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暗流
话说谢贻香和得一子二人在冰封的“泽依乃拜河”上往北滑行,不料神火教的积水尊者一路追杀而来,盛怒之下更是以软鞭击裂了冰封的湖面。谢贻香还来不及躲闪,便被身后的得一子拉扯落水,整个身子顿时浸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幸好谢贻香自幼在苏州城西的太湖边长大,水性可谓是出类拔萃,虽然事出突然,她也在入水前的刹那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所以并不如何慌乱,只是感到四周河水冷得出奇,寒意沁人心肺。随后便见身旁有人影一晃,却是得一子紧随其后落进水中,此时就在自己身旁。
谢贻香正要责怪这小道士为何将自己拽进水中,却见得一子在这冰冷的河水里一展手脚,水性竟也是出奇得好,随后他径直拉住谢贻香的衣衫,带着她一同往河底深处潜去。谢贻香恍然大悟,此时河面上分明还有一个杀气腾腾的积水尊者,看架势非要将两人至于死地不可,所以似这般潜入河底深处,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可见得一子方才将自己拽入水中并非一时失手,而是他故意做此打算。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便展开四肢,和得一子奋力往深处游去,潜到两三丈深浅时,四周的河水忽然一动,五六道细如毛发的水线已从上方射落下来,直取水中两人。谢贻香心中暗惊,知道这是积水尊者在河面上发出了隔空气劲,若是被这些水线击中,纵然不死也是皮开肉绽的下场,急忙拉着身旁的得一子躲避。待到两人潜至河底,离河面已有五六丈高低,抬头望去,只见月夜下的湖面犹如破裂的镜面,到处都是破裂的纹路,显是河面上的积水尊者所为,还想着要将河里的两人击毙。谢贻香不禁心道:“积水尊者的名号里好歹也有个‘水’字,水性自然不弱。倘若他也跳进河里赶尽杀绝,我们两人岂非在劫难逃?”
谁知这位积水尊者到底没有追入水中,两人刚一潜到河底,得一子便示意往继续往北面游去。谢贻香随他潜游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这条“泽依乃拜河”的表面虽已结了数尺厚的冰层,河底却还生长着不少水草,她便将乱离收入鞘中,伸手拽着河底的水草,让身子在水中往前穿行,速度顿时快了不少;身旁的得一子见状,倒也佩服她的机智,当即依样画葫芦拽着水草前行。
如此行出一盏茶左右的工夫,谢贻香忽然感到四周的河水已没那么冰冷,甚至还渐渐变得有些暖和。再往前游出一段水路,便见水流在前方河底形成了一个丈许直径的漩涡,带动附近的水草摇曳不止,仔细一看,漩涡正下方分明是个极大的深洞,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将四下的水流全都吸了进去。越是靠近这个深洞,周围的河水便越是温暖,将两人浸泡得好不舒服,之前的寒意也在不知不觉中一扫而空。
原来天山北脉虽然地处西域的苦寒之地,当中却存有不少火山,历经千万年间上百次的喷发,至今仍有不少熔岩在地底流淌,从而产生了地热;一旦有水流经过地热之处,便会形成暖流,也便是俗称的“温泉”,这条“泽依乃拜河”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如今虽已是寒冬时节,河面上结成厚厚的冰层,但冰层下的河水却因水底暖流的缘故,依旧能够流动如常。
对此谢贻香自是不明玄机,但对于眼前出现的这个深洞,她倒是略知一二。话说当日在鄱阳湖畔地底深处的“阴间”山谷,谢贻香曾在天祖父的“太虚一梦”里去过阴间家族的“黄泉之地”,据天祖父化身成的小男孩所言,其实是千百年前墨者造出的什么“潜龙”。经过天祖父当时的一番解释,谢贻香才知道天下间的水脉也分阴阳,地面上看得见的江河湖泊为阳,地底下看不见的暗流水源为阴,相互间一正一反,始终维持着动态的平衡。所以此刻出现在河底的这个深洞,必定连接着附近一带的地底水脉,而且是与这条“泽依乃拜河”呈相反的流向——河流是自北向南,那么这个将河水吸入当中的深洞下面,其暗流便应该是自南向北的流向。
弄清了这个深洞的来历,谢贻香连忙抓紧附近的水草,生怕自己被这个深洞处的漩涡卷入其中。此时两人已在河底潜行了近一顿饭的工夫,纵然是谢贻香曾修炼过“秋水长天”的内力,一口真气憋到此时也已有些难受。再看身旁的得一子,这小道士的水性虽是不弱,却毕竟没有内力根基,远不及谢贻香这一口真气的悠长,一张俏脸已然憋得通红。谢贻香心中估算,两人少说也在河底潜行出了一两里水路,河面上的积水尊者既然并未入水追杀,此时多半已经放弃两人,倒不如浮出水面一探究竟,也好乘机换一口气。
当下谢贻香便向身旁的得一子示意,要浮上去击破头顶的冰层,谁知得一子却在水中坚决地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前方的这个黑漆漆的深洞,竟是要谢贻香随他往这个深洞里继续潜入。谢贻香吃惊不小,也一个劲地摇头,得一子和她争执不下,只得以怒目相视。谢贻香见他两只眼睛里血丝密布,分明是气息将尽的征兆,再留在水中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当即不再犹豫,便要拉着得一子往上浮起。
却不料谢贻香刚抓住得一子的手臂,却被对方的双手反过来扣住自己的手腕,继而用手指在她掌心里写道:“寻鱼群。”谢贻香莫名其妙,哪里知道这小道士要寻什么鱼群?她正要在得一子的掌心写字询问,得一子却猛一发力,整个人已向前方的深洞处跃了过去,在附近水流的牵引下,顿时便被卷入漩涡,往那深洞里跌落下去。
谢贻香惊骇之间也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地跃出身子,紧随其后往那深洞直冲过去。幸好她反应够快,身子才刚一被卷入漩涡,便重新抓紧了得一子的手臂。哪知漩涡中水流的湍急竟是远超谢贻香所料,一旦身陷其中,根本容不得她挣脱,顿时便将两人一并往深洞中卷入进去。
谢贻香暗叫不妙,随后眼前一黑,就连她“穷千里”的神通也再看不见分毫,但觉整个身子随着水流来回旋转,搅得她头晕脑胀,身上时不时便是一阵剧痛,却是在水流的牵引下撞上了水底的岩壁,相继擦伤了十几处地方。谢贻香只得用手护住头脸,另一只手则是死死抓住身旁得一子,和他一同被水流冲向河底深处。
如此约莫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谢贻香整个人已是稀里糊涂,一口真气憋到现在,也快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幸好肩头再次撞上一处岩壁之后,四周的水流忽然缓和下来,反而带着两人往上浮起,渐渐地便有亮光自头顶上方洒落。
谢贻香惊魂未定,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拉着得一子奋力往上浮起。渐渐的四周水流越来越冷,却是两人离开了水底的暖流,待到上方洒落的光亮清晰可见,分明是一轮模糊的明月当空映照,四下也已变得无比的开阔。放眼望去,两人此刻所在的水底,倒像是一大片湖泊的湖底,再回头去看来路,则是水底处一个数丈方圆的深洞。显而易见,两人方才从“泽依乃拜河”河底的深洞潜下,顺着水流通过一大段地底暗流,如今再从另一处深洞里钻出,已经来到了一片全新的水域当中。
谢贻香早已是精疲力尽,只觉胸腔中憋得难受,哪有心思细想这是何处?她只管带着得一子往上浮起,眼看就要接近水面,头顶处却是一痛,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她这才醒悟过来,暗道:“如今乃是寒冬时节,这里的水面上当然也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她便伸手去推头顶上的冰层,想要发力将冰层捅破,不料这里的冰层少说也有数尺之厚,她又是在水中发力,力道更是小了一大半,哪里弄得开这片坚硬无比的冰层?
谢贻香心中焦急,连忙去拔腰间乱离。谁知她这一转头,才发现身旁的得一子早已没了动静,整个身子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兀自瞪着两只呆滞的眼睛,只剩一小串气泡自他嘴角处冒起。谢贻香吓得浑身一颤,以自己的内力修为,此时尚且快要气尽,又何况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难道这个唯一能与言思道匹敌的小道士,竟要死在这里?
40 双月
当下谢贻香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拔出腰间乱离,奋力去砍头顶上的冰层。只可惜她也是即将油尽灯枯之人,哪里还有内力驾驭乱离出招?师父刀王所赠的这柄绯红色短刀虽然锋利无比,也只是在坚硬的冰层留下几道刀痕,要想劈碎这数尺厚的冰层,以谢贻香此时的力道,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
谢贻香急得心神大乱,再看身旁的得一子,两只眼睛犹如牛蛙一般往外凸起,正是溺水而亡的特征,情急之下,她一心只想着救人,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当即探头过去,将自己最后的一丝真气嘴对嘴吹进了得一子口中。只见得一子身子微微一颤,便有大串大串的水泡从他口中冒出,显是自己这一丝真气起了作用,令他暂时缓过了一口气。谢贻香再用乱离继续去砍头顶上的冰层,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伴随着自己最后的一丝真气耗尽,手中的乱离再也使不出丝毫力道了。
如此一来,对谢贻香和得一子而言,无疑已是死路一条。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是这般死法,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谢贻香万念俱灰,正待彻底放弃挣扎,在水中静静等死,忽然间却有一队鱼群从她身边游过,径直往深处潜游下去。谢贻香陡然回想起得一子方才在自己掌心写下的“寻鱼群”三个字,难不成指的便是这队鱼群?虽然这一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就算抓到鱼群,对眼下的困境也是毫无用处,但对此时的谢贻香而言,哪里还有其它选择?
谢贻香当即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带着得一子往鱼群方向重新潜游下去,不辨东西地游出一段距离。借助头顶上洒落的月光映照,只见越来越多的鱼群已出现在前方水中,竟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游去;再游出数丈,前方的水底处便有一团亮光透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谢贻香好奇心一起,再次往前奋力游去,但见那团亮光越来越亮,到后来就仿佛是一轮明月出现在了水底,引得附近鱼群纷纷往这里聚拢,大大小小的鱼少说也有上千条,只在这团亮光周围不停徘徊,形貌甚是壮观。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天上的明月掉进了水中?谢贻香举头望去,透过头顶上厚厚的冰层,可见夜空中那轮明月依然挂在天上,根本就不曾坠落下来。此时的谢贻香已是奄奄一息,又被四周冰冷的水流环绕,手脚几乎丧失知觉,思绪也开始有些混乱。她心中暗道:“怎么会有两个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底?莫非是我死到临头,所以水底的龙王派鱼群来接我,要将我引去水底的龙宫?”
“不对!”就在谢贻香濒死之际,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她反倒生出一丝莫名的心力,暗道:“这小道士叫我‘寻鱼群’,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绝不是胡言乱语,更不会是什么鬼神之事!”当下她在水中使出“穷千里”的神通,定睛去看水底的那轮“明月”,透过密密麻麻的鱼群,只见水底那团亮光其实也算不得太亮,只是在这深夜的水底显得格外刺眼罢了,依稀是源自水底的一个小物件。谢贻香急忙拉着得一子往那发出亮光的物件游去,待到离得近了,再一仔细辨别,那分明是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珠子。
原来水底这一轮所谓的“明月”,说穿了不过是一粒类似夜明珠的珠子,也不知是被何人丢弃在了水底,所以才会在深夜发出亮光,将附近的鱼群尽数吸引过来。谢贻香苦思不解,难道这个小道士叫自己“寻鱼群”,其实是要寻找水底的这粒夜明珠?这粒夜明珠又有什么奇特之处?
要说以谢贻香的心智,又逢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原是参悟不透此中玄机。然而就在这生死关头,或许是言思道留在她脑海中的智慧起了作用,令她忽然间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将这粒夜明珠丢在水底的人,正是自己身旁的得一子!
话说得一子此番设局,显然是对整个天山北脉的地形一清二楚,在与宁萃、赵小灵二人分道扬镳后,便叫谢贻香改作西行,然后又沿着冰封的“泽依乃拜河”往北滑行,其用意便是要折返回去,以今日这场赌局的胜利者姿态重回墨塔,和言思道这个失败者当面对峙,以此嘲笑对方。至于前来追杀两人的积水尊者,自然也在得一子的预料之中,于是在积水尊者击碎冰河之后,他才会将谢贻香径直拽进水里,随后又跃入“泽依乃拜河”河底的深洞,无疑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乃是要从水底的暗流逃生,让两人来到这一片全新的水域。
虽然谢贻香并不知道水底的暗流究竟通往何处,也不知这片全新的水域到底是哪里,但是参照地底暗流与地面江河流向相反这一原理推测,这条“泽依乃拜河”乃是从北往南的流向,那么两人穿过水底暗流来到这片形似湖泊的水域,自然是在“泽依乃拜河”的北面。再结合得一子的计划,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回到天山墨家的墨塔所在,所以照此推测,两人眼下身在的这片水域,十有**便是地处墨塔西面的“哈里拜湖”!
