得片刻,刺眼的光芒才褪去,周围两方的兵将这才睁开眼睛,后退止步的老人才敢睁开眼来。
沸腾的战鼓戛然而止,原野、城墙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战场后方,坐在马背上的陈辅缓缓垂下手中长弓扔去侍卫怀里,之前的豪迈、笑容,渐渐收敛,面色沉如深幽古井。
“......这......这么会这么快就到了,仙剑一定是仙剑......”
光芒彻底退散,望去前方的视野,眸子陡然缩了一下。
一柄古朴的长剑悬在墙外,法光犹如一缕缕仙气袅绕浮动,下一刻,剑身轻吟刷的飞离,冲去附近的城楼。
那边,一道身影屹立楼顶,袍袂在吹拂的风雨里摇曳。
“良生......”老人叫了一声,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只感身上放松,摇摇欲坠要去抚墙垛,一旁的郡守叫了声:“大学士!”冲来,陡然一道气旋卷裹老人身子,才没有跌倒。
城楼上。
月胧带着颤鸣缓缓游弋一侧,陆良生学着某只蛤蟆的动作,负起双手站在铅青色的雨帘里,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在周身两寸不到化作一丝丝白气散开。
“陈靖。”
话语用法力传开,良生目光冷漠的越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队,望去那招展的‘陈’字大旗下面的老者,片刻,才看去一旁的青年。
“陈国已灭亡多年,这片土地、百姓早已接受隋国治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天下分裂已久,何苦还要将这片土地燃起战火!”
远方城楼的视线看过来,猎猎旌旗下,陈靖抿了抿双唇,微微低下头去,他性子坚毅,可也温和,被质问起来,多少有些犹豫。
“陆先生......”
旁边一骑促马缓缓出来,陈辅抬手让陈靖不要说话,论学识和口舌之利,远非对面那人对手,何必让自己处于下风。
“曹将军,前队不进,就用你的嫡系,那陆良生出手,就破了他这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若不出手,正好攻城掠地,拿下河谷郡!”
那边,曹守仁正看着仙剑环侍的陆先生,听到老人这番话,脸色怔了一下。
.......你娘的,这是拿我本钱去赌啊......
然而,做为叛军将领,早就骑虎难下,紧了紧手里的刀兵,满嘴浓须裂开,挥刀嘶吼。
“听令,擂鼓进军!!”
三辆辕车山,裹着头巾,光膀子的三个大汉一时间互相对视,只得挥起鼓槌,狠狠砸去鼓面,静谧的尘粒在‘咚’的第一道鼓声响起,弹了起来。
接着,鼓槌不停敲击而下。
咚咚咚——
中军四周一万步卒,枪林轰的下压,提盾的前卒高举盾牌延绵展开,右手紧握的刀锋抬起、落下,刀背齐齐嘭嘭的敲在盾牌上,逼迫之前停歇不前的三只方阵继续前行。
远方的城楼,听着战鼓骤然响起,陆良生望着重新推进上来的军队,心里无数的想法飞快闪过,停下的一刻,大抵猜到了对面打的注意。
“我果然不是那种能狠下心的......”
陆良生叹了口气,负在背后的手里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收回去,双臂缓缓垂去身侧,他一向给人的印象,就是法术繁多、杀人之法,可真要计较起来,最拿手的还是画道一途的法术。
火纹袖口里,一小棍滑到手心,遇风见涨,眨眼化作枯木作轴的一幅画卷,这是他当年为抵御普渡慈航专门炼制的法宝,想不到此时还能派上用场。
顷刻,陆良生另只手掐起剑指,袍袖洒开,乾坤正道的法力牵引下,空气里画出一个个篆文,附着那老松树枝做的画轴,像是苏醒过来一般,渐渐亮起的法光,变得幽绿,阴气一丝丝溢了出来。
城楼上的书生,衣袍猎猎作响,手中的画轴猛地抛去城外原野。
——《阴府索魂葬》
风吹着雨点打来化作白烟飘散,陆良生剑指一抬,那半空的画轴哗的一下展开,下方攒动推进的叛军抬起头来,看不是太清的画幅上,满是恶鬼、骷髅。
“那.....那是什么?!”
“上面好多鬼。”“怕什么,我等士兵岂会惧怕!”
“将军有令,登城者每人白银五两!”
后方旌旗下,战马不安的晃着脑袋,踢踏着蹄子,陈靖安抚它时,也在看着那飘在空中的画轴。
“师父......那可是法宝?”
一旁的陈辅不答,眼皮不时跳动,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连忙祭出六丁六甲术法,挪移这方天干地支,来破解对方的法术。
可......飞快掐着法决的老人,手指停下来,猛然抬起脸,他根本感觉不到对方没有借用五方五行。
“不对,这不是五行道法......”
下一刻。
陆良生城楼上,拂袖挥开,另一个法术也在同时施展而出。
“复神咒!”
原野四周林野哗啦啦一阵乱响,惊慌的飞鸟,拍着翅膀冒着细雨飞了出来,朝更远的方向消失。
那飘浮的画轴,法光绽放,阴气溢出画幅,沉去地面迅速蔓延过一个个士卒的脚背,有阴气升起一缕,被人吸进口鼻,眼睛顿时瞪大,就见一个凄美的女子朝他舞袖飞来,快至面前的一瞬,姣好的面容,瞬间化作骷髅,“哇啊——”的惊声嘶鸣。
宽广的原野上,此时朝城墙推进的叛军里,就听兵器噹噹的接连落在地上,士兵浑身发抖的立在原地,陷入了恐惧当中。
“进攻啊,你们在干什么?!”
“传令,擂鼓啊!”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两侧还有留下做为后备的千余人阵型,士卒惊慌的向后退缩,生怕被弥漫散开的阴气沾染到,曹守仁看着这一幕,气得大声吼叫,挥刀剁翻一个想要逃走的士兵时,陈辅使出六丁六甲中唤风的法术。
吹起的大风卷过原野,然而蔓延的阴气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向四周扩散。
巽风不是寻常自然中的风,乃是从六丁六甲神借来的,克制邪鬼妖魔有着莫大的威力。
......不是阴气。
老人收回法术,如此尝试了一番,这才猜出一个可能——幻术!
‘那阴气是幻术,陆良生借用幻术为媒,用法力将人拉入幻觉,想不到平日不被修道中人看在眼里的法术,竟被他另辟蹊径......’
“师父,陆先.....陆良生不见了!”
陈辅短暂的思绪里,徒弟的声音忽然在一侧响起,他回过神来,那方城楼屹立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心里的不安,犹如蚁虫密密麻麻的爬过后背,一拉缰绳,老人朝旁边的青年皇帝喊了声。
“靖儿,你快走!”
马匹调转方向的刹那,后方破空疾响传来,陈辅咬破指尖在陈靖所乘战马后臀上点了一下。
——唏律律!
战马扬起蹄子亢鸣长嘶,前蹄落下的地面的一瞬,掀起厚厚一层泥沙,向前方狂奔了起来。
哒哒哒......
陈靖趴在剧烈起伏的马背上,回头看去渐远的老人,大吼:“师父!!”
“靖儿,快走!!”
后面,老人在马背上重复了一声,抓去马车驮着的法剑,掀起一道寒光,转身劈了出去,与袭来的一柄古朴长剑对撞,两股不同的法力轰然炸开,迎上去的法剑一寸寸的断裂抛去了雨帘里。
战马悲鸣,激荡的气浪里扬起蹄子,侧翻坠去地面,砸出轰的一声闷响,上方的陈辅哇的喷出一口血,横飞出去,撞在道路一侧大树上,树身都剧烈震了一下,才翻滚落到地上。
“丁未相生......”
老人就着里衣沾满泥泞从地上狼狈爬起,双唇念念有词,飞快嚅动,后退之中,那一身乌缕烫金袍的身影持剑一晃既至。
“......离火土陷退妖魔!”
最后的法言落下,陈辅单掌一摊,对面过来的陆良生脚下,传来一股灼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地中阴火轰的窜了起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哈哈哈——”
老人跌跌撞撞迈出两步,看着被地阴之火吞噬的书生,抹去脸上几点泥水,笑的癫狂。
“终于还是中了老夫之计也,哈哈!!!”
下一秒,火中并未有人的凄惨喊叫,燃烧的地火之中,人的身影陡然间化作碎片,消散开去。
陈辅脸上笑容僵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跑。
燃烧的地火两侧,几道身着乌缕衣袍的陆良生显出,各持一柄月胧剑舞出剑势紧追而上。
幻术!
......又是幻术。
施展缩地成寸的陈辅不时回头看,边跑边不断籍着流血的食指在手心画出法术图案,便往后一推。
轰!
奔袭而来的幻术轰然炸裂的同时,狼狈的老人运起法力疯狂打出,掌心画出的法纹形成光球,自他掌中不停的飞射而出。
轰轰轰轰——
地面接连炸裂,无数泥尘高高掀起,旁边一颗大树被波及到,连同根茎一起,都在轰击下断裂倾倒了下去。
“死了?”
望着千疮百孔的地面,几乎耗尽法力的老人,气喘吁吁的回头,弥漫的烟尘在雨帘里飞舞,追袭而来的数道幻象,已没了动静。
呢喃的话语刚落,飞舞的尘埃陡然翻涌,一道身影哗的冲了出来,还没等陈辅抬起手再次施展法术,手臂被打了一下,垂了下去。
对面,陆良生已贴近他面前,高高扬起了一只手。
然后.....啪的一声,扇了下去。
老人发髻散乱,随着力道,与脸一起朝一个方向洒开,脸颊上印出深深的五指印。
“我无父?”
扇下的手,再次抬起,重重落下。
啪——
另只手又是一挥,偏转的脸颊猛地向另一边偏了过去。
“我无母?”
鲜血挂在陈辅嘴边,花白凌乱的发髻下,老人狠狠瞪去对面,“你敢......”
陆良生面色平静,手掌再次举起,重重扇了下去,将他话打断。
“我无祖宗?!”
呯!
耳光扇过枯瘦的脸颊,陈辅直接横飞而出,砸去林子里,垂头的枝叶哗啦啦乱晃,响起‘咔’的断裂声响,将一颗树拦腰撞断,拖着茂盛的树笼倾倒下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孰错?
叽叽喳喳——
鸟雀成群惊慌啼鸣,黑压压飞过树林,雨中踏着积水狂奔的陈靖陡然听到后方传来轰的巨响,起伏间,回头望去一眼,雨帘之中,远处延绵的林野有枝叶在视线里晃了晃,倾倒了下去。
陈靖勒紧缰绳,口中“吁——”了一声,战马缓下速度,他看了那方片刻,陡然兜转马头,调转了回去,一夹马腹。
“驾!!”
缰绳一抖,沿着来时的方向,纵马狂奔起来。
去往的方向,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层层叠叠的树叶,林间一颗粗大的树躯折断,安静的躺在地上,茂密的枝叶还在微微轻晃。
“还骂吗?”
沙沙的脚步声,踩过地上一层落叶走来,陆良生将之前被骂及家人的怒火压下去,伸手一招,盘旋半空的月胧拖着流光落到手里,负去身后。
“陈老先生,恢复陈国,在你心里,比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重要吗?”
袍袂抚卷间,对面纷纷扬扬落下的叶子覆去地上的老人后背,嘶哑的轻笑响从陈辅口中挤出,身子动了动,乘着潮湿的地面摇摇晃晃的起来。
“呵呵......陆先生,无国哪有家,你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不知君王为重?先帝之死,也跟你有关,我徒儿陈靖,成为一国之君,从未想过向你讨说法,几次请你出山相助,可陆先生好大志向啊......跑到敌国做了国师!!”
颤颤巍巍的背影站起来,话语之中,陡然转身,抬手就是一记掌心雷打出,霎时,火光在林中溅开,照出修长的身影,随后又消弭下来,重新恢复林中昏暗。
那边,月胧亮着法光挡下那记掌心雷,自陆良生手里斜去地面,听着老人的话,书生目光些许复杂。
“陈叔宝的死,虽与我有关,可究其源头,也是当年殿试旧事,时过境迁,说来也无用,至于你,天下九州历经三百多年,终于一统,南北百姓得以安宁。”
陈辅撑着树枝,气喘吁吁的抬起目光。
“呵呵.....若是我陈国当年能一统呢?”
