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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 传刀功

    原来玉门关在陆将军的治理下,盘查极为严厉,但凡是出入玉门关者,都需凭身份文牒记录在案。周师爷奉命去查宁萃的下落,竟然在两天前出玉门关的记录上看到这个名字,也就比谢贻香等人早到一天。再盘问守城的军士,对这个宁萃的印象也是颇深,乃是一个容貌甚美的汉人女子,约莫二十多岁年纪,独自雇了一辆马车出关。由于守关的将士常年驻守在这荒僻之地,骤然见到如此漂亮的汉人女子,而且还是孤身一人,免不得出言轻薄几句,以此起哄。不过最后却也没将那女子怎样,还是任由她出玉门关而去了。

    听到周师爷的讲诉,谢贻香连忙询问那些军士可还安好,周师爷不禁莫名其妙,说道:“自然安好。”谢贻香和先竞月这才松了口气,对望一眼,都默不作声。自从前些日子见到被宁萃屠尽的丐帮兰州分舵,两人虽是不以为然,但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敬佩。以宁萃的本事,本可令那些出言轻薄的军士吃点苦头,但她却轻易将他们放过,看来这“撕脸魔”虽然心狠手辣,倒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可是如此一来,宁萃既已出了玉门关,也便意味着不再参与此间的“玉门走尸”一案,多半是去了西北面的天山,在她留下的最后一个案子“天山坠龙”那里等候。恰好就在这时,那商不弃也终于回来,听周师爷说起宁萃的行踪,当即便要前去追赶。

    谢贻香急忙劝阻,说宁萃早在两天前便已离去,未必追敢得上。商不弃不禁冷笑:“我和那丫头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她素有洁癖,闻不得畜生身上的气味,所以决计不会骑马,更不会改乘骆驼。她既然是雇马车前行,我们只需备六匹快马交替狂奔,不出三日,应该可以在官道上将她截住!”谢贻香却还是不同意,说宁萃一向神出鬼没,担心她的登记出关之举是在故布疑阵,若是就此放弃“玉门走尸”一案,只怕宁萃再不肯现身相见。

    商不弃见谢贻香执意不肯追赶,心知单凭自己一人,即便能够追上宁萃,也是抓她不住,只好暗骂几声,就此作罢。谢贻香又向他询问“玉门走尸”一案的调查结果,商不弃冷哼一声,说道:“这桩案子倒不难破,更算不上是什么奇案,甚至远不及先前的两桩案子。经过我这一夜的调查,‘阴山堂’暗地里的勾当我已了然于胸,但那所谓的‘赶尸之术’,却还有些不明白,需等明晚亲眼见到方可判断。也便是说,眼下我已有了此案的结论,但作案过程却还不清楚。”

    听到这话,谢贻香连忙追问,商不弃本不愿说,但见到旁边一脸冰冷的先竞月,最后只得丢下一句话,说道:“说到底还是那‘利润’二字罢了,‘阴山堂’之所以如此装神弄鬼,还不是为了夹带走私。所谓‘玉门走尸’,其实却是‘玉门走私’。”说罢,他再不理会两人,孤身回屋歇息。

    话说商不弃平日里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神捕”,虽然有些夸大,但经过此番接触,这位北平神捕确实有些真本事,其判断更是从未出过什么差错。眼下他既已断言“阴山堂”的目的是夹带走私,那想必不会有错,却不知他究竟查到了些什么。那周师爷连忙便向谢贻香和先竞月告别,赶回军营向陆将军禀告,又和两人约定,明晚一更时分在玉门关的城楼上相见。

    于是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也不多想,便在玉门关城墙后的街道上闲逛一番。回到客栈后,两人实在百无聊赖,只得探讨武学。谢贻香便将自己在言思道指引下悟出的“融香决”与师兄探讨,希望可以相互映证,让双方都能受益。不料先竞月自从悟出“杀气御刀”这一境界后,便再也没学过其他武功,就连以前师父刀王传授的几套刀法都已弃之不用,只是将那招“独劈华山”翻来覆去地练习,从而打磨到至极。所以谢贻香“融香决”的道理,在他这里却是毫无用处。。

    然而对谢贻香而言,“融香决”的真谛则是要将各路武学之长融合在一起,尽数化为己用,所以武功学得越多越好。话说当年刀王传授谢贻香刀法时,担心她一个小姑娘贪多嚼不烂,所以只传授了她“乱刀”和“离刀”这两套最为精妙的刀法。试问刀王既然能被称作刀王,所会的刀法何止数十套,只是并未传授给她罢了。于是先竞月便将自己以前所学的“突斩十八式”、“星火刀法”、“八门生死刀”和“辟天三刀”这四套刀法尽数传授给谢贻香。

    由于这四套刀法皆是由刀王所创,所以和谢贻香之前所学同出一路,甚至可以说是“乱刀”和“离刀”的入门刀法,先竞月一边教,谢贻香一边学,进展倒是极快。待到谢贻香学完这四套刀法,再闭目沉思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融会贯通,以“融香决”的妙谛海纳百川,将所有招式融为一体。再看屋外,却已是第二日的下午,竟是两人这一番探讨废寝忘食,居然花去了十几个时辰。

    谢贻香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海一粟当日赠送的《水镜宝鉴录》,自己这些日子也曾翻阅过几次,却因为静不下心来,一看到书上的字便觉得头晕脑胀。她正想向师兄请教这门功夫,不料客栈的老板娘突然来敲门,说陆将军的幕僚周师爷求见。

    两人连忙收拾一番,一同从屋里出来。那老板娘见这对年轻男女居然在房中待了一天一夜,而且神情都有些疲惫,显然是一直没睡觉,不禁暗自咋舌。两人来到楼下,却见商不弃已经在和那周师爷闲聊,却是陆将军听说商不弃已经堪破“阴山堂”的用意,乃是为了夹带走私,所以极为重视,让周师爷提前请三人去玉门关的城墙上相见。

    话说这玉门关的城墙连绵数里,高约二十丈,厚约十丈,不同于寻常城墙,这玉门关的城墙当中竟是实心,乃是由一块块岩石堆砌而成,再以三合土填缝。所以纵然是遭遇火炮轰击,也只能伤及皮毛。三人随周师爷一路踏上城墙,才发现靠近城门处的左右城墙,居然是往外凸出一块,伸出十多丈距离,约莫有三丈宽,从而将在城门之处形成一个“凹”字形貌;可想而知,若有敌人强行攻打玉门关城门,便会处于这个“凹”字的缺口处,同时面对左、右、前三方的箭石。

    那陆将军早已在城墙上等候,叫人摆了一桌子饭菜,席上还有昨日见过的另一名幕僚吕师爷;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五十名亲军守卫在旁。那吕师爷连忙招呼众人入座,说道:“实在抱歉得紧,依照玉门关军令,除了除夕、元宵、清明、端午、重阳和冬至这六天,军中禁止饮酒,所以也没有酒水可以招待诸位。”三人连忙说道:“我等本不饮酒。”

    于是六人便在城墙上边吃边聊,席间陆将军向商不弃询问“阴山堂”夹带走私的详情,商不弃却要故弄玄虚,说道:“不过是商某人的胡乱猜测罢了,做不得数。有道是捉贼拿赃,‘阴山堂’的道士是否夹带走私,今夜便可查个清楚,当场抓他们一个人赃俱获。”

07 走尸夜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玉门关外的旷野早已空无一人,和天空融为一体,一同没入黑暗。玉门关内的十几里军营里,却有灯火光片片亮起,映照着一缕缕升起的炊烟,显是军士们正在埋锅造饭。而城墙后的街道上,也是一番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景,还有一阵幽怨的笛声从街道中传来,依稀是江南水乡的曲调。

    谢贻香自城墙上举目望去,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人妇女,正坐在自家店门口拨弄横笛,引得不少人围观。谢贻香虽然不懂音律,却也隐隐可以体会到笛声中的思乡之情,不禁也有些思念秦淮河、乌衣巷的风貌再看身旁众人,也是皆有同感。正是: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待到天色黑尽,街道上的人事皆已散去,夜空中却无星月亮起,显然是个黑沉沉的暗夜。城墙上的众人等候至今,都已有些疲倦,便靠在城墙的箭垛上歇息。谢贻香和先竞月一夜未睡,顷刻间便睡着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那吕师爷低声说道:“赶尸的队伍来了!”