再说言思道今日之所能够攻上墨塔,是因为他让同行的畏兀儿军士在冰封的“哈里拜湖”上凿开了一个丈许见方的冰洞,自冰洞中汲水往墨塔西面浇灌,这才连夜架起一条通往墨塔第六层的“冰道”。而白天的时候谢贻香、得一子、宁萃和赵小灵四人离开墨塔,一行人沿着冰道下来,得一子便曾去往畏兀儿军士在湖面上凿开的那个冰洞处,兀自端详了许久。当时众人还以为他是要从水路遁走,谁知得一子却只是在冰洞里洗了洗手,并未言明缘由,看得众人莫名其妙,都认定这小道士是个疯子。
如今想来,得一子当时在冰洞处停留,正是为了将这一粒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投入湖底,所以才有了深夜里吸引鱼群的这一轮湖底“明月”。而得一子之所以做此举动,便是为了标注位置,告诉此时的自己和谢贻香,就在这粒夜明珠的正上方,便是畏兀儿军士凿开的那个冰洞所在!
也便是说,这个双瞳小道士从一开始便已算定了最后的结局,所以早在这场赌局开始的时候,他便提前安排好了所有伏笔。虽然在四人逃亡的过程中他曾变动过计划,但从整个大局着眼,四人的逃亡路线至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和他的计划竟是丝毫不差、完全吻合。
这一连串的想法在谢贻香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此紧要关头,她也无暇惊叹于这个小道士的心智,急忙带着得一子往那粒夜明珠的正上方全力游去,待到快要靠近水面时,只见夜空中那轮圆月已是清晰可见,头顶上的冰层果然在这里开有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
谢贻香惊喜之下,继续踏水浮起,终于和得一子自冰洞处破水而出。一时间但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是说不出的舒畅。然而这份舒畅并没持续多久,便觉冰冷的水流刺骨透心,身上的十几处擦伤更是疼痛难忍,却是她死里逃生之后,本已濒死的身体随之恢复知觉,又重新感到了寒冷和伤痛。
当下谢贻香便将早已失去知觉得一子推上冰层,自己也吃力地爬了上来。举目望去,只见夜空中明月如盘、繁星点起,两人此刻所在之处,正是冰封的“哈里拜湖”上被畏兀儿军士凿开的那个冰洞。再看东面那一座笔直的山峰矗立月夜,山体西面还浇铸着一条极其壮观的冰道,正是被当地人称作“苏里唐峰”的墨塔。
41 登塔
此时整片冰封的“哈里拜湖”上早已空无一人,再不见言思道带来的那些畏兀儿军士。而墨塔西面的那条冰道则和白日里一般模样,并未被墨家弟子毁去,依然通往墨塔第六层“天志”的入口,却不见一个墨家弟子驻守其间。白皙的月光铺洒下来,无论是冰封的“哈里拜湖”还是那百丈高低的墨塔,都透露出一股阴森森的死寂。
谢贻香冷得牙关颤抖,身上湿透的衣衫转眼间便已开始结冰,全靠她以“秋水长天”的内力护住心脉,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体温。再看被她拉扯上来的得一子,从头到脚都已冻得僵硬,除了还有些许微弱的脉搏,几乎已与死尸无异。
幸好言思道带来的那些畏兀儿军士在离开之时,或许因为走得太过匆忙,倒是在冰封的湖面上留下七八处没来得及收拾的营帐。谢贻香便将得一子拖拽到一处营帐里面,又四处搜集军士们留下的日用物件,终于生起几个火盆。她用火盆把得一子围在当中烘烤,自己也借助火盆散发出的热力,在一旁潜运内力。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她原本湿透结冰的衣衫便已烘干大半,体温也恢复正常,算是彻底度过了这场劫难。
谢贻香脱险之后,立刻便将火盆当中的得一子扶起,让他盘膝坐好,自己用双掌从后面抵住得一子的背心,将内力缓缓送入他体内,助他活络浑身血脉。虽然谢贻香的内力并不如何深厚,但有旁边这几个火盆的热力相助,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得一子僵硬的身体终于舒展开来,早已苍白的俏脸也泛起一阵微弱的红晕。随后便听他“哇”的一声,张嘴呕出一大口湖水。
眼见这小道士到底被自己救活过来,谢贻香才彻底松下一口大气,连忙让他在火盆当中继续烘烤身子。过了半响,得一子渐渐回过神来,看到身旁的谢贻香,脸色立刻暗沉下来,开口第一句话便骂道:“你……你这蠢货,险些害死了我!”谢贻香微微一愣,脱口说道:“我几时害过你?分明是我救了你的性命才对。”
得一子猛咳几声,又呛出不少湖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要不是……要不是你在河底与我争执,坚持不肯潜入河底的暗流,我……我又怎会在水里耽搁许久?还有……当时我在你手里写得清清楚楚,告诉你在穿过河底的暗流之后,只需寻到鱼群所在,便能找到畏兀儿军士凿开的那个冰洞……如此简单之事,就算是个蠢货,只要略懂水性便能办到,你又怎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哼,若非是我命硬,只怕……只怕当场便要淹死在水里!”
要说谢贻香也是脾气不小之人,然而在她内心深处,却将这个双瞳小道士当作一个性格古怪的小孩子,所以面对得一子几次三番恶语相向,她倒是不怎么生气,更没往心里去。当下谢贻香便顺着他的话说道:“你的谋划的确是无懈可击,可是也该提前告知于我才是。要知道当今世上似你这般聪明的人物,数来数去也没几个,若是你不提前告知,旁人又哪里猜得到?再说适才在水里的时候,我也是九死一生,能够在临死前猜到你的安排,悟出‘寻鱼群’的玄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这才能让你我二人侥幸逃生。”
听到谢贻香这番话,得一子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下来,又咳嗽几声,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也怪我低估了积水尊者这个老家伙,明明已经一大把年纪,居然比我预计的时间早来了一炷香左右,令我不得不提前入水。否则……否则等我们再行出一两里路,在河底暗流的正上方破冰入水,也不至于在水里憋这么久。”
听他说起积水尊者,谢贻香忍不住问道:“这位积水尊者放着自家的教主不找,居然前来追杀我们两人,倒是奇怪得紧。难道是你私底下另有妙计,让宁萃和赵小灵二人从积水尊者的手里逃脱了,所以他才要来迁怒于我们?”话音刚落,得一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谢贻香只得拉开营帐,看了看夜空中那轮明月,沉吟道:“积水尊者是在亥时前后追上我们,随后我们入水逃生,由河底的暗流回到‘哈里拜湖’,少说花了一两刻的时间。再算上我们在营帐里休整了半个多时辰,眼下亥时应当快要结束,马上便是子时了。”得一子的脸色顿时一变,吃力地站起身来,谢贻香怕他撞上旁边的火盆,连忙上前相扶,得一子已沉声说道:“趁着这场赌局还没结束,你赶紧……赶紧扶我上墨塔!”
谢贻香见他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本想叫他再歇息片刻,谁知却是苦劝不住,只得弄熄火盆,搀扶起得一子离开营帐。两人一路穿过冰封的“哈里拜湖”,再沿着言思道昨夜搭建出的冰道登上墨塔,往第六层“天志”的入口而去。一路上得一子经不住谢贻香的缠问,这才将他欺骗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方法全盘托出,听得谢贻香咋舌不已,实不敢相信老谋深算的积水尊者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居然主动跳进得一子的圈套,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走了宁萃和赵小灵二人。
最后得一子总结说道:“积水尊者因为一念之差,没能及时追进南面荒野擒获公孙莫鸣,反而一路追赶我们到了‘泽依乃拜河’,那么无论是他折返回去,还是那个被我以烟花引开的明火尊者闻讯赶去,只要公孙莫鸣和那个丫头不算太蠢,必定早已逃得不见踪影。更何况眼下已经快到子时,今日这场八个时辰的赌局也已彻底结束,公孙莫鸣的穴道也将自行解开。就算是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能够飞天遁地追上他二人,也拿公孙莫鸣毫无办法,所以对那个家伙而言,无疑是一败涂地,彻底败在了我的手里!”
谢贻香对那个赵小灵本就没什么好感,对宁萃更是深恶痛绝,但是听到得一子这番结论,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赵小灵这个昔日香军的“小龙王”毕竟没有落入言思道的手里,否则以言思道的手段,真不知还会利用赵小灵的身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随后谢贻香又问积水尊者当时为何没有入水,从而将两人赶尽杀绝。得一子不屑地一笑,吃力地解释道:“积水尊者追上我们的时候,便已发现自己上当,最好的选择无疑是掉头就走,赶回南面荒野捉拿公孙莫鸣。然而他盛怒之下,又不肯放过我们两人,恨不得将我们碎尸万段,心情自是无比矛盾。之后我们跳进冰河,这老东西的水性虽是不弱,但在如此寒冷的冬季入水,事后难免需要稍作休整,而这一耽搁,岂不是误了他寻回教主的大事?再说积水尊者对那条“泽依乃拜河”并不熟悉,即便是入水追杀,只怕也没有十足把握将我们杀死,反倒会耽误他更多时间,所以这老东西当然不敢贸然下水。”
说罢,他又冷笑一声,补充说道:“同样的道理,我这一安排也是为这位积水尊者量身订做,换作别人便行不通了。就好比前来追敢的若是那明火尊者,依照他的脾性,只要杀心一起,莫说是入水追杀,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先将我们两人击毙再说。”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谢贻香已搀扶着得一子走完大半条冰道,离墨塔第六层“天志”的入口已经越来越近,却还是没有见到墨家弟子的身影。而入口处原本封闭的暗门,也如白日里一般门户大开。谢贻香不禁心道:“墨家的‘墨守’天下闻名,这座墨塔乃是墨家的根基所在,如今又怎会毫无防备?难道是言思道伙同神火教高手突然发难,已经剿灭了整个天山墨家?”
42 白发
当下谢贻香便向得一子询问,得一子却是满脸不屑,冷笑道:“剿灭墨家?简直荒谬至极!如今积水和明火二尊者正领着所有畏兀儿军士追入南面荒野,发疯似地追赶公孙莫鸣和那个丫头,所以留在墨塔里的除了那个家伙之外,最多不过几个随从,再加那个姓曾的妇人,哪有本事剿灭整个天山墨家?若是我所料不差,那个家伙早已被墨寒山缠住,一直耗到现在,而墨家那几个护法以及门下弟子也都尽数守护在旁,说什么也要将那个家伙困死在墨塔之中,这才没在墨塔的入口处设防。”
说完这番话,得一子的身体毕竟还没完全恢复,惹不住又咳嗽几声,涨得满脸通红。他缓过一口气来,又傲然说道:“但愿那个家伙此刻还在苦苦支撑,一直熬到我现身……须知今日这场赌局他已经败给了我,倘若再栽到墨寒山的手里,那便太令我失望了。”
谢贻香点头不语,眼见月夜星空之下,整个天山北脉出奇的宁静,不禁感慨万千,有些心神恍惚。再回想这一整天的经历,对她而言就仿佛是一场梦境,直到此刻还有些分不清真假。要知道她已不是第一次和言思道打交道,深知此人的厉害,从当年的金陵城到数月前的鄱阳湖,记忆中的言思道似乎从未有过失败,难不成此番他果真被得一子击败,输给了这个目生双瞳的小道士?
随后两人默默无语,一直走完整条冰道,冰道的尽头离第六层“天志”的入口还有丈许高的落差,谢贻香便展开轻功,带着得一子在山壁上借力腾挪,径直踏上了入口后的走道。两人再沿西面这条走道继续前行,一直来到第六层“天志”当中的石室,才终于撞见一个无精打采的墨家弟子。那墨家弟子看到这一男一女的突然现身,立刻认出是今日随赵小灵一同离开之人,不由地大吃一惊,厉声喝问两人的来意。
谢贻香连忙好言相抚,只说有要紧的事需得面见墨家巨子,那墨家弟子将信将疑,眼见两人并无敌意,终于答应前去通传,叫两人留在原地等候。过了半响,那墨家弟子便带来一个中年妇人,却是那位墨家护法墨白水。谢贻香之前曾和这位白水护法交过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连忙上与她交涉,恳请面见墨寒山。
墨白水此时的脸色分明有些沮丧,听到谢贻香的请求,倒也并不多问,当即说道:“眼下巨子正在墨塔第十层‘兼爱’石室里,既然两位想要面见巨子,那便请随我来。”说罢,她便当先领路,沿石室当中的石梯而上。谢贻香搀扶着得一子跟在后面,一路经过第七层“尚贤”、第八层“尚同”和第九层“非攻”,随后又是继续向上的石梯,沿途却连一个墨家弟子也没看到。谢贻香忍不住向墨白水询问,墨白水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等你们见到巨子时,自然便会明白。”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石梯尽头,乃是两扇虚掩的石门,墨白水将石门轻轻推开,门后则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墨白水便请谢贻香和得一子进去,自己则留在了门外。谢贻香暗自戒备,小心翼翼地扶着得一子踏入石室,这才看清石室正中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黑衣人盘膝而坐,兀自耷拉着脑袋,垂下满头的白发;而在这黑衣人面前的地上,还放着一个空空的粗瓷大碗。
听到谢贻香和得一子进来的脚步声响,那黑衣人便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用疲惫的目光望向二人。谢贻香看清这黑衣人的面貌,顿时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你……你是寒山掌门?你如何变作……变作这般模样?”
