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通脉
就在先竞月这声清啸落处,两只眼睛已随之睁开,重新恢复了神智,身形微动,整个人便轻而易举地站起身来。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哥舒王子手下的高手打成重伤,随后孤身下城,想要拼死击杀几个色目人军士立威,之后的事便一概不知。可是此刻的自己怎会一身轻松,非但察觉不到丝毫伤痛,而且四肢百骸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眼见偃月刀掉落在数丈开外的血泊之中,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过去将刀捡回,谁知心中刚一生出这个念头,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数丈开外那柄偃月刀突然自行一动,兀自当空飞起,朝他面前而来,稳稳落进先竞月手中,竟仿佛已和他心意相通,达到了传说中“隔空御剑”的境界。
先竞月持刀在手,就仿佛是在沧海之中遇到了引航灯,又好似在荒漠之上望见了北极星,整个人顿时镇定下来。眼见前方密密麻麻的色目人军士如潮水般涌来,却被一个青衣少女用油伞祭起的劲风阻拦,他不禁心中暗惊,也不知这个“撕脸魔”宁萃如何会在此处现身。再看宁萃已是在苦苦支撑,只怕再有片刻,便要被涌上来的色目人军士挤倒在地、踏作肉泥,他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当即踏上一步,将手中偃月刀高高举起,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
却不料他这一动作,顿时察觉到四周的气息随之涌动,尽数汇聚到自己的丹田之中,甚至根本没有通过他的口鼻,便从周身的毛孔进入到了自己体内。待到他这一招“独劈华山”对着人群隔空劈落,原以为凭借自己破空而出的杀气,最多也就斩杀五六名军士,将涌上来的军士震慑当场。谁知待到偃月刀的刀锋落下,先竞月丹田中临时汇聚而成的这股气劲,居然化作内力迸发出来,凝聚出无形刀气凌空伤敌,和他这招“独劈华山”原本就有的杀气融合在一起,其威力之大,就仿佛是一道惊雷径直劈落到人群当中。一时间但见残肢和血肉横飞,惊呼惨叫声中,竟有二三十名色目人军士当场死在他这一招之下,简直是从比肩接踵的军阵里硬生生劈出一条五六丈长短的“血路”。
就连先竞月自己也是心中惊骇,这招“独劈华山”的威力他再是清楚不过,又怎会突然生出如此巨大的威力?他不禁深吸一口气,四周的气息又是一阵涌动,居然通过这一吸气再次汇聚到他的丹田,尽数化为真气,只觉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尽的力道。他以这股临时形成的内力出刀,将手中偃月刀朝对面的色目人军士随手横劈,刀锋掠过之处,果然又生出了无形刀气,当场便将人群前面的六七名色目人军士拦腰斩断。
这一回先竞月仔细辨别体内真气的流转走向,顿时弄清其中原委——原来此刻的自己,竟然已是“十二流转、八脉齐通”,达到了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超凡境界。
须知人体之中所有的经脉,总的来说可分为“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当中的“十二正经”,分别是手三阴经(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手三阳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足三阳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和足三阴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但凡是修炼内力之人,首要的基础便是打通这“十二正经”。
至于“奇经八脉”,顾名思义,乃是指人体当中的八条“隐脉”,分别是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蹻脉和阳蹻脉。若是把“十二正经”比作地面上的江河湖海,那么“奇经八脉”便是地底下看不到的暗流。倘若习武之人能够打通其中的一到两条“隐脉”,便能跻身成为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就好比江湖中常有的说法,只要打通“任督二脉”,立刻便能天下无敌,正是源自此理。
而先竞月此番被赵小灵以数百年的内力强行“灌顶”疗伤,居然在误打误撞之下,令他达至“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境界。说得通俗一些,便是打通了先竞月体内“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的所有的经脉,不但令他起死回生、伤势复原,甚至是令先竞月整个人脱胎换骨,达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虽然他原本修炼的内力早已在湖广一役荡然无存,但他周身经脉既已尽数畅通,整个人便等同于和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能够在随时随地调动周围的气息,将其转化为自己临时的内力。
再加上先竞月方才在濒死之际,又领悟出“刀”、“招”、“人”三者合一的至境,令他“杀气御刀”的这门神通达至巅峰。所以此时此刻的先竞月,无疑已成为江湖中顶级高手的存在,甚至与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身负数百年功力的赵小灵和手持定海剑的朱若愚等人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想通了其中道理,先竞月一时也无暇追究自己的经脉是如何被打通的,又是几刀隔空劈出,将涌上来的色目人军士砍翻了一大片,纷纷惊呼着往后退回,又叫后面的军士别再往前拥挤,从而解开宁萃的困境。宁萃心中一宽,伺机退了回来,先竞月不禁沉声问道:“你怎会在此?”宁萃双眉一扬,笑道:“大家都是汉人,自当同仇敌忾,抵御异族犯我疆土。竞月公子深明大义,想必不会在此时来找我算旧账罢?”说罢,她也不和先竞月多说,径直去看后面被震飞的赵小灵。先竞月心知她说得在理,当即一扬手中的偃月刀,径直向对面的色目人军阵中冲杀过去。
话说赵小灵以强硬的手段解开先竞月身上的“封穴定脉术”,又在无意中打通先竞月浑身所有经脉,纵然是他身负数百年功力,也不禁元气大伤。眼见先竞月大发神威,出刀救回宁萃,赵小灵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暗自调息,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要知道赵小灵幼年时接受神火教“脱胎换骨,传功秘法”的洗礼,便已达至“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境界,再加上身负十多位神火教高手近四百年的功力,所以单以内力修为而论,远胜初窥门径的先竞月。此时他吸入的这口长气在周身流转一通,不过短短一呼吸之间,损伤的元气便已彻底补足,令他恢复如初。眼见先竞月孤身闯入前方的军阵,他不禁热血上涌,一时也顾不得赶来关怀的宁萃,捡起一具残尸便往前方的军阵里奋力砸去,口中大声说道:“我们汉人被你们这些异族胡虏欺负惯了,今日便要替汉人讨个说法!”
07 破军
须知前朝异族的统治早已在十多年前便已覆灭,但赵小灵被墨家囚禁十多年,虽然从宁萃口中得知江山已重归汉人所有,但心中对前朝异族的愤恨却是丝毫不减,犹如就在昨日,所以尽数发泄到了眼下这些色目人军士身上。伴随着他将残尸砸进前方的军阵里,就仿佛是将一个西瓜狠狠砸进一堆西瓜当中,顿时红浆飞溅,死伤无数。
就连先竞月也是心中暗惊,这才发现从后面冲上来的赵小灵,也不知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汉人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然而当此局面,他也顾不得发问,只管将手中偃月刀随心劈出,每出一刀,便有十多名色目人军士横尸当场。赵小灵也继续捡尸体砸向人群,若是一时没寻到尸体,便随手抓过一名色目人军士,将其活生生地砸进人群当中。宁萃见他们两人杀得畅快,也不禁动了杀心,当即展开轻功游走在两人身旁,用手中的油伞施展“海天垂云翼”的守御绝技,替他们挡开前来偷袭的军士和军阵中射出的冷箭。
三人这一联手,当真是别开生面。一个是“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神火教教主、身负神火教十多位高手数百年功力的赵小灵,一个则是被称作“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江南一刀”先竞月,另外再加上一个东海普陀山潮音洞门下的高徒、昔日名震金陵的“撕脸魔”宁萃,顿时杀得玉门关前的四国联军人仰马翻、落花流水,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有数百名军士命丧于他们三人之手,直吓得附近的色目人军士抱头逃窜,纷纷避之不及。
此时三人正杀到兴头上,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冲杀,竟然从玉门关的城门前一路向西闯出这个“凹”字形结构的缺口,一举杀入这八万大军当中。但凡三人所到之处,皆是残尸横飞、血流成河的惨况,激起一连串鬼哭狼嚎之声。要知道江湖上的高手杀进军阵,孤身对抗千军万马,本是必死的结局,因为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体力终有极限,就算是眼前这四国联军的八万色目人军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先竞月、赵小灵和宁萃三人屠杀,只怕也要杀上三天三夜才能杀完。况且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如何凶狠之人,叫他一口气连杀数千人,到头来也会杀得手软。
然而先竞月的“杀心”已经铸成,又刚达至“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境界,能够将四周气息化为己用,只觉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力道,丝毫不见疲惫。而赵小灵的境界比先竞月还要高出一筹,又身负数百年功力,就算接连杀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至于修为稍逊的宁萃,似这般游走在旁保护他们两人,其实也花不了什么力气,足以在短时间内支持下去。
何况似三人此刻这般打法,也不是仅凭三人之力对战八万色目人军士,而是聚到一起,在军阵中冲杀出一条血路,不停地往人堆处杀去。所以围绕在他们四周的色目人军士,最多也就数十人而已,众军士还没来得及突破宁萃“海天垂云翼”的防御,便已被先竞月的偃月刀和赵小灵砸出的残尸命中,当场气绝身亡。如此一来,先竞月、赵小灵和宁萃如入无人之境,自军阵中往西杀出一里多路程。到后来军士们听说三人往这边杀来,哪里还有心思抵挡?顿时自乱阵脚、一哄而散,相比起来,死在三人手里的军士,恐怕还没这些色目人军士拥挤中造成的自相踩踏多。
待到三人又在军阵中冲杀一阵,粗略算来,只怕已有上千名色目人军士命丧于先竞月和赵小灵二人之手。眼见周围的军士纷纷退避,躲到三人的数十步开外,先竞月和赵小灵心中的恶气也已出尽,渐渐放下了杀念。当下赵小灵便向身旁的宁萃问道:“城墙上的那个什么王子,居然也是他们的人,玉门关是铁定不能去了。眼下我们该去何处?”宁萃此时已有些喘息,回答道:“也不能继续往西行进,否则便是自投罗网。照如今的局面,也只能往北进入群山之中,绕过玉门关取道中原。”
赵小灵虽不肯继续出任神火教教主,但因为顾念昔日的恩情,也不愿与神火教的人正面冲突,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走,听到宁萃这一提议,自是正中下怀。当下他连忙抓起两具尸体砸向北面的人群,当先冲向北面。
先竞月此时也已猜到,方才救回自己性命并助自己打通浑身经脉的,多半正是和宁萃同来的这个质朴少年。在三人方才这一番厮杀当中,这少年举手投足间虽然不见丝毫武学根基,但凭借他极快的动作和浑厚的内力,被他用残尸砸死的色目人军士甚至比死在自己偃月刀下的还要多,先竞月也不由地心生钦佩,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此时听到两人要改向北面逃走,先竞月一时也没其它打算,当即紧跟在二人身后,将手中偃月刀高举过头,再次使出他那招“独劈华山”,顿时便在北面的军阵中劈开一条血路。前面的赵小灵见状,也抓起两名色目人军士,奋力砸进人群当中,吓得附近军士心胆俱寒,争先恐后地往旁边避开,替三人让出一条大道来。
先竞月和赵小灵本不是嗜杀之人,今日这场大开杀戒,也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连忙快步往北面奔行,宁萃则是撑开油伞,在两人身后负责断后。却不料三人刚行出十几步距离,忽听一个霹雳也似的老者声音从天而降,大声喝问道:“可是教主在此?”