“当年的陈朝兵甲不修,天灾不理,纵然有底蕴,也抵不过北方虎狼,倘若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会相助。”
听到陆良生这番话,陈辅沉默了下来,“真这么看重百姓?”
他视野另一头,陆良生持剑慢慢过来,声音也随着走动响起。
“你没见过贺凉州的大旱,多少人是怎样的死去,记得,见过一个小孩子,死在了路边,抓着一撮土,嘴里全是草根、泥土,他是噎死的......在下最后再问一句,真要燃起战火,将这方百姓卷入苦难?”
老人摇摇头,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仰起脸望去天上落下的雨线,落进眼底。
“陆良生,不用再问了,老夫此生只为复故国而活!!”
猛地抬起手,最后的一丝法力运起六丁六甲术法,林外道路,马蹄急促,一人跳下马背,拔出腰间佩剑。
“师父——”
“靖儿?”
老人偏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冲来的陈靖剑尖串起落叶,一抹剑身,法光绽放的一瞬。
拾叶掷如针!
几片枯叶从剑身化作三道青芒直射前方的陆良生,噹噹几声轻响,悉数被挡了下来,挥袍引去另一侧,打在树上,树躯嘭的震响,树叶簌簌飘下,露出树躯上三道深痕。
几乎在同时,徘徊的月胧剑,响起普渡慈航的声音。
“当本法丈不存在?!”
剑身一平,卷起气浪,林间昏暗里,直接化作一道流光,陆良生抬手要阻它的瞬间,愣住的陈靖前方,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最后的法力祭出六丁六甲的护身术,合身撞去剑锋。
嘭——
法光炸开,射出的光影之间,长长的剑身贯穿了飞扑的老人身体,陈靖站在那儿,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上,看着落去地上的师父。
几息间,脸上的表情从面对飞剑的不知所措,慢慢愣下来,再到睁大眼眶,嘶声大吼了出来。
“师父!!!”
丢了手里的长剑,扑去地上将陈辅抱住,挣扎的老人舍身为徒弟挡去一剑,也让陆良生愣住,然而下一秒,半身染血的老人手里不知掏出什么东西捏碎。
嘭!
一股青烟将两人包裹进去,陆良生施法驱散烟雾,原本的位置,陈辅师徒早已不知所踪,气机感应上,对方好似超出了方圆百里。
林中,只剩下陆良生一人,安静的难以听到虫鸣。
虽然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不过这样也好,陈辅复国之心最盛,挨了一剑,也是活不了,希望能警醒陈靖吧。
其实,他看得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野心,抛开当年与陈叔宝旧怨,他也是不会辅助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帝,天下大统,非雄心豪迈之辈不可。
“这有也好,往后就安心修道,或做一个良民生活。”
似乎看出陆良生有些气闷,月胧剑徘徊几步之外,不敢靠近,但还是被主人抓回来,弹了一下剑身,响起嗡嗡的轻吟。
“往后不许擅自伤人性命,不然,难以修成正果。”
说着,手腕一转,插去鞘口。
一般来讲,剑灵可修道成神剑,也可变幻人形,但月胧不同,里面剑灵非灵坯而成,乃是当年普渡慈航化龙的龙气所孕育,将来说不得得道,可脱去剑身,真正化龙游九天之上。
“本法丈可没想伤那老头,只是吓唬吓唬那小子,想不到跟他爹一样.......唔.......”
归鞘回拢的刹那,月胧颇为享受般的呻吟一声,将话语停了下来,随后安静的随主人走动轻轻摇晃在侧。
陆良生上前扶住折断倒下的那颗大树,将它抽扶立回断桩,掐出五行道法的法决抹过断口的位置,催出新芽将断口连接,最后又施了回春术,断去的树枝冒出嫩芽,重新展出一幅枝繁叶茂。
铅青雨帘落过肩头,陆良生拱手躬身朝它一拜。
“此礼,为刚才断身赔罪。”
直起身,这才收拾下心情回到城外,此时城中并不多的兵将已打开城门涌了出来,看着原野上呆立不动的一个个叛军士卒,只是远远的戒备,又望去头顶上方悬浮的一幅画轴,见到远处走来的身影,有人连忙上前。
“这位高人.......”
那边,陆良生从袖口掏出一枚玉印丢了过去,那将领接住翻过来看了一眼,连忙双手捧着,躬身递还回去。
“末将拜见国师大人。”
躬下的身子被陆良生搀住,他望去城头:“不用多礼,周老可还在上面?”
那将领自然知道周老这个称呼指的是谁。
“回禀国师,周学士受了点惊吓,郡守将他送回府了。”
陆良生轻嗯了一声,目光扫去四周叛军士卒,将悬在半空的画轴收回,断去上面溢出的幻术。
“这些人多有受蛊惑、胁迫,这位将军麻烦细心审查。”
“是,国师放心,末将定当仔细甄别!”
见对方应下,陆良生也不在这边就留,后面的事该是交给还在路上的韩擒虎了,想罢,身形一晃,就在所有人视野之间消失不见。
模糊的身影进了城中,走过安静的长街,街檐滴答滴答落着雨滴声里,寻去往日住过一段时日的闵府。
两颗老松还如往日般探出院墙,院门口灯笼摇晃,石阶下方两侧,蹲伏的石狮已爬满了青苔。
走进庭院,一身官服的郡守此时正从后院出来,见到陆良生时,结结巴巴的指去对方,又指了指后院,还没开口,过来的陆良生,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犹如一阵微风从那郡守身边走去了后院。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五十年的道法.....
雨滴沿着房檐一点一滴落去下方的水缸,荡起‘啵’的轻响,散去涟漪的水面,对面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
丫鬟送着肩头挂有药箱的大夫出来,走过长廊的另一侧,一道身影檐下,来到房门前,轻轻推开。
房里灯火摇晃,一个发髻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小凳上,拉着躺在榻上的老人的手,听到开门声,以为丫鬟又回来了。
“听瓶,大夫送......”
湿红的眼睛有些浑浊,看到进屋的身形并非丫鬟,甚至是府中的人,顿时起身,顺手拿过桌上的烛台,火光熄灭的同时,举着胸前将榻上昏睡的老人护在身后,。
“你是谁!”
这位老妇人,陆良生是认得的,当年救她女儿周蓉时,还专门出来道谢,眼下再见,露出笑容。
“老夫人,可还认得陆良生?”
“陆.....”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持着烛台忍不住微微前移了一点,仔细端详门口,穿着颇为威风衣袍的青年。
“陆公子,真的是你?!”
好半响,老妇人这才认出面前的青年,连忙放下烛台迎上去,陆良生自然不会让她行礼的。
“我过来看看周老,大夫怎么说?”陆良生搀起她。
老妇人回头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丈夫,摇摇头。
“老爷本就身子虚弱,加上年迈,因为这件事动了肝火,城头上又淋了雨水,受些惊吓后,回来就一直昏睡......”
陆良生从桌边起来,走去床沿坐下,指尖探在老人手腕上,他看过一些医书,当年也受万和县的鬼医李益书指点过医学上的学识,号了一下老人的脉搏,平缓而无力,微开双唇,看了下舌头,证实那大夫所言不假。
“老夫人,你不必担忧,周老不过身子骨弱,受了风寒,不久,就会醒来的。”
说着,号在老人脉搏上的指尖,渡去一些法力灵气,小心翼翼的游过一遍已经衰老的脏器。
被褥下,昏睡的老人呼吸渐渐变得稍微有力起来,一旁的老妇人大抵看得出陆良生在做什么,也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招来丫鬟去给丈夫捡药,又叮嘱了厨房备上酒菜,这才转过身,看着里面坐在床沿的侧影,双手合十,溢出眼泪。
......
房檐滴落的雨点,落下几滴后渐渐停了下来,阴沉的乌云游散,云隙间一缕阳光照下大地。
叽叽叽......
鸟儿飞出树枝落去房顶欢快鸣啭,照来的阳光洒进敞开的窗棂,床榻上的老人平方的手掌,指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紧闭的口鼻呻吟了一声,却发现没有什么病痛的感觉,还有些力气能自己坐起来。
寻了靠在床头墙边的拐杖,穿上衣袍,脚步比往日要轻快平稳许多,打开房门,轻轻敲醒坐在栅栏上打起瞌睡的丫鬟听瓶。
“老......老爷?!”听瓶吓了一跳,见到周瑱站在面前,连忙叫了声,就要去叫夫人,却被老人给叫住。
“老夫如何回来的?”
“是郡守大人送老爷回来的......”丫鬟手指放在唇角,想了想,补充道:“听夫人说,家里还来了贵客,可是听瓶就没见到哪里有什么贵客。”
周瑱皱起眉头,随后舒展开,想起之前城楼上的身影,当即明白贵客是谁,自己醒来,身体比以前好上许多。
想罢,不再问这丫鬟了,也不用仆人搀扶,拄着拐杖朝书房过去,微开的窗棂里,书桌袅绕茶香,陆良生坐在桌前翻看书中一卷书本,偶尔取过茶水喝上一口,看到书中内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
听到门外脚步,以及推门的声响,陆良生放下茶水起身:“周老,怎的不多休息?”
“本想多睡上一会儿,可又怕‘贵客’跑了。”
老人打趣的说了一句,笑着过来,坐到书生旁边,探长脖子,朝对方看的书瞅了一眼。
“良生这是一直喜欢看这些神神怪怪的书没变啊。”
“打发时间而已。”陆良生拿去桌上茶,往老人那边一挪,好似茶水重叠一般,挪出一杯新的清茶摆在周瑱面前。
“.......何况周老的书房,哪本书没看过?”
清茶热气升腾,传出淡淡茶香,老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端上茶水抿上一口,“既然看过老夫的书了,那好,老夫就再考考你学识,看你这些年可有懈怠。”
“哈哈,周老尽管出题。”
一老一少亦如从前坐在书房探讨学问,不时发出笑声,偷听的仆人告诉夫人,后者露出笑容,连忙让人端了糕点送去,催促厨房那边快些备好饭菜,也去偷偷跑去书房看上一眼。
阳光穿过庭院老树,摇曳的枝头,鸟儿飞去窗棂跳来跳去,好奇的望着里面一老一少对坐书案,捧书笑谈。
桌上杯盏静谧,清茶升起热气袅袅。
.......
阴云散尽,伏麟州延绵山麓蒙上薄薄的水汽,滴着雨珠的林野间,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尽头。
“师父......师父你撑住。”
林子里,修长的身影架着一个老人走出树步,老人像是走不动了,从青年肩头软软歪倒,靠去一侧树躯。
两人正是陈辅、陈靖师徒。
“靖儿......”老人靠着树身虚弱的睁开眼睛,脸上已毫无血色,看着忙去解腰间水袋的徒弟,陈辅摆了摆手。
“......不用了,用不上了.......”
“师父,你别说话,你修为高深,会没事的。”
陈靖解下水袋,拧开木塞,将袋口递到老人嘴边“师父,你快喝一口,解解渴,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了......靖儿,你听为师说。”
那边,陈辅偏开脸,拒绝了嘴边的水袋,他眼底已呈出了灰白,无神的看着一个方向。
虚弱的说道:“......陈朝要复.....它不能在你手里丢掉,一定要‘捡’回来。”
话语停顿了一下,虚弱的接着说下去。
“靖儿,记住,为王者不能有仁慈,你父皇就是最好的例子,莫要重蹈覆辙......”
陈靖跪在地上,听着老人虚弱的开口,眼泪流了出来,挂在脸颊,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花白的须髯间,挤出一点笑容。
“往后,为师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要勇敢点.....去吧,先回一趟伏魔山,为师有些东西放在洞府,拿上它们......”
抹去徒弟脸上的泪渍,老人的手渐渐支撑不住了,垂了下来,无神的眸底还向着陈靖,双唇嚅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了。
“.......以后,你要一个人走了。”
手重重垂落地上,望着徒弟的双目,随着这最后一句说完,慢慢阖上了。
“师父!!!”
“师父,你醒醒啊——”
“不要不理靖儿.....师父!”