    众人顿时惊醒,一同往玉门关外望去。只见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队身穿白衣之人,约莫有十几个,正沿着黑夜中的官道向玉门关徒步走来,此时离城门还有数里之遥。

    只听那周师爷说道:“依照阴山堂这个月递交的名单,这次负责赶尸的是幽煌和幽灿两位道长,乃是阴山堂堂主幽冥道长的师弟。”谢贻香在城墙上以她那“穷千里”的神通望去,果然发现数里之外的这支队伍前后,各有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压阵,手里还分别持有一豆碧绿色的油灯。由于隔得太远,即便是她那“穷千里”的神通,也看不清这一行人的身形样貌。

    话说这玉门关乃是西北三道防线之首,自陆将军驻守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容不得半点纰漏。所以但凡出入玉门关之人,除了要凭身份文牒记录在案,而且只能在白日里的辰时到申时这五个时辰内方可通行,夜间则严禁一切出入。至于“阴山堂”每个月的这支赶尸队伍,一来当地百姓都说“阴山堂”替他们寻回亲友的尸体,乃是大善之举二来他当年也曾带兵查验过,不仅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还落得一场大病。所以陆将军才给他们行了个方便,破例在夜间放行。

    当下周师爷便吩咐军士打开玉门关城门,好让赶尸队伍入关。那些军士推开城门后,便顺手熄灭了城门一带的灯笼,然后全都躲到城墙上来。谢贻香见状,不禁问道:“难道下面竟不留一个军士?为何还要熄灭灯火?”那陆将军回答道:“阴山堂的道士曾叮嘱过他们,说赶尸队伍最忌阳气,一不留神便会冲撞鬼神,所以要熄灭灯火。而且末将当年也曾吃过苦头,所以每个月的赶尸之夜,无论是此间驻军还是当地的百姓,全部都是避之不及。”

    就在众人说话之间,玉门关外的那支队伍也渐渐来得近了。由于这玉门关的城墙高达二十来丈,又是无星无月之夜,只能勉强看清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灰袍道士,在他手中碧绿色的油灯照耀下,乃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做法。而在他后面,合计共有一十二个白衣人,相互间靠得甚近,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黑夜中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看到身上所穿的白衣。

    再看这些白衣人的行走姿态,更是无比怪异。要知道常人行走时,双臂通常会随着步伐摆动,抬左脚出右手、抬右脚出左手,可谓天性使然。可是这些白衣人在行走时,两条手臂却是垂在两侧一动不动,而且不像是刻意为之。除此之外,他们的步伐更是古怪,两条腿虽然在迈步踏出,却显得毫无力道,就仿佛是飘在地面上行走。最奇怪的还是这些白衣人由于靠得极近,所以十二个人的步伐竟是完全一致,都是同时迈出左腿,随后又同时迈出右腿而后面一个人的脚步踏上,刚好踩在前面一个人先前的落脚处。

    看清这些白衣人的举止,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显而易见,这十二个白衣人绝非活人,的确是十二具尸体,可是尸体又怎会自己行走?谢贻香沉吟半响,不禁小声嘀咕道:“莫非是这些尸体上装有什么操控机关,由一前一后那两个道士驱动?我曾亲眼目睹过天山墨家的机关消息术,竟能造出机关人和飞鸟,当真可谓神乎其技。”旁边的商不弃冷笑道:“墨家的机关术虽然冠绝当世,但素来骄傲得紧,怎么可能和赶尸的道士扯上关系?不过看眼下这般情形,说不准当真是用了什么器械来操控尸体。”

    那吕师爷突然接口说道:“所谓湘西赶尸人,到底只是市井间的以讹传讹,这才会被世人不断夸张。其实小人的祖籍便是江西,在小人的老家,赶尸人又被称为背尸人,运送时全靠将尸体背在背上赶路,久而久之,便渐渐玩出各种花样,据说还有人能够同时背负三具尸体赶路,双退依然来去如风。而这阴山堂的赶尸之术,想来也是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这些道士练就出的独门手艺。就好比是波斯那边传来的戏法,虽然明知是假,但变戏法的人却怎么也不肯透露其中玄机,大家虽然好奇,也不好向他们打听。”

    听到这话,谢贻香倒是忽然想起了那位已故的“湘西尸王”鲁三通,不禁有些感慨。旁边商不弃接口说道:“凭手艺吃饭,倒也无可厚非若是凭手艺作奸犯科,那却是自寻死路。”那陆将军忍不住问道:“商神捕先前说阴山堂的赶尸队伍夹带走私,如今可要末将下令,将这支赶尸队伍截下?只不过阴山堂在这一带甚得民心,若是商神捕没有十足把握,从而让末将麾下的军士们扑了个空,那事情便有些难办了。”

    谢贻香和商不弃连忙同时回答道:“不必。”眼见赶尸队伍已来到玉门关城门前那个“凹”字当中,谢贻香以“穷千里”的神通死死盯住这支赶尸队伍,待到队伍彻底进入城门的门洞里,她便要下去再看。陆将军等人连忙喝止,说道:“谢三小姐切莫鲁莽,当心离得太近,冲撞了鬼神!”谢贻香冷笑道:“无妨。”当即沿城墙内壁的石梯而下。

    先竞月怕谢贻香有失,连忙随她一同下城。谁知谢贻香下到城墙的一半处时,忽然停下脚步,展颜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她当即便和先竞月重新回到城墙上,向那商不弃说道:“先前的兰州鬼猴一案,全靠商捕头才能侦破,居然还能替猴子画像,当真令人心服口服。不知眼下这玉门走尸一案,商捕头是否也能替那些尸体画像,从而解开这赶尸之谜?”

    那商不弃脸色微变,反问道:“如此说来,你已经弄清了其中的缘由?”谢贻香笑道:“正是。”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那只赶尸队伍已穿过城墙后的街道,一路往半里开外的义庄而去。谢贻香到底是少女心思,反倒愈发来了兴致,当下便欲效仿先前在兰州城时商不弃和自己定下的三日之约,想要以此取笑这位北平神捕一番。却听先竞月说道:“贻香莫要胡来,还有陆将军陪同在此。既已破案,便赶紧说出来。”

    谢贻香听师兄发话,只得向商不弃做了个鬼脸,这才对陆将军说道:“阴山堂的诡计已被我看破,我们这便赶去义庄,抓他们一个正着。不过在此之前,还请陆将军派兵把阴山堂在街道末尾的那间门店包围起来,万万不可走脱一人。”

08 揭谜底

    众人也不知道这位谢三小姐究竟发现了什么,那陆将军认定她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当下便照她安排,将城墙上同来的五十个亲兵唤来,叫他们去封锁“阴山堂”在镇上的门店,又令守城军士关上城门。随后众人便随着谢贻香从城墙上下来,沿着赶尸队伍走过的路,一路往街道外面的义庄而去。

    那停放尸体的义庄离街道还有半里多地路程,此时那支赶尸队伍已彻底进入其中。谢贻香脚步不停,却指着地上赶尸队伍留下的脚印向商不弃问道:“敢问商捕头,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如何却只留下了三行脚印?”