话音刚落,西面的色目人军士已是一阵骚动,随即便有一红一黑的两道身影在军阵中疾奔而来,将沿途的色目人军士尽数撞开,硬生生分出一条道来,足见其修为之高,实属当时一等一的高手。赵小灵和宁萃的脸色同时一变,此刻从军阵中奔行而来的这两位高手,岂不正是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
原来当日在得一子的相助之下,神火教虽然追丢了赵小灵,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好不容易才寻到教主的下落,岂能轻易放弃?当即召集起神火教在西域数十位高手,一路上不分昼夜,披星戴月地往中原方向追赶,纵然比不上赵小灵和宁萃二人的脚力,却也相差不大。
待到今日赵小灵和宁萃在玉门关前这一番耽搁,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所率领的神火教高手也到了玉门关外的百里之处,与四国联军的后方的军士会合。两人听说有三个武功高强的汉人男女闯入军阵厮杀,立刻便想到赵小灵和宁萃二人,连忙丢下同行的大队,先一步展开轻功前来查看,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又在此地遇见了自家教主。
08 水火
想不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阴魂不散,竟然从天山北脉一路追赶到这玉门关前,赵小灵惊恐之下也不及细想,撒腿便往北面狂奔,转眼冲进了色目人军士当中。随后他才想起宁萃还在后面,只得又折返回来,拉起宁萃一同狂奔。然而这一耽搁,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轻功也是当世一流,顿时便已穿过军阵,来到色目人军士空出的这个大圈当中。
宁萃心知赵小灵不肯与神火教的人动手,眼见已是避无可避,顿时灵机一动,一边随赵小灵往北奔行,一边向不远处的先竞月大声说道:“有道是一命还一命,恩怨自两清。今日我俩拼死救你一命,眼下却逢仇家追来,还望竞月公子知恩图报,替我俩挡上一挡。”
先竞月眉头深锁,看这一红一黑两个老者的身法,显然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隐隐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但还是开口问道:“这两人是谁?”宁萃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积水成渊,明火无边!也是此番唆使西域各国发兵中原的罪魁祸首!”
宁萃话音刚落,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步履如飞,已经奔行到了先竞月身旁。以他们二人的修为,早已察觉到这个血人般的汉人青年浑身散发出一股绝世的气息,绝非等闲之辈。眼见先竞月拦在他们和赵小灵之间,明火尊者不敢有丝毫大意,在奔行之中将双掌一搓,向先竞月隔空推出双掌,顿时生起铺天盖地的一大片火焰,往先竞月身上吞卷过来;而他这一出手,竟是一上来便用上八层功力,对明火尊者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之举。而一旁的积水尊者则是直接绕过先竞月,去追往北逃窜的赵小灵和宁萃,口中尖声喝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这是你公孙莫鸣毕生的使命,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先竞月当然知道神火教五行护法的大名,当日在湖广一役,自己便曾三战神火教的流金尊者,还险些丢了性命,此时看到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同时出现,他又如何不惊?然而他再如何惊讶,也比不上积水尊者口中叫出的“公孙莫鸣”四个字,难道方才救治自己的这个少年,居然便是“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威震四海八荒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
若是以修为论之,当今世上能有如此深厚功力之人,也只可能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孙教主。可是公孙莫鸣成名已有十多年,又怎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难不成是神火教中另有邪术,让这位公孙教主修炼了什么妖法,所以令他返老还童,显得如此年幼?
当此局面,也容不得先竞月细想,明火尊者祭出的火焰转瞬之间便到了自己身前,堆积成一堵厚厚的“火墙”,迎面扑来极强的热浪,令他根本看不清这堵火墙后面明火尊者的身形动作,自然也无法出刀攻敌。幸好先竞月此时浑身经脉已尽数畅通,心念流转间,根本无需发力动作,整个身子便往后飘然而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正面扑来的这堵火墙。
伴随着先竞月这一疾退,居然和从他身旁掠过的积水尊者成了并肩而行,只不过一个是向前奔行,一个却是往后倒退。积水尊者早已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本事不小,却不料他在进退之间竟也是如此神速,居然从明火尊者的双掌下遁走。当下积水尊者脚步不停,手中软鞭已像毒蛇般翻卷而出,在先竞月四周绕出一个大圈,继而高高扬起鞭梢,直刺先竞月的双眼。
如此一来,便成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联手攻向先竞月的局面。眼见对方不问情由,一上来便连下杀手,先竞月也是恼怒不已,此时的他已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之境,心中杀念一生,手中偃月刀顿时脱手飞出,自行绕着他身子划出一道弧线,响起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将积水尊者攻来的软鞭荡去一旁;与此同时,先竞月已在奔行中将自己的一条右臂高举过头,竟是以掌为刀,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向身旁近在咫尺的积水尊者当头劈落。
一时间积水尊者只觉源源不断的杀气从对方身上传来,将自己死死困在当中,就连手脚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困难。伴随着先竞月以掌为刀劈落下来,这股杀气竟是化作有质之物,结合四下流转的气息形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道,犹如一柄无形巨刀往自己头顶斩落下来,令他根本无从躲避。
积水尊者哪料得到这个年轻人还化掌为刀,在刹那间攻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一招?如今他右手的软鞭已被先竞月凌空驭出的偃月刀缠住,来不及撤回抵挡,情急之下,积水尊者毕竟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竟在奔行之中将身子强行后仰,平平趟在地上,空出的左掌更是在刹那间连续攻出十六七掌,凭空凝聚出一大团水雾,去硬接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
话说明火尊者一招无功,整个人已穿过自己祭出的这堵火墙,犹如一个火人般冲到先竞月面前。眼见积水尊者只在一招之间便已遇险,他立刻看出积水尊者在仓促间攻出的这团水雾,多半挡不住对方这记杀招。自己若是以“围魏救赵”的方法向这年轻人发起猛攻,一来对方身前正隔空驾驭着半截战场上所用的长刀,以此护住全身,自己未必能在刹那间将其攻破;二来对方这招“独劈华山”已经使老,自己若是在此时向他出手,就算能将对方一举击毙,也已无从解开积水尊者的困境。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明火尊者当机立断,将身后自己祭出的那堵火墙化为一条火线,隔空射向积水尊者掌间生出的水雾。待到先竞月的手臂劈落,这招“独劈华山”的力道刚刚没入积水尊者攻出的这团水雾当中,明火尊者射出的火也已抵达,与积水尊者的水雾交融在一起。由于火焰之势远大于积水尊者临时凝聚的水雾之势,顿时形成“五行反悔”之力,在积水尊者和先竞月两人之间炸裂开来,激荡出极强的气劲。
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到处都是激射的火星和喷溅的水珠,震得当中的先竞月、积水尊者和明火尊者三人同时往后倒飞出去,所幸皆是完好无损。显而易见,竟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临危不乱,在千钧一发直接联手发出水火二力,从而造成“五行反悔”之势,破解了先竞月以掌为刀劈出的这记“独劈华山”。
09 合击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联手施展水火二力,竟然只是和对方斗了个平分秋色,积水尊者还差点重伤甚至命丧于对方这招最简单、最常见也是最粗俗的“独劈华山”之下。两人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一时间都是心中暗惊,实在想不出当今世上除了自家教主公孙莫鸣之外,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顶尖高手。
当下两人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也顾不得去追逃走的赵小灵。只见明火尊者沉身蹲了个马步,在原地将双臂轮转开来,竟是施展出他“焦土狼烟”的绝招。一时间以明火尊重为中心,方圆六丈之内的地面上,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激荡出阵阵热浪,渐渐生起缕缕青烟,从将自己、积水尊者和先竞月三人困在其中。而积水尊者则是跃上明火尊者的肩头站立,用手中软鞭当空挥舞,内力所到之处,已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大团水雾,渐渐地越聚越大,颜色也由浅变深,到后来竟然如同一整片乌云漂浮在他头顶上,也是覆盖着方圆六丈范围,正是积水尊者的成名绝学“玄色染天”。
话说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人,即便是单打独斗,也足以笑傲武林群雄,似这般以水火二力联手对敌,产生“五行相克”和“五行反悔”之势,更是令威力凭空增添两三倍,至今还未遇到敌手。当日在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之中,就连墨家巨子墨寒山施展出天下闻名的“墨守”之势,也险些无法抵挡两人联手时的水火二力,若非有墨家三大护法及时赶到,只怕再有片刻,就连墨寒山也会败亡在二人手下。
而此刻面对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招失利,都是心中惊恐。凭此人的本事,若不趁着今日将这个汉人青年击毙当场,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岂不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再也没有人能够制得住他?两人都是一般心思,所以立刻施展出各自的绝学“焦土狼烟”和“玄色染天”,将水火二力提升到极致。
眼见神火教的两大尊者的联手蓄势,竟然生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之象,先竞月还是头一回撞见这等近乎妖法的武学,也不禁心中惊骇,急忙深吸一口大气,在自己体内流转一通,化作丹田中蓄势待发的真气。他深知自己这招“独劈华山”的威力,再加上此时的自己已至“刀”、“招”、“人”三者合一之境,出手时的杀气可谓是登峰造极。况且还有“十二流转、八脉齐通”的超凡境界,令他在出招时能够将四周气息化作内力击出,所以如今的这招“独劈华山”威力之大,当真是前所未有,谁知竟被这两大尊者从正面破去。可想而知,此刻这两大尊者蓄势待发,用尽全力发出的这一记合击绝不简单,其威力极有可能还在自己这招“独劈华山”之上。
周围的色目人军士被三人先前那一记交手时的威势所震,早已躲得老远,再看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凭空弄出的这般景象,更是一路退到百步开外,哪里还敢上前滋事?此时明火尊者的已将自己“焦土狼烟”的威力蓄势到极致,忍不住脱口喝道:“小子留下姓名,爷爷手里不杀无名之辈!”