小声抽泣的青年哭了出来,抱着地上的老人使劲的哭喊,可终究没人答应他了。
不久之后,延绵山麓上,能俯瞰群山的断崖山壁上,多了一座土坟,几块石头堆砌的石碑,没有名字。
陈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跪在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慢慢站起身望了一眼南方,沐着西面照来的霞光,独自一人远去。
哇哇——
夕阳西下,连绵的细雨过后,空气清新,静谧的山崖上,孤零零矗立的坟堆,陡然有土块滑落。
“靖儿,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那坟里响起,顷刻,嘭的一声,一块大石从上面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滚,弹去悬崖外面。
隆起的坟堆上,破开了一条豁口,原本死去的老人,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却有声音在响。
“老夫苦练五十年的道法,岂会没有留后路?待老夫服下紫光金灵丹,寻到破除陆良生的幻术再回来......再回来......”
重复了一声时,躺在里面的陈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急忙去唤藏在身上的灵丹,传来的,是袋子里空荡荡的一片。
......糟了,难道金丹被徒弟给收走了?
这这.....这,他娘的怎么办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短短百年,有人豪迈,有人成长
呃.......
......紫光金灵丹一定是被靖儿拿走了.......老夫岂能坐以待毙。
......五十年的修行,怎能没有后路。
破开的坟堆,山风哗的吹来掀起漫天沙粒,安静躺着的尸首,衣袍在风里抚动,四周地面一股股阴气溢出,翻腾牵引着飞去坟中的老人,转眼钻入七窍。
片刻间,僵硬的手掌一曲,指甲咔咔的疯涨,身子直挺挺的从坟中立起,尸气蔓延沙土,染出一片漆黑。
某一刻,双目猛地睁开,眸子灰白无神,却有一种骇人的感觉,紧闭的双唇间,有着话语声凭空在响。
“没了金丹恢复身躯,只能先将自己转化尸魔,暗中助靖儿扫清障碍.......呃啊啊.......”
话语陡然一转,变做歇斯底里的惨叫,霞光里,老人双臂遮掩面目,跌跌撞撞摔在坟堆,一身嗤嗤作响,冒着白烟连滚带爬的跑去前方树后,躲在树荫下,双目无神的望着山崖外,一只老鸦飞过。
哇哇——
晚风拂过树梢,一片叶子脱离枝头,打着旋儿从老人面前飘过,安静飘到地上。
花白头发散乱,披在肩头,陈辅缩拢身子蹲在树荫之中,盯着飘去霞光里的那片树叶,终于忍不住骂上一句。
‘......娘的。’
终于捱到西面山头,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光芒,黑色笼罩山麓,老人这才走出树后,双脚僵硬的迈开,拖着血迹斑斑的里衣,一摇一晃狼狈的离开山崖。
老人远去的后背,漆黑夜色里,河谷郡万家灯火犹如繁星,长街上一片热闹,城外的叛军投降,家家户户不少人纷纷出门,看到有城外回来的将士,拍手喝彩,文人雅客包下茶楼,写出一副豪迈的诗句,引来一片赞赏,喧哗的二楼下方,追逐打闹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跟着入城的兵将侧面,拍起小手,唱起不知谁编的童谣。
“夏炎炎,瘟狗吠,城中儿郎真英勇,打的恶人抱头跑......”
......
街上打听消息的周府仆人提着袍摆飞快跑回府里,兴奋的将城中军队大败叛军的消息传开,府中丫鬟、仆人高兴的拍起手来,一扫之前的惊吓。
“想不到咱们河谷郡的将领这般厉害?不知道是哪位将军。”
“怎么心里害喜啊?我告诉你,你别往外往说,下午的时候,那是亲眼看见陆先生来了府里,别人都看不到。”
“陆先生?陆先生是谁?”
“哼,你们就不知道了,想当年,我二狗可是亲眼见过陆先生施法的,当时啊,陆先生还在咱们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一个年轻仆人站在围来的一群丫鬟当中,面红耳赤的挥手,说起当年陪同陆先生去如厕,见他在墙壁画出一抹黑线飞去府中侧院出去喷水老妇时的情景。
也有仆人穿过廊檐将消息,传去侧院书房,然后被门外的老仆拦了下来打发离开,一旁敞开的窗棂里,一老一少对坐,清茶袅袅,书页翻过墨香。
陆良生笑着放下茶杯,两人从学问一直聊到夜色降临,此时话题才偏转开,说起到今日白天的战事上面。
“周老跑上城楼,当时不怕吗?”
“怕!站上去了才觉得不妥,可不能退啊......不过说起怕。”周瑱手中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想起当时的心情,依旧觉得心潮澎湃。
“......说起怕,老夫更怕城门破了,城中百姓遭殃,呵呵,我这辈子除了做学问,临到快入土了,却是硬气了一回,算是不枉此生了。”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端起茶水敬过去。
“那良生敬周老。”
一老一少对碰了一下茶杯,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过得一阵,老人看着面前当初的书生一身不同与常服的衣袍。
“今日早上,我儿写了家书,提及良生如今在长安任国师,真有此事?”
“确实如此。”
说起当初入国师的曲折,陆良生倒也没有隐瞒,尤其是隋皇帝杨坚从还未成事前,到后来他法力全失依旧请他出山,令得周瑱一阵唏嘘。
老人点点头,叹了一声。
“要是当初陈叔宝,有这位皇帝折节待士的气魄,也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原本就是守着老人看他恢复如何,一个下午没有任何症状后,陆良生也准备告辞,周瑱知道修道中人的性子,也就不挽留在府中过夜。
一老一少随即走出书房,沿着屋檐转去长廊。
看着长廊两侧檐下延绵的灯笼,陆良生笑道:“当初之事,周老也就不必感叹了,可能就是天道使然,要陈朝灭亡罢了,对了......”
走到院门,回过头看去一侧的老人。
“那周老又什么感想?”
“感想?哈哈哈,老夫感想个屁。”周瑱抚须大笑起来,拄着拐杖迈过门槛,看着院门灯笼照亮的范围。
“......这辈子短短几个秋,有什么好感叹的,前人不恋后人愁,老夫就是那前人!良生自管去,剩下日子,老夫当个自在仙也不错。”
漫漫红尘路能看淡生死,又有几人。
陆良生走出院门,站在灯笼边沿朝门口的老人拱了拱手,转身一跃,没入黑暗而去。
“良生,保重!”
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前,周瑱拱起手说了句,挺直了背脊回到府里,脚步豪迈而行。
远方巷子墙壁上,陆良生站在黑暗里,看着院门缓缓阖上,这才真正的离去,到了城外看押俘虏的军营,接到通知的那名河谷郡将领,匆匆赶来,恭敬的请了这位看上去颇为,或者看不出年龄的国师进去。
毕竟,修道高人,几十多岁,百来岁的高龄看上去二三十也不在数......唔,这是那将领猜测的。
“国师,您请看,末将都按照白天的吩咐,正在审讯甄别,郡守也在的。”
那将领带着陆良生走进军营,一批批的叛军士卒被缴了兵器,双手捆缚分成十多个小圈子,带去各个帐篷接受询问盘查。
缓缓挪移长龙间,一个低垂脸孔的人影像是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望来这边,陡然从人群里挣扎跑出来,跟在陆良生身边的将领,连忙拔刀:“来人保护国师!将此人拿下!”
周围,刀兵齐响,军中士卒冲来的刹那,朝这边跑来的人影,綳紧绳子嘭的一下跪在不远,捆缚的双手上下作揖,额头磕响。
“陆先生,陆先生!你可还记得在下吗?”
有士卒举来火把,照亮那人面容,陆良生仔细端详片刻,方才认出当初第一次见陈靖时,身边那个曹姓护卫。
“曹守仁?”
那汉子脸上露出惊喜,急忙又磕了几个头,垂散的发髻抖动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先生还记得我,听到没有,陆先生还记得我。”
绑着的双手伸去一旁的看守,“快快,给我松绑,我死不了.......”
那士兵看去自家将军,那将领瞥了眼身旁的国师,悄悄点了下头,士兵拔刀就要上前将对方绳子割开。
“慢。”
士兵落下的刀锋,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托着,变得极为迟缓。
“国师?!”
那将领偏头看去一旁,陆良生摇摇头,走去半步,盯着跪在对面的曹守仁,沉默了片刻。
“此人是叛军之首,携裹士兵作乱,本国师无权向将军求情,一切还是待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依法处置为好。”
那将领脸上露出笑容,拱手道了声:“是!”便一挥手臂,朝士兵吼道:“把这叛军之将带下去囚起来,大将军一日不到,一日不得审问,不得外出。”
“陆先生!!”
曹守仁心里一凉,在冲来的士兵拖着离开,双脚奋力在地上挣扎,朝着背过身去的陆良生哭喊求饶。
“陆先生.....陆先生,救救我,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保我一命啊......”
凄厉叫喊的声音引来周围叛军士卒望去,纷纷朝他吐出一口唾沫。
“孬种!”
“......贪生怕死,害苦我等士兵。”
“就是,真是瞎了眼给这种人卖命!”
“嗬.....忒!”
喊叫、挣扎的身影消失在军营之中,陆良生面容肃穆,扫过周围一圈,便借宿军营当中,之后的时间里,多是看着两万降兵被一一甄别出逼迫携裹的,剩下的一审问,有不少是当初跟陈靖、陈辅北上的江湖绿林客,多是一些舍命搏一场富贵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陆良生操心的事,还是留给韩擒虎这种军中宿将去伤脑筋。
第六日,天一亮,晨光之中,通往这边的西面官道上,道人牵着老驴,晃着书架慢吞吞的过来。
见到路边的一道身影。
老驴亢奋的嘶鸣几声,缰绳从道人手里挣开,撒开蹄子,欢快的跑上去,拿口鼻轻轻蹭主人的手心。
陆良生摩挲驴头,也朝被抖出小门,摇摇晃晃悬在门下方,环抱双臂一幅‘就知道如此’表情的师父,笑着点了点头。
“师父。”
远方,八条大汉一字排开,凶神恶煞的抖着身上甲胄,看到路旁等候的陆良生,咧开满嘴浓须,挥起手臂。
“良生!!”
声音响亮,回荡林野、道路。
第四百七十章 陆良生原来不叫陆良生
远方道路有铜铃声由远而近,河谷郡通往富水县百余里的官道上,叛军投降的消息还未传来,或是还在途中,所以少有行人商贩来往。
叮叮当当.....
铜铃摇摇晃晃,老驴悠闲的甩着秃尾巴,不时抬起头,伸出舌头去舔飞舞的蝴蝶,一蹦一跳的走在路旁,然后,纷飞蝴蝶被纤细的根须卷过,拖到掌心,被黑裙女子吹了一下,只剩一对羽翅飘飘然落下,身子都不知道被吹去哪儿了。
儿吖哼吖~~
老驴喷出粗气,瞪着眼睛不满的嘶鸣。
后方。
一袭青衫的陆良生换下了那身标志身份的衣袍,整个人看上去简约朴素,又有了当初那书生的感觉,除了肩头趴着的一坨大蛤蟆。
后者耷拉着眼睑,随着肩头起伏,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有轿不坐,非要走路。”
“师父要是想坐轿,回长安后,专门给订做一个就是。”
陆良生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八位叔伯,舍不得脱下那身铠甲,各牵了一匹马,颇为威风的昂起脑袋,就是一路过来,没什么看他们,就算有人也远远的避开,不敢多看,怕是作乱的军队。
“良生啊,韩将军说派人送咱们回去,那在乡亲们面前多露脸啊,你杂不等他呢。”
“是啊,现在你可是国师,你没见到,那日河上你一走,那些个人,那是一个个的过来问呢......”
“就是,那韩大将军还问良生有没有婚配,他孙儿刚好正适龄,唔.....说的多少岁来着?”
“我记得,十岁!”
听着八位叔伯兴奋的说话,陆良生摆摆手,只回了句:“不在乡亲们面前摆面子。”
一旁并行的道人懒洋洋的伸了一下身子。
“这话就不错了,还是本道认识的那个陆大书生,对吧,老猪?”
侧后方,紧靠路边的彪肥身影,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摸了摸肚子,传来‘咕隆隆~~’的雷声。
“对不对,俺老猪不知道,就是想快些到栖霞山,有些饿了。”
途中,陆良生将这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他们听,道人、猪刚鬣对陈靖、陈辅这两人并不太关心,就是没赶上有些遗憾,至于陆盼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陈辅师徒是谁都不知道。
‘咕~~’
陆良生肩头,也有肚鸣响起,趴伏肩头的蛤蟆道人,瞥了一眼那边的孙迎仙,拖着一身黑底金线边的袍子,扶着徒弟的耳朵坐起来,耷拉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
“小道士,赶紧去找找,有没有田鸡,来几尾大鱼也成,老夫也饿了。”
“本道这里还有一只,拿去垫垫。”
道人翻了翻腰间黄布口袋,丢出一只白花花,剥了皮的田鸡,被蛤蟆一蹼打开,“腌了许久的东西,也拿来糊弄老夫?那边有田,去找找看,鳝鱼也可以。”
“得嘞,你等着吧。”
驱走道人,蛤蟆哼了哼,偏过目光,这才问起徒弟的打算。
“良生,你之前不是说处置了叛军,就回长安,那天外红芒可到了哪里?”