    商不弃略一思索,冷笑道:“这三行脚印当中,有两行脚印是赶尸队伍里一前一后那两个道士所留下。至于这第三行脚印,想必大家方才都已看得清楚,中间那十二具尸体行走的步伐一致,后面的尸体抬脚迈步,刚好是踏在前面尸体留下的脚印上,所以这第三行脚印,其实是由当中那十二具尸体共用留下。”

    谢贻香又问道:“能让尸体自行走路,已属不易,为何还要保证十二具尸体只留下一行脚印,这岂不是难上加难?”商不弃忍不住怒道:“你来问我,我又去问谁?”谢贻香笑道:“商捕头办案多年,经验自然远胜于我。敢问商捕头,作案现场留下的脚印意味着什么?”

    商不弃正待破口大骂,却突然反应过来,喃喃说道:“作案现场若是留下脚印,依照脚印的深浅大小,便可判断此人的身高、体重和年纪……我明白了,看来这‘阴山堂’的赶尸队伍中,果然有夹带走私的勾当,自然是将东西藏在了那些尸体身上,所以脚印会比正常体重的人更深一些。为了不让旁人从脚印中看出破绽,所以‘阴山堂’的道士才会让十二具尸体共用一行脚印,其实却是要毁去原本的脚印。”

    谁知谢贻香却夸张地叹了口气,摇头笑道:“商捕头的这番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夹带走私倒是不假,但你说是藏了东西在尸体身上,只怕却未必。”商不弃当即怒道:“你这丫头,不过是凭借你那‘穷千里’的神通,所以才能在黑夜中看得比我清楚一些罢了,又算什么本事?就好比是我带条狗来办案,狗的嗅觉自然远胜于你,难道便可以说你连一条狗都不如?”旁边的先竞月不禁皱眉说道:“你嘴里放干净些。”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玉门关的义庄门口,而那支赶尸队伍分明刚进去不久,还隐约听见里面传来话语声。陆将军和吕、周两个师爷连同十来名守城军士,都是站得老远,生怕冲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谢贻香则毫不避讳,径直上前推开义庄大门。顿时便听里面有人惊呼道:“什么人?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找死!”谢贻香冷笑道:“只怕找死的却是你们。”

    众人连忙上前一看,这才看清义庄里面的情形。只见里面是间极大的屋子,摆着几十副棺材,里面装的都是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而先前赶尸队伍中那一十二具白衣尸体,眼下还没来得及装进棺材,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不见半点生机。然而再看旁边,除了一前一后赶尸的两名灰袍道士,这义庄里分明还有四个黑衣蒙面人,正在整理地上的几包事物。眼见谢贻香等人推门进来,义庄里的这些人都是手足无措。

    谢贻香微微一笑,扬声说道:“所谓‘赶尸之术’,到底只是装神弄鬼,当中玄机,其实根本不值一晒。这一十二具尸体之所以身穿白衣,便是为了在黑夜中吸引旁人的目光,从而掩盖背后的真相。因为在每一具尸体背后,其实都藏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前胸贴着前面尸体的后背,后背贴着后面尸体的前胸,再将两条腿和前面尸体的腿困绑在一起,所以黑衣人在后面抬脚,尸体也会跟着抬脚。而旁人在星月无光的黑夜中看来,就好像是一队穿白衣的尸体自行走路,其实却是尸体背后的黑衣人在作祟。”

    顿了一顿,她又继续说道:“至于十二具尸体共同留下的那一行脚印,其实是尸体身后黑衣蒙面人的脚印,因为在他前面绑有一具尸体,行走间便等于两个人的重量,脚印自然比正常人深得多——当然,尸体身上也还夹带了一些走私的货物——所以隐藏在尸体背后的黑袍蒙面人才会想出这么一个古怪的法子,让后面人踩前面人留下的脚印,以此掩盖这一破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若非如此,这义庄里又怎会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袍蒙面人?那吕师爷却忍不住问道:“然而当年陆将军曾盘查过‘阴山堂’的赶尸队伍,却并未见到队伍里有什么黑衣蒙面人,那又是怎么回事?”谢贻香笑道:“当年陆将军刚到玉门关驻守,‘阴山堂’自然猜到陆将军要亲自检验,所以那次倒是没玩这些花样。至于陆将军当时看到的‘尸体’,多半是由活人假扮,事后再偷梁换柱,到这义庄里调换成真正的尸体,对此我稍后自会解释。至于陆将军一行人当时的那场大病,‘阴山堂’只需给你们下点药便能办到,却是再容易不过。”

    话音落处,那两名“阴山堂”的道士早已脸色大变,不停地叫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后面的陆将军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已经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同行的军士相继上前,打开地上那几个包裹,顿时滚落出满地的象牙、犀角等珍稀物件。那周师爷愤愤说道:“好个‘阴山堂’,如此装神弄鬼,果然是为了夹带走私,以此躲避关税!”

    那两个道士和四个黑衣蒙面人眼见事情败露,也认得驻守玉门关的统帅陆元破陆将军,当下也不再反抗,纷纷束手就擒。军士又撤下那四个黑衣蒙面人的面纱,果然都是‘阴山堂’的道士,也算是众军士的老熟人了。当中一个道士忍不住说道:“还请陆将军网开一面,想必将军也知道,单靠运送尸体这点微末收入,还不够我们养家糊口,这才一时糊涂,动了歪念。”旁边另一个道士则是冷哼一声,沉声说道:“类似象牙、犀角这些珍稀物件,若是正大光明地运到中原贩卖,都要在兰州城缴纳三成的赋税,本就没什么利润了。如今玉门关的例行检查,又要向我们征收额外的一成赋税,若不靠夹带走私,哪里还有钱赚?”

    那周师爷忍不住怒道:“放屁!玉门关虽有例行检查,但那一成的赋税却是自愿缴纳。但凡给了这一成赋税的商队,玉门关的例行检查便会通融一二,往往是十斤货写成七斤货,日后到兰州城缴纳赋税时,那里的官员也会按照玉门关的记录征收赋税。所以照此算来,无论缴没缴玉门关的这一成赋税,最后账面上都是一样,哪里是额外多收了你们一成赋税?”