话音落处,明火尊者已来不及等待先竞月的回答,双臂往上奋力一扬,方圆六丈范围内的地面上陡然喷起一整片火焰,其火势之猛烈,足以将其间所有的一切焚为灰烬。与此同时,站在他肩头的积水尊者也将手中软鞭往下一指,头顶上那片乌云般的水雾便尽数凝为水箭,朝方圆六丈范围内激射下来,竟和地面上喷起的这一整片火焰完全契合,一上一下在当中交融,同时生出“五行相克”和“五行反悔”之势。
如此一来,以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为中心,这方圆六丈范围内已彻底化为人间炼狱,绝非凡人的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先竞月身在其间,待到水火二力自上下同时迸发,已是避无可避的地步。然而先竞月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便是在暗中观察两人的招式,终于发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一记合击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却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那便是他们两人此刻所站立的位置。
要知道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虽然能够驾驭水火二力,但毕竟也是**凡胎,似这般联手合击,倘若方圆六丈范围内当真是寸草不留,岂不是也将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此时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重叠站立,所以明火尊者脚下那一小块地方,必定不会被他们发出的水火二力所覆盖,也是他们这记合击唯一的破绽所在。
这道理说起来容易,但是身在场中面对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制造出的如此威势,还能静下心来想通此理,也是实属不易。于是就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同时发力的刹那间,先竞月便开口回答了明火尊者的问话,同时以丹田中临时聚成的内力展开身法,如箭一般射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所在之处,继而凌空一跃,跳到积水尊者头顶的正上方。
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地上喷射出的火焰已半空中激射下来的水箭相逢,方圆六丈之内顿时化作白茫茫的一片,散发出一股令人绝望的死气。但是正如先竞月所料,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所在的这三尺范围内,却并未受到水火二力的冲击,从而令三人完好无损。而就在这时,先竞月方才回答的那句话才终于随风传来,冷冷说道:“江南,先竞月。”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汉人青年,居然便是近年来声明鹊起的“十年后第一人”、人称“江南一刀”的先竞月。他二人身为神火教五行护法,素来眼高于顶,视天下英雄视为无物,尤其瞧不上中原武林,所以虽然听说过先竞月的名号,却也从没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中原武林吹捧出来的后起之秀,实则不堪一击。谁知今日这一交手,面对两人以各自绝学攻出的这一记合击,对方甚至根本就没出手,便已轻而易举地找出其中破绽,用极快的身法抢到唯一安全的位置。单凭这一份临敌交战时的精准判断,这个先竞月便足跻身当时顶级高手之列,果真当得起“十年后天下第一人”这句评语。
而先竞月亲眼目睹了对方这一记合击的威力,也不由地感到一阵后怕,倘若任由这两位尊者继续出招,只怕下一次自己便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迟早会死在他们二人手里。此时的他正身在半空当中,身下便是重叠站立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先竞月不敢有丝毫手下留情,当即将自己、偃月刀和“独劈华山”这三者的杀气聚为一体,同时深吸一口长气,用尽浑身力气一刀劈落,朝下面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为强大的一招“独劈华山”。
10 死谏
要知道此时的先竞月有偃月刀在手,又是用尽全力发出这招“独劈华山”,其威力之大,绝非方才他以掌为刀劈出的那招可以相提并论。而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本是绝杀的一记合击被对方看出破绽,抢先占据有利位置出刀反攻,正是他们二人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顿时被先竞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积水尊者此时正站在明火尊者的肩头,面对半空中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可谓是首当其冲。仓促间他只得奋力挥舞手中软鞭,将四下残余的水箭尽数收了回来,在自己的头顶上方聚成一大团水流,用以柔克刚的力道迎上先竞月此招。下方的明火尊者见状,也急忙从地面上引出一缕火焰击入积水尊者聚成的水流之中,形成“火弱水强”的局面,生出“五行相克”之力,正面对抗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
但听“砰”的一声闷响,两股巨力当空相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五行相克”虽然屡见奇效,如今却只是将方才那记合击残存的水火二力挪用过来,以至威力有限,自然不敌先竞月这招全力而为“独劈华山”;相互撞击之下,仅仅是抵消了先竞月这一招当中的内力气劲。而上面的积水尊者直撄其锋,当场便被震得血气大乱,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径直从明火尊者肩头滚落下来。再看先竞月手中的偃月刀,来势却是丝毫不停,照旧往下直劈,直取明火尊者的头顶。
幸好以积水尊者为主的这番阻拦,倒是让下面的明火尊者缓过一口气来。他连忙将双手在胸前抱拳,伸出两只食指相互抵住指尖,将全身功力从指尖催发出来,射出一条明亮的火线,隔空击向劈落下来的偃月刀刀锋。与此同时,受伤落地的积水尊者虽来不及运功祭出水气,却也在半空中张嘴一喷,将一口鲜血喷向明火尊者射出的这条火线,也便算形成了“水弱火强”的局面,生出出“五行反悔”之力,再一次硬接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
随后又是一阵闷响,两人这第二次合力,居然将先竞月的偃月刀震得脱手飞出,垂直飞向半空之中。但明火尊者也因此受伤不轻,当场口鼻呛血,跪倒在地。
然而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的真正威力,并不是出招时的内力气劲,更不是手中这柄偃月刀,而“刀”、“招”、“人”三者汇聚而成的杀气。虽然经过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连续两次的抵挡,先是化解开这一招当中的气劲,随后又震飞了先竞月手里的偃月刀,但其中的杀气犹在,早已化作有质之物,继续往重伤倒地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身上劈落而去,竟是要在一招之间将这两大高手斩杀当场。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本就被先竞月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历经两次全力抵抗之后,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有力气应付最后这劈落下来的这股杀气?
眼见这两位叱咤风云的神火教五行护法便要命丧于先竞月的杀气之下,却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道灰色人影如雷霆、如闪电一般疾冲过来,竟然抢在先竞月的杀气落下之前,用双手分别抓住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将他们远远扔到一旁。半空中的先竞月顿时大惊失色,救下两人的这道灰色身影,岂不是正是先前救治自己的那个少年,也便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口中所谓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
原来赵小灵眼见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被先竞月拦住,急忙拉起宁萃冲进北面军阵,迈开大步发足狂奔,相继撞飞了数十名色目人军士。然而百忙之中他回头一看,场中交手的三人动作极快,眨眼间便已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要知道赵小灵好不容易才将濒死的先竞月救醒,自然不愿看见他因为自己而送命,同时他虽不愿继续出任神火教教主,但与教中众人的恩情犹在,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死于非命。赵小灵到底还是心智单纯之人,伴随着这一丝念想生出,他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得失,当即折返回来,这才在生死关头救下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性命。
至于这当中的缘由,先竞月自是一无所知,眼见这个少年从自己手下救走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眼前的局面顿时变成赵小灵来硬受他这一记杀气。先竞月虽然无心伤害赵小灵,但他这招“独劈华山”一旦出手,对手的生死就连先竞月自己也控制不了,此时招已使老、力已出尽,哪还能收回自己的杀气?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招“独劈华山”残留的杀气径直劈砍在赵小灵头上,继而从他的头顶进入,尽数没入身体当中。
只见赵小灵的脸色顿时一暗,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显是说不出的难受。随后他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让这口气在自己体内连续流传三遍,终于站住身子,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向先竞月说道:“大侠,我是被他们两人一手带大,还请你手下留情,饶了他们的性命罢!”
这一幕直吓得先竞月面无人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也便是说,眼前这个少年硬吃了自己一招“独劈华山”的杀气,居然能毫发无损,就连伤口也没留下一处,这少年究竟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先竞月也不敢确定这少年是否便是名震天下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更不清楚他和神火教之间的恩怨瓜葛,当下只得退开几步,伸手接过半空中落下的偃月刀,冷眼旁观场中的情形。而宁萃见赵小灵丢下自己赶了回来,还出手救下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气得直跺脚,此时她正好展开轻功奔行过来,便向赵小灵招呼道:“趁他们身受重伤,我们赶紧离开!”
赵小灵连忙点头称是,正要随宁萃一同离开,却听地上的积水尊者忽然尖声说道:“教主若是执意要走,弃神火教数万弟子于不顾,那么姬玄渊便在今日以死谢罪、自戮当场!”赵小灵还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旁边的宁萃已大声说道:“他们是要以死相逼,来和你耍无赖!只要你离开此地,他们这招便不管用了,还不赶紧走?”
赵小灵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受伤倒地的明火尊者已是暴喝一声,一拳重重捶在自己胸口,直打得他口鼻中鲜血狂涌,继而厉声说道:“公孙莫鸣,你要是继续执迷不悟,我霍无边这便打死自己,说到做到!”
11 恩情
赵小灵这才终于明白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意思,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只得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先竞月,继而又望向宁萃。宁萃心中早已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全家挨个问候了一遍,知道这两条老狐狸是在故作姿态,欺负赵小灵的善良无知。然而她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柔声去哄赵小灵,说道:“不必担心,他们是在骗你……”
不料宁萃的话还没说完,积水尊者已将手中软鞭绕住自己的脖子,尖声喝道:“既然神火教不能寻回自己的教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罢,手中已是作势一拉,要将自己勒死当场。
赵小灵一来心软,二来也对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话深信不疑,急忙喝道:“万万不可!”话音未至,他的人已飞身冲到积水尊者身旁,将他手中这条千锤百炼的软鞭夺了过来,当场扯做十几段。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见他靠近,连忙互使了个眼色,继而同时出手,接连点中赵小灵身上的十几处大穴。
然而当日在墨塔第六层“天志”石室,众人之所以能将赵小灵浑身的穴道封死,乃是靠神火教和墨家的六大高手同时出击,才能勉强为之。但此时却只有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又是身受重伤之际,似这般故技重施,又哪里封得住赵小灵的穴道?赵小灵只觉身上十几处大穴传来一阵奇痒,心知中了他二人的圈套,连忙往后跳开数丈,遥遥说道:“两位叔叔请多保重,小灵先走一步了!”说罢,他便要拉起宁萃往北逃离。
谁知就在此时,只听东面军阵中传来一阵哄闹,继而从当中分开,走出一行人来,正是哥舒王子和他手下的一众色目人高手。当中一个身披斗篷胡人老者大步冲上前来,径直朝赵小灵遥遥跪倒,口中激动地高呼道:“教主?你……你当真是教主?”赵小灵一愣之下,不禁问道:“你是?”
那胡人老者连忙扯开盖在头上的斗篷,大声叫道:“属下落木,拜见公孙教主!”赵小灵顿时呆立当场,再无法迈出脚步,随即也是一脸的激动,高声招呼道:““沐叔叔?你是沐叔叔!你……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哥舒王子身旁的这一位“木老先生”,便是神火教“五行护法”之中的落木尊者,和昔日岳阳城里的流金尊者、眼下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乃是平起平坐,却因为神火教当年的一场内乱,令他武功尽失,彻底沦为废人一个,所以只能靠药物和毒术护身。此番言思道以赵小灵的下落为条件与神火教结盟,再用神火教的名义召集西域各国发兵中原,这位落木尊者便一直跟随在哥舒王子左右,助他调度中原的各方势力,从而拿下玉门关这西北第一道防线。
而赵小灵自幼在神火教中长大,除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便要数这位“落木尊者”和他最为亲近,此时见到木老先生突然现身,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给自己跪下,赵小灵哪里消受得起,急忙抢上前去,要将木老先生从地上扶起,眼中更是热泪盈眶,又问道:“沐叔叔,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安好?”
谁知木老先生却执意不肯起身,伏在地上大声说道:“回禀教主,这十多年里神火教群龙无首,更有不肖之徒妄图自立门户,使得教中弟子自相残杀、元气大伤。属下身居五行护法之职,却不能挽大厦于将倾、救我教于危难,又怎会过得好?之所以苟且偷生留下这条残命,便是要等候教主归来,重振神火教昔日雄风!想不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就算是要属下立刻去死,此生也足以瞑目了!”
这番话直说得赵小灵面红耳赤,竟是无言以对。后面从军阵中出来的哥舒王子一行人见状,也相继向赵小灵遥遥跪下,用突厥话恭声说道:“拜见公孙教主!”
要知道神火教本就源自西域,其教主公孙莫鸣在西域各国的心目当中更是近乎天神一般的存在,而此番由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组成的四国联军,也是言思道用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的名义才得以召集。所以此刻听说这个在色目人军阵大开杀戒的汉人少年,居然便是传说中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刹时间四国联军的军阵里顿时如同炸开的锅,纷纷将这一消息传扬出去,所有色目人军士心中原本的愤怒,也在顷刻间尽数化为顶礼膜拜。眼见以哥舒王子为首的一行人皆尽跪下,军阵中的色目人军士也相继跪倒在地,一时间数万个声音好几种语言,参差不齐地说道:“拜见公孙教主!”