陆良生抬了抬脸,云层之后的那抹红点,确实又大了几分,目光垂下来,望去前方道路,走去的脚步,一落就是数丈之外。
“我又不是大禹,哪能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顺道将栖霞山法阵加固,重新布置一下,以防万一。”
蛤蟆道人咂了咂嘴,想要再说上几句,可也没什么话能反驳的。
“那由得你。”
阳光灿烂照过游云,投在地上的巨大云朵阴影缓缓移动里,一行人加快了脚程、
河谷郡向南至富水县,战事通传的公文已在路上,携带消息的衙役,骑马飞奔,马匹疲倦时,也会缓下速度,不过眼下,战事结束,叛军已降的消息不敢耽搁,抽响鞭子,‘驾’的暴喝声里,飞驰跑过官道。
“老哥,干脆让马歇会儿,反正叛军都投降了,也没什么威胁了,晚去一点也不妨事。”
“你说的也对,反正咱们马快,少些脚程,料想也晚不了多少。”
“兄长,还有头驴比咱们马快.....”
“除了那头驴!”
踏踏踏.....
两人说话声里,耳中似曾相似的听到熟悉蹄音,一个衙役口中‘那头驴’刚出口,下意识的回头,另一旁的兄长也在马背上回头看去一眼。
一道烟尘漫卷沿着官道而来。
“好像.....好像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视野之中,一头秃毛老驴背上骑着一个书生,后背两侧的书架哐哐直响声里,一只蛤蟆抱着书架隔间小门,飘在外面,风驰电掣般从他来眼前唰的一下过去,吹的胡须都在风里抖动。
不等两个公人开口,一个尖嘴猴腮的道士,挥手大喊:“让开让开!!”身后还有八个披甲的壮汉,脚步踏踏踏......发足狂奔,在前方一个弯道,从他俩身边一个急转,超了过去,追去前面的驴子,脚下溅起的尘埃,像是腾云驾雾。
两个差役麻木的看着从面前远去道路远方的烟尘
“.......”
“老哥,要不咱们也换头驴试试?”
远去的道路尽头,一路前行的老驴是认识路的,不用指引也知道方向,驮着陆良生直接越过了富水县,沿着笔直向南通往栖霞山的那条盘山道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完了。
城池的繁华在缥缈雾气的延绵山麓里向后退去,天光西斜,彤红的霞光像是给一片翠绿的大山披上了一件霞衣。
山道上,撤去了缩地成寸、神行符的陆良生、道人、陆盼等人,远远看到坐落山脚下,升起炊烟的村寨。
一亩亩田地里,有做活的乡人,听到铜铃声,拄下锄头,直起身来,揉了下眼睛,顿时兴奋的朝四周喊道:
“大伙停下,良生还有陆盼他们回来了!”
随即,丢下锄头,跑上村中泥道,周围听到扯开嗓门嘶吼出的声音,忙活的一众陆家村、北村的村民,纷纷围了上来。
“良生,你不是在京城当大官吗?怎么回来了?”
“哟,那只大蛤蟆还在啊,就是这么吊着会不会死啊?”
也有人问陆盼他们,后者八人兴奋的拍响伸手甲胄,颇为神气的挺着胸膛,走过四周一圈,给村里人看看,摸摸。
陆良生跟围了一圈的乡亲寒暄几句,这才牵着老驴带着道人、猪刚鬣进了村子,有人早早跑去篱笆小院告知李金花、陆老石,妇人拉着丈夫,还有女儿小纤站在院门口,少女垫着脚尖张望巷子口,看到被众人簇拥回来的兄长。
叫喊起来:“回来了,哥回来了!”
“娘!爹!”
院外巷口过来的陆良生抬起手,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拜,惹得对面老两口还愣在那里,被众人搀扶的陆太公,拿杖敲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你家良生出息了哟!!”
村里往日也是见过大官、皇子,可只是过来拜会,远远看到的,如今村里出了一个大官,还是隋国国师,到底有多大,村人也都不清楚,听陆盼八人讲,皇帝都专门在长安城里划了一片湖给良生。
院里院外,一群村人围得水泄不通,甚至骑到院墙上,趴在窗棂,看着屋里将那身国师衣袍取出,铺在床榻上,又托了玉印摆去桌面,供大伙看个清楚。
远方庙观一缕青烟飘来,在村外化作女子进来时,篱笆小院里,李金花指尖轻抚过那床上做工精致的衣袍,啧啧了几声,回到丈夫身边,伸手一掐。
“嘶......”
陆老石抽凉气的声音里,妇人看着玉印,又看看衣袍,恍如在梦里。
“老娘不是在做梦吧,这回你们陆家祖坟真的冒青烟了,不过也多亏当年,良生还小的时候,没让你取名。”
一旁,整理书架,摆去笔墨纸砚的书生停了停手,颇有些好奇的看向母亲。
“娘,我名字不是爹取的?”
“你爹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的人,能取这么好听的名字?还是老娘抱着你赶集的时候,碰上一个风仙道骨的老道士,他给你取的,说你将来聪慧过人,能识文断字,很有前途,不然老娘那么支持你识字干嘛,拿那些钱多买些米粮不香吗?!”
说起当初的缘由,妇人看着儿子当了大官,那是真的佩服自己当时的聪明劲儿。
不过,陆良生却是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七十一章 当年有个游方老道士
陆家村出这么一个当官的,村里老老少少,就连北村的里正也赶了过来贺喜,陆老石高兴的嘴都没阖上过,在院里忙前忙后,能搬的椅子、长凳全都搬到外面,招呼村里的老人、里正坐下说话。
年轻一辈的围拢院墙、有些甚至趴在窗棂,磕着零嘴,望去榻上那件衣袍,啧啧称奇,陆盼八人更是在旁边讲起出去见到的世面。
“......你们是不知道,投宿一家客栈,结果住上荒宅老院,嘿哟,那里一窝黄皮子,好在咱们八个阳气重,恁是把那黄皮子妖女给压服帖。”
“......陆庆说没错,不过吓人的还是后面,那什么龙崖的地方,白茫茫的水雾,一条蛟龙就住在下面深涧里,从下面立起来,都比山崖还高,远远看一眼,老吓人了。”
“可不是,最后还是跟了咱家良生,现在都还在北面的江河里待着,还有还有,京城里可繁华了,良生在那里还有房子.....呸,道观,床那叫一个舒坦。”
一回到村里,八人身边就围了不少村里的年青人,看着他们神气的将外面繁华,还有陆盼八人身上锃亮的铠甲,眼羡的拿手去摸摸,就被打陆盼他们拿手拍开,宝贝的擦了擦不让别人碰。
“这可是皇帝给的,皇帝知道不?就是全天下最大的那个!”
那边,陆良生摆好笔墨纸砚,出来与有些糊涂的陆太公说了些话,霞光散满山麓,李金花去了灶房做饭。
围满院子的一众村人看了看时辰,这才陆陆续续离开,陆老石送到院门口,满脸通红的朝离开的人挥着手。
“得闲再来家里坐啊。”
待人走完,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回来,家里出了个能人,老实交巴了一辈子的陆老石像是把这辈子能说的话都在今天全给说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回到院里,就剩孙迎仙、女儿,还有那个叫老朱的黑汉帮忙搬凳。
“小纤,你哥呢?”
少女抱着长凳放去檐下,朝灶房挪了挪嘴:“去里面跟娘说话去了,爹有什么事要做的?叫我就行!”
一旁,道人连忙举起手:“本道也成!”
“没事没事,就问问。”
陆老石朝灶房张望一眼,见到妻子拿着锅铲炒菜,儿子在对面灶口烧火,嘿嘿憨笑了几声,朝道人和小纤摆了摆手,走去驴棚拉出好久没做的车架,挪了挪屁股,坐到老驴旁边的稻草上,继续乒乒乓乓的敲起来,惹得良生那头老驴嫌吵,探去长嘴扯下缰绳,叫上里面还有一头青驴,晃晃悠悠的出院门溜达去了。
嘭嘭嘭.....
菜刀飞快剁在案板,灶房里,火焰添出灶口,照亮书生面容,传进几根枯枝,陆良生拍了拍手上灰尘,抬起目光看去对面的妇人。
用着玩笑般的语气,开口问道:“娘,我小时候你们取的什么名儿?怎么后来改了?”
“就你爹那样温温吞吞的,还能取什么名儿。”
李金花铲了几铲,将锅里的肉盛去盘里,一边舀了水洗刷灶锅,嘴角泌着笑,一边说道:“你那八个叔伯名字就好,连起来就是盼、喜、庆、速、来、栖、霞、山,你爹就不行,非给你取个二石头......”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
“陆二石头?”
“可不是,他说他是老石头,你就是第二个石头.......”想起这件事,李金花就来气,叉着腰,手里锅铲在锅边呯呯敲了两下。
“老娘要不是当时刚生你,身子虚弱,非把你爹揍一顿不可,等你足月,我就抱着你回了娘家,你爹就在后面追......”
妇人说到这里,她怒气不见了,嘴边却是含着笑,继续洗锅、掺水,下菜:“.......急的他满头大汗,嘴又笨,老娘都给他台阶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恁是到了山下集子.......说来也巧,那时候就碰到一个游方的老道士,当时就把我和爹叫住。”
灶口,火焰燃烧,弹起火星飘出来,陆良生手里拿着烧火棍,仔细听着母亲所讲的从前事,这些他都不曾知晓,想来父母也没觉得什么,或者后来忘了,就没说给他听。
眼下听来虽然有些奇趣,可里面陆良生总觉得有问题,见母亲搅动汤锅,没继续说下去,催促了一句。
“娘,后面呢?”
“后面?后面那老道士就给你取了现在这个名字。”李金花放下锅铲靠着灶头歪头仔细回想了一阵。
“太久了,有一些,娘可不记得了,只知道那老道士说你乃天兴地旺之相,名里带天,容易被老天爷给收走,带地容易被后土娘娘唤去,所以就取了中间什么......娘不记得,只记得老道士说什么,命贵名不可显,就取了良生,当时我跟你爹觉得好记又顺口,其他都没多想,就同意了,啧啧......”
李金花叹了两声,重新拿起锅铲舀起煮好的菜。
“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我儿子果然是当大官的料。”
灶头对面,陆良生没在意母亲一种‘料事如神’的陶醉,微蹙的眉头更紧了,听来的话里,那道士明显特意而来的,可自己父母双亲,甚至陆家村世世代代不是猎户就是穷苦农人,更没有什么传世之宝,凭什么专门过来一趟给他取名?
想着时,外面院子里,篱笆外面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道人停下与小纤嬉闹,颇为猥琐的笑起来,朝灶房那边喊了声。
“陆大书生,你媳妇找你。”
惹得走进檐下的聂红怜,偏过俏脸,恶狠狠挖他一眼,嘴角却是抿起笑容,想来这话听来也颇为顺耳的。
转过身,走去灶房,就见陆良生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看着快要熄的灶口,愣愣的出神。
“公子?”
嗯?
听到轻柔的声音,陆良生从思绪里回过神来,那边一袭云边荷纹白裙的女子走来,蹲在一旁,脸颊绽出梨涡,甜甜笑起来,又在他身边唤了声。
“公子!”
“听到了......”陆良生跟着笑起来,伸手握住女子的手,放在膝盖上,“什么时候过来的?”
感受到大手传来的温润,红怜低了低头,向书生靠过去一点,轻声道:
“早过来了,公子一直呆呆坐在这儿,在想什么?”
“想你啊。”
陆良生顺口说道,令红怜抬起脸愣了愣,颇为羞涩的将脸偏去一边,红唇间,话语细如蚊声。
“公子什么会说这些话了......”
咳咳!
灶门口,道人不知何时靠在门边,陆小纤躲在一旁,露出一张笑嘻嘻的露出一张脸来。
“哥.....你还会说这些啊,不过,你看没看娘的脸色?你火都烧没了。”
呃......