原来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黑衣人,竟然正是谢贻香之前见过的墨家巨子墨寒山。可是这才短短的六七个时辰,这位墨家巨子怎会变得如此苍老,就连原本的满头黑发都变得雪白?墨寒山却并未回答谢贻香的问题,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两位赶回墨塔,想必是因为那人而来。只可惜两位来晚了一步。”
话音落处,谢贻香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得一子已是怪叫一声,厉声喝问道:“你说什么?那个家伙……那个家伙难道不在你这里?那他还能在哪里?”墨寒山苦笑道:“他当然已经走了。”
得一子又惊又怒,直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又是一阵猛咳,指着墨寒山追问道:“你……你居然放他走了?”墨寒山长叹一声,淡淡地说道:“墨寒山技不如人,愧对墨家历代先师。既已败在他手里,也只能让他走了。”
说完这话,墨寒山再次叹息一声,垂下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的确想将那人留在墨塔之中,终此一生不得离开,从而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所以便以此为赌注,以古之射覆为赌局,与他约定谁先射中三局便算谁胜。经过一番争斗,我们两人都已各自射中两局,打成了平局,紧接着在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局,我便用上了昔日墨家祖师墨翟给齐国项子牛出的难题,将一块寒冰藏在碗中,再用手按住碗底。倘若他猜碗中是冰,我便以至阳的内力化冰为水;倘若他猜碗中是水,我便以至阴的内力维持冰块的形貌。当时我以为凭借这个连项子牛也无法解开的难题,定能将他难倒,谁知他竟然破解了墨家世代相传的这一千古难题。”
谢贻香听得眉头深锁,心中暗道:“这的确是个无解的死局,无论言思道猜‘水’还是猜‘冰’,墨寒山都不会让他答对,他又怎能破解这个难题?”却听身旁的得一子“呸”了一声,冷冷说道:“什么千古难题,简直狗屁不如!要知道世间最大之物,便是语言,因为再如何巨大的事物,都能以言语来形容,所以没有什么大得过言语;而世间最小之物,同样也是言语,因为再如何微小的事物,也能以言语来形容,所以没有什么小得过言语。不过是区区冰水二者的变易,自然也在言语的范围之中,只需一个‘坎’字便能彻底囊括。所谓‘坎’者,乃是出自文王八卦,其象为江河湖海、为雨雪冰霜,所以不管你覆在碗里的是冰是水,都是这个‘坎’字之象。那个家伙只需回答一个‘坎’字,便能彻底解开你这个狗屁难题!”
听到得一子的这番话,墨寒山的双眼中顿时重现神采,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说道:“坎?八卦里的‘坎卦’?妙啊……若是以这个‘坎’字来做辩论,的确是破解此题的一个方向……”说到这里,他眼中再次露出沮丧,摇头长叹道:“想不到墨家世代相传的这一千古难题,短短一天之内,竟然先后被两个人轻易解开,而且还是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方法。”
这话一出,却轮到得一子脸色大变,两只眼睛里精光四射,厉声追问道:“难道那个家伙不是用这个‘坎’字破解此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还能有什么办法?”墨寒山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那人给出的答案,却要比小兄弟的复杂一些,也更加令人难以辩论,甚至根本没有辩论的余地。”
43 骗术
墨寒山说到这里,眼前不由地浮现出当时的情形。原来言思道当时转过身来,眼见墨寒山的右手死死按住瓷碗底部,看样子并不打算挪开,不禁笑道:“有道是买定离手,寒山老兄用手按住这个瓷碗,却不知是何意思?”墨寒山淡淡地说道:“先前你我并未讲明有这规矩,你现在再加,哪里还来得及?”说罢,他也不和言思道多做解释,兀自沉声说道:“便请阁下来射,猜一猜我此刻所覆之物?”
言思道吐出一团浓烟,笑道:“若是如此,射中此局岂非轻而易举?我可要先行确认一下,老兄要我射的,乃是你此刻所覆之物,是也不是?”墨寒山双眉一扬,说道:“正是!倘若阁下当真能够射中,今日这场射覆便是我墨寒山一败涂地,自当履行一切承诺,再不会与阁下为难。甚至连你想要探知的‘潜龙’,我也可以告知于你。”
言思道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说罢,他用手里的旱烟杆指向墨寒山按住的瓷碗,笑道:“话说我又不是瞎子,如此明显的答案,又怎会视而不见?寒山老兄此刻所覆之物,难道不是你用手‘覆’着的这个瓷碗?”
墨寒山愕然半响,随即醒悟过来,对方这么说分明是在偷换概念,将射覆的这个‘覆’字说成自己用手‘覆’住瓷碗,想要以此强词夺理、蒙混过关。他当即冷哼一声,说道:“如果阁下以为仅凭口舌之利,便能以诡辩胜出此局,那未免太过天真了一些。”
不料言思道哈哈一笑,扬声说道:“也是,若是凭借口舌之利,到底有些胜之不武。那我这回便一言不发,好叫你输个心服口服!”说完这话,他当即席地而坐,将右手的食中二指伸进自己嘴里,蘸着唾沫在地上书写起来。墨寒山凝神望去,只见他写的分明是一个大大的“冰”字,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惊的是言思道居然猜中碗里藏的是一块冰,喜的却是言思道既已给了答案,那便是板上钉钉、无从更改了。
言思道写完这个“冰”字,便停下手中动作,望着对面的墨寒山笑而不语。墨寒山暗叹一声,摇头笑道:“阁下输了。”说话之间,他已将至阳的内力聚于掌心,整个瓷碗顿时变得滚烫一片。热力笼罩之下,碗里那块指头大小的寒冰顿时融化成水,自碗沿处缓缓往外流淌。
墨寒山便将瓷碗揭开,当中果然只剩一滩清水,再不见半点冰块。他缓缓说道:“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所以此局我以道家最为推崇的‘水’为覆,并非是阁下所射之‘冰’。”说着,他将瓷碗放到言思道面前,笑道:“阁下虽未射中,但接下来又轮到阁下来覆,所以你后面还有机会。”
谁知言思道却不取瓷碗,只是夸张地叹了口气,一脸不屑地摇了摇头。墨寒山眉头微皱,沉声说道:“怎么,阁下是不愿认输,还是输不起了?我分明是以‘水’为覆,阁下射出的答案却是‘冰’,虽然冰水本为一物,但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当然是阁下输了。”
言思道再次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问道:“我几时说过碗里是‘冰’?”墨寒山心中暗怒,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要想在我墨寒山面前赖账,阁下只怕打错了注意。幸好这回有字为证,任凭阁下如何狡辩耍赖,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说着,他已伸手指向言思道写在地上的“冰”字,然而再一细看这个‘冰’字,纵是墨寒山涵养极好,也忍不住暴跳如雷,脱口骂出一连串脏话。
原来言思道方才用唾沫写在地上的这个“冰”字,此时左边的两点居然不翼而飞,只剩右边的一个“水”字,岂不正是墨寒山化冰为水、揭开瓷碗后的结果?正如言思道所言,他至始至终都没说过碗中所覆之物是‘冰’,而此刻地上留下的,却分明只有“冰”字的右半边,也便是一个“水”字。这又恰好正如墨寒山所言,乃是“有字为证”,证实言思道的确射中了这一局。
其实这倒不是言思道用了什么奇功妙法,在暗中悄然抹去了这个“冰”字左边的两点,而是他在写这个字的时候用了些小手段。当时言思道见瓷碗外壁依稀有水珠凝结,显然是墨寒山在碗里藏进了冰寒之物,再看墨寒山用手死死按住瓷碗底部,他便立刻识破墨寒山的伎俩,乃是要以冰水二物的相互转化设局,从而令自己无法猜对。于是言思道便故意胡扯一番,再表明自己不愿逞“口舌之利”,随后他将食中二指伸进嘴里,用中指饱蘸唾沫,食指却只是用舌尖轻轻舔了一舔。在他写字的时候,他先以食指书写“冰”字左边的两点,再用中指书写右半边的“水”字,如此待到片刻之后,这个“冰”字左边的两点本就没多少唾沫,转眼便从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右半个湿嗒嗒、黏糊糊的“水”字。而墨寒山当时亲眼看见他书写时的笔画,分明正是一个“冰”字,惊喜之下,哪还有心思留意言思道在两指间玩弄的花样?
如此一来,这一局无疑是言思道胜出,依照“谁先射中三局的便判谁胜”的规矩,言思道既已率先射中三局,便已彻底胜出今日这场射覆。墨寒山想到这里,连忙收回思绪,向眼前的谢贻香和得一子简单说明了言思道破题的方法,随后他缓缓吁出一口长气,失落地说道:“要知道今日这场射覆本是由我提出,对我而言,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岂料到头来还是败在那人手里。经此一役,我墨寒山也算是心服口服、彻底认输了,当然只能任由他自行离去。”
听到言思道破解墨寒山这一难题的方法,得一子整个人已是呆若木鸡,虚弱的身子再也不堪重负,径直坐倒在地,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而谢贻香曾多次见识过言思道的手段,反倒并不如何惊讶,忍不住问道:“不过是赢了一场射覆,那个家伙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寒山掌门为何不用其它办法将他留下?更何况似他这等奸恶之徒,何不……何不当场杀之,以绝后患?”
听到这一问,墨寒山不禁微微苦笑,淡淡地说道:“墨者一诺,千金不易。既已约定以射覆定输赢,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又岂能背信爽约、翻脸赖账?何况那人今日敢孤身一人在这墨塔第十层‘兼爱’与我对战,自然早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或许他在墨塔地底的暗道中埋藏了数千斤火药,随时准备引爆;或许他另外埋伏了前来接应的畏兀儿大军,随时准备围攻墨塔;又或许他早已买通墨家弟子作为内应,随时准备偷袭于我……无论是哪一种安排,都能确保他平安无事、全身而退。所以我若以武力强行将他留下,到头来也会是自讨没趣,甚至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说到这里,墨寒山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当然,若是将那人当场杀之,或许的确能够免去不少祸乱。只可惜我天山墨家乃是先秦墨家的分支,历代弟子恪守的更是‘兼爱非攻’之宗旨,可不是蜀地凌云山那些个‘杀生佛’。”
谢贻香只得暗叹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倒在地的得一子忽然猛捶石砖地面,口中厉声喝道:“那个家伙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这才能以诡计解开此题,什么蘸着唾沫写字,说到底只是市井乡野里的粗鄙骗术,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无论如何,眼下公孙莫鸣早已逃进南面荒野,浑身穴道也已彻底解开,就算是将神火教的‘五行护法’集齐,也休想将他擒获。所以今日这场赌局,分明是我胜了,是那个家伙败在了我的手里!”
44 胜败
眼见得一子说话时神情狰狞,额上更是青筋凸起,谢贻香心知他是因为一时的失算,误以为言思道此刻还在这座墨塔当中,谁知言思道非但早已离去,而且还用巧妙的手段解开墨寒山最后一局的难题,分明是在得一子的意料之外。所以这小道士惊讶之余,一时间难免愤愤不平、怒火攻心,以至如此失态。
当下谢贻香正要以好言安抚,却不料墨寒山苦笑一声,抬起头来说道:“这位小兄弟到底还是太过年轻,须知这世间之事,除了‘胜败’二字之外,其实还有‘得失’二字;很多时候为求‘得失’,所谓的‘胜败’往往并不重要。所以今日一役,那人已从我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同时还从天山墨家手中平安救出神火教教主,可谓是满载而归。虽然在约定的八个时辰内他并未擒获公孙教主,看似输掉了这场所谓的赌局,但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便已带着几名随从离开墨塔,前去与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回合,继续追捕公孙教主。正所谓来日方长,以那人的本事和神火教的势力,寻回教主只是迟早的事。试问以公孙教主的质朴,届时又如何经得住那人的唇舌鼓动?至于那个姓宁的小姑娘,凭她孤身一人,更加不是那人和神火教的对手。”
说到这里,墨寒山便总结说道:“有那个家伙帮助神火教,公孙莫鸣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已然是势在必得,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所以小兄弟你看似胜出了今日这场赌局,但从长远来看,以‘得失’二字观之,对那人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得一子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听到墨寒山这一结论,更是火上浇油,两只眼睛里就仿佛是要喷出火来。他忍不住厉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胜便是胜,败便是败,说什么狗屁‘得失’?今日若非有我,公孙莫鸣早已落入神火教手中,所以当然是那个家伙败给了我!”
墨寒山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就算是你胜了,也是胜之不武。要知道以今日之势,那人与我在此间射覆,少说耗去了他六成以上的心力,同时他还留了一成心力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身上,哄得这两大高手对他言听计从。至于他真正用在今日这场赌局上的心神,也便是与你博弈的精力,最多只是他的三成心力;说得难听一些,至始至终,他根本就没和你认真赌这一局。”
话音落处,得一子整个人已是暴跳如雷,挣扎着虚弱的身子从地上站起,迈开大步在这间“兼爱”石室里来回走动,口中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旁的谢贻香暗自叹息,甚至这个小道士虽是心智奇高,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免有些小孩子脾气,经不起什么胜败输赢。她一时也不便上前劝解,任由得一子将心里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
随后谢贻香便在墨寒山身前坐了下来,将自己此番跟随“北平神捕”商不弃缉拿“撕脸魔”宁萃归案,从蜀地峨眉山一路追到这西域的天山北脉,最后又误打误撞卷入今日这场是非的所有经过简要告诉墨寒山。墨寒山听完她的讲诉,才终于明白谢封轩家的三小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随后墨寒山瞥了石室里的得一子一眼,缓缓说道:“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既然是友非敌,自是再好不过。然而请恕墨寒山多嘴,无论是谢三小姐想要将那人擒回天牢,还是那位姓宁的姑娘想要报复那人,只怕到头来都是徒劳无益,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小觑了你们,而是以那人的心智和谋略,纵然是昔日计定江山、智盖古今的青田先生复生,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还请谢三小姐三思,莫要做螳臂当车之举,以免祸及自身。”
谢贻香不禁心道:“这位墨家巨子只怕是因为今日败在言思道手里,以至心灰意冷、毫无斗志了。不过是一场射覆的游戏而已,居然能将‘江湖名人榜’上有数的高手彻底击溃,这固然是言思道的本事,但又何尝不是这位墨家巨子的懦弱?”想到这里,她也看了一眼在石室里来回踱步的得一子,心中更是暗自惋惜。若要以心智和谋略而论,在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里,恐怕便只有这个横空出世的双瞳小道士足以和言思道匹敌,可是看他此刻的模样,竟是和墨寒山一般懦弱,居然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都称受不起,其举止几乎能用“幼稚”二字形容,又如何能与那个厚颜无耻的言思道相抗衡?