看到这般局面,赵小灵急得将双手乱摆,说道:“我……我不是……我可不当什么神火教教主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身旁的木老先生微微一怔,当场厉声喝道:“放……放……教主你胡说些什么?”赵小灵心慌意乱之际,言语也是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想再当你们的教主,往后的日子我只想……只想无拘无束,和萃儿一同浪迹天涯……”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此时已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缓缓往赵小灵和木老先生这边走来。听到这话,积水尊者当即尖声喝道:“你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是昔日香军‘九龙王’之子‘小龙王’,肩负着‘神火不灭、江山焚裂’的使命,乃是天生注定的王者!又岂能因为一己之私欲,弃自己、弃神火教、弃天下人于不顾?”木老先生也沉声劝道:“教主宅心仁厚,若是一心只图自己的安逸享乐,势必会有无数人因你而亡,这难道是教主想要看到的结果?”
以赵小灵的心智,又岂能说得过神火教这两大尊者?当下他连忙退几步,紧紧握住宁萃的手,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谁知宁萃却并不言语,目光闪缩之间,似乎正是心有所思。就在这时,一直躲在阿伊身后的哥舒王子忽然自地上站起身来,向赵小灵隔空行礼,用熟练的汉话扬声说道:“小王哥舒瀚羽,也是此番四国联军的总军师,拜见公孙教主。虽然小王只是个外人,原不该干涉神火教的私事,然而如今西域各国的大军集结于此,到底还是要向神火教讨个说法。不知公孙教主可愿听小王一言?”
12 条件
适才在城门下的时候,赵小灵便已听过这个哥舒王子说话,此时才终于看清此人的样貌。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金冠束发,绣着两撇小胡子,容貌倒像是汉人,但鼻梁却是作胡人般高挺。赵小灵见他气度不凡,说话时又彬彬有礼,不禁生出一丝莫名的好感,问道:“你要说什么?”
哥舒王子麾下的一众高手见主人站起身来,便跟着从地上起来,随后四下的色目人军士也相继站了起来。哥舒王子不敢靠近赵小灵和先竞月二人,只是在原地微微一笑,向赵小灵扬声说道:“还请公孙教主恕小王失礼,听教主的言下之意,莫非是神火教教主一职太过拘束,让阁下失去自由,甚至还不能同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所以不愿继续接任?可是阁下和神火教的恩情到底难以割舍,自然也不愿看到神火教因此而生出变故,所以心中甚是纠结。不知小王可有猜错?”赵小灵听得连连点头,回答说道:“正是,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哥舒王子也点了点头,又说道:“然而似眼下这般局面,就算阁下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始终会被神火教的弟子找到,终生不得安宁。这与阁下所期望的自由自在,岂非背道而驰?况且神火教不能寻回教主,始终是群龙无首的局面,迟早还会生出内乱,相信这也是阁下所不愿看到的结果。既然如此,小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够化解双方的矛盾,不但能让阁下逍遥自在,携这位姑娘远走高飞,也可以改变神火教群龙无首的局面,今后再不会以教主之职来为难阁下。”赵小灵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哥舒王子笑道:“这个办法说来再是容易不过,那便是旧教主退位,新教主继位。不过依照神火教历代规矩,这位新教主必须得由上一任教主亲自选出。阁下既不愿再当教主,如今何不勉为其难,暂且答应继续出任教主一职,之后待到时机成熟,再选出下一任教主继位,自己便能功成身退,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一出,附近所有的人顿时哗然开来。在众人心中,早已认定神火教教主便是公孙莫鸣,除了这位香军“九龙王”之子“小龙王”,哪还有其他人能够接任此位?所以也从未有过另立新教主的念头。况且听哥舒王子这一番言辞,分明是有些居心不良,几乎是在暗示赵小灵之后要将神火教教主一职传位于他。
明火尊者当场便要破口大骂,却被积水尊者和木老先生同时以眼色阻止。要知道此时的赵小灵对出任教主一事极为抗拒,他若是肯听从哥舒王子的建议,暂时答应接任教主一职,好歹也是进了一大步。至于他日后要是想传位给这个突厥王子,神火教中还有五行护法和八方使者辅助,也由不得他擅作主张。果然,赵小灵听到这话,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挠着脑袋说道:“这办法好像真可以两全其美,果然不错!”
话音落处,神火教的三大尊者都不禁喜上眉梢,但是再看到赵小灵紧紧握住身旁宁萃的手,又不禁面露难色,心知自家教主好骗,但他身旁的这个妖女却不好对付;教主最终答应与否,还是得听这个妖女的意思。当下这三大尊者便都将目光投向了宁萃。
其实在宁萃看来,她之所以选择和赵小灵在一起,最初只是想报复言思道的无情,抢先一步将赵小灵据为己有,从而打乱言思道的计划;而她身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要想收复这位名震天下的神火教教主,最好的办法无疑便是利用自己的身子。正如宁萃对当日对谢贻香所言,既然不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便要找一个当世最强的也是最有地位的人,赵小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后来的日久生情、患难与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赵小灵是否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一职,对宁萃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有极大的好处。因为赵小灵接任教主,自己便是理所当然的教主夫人,以赵小灵这点心智,神火教大权定会落到自己手里,成为幕后的“太上教主”。然而当时在墨塔第六层“天志”石室,言思道随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同现身,当场唆使两人击杀自己这个“妖女”,她自然不能让赵小灵站到神火教那一边,所以才会顺水推舟赞同赵小灵的意见,不让他重新接任神火教教主。
但此时的情况却分明有些不同,一来自己和赵小灵已经身陷入神火教三大尊者的包围,同时还有哥舒王子一行人和数万色目人军士在场,就算赵小灵能够脱身,自己也未必能够幸免;二来如今赵小灵已被众人的言语打动,自己若是再加劝阻,只怕也难以奏效,反倒会引来赵小灵的反感;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言思道如今并不在场,若是让赵小灵在此时此地重新接任神火教教主,无疑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当下宁萃便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笑道:“小女子宁萃,和贵教教主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永结同心,两位前辈想必是心知肚明。此番小灵若是重新出任贵教教主,却不知贵教将会如何处置我这个‘妖女’?”积水尊者不料她居然松动了口风,当此形势,哪里还敢开罪于她?连忙尖声说道:“姑娘和教主的情谊我等早已看在眼里,只要姑娘不嫌弃,自然便是我教的教主夫人!”
宁萃不禁冷笑一声,扬声说道:“此话当真?小女子人微言轻,若是诸位前辈过河拆桥,又当如何?”积水尊者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答话,这边的木老先生已冷冷说道:“此时有突厥国的哥舒王子在场,更有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的将士为证,只要姑娘一心侍奉公孙教主,助我神火教完成大业,属下等人自当全心全意侍奉教主和教主夫人,绝无二心。否则愿受天雷击顶、神火焚身之酷刑,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赵小灵虽然心智不高,但听到宁萃这两句问话,也知道她已经同意自己暂时接任神火教教主,不禁面露感激。然而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向宁萃问道:“可是……可是那个欺负过你的家伙……”宁萃不等他将话说完,已向积水尊者扬声说道:“只要两位尊者同意我和小灵在一起,别再成天想着害我性命,我自然也愿意为神火教上下尽一份心力。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神火教必须替我除掉一个仇人,也便是之前和你们同行的那个胖子金万斤;否则任凭你们花言巧语,小灵也绝不会接任教主一职!”
13 接任
这话一出,神火教三大尊者顿时面面相觑,此番无论是从墨家的手里救出公孙莫鸣,还是集结西域各国兵发中原,都是由这个神秘莫测的金万斤在背后穿针引线。此人虽然并未在明面上亲自指挥,却一直躲在幕后操控,隐隐算得上是整件事的主谋。若是依照宁萃的意思除掉此人,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就在众人犹豫之际,远处的哥舒王子已是哈哈一笑,扬声说道:“神火教教主乃是至高无上的尊王,只要教主吩咐,西域各国无有不从,又何况是除掉区区一个金万斤?”
听到这话,宁萃才将首次将目光投向这位哥舒王子。她曾从言思道口中听说过此人,知道是个阴险狡诈的厉害角色,却不料竟是狠毒如斯。此番明明是言思道主动找这个哥舒王子联手,一手将他这个流落中原的突厥王子扶上四国联军总军师之位,谁知他趁言思道不在,居然带头落井下石,赞成将其置于死地。那明火尊者本就对言思道极为不满,听到哥舒王子这话,顿时有了底气,第一个附和说道:“不错!只要教主肯接任下令,我霍无边这便去将那死胖子碎尸万段!”
积水尊者沉吟半响,又和对面的木老先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二人倒不是怜惜这个金万斤的才能,更不是受人恩惠、不肯恩将仇报,而是深知此人的厉害,若是神火教与他反目,从而开罪此人,真不知会惹来怎样的麻烦。然而众人此时都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积水尊者只得尖声说道:“此人落后我和明火一步,眼下正随神火教的‘八方使者’同行,全力赶往此间。既然宁姑娘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稍候我们将此人交给姑娘处置便是。”
宁萃不禁暗叫侥幸,原来言思道此时也正往玉门关这里赶来,却不幸落后了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步;也正因为这一步之遥,反倒让自己抢先占据优势,可谓是天要亡他。当下她便向身旁的赵小灵说道:“小灵,既然你这几位叔叔一片诚意,那么神火教教主一职你还是暂且接任下来。反正有萃儿陪着你,就算身受约束、枯燥乏味,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俩往后的日子还长,也不急于眼下这一时半会儿,待到将神火教里的事情安置妥当,对你这些个叔叔也有了交代,你再另选贤能,将这个教主转交出去便是。”赵小灵本就被众人说得动了心,耳听宁萃也答应下来,顿时点了点头。
伴随着赵小灵这一点头,木老先生以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大喜过望,同时跪倒在地,向赵小灵叩拜下去,由木老先生领头说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神火教第十三任教主公孙莫鸣,从今日起重掌神火教教主一职!”哥舒王子一行人也招呼起四下的色目人军士,高声恭贺赵小灵重新接任,一时间整个玉门关外呼声震天,参差不齐地叫道:“神火不灭,江山焚列!”
面对眼前这千军万马的欢呼,赵小灵却是一脸茫然,感到极不适应,心底更是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旁边的宁萃也向他恭贺,叮嘱说道:“小灵,如今你已重新接任神火教教主,那么‘赵小灵’这个名字往后便不能再用了,你还是改回‘公孙莫鸣’这个名字。”赵小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喃喃说道:“好……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赵小灵,而是……公孙莫鸣……”
然而就在欢呼的人群当中,却有一人默不作声,兀自仗刀冷眼旁观,自然便是先竞月了。眼下他身陷四国联军的八万大军之中,又有神火教的落木、积水和明火三尊者在旁,再加上哥舒王子手下的一众色目人高手,无疑是身陷险境。而他仅有的两个同伴,居然还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和恶名远播的“撕脸魔”宁萃。此情此景,对先竞月而言,自然是无比的尴尬,面对这一连串变故,他也只能在旁边当一个看客。
眼见赵小灵在众人的哄骗下重新接任神火教教主,恢复了“公孙莫鸣”这一名号,先竞月虽是初次认识这位公孙教主,却也看得出他本性不坏,甚至还有些侠义之心,绝非传闻中喜怒无常的杀人魔王。他再从大局着眼,此番四国联军发兵中原,虽然是由言思道谋划、神火教号召、哥舒王子执行,但这位公孙教主其实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枢纽。若是没了公孙莫鸣,神火教便是散沙一盘,也再无力号召西域各国。所以此时先竞月身在其间,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位公孙教主击杀当场,从而令西域各国的联军不攻自破、不战而溃。
然而公孙莫鸣到底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质朴少年,又在不久前救回自己一条性命,要在此时出手杀他,以先竞月的为人,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杀心。更何况公孙莫鸣方才为了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竟然用身体硬吃了自己一记“独劈华山”的杀气,到头来却是毫发无损、安然无恙,纵是先竞月一向狂傲惯了,也自问没有本事能将这位公孙教主击杀当场。
于是先竞月只得寄希望于公孙莫鸣身上,但愿此人良知未泯。他当即提气说道:“既然西域各国皆奉神火教教主为尊,那烦请公孙教主下令,让四**士就此撤离玉门关,再不可滋扰中原。此外玉门关内如今还有数千名染病军士,也要请这位哥舒王子送药救治。”
这话一出,立刻便将四下色目人军士的呼喊声压了下去,清晰传入众人耳中,神火教的三位尊者更是面色微变,这才想起还有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先竞月在场;只恨方才一心只想着让公孙莫鸣重新接任教主,居然忽略了此人。公孙莫鸣听到这话,不禁问道:“退什么军?还有染病的军士又是怎么回事?有劳大侠说得详细一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尽力办到!”