    那陆将军不禁瞪了他一眼,连忙向旁边的先竞月笑道:“倒是让先统办看笑话了,这玉门关的军饷一向吃紧,末将曾多次向泰王提及,泰王也别无办法,只是让末将自行解决。所以玉门关收的这一成赋税,乃是补充军饷之用,倒不是末将存有什么私心。”先竞月回想起杂货铺里李刘氏的话,当即说道:“无妨。”

    商不弃此时已在义庄里兜了一圈,忽然向谢贻香问道:“照你的说法,‘阴山堂’今夜运送了十二具尸体,队伍里应当有十二个黑衣蒙面人才对,可是眼下为何只有四个?”谢贻香不禁笑道:“我方才便已说过,‘阴山堂’的夹带走私的东西,恐怕不仅仅是地上这些货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09 辨使臣

    这话一出,‘阴山堂’的道士们顿时脸色大变,好几人甚至浑身直哆嗦。众人连忙询问详情,谢贻香却突然带开话题,笑道:“‘阴山堂’的赶尸既已持续上百年之久,这座义庄也自然在百年前便已建好。我若是猜得不错,此间必定建有密室暗道,而另外的八个黑衣蒙面人,此时便是躲进了密室暗道之中。至于陆将军当年的那一次查验,‘阴山堂’先用活人假扮尸体,事后也是利用义庄里的密室暗道,拿事先准备好的尸体偷梁换柱,换掉了那些假冒尸体的人。”

    说着,她又向商不弃笑道:“记得前天晚上商捕头一夜未归,自然是来了这里调查。此后商捕头虽不知‘赶尸之谜’,却能得出‘阴山堂’借赶尸之举夹带走私这一结论,显而易见,自然是商捕头那时便已发现义庄里建有密室暗道。”商不弃微微点头,冷笑到:“不错,这义庄里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往别处。”

    耳听商不弃承认,谢贻香信心一足,继续说道:“师兄当日去街上‘阴山堂’的门店探查,曾说门店的二曾铺有十几床被褥,倒像是一间客栈。如此推算,义庄里的密室暗道如果是一条通往别处的地道,那么出口只可能在街道末尾‘阴山堂’的那间门店里。因为除了那间门店,这玉门关内不是军营便是旷野,地道的出口设在哪里都不安全。所以方才在过来之前,我便请陆将军派兵包围“阴山堂”的门店,不可放走一人。”

    商不弃忍不住拊掌笑道:“好个谢贻香,长进倒是不小。看来再过几十年,这天下间的名捕,倒也有你一席之地。”当下他还要考验谢贻香,让她找出这义庄里的这条地道所在,对此谢贻香却是无能力,最后只得请商不弃出手。

    那商不弃还要卖弄,说道:“要说这机关消息之术,商某人年轻时也曾拜在一位名师门下学艺;虽不及包罗万象的墨家机关术,但要找些密室暗道,却是难不倒我。”说罢,他便将义庄里的几口棺材摆弄一番,顿时便有一道暗门从地面上弹开,露出一条通向地底的暗道。

    回想起先前在兰州城的时候,也是由商不弃发现民房里的暗门,这才找到丐帮兰州分舵的窝点,看来这位北平神捕的机关消息术倒也有两把刷子。先竞月已解下背后的偃月刀,手持火把带头进入地道,众人紧随其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已走完整条地道。先竞月推开头顶上的木板跃出一看,果然正是自己之前来过的“阴山堂”门店,而地道出口则是在一楼的柜台后面。

    只听楼上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问道:“这么快便处理完了?看来你们几个的手脚,倒是愈发利索了。”随后便有一个邋里邋遢的道人从楼梯上下来,见到地道旁的先竞月,顿时脸色大变,喝道:“你是什么人?”

    先竞月略一打量这个邋遢道人,便知他的武功深浅,当下也懒得理会,转头招呼地道里的众人上来。那道人勃然大怒,飞起一掌便向先竞月击来。先竞月不愿出刀杀人,只是侧身躲开,商不弃恰好从地道里跳上来,然后便看见道人的这一掌朝自己迎面而来,顿时“哎哟”一声,骂道:“好你个先竞月,分明是要存心害我!”话虽如此,他已双手齐出,挡开对方这一掌,随后从腰间摸出一根黑黝黝的铁尺,和那邋遢道人缠斗在了一起。

    这还是先竞月首次见到商不弃出手,武功虽然不差,但比起和他并称为“南庄北商”的庄浩明,何止差了一大截,甚至连谢贻香也要高出他不少。两人这一动手,顿时惊动了楼上的人,陆续便有几个黑衣人从楼梯上下来。而谢贻香、陆将军和周、吕两个师爷也先后从地道里出来,见到这般局面,陆将军便朝那个邋遢道人喝道:“幽冥道长,你们的花招已被当场揭破,陆某人的大军也早已将这里包围起来。看在大家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份上,‘阴山堂’还是束手就擒罢。”

    原来这个邋里邋遢的中年道人,居然便是“阴山堂”的堂主幽冥道长,难怪能逼商不弃亮出兵刃。眼见陆将军也现身此间,那幽冥道长顿时斗志全无,兀自长叹一声,向商不弃罢手认输。陆将军便叫外面的军士进来,将石屋里的人尽数拿下。

    之后经过众人的核查,今夜进入玉门关的赶尸队伍合计二十六人,已被全部擒获。再加上“阴山堂”门店里的幽冥道长和三个道童,几乎已将整个“阴山堂”一网打尽。然而这些人里却有八个黑衣人并非“阴山堂”的道士,乃是隐藏在今夜的赶尸队伍里混进玉门关,然后通过义庄下的地道来到此间。当中有四个是波斯人,也无身份文牒,多半是波斯国的流寇,说是要前去兰州城讨生活;另外还有三个汉人,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想要回中原探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看样貌却分明是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但任凭众人如何盘问,他只是微笑着摇头,仿佛听不懂众人的问话,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众人这才明白谢贻香为何要说“阴山堂”夹带走私之物,分明竟是活生生的人,原来却是以赶尸作为障眼法,带这些人悄然混进玉门关。那陆将军当场勃然大怒,喝道:“幽冥!你这‘阴山堂’若只是夹带走私些珍稀物件,念在大家这些年的交情,陆某人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你夹带的分明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而且还帮这些来历不明的色目人混进中原,这岂不是卖国求荣?”

    那幽冥道长不住地叹气,说道:“陆将军教训得是,此事的确是我‘阴山堂’的错,然而卖国求荣却不敢当,只是借此讨口饭吃而已,‘阴山堂’这百年来,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唉,这年头做买卖谋生,能赚到些糊口钱的,又有几人干净?今日既然被陆将军抓了个现行,贫道也认栽了,任凭将军处置。”陆将军又骂了几句,这才令军士将所有人暂且收押,派人向坐镇兰州城的泰王禀告,请泰王发落。

    商不弃却对那个儒生打扮的色目人甚感兴趣,兀自打量了半响,忽然对那色目人说了一番叽里咕噜的异族语。那色目人的微微一怔,当下也用异族语回答,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起来,听得旁边的谢贻香、先竞月和陆将军等人一头雾水。

    然而那周师爷却听得懂两人的对话,越听脸色越难看,当即翻译道:“想不到这个色目人居然是吐蕃派来的使臣,眼下商神捕正是在用吐蕃语和他交谈。原来吐蕃国主也已知道恒王在江南造反的事,所以派使臣混入玉门关,要去兰州城和一位大人物会面,打算两家联手,伺机进攻中原!”

    听到这话,那陆将军直气得脸色惨白,厉声怒喝道:“吐蕃小贼,也敢图谋我中原之地?有我陆元破在此一天,吐蕃的军队便休想跨过这玉门关半步!”然而旁边的谢贻香和先竞月听到周师爷的翻译,差点没吓得当场跳起来,异口同声地问道:“是恒王在江南谋反?”

10 且别离

    话说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素来心怀叵测,若说恒王领兵造反,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就在几个月前,这位恒王分明已经命丧于龙洞山毕府之中,而且还是由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参与结案,这才坐实了毕府里的死者便是恒王。可是已经去世的恒王又怎会死而复生,在江南之地造反作乱?