谢贻香连忙收回心神,又向对面这位白发苍苍的墨家巨子问道:“多谢寒山掌门的金玉良言,然而敢问寒山掌门,此刻整座墨塔户大开,当中不见丝毫防备,门下弟子和那位白水护法更是神情沮丧,不知却是何故?”墨寒山苦笑道:“天山墨家既然并非那人的敌手,往后自然不敢再去招惹于他。何况我有言在先,今日这场射覆输的既然是我,那么整个天山墨家便要从此归隐,再不过问天下之事。也只有如此,才能保全我天山墨家这一支血脉,将希望寄托于后世弟子,盼他们能将墨家的学说再次发扬光大。至于我们所在的这座墨塔,今日既然彻底暴露在了神火教和别失八里军队的面前,已是无法继续居住,所以我早已传下号令,让门下弟子各自清点收拾,准备放弃此地,另寻它处隐居。”
听到这话,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径直说道:“请恕晚辈无礼,寒山掌门乃是当世英雄,天山墨家更是侠义之表率,又岂能因为一时的胜败自暴自弃、独善其身?既然寒山掌门也认定那个家伙是祸乱天下的元凶,那便应当奋起迎战,拼尽全力与之对抗。最后就算是功败垂成,也没辱没墨家千百年来的侠义之名。”
谁知墨寒山却是无动于衷,只是伸手拂开垂落在眼前的白发,淡淡地说道:“谢三小姐此言差矣,正所谓下士斗勇、中士斗谋、上士斗心。我与那人之间的对战,看似斗谋,实则却是斗心;一旦被对方击溃信心,便再也无法与之抗衡。话说十多年前在长城的嘉峪关之上,我便在那人手里败过一次,令我数十年来积攒的信心毁于一旦,整个人也几近崩溃。随后这十多年里我终日面壁天山、闭关冥想,好不容易重拾信心,这才能在今日与那人再战一场,谁知却还是输了。经此一败,就算我还能恢复如初,少说也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了,恐怕我墨寒山也没那么长的命,只能将这一重任留待后来之人。”
眼见墨寒山心意已决,谢贻香不禁暗自摇头,如此看来,名震天下的天山墨家便要从此自江湖中除名了。她深知凭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墨家巨子回心转意,当下只得站起身来,准备向墨寒山告辞离去。谁知就在这时,在石室里来回踱步的得一子忽然停下脚步,扬声大喝道:“什么是‘得失’?什么又是‘三成心力’?既然你要论得失,我便叫你一无所有!既然你只用三成心力,我便叫你使出十二成心力!”
45 阴谋
耳听得一子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谢贻香惊骇之余,也不知这小道士又在发什么疯。对面的墨寒山却在嘴角处浮现出一丝微笑,低声说道:“能有这位小兄弟继续与那人为敌,整个天山墨家也能安心归隐了。”
只见得一子沉着脸大步踏向两人,看到墨寒山身前放有一个粗瓷大碗,便附身拾起瓷碗,朝地上奋力一摔。但听“啪”的一声清响,这个被墨寒山和言思道二人用来射覆的瓷碗便当场摔了个四分五裂。
随后得一子拣起一块瓷碗碎片,弯腰在石砖铺砌的地面上奋力勾画。谢贻香定睛望去,只见他用瓷碗碎片划出的线条轮廓分明,当中有山有水,倒像是一幅巨大的地图,一旁的墨寒山更是脱口问道:“这是中原两京十三使司的地图?”
得一子并未回答,更不理会两人,自顾自地将这幅地图画完,果然正是中原江山的地形图。只听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当今皇帝生刻薄寡恩、多疑嗜杀,生怕自己身死之后皇子皇孙们压不住那些开国元老,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地除掉朝中功臣,并且将天下兵权分交给四个皇子,也便是世人所谓的‘四王将兵’。”
说着,他用瓷碗碎片在地图上的漠北一带画了两个圆圈,沉声说道:“前朝虽灭,余势犹在。虽然谢封轩当年生擒前朝最后一任皇帝,但前朝异族的主力早已平安撤回北方,重新建立起了政权,实力绝不容小觑。况且他们是天生的游牧部族,无力农耕织造,一切日用只能前往中原掠夺,千百年来从未有过改变,所以必须要用重兵镇守。而如今率领大军在漠北抵抗前朝异族的,便是驻守在‘宁夏卫’的颐王和驻守在‘大同卫’的赵王,可谓是至关重要,轻易动弹不得,从而与前朝异族形成对持的僵局。”
紧接着得一子又在地图上东南面的江浙沿海画了一个圈,说道:“另一位手握兵权的皇子,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恒王,本是驻守于江浙,率兵抵御沿海倭寇。话说这位恒王素来颐指气使、桀骜不驯,朝野间多有传言,说他一直心存反意,如今果然应验,当真在江浙驻地揭竿而起、领兵作乱。由于事出突然,中原境内又无闲兵可用,朝廷仓促间只得将附近各处零星的兵力聚集起来,驻守于湖州、宣城、铜陵三地,防止恒王的叛军北上。如此一来,恒王的北面有朝廷兵马驻守,东南面又有东瀛的倭寇来犯,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短期内也是一个对持的僵局。”
说到这里,得一子又在地图上西北的兰州城附近画了一个圈,扬声说道:“至于最后一位统兵的皇子,便是驻守在兰州卫的泰王。因为恒王突然在江浙造反,皇帝在第一时间便已责令泰王率领兰州卫的二十万驻军回师中原,眼下正屯扎在汉口一带待命,而伴随着泰王这一回师,中原的西北便只剩下‘玉门关’和‘嘉峪关’两道防线。据我所知,如今西域的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已经被那个家伙用神火教的名义说动,结成了四国联军,随时准备进军中原。所以那个家伙才会不遗余力地寻访公孙莫鸣,好利用他神火教教主和香军‘小龙王’的身份给西域各国一个交代。”
墨寒山本已是万念俱灰,耳听得一子说到这里,虽不知这个双瞳少年到底要说什么,但也忍不住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正是如此。方才我与那人射覆时,他曾亲口承认自己寻访公孙教主的目的。”只听得一子继续说道:“要说西北的第一道防线玉门关,本就地处中原的疆域之外,可谓是一支孤军驻守一道孤城。再加上玉门关的守将陆元破刚愎自用,西域各国的联军要想攻破玉门关,只需不计代价地日夜猛攻,最多十日便可破城;若是截断玉门关的一切补给,再以诡计攻心取巧,两个月内也足以拿下玉门关。然而往后的西北第二道防线‘嘉峪关’,其守将龚百胜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有他驻守于此,凭借嘉峪关的天险和后方兰州城的补给,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西域各国的联军来势再猛,也绝不可能攻破此地。所以至少在半年之内,西域各国的联军和驻守在嘉峪关的龚百胜,也将会是一个对持的僵局。”
谢贻香还是首次听到关于中原局势如此详尽的分析,不禁暗自心惊。墨寒山却早已从言思道口中得知此事,当即沉声问道:“小兄弟到底想说什么?”得一子这才瞥了墨寒山一眼,冷冷问道:“难道你还没发现当中的问题?”墨寒山不解其意,只得摇了摇头,得一子冷哼一声,厉声说道:“漠北、江浙和西域这三处兵马,都会形成对持的僵局,这便是问题所在!”
说罢,他便站直身子,扬声说道:“以那个家伙的能耐,不可能只是谋划些不痛不痒的勾当,此番他唆使西域各国结成联军直逼中原,无疑证实了他是要以整个天下为谋。然而本朝的建立不过十多年,正是民心思定之际,无论权贵还是百姓,都不愿再次承受战乱的摧残。要想在这个局面下谋朝篡位,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武力逼宫,胁迫旧皇让位、拥立新皇登基。而此举成功与否的关键,其一是新皇帝的身份来历必须能够服众,最不济也得是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才好避免世人的非议。其二便是‘兵贵神速’这四个字,说得再简单些,便是一个‘快’字,数月甚至数日之内便要成功。倘若一击不中,将时间拖得久了,势必会引起天下人的公愤,注定将以失败告终。”
说完这话,得一子略一思索,又说道:“假设我是那个家伙,要想以天下为谋,妄图谋朝篡位,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辅佐一个‘正统’的新皇帝,带一支奇兵突袭金陵,径直杀进皇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当今皇帝取而代之。只要新皇帝的身份能够令天下人闭嘴,剩下的不过是朝廷里各方势力的新旧更替,纵然还有腥风血雨,也只是在私底下进行,不会在明面上掀起什么风浪。”
随后得一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结说道:“照此来看,眼下漠北、江浙和西域三处皆是对持的僵局,与这个‘块’字根本就是背道而驰;对那个家伙的谋划而言,更是适得其反、毫无益处。对此只可能存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我们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是那个家伙故意让我们看到,充其量是他的‘阳谋’罢了;而在这些‘阳谋’背后,他一定还另外存有‘阴谋’!”
听完得一子这番长篇大论,墨寒山一改之前的颓废之态,脱口说道:“小兄弟的这番推断丝毫不差,方才射覆之时,那人也曾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至于他在暗地里盘算着的‘阴谋’,似乎的确是以一支奇兵突袭金陵,将当今皇帝取而代之。当时我几次三番追问于他,他却闭口不谈,只说天下易主,便在一个‘尸’字之上,我却始终参悟不透这个‘尸’字的玄机。”
这话一出,得一子也是微微一愣,脱口问道:“尸?死尸?尸变?”旁边的谢贻香立刻回想起来,接过话头说道:“我曾经从宁萃口中得知,那个家伙似乎在玉门关谋划了‘玉门走尸’一案,只可惜当时我随商捕头走得匆忙,并未查清此中详情。事后回想起来,我曾在深夜荒漠里撞见过一具行走的死尸,难道这个所谓的‘尸’字,便是指言思道施展了什么邪术,想要操控死尸攻占玉门关?”
却见得一子缓缓摇头,冷冷说道:“绝不可能。我早已说过,西域的战事终将变作对持的僵局,仅仅是那个家伙的‘阳谋’而已。就算他真能操控死尸攻占玉门关,也只是他谋略中的一个‘战术’行为,绝不可能是他谋朝篡位的核心‘战略’。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个‘尸’字所指的,应当是他用来偷袭金陵的那支奇兵!”
46 论势
墨寒山沉吟道:“倘若那人当真谋划偷袭金陵,眼下中原再无闲兵,他这支奇兵又当从何而来?”谢贻香也点头说道:“不错,当年紫金山的太元观谋反,金陵城附近根本无兵可用,其它地方更是如此。难道他是想用邪术操控死尸攻城?”
得一子皱起眉头,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随后摇头说道:“那个家伙的谋略神出鬼没,他肯将这个‘尸’字告知,自然有十足把握叫旁人猜不透其中玄机。所以先不管这个‘尸’字作何解释,以大局观之,他想要以一支奇兵偷袭金陵,到底是为了谋朝篡位,用一个新皇帝取代当今皇帝。且不论他的这支奇兵从何而来,单说他辅佐的这个‘正统’皇帝,却又是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谢贻香和墨寒山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一个问道:“赵小灵?”另一个则问道:“公孙莫鸣?”