灶口里,之前传进去的火早就烧殆尽了,对面的妇人捏着锅铲眯起眼睛正盯来,敲了敲锅边。
“带着红怜到外面去,那个小孙,你过来烧火!”
看着陆良生拉着红怜走去外面,道人硬着头皮坐去小凳上,看去里面亮起的火星,下意识的掏出一张火符,被李金花瞪来,悻悻的揣回怀里。
哈哈大笑的陆小纤回去房里,拿了一双不久前纳好的鞋底出来,一脚踢飞跟前跟后的母鸡,咯咯的乱叫里,扇着翅膀落到水缸边,正趴在缸边喝水的一坨蛤蟆道人,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栽进缸里,条件反射的跳起,转过身来,单脚站立,双蹼平举。
豆大的蟾眼飞快左右看了看,就见下方,花白母鸡单脚站立,张开双翅,羽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咯咯.....
鸡鸣两声,唰的冲过去,与这只大蟾展开一场旷日之战。
夕阳西下,延绵起伏的山峦浸在彤红霞光里。
陆良生牵着红怜,走在村外的田间小路,看着不远老驴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带着一头青驴溜达,轻柔的说起话。
第四百七十二章 聪明的红怜
“这次回来,待不了几日,可能明天就会走。”
落去山头的最后一抹霞光里,走在田埂的陆良生收回看去老驴的目光,感受到握着的小手,紧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去身后的女子。
“回来这趟,本就是受皇帝相请,驱除伏麟州作乱的修道之人,你也认识的。”
聂红怜跟在后面,抬起另只手,手指指去自己,有些疑惑。
“妾身也认识?”
呵呵。
陆良生轻笑两声,点了点头,走过前面,拐去村子的方向,想起陈靖、陈辅师徒两人,叹了口气。
边走边跟红怜讲起两人所做之事。
“其实说起来,陈辅、陈靖师徒想要复国,无可厚非,可天下经历三百多年战乱,重新一统,百姓好不容易才得以安宁,到时候战事再起,这南方百姓又要苦了,税负、劳力,哪一个都不轻......”
听着公子说的轻松,只‘陈靖’两个字,红怜心里就知道他的难处。
“公子,那后来呢?”
“我把他师父打伤了,非死即伤.....这辈子的修为估计难有成就。”
陆良生语气平静,看到红怜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笑了笑,握住女子的手,更紧了紧,又松开,负去背后,目光变得沉稳,望着霞光里一片片渐黄的农田,远山摇曳的青绿。
“......陈靖与我相识很早,那时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好动、爱玩闹,但人其实并不坏,过来时,我也想过如何面对,但真对上了,也只能兵戎相见。红怜,你看这一亩亩良田、走过无数旅人、商贩的道路,若是战事一起,就没有了,粮秣进不了农人的粮仓,家中轻壮背上兵器,会踏上这条曾经繁忙的山路,原本这里的许多人,可能克死异乡,连尸身都回不来。”
“这条小路,当年恩师叔骅公就与我一同走过,他跟我讲修道成仙和为官福泽乡邻的对比,我和他都没有说服对方,不过现在细细回想起,其实都是相同的路......”
田野上虫鸣一阵接着一阵,走上通往村口的泥路后,红怜靠着陆良生的手臂安静的倾听,陆良生也好像很久没有说这般多了,大抵还是觉得在她面前,才能放得开一些,心里什么话都能出口。
“对了,公子。”
快进到村里,红怜忽然想起之前谈话里简约提到过的红芒,“你说拖着尾巴的红芒是什么?”
说着,抬起脸疑惑的望去天上,彤红与昏黄相间的天色里,看不出有东西在云外。
一旁,陆良生望了望天色红色尾巴的东西,揽过红怜的肩头,闻着青丝上令人安宁的淡淡香味,唇角勾勒,露出一抹浅笑。
“你们看不到......可能成为大隋国师之后,我与王朝气运相连,才见到那家伙,就是不知,到时候飞来这片天地后,其他修道中人能否看见,万一若是都看不见。”
“呵呵......”轻笑出声,他才说道:
“......怕只能独自一人探个究竟了。”
走进村口,纳鞋织麻衣的村妇、放学的孩童纷纷朝这边打招呼,仅仅小半个时辰里,陆良生当了国师的消息早就在两村之间传开,恐怕要不了多久,借着商贩的口,传去城里,到时候富水县里的县令都要跑来。
那可是非常长脸的事,见良生和庙里的红怜神走在一起,自然不会上前打扰,这些事儿村里人早就知道了,只是没往外说。
不然还不得把那些人给惊的合不拢嘴。
.......
从晒坝穿行而过,红怜一路上都在沉默倾听,快要拐去篱笆小院的巷口,忽然停下来,猛地从书生手里挣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良生,后者回过头。
“怎么了?”
“公子,刚刚你说与王朝气运相连,就能看见......”红怜想到一个可能帮助书生的办法,兴奋的挥舞了下素白的小手,“那可否试过给孙道长,还有蛤蟆师父他们敕封?就算蛤蟆师父不行,可公子还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到时候不就都能看见云后那东西了吗?”
陆良生站在原地愣住,这方法怎么的没想到,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倒是可以一试。
‘百密一疏啊......’
“公子?”
红怜素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一下搂过女子,将她抱起,红怜并无肉身,身子轻盈如烟被举起,转了两圈。
放到地上后,陆良生在她鼻子上轻柔刮了一下。
“红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女子背起双手,微微仰起俏脸,鼻梁向他皱了皱,口中轻哼了一声。
“妾身一直都很聪明,公子才发现啊,”眼睛转了转,两颊泛起梨涡,俯身过去,趴在书生肩头,双眸轻眨睫毛,嗓音轻柔。
“哪.....公子有什么奖赏呢?”
陆良生想着这个方法,听到‘奖赏’两个字,点了点头。
“赏!一定要赏!明日就给你多上几炷香!”
看到笑呵呵转身走去院门的公子,聂红怜两腮都鼓了起来,气的跺了几下脚,见书生进了院子,拂过长袖,飞快迈开莲步跟了上去。
夜色降下,李金花站在檐下吼了一嗓子。
亦如往昔,道人、猪刚鬣偷偷摸摸从阁楼下来,看到陆小纤时,面色正经严肃的走进灶房帮忙,陆老石被妻子拉着耳朵,只得丢下歪歪斜斜的车架子,跟着进去。
灶房油灯点亮,栖幽盛饭,红怜端碗在半空飘来飘去,蛤蟆道人盘在油灯下,盯着桌上摆上的菜肴,嘴角吐去一片鸡毛,豆大的蟾眼望去灶头下方,缩拢翅膀的母鸡正恶狠狠的望来。
风挤进门隙,昏黄的灯火之中,一群人将灶房挤的满满当当,红怜嘤嘤呀呀的为陆良生唱了一段曲,引得李金花、陆老石拍手叫好,道人捧着碗趁着众人听曲儿,筷子唰唰的几个起落,疯狂的夹菜。
等陆良生他们听完,端起碗拿起筷子,盘子里就剩一些残羹剩菜了。
“孙迎仙!”
老猪重重放下碗筷,挽起袖口,干嚎了一声,就扑了过去,老孙连忙端着高高垒起菜的瓷碗,飞快往嘴里刨,夺门而出。
“良生!打死这小道士!!老夫的饭啊啊啊......”
蛤蟆道人放下红公鸡小碗,站在陆良生肩头怒吼,就连李金花、陆小纤拿过门后的扫帚、烧火棍也跟着追了出去,挥舞扫帚头追着道人满院跑。
一时间,小院热闹喧哗,全村的狗都被惊的狂吠。
不久之后,道人举着扫帚蹲在灶头前,瘪着嘴低下脑袋,一动不敢动,李金花重新简单的烧了几道菜,才将这晚饭算是吃完了。
陆良生回到房里,一抹灯芯,点燃火光照亮房间,红怜笑嘻嘻的跟进来,不打算回庙里了,裙摆洒开,身子一转,钻去了画里,随后又探出脑袋。
“公子,早些休息。”
“等会儿就睡。”
陆良生铺好床被,将抱着双蹼,气鼓鼓的师父放去枕头旁,一边脱去外衣挂到床尾,一边说起今日红怜说的那个方法。
“若是可行,集众人之力,说不得也可知晓那红芒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何来的这里。”
蛤蟆抱着他的小枕头哼了声,转过去放好,蛙蹼在上面揉了揉。
“有什么好怕的,到时等为师吃一口,不就知道来历了吗?费这个神做什么,睡觉睡觉。”
揭开被褥钻去里面,坐在床沿正脱下鞋子的陆良生,已经能听到师父传来的鼾声了。
摇摇头。
吹去桌上的灯火,也躺去许久未睡过的床榻,舒服的侧了一下身。
“还是家里的床舒坦啊。”
至于,那游方老道士给自己改名的事,有空再去想吧。
第四百七十三章 日常陆家村
晨光蔓延起伏的山峦、小村,农家篱笆小院里,柏树风里微摇,叶尖的露珠滴下,洒进水缸荡起一圈涟漪,檐下敞开的窗棂,穿着短卦的蛤蟆,面容严肃,双蹼张开,原地上下蹦跳,然后,脚下一滑,一个跟斗摔下窗框,呯的摔在地上。
花白的母鸡从菜圃探出脑袋,张开翅膀冲来,对面的房门打开,顿时刹住脚,没事般缩拢羽翅,啄食地面,咯咯的转身离开。
檐下,微开的门扇被拉开,一袭青衫长袍的青年走出,捡起窗台下的师父,放去肩头,在桶里打了一盆清水洗漱。
‘咕噜噜’
水花在口唇间沸腾几下,陆良生朝下一吐。
“嗬忒!”
吐出口中清水,拿过毛巾洗了把脸,抬头唤阁楼上的房间,只有道人打着哈欠,撑着下巴恹恹的靠着栅栏。
“昨晚没睡?”陆良生搭好毛巾,笑着回头看去二楼,道人双眼一圈发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摆了下手。
“别提了,被老朱拉着研究一本书,研究了一宿。”
听到楼下陆小纤的房门声打开,连忙闭上嘴,朝书生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闪身又钻回屋里,将房门轻轻合上。
小纤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叫了声:“哥,早啊。”走去水缸舀水洗漱。
跟妹妹打了声招呼,陆良生想了想道人说的‘书’叹口气,摇头回去房里,伸手敲去墙壁画上。
“红怜,起床了。”
墙上,荡着秋千的女子画幅,飞鸟跃过枝头,绞着双脚坐在秋千上的女子陡然眨了眨眼睛,勾起笑容,顷刻,化作一缕青烟落到地上,洒开裙摆转了一圈,轻柔的福了一礼。
抿着笑容,过去帮忙整理被褥,另一边,陆良生从书架拿过笔墨,待红怜收拾妥当,跟李金花说了去外面山里一趟。
此次回来,其实本就是看看栖霞山布置的法阵,加固一番,天地大劫到底会有多大威力,又是怎般模样,可至少将法阵改良,心里要踏实一些。
走去院门,伸手朝驴棚那边招了招,老驴撒开蹄子兴奋的一蹦一跳跑来,跟在后面一起出门去往村外。
从村里穿行而过,早起的村里乡亲玩笑的话语,纷纷打起招呼,叫声:“陆国师!”
惹得红怜在一旁掩嘴轻笑。
“公子好威风啊。”
“红怜也要想打趣了是不是?”陆良生伸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走过整洁的村道,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稚嫩的读书声,牵着红怜走去窗口看去里面十几个孩子捧着书本摇头晃脑。
“原本这些孩子该是我教的,怎料到河谷郡,一举就夺魁了。”
柔和的晨光照来,陆良生看着里面认真的孩子们,轻轻将窗扇关上,这才与红怜一同出了村口,不过,女子是要回去庙里守着的,拉着书生的手,恋恋不舍的慢慢抽离。
“公子,妾身还要等多久,好想念能到处跟着公子走的时候。”
陆良生过去将她揽在怀里,闻着青丝上的淡淡檀香,“回去后,我试试之前你说的那种方法,若是能成,红怜往后也能随意走动了。”
“不许骗我!”