    那陆将军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眼下朝廷极力遮掩此事,所以西北一带皆不知情。既然周师爷一时说漏了嘴,那末将倒也不必隐瞒两位。”

    说来此事倒有些复杂,原来两个月前,负责毕府命案的常大人向朝廷禀告恒王的死讯,并且将凶手毕长啸押解回金陵。皇帝哀痛之余,下令举国发丧,又削去毕长啸“郑国公”的爵位,将其贬为庶人。待到恒王的讣告发出,以宁丞相为首的朝中百官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上书弹劾,要肃清恒王遗留下来的各方势力。对此皇帝不但全部准奏,更将恒王麾下的几员大将尽数撤职,让皇长子亲自前往江浙接管海防,竟是要将恒王原来的军权转交给皇长子。

    谁知皇长子还未从金陵动身,恒王却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了江浙驻地。据恒王所说,数月前他率军出海偷袭倭寇巢穴,不料却在海上迷路,漂流了数月才得以平安归来。所以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去过蜀地的龙洞山毕府,更不知道死在毕府里的“恒王”究竟从何而来。而江浙驻军本就对毕府命案的真相存疑,一直不肯相信恒王已死,如今见到这位从海上归来的恒王,连忙确认了他的身份,乃是真金白银、货真价实的恒王。

    如此一来,整个朝局可谓乱作一团。这边恒王的讣告刚出,那边恒王就活蹦乱跳地死而复生,就连肃清恒王余孽的宁丞相和接手恒王军权的皇长子两人,一时间也成了无头苍蝇,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皇帝心狠手辣,朱批十个大字:“恒王已薨,诛杀冒名贼子”,竟是不认这位从海上归来的恒王。眼见皇帝如此手段,原本追随恒王的各方势力索性便来了个鱼死网破,效仿宋太祖的陈桥兵变,在江浙驻地给恒王黄袍加身,追随恒王揭竿而起。

    至于驻守在玉门关的陆将军等将领,也是刚接到这个消息不久。要知道自本朝开国以来,皇帝鸟尽弓藏,相继诛杀大半功臣,就连大将军谢封轩的兵权也被撤去,尽数交给了几个皇子。当中除在江浙沿海抵御倭寇的恒王,还有驻守在西北的泰王,再加上于漠北对抗前朝异族的颐王和赵王,几乎统领了本朝军马的十之七八,又被世人称为“四王将兵”。所以眼下恒王造反,关键便要看另外三位皇子的反应;倘若这四王齐反,恐怕本朝的江山顷刻间便会彻底覆灭。

    幸好驻守西北的这位七皇子泰王是皇帝最信任的一个皇子,泰王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皇帝第一时间便令泰王率领驻守在兰州卫的二十万大军回师中原,开往汉口一带待命。同时又将各地零星的兵力征集起来,驻守于湖州、宣城、铜陵三地,防止恒王的叛军北上。而兰州卫的军马这一回师,西北的防御工事便只在玉门关和嘉峪关这两道防线,所以谢贻香等人当日前往陆将军的营帐,看到众将领在军帐中推演沙盘,便是为了预判所有的变数,提前做好准备。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日在龙洞山毕府,面对毕府里这桩错综复杂的命案,谢贻香也不是没怀疑过恒王尸身的真假,但后来在那个神秘小道士得一子的指点下,众人为求自保,到底还是坐实了“恒王已死”这一结论。如果当时能够查明死者并非恒王,又或者以“死者身份不明”坚持不肯结案,也不会引出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更不会生出江南的这一场叛乱。

    然而再转念一想,命丧于毕府的那个假恒王,身形样貌竟能与恒王如此相似,而且还有恒王麾下“大漠狂风”萨礼合萨将军一路同行,亲口证实死者便是恒王,可见此事早有预谋。再加上朝廷的讣告刚一发出,真正的恒王立刻便在江浙驻地现身,整件事显而易见,分明就是恒王自己设下的局。其目的便是要给自己找到一个造反的理由,同时也将手下的军士和支持他的各方势力逼上绝路,不等不登上恒王这一条造反的贼船。

    所以无论当日毕府里的众人是否坐实“恒王已死”这一结论,恒王既已设下假死之局,可见造反的决心已定,起兵不过是迟早的事。想通了其中关键,谢贻香心中虽然懊恼,但也不似方才那般自责,忍不住说道:“本朝开创不过十多年光景,百姓刚从前朝异族的暴虐中解脱出来,正是人心思定之际。恒王的军力再强,也强不过人心,到头来只会是自取灭亡。”

    然而先竞月却有些坐立不安,想不到因为在峨眉山七里坪的一番驻足,居然被牵扯进“恶人磨”商不弃和“撕脸魔”宁萃二人的赌约当中,还随商不弃一路前来了这西北的玉门关,错过了恒王造反这件大事。当下他略一沉吟,便说道:“既然‘玉门走尸’一案告破,我这便要赶去江南。”

    听到这话,谢贻香也动了归心,要随师兄同回金陵,但商不弃却哪里肯依?仅凭他孤身一人,又怎是宁萃的对手?他不敢去打先竞月的注意,只得以言语套闹谢贻香,说道:“谢贻香,当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一案乃是由你主办,你也因为此案升职成刑捕房捕头。可是此案真正的元凶,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而且此刻就在这玉门关外,难道你竟打算不闻不问?所谓‘在其位、谋其政’,眼下恒王造反,自有朝廷的兵将应对,你不过是刑捕房里区区一个捕头,放着凶手不抓,回金陵瞎掺和什么?”

    商不弃这番话倒也在理,谢贻香犹豫半响,竟有些被他说动。先竞月知道谢贻香的心思,当即说道:“毕府命案,你我皆牵连在内。如今皇帝不肯承认恒王的身份,毕府命案自然是维持原判,所以不可能责罚主审的常大人,更不可能责罚你我。但眼下你最好不要回金陵,一来明哲保身,二来免得有人借此事做文章,将火烧到你爹身上。”

    听先竞月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同意谢贻香和自己继续去缉拿宁萃,商不弃惊喜之下,连忙又劝了谢贻香几句。最后谢贻香终于下定决心,和师兄暂且分别,随商不弃西出玉门关,沿路追赶宁萃乘坐的马车。待到与陆将军等人一一告别后,先竞月便一路将两人送出玉门关,临别时又再三叮嘱谢贻香,说道:“我在峨眉山上见过宁萃,论功力你和她只在伯仲间,再加上你的‘融香诀’,自可轻松胜她,却要提防她暗箭伤人。若是寻不到宁萃踪迹,便需立即折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要急于一时。”

    要知道先竞月的话本就不多,有时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即便开口,也是言简意赅。此刻他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倒是有些反常,显然是因为恒王的事心乱如麻。谢贻香脑海里也尽是恒王死而复生一事,再加上临别时的离愁,一时也没在意。当下她和商不弃清点好行礼,跨上陆将军所赠的军马,虽然有些依依不舍,终于还是挥鞭策马,沿官道往西北方向而去。

    待到谢贻香和商不弃的身影消失在尘沙当中,先竞月这才转身入关,孤身前往街上那间杂货铺,却是要找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地的校尉李刘氏,用亲军都尉府的飞鸽传书向皇帝述职。

11 陌生人

    话说谢贻香和商不弃一路出兰州城,正所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放眼望去,皆是无穷无尽的荒漠,据说几十里地都没有人烟,留给行人的唯有孤寂与凄凉偶尔吹来一阵微风,转眼间就变成磅礴的劲风,刮起沙石乱飞、扑面而来,令行人不得不驻马暂避。商不弃这才知道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追上已经走了两天的宁萃,绝对没有任何可能,相比起来,宁萃乘坐的马车反而比两人骑马更快一些。