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但是当此局面,也只得耐住性子,将神火教唆使西域各国发兵中原、用瘟疫残害玉门关驻军之事简单说了一遍。神火教三大尊者虽是又惊又怒,但方才亲眼见到自家教主与此人联手闯进军阵厮杀,一时也摸不透两人的关系,只得静观其变,任由先竞月把话说完。最后先竞月便沉声说道:“公孙教主也是汉人之身,又岂能指使西域各国屠戮中原百姓,徒增杀孽?相信神火教先前的举动并非公孙教主本意,而是受了奸人挑拨,如今公孙教主既已复位,还请就此罢手,下令撤军。”
14 故人
公孙莫鸣听得连连点头,随即又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向在场的三大尊者说道:“这个……这个沐叔叔、霍叔叔还有玄渊叔叔,我们神火教的宗旨是要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又怎能唆使西域各国攻取中原,侵犯汉人的疆土?你们赶紧让这些军士撤去,不可胡乱挑起战事!对了,还有这位大侠说的染病军士,既然是你们散播的瘟疫,也要由你们送去药材,务必要治好他们!”
听到教主这番吩咐,在场三大尊者的脸色都是一变,明火尊者当即怒喝道:“汉人的江山本该是我神火教的,却被那狗皇用卑鄙手段窃取,教主难道忘了那狗皇帝是怎样对付我教的?若非他当日暗下毒手,弄沉教主的船只,教主又怎会十多年来不见天日?如此深仇大恨,神火教当然要报!”积水尊者也冷冷说道:“中原的疆域乃是以嘉峪关为界,这玉门关本就是别失八里的国土。西域各国助别失八里抗击来犯的汉军,可谓天经地义,又有何罪之有?”木老先生更是厉声说道:“教主可知这个先竞月本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的人,也便是当今皇帝的走狗?神火教与汉人朝廷早已势不两立,教主又岂能听信此人的胡言乱语?”
要知道公孙莫鸣被墨家囚禁了十多年,又哪里知道这些年来世间的变故?听到三大尊者这一番说辞,也不知应当如何辩解,只得喃喃说道:“这个……这个……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该挑起战事,让汉人百姓受苦……”旁边宁萃见这三大尊者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倒像是执长辈的身份来训斥公孙莫鸣,当即冷冷说道:“怎么,公孙教主才刚刚接任,下的第一道命令你们便不听了?果然好威风、好气派!”
听到这话,木老先生以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都是勃然大怒,然而当着哥舒王子一行人的面,再加上在场四国联军的色目人军士,倒也不便当面反驳,只得强压怒气,相继向公孙莫鸣躬身行礼,说道:“属下失礼!”心中则是暗骂不已,寻思应该怎样说服教主。却听远处的哥舒王子再次开口说道:“既然公孙教主有令,小王这便派人将祛除瘟疫的药材送进玉门关,救治那些染病的汉人军士。只不过这撤军一事,眼下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合计共有八万人马,长途跋涉至此,免不得要稍作歇整;若是贸然撤军,恐怕会生出不必要的乱子。所以依小王之见,不如令众军士在玉门关前安营扎寨,暂且歇息几日,大家再商议如何撤军,不知公孙教主以为如何?”
哥舒王子这话无疑是缓兵之计,以此拖延公孙莫鸣的命令。要知道如今的玉门关已经彻底告破,就连守关之将陆元破也已丧命,剩下那数千染病军士的死活,对哥舒王子而言其实无关紧要,送些药材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让四国联军驻扎于此,再伺机除掉先竞月,后面有的是机会说服这位公孙教主。但公孙莫鸣却哪里知道哥舒王子心中的盘算,顿时对这个突厥王子大生好感,说道:“好……很好!这位哥……哥舒王子果然深明大义,我先替玉门关里的汉人军士谢谢你了!”宁萃也不敢当真和神火教几位尊者闹翻,眼见哥舒王子出来打圆场,只用一席话便化解了双方的争执,当即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心中则是对这个突厥王子愈发感到兴趣。
如此一来,众人便将公孙莫鸣的号令糊弄了过去,当下神火教的三尊者齐齐望向先竞月,正待思索应当如何对付此人,却不料忽听西面马蹄声响,军阵从中分开之处,二十多骑快马已飞奔而来,却是随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路从天山北脉追赶至此的一众神火教高手。只见马队中一个中年胖子满脸油光,形貌猥琐之极,正是那化名“金万斤”的言思道,终于也在此时赶到了玉门关前。
看到言思道终于出现,宁萃顿时欣喜若狂,这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如今的她已和神火教以及哥舒王子谈妥了条件,任凭这言思道如何花言巧语,也注定难逃一死。而公孙莫鸣在墨塔的时候便要替宁萃击杀此人,如今再次见到,也是一脸杀气腾腾,遥遥瞪着言思道。
待到这支马队行至当中空地,神火教一众高手便相继下马,向公孙莫鸣跪地参拜。言思道落在后面,也从马上吃力地翻身下来,眼中尽是疲惫之色,显是这一路不分昼夜的追赶,早已有些吃不消了。当下他便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问道:“可是我来晚一步?”积水尊者面无表情,尖声说道:“好像的确有些晚,公孙教主和这位宁姑娘已恭候多时了。”
言思道在路上便已听到四国联军的色目人军士齐声欢呼,不断叫出“神火不灭,江山焚裂”的口号,心知必定是公孙莫鸣终于答应接任神火教教主一职。此时听到积水尊者这句不冷不热的回答,再看公孙莫鸣和宁萃二人的神情,他心中顿时雪亮一片,知道是神火教这些个老家伙过河拆桥,将自己的性命卖给了宁萃。当下言思道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高声说道:“恭喜恭喜!也不枉我这几个月穷尽心思,踏遍西域各国,这才结成今日之联盟。如今有公孙教主重掌神火教,江山焚裂,指日可待,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说话之间,言思道已在暗中扫视在场众人一遍,却见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木老先生以及哥舒王子等人皆一脸幸灾乐祸,分明是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再扭头一看,他顿时发现除了这些熟人之外,此时分明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汉人青年,正手持半截战阵上所用的乌黑色长刀站立在旁,端是威风凛凛。言思道微微一愣,随即扬声招呼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竞月兄别来无恙?”先竞月见这胖子生得肥头大耳,倒像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自己并不认识,却又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不禁皱眉问道:“阁下是?”
言思道嘿嘿一笑,从腰后拔出那柄漆黑的旱烟杆,旁若无人地往里面装填起烟丝。先竞月幡然醒悟,原来眼前这个胖子便是化名“金万斤”的言思道,也是挑起这一切纷争的罪魁祸首,顿时怒火中烧,杀念陡生,厉声喝道:“原来是你!你可记得还欠我一刀?”
此时的先竞月已达到“刀”、“招”、“人”三者合一的至境,杀念一出,杀气已如潮水般向四下扩散开去,惊得周围众人都是心底生寒。言思道首当其冲,更是吓得手足发软,连忙退开好几步,深吸了一口旱烟压惊,强笑道:“竞月兄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也曾并肩作战。今日我大祸临头,原本指望你救我一回,你忍心见死不救倒也罢了,又何必还要雪上加霜?”却见先竞月径直踏上几步,将手中偃月刀高举过头,沉声说道:“废话少说,受死!”
却不料就在这时,宁萃忽然飞身抢上,径直拦在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之间,寒着脸冷冷说道:“要杀此人,还轮不到你先竞月!他的命是我的。”
15 服输
眼看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便要出手,却被宁萃拦在了当中,仓促间他只得将偃月刀停在半空。公孙莫鸣深知先竞月这一刀之威,生怕宁萃受伤,急忙抢了上来。当此局面,先竞月也不愿和神火教教主起冲突,反正此间有的是人要取言思道的性命,的确轮不到自己亲自动手。当下他冷哼一声,默默退到一旁。对面的言思道则是微微一笑,向先竞月大声说道:“正所谓有拖无欠,看来我欠竞月兄的这一刀,又得暂且记下了。”
话音落处,宁萃已转头怒视言思道,心中更是怒不可竭。要知道她自持年轻貌美,才智武功也属当世一流,是以自视甚高。却不料当日在金陵城中,她一路追杀“牛头马面”中的“马面”吴盛西,凑巧撞见刚从天牢中逃出不久的言思道,一番交谈之后,居然对此人一见倾心,不但饶了吴盛西一命,还心甘情愿地听他差遣,这才有了后来紫金山太元观和禁军合谋生出的一场叛乱,让言思道从中捞走不少好处。
之后她便一直跟在言思道左右,也曾多次表露心意,却被言思道嬉皮笑脸地蒙混过去。宁萃也不是愚蠢之人,没过多久,便知道两人的关系乃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逢此境遇,若是换做寻常女子,自然会选择黯然离去,但宁萃的心思却与寻常女子不大相同,否则也不会沦为杀人如麻的“撕脸魔”。在宁萃看来,言思道的拒绝对她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深仇大恨,顿时令她由爱生恨,说什么也要让言思道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宁萃也深知言思道的手段,凭自己这点微末伎俩,还远不足以找他报复。于是在打探到言思道的图谋后,她便抢先一步去往天山墨塔,利用自己的身子引诱公孙莫鸣,将这位神火教教主据为己有;继而步步为营,终于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将言思道彻底逼上绝路。
如今仇人便在自己面前,宁萃兴奋之余,心底却又生出一丝说不出的失落,可谓是百感交集。当下她便向言思道缓缓走去,手中油伞合拢成普陀山潮音洞的“海天穿云追”之势,打算一举刺入这薄情寡义之人的嘴里,继而将油伞撑开,震裂此人的脸皮。却不料对面的言思道见她靠近,忽然双腿一弯,当场向宁萃跪了下来。
此时在场的神火教三大尊者,包括哥舒王子和先竞月在内,对言思道的本事再是清楚不过,单以心智而论,纵然是一手开创出本朝基业的青田先生复生,只怕也难以匹敌。此时他被宁萃逼到绝境,原以为他定会有一番惊人之论,来做垂死挣扎,谁知他这么一个堂堂男儿,居然当场向宁萃跪了下来,直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就连宁萃也是惊骇不小,手中油伞一时竟刺不出去,脱口问道:“你……你做什么?”只见言思道苦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我错了。”说罢,他吐出一口浓烟,叹道:“无论任何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也同样不能例外。以前是我太过小觑于你,没将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否则当时又怎会顾念旧情,让你轻易离开?所以我今日之败,终究错在己身,宁姑娘要杀要刮,我悉听尊便。”
他这番话旁人虽然听不太懂,但在宁萃听来,分明是旧事重提,顿时重燃心中怒火。她当即冷冷说道:“所以你这一跪,是想向我求饶?”言思道摇头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若是求饶有用,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命丧于‘撕脸魔’之手?所以我这一跪不为别的,此番虽是我自作自受,将自己逼上绝路,但到底是败在了你的手里,也算心服口服;与其徒自后悔,不如坦然服输。”
说罢,跪在地上的言思道便弯下腰身,朝对面的宁萃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待到他磕到第三个头的时候,宁萃忽然抢上几步,抬脚踏住言思道的后脑,将他的头脸狠狠踩进地上的砂土里,厉声说道:“你现在才后悔,未免太晚了一些!”言思道的似乎还想开口说话,却因口鼻中全是砂土,只发出支支吾吾的几声。宁萃随即调转手中油伞,用伞尖往言思道的背心要害狠狠插落下去。
不远处的先竞月不禁暗叹一声,这言思道虽是恶贯满盈,终于自作孽不可活,但眼看他就要命丧于宁萃之手,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惋惜。神火教的三大尊者也是面露不忍,微微摇头,只有远处的哥舒王子双眼中尽是喜色,只盼宁萃赶紧将此人杀死。
不料宁萃的油伞却只是碰到言思道的背心衣衫,随即停顿在了半空之中,到底还是没能刺下去。再看她脸上神色,更是一阵阴晴不定,既有愤怒,又有惊疑。过了半响,宁萃忽然松开脚来,俯身将言思道从地上拽起,狠狠问道:“为什么?”