聂红怜从陆良生怀里出来,抬起脸来,颊边微显现涡,抬起素白的手臂伸到书生面前,小拇指翘了起来。
“拉钩!一定说到做到,妾身在栖霞山一直等你回来。”
对面,陆良生看着举到面前的小拇指,笑了笑,也伸出小拇指与她勾上。
“好!”
红怜拉着小拇指摇了两下,大拇指翻去和陆良生的拇指对印了一下,是软软的温润。
收回手,这才昂了昂下巴,一拂长袖,半空腾飞起来,飘去远处半山腰的庙观,身形眨眼间在阳光里消失不见。
这时,肩头趴伏的大蛤蟆爬了起来,“一大清早把为师带出来,就看这?”
话语停下,两条小短腿绷紧,往后一蹦,跳到老驴头上,后者嚼着青草,眸子上翻,看了眼蛤蟆道人,使劲摆了摆脑袋时,被对方挥来的蛙蹼打了一下。
“别动!”
说着,看去徒弟:“要去哪里,赶紧带路,为师还赶着回去吃早饭,不然又被那臭道士祸害了。”
陆良生笑着点下头,洒开袍袖,掐出缩地成寸的法术,牵过老驴,如同散步般走去最近的小泉山。
一身青衫长袍走上山路,垂下的树枝、地上杂草灌木,随着书生、脑袋坐着蛤蟆的老驴过来,往左右一一挪开,还没过去,已有青雉的声音在远处喊了起来。
“先生!!”
远远的,一颗树梢上,黑裤白衣的小童跳到地上,惊喜的看着过来的先生,还有老驴,脚步飞快的迎上去,腰间悬的小葫芦,都在被里面装的小石子摇的乱响。
跑到陆良生面前,双手交叠恭敬的弯下身子,又重复了一声。
“先生。”
看到老驴时,笑容阳光,乖巧的叫了声:“驴叔。”
蛤蟆道人微微颔首,看去上方茂密的树枝,听来的却是老驴哼哼吖吖的嘶鸣两声,甩着秃尾巴悠闲的走去一边啃青草。
陆良生让明月起来,问道:“你娘呢?”
“我娘在法阵那儿,先生,明月给你带路。”
小童转身就往上面跑,声音也在喊那边修炼的胭脂。
“娘!”“娘,先生来了!”
不像半人半狐狸,翻倒像是一个小猴子,几下就窜的没了人影儿,陆良生叫了声老驴跟上,负起双袖边走边看去外面逶迤的山势,坐在老驴头上的蛤蟆道人,微微张合嘴,看着跑没影儿了的小童。
“彼其娘之,老夫就在面前,也不叫上一声?想当初,老夫纵横四海、重重大山,哪个妖、人不礼敬三分。”
“师父!”
这时,看着山外景色的陆良生忽然开口,偏过头来,看着老驴头上愤愤挥舞蛙蹼的蛤蟆。
“其实年前师父闭关,根本没有修复妖丹吧?”
那边,驴头上挥舞的蛙蹼一僵,蛤蟆道人嘴角抽了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脸。
“良生......看出来了啊?”
蛤蟆垂头一耷,吐出一口气,说道:“其实.....为师能修复妖丹,可却也怕一旦恢复往日实力,妖性就压不住了。”
“那为何......”陆良生指了指小泉山瀑布那边,意思明显:“胭脂也是妖,为何能压制妖性?”
蛤蟆道人翻了翻眼,蟾脸转回来,不屑的哼了一声,理了理身上的小短卦。
“此种小妖,岂能与为师相提并论?毕竟为师当年可是逼近妖王的存在啊......呱。”
这时,一人一驴过去的方向,缓坡上,一道靓丽的倩影站在那里,见到一身青衫的书生,连忙带着身边的明月,躬身一拜。
“胭脂,见过恩公。”
皮肤白皙隐隐凝实、青丝如瀑,当年只会障眼法的狐妖,已接近化形的境界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返京
“恩公,怎的到这边来了?”
窈窕的倩影拖着裙摆过来福了一礼后,伸手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唇角勾着微笑,看着对面过来的身影。
那边,陆良生送了缰绳,指了指瀑布后布下的法阵。
“难得回来一趟,过来看看。”
取过驴头上的师父,脚下一纵,轻飘飘落去潭边湿漉漉的青岩,伸手一招,奔腾而下的水帘‘哗’的一声破开,一幅画有千军万马征伐的画卷飞入手里。
虽说炼成法阵,可终究不是法宝,瀑布后面洞窟潮湿,上面法力维持的青墨,长年累月下,还是抵不过天地自然,有些地方多少变得有些模糊。
画卷抛去半空,悬浮铺展开,名叫胭脂的狐妖帮忙磨墨,陆良生揭开毛笔封套,沾了沾墨汁。
落去画上,仔细勾勒模糊的地方,添置一些细节。
“胭脂,往后我可能回来的时间,会少了,这里还需多多看顾一下。”
一旁胭脂双手交叠轻放在腹前侍立,看着恩公目光专注的侧脸,看去不远蹲在老驴面前,递青草的儿子,笑了一下,点点头。
“恩公放心便是,胭脂在这方都不舍得离去,自会看顾好。”
“嗯,有你这句话,我便真的放心了。”
陆良生停下笔尖,伸手探去半空,法决引来聚灵阵中的一缕灵气,牵引去画幅上,兵马奔腾、冲杀的轮廓变得清晰凝实,稳固了一下,重新祭起,飞去那方瀑布后面。
晨阳升上云端,蛤蟆道人趴在青岩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不远给老驴刷毛的明月,抚过鬃毛的小手停了停,陡然拿起腰间的小葫芦,‘咣当’的晃出两声,偏过脸看去一个方向。
脆生生的开口。
“谁在那儿!?”
正与胭脂说话的陆良生隐约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机,女子听到儿子的声音,急忙转过身,莲步向前两步,问出“明月,什么事?”时,远远的,一股磅礴的神力让她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女子跌跌撞撞向后退开,被陆良生伸手撑住后背,感受到温润的法力蔓延全身,这才稳住了身形。
“恩公......”
她迟疑了一下,陆良生已走去了前面,那方林野间,窸窸窣窣草叶、树枝的轻响,片刻,一道身着红纹黑底衣袍的青年缓缓走出,这世间能有神力的,也只有宇文拓了。
明月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喊了声:“宇文师兄!”
挡在他身前的老驴扇了扇耳朵,重新匍匐去地上,一口没一口的咀嚼青草,眸子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走出林间的青年。
“师父。”
阳光倾泻,林荫斑驳落在冷峻的面容上,宇文拓拱起手,躬身拜了下去。
“拓儿.....”
陆良生知道他在给五元上人做事,可终究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弟子,不过此时来栖霞山是要干什么?
那边的宇文拓一向聪慧,自然明白师父的神色表达的含义,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微微低下头。
“师父,弟子来栖霞山,没有其他事,只是拿一样东西给师父。”
“什么东西?”
陆良生微蹙起眉头,目光之中,就见视野对面的徒弟,缓缓抬手,伸去宽袖里,有着莹莹神光托在掌心,小心的护着什么。
蛤蟆道人垫着脚蹼,也忍不住拉直了背脊,那方,托在掌心的神光消散,露出一个三朝未满的婴孩,肌肤晶莹、白皙,有种吹弹可破的光泽,骇的胭脂脸色发白,捏紧了手掌,虽是狐妖,可也是一位母亲,见不得这种东西。
“你......你......”
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想要上前,被陆良生拦下,他感觉到不到那婴孩上有死气,或者生灵血气,反而是一种淡淡的仙灵之气。
“这是果实?”
“师父慧眼如炬。”
多数人,包括妖在内,陡然一见,还以为是婴儿,宇文拓双手托举,将那果实隔空飘去空中。
“师父,这是五元上人赐弟子的,凡人吃一个,能得百年寿命,修道中人则能增长上百年的修为,可拓并不是适用,想将它献给师父,还有师公享用。”
陆良生看着悬浮的‘婴孩’果实,阖眼嘟嘴盘坐,小手小脚,颇为可爱,书生眉头更紧,
“为师用不上,天下万物形由灵长,此物形同婴孩,你告诉我,它如何长出的?”
轻喝一声,拂袖将它扫去一侧青岩。
蛤蟆道人盯着落到青岩上弹了弹,又飘起来的果实,蟾眼瞄了瞄那边说话的徒弟、徒孙,盯着这果实,犹豫了一下。
“如此灵物,不能白白浪费了啊,光闻闻就觉得香甜。”
深深吸了一口,咂了咂嘴,长舌滑了出来,拖在岩上,口水直流。
那边。
陆良生走出两步,一旁的岩石上的蛤蟆道人,全然没注意到,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宇文拓。
“.......你师公也用不上,他虽是妖,可也不再为孽,修身养性,乐得自然,此物你不说来历,绝不会用,拿走吧。”
铿锵有力的话语之中。
站在青岩上的蛤蟆道人,张开大嘴正要一口将果实包进去,听到传来的话语,又瞅了一眼面前的果实,神色一肃,将嘴闭上,负起蛙蹼,颔首望去瀑布,衣角在风里微微起伏。
“师父!”
那边林前的宇文拓没有将那果实收回,拱起手喊了一声,重重拜了下去,不等陆良生开口,一转身,身形冲进林子,惊起一片飞鸟的同时,气机瞬间消失在这方山中。
一想到宇文拓乃神器昆仑镜转世,却得到杨素给的轩辕剑后,打开了前世记忆,为五元上人做事,联想到对方的道童,也会自己知晓的那句话,待到昨日听母亲说自己的名字乃是一个老道士所改。
书生目光看去悬浮青岩上的‘婴孩’,细细想着这当中会不会与自己也有关联。
旋即,又摇摇头,将这想法抛开。
‘怎会与我有关......我苗根清晰,土生土长的栖霞山人,父母均是此地百姓。’
暂时压下这个想法,陆良生还是将那果实收起,用法力包裹,以免随着时间推移,仙灵气消散。
“师父,走吧。”
托起保持负蹼颔首动作的师父放到肩头,跟胭脂母子道别,去往山中另外两个法阵节点,修补一下画卷。
天光在走,划过满山青绿,栖霞山外,离开聚灵阵范围的一道流光落到外面山中某处,溅起的尘埃之中,远处一颗大岩,画红宜一身红裳,翘着白皙的足弓,慵懒的瞥去一眼。
“怎么样,你师父肯定不会收的。”
尘埃消散,见立在那边的青年面无表情,掩嘴轻笑出声。
“看来真被我说中了,话又说转过来,没了轩辕剑,你实力如何?”
宇文拓微微侧脸,眸子划过眼角瞥了她一眼,脚步迈开,径直走去山下。
“我的事,你最好少过问,若非师尊一定要带上你,觉得你还能用,本太师直接将你打的魂飞湮灭,省得碍眼。”
“哟.....”
大岩上,画红宜鞋尖蹭去凹凸的岩表,媚眼轻眨:“.....血灵阵时,你不是差点将我这个师娘弄的魂飞湮灭么,不......过......”
话语停顿,女子从侧卧站了起来,一洒红袖:“不过,我已经彻底吸收了人参国,本夫人可不惧你。”
走去下山的山道上,离去的背影停了停,宇文拓侧过脸,眸子里尽是冰冷,令得画红宜怔了怔闭上嘴,方才重新举步往山下走去。
偶尔又在某个地势高处,转头回望,天光渐渐倾斜的光芒里,栖霞山势延绵,云雾袅绕,以及远方曾经学艺的村落。
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涌上心头,宇文拓停下脚步,看也不看跟来的女子,重重拱起手,朝那方拜了下去。
.......
阳光渐渐化作橘红,霞光蔓延云间。
山麓鸟鸣清脆,呈出一片喧嚣,陆良生牵着老驴从北面山上下来,霞光照来,一亩亩田野在视野里展开,渐黄的庄稼在风里荡起波浪推去远方。
忙碌的农人停下锄头,直起腰擦去脸上的汗水,笑吟吟的看着田埂上,蹦蹦跳跳的孩子提着水壶过来,递上一碗解渴的凉水。
不久,仰起脸,粗糙的脸上有水渍溅开,渐落的红霞里,一点一滴的雨水从天空落下,哈哈大笑着,扛起锄头,抱起孩子,趁着大雨还未落下,跑去村里。
啪啪.....