    两人只得放弃追赶的念头,按住缰绳缓缓前行,幸好在入夜前碰上一支去往“别失八里城”的商队,也是今日早些时分才从玉门关出来。似这般在荒漠中赶路,行人若是意外相逢,大都会结伴同行,商队也邀请两人一路,便在官道旁安营扎寨,生火过夜。

    话说这荒漠的昼夜温差极大,一旦入夜,更是出奇得冷,待到帐篷搭好,众人吃过干粮后,都围在篝火旁喝酒聊天。这支商队的向导是个畏兀儿族的老者,便借着酒兴胡侃,向众人讲述别失八里的鬼怪传闻,例如会飞的头颅夜半吃人,独眼的小孩入室剥皮。虽然明知他的故事都是瞎编乱造,但在这荒漠的深夜中听来,也有些令人心生恐惧。

    渐渐地便到了一更时分,早有一弯月牙挂在夜空,将整片荒漠镀上一层银辉,商队的大半人已入帐篷歇息。谢贻香一个女子,自然不便与众男子同挤一个帐篷,便在篝火旁和衣歇息,朦胧中忽然听到值夜的人唤醒众人,说道:“大家戒备,南面有个陌生人过来,怕是这荒漠里的歹人!”

    所有人相继惊醒,重新围到篝火旁边。定睛望去,只见月光下果然有个人影从南面二来,正向众人所在的营地行来,速度倒也不算快。那畏兀儿向导当即沉声说道:“怪事!怪事!这荒漠里的贼匪也就风沙骑、脏胡子和库里魔刀三支人马,但都只在别失八里城一带活动。这玉门关有汉人的军队驻守,贼匪们再如何胆大包天,也绝不敢来这一带抢劫。眼下这人又是什么来路?”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也不明白荒漠里的事,当下只得静观其变。

    商队众人不敢大意,纷纷摸出随身携带的兵刃,当中大半都是弩箭。再看南面那个陌生人脚步不停,离营地已不过两百多步距离,商队的领头人便用汉话高声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那人却不回答,继续朝这边而来。随后领头人又用各族语言逐一询问,那人依旧不答,脚步反而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变成小跑,径直冲向众人所在的营地。

    眼见对方如此举动,商队里有个畏兀儿汉子便抬起弩箭,瞄准月色下的陌生人,大声喝道:“停下!再不停下,我便要放箭了!”此时那人离众人只有一百五十多步,谢贻香“穷千里”的神通已能大致看清,乃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可谓是肮胀不堪。那畏兀儿汉子喝出这话,见对方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顿时起了杀心,径直扣动手中弩箭机簧,羽箭顿时离弦而出,一箭射穿了那个陌生人的脖子。

    谢贻香微微一怔,想不到这畏兀儿汉子的弩箭竟有如此威力,丝毫不逊于汉人的弓箭,而且下手也是如此之狠辣,不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顿时吓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只见荒漠中那陌生人脖子被射穿,忽然伸手握住箭尾,奋力将箭拔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与此同时,他双腿不停,继续朝营地这边狂奔过来。

    众人惊骇之下,还以为是那人受了这致命一箭,在做垂死挣扎,谁他竟是越跑越快,看不出有丝毫力竭之像,转眼间离营地只有百步之遥。这是怎么一回事?世间怎会有人的脖子被羽箭射穿,居然还能安然无恙,难道这个出现在荒漠月夜里的陌生人,竟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那放箭的畏兀儿汉子吓得脸色惨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商队领头人临危不乱,当即也是一箭射出,正中那人胸口。其余众人惧意一去,连忙纷纷效仿,顷刻间乱箭齐发,已有十几支羽箭射在那人身上,当中几只箭劲力不小,甚至还穿透了那人的身子。如此一来,那陌生人的奔行速度这才慢了下来,往前冲出几步,终于摔倒在地,再没能爬起来。但远远望去,依稀可见看见他的手脚还在不住地挣扎。

    眼见这个陌生人终于倒下,众人稍微松下一口气,心中却仍有余悸。商队领头人连忙向畏兀儿向导请教,向导沉吟半响,说道:“据说世间有不少奇药,能够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人体的全部潜能,更无惧于生死。照我看来,那人多半是服食了此类药物,所以在中箭后才会回光返照。可是这个人孤身前来送死,分明有些不合情理,恐怕当中有诈……是了,说不定这是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大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等到天明再说!”

    众人听向导说得在理,便守在篝火旁小心警惕,也不敢出去查看那个陌生人。谢贻香和商不弃虽是艺高人胆大,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便强出头。谁知后面这大半夜却什么事都没发生,百步开外的那个陌生人也不再动弹,显是死得透了。待到夜空中的月牙渐隐,天色缓缓泛白,将整片荒漠照亮,众人眼见荒漠四野再无异样,这才敢结伴去看那陌生人的尸体。谢贻香和商不弃也一同前去,两人都是吃公门饭的办案老手,一见地上这具尸体,顿时吓了一大跳。

    原来地上这具尸体,分明是一个早已死去两三天的人。尸体上虽然插满羽箭,但伤口处却并无多少鲜血浸出,只是有些凝结的黑血,正是死后才中箭的征兆。再看尸体的形貌,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肮脏破烂,浑身肌肤呈紫红色,有着明显的浮肿,正是尸体停放了两三天才有的特征。商不弃惊恐间也顾不得旁人目光,径直上前验尸,略一查探,立刻沉下脸色,说道:“这人的死因是肺病引起的窒息,而且早在三天前便已身亡,还曾被人埋进了土里,所以浑身上下才有这许多尘土,就连耳朵和鼻孔里都是。至于你们昨夜射在他身上的羽箭,不过是射中了一具尸体。”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尽哗然。从昨夜射杀那个陌生人到现在,商队众人一直盯着这具尸体,当中绝无调换的可能,试问一具死于三天前的尸体,又怎么可能在月夜下行走奔跑?那畏兀儿向导已是浑身发颤,突然将双手交叉在胸,朝西方跪下,叩头说道:“这是易卜劣斯的仆从在作祟,伟大的真神,我们祈求您的庇佑!”谢贻香听不懂他的话,便向商队旁人打听,便有人告诉她说易卜劣斯源自畏兀儿族所信奉的宗教,乃是邪恶的化身,眼下向导这般祷告,意思是说这具尸体其实是恶魔在作祟。

    当下谢贻香和商不弃低声商议一番,都是毫无头绪,也不知这具尸体为何能够“复活”。再回想起昨夜那一幕,谢贻香突然灵机一动,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两个字,脱口说道:“走尸?”

    话说宁萃和商不弃订下赌约,留下“峨眉血婴”、“兰州鬼猴”、“玉门走尸”和“天山坠龙”这四个案子。而众人不久前在玉门关侦破的“玉门走尸”一案,却是“阴山堂”的道士假借赶尸之名夹带走私,比起前面的“峨眉血婴”和“兰州鬼猴”两桩大案,分明有些不值一提。

    难道是众人一开始便想错了,宁萃所谓的“玉门走尸”一案,指的并非“阴山堂”的赶尸队伍,而是眼前这具在月夜中奔走的尸体?