言思道一脸狼狈,吐出嘴里的砂土,喘息着说道:“是你赢了……只怪……只怪我有眼无珠,怨不得旁人。如今我已向你磕头认错,你……你给我个痛快便是……”谁知宁萃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厉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
言思道吃了她这记耳光,只觉整个头颈都已麻木,忍不住怒道:“什么为什么?你抢先一步找到公孙教主,便已……便已将我的整个计划彻底打乱,虽然我已拼尽全力,到头来也再无回天之效,你还想怎样?”宁萃听得火冒三丈,又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言思道脸上,竟将他半张脸打了个稀烂,翻卷出大片皮肉,但当中却不见一滴鲜血。
原来如今的言思道以“金万斤”这个中年胖子的形貌出现,自然是通过易容之术,被宁萃这两记耳光打下来,敷在左脸上的妆容顿时毁去,整个坍塌了下来,只剩下右边半张胖脸,形貌甚是诡异。然而在场众人早已看出这个金万斤是用易容术掩盖了本来面目,所以也并不如何惊讶。
宁萃打完这两记耳光,便伸手拽住言思道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压低声音喝问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要论才智武功,当今世上还有哪个女子及得上我?我宁萃浑身上下又有哪一点配你不上?你……你为何……”说到这里,她的双眼中已是凶光毕露,但这最后一句却是问不出口。
言思道也压低声音说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如今宁姑娘已有了公孙教主,犹如弃顽石得美玉、舍寒鸦佩凤凰,乃是天赐良缘。正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此时当着公孙教主的面,我都不曾提及此事,你又何必再问……”
不等言思道将话说完,宁萃的第三记耳光已重重打在他脸上,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身子都是一阵麻木。宁萃探手掐住言思道的脖子,狠狠问道:“我要你回答我!”
16 流金
言思道被宁萃掐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嘀咕出了一句话。宁萃一时没能听清,心知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倒也不担心他会使诈暗算自己,便将耳朵凑近了去听。待到言思道又将这句话低声说了一遍,宁萃满脸的愤怒便在突然间凝固起来,居然松开了言思道的脖子,踉踉跄跄退开几步,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言思道弯下身子拼命喘息,摇头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根本就不怕死,又何必……又何必拿这种事情胡说……撒这样一个谎?”宁萃顿时满脸通红,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言思道,就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人。过了半响,她突然啐了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到言思道脸上。
在场众人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恩怨情仇,也没听清言思道究竟说了句什么样的话,竟然能让宁萃做出这等奇怪的反应,都在心中暗自猜测。公孙莫鸣更是大惑不解,不禁走上前来,问道:“可要我帮你杀了此人?”
言思道已用衣袖擦干脸上的唾沫,听到公孙莫鸣这一问,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说道:“对公孙教主而言,让我活着其实远比杀了我更有用。”公孙莫鸣一愣之下,随即怒道:“一派胡言!”言思道摇头说道:“公孙教主一时想不明白,但以这位宁姑娘的聪明才智,自然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此时的宁萃若想将言思道置于死地,可谓是易如反掌。然而事到临头,就连宁萃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样一番滋味,居然有些下不去手。再听到言思道方才那一句话,更是令她满腔的恨意尽数落空,再找不到地方发泄,也不知自己是可笑还是可悲。正如言思道所言,以他的本事本不该怕死,甚至已经可以超越生死之外,又何必要用这种事情撒一个谎,从而令自己饶他一命?
想到这里,宁萃已渐渐冷静下来,再听到言思道这句“活着比死了有用”,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宁萃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向身旁的公孙莫鸣说道:“此人与我的确存有不小仇怨,但今日他既已当众下跪认错,又吃了我这三记耳光,也算是大仇得报、恩怨两清了。话说此人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尤其是蛊惑人心的本事,只怕不在神火教的‘天露神恩心法’之下。如今神火教‘五行护法’中的流金尊者早已叛教而出,而此人的名字里恰巧也有个‘金’字,可谓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教主何不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此人接替流金尊者一职,继续为神火教效力?”
这话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了人群当中,令在场众人尽数沸腾开来。之前宁萃为了要杀此人,不惜以此为条件要挟神火教三大尊者,谁知这金万斤的厚颜无耻简直令人发指,居然当场跪地求饶,哄得宁萃饶过他一条性命;非但如此,宁萃居然还要公孙莫鸣任命此人为神火教‘五行护法’之首的流金尊者,位居木老先生以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之上。一时间哥舒王子和先竞月两人都是惊骇无比,木老先生以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更是异口同声地大喝道:“万万不可!”
原来这倒不是宁萃异想天开,要向言思道以德报怨。常言道女子天性善变,宁萃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一思一念更是游走在极端之间,如今公孙莫鸣重新接任神火教教主,以他这点心智才能,到底只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罢了,仅凭宁萃孤身一人,又怎能与木老先生、积水尊者和明火尊者这些个老狐狸斗法?更何况还有一个阴险狡猾的哥舒王子在旁虎视眈眈。所以对宁萃而言,在往后的日子里就算公孙莫鸣能够坐稳这个教主之位,自己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而此时言思道已经当众下跪认错,还说出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从而让宁萃胸中这口恶气出尽,顿时没有了杀心。待到宁萃冷静下来一想,自己与其相信这些个什么尊者和王子,倒不如选择相信此人,因为她和言思道相处时间不短,深知此人虽是个不择不扣的奸贼,却并非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绝不会记挂着和自己的这点过节。若是由他接替流金尊者一职,在旁辅佐自己和公孙莫鸣,又岂会惧怕什么五行护法、哥舒王子?而且如此一来,言思道也能继续完成他祸乱天下的图谋,可谓是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
当下宁萃便向神火教三大尊者笑道:“话说上一任流金尊者叛教而出,与神火教逆贼尹匡宇相互勾结,在岳阳城里打着神火教的旗号为非作歹、荼毒生灵。而当时正是由这个金万斤出手,除去了逆贼尹匡宇和上一任流金尊者,这对神火教而言,无疑是大功一件。况且此番公孙教主的重新出山以及西域各国的联军集结,此人更是居功至伟。神火教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金万斤的本事诸位也是心知肚明,由他接任流金尊者一职又有何不可?”
宁萃话音刚处,木老先生已是满脸抽搐,厉声问道:“在岳阳诛杀尹姓逆贼和流金之人,分明是一个姓萧的教书先生,与此人有何干系?难道……难道……”说到这里,他陡然想起这个金万斤本就是易容而成,就连神火教也一直没能查出此人的真实身份。宁萃当即接口说道:“落木尊者猜的不错,当日岳阳城里的那位‘萧先生’,正是由此人乔装而成。在场的竞月公子对此再是清楚不过,可以为此事作证。”
先竞月哪料得到局势竟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耳听宁萃忽然提及自己,不禁微皱眉头,并不作答。神火教的三大尊者见先竞月这般神情,分明已是默认了此事,木老先生当即长叹一声,神情落寞地说道:“当年青海湖畔,上一任流金尊者在我背后偷袭,害我武功尽失,这才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为此我曾立下誓言,非要亲手报此大仇,将我这位四十六年交情的‘好兄弟’碎尸万段!不料到头来上一任流金尊者竟是命丧于此人之手……唉,金先生,我是应当感谢于你,还是应当记恨于你?”言思道接口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替神火教办的事,又岂止这一件小事?”
要知道神火教的“五行护法”看似平起平坐,实则却是依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排列,自流金尊者以下,便要数木老先生的职位最高。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听他一口一个“上一任流金尊者”,言下之意,分明是同意了宁萃的提议,要选出新一任的流金尊者。两人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好再继续反对,只得沉着脸默不作声,也算是应允了此事。
公孙莫鸣听到这里,也不知宁萃为何会在突然间做出这一决定,让她的仇人出任流金尊者一职,不禁问道:“你……你是说真的?”宁萃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萃儿不敢戏言,还请教主下令。”
公孙莫鸣对宁萃本就深信不疑,心知她绝不会伤害自己,当即扬声说道:“好,那我便任命这位……这位金先生为神火教的流金尊者,位居‘五行护法’之首。”
17 诛杀
话音落处,言思道立刻便向公孙莫鸣跪下叩头,正色说道:“多谢教主任命,属下愿效犬马之劳,必定不辱使命,将神火教发扬光大!”听到公孙莫鸣叫他起身,言思道又恭恭敬敬地叩满了三个响头,这才去地上捡回自己的旱烟杆,又高声叫了句“神火不灭,江山焚裂!”然后站到公孙莫鸣和宁萃身后,朝对面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做了个鬼脸,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然而公孙莫鸣的任命已出,此人便已是货真价实的“流金尊者”,职位尚且在自己之上,两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在心中不停地咒骂。
旁边的先竞月见状,不禁暗叹一声。不料这言思道身陷死地,居然还能逆转乾坤,不但让宁萃饶他性命,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为神火教的流金尊者。再回想起昔日洞庭湖一役,自己和此人联手对付上一任流金尊者和化名“方东凤”的神火教前任教主,当真是恍若隔世。只恨自己方才被宁萃所阻,失去了诛杀此人的最好时机,此时若想杀他,免不得要过公孙莫鸣这一关,先竞月也自问没有把握。
那哥舒王子虽是言思道的同伙,但也和神火教的几位尊者一般,对这个嗜烟如命的胖子极为忌惮,恨不得此人死于非命。而且如今四国联军的局势已成,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也已重新接任,稍后自己只需再联络吐蕃一国,便能合五国之兵力直取嘉峪关,与这个金万斤再无关系,留他也是无用。所以方才哥舒王子才会在背后使坏,率先答应宁萃提出的条件,想要借宁萃之手除掉此人。
谁知世间女子之善变,简直如出一辙,这金万斤当众下跪认错,非但逃过一死,而且还出任了神火教流金尊者一职,反倒因祸得福。幸好哥舒王子本就是随机应变之人,这金万斤虽然可恶,却好歹也是自己这边的人,还能与之虚与委蛇,但这个“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先竞月的本事,哥舒王子却是亲眼目睹,几近于天下无敌,若是放过此人,必定会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要知道之前哥舒王子曾两次救下先竞月的性命,但第一次只是机缘巧合,双方的对头恰好都是丐帮兰州分舵;第二次却是他有预谋地向此人示好,利用他亲军都尉府统办的身份接近玉门关守将陆元破,伺机救出吐蕃国的使臣。到如今哥舒王子已和先竞月彻底撕破脸皮,令双方结下死仇,再加上哥舒王子的妹妹阿伊竟然情窦初开,对此人生出了男女之情,这更是哥舒王子所不能容忍。所以在他看来,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先竞月诛杀当场。
当下哥舒王子便扬声说道:“有金先生出任流金尊者一职,神火教自是如虎添翼,恭喜公孙教主又得一员大将。只是在场的这位竞月公子,乃是汉人皇帝的亲军都尉府统办,若是任由他平安离去,我们这一切布局便会传到汉人皇帝的耳中,令他们有所防范。况且这位竞月公子今日大开杀戒,残害四国联军上千条性命,此人不除,我等又将如何面对死去的将士?又将如何面对活着的将士?”