雨点落去干燥的地面,也落去房屋院墙,留下雨水的痕迹,陆良生牵着老驴与回跑的村人一起回到村里。
攀爬篱笆的牵牛花雨里起伏,道人捧着一双新纳的鞋底看了又看,揣去怀里,心满意足的翻起道书。
猪刚鬣坐在栅栏后面,撑下巴看着欣喜的老孙,拿出怀里珍藏的那卷画轴,缓缓展开,露出一个女子面容,细眉如黛,唇抿微笑。
躲避雨水的鸟儿,落去院中柏树,在枝头清脆鸣啭,对面窗棂亮起灯火,红怜推开窗扇,看着牵驴进院的书生,露出微笑。
篱笆院落,雨水挂着房檐,在夜色里哗哗落下。
书生放开老驴,来到灶房,拉着父母坐下,说起了之后的行程,之后,擦去二老眼角的泪渍,起身回到房里,籍着暖黄的火光,翻起了书本。
火光轻摇,红怜掌灯放去书桌,照亮读书的人影投在窗棂。
夜色静谧,又变得青冥,夜去昼来,东方天云泛起一丝鱼肚白,不久,陆良生走出房门,向着还未亮起灯火的父母卧房,抬起双袖,拱手一拜。
牵过老驴递来的缰绳,道人、猪刚鬣早已在院外等候多时,来到村外山道,与庙中女子依偎作别。
便是北上返京。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红芒妖星,天地大劫
河谷郡自富水县不过百余里,所辖五座县城,相对于东南一隅,算得上富足些许。
陆良生带着道人、猪刚鬣,牵着老驴踏入河谷郡地界,沿途能见不少百姓挑着担子,独轮车上,孩童高兴的拍着手掌给步行的爹娘唱着童谣,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身影。
来到河谷郡城外军营,早早有人进去通报了自家将领。
辕门大开,韩擒虎披着甲胄出来相迎,国师虽无官阶,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近接近皇帝的人之一,有时皇帝用人、施政,也会问问国师的意见,第一时间,自然要出来迎接。
“国师!”
韩擒虎还没辕门,远远的就拱起手来,随即,又朝陆良生两侧的道人、肩抗钉耙的黑汉拱手示意一番,便请了三人进去。
“不了,此间事了,我便要回京。”陆良生还去一礼,看着这位老将军的视线之中,余光也看到军营高高的旗杆上,一颗人头悬在那里。
正是叛军将领曹守仁。
想起多年前的交集,一路同行到天治,为人也算豪迈,有眼力,走到如今这一步,是他个人的命了。
心里颇为复杂的唏嘘,告辞韩擒虎准备离开,后者伸了伸手,“国师,我送你。”
陆良生笑了笑,也做了‘请’的手势,让老孙和老猪先去前面,便牵着老驴与这位相貌颇凶恶的老人并肩慢行。
走了一段,书生侧旁的韩擒虎率先开了口,笑道:
“国师有法术在身,回去京城怕不是几日光景就到了吧?”
“正是。”陆良生侧脸看去老人,有些诧异对方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微摆的宽袖,拂去前面地上几块石头,“大将军是想托家书予我?”
哈哈——
老人笑起来,摆了摆手,军中宿将自有一股豪迈,走在国师身侧,伸手抚过颔下一圈浓须。
“国师,老夫征战一身,从未在公事时寻私,反正班师回朝就能见到家人,还写什么家书,肉麻麻的话,膈应!刚才问起,不过心里好奇罢了,人生百年,老夫这就要走完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舍,故此多问问多看看。”
大手豪迈的一挥,带着臂膀上的甲叶都哗的响起来。
“省的将来下了阴府,见到那些战死的老部下,吹牛都没得吹!”
走在一旁的陆良生愣了下,看着老人慷慨豪迈的说笑,随即也跟着笑起来,朝他拱了拱手。
“大将军心境可比许多人好啊......那,这一辈子都在征战杀伐,可有过后悔吗?”
“后悔?哈哈哈,老夫此番心境要是年轻时候,或许会后悔,临到老了才后悔,有什么用?生前上柱国,下了阴府,怎的也占个高位吧?召集旧部,占他几个山头,当个大王!”
老人身出名门,年轻时胆大,好读书,北周还在时,就任了都督、河州刺史,随杨坚、杨素平定北齐,隋国立,更是做为先锋攻打陈国,率先攻破朱雀门。
一生功绩显赫,眼下又平了乱贼,但年岁也大了,少了往日的戾气,反而更像一个雄赳赳的邻家老头。
昨日一场大雨,道路泥泞,走了两里,老人停下来,托起双手:“国师,老夫就送到这里了,好久没人能这般与我说些家常闲话,叨扰了。”
“大将军客气,还请回吧。”
“路途遥远,国师慢行!”
两人说谈一阵,陆良生牵过老驴走去前面等候的道人和猪刚鬣,转身又朝老人拱了拱手,这才拜别离去,穿过伏麟州,走过曾经陈朝的都城天治,城外的官道上,一身白袍的周瑜站在凉亭,像是知晓书生回来,显出身形备了薄酒为他送行。
城隍周瑜双手托举酒杯,笑着敬过去:“道友得遇明主,终于能一展才华,瑜不能离开所辖之地为道友恭贺,备了一些酒水还望莫要嫌弃。”
“岂敢,都督有心了。”
陆良生成为国师,上祭苍天,与王朝绑在了一起,天下城隍是有感应的,两人也算故交,如今要回长安,便过来践行。
凉亭里,说笑了一阵,陆良生不再耽搁,收了周瑜两坛酒,告辞离开,一路赶到老蛟所处的江段。
杨柳微摆拂过水面,江面少有船只来往,偶尔驶过去的,多是附近渔家撑着孤舟,船头几只鱼鹰梳理羽毛,经过河中某处,惊慌拍开翅膀,待到过去,才重新安静下来。
取过一坛酒,陆良生拍开泥封走到岸边,向着江边,白花花的酒水‘哗啦啦’的倒了下去,惹得猪刚鬣咬着指头,急的一挥袖口,将身子转开。
“平白给那老蛟,真够浪费的,也不说先让俺尝上一口,嗨,真是的。”
“陪我走上一趟,总得喝点酒水吧,正好借花献佛了。”
陆良生倒完一坛,前方江河中央,咕噜噜的冒起一连串气泡,推着波纹迅速朝这边游来,浑浊的水面,顿时化作一片青黑,如同一道长长的阴云覆盖。
水中蛟龙自有神通天赋,能将不属于江水的分离,倒入江中的那坛醉青花沉寂了一会儿,水面‘哗——’的一下破开,溅起白浪,老蛟探出小半颗脑袋。
“道友有心了,这是要回去了?”
陆良生一行人是要回去,可三人加一头驴,不方便再乘坐他背脊,总不能做个木筏,挤在上面吧。
“我三个还是走陆路,你便沿来时的水道先回长安。”
“嗯,那齣听道友的。”
老蛟也不多话,头颅缩回水里,卷了一个大水窝,潜入江底,旁人无法看见的水底下,青黑的长影,蜿蜒游移飞快消失在这方水域。
“你喝了酒,慢点游啊,当心撞上暗礁!”老猪朝江河那边吼了一嗓子,将地上空空的酒坛拿起来,闻了一下,又丢去水里,看到道人手里还有一坛,连忙使了一个眼色,大抵意思是‘看好了,别让书生给祸害了。’
送走老蛟,陆良生转过身,朝他俩打了一个响指。
“走,回长安。”
好似能听懂人言的老驴兴奋的嘶鸣,轻快的踢踏着蹄子跟在主人身后,背后的书架吱嘎摇晃里,蛤蟆道人推开小门,看着升起的晨光,耷拉迷糊的蟾眼,伸蹼系好了绳子。
后面,道人叼着草叶,提着那坛酒销小声与老猪嘀咕,手指比划,正说话间,余光里,走在前面的书生陡然身子摇晃,踉跄不稳的走出几步,扶住旁边一颗树才稳了下来。
“陆大书生(陆道友),你也喝酒了?”
一人一妖齐齐的话语声里,书架里,蛤蟆牵着绳子爬上驴背,栖幽化作黑烟落到地上,跑过来。
去扶书生,喊出“老妖,你怎么了?”的刹那,陆良生扶着树身,身子又猛烈抖了起来,脸上血色唰的褪去,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红.....红芒......”
陆良生咬紧牙关挤出这句,伸手抓住栖幽的肩头,转身回望,目光看去的天际,白云游走,那抹红芒不知何时变得硕大,拖出的长尾前端,是一颗巨大的球体。
法力仿佛受到影响,艰难说出二字,陆良生支撑不住,靠在了栖幽怀里,人也变得浑浑噩噩。
“快回长安.....天地大劫要来了。”
......
与此同时。
繁华的长安西北,重重大山之间,某座山麓,有着终年不变的景色,苍林如被,瀑布高挂山壁,偶尔鹤鸣划过的天空,远方有擎天大树,枝繁叶茂之下,闪烁晶莹果实。
微风吹来,一个个婴孩般的果实轻摇慢晃,响起一片稚嫩的笑声。
呵呵.....
......呵呵呵......
笑声传去深幽窄道,一节节青石上去,几座殿楼矗立,正中大殿,盘香高悬袅绕焚香,挂有五彩的神龛下,一道身影握着拂尘盘坐。
某一刻,睁开双目,起身负着双袖走出殿门,望着天际那道红芒,下颔夹杂花白的长须在风里抚动。
“妖星,终于来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五元上人
阳光照着过殿门,雕花格子的光斑投在地上,静谧的殿楼之中,香炉袅袅,飘过披挂五彩的神龛。
一个大大的‘道’字正对的门口,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拂尘的身影望着远方天际,不久,双目阖上,微微垂下脸来。
“清风。”
一侧殿檐下,扎着双髻的童子,转出殿柱,拱手躬身。
“弟子在。”
“传讯给宇文拓,还有那只画皮小妖,该准备了。”
长须微抖,五元上人轻甩拂尘,搭去肘弯,举步走下殿前青石阶,阳光照去那身麒麟阴阳氅,暗鳞闪烁,“......另外,将那老和尚也放出来吧,一身精纯的佛法,不能白白浪费了。”
“是!”
名叫清风的道童合手礼敬一拜,退出几步,转身走去侧面另一栋殿楼,靠近时殿门,脚步不停,那殿门无声向内打开,让他径直进去,摆出七星阵的长明灯柱,齐齐轰的一下燃起灯火。
七星长明灯阵,正中有张供桌,香炉上有三支燃至一半的长香,清风踩着奇怪的步子进去里面,拿了上面一支长杆,杆身金灿灿的色泽,最顶端呈藤条交织的花状,轻轻在一口铜钟敲击了三下。
咣~~
钟声低沉响彻殿宇,清风神色肃穆,对着那铜钟脆生生的开口。
“宇文师兄,师尊让你们可以行事了。”
钟声还在回响,道童放下手里的金击子,朝着香炉合手拜了拜,拿过一卷放在架座上的画轴,捧在胸前走出,身后殿门阖上,转去那擎天穿云般的巨影。
枝繁叶茂连天,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枝、叶子间隙,光点璀璨,随着微风拂过,树枝摇动间,如同繁密星辰在夜空闪烁。
树笼哗哗的抚响,传出的,还有一片片孩童的银铃笑声,越是靠近,越是清晰许多。
此刻,五元上人已站在巨树前方庭院,听到过来的脚步声,挥了一下拂尘。
“清风,把那和尚放出来。”
“是,师尊!”
道童举着画轴一拜,随后抛去空中,双唇飞快嚅动,咪咪哄哄的念出一段法咒,抛去的半空的画轴由上而下展开一幅须髯苍白、双目怒睁的老和尚手持金钵。
法光从上画面一闪而过,一缕淡黄的光柱瞬间照去地上,就见披着袈裟的身形在地上翻滚两圈,站起身时,袈裟哗的拂开,镇空老僧回头,须髯怒张。
“大胆妖孽,敢戏弄贫僧,大罗法咒——”
那方,一身麒麟阴阳氅的身影看也不看他,手中拂尘只是轻轻一挥,就见老僧所在的四周,一道道黑影破土而出,均是一根根长绳,绳头雕有蛇头微微张开,长吻间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人脸嘶声尖叫,而绳身上有八卦图案。
顷刻间,将镇空和尚脚脖、手臂,乃至颈喉缠住,绳头舞动,俨然就是一条条长蛇。
原本暴喝出的老僧,颈脖缠绕的绳蛇缩紧长身,口中最后的‘大罗法咒......’四字硬生生的被断去,挥舞开来的手足顿时感到一种无力,被紧紧拉扯绷直,举上了半空。
“呃......你......你是何人......”