得一子再次摇头,冷笑道:“公孙莫鸣虽是昔日香军的‘小龙王’,然而事隔多年,其名号纵然在朝廷里存有余威,但中原百姓却早已将他遗忘。若是让公孙莫鸣坐上龙椅,恐怕中原百姓和朝中各方势力都未必臣服。况且公孙莫鸣这才刚刚逃离墨塔,那个家伙辅佐的新皇帝如果是他,未免也太过仓促了一些。所以算来算去,那个家伙辅佐的应当还是皇室中人,也便是当今皇帝的皇子,如此一旦功成,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子承父业,随便编个理由便能继承大统。”
墨寒山点头说道:“对此我也曾有过怀疑,那人从西域各国召集来的联军,到底只是一枚送死的棋子罢了,乃是要牵制住朝廷的兵力。而他真正辅佐的,极有可能就是眼下在江南谋反的恒王。”言思道沉吟道:“从表面上看,恒王的可能性的确最大,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那便是恒王的谋反乃是摆在了明面上,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严密注视之下。而且恒王的叛军如今已和湖州、宣城、铜陵三地驻军形成对持的僵局,根本就没有偷袭金陵的可能。所以照我看来,恐怕恒王也只是那个家伙的一枚棋子,他真正辅佐的却是另有其人。”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依次盘点道:“要说驻守西北的泰王,哼,这蠢货若是也敢谋反作乱,那才是天下奇闻。即便是猜忌多疑的当今皇帝,也对这个泰王信任有加,否则也不会在恒王造反的第一时间令他回师增援,所以泰王绝不可能是那个家伙辅佐之人。再说这些年来一直留在金陵的皇长子,素来以忠厚老实著称,皇帝更是动过好几次念头,想要将他立为太子。所以他既然身为皇长子,又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只要熬到皇帝寿终正寝,江山自然唾手可得,又何必与那个家伙密谋造反?除去这两位皇子之外,金陵城里另外的十多个皇子,要么是年幼无知,要么是不折不扣的废物,那个家伙再如何不济,想必也不会辅佐于他们。”
谢贻香和墨寒山听到这里,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已经明白了得一子的意思。但这一结论未免太过出人意料,一时间两人竟不敢说出口来。果然,只见得一子重新蹲下身子,用手里的瓷碗碎片在地图上的漠北一带画了个大圈,将“宁夏卫”和“大同卫”那两个小圈一并圈入其中,冷笑道:“颐王足智多谋,赵王骁勇善战,纵然不及恒王的锋芒毕露,但这两位皇子在漠北驻守多年,令前朝异族的余孽不敢侵犯寸土,可见他二人也是皇子之中难得一见的人物。倘若那个家伙早已和这两个皇子中的一人珠胎暗结、沆瀣一气,眼下江浙已乱,西域的战事也是一触即发,这两个皇子中的一人只需领着一支奇兵悄然南下,绕开各地城郭关卡,便能轻易攻入金陵皇城,胁迫当今皇帝退位,再以新皇帝的身份登基临朝。”
得一子这话正是墨寒山和谢贻香心中的猜想,待到他话音落下,两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谢贻香喃喃说道:“颐王和赵王?他们……他们……”她连说两个“他们”,却不知后面应当说些什么。因为这两位皇子常年驻守漠北,这些年几乎不曾回过金陵,谢贻香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他们是否存有自立之心。然而正如得一子所言,他二人能在漠北统兵对抗前朝异族,本事自然不小,倘若他们之中当真有人与言思道合谋,选择在此刻偷袭金陵,的确存有很大的机会君临天下。
须知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也算是当世少有的智者,当下他又将得一子的话仔细推敲了一遍,终于沉声说道:“错不了,那人的谋划必定正是如此。依照中原眼下的局势,就连我们都能看出驻守在漠北的颐王和赵王有机可乘,那人又岂会不知?以我对那人的了解,中原造成如此局势,只怕正是他替颐王或者赵王亲手谋划而成,这才是他整个布局的用意所在。”
墨寒山说完这话,石室中的三人便相继陷入沉默,各自深思起来。谢贻香心中怦怦乱跳,这一结论倘若准确无误,金陵城岂不是危在旦夕?说来自己好歹是金陵刑捕房的捕头,也算是吃皇粮的官吏,又岂能坐视不理,任由言思道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可是她再转念一想,无论是得一子的结论还是墨寒山的证实,都只是他们两人的推测罢了,此事毕竟涉及在漠北统兵的两位皇子谋反,乃是国之大事,无凭无据之下,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幸好谢贻香立即醒悟过来,不管怎样,眼下最要紧便是赶回金陵,将此事向父亲谢封轩禀明,由他这位当朝一品大将军来做决断。倘若颐王和赵王并无南下之意,是得一子自作聪明猜错了言思道的谋划,那自是最好不过;倘若不幸被得一子言中,好歹也能提前让父亲知晓,叫朝廷有所防范。
想到这里,谢贻香哪里还敢有片刻耽搁?她当即站起身来,便要向对面的墨寒山告辞。却不料墨寒山突然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可惜为时已晚。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颐王或者赵王的军队,此时只怕已在南下的路上。而你从此地赶回中原,最快也要两个月后才能抵达金陵,哪里还来得及?”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令谢贻香彻底呆立当场。她这一路随商不弃从蜀地的峨眉山西行之时,尚且还是盛夏时分,到如今已是四个多月过去,到了寒冬时节;虽然途中有过各种耽搁,但是走完整个路程,少说也要实打实的一个多月。要想从这天山北脉赶回江南的金陵城,岂不正是要花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在她茫然之际,却听旁边的得一子冷冷说道:“墨家巨子有此一说,当然是有办法让你立刻赶回金陵。”
墨寒山顿时将目光投向得一子,略带惊讶地说道:“原来小兄弟对我天山墨家的事,倒也知道不少。”谢贻香却不解其意,心中暗道:“此地离金陵少说也有四五千里,墨寒山又有什么本事能让我立刻赶回金陵?难不成他还能让我腾云驾雾、一路飞回金陵?”
想到这里,谢贻香陡然心念一动,回想当日在岳阳城的府衙之中,墨家的“蔷薇刺”曾造出一架飞鸟般的机关,载着自己和庄浩明二人脱离险境,径直飞到洞庭湖中江望才所在的龙跃岛上,不禁脱口说道:“我知道了,是墨家的‘飞鹊’!”
听到谢贻香这话,墨寒山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原来谢三小姐曾见过我天山墨家的‘飞鹊’,那倒是荣幸之至。只可惜‘飞鹊’依靠的是机簧动力,只能用作短途的滑翔,属于最粗浅的机关消息术。要想从天山北脉一口气飞回金陵,绝非‘飞鹊’所能为也。”说着,他已从地上站起身来,将满头白发随手束在脑后,又说道:“不过天山墨家却另有机关,能够助谢三小姐翱翔九天,在五日之内飞回金陵。”
47 天行
当下墨寒山便大步来到石室里的一处墙壁前,在石墙上摆弄一番,随后便听头顶上嗡嗡作响,竟在石室顶部开出一道丈许见方的暗门,又从暗门里落下了一段木梯。墨寒山径直踏上木梯,招呼谢贻香和得一子随他同行。谢贻香心中安静,之前曾听墨家弟子提起,说这座墨塔共分十层,此处已是最高的一层“兼爱”,却不料在这第十层之上,居然还另外存有空间。
得一子当即一言不发地踏上木梯,谢贻香连忙跟在他身后,走完整段木梯之后,暗门后又变作一道往上的石梯。三人沿石梯攀爬,不过片刻,前面的墨寒山已将头顶上又一道暗门推开,顿时令三人眼前一亮,却是上到了一处极大的空间,直看得谢贻香咋舌不已。
原来这第十层“兼爱”的所在之处,才只到整座墨塔一大半的高度,在“兼爱”石室之上,分明还有二十多丈高的空间,却是将山体中间全部镂空,呈一个圆筒的形貌。抬头望去,这处空间的顶部大开,就好比是一座火山的谷口。约莫有十多丈方圆,让月光径直透露进来,映照着这处空间当中一根丈许直径的铜柱,竟是完全以熟铜浇筑,竖立着往上延伸到谷口附近。而围绕在这根铜柱上面,每隔数丈距离,又用木板搭建出一道道平台,在平台放置着各式各样的机关器械,大部分都是谢贻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而就在这处空间的四壁,还有在石壁上开凿出的螺旋形走道,离中间铜柱上搭建出的那些木制平台只有丈许宽缝隙。墨寒山踏上走道,领着谢贻香和得一子而人往这处空间的顶部绕行上去,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所谓‘墨塔十层’,指的不过是存于人间的十层,而在人间之上,还存有‘天界’。所以此处便是墨塔当中的天界,又被天山墨家的历代巨子称之为‘天外之天’。”
谢贻香仔细打量沿途这些机关器械,当中不但有形似攻城战车的器械,还有状如火炮弩箭的机关,更有许许多多是她完全说不出用途的,不禁脱口问道:“墨家既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机关消息术,为何……为何这些器械我却从未见过?还请寒山掌门不要怪罪,我的意思是说,墨家这些机关消息术为何不曾流传于世,以此造福于民?”
只听前面的墨寒山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世间之事本就是一柄双刃之剑,乃是利弊共存、福祸相依。天山墨家的机关消息术虽然不差,甚至算得上是天下之先,但若是将这些器械投放于世,以当世之人的德行,只怕未必会将其用于善途,更还会依照当中原理进行改造,制出凶险的杀人利器,这却与墨家‘兼爱非攻’的宗旨背道而驰了。所以我们对此极为谨慎,每设计出一种新的机关,都要经过反复推演,在确认无法用于战场之后,方可将其传授给世人。”
谢贻香深以为然,不禁点头说道:“不错,世间虽有不少善人,但更多的却是像言思道那样的人,为求一己之私欲不折手段,根本不将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若是任由此间这些器械流传出去,后果的确是弊大于利,只会令更多的人因此而命丧。”
得一子的身子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听到两人这番对话,却是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满脸不屑地说道:“器物之利,终究是为人所用,即便是用作于战事,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因为古往今来的任何一场战事,其目的都是为了双方能够坐下来和谈;倘若和谈不成,那便继续再打,一直打到能够和谈为止。所以每一场战事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抗,需要的是像那个家伙一样的无耻之徒,而绝非这些机关器械。”
谢贻香听得无言以对,再想起墨寒山已经决定放弃这座墨塔,令整个天山墨家退隐江湖,此间这些器械只怕也要被尽数毁去,不禁有些惋惜。随后三人一直沿走道行至尽头,来到这处“天外之天”顶部的谷口,谢贻香这才发现谷口附近还有好几张巨大的油布,想来是雨雪天气时拿来遮挡谷口之用。
墨寒山此时已停下脚步,对面便是铜柱上最顶端的一个木制平台。他伸手指着平台上的一架器械说道:“便是此物,足以令谢三小姐和这位小兄弟御天而行,倘若运气够好,最多只需三五日,便能带你们飞回金陵。墨家先师曾给它取过一个名字,唤做‘天行’。”
谢贻香连忙定睛去看,只见平台上却是一个四尺见方的方形竹篮,约莫有一人高低,勉强容得下两人站立其中。而在竹篮的当中,还竖立着一根碗口大小的铁铸圆筒,探出竹篮五六尺高度。除此之外,在这个竹篮的四角和四边还连有八根粗壮的绳索,和旁边的大团布匹相连,依稀是以蚕丝和银线混编而成,如今正卷做一团耷拉在地。谢贻香看不懂其中原理,忍不住问道:“‘天行’?这……这东西如何能飞?”