    谢贻香说出自己的猜想后,商不弃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又立刻否定道:“所谓玉门走尸,本就是宁萃那丫头留下的哑谜,我们揭穿的阴山堂花招,也和这一谜面吻合,又何必胡思乱想?要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始终是缉拿撕脸魔归案,眼下我们离玉门关已有二三十里路,绝无回头之理。即便我们对玉门走尸的判断有误,只要能抓到宁萃,一切谜题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12 寻龙迹

    撞见这等诡异之事,商队众人哪里还敢多做停留,连忙收拾行装继续赶路。谢贻香和商不弃随商队同行,一路上虽然遇到两股贼匪,也被商队领头人用孝敬银子打发掉,却再没撞见什么古怪之事,看来当夜那具行走的尸体只是一桩偶遇的怪事,并非是有人故意针对这支商队而来。

    如此随商队沿官道往西北行进,穿过人烟绝迹的荒漠,花了大半月的光阴,这才终于来到别失八里城。话说这“别失八里”,不但是畏兀儿的国名,同样也是都城之名。其都城地处天山山脉的东北方,本是前朝的西北重镇,又被称之为“别十八里”、“鳖思马”和“别石把”等,乃是取自突厥语“五城”之意,也被前朝称为“北庭”。当中居民基本都是畏兀儿人,也有西域各国之人,而汉人沿用前朝称呼,将这些西域各国的人统一叫做“色目人”。

    两人便与商队道别,一路进到城中,放眼望去,这座别失八里成倒也算是繁华,却因为本朝以嘉峪关分割疆界,如今城里除了行商的队伍,几乎看不到有汉人居住。想来是物以稀为贵,见到谢贻香和商不弃这两个汉人前来,城里的色目人都甚感新奇,纷纷拿出烤馕、手抓饭等当地美食招呼两人品尝。两人身处异国,不得不小心提防,便在城东选了一处僻静的客栈,要了两个房间住下。

    话说此地既已是别国的都城,谢贻香和商不弃的捕头身份自然也用不上了,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去找当地官府帮忙。幸好这间客栈的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精瘦老者,全名唤作玉山西日阿洪伊力亚,年轻时曾在外面跑过生计,所以会说一些汉语也正因如此,两人才会选择这间客栈下榻。待到安置妥当后,谢贻香便向这位玉山老爹打听天山坠龙,看看能不能堪破宁萃留下的最后一个哑谜。

    谁知那玉山老爹却是茫然不解,回答说道:“天山我当然知道,坠龙却是什么意思?”聊到最后,竟成了谢贻香反过来给他解释。原来这所谓的“坠龙”二字,首先便要从“龙”之一物说起,乃是华夏传说里的神异动物,最早可追溯到殷商时期,本是用来象征祥瑞,到后来渐渐变成皇权的象征。至于这世间是否当真有“龙”之一物,却是谁也说不清楚,有不少人声称自己亲眼看见过龙,基本都是源自于“坠龙”这一现象。

    所谓“坠龙”,顾名思义,便是从天空中坠落到地上的龙,有时也指在水边搁浅的龙。就好比谢贻香当日在鄱阳湖畔听到的“赤龙镇传说”,说那条赤龙身受重伤,却被鄱阳湖畔的百姓惊扰,最后浮尸湖面,其实也属于是一次“堕龙”。

    所以宁萃留下的“天山坠龙”,单从字面上来看,便是指在天山一带出现了“坠龙”现象。那玉山老爹听懂谢贻香的意思后,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在我们畏兀儿的信仰之中,根本没有你们汉人所谓的龙,更没听说过天山有什么坠龙。”

    谢贻香也不灰心,此后又和商不弃在城里寻找其他通晓汉语的色目人询问,却都没听说过什么“天山坠龙”。眼见这条路行不通,两人立刻改变思路,在城里打听宁萃的下落,看看宁萃是否也来了此地。商不弃破案靠的是“画像之术”,其丹青功力倒也不差,当下便替宁萃画了一幅肖像,就连谢贻香也觉得形神皆备。然后商不弃便雇了一辆马车,模拟宁萃的举止替她“画像”,从而找出宁萃的进城的线路,再拿着她的肖像沿途询问。

    如此也没花多少工夫,便从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口中得到消息,说三日前曾见过这么一个女子孤身进城,还在水果摊上买了两串葡萄,随后便往城北方向而去。

    两人欣喜之下,连忙顺藤摸瓜一路寻访,谁知此后竟是一帆风顺,每行出十几步距离,便会有商贩见过宁萃,都说似这般美丽的汉人姑娘,在这别失八里城极是少见,所以印象颇深。两人见宁萃竟敢如此招摇过市,连忙戒备起来,小心翼翼地追寻下去,最后来到一家通体以汉白玉修砌的客栈前。只见客栈门外用畏兀儿语书写的店招下面,还用汉字写着“天居客栈”四个小字,听身旁行人解释,说这间“天居客栈”便是整个别失八里城里最好的客栈。

    如此看来,宁萃多半曾在此间投栈,倒也符合她的做派。两人便踏进客栈,拿宁萃的画像询问柜台后的伙计。谁知那伙计一见宁萃的画像,顿时脸色大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番畏兀儿话,继而高声吆喝起来不过片刻工夫,便有十几个精壮大汉从客栈后院冲了出来,将谢贻香和商不弃围在当中,纷纷以畏兀儿语责骂。

    两人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幸好有个会说汉话的伙计出来解释一番,两人才知道原来画像上的这个汉人女子三日前的确曾来住店,登记的名字便是宁萃,独自要了一间上房,说要在这里等候两男一女的三位同伴。不料那汉人女子才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伙计去上房打扫,房里已是空无一人,竟是无端失踪在了客栈里,但房钱却还没结。众伙计一直苦等两日,虽然没能等到那个汉人女子现身,却等来了谢贻香和商不弃两人,当然不肯放过。

    弄清事情的原委后,谢贻香不禁心中暗骂,幸好她在玉门关的街道上便已换好别失八里流通的金币,当下只得替宁萃背锅,付了双倍房钱,众伙计这才肯放过两人。但如此一来,宁萃的线索也便就此中断,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客栈,又沿路去附近打听,却再也没有宁萃的下落。

    显而易见,宁萃早已料到商不弃“画像之术”,定能找出她的行踪,所以才会一路招摇,大摇大摆地住进这间“天居客栈”,却又在暗地里乔装打扮、悄然遁走,断了两人追踪的线索。两人一时也无计可施,正待回城东下榻的客栈,不料再次路过那间“天居客栈”时,方才那个会说汉话的伙计忽然叫住两人,继而将一个空白的信封交到谢贻香手中,说道:“险些忘记了,那个汉人女子曾将这封信交给小人,说她要等的三位同伴若是找来,她又恰巧不在客栈里,便叫小人这封信转交给她的同伴。方才两位既已替那汉人女子付清房钱,这封信自然应该交给你们。”

    谢贻香这才醒悟过来,宁萃所谓的“三位同伴”,岂不就是自己、师兄和商不弃三人?但如此看来,宁萃还不知师兄此番并未同来。商不弃担心有诈,连忙将这封没署名信拿过来细细检查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只见信封里是一幅水墨画,以写意的线条勾勒出大片群山流水,又在左上角的山峰下用朱笔勾了个红圈标记,看形貌倒像是一幅地图。

    两人也看不懂这幅地图所绘,又不好询问这个伙计,只得回下榻的客栈请那玉山老爹来看。那玉山老爹端详片刻,随即一拍大腿,说道:“这地图上画的分明是天山山脉,你们看,当中的这三条山脉,岂不正是天山的北脉、中脉和南脉?至于左上角朱笔勾圈处,乃是在天山的北脉之中,又被称作婆罗科努山。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红圈旁边的山峰,便是婆罗科努山中的苏里唐峰临近的湖水,则是哈里拜湖,离这里大约有十来天的路程。”

    眼见这玉山老爹居然认识这张地图,谢贻香大喜之下,连忙追问道:“玉山老爹既然知道地图上所示的位置,不知那里究竟藏有什么东西?又或者出过什么神异之事?”玉山老爹不禁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是你拿来的地图,我怎知那里藏了什么东西?”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话说这座苏里唐峰,名字源自畏兀儿古语,便是你们汉话中帝王的意思。由于整座山峰无比陡峭,四壁几乎都是直上直下,从来没人能够攀登上去,所以因此得名,乃是取不可被征服之意。”

    听到这话,谢贻香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脱口说道:“帝王……帝王之峰……帝王不就是龙?难道所谓的天山坠龙,指的其实是这座苏里唐峰?”