暴怒的老僧仿佛被消去了怒火,四肢悬空挣扎了几下,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方的身影,阳光的斑驳随树枝轻摇,落到五元上人身上,镇空和尚陡然睁大双眼,挣扎的动作安静下来。
“......是你.....不......不对,不会这么老......你到底是何人?!”
“是谁并不重要。”
五元上人拂尘一洒,落去臂弯,曲起臂膀的那只手上,法决也在不停的变换,参天大树四周地面,亮起了一团团红芒。
“佛法有渡厄化难之力,就借我用上一用吧。”
镇空和尚一身佛法修为高深不假,可缠在他身上的几条绳蛇也非凡物,无论如何驱使佛力,都像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听到对方所说之话,苍老面容胀得通红,难管对方长的像谁,手脚剧烈挣扎着,声音挤出紧咬的牙关,暴喝出来。
“恶贼,妄你那身道袍!!”
五元上人并不作答,仅仅抬了一下宽袖,叫骂的老僧仿佛被人堵住了嘴,出口的话语变做呜呜的闷声。
挥开宽袖间,手指掐出的法决一变,镇空老和尚周身泛起煌煌金黄佛气,顺着那几条绳蛇没入地面,不远的巨树此时枝叶陡然摇晃起来,暴露在外的几条粗大的树根,像是在人吸允般蠕动起来。
呜哇——
哇!哇!
树笼唰唰的摇晃,挂满枝头的一颗颗‘婴孩’果实连接的芥蒂‘啪’的一下断裂,如同人之婴孩出胎断去脐带,发出嘹亮的啼哭,从枝头落了下来,纷纷掉去下方八道绽开的红芒,不见了踪影。
不远身体逐渐虚弱的老僧,抬起脸来,看着从树枝落下的婴孩,喉结滚动,面色极为难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久,你会知道的。”
看着红光渐盛,五元上人望去枝繁叶茂之后的天际,握着拂尘负去背后,夹杂花白的长须在风里轻轻抚动。
.......还有你,陆良生。
天光之上,拖着长长尾巴的红色流光仿如一幅画卷挂在苍穹,游云下方的大地,人间最为繁华的城池东南面,郊外的官道上,两侧垂下的树枝猛然向前方抚动,眨眼间,一行人影、驴影如风的过去。
呜呜咽咽的风声在耳边吹响,陆良生意识还有些混乱,缠在他身上的一截树茎源源不断有法力送入体内,稳固紊乱的修为,到的此时,才清醒了许多。
风声乱响,趴在驴背的书生撑起了身子。
“我们到了哪里.....”
见到陆良生清醒过来,开口说话,原本急着赶路道人停下手里的神行符,狂奔的老驴‘吱——’的刹住蹄子,拖出一声长音。
摇晃的书架里,响起‘呯’撞击的刹那,蛤蟆道人捂着脑袋推开小门,蹬着小短腿奋力爬上书架,跳到徒弟面前,伸蹼搭去撑着老驴的手背上。
“良生,你现在如何了?”
自江河南岸到眼下的位置,距离长安已不过百余里路程,书生醒过来,也就不用那么急着赶路。
周围,道人、猪刚鬣也都停下,目光关切的望去驴背上的陆良生。
第四百七十七章 要做之事
知——
知——
恼人的蝉鸣在路旁摇晃的树枝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
“法力乱糟糟的.....还有些不适。”
陆良生晃了晃脑袋,只感里面沉甸甸的,像是下一刻脑袋就会掉下来一般。
“干脆先下来,站到地上,吸吸地气要好上许多。”
瓮声瓮气响起话语之中,猪刚鬣将他搀扶下来,望去碧蓝的天空。
“你是不是感觉天地灵气都瞬间变得有些狂躁?”
听到猪妖这番话,陆良生猛地抬头,看去面前的黑汉,“你能感觉到了?”
“何止他感觉,本道也感觉到了。”道人掏出一张安神符,说完这句,念念有词的夹在面前晃了晃,将陆良生胸口那张替换下来,才继续说道:
“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就感觉到了,像是被人用压了肩膀,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儿,后来就没感觉了。”
陆良生点点头,走到前方一颗树下,盘腿打坐调和一下体内法力,好半响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睁开眼,看着周围关切的目光,抖开袍摆,撑着栖幽伸来的手,从地上起来。
“我之前感觉,像是被人用锤打了一下后脑勺,昏昏沉沉间,就像有一只手从天空探下来,伸入体内......”
说到这里,陆良生皱起眉头,细细回想之前的一幕。
“那东西,好像能左右人的情绪,昏迷的瞬间,我感觉像把面前所有东西都撕成碎片。”
“能左右人的情绪.....”
蛤蟆道人站在书架上,负着双蹼,呢喃的抬起蟾脸望去天空白云如絮,眯起豆大的蟾眼,敞开的衣袍在风里微微抚动。
周围要么修道中人,要么千年老妖,难能听不到,陆良生目光看去书架上短小的身形。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盯着天空好一阵,蛙蹼放去下巴摩挲,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为师不知,不过......”
有‘不过’二字,就有转机,除了从地上扯起一朵野菊花闻来闻去的栖幽,陆良生、老孙、猪刚鬣,神情变得严肃,身子都微微前倾,仔细听接下来的话,生怕落了一个字。
蛤蟆环抱双臂,半睁的蟾眼从天空收回来,在驴背上来回走动几步,目光扫过望来周围。
“......不过,只要老夫吃过就知晓了,唔......舔一下也成。”
周围,众人包括陆良生齐齐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呃.....
陆良生差点忍不住伸手抓过去,用力捏上一把,平复下心绪,眼下还是抓紧回到长安,先将之前计划的法阵布置妥当,心里才能稍安稳一些。
......若是这大劫,真能左右性情,修道中人还好,平日修身养性,就算一时被左右,也能很快克制下来,可若是寻常百姓、军中兵将被影响,哪问题就很严重了。
‘怕是遍地杀人成性之人,各地军队开始作乱,九州重燃烽烟,这些一旦发生,接踵而至的就是大疫、饥荒......好好的一个人世间,真成炼狱了。’
好在此时距离长安已经不算远了,陆良生修为暂且安稳下来,带着老孙等人,极快的速度赶回城中芙蓉池。
万寿观内,广场上练剑的李随安正疑惑的抬头看天,就见师父横坐老驴从山门上来。
“师父!师公!”
过去恭敬的称呼一声,那边,老驴停下,陆良生随意的朝他点点,径直走进阁楼,回到房里。
窗棂推开,陆良生望着天际正在落下的红芒,取过砚上的毛笔,在铺开的一张宣纸上,落下青墨。
笔尖勾勒,苍云游走,日头蔽去云后,空旷的天际之上,一抹拖着长尾的流光在点缀下成型。
片刻,陆良生吹了吹纸上的墨汁,将这张纸放去一旁晾着,重新取过一张,落下笔墨,这回倒不是画画,而是一行行字,内容多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罗列出来。
这也是他当年寒窗苦读时,落下的习惯,所要做之事,列出来以免疏忽忘记。
......先将这幅画带去给承云门的掌教,顺带写上一封信将我之前遭遇让他知晓,看承云门内是否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另外,看看那日拓儿布下的法阵是否真能抵抗劫难。
......不管如何,若真涉及到这九州所有生灵,天下修道之人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下一步,骊山......渭水.....长安的法阵......
还有......将这件事知会给皇帝,让他动员百姓,看能否做一些事。
.......
长长纸张罗列出十多道将要做的,之后要做的事,检查一遍后,陆良生叫来门外等候的老孙,将那张画,还有一封写好的信函交给他。
“一定要送到承云门掌教手里,拜托了。”
“本道肯定办到,不过到时可要从皇宫里,顺几坛贡酒回来。”
道人依旧嬉皮笑脸,一抹八字胡,直接从敞开的窗棂跳了下去,还没站到地面,直接就没入了地底,白岩地砖起伏,延伸去了山门外面。
“陆道友,俺老猪做些什么?”猪刚鬣手中钉耙划过空气,顿在地板上,拍了拍厚实的胸脯。
“俺与之前不同了,只管吩咐就是,就算你要天上飞的龙,俺老猪也给你抓一条下来。”
窗棂前,蛤蟆道人负着蹼站在书桌一角,看着转过身来的徒弟,陆良生没有说话,目光望去自己罗列的计划上,沉默了一阵。
声音清澈。
“......还有西北那边的无疆山,法净大师在那边不知如何了,总有些担心,毕竟那个五元上人到底要做什么,都是未知,怕法净心急,和他师父一样被对方抓去。”
说着,陆良生向猪妖拱起手:“老猪,麻烦你跑上一趟了,你对那边比较熟悉,也认识一些西北的妖怪.......”
不等书生将话说完,猪刚鬣兴奋的扛起钉耙就走,“你就在此处等着吧。”身子一跃,周围空气泛起黑烟,顿时驾起一阵黑风冲天而起,城外,神光冲出庙宇,有判官执笔大吼:“何方妖......”
就被冲来的黑风,吓得一偏,惊的神魂动荡。
“这妖.....现在都这么横了?”
不久,回去城隍庙复命,城隍纪信知道那妖来历,驱使阴风来到万寿观,不过此时没有八条大汉拦他,便顺利的进到楼里,见陆良生皱眉,盯着桌上的纸张思索,笑着拱手施礼。
“国师这是在做什么?”
“原来是城隍大人,请坐。”
窗外阳光灿烂,知了声里,蛤蟆道人疲倦的趴去窗台,恹恹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眼对坐的两人,阖上了蟾眼。
那边,陆良生将那纸页收起,幻了两杯清茶升上桌面,茶香袅绕间,坦然的将事情讲给这位长安城隍听。
突然,想聊聊番外。
这个对于第一次接触春风的读者,可能有些陌生,但对于老读者的话,就知道番外其实另一个关联,又独立的故事,如果把春风前面几本书的番外都联起来,不难发现,是一个完整的,而且世界观非常大的故事。
怎么说呢,厂公主角白宁穿越武朝,再到穿回现代,从系统口中知道了很大的秘密,而白宁的一个朋友,动物园狼山管理员公孙止,又是第二本三国里的主角,从马贼到皇帝,最后葬身沙漠,又在现代带领曾经一起殉葬的三十万骑兵复活,这中间都离不开一个叫‘红石’的能量石。
这中间有很多细节,厂公白宁的徒弟耶律红玉出生时,手里有一块细小的红石碎片,制作成项链一直带在身边,从父亲耶律大石新建的西辽回到中原,找到了殉葬的貂蝉尸体,将红石挂在她脖子上,导致以僵尸的状态复活......
而貂蝉又化名蔡昭姬前两个字,也就是蔡昭从古代一路见证历史的变迁,最后在现代,找到了一颗能量更加充足的红石,利用现代科技将绽射出的能量增大,让埋葬沙漠之下的古代皇帝公孙止,以及三十万军队复活。
这就是《厂公》《白狼公孙》的番外大概内容,然而到了《兵器大师》红石的细节有了更多的描写。
比如,有生命的能量,有负面性格感染症状,进化生物等等......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红石是什么地方出现,也清晰的告诉了读者,那就是异界入侵那段剧情,力抗核弹与敌人一起同归于尽的乌鸦,被炸去了异界,在那里知道低下的文明被天上的神灵所操作,靠红石散播各个位面,进行坐标定位,让下界军队去侵略,吸取地核做为神灵的养料。
不过这个异界剧情里,春风埋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线,那就是异界神灵的其他族类,都被一只星空巨兽吞噬了,其实这是春风宇宙,规划中的另一部小说主角。
因为太过血腥,就暂时搁浅不写了。
而《大隋国师》这部,这可红芒妖星,也有老读者猜到了是什么,没错就是一颗特大号的红石,但是在这部仙侠里,写法要变上一变,贴合仙侠的背景,免得出戏。
另外大隋国师的番外,更精彩......比主线还好看,不过,如果不看主线,只看番外的话,就没太大的感觉了。
当然了,大隋国师的番外也会另外三本的番外,乃至往后的春风宇宙其他书都会有连接,形成更大的故事、及背景。
一句话,春风的笔力算不上好,但故事精彩,绝不重复。
耐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