墨寒山还未来得及答话,得一子已冷笑道:“难道你没见过‘孔明灯’?”墨寒山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小兄弟好厉害的眼力。”说着,他便纵身跃上平台,指着那个一人高低的竹篮说道:“小兄弟说得不错,这架‘天行’正是和孔明灯一般原理。就在这个竹篮的下半截,盛有产自西域沼泽的黑油,遇火极易燃烧。只要将竹篮中铁筒上面的机关扭开,黑油便会从筒口喷射出来,再在筒口处将其点燃,便会形成往上喷射的火焰,继而产生极强的热力。而在这股热力的作用之下,绳索连接的这一大张丝布便会在竹篮正上方鼓成一个半球形状,带着下面的竹篮升空而起。”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孔明灯她当然见过,这架所谓的“天行”既然是孔明灯相同的原理,那便等于是一个放大了数十倍的孔明灯,的确有可能载人升上半空。她又问道:“如此升空倒是不难,可是怎样才能令它一路飞回金陵?”墨寒山笑道:“当然只能靠风力。眼下正是寒冬时节,天山北脉刮的正好是西北风,只要启动‘天行’升到半空,便能在西北风的作用下往东南方向飞出。参照这几日的风速,其速度何止十倍于奔马。”
说罢,墨寒山便将操控的要领详细告诉谢贻香和得一子,又补充说道:“若是一直能遇到西北风的相助,自是最好不过。但若是遇到空中无风,又或者是遇到其它风向,那便需要调整‘天行’的飞行高度。要知道空中的气流极为复杂,地面上明明刮的是西北风,半空中却有可能刮着相反的东南风,再往高处升起,或许又会是另一种风向。所以乘‘天行’御天而行,在不同的高度便会遇到不同的风向,只要调节铁筒上的机关,便能控制筒口喷出黑油的多少——喷得越多,燃烧时产生的热力便会越大,从而令‘天行’继续上升;喷得越少,燃烧时产生的热力便会越小,从而令‘天行’下降——如此直到‘天行’处于刮着西北风的高度,便能确保你们一直往东南方向飞行。”
谢贻香本就聪慧过人,不过片刻间便已掌握了其中要领。随后墨寒山拍了拍手,便有两名白头苍苍、身材佝偻的墨家弟子出现在三人面前,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只怕是常年驻守于此墨家前辈。只见这两名墨家前辈向墨寒山微一行礼,也不说话,相继跃上平台摆弄这架“天行”,显是要为接下来的飞行做准备。不出片刻,当中一名墨家前辈也拍了拍手,便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个“人”沿着走道从下面行来,顿时令谢贻香目瞪口呆。
原来这位墨家前辈拍手唤来的这个“人”,浑身上下竟是以大大小小的木块拼接而成,四肢和身体的构架虽与常人无甚区别,但脖子上面却没有脑袋,分明是一个机关制造的假人。
48 作别
当下那名墨家前辈跃回走道上,在这个机关人身上摆弄一番,机关人便仿佛是得到了命令一般,随他一同跃到平台上检视那架“天行”。墨寒山看出谢贻香心中的惊讶,不禁笑道:“机关人只是我天山墨家的雕虫小技,能够勉力做些粗笨的重活,与真人相差甚远。虽然这门手艺也可用于战阵,让机关人代替军士冲锋陷阵、斩将杀敌,但是每造出一个机关人的成本太过高昂,细算下来,甚至比一条普通军士的性命还要值钱,所以始终没能流传开来,就连这整座墨塔里也只有两个。至于在墨塔之外,除了我门下一个腿脚不便的徒儿,不得不依仗机关人照料起居,当今世上应当再找不出第四个机关人了。”
谢贻香知道他口中“腿脚不便的徒儿”便是昔日岳阳城里的“蔷薇刺”,可是当时与“蔷薇刺”同行的那个机关人虽以黑布遮体,看起却和常人没什么区别,脖子上也分明有一颗脑袋,不同于眼前这个“无头机关人”。她便向墨寒山询问为何这个机关人没有脑袋,墨寒山笑道:“对一个人而言,脑袋之所以最为重要,是因为上面有眼、耳、口、鼻等重要器官,同时也要靠脑袋进行思考判断。但这些行为对一个机关人而言却是毫无意义,又何必要给它装上一个脑袋?当然,我们在设计的时候也可以依照人体构造,将机关人的中枢置于脑袋里面,从而给他做出一个脑袋。但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多给了敌人一个可以攻击的要害?倒不如将中枢置于机关人的身体当中,依靠四肢的保护,反倒不易被敌人攻破。”
说到这里,墨寒山不禁叹了口气,又说道:“所以不少志怪小说里关于机关人的描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真要制造一个机关假人,绝不可能给它设计出一个脑袋。”谢贻香一想也是,看来昔日“蔷薇刺”身边的那个机关人多半是要掩人耳目,所以这才画蛇添足给它装了个脑袋。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那两名年迈的墨家前辈已经停下手中动作,连同那个机关人一并退离平台,显然已将这架“天行”准备妥当。墨寒山便沉声说道:“事不宜迟,两位既然要赶回金陵报信,这便可以动身了。”然而谢贻香事到临头,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不禁问道:“敢问寒山掌门,这架所谓的‘天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墨寒山微微一笑,说道:“押三中一罢了。”谢贻香一时没能听懂,身旁的得一子已解释道:“他是说三架‘天行’出去,只能平安回来一架。也便是说凭此物飞回金陵,只有三成左右的把握可以平安抵达。”墨寒山不禁笑道:“四五千里的路程要在三五日内抵达,难免要付出些代价,这个代价便是需要冒险。然而谢三小姐武功高强,小兄弟你更是足智多谋,纵然在飞行过程中遇到什么意外,只要能让‘天行’缓缓降低高度,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此时谢贻香已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再一细想此事,竟是要从天山北脉一路飞回金陵城,行此惊世骇俗之举。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难免有些腿软,只得转头去看身旁的得一子。谁知得一子却是冷笑一声,说道:“你看我作甚?你自回金陵找谢封轩报信,与我有什么干系?”谢贻香顿时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你……你不随我同行?”
得一子满脸不屑地说道:“我之所以道破那个家伙的谋划,仅仅是针对他一人而已,要让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至于皇帝是生死是、天下是战是乱,我却没有丝毫兴趣,又何必前往金陵趟这趟浑水?”
如此一来,谢贻香心中愈发慌乱,难道自己真要孤身驾驭这架“天行”飞回金陵?眼见在场的墨寒山、得一子和那两名墨家前辈全都望向自己,再看平台上那架整装待发的“天行”,她当即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好!那我便独自乘坐这架‘天行’飞回金陵!”一旁的墨寒山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天下安危便系于谢三小姐一人身上了。”
当下谢贻香也不再多言,照墨寒山的吩咐跃上平台,踏进这架“天行”的竹篮当中,扭开当中那根铁筒上的机关;但听“嗤嗤”声响,铁筒口便有少量黑油喷出。只见旁边的墨寒山以指为剑,隔空虚点铁筒口喷出的黑油,气劲所到之处,顿时已将黑油点燃,烧起一大簇向上喷射的火焰。随后墨寒山双手齐挥,内劲澎湃而出,将连接着竹篮的那张丝布震得飞了起来,正好盖在铁筒口喷出的火焰上方,被火焰的热力一催,整张丝布随之鼓胀起来,形成一个三四丈见方的半圆形球状,就如同一顶巨大的伞盖,带着下面的竹篮和当中的谢贻香一并往上升起。
墨寒山连忙抢上两步,探手抓住竹篮底部,从而令整架“天行”无法继续上升,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紧接着墨寒山又叮嘱谢贻香几句,告诉她竹篮里已经备好了清水和干粮,还有一个辨别方向的司南。谢贻香眼见整架“天行”悬于半空,心中既是害怕又是兴奋,只得在竹篮里和墨寒山告别,又向不远处的得一子作别。最后墨寒山松开竹篮,整架“天行”便在火焰热力的作用下一举升空,径直穿过这墨塔“天外之天”顶部的谷口,腾飞在了夜空之中。伴随着“天行”越升越高,从下面遥遥望去,已然看不清竹篮里的谢贻香,待到西北风起,整架“天行”便在彻底消失在了月色当中。
墨寒山送走谢贻香,不禁长叹一声,脸色重现颓废之态,缓缓说道:“全靠小兄弟洞悉全局,我等才能料敌先机,堪破那人的诡计。但愿谢三小姐此行能够平安抵达金陵,将这场牵动着全天下的灾祸消弭于无形。”却听身后的得一子冷冷问道:“墨家巨子当真打算就此退隐?”
墨寒山微微一怔,苦笑道:“情非得已,不得不为。既然不是那人的对手,倒不如苟且偏安,保全住天山墨家一脉,将希望寄托于后世弟子。”却不料得一子冷笑一声,厉声说道:“古往今来能够传承不朽之物,绝不是什么门派师徒,更不是什么家族血统,而是精神和气节。如今的墨家虽已不复先秦时的辉煌,但只要墨家的精神和气节仍在,自会有后世之人心向往之,主动肩负起墨家学说的重任。而不是靠你墨寒山贪生怕死,保全一众墨家弟子的性命,却令墨家的精神和气节荡然无存,这才是墨家真正的危机,甚至会让墨家因此绝后!”
墨寒山听得眉头深锁,兀自沉吟道:“精神?气节?”得一子正色说道:“正是!昔日的墨翟为了将‘兼爱非攻’伸张于天下,不惜以身殉志,甚至连累整个墨家为之陪葬。然而当时的墨家虽然尽灭,却将墨家的精神和气节流传下来,数十年之后,墨家的学说不也照样死灰复燃,一直流传至今?就好比如今的‘天山墨家’和‘青城墨客’这两脉分支,不也是因为墨家的精神和气节而开宗立派?你们和先秦时的墨家可有什么门户关系?可有什么血脉关系?”
这番话直说得墨寒山面红耳赤,只得低声说道:“小兄弟教训的是,只是……只是天山墨家确实不是那人的敌手,墨寒山虽然无能,总不能带着墨家弟子前去送死……”得一子不等他将话说完,已是大喝一声,高声说道:“送死又如何?死有鸿毛之轻,也有泰山之重,就算你们全都死了,却能让世人看到墨家的精神和气节,换来的更是墨家学说的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自然会令后世之人投身墨家,将你墨家的学说发扬光大!”
说到这里,得一子眼中那对灰白色的瞳孔已往上翻起,露出下面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他便用这一对血红色的瞳孔直视对面墨寒山的双眼,口中冷冷说道:“那个家伙想让你天山墨家就此消亡,我却偏要让你们涅槃重生。看来我和墨家巨子之间,是该好好谈上一谈了。”
【本案(中)完】
01 降世
玉门关前,面对别失八里、汗国、突厥和波斯四国集结而成的八万大军来犯,本已重伤垂死的先竞月为了替汉人立威,不惜孤身下城叫阵,一人一刀迎战千军万马。就在他临死之际,由于再不压制心中的杀意,一颗“杀心”终于铸成,再结合偃月刀上毕无宗征战沙场的杀气,以及“独劈华山”这一招千百年来所积攒的杀气,终于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的无上至境,一时间犹如杀星现世,向玉门关前的色目人军士大开杀戒。
然而这所谓的“无上至境”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也是先竞月疯狂成魔、自毁其身之时。伴随着心智的彻底丧失,先竞月整个人已沦为一头见人就杀的猛兽。何况他早已重伤在身,似这般被杀气牵引着身体出刀,更是令他伤上加伤、气血两空,除了还有一丝心脉尚存,几乎便等同于一个死人。用哥舒王子的话来说,此时的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其实和金万斤那些药丸所制造出来的“活尸”没什么两样了。
眼见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玉门关前已有近百名色目人军士命丧于先竞月的偃月刀下,城墙上的哥舒王子一行人更是看得面如死灰。随后哥舒王子便狠下心来,命令城墙下的色目人军士乱箭齐发,将先竞月射杀当场。一时间围攻先竞月的色目人军士便相继退开,在数十步开外围成一个大圈,用弩箭瞄准先竞月的周身要害。伴随着数百名色目人军士同时射出弩箭,铺天盖地的箭矢便向先竞月激射而来。
先竞月此时意识全无,全靠杀气的牵引动作,只管发疯似地挥舞着手中偃月刀,哪里知道躲避?密密麻麻的弩箭如雨点般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虽然有大部分被挥舞的偃月刀劈落在旁,但还是有十多支弩箭擦伤了他的身体,更有几支弩箭径直钉在他的后背、肩头、大腿和手臂等处,所幸都不是致命之伤。但先竞月的伤势本就极重,受此重创,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手里挥舞着的偃月刀也随之慢了下来。
四周的色目人军士见状,不禁面露喜色,原来这个杀人狂魔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当下众军士纷纷将弩箭上膛,准备再做第二轮射击,说什么也要将这个“汉人第一高手”射成一个马蜂窝。却不料就在这时,猛听一声大喝从天而降,就仿佛是一道旱雷炸响开来,响彻于整个荒漠当中。无论是玉门关城墙上的哥舒王子一行人,还是玉门关内营帐中病得奄奄一息的几千名汉人驻军,甚至包括玉门关外四国联军这八万色目人军士,每一个人都被这一声大喝震得耳中嗡嗡作响,随后便听到一个男子声音用汉话大声喝道:“住手!”
众人惊骇之余,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举目望去,只见就在玉门关的城墙之上,在城门口这个“凹”字形结构右边凸出的那段城墙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年轻的汉人男女,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当中那男子一身粗布大衣,脸上稚气未消,就像是乡野间寻常的农家少年;而那女子却是身穿天青色衣衫,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仿佛是从画中出来的仙女一般。眼见这对极不般配的年轻男女突然现身于此,所有人都是茫然不解,就连城墙上哥舒王子手下的一干色目人高手,包括他的妹妹阿伊在内,竟无一人发现这对年轻男女是何时出现在右边凸出的那段城墙上。
显而易见,方才说话的声音便是出自这个少年男子之口,凭他方才那一声大喝之势,足见其内力深不可测,也不知似他这般年纪,又怎么可能练至如此境界?城墙下用弩箭瞄准先竞月的色目人军士一愣之下,随后便有好些人回过神来,再次用弩箭射向先竞月。城墙上的少年见状,急得又是一声如雷般的大喝,大声叫道:“不可伤他!”话音落处,他整个人飞身跃出城墙,竟是从这二十多丈高的玉门关城墙上径直跳了下去。
这一幕直看得城墙上下所有人目瞪口呆,试问一个人的轻功再强、内力再深、修为再高,从二十多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也绝对承受不住落地时的冲击,注定是死路一条。这少年此刻的举动,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不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谁知众人刚一生出这个念头,便见那少年在半空中直挺挺地坠落下来,径直扑向城门前这个“凹”字的缺口当中,在离地面还有五六丈高低时,忽然双掌齐出,凌空击向地面上那些手持弩箭的色目人军士。随后便听“轰”的一声巨响,竟是那少年隔着五六丈的距离发出了劈空掌力,在他身下的三丈范围内,皆被他的掌力笼罩,顿时尘土激扬、飞沙走石,其间的二十多名色目人军士首当其冲,当场被他的掌力震得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摔倒在地,一个个口中鲜血狂喷,显是不活了。
而半空中的少年借着自己出掌时的反冲之力,身子已在半空中略一停顿,化解掉了下坠的冲力,继而从五六丈的高度稳稳落到色目人军士围成的大圈之中,站在先竞月的十多步开外。眼见周围还有不少色目人军士用弩箭射向先竞月,那少年情急之下,看到地上到处都是被先竞月用偃月刀劈杀的残尸,当即附身抓起半截色目人军士的残尸,奋力扔向数十步开外的射箭军士,顿时砸翻了十几个人。
要说那少年的动作虽有些毛手毛脚,看不出丝毫武学根基,但一举一动竟是出奇得快。不过弹指间的工夫,他已将七八具残尸砸向周围的人群,每具残尸上都蕴含着他极强的内劲,所到之处,当真是血肉横飞,一大片一大片的军士相继倒下。周围的军士惊恐之下,连滚带爬地便往外跑,当中还有不少军士想要将弩箭射向这个少年,谁知还没来得及瞄准,便是一具残尸当头砸来,碰撞之下,双双撞为一团肉泥,喷溅出大团血浆。待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已有两三百人被这少年扔出的残尸砸死,剩下的色目人军士也被逼退到了百步开外。
要知道之前先竞月大开杀戒的时候,城墙上的哥舒王子等人虽是惊恐万分,但所见所闻好歹还在他们所能理解的范围内,而此刻这个突然现身的少年,当真可谓是天神下凡,其内力之深,非但是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甚至连想都不曾想到。试问一个人即便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一直练到百余岁高龄,也绝不可能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又何况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难道这少年竟是来自天界的神魔,又或者是自己眼花,从而产生出的幻觉?