这话一出,立刻便将所有的矛盾转移到先竞月身上。此时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早已在暗中运功,将身上的伤势暂时压下,连忙一左一右封死了先竞月的退路。木老先生也是不动声色地踏上一步,拦在先竞月的面前,同时将两只手伸进斗篷中摸索,随时准备使出毒药。一时间,神火教这三大尊者便成了“丁”字形站位,将先竞月困在当中。后面赶来的“八方使者”也纷纷亮出手中兵刃,在外围游走设防。而哥舒王子手下的一众色目人也是跃跃欲试,哪怕是一拥而上,也要将此人诛杀当场。
只有阿伊到底有些割舍不下先竞月,听到自己的哥哥还是想将先竞月除去,连忙在一旁用突厥话劝道:“我们突厥人最敬佩的便是英雄豪杰,似这般以多欺少,又算什么本事?就算他是敌人,也该在战场上明刀明枪和他对阵,拼个你死我活。”
哥舒王子忍不住怒视阿伊一眼,厉声说道:“方才同你说了那么多,难道你竟一句也没听进去?今日不杀此人,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将士会死在他手里!更何况此间便是战阵,哪有什么以多欺少?”阿伊见自己的哥哥动了真怒,一时也是无言以对,只得在心中暗自盘算,思索自己是否应当出手相助先竞月。
幸好公孙莫鸣看到在场的三大尊者和八方使者如此举动,顿时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休要动手!这位大侠是我……是我朋友的朋友,你们不得无礼!”说罢,他又挠了挠脑袋,不解地问道:“我记得神火教的宗旨乃是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如今你们又怎会和异族联手,对付起汉人来了?就算如今的汉人皇帝不是好人,你们也不该和异族结盟,这岂不是……岂不是和老虎谋划什么的?”宁萃在旁接过话头,笑道:“不错,正是与虎谋皮。”
神火教三大尊者对望一眼,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向教主解释。要知道神火教本就源自西域,相比起来,自然和西域各国更为亲近。只不过在前朝末年时为了将势力扩展至中原,这才在暗地里资助“九龙王”的香军起义,从而以“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为口号,在中原打响了自己的名号。待到前朝异族败亡,领着残余势力退回漠北,神火教辛苦经营的成果却被当今皇帝窃取,不但在暗地里谋害了公孙莫鸣,还将神火教的势力尽数逼回西域,所以神火教才会以“神火不灭,江山焚裂”为宗旨,誓要报仇雪恨,此番召集西域各国发兵中原,更是理所当然之举。然而这其中的缘由,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向公孙莫鸣解释清楚?
若是依照神火教以往的惯例,公孙莫鸣毕竟只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少年,教中重要的事务自然是由五行护法来做决断,又何况是要诛杀先竞月这么一个汉人?但十多年后的今日,这位公孙教主的心智虽然无甚长进,却好歹已经长大成人,多少有了自己的判断。再加上一个诡计多端的宁萃在旁掺和,更是让神火教这三大尊者头疼不已,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木老先生只得将目光投向言思道,将希望寄托在这位新上任的流金尊者身上,问道:“不知流金尊者以为如何?”
18 列阵
只见言思道好整以暇地吸了一口旱烟,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日能够成功诛杀逆贼尹匡宇和叛教而出的上一任流金尊者,其实也有这位竞月公子的一份功劳。神火教就算是要恩将仇报,也该选个月黑风高之夜,在暗地里偷偷动手。此时当着西域各国数万将士的面,若是强行围攻这位竞月公子,的确不太体面,反倒是坠了神火教的威望。所以教主和宁姑娘不许你们出手,实在是明察秋毫、高瞻远瞩之举。”公孙莫鸣急忙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正是!正是!你们绝不能对这位大侠出手!”
木老先生顿时哑口无言,先竞月方才分明是要取这个金万斤的性命,所以他才会让这位新上任的流金尊者站出来说话,谁知他居然会替先竞月开脱,当真令人始料不及。而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这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宁萃之所以让这个金万斤出任流金尊者一职,竟是要让此人替她说话,以此来牵制自己的权利,心中更是追悔莫及。
当下神火教的三大尊者还想开口力争,却听不远处的先竞月忽然沉声说道:“我的生死,还用不着神火教庇佑。”说罢,他便向公孙莫鸣遥遥抱拳,说道:“公孙教主今日的救命之恩,先竞月他日自当报效,就此告辞。还望公孙教主信守承诺,令色目人军士就此退兵,并且送药救治玉门关里的染病军士。”
原来先竞月此番可谓是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而如今的他不仅达到“刀”、“招”、“人”三者合一的至境,更因为公孙莫鸣的内力相助,打通了浑身经脉,令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然也断了轻生的念头。照眼下的局势来看,公孙莫鸣已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别失八里、汗国、突厥、波斯和即将到来的吐蕃五国,也将集结成联军,随时准备进军中原,这无疑是惊天大事,当然要尽快回禀朝廷。除此之外,要是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治愈玉门关内那些染病的军士,好歹也能挽救数千条性命。
于是先竞月说完这两句话,便将手中的偃月刀一扬,往玉门关城墙方向大步行去。木老先生此时正拦在他的正面,不禁沉声喝道:“先统办好大的口气,此间之事,又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先竞月脚步不停,淡淡地说道:“若是有人想将我留下,大可上来赐教。”
木老先生不禁心中一震,当日在嘉峪关前,他虽然曾用迷药迷晕过先竞月,却是趁着先竞月病发之际神志不清,所以才能一举奏效。此时直接面对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木老先生武功尽失,又哪里抵挡得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气势?伴随着先竞月步步逼近,木老先生终于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给他让出路来。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惧之色。他们两人方才的那一记合计已被先竞月破去,还险些令自己命丧当场,如今带伤再战,只怕更加不是此人的对手。而外围包括“八方使者”在内的神火教一众高手,既没得到教主的命令,又不见三大尊者动作,当然也不敢胡乱出手。于是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先竞月踏出神火教的包围,往玉门关城门方向的军阵而去。
远处的哥舒王子见状,心知神火教众人一来没有公孙莫鸣的许可,多半不敢贸然出手;二来这位公孙教主若是不肯亲自出手,只怕以神火教在场的这三大尊者,也未必拦得住先竞月。他情急之下,不禁朝身后自己这一众色目人高手望去,暗自叹息道:“我这个妹妹就算愿意出手,我也不能让她冒这个险。至于其他人平日里虽是耀武扬威,一个个吹嘘自己天下无敌,但真要撞上先竞月这等高手,也注定会是死路一条。”
当下哥舒王子便深吸了一口气,用突厥话朝东面的色目人军士扬声说道:“这个汉人今日杀害了我们上千名将士,难道你们便无动于衷、任由此人全身而退?要知道如今聚集于此的,都是西域各国最优秀、最勇猛的战士,难道竟怕了这个汉人第一高手?”听到哥舒王子这一番话,军阵中各国的将领顿时明白他这个“总军师”的意思,当即指挥手下的色目人军士将弩箭上膛,在东面结成防御阵型,纷纷瞄准先竞月。先竞月却是视若无睹,继续迈开大步前行,不过片刻工夫,离东面的军阵已不过五十步距离。好几个色目人军士心中惊慌,还没等到军中将领发令,已抢先射出手中弩箭,却因为仓促间没能瞄准,只是从先竞月身旁擦过。
要知道先竞月方才之所以能够孤身闯阵,面对八万色目人军士大开杀戒,到底还是因为和公孙莫鸣强强联手,以威势震慑住了所有军士。同时还有宁萃在旁挥舞油伞,替两人挡开沿途的偷袭和冷箭,令他们三个人等同于一小支军队,所以才能横行无阻。如今没了公孙莫鸣和宁萃的相助,仅凭先竞月孤身一人面对在东面严阵以待的色目人军士,只怕却是凶多吉少。
当下公孙莫鸣正待开口阻止,却听哥舒王子已先一步说道:“此人在别失八里的地界屠杀西域各国将士,可谓是人神共愤,正所谓杀人偿命,眼下将士们要找他寻仇,自然也是天经地义。公孙教主和宁姑娘通情达理,想必不会横加阻拦。”不远处的积水尊者连忙接口说道:“哥舒王子大可放心,神火教本就源自西域,自当庇护西域各国。若是助纣为虐,今后又将如何在西域立足?”
宁萃之所以要保先竞月一命,不过是一时之念罢了,同时也是随了公孙莫鸣的心思。此时听到两人这一番言论,她便向身旁的公孙莫鸣递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今日我俩救下此人一命,也算是对谢家妹妹有了交代。如今他既然要逞强,那便由他去罢。”公孙莫鸣虽然心中不愿,但听到宁萃都劝自己别再掺和此事,也只好不再多言。
就在众人说话之际,先竞月已来到东面军阵前的三十步开外,杀气所到之处,已逼得军阵前方的色目人军士纷纷后退。眼看众军士便要射出手中弩箭,哥舒王子身旁的阿伊也不知先竞月孤身一人是否能够应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便想拔出短刀上前相助。谁知忽听一人扬声笑道:“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竞月兄这一去,真不知你我何时才能重逢,不妨由我送你一程,也算是聊表寸心!”
19 相送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同时寻声望去,只见伴随着话音落处,这位神火教新上任的流金尊者已然大步踏出,一边吞吐着旱烟,一边朝先竞月走去。先竞月也是微微一惊,不知言思道又想耍什么花招,当即驻足不前,心中寻思道:“不管此人有何用意,只要他敢靠近我三丈范围内,定要叫他身首异处,为天下除一大害!”