惊恐之中,哥舒王子情不自禁地退开几步,想到躲到妹妹阿伊的身后。却不料他这一后退,才发现不远处的木老先生已经跪倒在了城墙上,满脸老泪纵横,激动地说道:“尊父祈福,察宛庇佑,续我神火,光明永存……想不到积水和明火二人果然不负众望,令我神火教数万弟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听到这话,哥舒王子顿时心念一动,脱口喝问道:“难道……难道这个少年竟是……竟是……”情急之下,他不禁猛一跺脚,向木老先生厉声喝道:“那你还不叫他赶紧住手?似这般屠杀自己军士,又算怎么回事?”
却见木老先生双眼圆睁,神情已有些近乎癫狂,继而仰天大笑,傲然说道:“龙王降世,地动天惊!宵小凡人见之,理当以血祭之,方能得大力智慧、无上至真!能够死在我神火教教主的手里,是那些军士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02 砸尸
原来此刻出手救下先竞月的这个少年,正是昔日香军的“小龙王”赵小灵,同时也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当年他被当今皇帝请去金陵,谁知半路上坐船无端沉没,幸好被墨家巨子墨寒山救下,随后这十多年来,便一直被墨家囚禁在天山北脉的墨塔当中。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宁萃和谢贻香二人的怂恿下闯出墨塔,却被以墨寒山为首的墨家众人所阻拦,与此同时,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也和化名“金万斤”的言思道攻进墨塔,前来营救自己的教主。
由于赵小灵执意要和宁萃离开墨塔,又不愿继续出任神火教教主,三方势力经过一场混战,赵小灵不慎被神火教和墨家的六大高手偷袭,封死了周身穴道。言思道为了解开僵局,便提出一个赌局,要让宁萃和谢贻香带赵小灵先逃两个时辰,神火教和墨家再行追赶,谁先抓到赵小灵便可将其据为己有;若是双方都无法在赵小灵的穴道解开前将他擒获,那便只能任由这位公孙教主鸿飞冥冥、天空海阔。
就在赵小灵一行三人正要离开墨塔之际,谢贻香前些日子在毕府里遇见的那个神秘小道士得一子却突然现身,竟是乔装混进了言思道带来的畏兀儿军士当中。随后得一子便向言思道当场叫阵,要帮赵小灵一行人逃离神火教和墨家的追捕,从而胜出这场赌局。言思道话已出口,只得应承下来,于是在得一子的谋划下,四人一路避开神火教的追捕,继而兵分两路,让赵小灵和宁萃二人往南逃出天山北脉,进到南面的荒野之中。由于得一子的巧妙安排,前来追赶的积水尊者自作聪明,居然在天山北脉南面的山壁前掉头,改去追赶谢贻香和得一子,任由赵小灵和宁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
如此一来,赵小灵和宁萃便成了出笼之鸟、入水之鱼,急忙往南狂奔,一个时辰后,赵小灵周身的穴道相继解开,脚下更是行走如飞。到后来他直接将宁萃背在身后奔行,其速度之快,可谓是迅如闪电。而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因为一时失策,事后虽然率众拼命往南追赶,但莫说是追上他们二人,就连他二人的踪影也没能寻到。
之后赵小灵和宁萃便依照得一子拟定的路线,一路穿过天山北脉南面的荒野,又翻过天山中脉,抵达汉唐时的轮台所在。由于赵小灵在出任神火教教主时,曾经过神火教“脱胎换骨,传功秘法”的洗礼,身负十几位神火教高手近四百年的功力,即便是昼夜不停地狂奔,也丝毫不觉疲惫,原本十多天的路程,他只花了六天便已走完,继而改向东行,往中原方向而去。然而要想从西域前往中原,自然便要经过汉人在西北的第一道防线玉门关。
话说两人连日赶路,在离玉门关还有数十里距离的时候,便已发现了开赴玉门关的四国联军。两人不愿多生事端,便从北面绕行,抵达玉门关北面的城墙下。这玉门关城墙虽有二十多丈高,却哪里拦得住赵小灵?他让宁萃负在自己背上,以双手成爪插入城墙的砖石当中,就这么一爪一爪地爬上了玉门关城墙。
待到两人登上玉门关城墙,才发现关内的驻军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居然在城墙上下自相残杀,几近死伤殆尽;其场面之惨烈,就连一向杀人如麻的宁萃也看得胆战心惊。随后四国联军兵临城下,两人沿城墙南行,前往城门附近,自然便发现了城门外的战事。赵小灵和宁萃毕竟是少年心性,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便悄然来到城门右边向外凸起的城墙处,打算一探究竟。而当时先竞月正在城门前以一已之力对抗千军万马,吸引了城墙上哥舒王子手下一干高手的目光,再加上赵小灵和宁萃的轻功又高,竟然没一人发现他们两人。
要知道赵小灵的身份虽然无比显赫,更是“江湖名人榜”上仅次于武林盟主闻天听的存在,但他幼时便已成名,这十多年来一直被囚禁于墨塔之中,几乎没和旁人说过一句话,所以如今虽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心智却还停留在十几岁,所思所想就如孩童一般。眼见城门前的先竞月以寡敌众,一人一刀杀得色目人军士人仰马翻,当场看得赵小灵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对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汉人青年更是无比钦佩。
而城墙上的哥舒王子眼见众军士死伤惨重、斗志尽失,便下令将先竞月射杀当场。但赵小灵自己就是汉人,因为出身穷苦,幼年时可谓吃足了前朝异族的苦头,后来被香军的“九龙王”收为义子,又稀里糊涂地成为神火教教主,这两拨人给灌输给他的念头,也全是说前朝异族的十恶不赦,必须要团结所有汉人驱除鞑虏、光复河山。所以在赵小灵的内心深处,一直对前朝异族极为憎恨,眼见先竞月这么一个汉人被对方用弩箭乱射,他也说不清色目人和前朝异族到底有什么区别,只知道自己应当站在汉人一边,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再也按捺不住,这才跳下城墙相助先竞月。
此时伴随着赵小灵将一具具尸体砸向人群,城门前的色目人军士避之不及,只得往后倒退,相继退出了玉门关城门前这个“凹”字结构的缺口。然而此时的城外毕竟有八万军马之多,前方的军士虽已接连受挫、心胆俱寒,但后面的军士却是不明所以,纷纷像潮水一般涌上前来,却又立刻被赵小灵砸来的尸体击中,哗啦啦地倒下一大片,根本无法向前推进。
如此不到片刻工夫,赵小灵已将身旁地上或零或整的尸体尽数砸了出去,再一伸手,顿时摸了个空。他的内力虽是当世无双,却苦于毫无武学根基,除了用尸体砸向人群之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抵挡眼前这黑压压人群。慌乱中他转头一望,发现在先竞月的身旁还堆着一大圈残尸,几乎叠成了一座堡垒,将先竞月围困其中。赵小灵便发足抢到先竞月身旁,来捡这里的尸体继续砸向涌上来的人群。
却不料此时的先竞月早已失去意识,意念中的杀气察觉到有人靠近,哪还能分辨敌友?赵小灵刚一靠近,先竞月手中偃月刀便已高高举起,再次使出那一招神佛难挡的“独劈华山”,向赵小灵当头劈落下去。
03 对决
虽然中箭后的先竞月已是摇摇欲坠,这一招“独劈华山”的力道也大不如前,但他此时已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之境,杀气的威力已是远胜从前。况且杀气不同于传统的招式和内力,招式可以躲避,内力也可以抵御,但杀气却是生于人心、灭于人心,令对手根本无从躲避抵御。所以伴随着偃月刀的当头劈落,顿时便将赵小灵彻底笼罩在了其中。
哪知赵小灵的修为之高,当真已至天人境界,面对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的杀气浸透自己的整个身子,他只是心中一寒,脱口叫了声“哎哟!”眼见偃月刀的刀锋劈到眼前,他手里此时正好抓起一具残尸,慌乱中也顾不得细想,便将这具色目人军士的残尸往刀锋上砸了去过。一时间但见鲜血四处飞溅,这具残尸当场便被先竞月的偃月刀劈作两段。
却不料赵小灵此举竟是歪打正着,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虽是势不可挡,但他的人已经失去意识,刀锋劈中残尸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杀气便如同蓄势已久的洪水突然爆发,尽数释放了出来,这一招的威力也便到此为止。而先竞月因为砸来的这具残尸上附带着赵小灵的内力,被震得身形一晃,险些仰天摔倒在地。赵小灵惊出一身冷汗,不禁叫道:“我也是汉人,是来帮你的!你砍我做什么?”谁知话音刚落,意识全无的先竞月再次被杀气牵引出动作,又是一招“独劈华山”朝他劈来。
赵小灵无奈之下,只得效仿之前的办法,又抓起一具残尸砸向先竞月的刀锋,将他这一招的威力提前诱发出来。于是两人一个劈砍、一个砸尸,不过转眼间的工夫,赵小灵已接连砸出三具尸体,相继化解了先竞月三记“独劈华山”。而此刻拥堵在城门前这个“凹”字入口处的色目人军士,看到这两个近乎神魔的汉人男子居然自相残杀起来,都有些莫名其妙,弄不清其中缘由。因为忌惮这两人的神威,众军士一时也不敢往前逼近。
待到赵小灵将第四具残尸砸出,再一次化解开先竞月的“独劈华山”,先竞月已在他内力的冲撞之下摇摇欲坠,握住偃月刀的一条右臂也在不停颤抖,但赵小灵却是精神百倍,丝毫不见疲惫。城墙上的哥舒王子见这两大绝世高手在城下互斗起来,一旁的木老先生又始终不肯站出来说话,还以为这位神火教教主只是天生嗜杀,此刻现身下城,到底还是要帮助己方对付先竞月。于是他便大着胆子站到城墙的箭垛处,向城下高声说道:“小王乃是突厥的哥舒瀚羽,今日有幸目睹神火教公孙教主的神威,实属天赐恩典。此番小王受贵教所托,集结西域五国之兵攻取中原,这个汉人皇帝的走狗却跳出来横生事端,嘲笑我西域各国无人、神火教无能。所以还望公孙教主仗雷霆之威将此人击毙当场,以震三军士气,却别再伤害我们自己的军士了。”
只可惜哥舒王子聪明一世,到头来还是糊涂一时,哪猜得到赵小灵根本就不想再当什么神火教教主,所以才会从天山北脉一路逃窜至此。此时听到城墙上哥舒王子这一番话,他还以为是这个王子什么的是受了神火教所托,要在此地擒下下自己,怒气一生,便从地上抓起一具无头尸,用尽全力抡了出去,径直砸向城头上的哥舒王子。
要知道这玉门关的城墙高达二十多丈,哥舒王子身在城头,哪料得到这具无头尸说来便来,眨眼间便飞到自己面前?而且以哥舒王子这等绝高的心智,一时都还没弄明白自己这番话如何便开罪了这位公孙教主,哪里还来得及躲避对方砸来的这具无头尸?幸好身旁的阿伊一直全身戒备,情急之下,她也不敢硬接赵小灵砸上来的这具无头尸,急忙拉起哥舒王子往旁边躲避。随后便听“啪”的一声闷响,那具无头尸砸在哥舒王子方才站立处的城墙箭垛上,当场化作带血的肉酱,而原本坚不可摧的玉门关城墙受此一击,竟然如同面粉一般,塌陷了丈许见方的一大块,化作石屑往下洒落。不远处跪倒在地的木老先生一时不慎,顿时随着塌陷的城墙往城外滚落下去,幸好旁边有色目人高手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拽了回来。
如此一来,哥舒王子已吓得面如死灰,也不知这位公孙教主怎会如此喜怒无常,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而他身旁的一众高手眼见这具无头尸从二三十丈开外的城墙下抛掷上来,居然还能有这般威力,更是胆颤心惊,急忙拥护着哥舒王子从城头撤离,下到了城墙里面。
此时城墙下的赵小灵已将第五具残尸砸向先竞月,伴随着残尸被偃月刀一分为二,先竞月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终于再无法支撑,在赵小灵的内力冲撞之下,手臂一软,偃月刀顿时脱手飞出,远远落到一旁。
要知道先竞月能够支撑到现在,全靠“刀”、“招”、“人”三者合一之后,以杀念驾驭手中的偃月刀,再靠偃月刀牵引身体的动作。如今偃月刀一经脱手,他整个人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径直瘫倒在地,脸上更是不见一丝生气。赵小灵松下一口大气,连忙抢上前去,用手掌抵住先竞月的背心,将自己的内力径直灌进他的体内,嘴里颠三倒四地说道:“大侠,我是来帮你杀敌的!我们汉人只有团结一致,才不会被外族欺负……”
谁知赵小灵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先竞月体内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力道,竟然将自己输送过去的内力尽数反弹了出来。赵小灵触不及防,顿时被自己的内力所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他不禁看了看先竞月一动不动的身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喃喃说道:“怪事……怪事……”
原来赵小灵虽没练过武功,却好歹活了二十几年,知道自己身上的内力不但可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若是换做以往,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哪怕伤得再重,甚至是刚死不久,只要赵小灵将自己的内力输送过去,也能以一息还魂,缓过一口气来。谁知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汉人青年垂死之际,体内却还存有一股奇怪的力道,非但令赵小灵的内力无法进入他的经脉之中,而且还原封不动地反弹出来,让赵小灵也摸不着头脑。
04 灌顶
就在这时,四国联军的色目人军士见城门前这两个汉人终于决出胜负,又大着胆子往前逼进,缓缓涌入城门口这个“凹”字的入口。由于哥舒王子方才那一番话是用汉语说的,这些色目人军士自然没能听懂,哪里知道这个力大无穷的少年便是威震西域的神火教教主?当中便有不少军士架起弩箭,瞄准赵小灵劈头盖脸地射来。赵小灵心中焦急,一只手从地上抓起半截残尸当空挥舞,将射来的弩箭尽数荡开,另一只手则运上了六层功力,再次贴上先竞月的背心,将内力往他体内输送过去。
谁知这回的反应更大,赵小灵送出的这六层功力,再一次被先竞月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道尽数反弹回来,幸好赵小灵早有防备,急忙运功相抗,这才稳住了身形。然而反弹回来的功力和他新生出的功力相互碰撞,顿时犹如炸响了一道闷雷,化作气劲往四面八方疾冲出去,将附近地面上的残尸震了个血肉横飞。就连先竞月的身体也被气劲撞击出去,兀自滚出丈许距离,而他身上所中的几支弩箭,也被尽数震落在地。
赵小灵惊骇之下,前方的色目人军士又是一阵弩箭射来,他只得挥舞手里的半截残尸护身。就在他手足无措之际,只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从半空中滑落,一个天青色衣衫的女子撑开油伞,借着风力从城墙上缓缓飘落,正是宁萃。城外这些色目人军士几时见过这般标致的汉人少女,更何况又是以这样的方式跃下城墙,犹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下落凡尘,直看得他们目瞪口呆,哪还有心思向半空中的宁萃放箭?
宁萃的双脚刚一塔上实地,便将手中撑开的油伞旋转挥舞,使出普陀山潮音洞“海天垂云翼”的守御绝技抢到赵小灵身前,将射向他的弩箭尽数荡开。随后她向赵小灵回首一笑,嫣然说道:“这小子便是那位谢家妹妹未来的夫婿,此番你我能够平安离开墨塔,谢家妹妹也是帮忙不小。我们江湖中人最讲道义,正所谓恩怨分明,今日我们便还谢家妹妹这个人情,可别让她未来的夫婿死在这里。”
话说当日在墨塔的“坠龙窟”里,被囚禁了十多年之久的赵小灵突然见到谢贻香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现,心中难免有些非分之想。后来他虽已和宁萃交好,但内心深处却始终对谢贻香有些念念不忘。此时听到这位谢家妹妹已经有了未来的夫婿,他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失落。然而赵小灵毕竟是个心智单纯之人,顷刻间便将这一丝不悦抛诸脑后,惊喜交加地说道:“这位大侠以寡敌众,乃是真英雄、真豪杰,我很是佩服。原来他还是……还是朋友的朋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赵小灵便再次上前,让昏死过去的先竞月盘膝坐好,自己也老老实实地盘膝坐在他身后,用双掌抵住先竞月的后背。这一次赵小灵是铁心了要将此人救活,运功时更是毫无保留,将十层功力尽数灌注在双掌之中,立刻便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华生起,将他和先竞月二人笼罩其中。前面的宁萃用油伞替两人挡开弩箭,眼见军士们放箭无功,又试探着往前推进了数丈,她一边挥舞着手中油伞,一边将地上的弩箭踢射回去,虽然没能射杀几人,却也能暂时起到威慑作用,令这些色目人军士不敢太过逼近。她便抽空向赵小灵说道:“你最好快些!”
此时的赵小灵已将体内数百年的功力尽数祭出,竟不敢分心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便将双掌间的内力缓缓送入先竞月体内。由于他这回送出的内力不像前两次那般猛烈,所以先竞月体内虽然依然存在那股奇怪的力道,但反弹之力也没先前那么大。然而即便是赵小灵已经运上了十层功力,却还是无法将真气送进先竞月的经脉之中,从而助他流转血气,治愈伤势。
赵小灵的内力虽是旷古烁金,但对武学一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再加上他只有十几岁心智,哪里想得通其中缘由?眼见自己还是无法救醒此人,情急之下,他当即翻起右掌,径直按在先竞月头顶的“百会穴”上。
须知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而头顶的“百会穴”则为各经脉的会聚之处。其穴性属阳,又于阳中寓阴,故能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此时赵小灵用右掌按住先竞月的“百会穴”,从此处将内力缓缓注入他的经脉之中,便等于是俗称的“灌顶”之法。当年他出任神火教教主,接受神火教的十几位高手传功,也曾有过这一步骤,令他至今记忆犹新,所以此刻便依样画葫芦。果然,由此处将内力灌入,虽然还是有那股奇怪的力道阻挡,却终于有了成效,让赵小灵的内力以极慢的速度挤进先竞月的筋脉之中。
赵小灵心中暗喜,连忙继续运功,谁知片刻之后,先竞月已经僵硬的身子忽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是要自行燃烧起来。赵小灵也不明所以,只觉双掌犹如按住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熟铁,连忙改变自己左掌的内力,化作凝水成冰的纯阴之气抵住先竞月后背,让他滚烫的身体强行冷却下来。而他的右掌则继续按住先竞月头顶的“百会穴”,将内力一滴一滴送进他的经脉当中。
如此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连赵小灵也甚感吃力,弄了个满头大汗。再看先竞月的身体,却还是毫无动静,依旧死气沉沉。又过了半响,赵小灵忽然发现就在先竞月的背上,居然有金针顶破肌肤,从他的皮肉里挤了出来,露出寸许长的针尾;粗略一数,竟有二十多枚。赵小灵心中好奇,便顺手拔出两枚,谁知先竞月的身子顿时一颤,变得愈发滚烫,就连身上的衣衫也冒起了青烟。但与此同时,赵小灵按住他“百会穴”的右掌却是畅通了不少,让更多内力进到先竞月的经脉当中。
就算赵小灵再如何蠢笨,此时也已彻底明白,对方体内这股奇怪的力道,正是这些金针在作祟。他急忙用左掌的纯阴之气护住先竞月全身,强行降下他体内散发出的热力,右掌也不敢松懈,只能张嘴作势一吸,从先竞月背上隔空吸出几枚金针,扭头吐到地上。
然而每吸出几枚金针,先竞月头顶的“百会穴”便会畅通一分,身体也随之更加滚烫,全靠赵小灵的左掌将纯阴内力催发到极致,才能勉强控制住这股热力,从而护住他的身体。
05 解术
再看前面的宁萃,此时却已愈发吃紧。对面的色目人军士靠得越来越近,已到了宁萃的三十步开外,只怕转眼间便要一拥而上。宁萃自诩身后有赵小灵这个大靠山,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竟是丝毫不惧,手中油伞挥舞旋转之际,“海天垂云翼”的守御之势不停蓄力,已渐渐变成“海天风云怒”的无上绝学。伴随着她的身形游走,手中油伞带得四下劲风盘旋,竟在赵小灵和先竞月身前刮起了一股极强的旋风,不但将沙石刮得四下乱飞,就连附近一些小的尸块也被一并吹起,令对面的色目人军士看不清这边的情况,不敢轻易上前厮杀。
然而今日聚集在玉门关前的四国联军,依照哥舒王子的说法,少说也有八万人之多。虽然前队人马屡屡受挫,但后方的军士不明所以,依然争先恐后地往前推进,到后来几乎是将前方军士往城门处这个“凹”字的缺口里挤了进来。宁萃的“海天风云怒”虽然威力极大,面对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的色目人大军而言,到底没有太大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色目人军士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宁萃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些焦急,不禁向身后的赵小灵招呼道:“你还在耽搁什么?我快要支持不住了!”赵小灵也已到了紧要关头,为了压制先竞月身上的热力,已累得浑身冒汗。幸好此时先竞月的背上只剩下最后一枚金针,他急忙深吸一口大气,将这最后一枚金针从先竞月体内吸了出来。
伴随着这枚金针被他隔空吸出,先竞月身上居然隐隐泛起一层红色光晕,自体内迸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热力,竟是要他整个身体当场胀破、炸裂开来。即便是赵小灵左掌中的纯阴之气,也再在难压制这股热力。然而赵小灵忙活了许久,此时又岂能功亏一篑?他当即咬紧牙关,闭着嘴发出一声闷哼,竟然突破自身功力的极限,催发出十二层功力,硬生生地将这股热力压回先竞月体内。而伴随着他这一发力,右掌中送出的内力终于畅通无阻,犹如江河倾泻而下,源源不断地灌进了先竞月头顶的“百会穴”。
试问赵小灵的功力是何等深厚?此番全力而为,以十二层功力通过先竞月头顶的“百会穴”,灌注到他周身经脉当中,再加上他体内生出的那股奇怪力道被赵小灵强行逼回,一时间无论是之前在湖广受伤时闭塞的经脉,还是方才交战时伤及的经脉,甚至包括先竞月往常练功时未能打通的经脉,居然全被打通,从而让赵小灵的内力在他体内流转了十多圈。到最后赵小灵送出他体内的内力无从发泄,竟逼得早已昏死过去的先竞月重新张开嘴来,发出一声高亢的清啸,其声震惊百里,穿透着整个荒漠;悠久不绝,回荡于众人耳中。
而随着先竞月这一声清啸,赵小灵注入他体内的内力也终于发泄出来,犹如炸裂一般往周围激荡开去。身后的赵小灵已是拼尽全力,被这股气劲一冲,哪还抵挡得住?当场便被弹出去七八丈远,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
原来赵小灵这一番稀里糊涂的“疗伤”,可谓是凶险到了极点,却因他体内的这数百年的功力实在太过强大,居然被他一一攻克难关,产生了奇效,从而令先竞月死里逃生,而且欸还因祸得福。
话说当日先竞月在湖广受了重创,以至经脉受损,武功尽失。若要设法医治,只能慢慢调养,寻访灵丹妙药补身疗伤,让筋脉得以重续,然后重新修炼,渐渐恢复功力。这一过程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才有可能恢复如初。
然而当时龙跃岛上的战事一触即发,又有神火教流金尊者这等高手在暗地里动作,先竞月身在局中,又岂能就此撤离、袖手旁观?于是墨家的“蔷薇刺”便让“天针锁命”冰台依照墨家“封穴定脉术”的原理,用二十四枚金针将先竞月浑身筋脉尽数封死,同时也是将他浑身的筋脉保护起来,再不必担心杀气反噬伤及经脉。
如此一来,虽然先竞月受损的经脉并未复原,内力也没能恢复丝毫,始终还是废人一个,但他的一身武功纯属精神一道,依然能够以“杀气驭刀”伤人。而且因为运用杀气时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威力非但不减,反而更胜从前。
待到今日被哥舒王子手下的色目人高手连番重创,先竞月又拼死迎战城外的色目人大军,几乎已经力竭身亡,算得上必死无疑。却不料身负数百年功力的赵小灵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还全力救治于他。然而赵小灵的功力再强,也无法正面攻破天下无双的“墨守”,从而将内力注入进被“封穴定脉数”封印的筋脉当中,反而先后被自己的功力反弹所震开。
幸好赵小灵的内力之强,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他强行以内力“灌顶”之后,当日刺入先竞月体内形成“封穴定脉术”的那些金针,居然被赵小灵霸道的内力渐渐逼出,露出了金针针尾。而赵小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便将这些金针尽数吸出。
要知道墨家这门“封穴定脉术”的威力极大,几近秘术阵法,就连山岳河川也能封印。而且在解开封印之时,必须循序渐进,严格按照步骤来解,否则便会生出惊天动力的威力,令被封印之物灰飞烟灭。而当日的“蔷薇刺”也正是依照此理,故意不按顺序解开洞庭湖上的封印,这才有了后来洞庭湖沸、龙跃岛沉的惊天之象。同样的道理,以金针施展在先竞月身上的“封穴定脉术”,似赵小灵这般不按照顺序步骤胡乱吸出金针,先竞月的身体又哪里吃得消?险些便要当场炸裂开来。
然而面对这股惊天之力,赵小灵居然用自己数百年的功力强行与之对抗,而且还将其压回先竞月体内。与此同时,“封穴定脉术”一经解开,赵小灵的右掌也将内力毫无保留地通过他头顶的“百会穴”注入到先竞月的经脉之中。这两股力道同时冲击,竟然打通了先竞月的奇经八脉,不但令先竞月起死回生,一举治愈身上的伤势,而且还让他从“刀”、“招”、“人”三者合一的走火入魔中解脱出来,蜕变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