却不料言思道一路走来,非但踏入先竞月身前三丈之内,而且还径直来到先竞月面前。先竞月紧握手中偃月刀,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既有止不住的愤怒,却又有一丝犹豫,始终没向言思道出手。言思道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冷笑道:“怎么,难道是我‘以德报怨’之举感动了你?方才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虽不肯救我一命,但并不意味着此时的我不肯救你一命。”
说罢,他居然伸手搭上先竞月的肩膀,也用突厥话向对面的色目人军士大声说道:“你们看好了,我便是西域各国国主的座上贵宾金万斤,也是神火教新上任的流金尊者。你们要找此人报仇,自然与我毫无关系;但若是不小心伤到了我,那可就麻烦大了。”
这话一出,对面手持弩箭的色目人军士顿时手足无措,试问如今这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乱箭齐发之下,当场便会这位神火教的流金尊者一并射成马蜂窝。对方有此一言,分明是要阻止众军士放箭,从而让这个汉人第一高手全身而退。神火教的三大尊者和哥舒王子更是大吃一惊,不知这个金万斤在发了什么疯,居然要救先竞月的性命。哥舒王子急忙高声说道:“公孙教主……这……这……贵教这位流金尊者做此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宁萃也搞不懂言思道的举动,不由地深锁眉头,口中却冷冷回答道:“你也知道此人是我神火教新上任的流金尊者,哥舒王子若是想与神火教为敌,只管连他一并射杀便是。”
哥舒王子心中暗骂,一时却也没了办法,只得让传下号令,让军中将领不可轻举妄动。这边先竞月见言思道居然是来助自己脱困,也是大出意料,忍不出沉声喝问道:“你做尽丧尽天良之事,此番又残害玉门关数万将士,居然还敢前来送死?”言思道却是满不在乎,兀自喷出一大口旱烟,嘿嘿笑道:“这回是我主动送上门来,你若是能在此时此地杀我,那你便不是先竞月了。”
先竞月被他这句话一呛,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好几次将手中偃月刀提起,面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始终下不去手,只得厉声问道:“你会有这般好心?如此帮我,到底存有什么企图?”言思道笑道:“竞月兄这话未免有些难听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交朋友并不是为了能够互相利用。”
这话说得先竞月又是一愣,眼前这人竟然也能以“君子”自居?可见其脸皮之厚,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而他定下神来,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玉门关里还有数千染病军士等待救治,公孙莫鸣和哥舒王子既已答应送药救治,想必不会食言。若是在此时击杀言思道,在场的神火教众人和四国联军的色目人军士绝对不肯善罢甘休,自己以寡敌众,也是凶多吉少的局面,甚至还会害了关内数千军士的性命。言思道见先竞月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当即搂着他的肩膀前行,口中笑道:“你还愣在这里作甚?要知道此处乃是别失八里的疆域,没有人欢迎你这个汉人。你还不赶紧离去,何必留在此处惹人生厌?”
先竞月被言思道这一带,只得随着他并肩前行,往玉门关的城门方向而去。列阵在前的色目人军士面对迈步行来的两人,虽然仍用弩箭瞄准先竞月,却再也不敢将箭射出,生怕误伤了这位神火教新上任的流金尊者。待到两人行到面前,先竞月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杀气已是愈来愈重,众军士无奈之下,只得让开一条道来。
先竞月本就艺高人胆大,当即便从军阵中穿行而过,面对两旁手持弩箭的色目人军士,脸上竟不见丝毫惧色。身旁的言思道也是一脸的不在乎,自顾自地吞吐着旱烟。一路上先竞月按捺不住,不禁向身旁的言思道说道:“你这人虽然作恶多端,但也算当世一号人物,往日我对你尚存三分敬意。然而今日你做出跪地求饶之举,顿时令我这三分敬意也荡然无存。”
言思道却不以为意,悠然笑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为了目的可以高傲地去死,就好比是你竞月兄;还有另一种人,为了目的却可以卑贱地苟活,就好比是我。这两种人看似两个不同的极端,实则却是殊途同归,都算得上英雄好汉,竞月兄又何必贱此而贵彼?”
先竞月冷哼一声,想不到此人以“君子”自居尚且还不满足,居然又给自己安了个“英雄好汉”的头衔,一时也懒得再同此人废话。伴随着两人一路无言,已往东行出一里多路程,离玉门关的城门已是近在咫尺;而方才哥舒王子一行人从关内出来的时候,早已将城门大打开来。
话说公孙莫鸣、宁萃、神火教三大尊者以及麾下的一干高手,连同哥舒王子一行人此时都遥遥跟在两人身后,眼见先竞月便要在言思道的庇护下重回玉门关内,哥舒王子心中大急,却又不敢令众军士上前厮杀,从而误伤了这位神火教新上任的流金尊者。情急之下,哥舒王子再也按捺不住,狠狠一咬牙关,脚下已抢上几步,向前面这两人大声说道:“金先生,倘若你当真放走此人,难道四国联军今日命丧于此的上千条性命,竟是要算到贵教教主的头上?况且你以神火教流金尊者的身份相助敌人,岂不是明摆着要挑起神火教与西域各国之间的矛盾?”
谁知前面的言思道竟是毫不理会,就仿佛根本没听到哥舒王子这句话,继续和先竞月并肩前行。哥舒王子见他不敢回答,顿时胆气一壮,继续厉声说道:“好啊!金先生今日先是当着数万将士的面向一个女子跪地求饶,随后又庇护杀害我军将士的凶手脱身。似阁下这般为人,看来嘉峪关以西的西域诸国,从今日起,是再也容不得你了!”
20 承诺
耳听哥舒王子穷追猛打,言思道不禁暗叹一声,只得和先竞月停下脚步,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后面的哥舒王子,笑道:“险些忘记了,前些日子突厥可汗曾派使臣来找我,说可汗打算让自己的二儿子哥舒瀚海前来中原,出任此番四国联军的总军师一职,之后也同样能够说服吐蕃出兵。听到这话,我当场便将那个使臣臭骂一通,叫他回禀可汗休要胡思乱想,我这边已有哥舒老弟你这位智勇双全的人才,乃是这总军师一职的不二人选。因为怕哥舒老弟听了多心,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将此事告知于你。”
哥舒王子本是怒气冲冲,听到这话,整个人顿时僵直当场。要知道他这个“突厥王子”的身份固然不假,却只是庶出王子,一直被突厥皇室排挤在外,所以不得不远赴中原,在兰州城里另谋生计;直到此番被言思道相中,才让他的才能得以施展,出任了四国联军总军师一职。然而尽管如此,在突厥皇室看来,这个哥舒王子始终只是个边缘人物。若说突厥国主想让自己最喜爱的二王子哥舒瀚海前来接替他的位置,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哥舒王子的背心里已是一片冷汗,后悔自己为何要开罪此人。且不论这个金万斤口中所谓的“可汗使臣”是真是假,此人这一路挥金如土,相继游说西域各国,早已得到突厥国主的认可。倘若自己当真激怒了此人,令他前去突厥皇室挑拨离间,那么自己这个总军师的职位也就别想再坐了,弄不好还有可能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当下哥舒王子急忙躬身行礼,颤声说道:“小王……小人一时糊涂,不小心说错了话,还望金先生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这一回……”谁知言思道竟是得理不饶人,又笑道:“至于向一个女子跪地求饶,其实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哎哟,你瞧我这记性,当真愈发不中用了。当日突厥可汗派来的使臣还曾提起另外一件事,说此番统领汗**队的苏合那颜有心要与突厥交好,想要迎娶一位突厥皇室的女子,从而让两国亲上加亲。突厥可汗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皇室女子,最后便想起了你这位阿伊妹妹,打算将她下嫁给苏合那颜。幸好我早就知道哥舒老弟最是疼爱自己这个妹妹,又岂能让她远嫁汗国?于是当场就赏了那个使臣一记耳光,叫他回禀可汗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至于苏合那颜那边,之后我自会亲自开导于他,叫他别再打你这位妹妹的主意。唉,谁知这些日子实在太忙,我又哪里有时间去找苏合那颜说这些琐碎的小事?”
伴随着言思道这话出口,哥舒王子已是浑身冰凉。汗国的苏合那颜想要和突厥皇室结亲一事,自己早有耳闻。且不论是否真有“可汗使臣”来找过这个金万斤,又是否向他说过父王要将阿伊下嫁给苏合那颜,倘若自己的父王果真要与汗国结亲,在突厥的一众皇室女子当中,阿伊这个没名没份的公主无疑是最好选择;就算父王暂时还没做出这个决定,迟早也会生出这个念头。所以唯一的办法,便只有让汗国的苏合那颜主动放弃,而这却非得由这个金万斤亲自出马不可。
一时间,哥舒王子情急之下,居然双膝一软,当场向言思道遥遥跪下,颤声说道:“金先生……不,神火教流金尊者的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敢相忘!只要尊者救我妹妹一次,小人甘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此生……不,生生世世都听尊者的差遣!”说罢,他也顾不得神火教众人和四周色目人军士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径直朝前面的言思道磕起头来,发出“咚咚”声响。
言思道嘿嘿一笑,便再不理会此人,招呼先竞月继续前行,一路穿过两旁手持弩箭的色目人军士,终于踏进了玉门关城门。先竞月不料言思道果真帮自己脱离了险境,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沉声说道:“贵教教主已经答应撤军,还会送药治愈关内驻军。你既已身为流金尊者,想必不会让贵教教主失信于人。”
言思道一锅旱烟正好抽完,便在地上磕去烟灰,漫不经心地笑道:“竞月兄,我也不必瞒你,西域各国的联军好不容易集结于此,撤军是没有可能的;最多三日之后,全军便会开过玉门关,直逼东面的嘉峪关。至于玉门关里剩下的那些染病军士,就算是我买你一个面子,稍后便会叫哥舒王子把对症的药材送来,另外还会送些粮草。而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尽快带着关内的军士撤离此地。”
当此局面,先竞月心知对方没必要哄骗自己,有了此人的这句承诺,关内的数千驻军便算是捡回了性命,他当即说道:“多谢。”不料言思道反倒要来作弄于他,又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欠你一刀,可要我现在还给你?”
先竞月顿时面色一寒,厉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此番玉门关数万将士因你而死,又岂是你假惺惺送药送粮便能弥补的?你若是继续指使西域各国侵犯中原,日后在沙场相遇,我定要亲手取你性命,否则誓不为人!”言思道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随即又是哈哈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天高路远,就此别过!”
先竞月目送言思道回阵,再看城门前聚集的色目人军士,虽然个个面色狰狞、目露凶光,却也并未追进城门,自然是言思道等人还未能说服公孙莫鸣撤军的命令,所以众军士一时也不敢踏进玉门关。他便将两扇城门合拢,独自返回玉门关城墙上,看看还有没有侥幸存活的军士。随后他又将陆将军的尸体找了出来,如今玉门关虽已告破,但这位陆将军宁死不屈,也算是力战身亡,先竞月自然要将他尸体带回,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待到安置好陆将军的尸体后,日色已是逐渐偏西,意味着这一整天终于便要结束。眼见关外的四国联军已经在安营驻扎寨,当中还有一队人马正在准备药材和粮食,显是不久后便会送到玉门关内,先竞月这才松下一口大气,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疲惫。
之后他又去尸堆里寻找那李刘氏的尸体,既然她已经不能活着回江南,自己好歹也要让她落叶归根,将她的尸骨运回故乡安葬。却不料先竞月从血泊里寻到李刘氏的尸身,才发现她的脸上、前胸和小腹下三处地方,竟已被人用乱刀剁得稀烂,翻卷出一片片暗红色的血肉,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居然要对她的遗体如此发泄。
一时间先竞月只觉悲从中来,再也无力抗拒浑身的疲惫,径直坐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