13 入天山

    对于谢贻香这个想法,商不弃也不置可否,说道:“或许只是巧合罢了。若说这天山坠龙里的龙字是指帝王,放眼当今天下,能有资格成为九五至尊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位,一位是金陵城之主,一位是皇长子,一位正在江南造反,还有则是前朝异族后人在漠北建立的新王朝。除此之外,当年和皇帝争夺天下的李九四、张初五等人,也并未留下后人,更不会和天山扯上什么关系。”

    谢贻香不禁沉吟道:“西域各国政局动荡,关系错综复杂,自前朝覆灭后,不过短短十多年间,便已改朝换代数次,当中以突厥、吐蕃、波斯三国最强。或许这天山坠龙和苏里唐峰所指的,其实是西域各国的帝王?甚至是和别失八里的皇室有关?”

    然而两人这一番空谈,到底还是没有结论。再推测宁萃留下这幅地图的原因,显而易见,是要两人前往地图上标注红圈的地方。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这一路从中原前来西域,历经数月光阴,说什么也不可能半途而废,眼下既然寻不到宁萃的踪迹,唯一的办法便是依照她留下的地图所示,前往那座“苏里唐峰”即便是宁萃设下的陷阱,两人也只能硬着头皮硬闯。再回想起临别时先竞月曾叮嘱过,说谢贻香如今的武功已在宁萃之上,再加上还有商不弃相助,倒也不必怕她。

    于是两人便请玉山老爹做向导,玉山老爹却说自己年老力衰,说什么也不肯前往。最后还是玉山老爹的儿子介绍了一个本地向导,问两人要了二十枚金币,这才肯答应下来。

    两人收拾妥当,便在第二日一早出发。请来的这个向导是个本地中年男子,一脸的精明干练,名叫萨迪克伊玛尼阿不都肉索里,简称萨迪克。据他所言,在畏兀儿语中,“萨迪克”便是忠诚的意思,所以此番有他当向导,必定万无一失。在萨迪克的带领下,三人租了三匹骆驼,驮着大量行李一路出城,往天山北脉而去。

    话说此时已近深秋,天气逐渐转冷,这天山北脉地势极高,其间更是彻骨生寒随着山势增高,沿途渐渐已有冰雪覆盖,到后来甚至堆积成了冰川,再看不到人烟。幸好这个萨迪克经验丰富,行李中各类物件一应俱全,早就让大家换上厚厚的皮裘。待到夜色降临,萨迪克便找地方搭建营帐,让谢贻香住一间,自己和商不弃合住一间。

    由于“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和“天山墨家”的大名,谢贻香对这天山可谓是向往已久,却还是第一次前来,亲眼目睹这里的冰川风光,但见蔚蓝色的天空当头笼罩,一朵朵张牙舞爪的积云随风变幻,似乎近在眼前,伸手可摘。天空下是连绵不绝的大小山峰,披着清一色的冰雪外衣无声矗立,其势插入天际,捅破积云。冰川中偶尔有湖泊河流,静者如古玉,平平不漪动者似飞珠,粒粒洒落。更有黄鹿、棕羊、黑鹳、金雕、雪豹点缀其间,皆不避生人,觅食栖息,悠然自在。

    三人便在这如画如卷的天山北脉中行进了十来天,离地图上的红圈标记也越来越近。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除了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萨迪克又用弩箭在路上猎了只山羊,每晚取肉烧烤。待到这一天晚上支起帐篷,萨迪克又看了看地图,说再行两三日路程,便可抵达“苏里唐峰”。

    这一路上谢贻香已向萨迪克请教过关于“苏里唐峰”的事,这萨迪克虽然对天山一带极为熟悉,但关于“苏里唐峰”的事,也和玉山老爹知道的差不多,只说是天山北脉中一座极其险峻的山峰,从来没人能够攀登上去,所以又被称为“不可征服之山峰”。至于宁萃地图上的那个红圈所在,其实并非“苏里唐峰”,而是在“苏里唐峰”西面的山峰脚下,靠近“哈里拜湖”的湖畔。

    倒是萨迪克曾多次询问两人这张地图的来历,以及当中的红圈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便是传说中的藏宝图?对此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倒也直言相告,说这张地图是一个朋友留下的,也不知那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许只是那人约定的见面地点。萨迪克虽然嘴上不说,但也看得出他眼中的疑惑,显是不相信两人这番解释。

    如此到第三日中午,一座笔直入云的山峰已出现在三人视线中。其山体浑圆,约百丈高低,直径也有三四十丈,几乎是垂直走势,就好像是一只堆满积雪的竹笋四周的其它山峰与之相比,顿时黯然无光。那萨迪克便指着那座山峰说道:“这便是苏里唐峰了。”

    当下萨迪克便依照地图上红圈的位置,折路绕过这座“苏里唐峰”,又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来到“苏里唐峰”西面的山脚。只见这山脚西边是一片平坦的沙石地,约莫有十几亩方圆,一面是近乎笔直的“苏里唐峰”山壁,另一面则是一大湖深蓝色的湖水,正是萨迪克所谓的“哈里拜湖”。

    历经这十五六日的奔波,终于到了目的地,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也随之松了一口大气,但立刻又警觉起来宁萃以地图将两人引来此地,究竟是何目的?眼见此地人烟绝迹,和一路行来的天山景貌别无二致,两人粗略探查一番,也没发现什么特异之处,更不见宁萃的踪迹,愈发感到不解。

    那萨迪克眼见天色将暗,便在湖畔寻了个地方搭建帐篷,还是谢贻香独自住一间,他和商不弃合住一间。三人烤了些山羊肉吃,又担心宁萃有什么阴谋诡计,夜里也不敢入睡,由谢贻香和商不弃轮流值夜,不料一夜过去,却是相安无事。待到天明后,三人又在这一带仔细探寻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在萨迪克的带领下,三人甚至还围绕着整座“苏里唐峰”绕了一大圈,依旧一无所获。那萨迪克不禁嘀咕道:“难道地图上的这个红圈标记,其实是要你们攀登这座苏里唐峰?那可办不到!”

    谢贻香方才已看得清楚,这座“苏里唐峰”四壁陡峭,又有冰雪覆盖,的确无法攀登。哪怕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庄浩明复生,纵然能勉强爬上二三十丈,也决计无法到达山顶。商不弃也缓缓摇头,说道:“莫说这座山峰无法攀爬,若是真要我们登上山顶,这个红圈又何必标注在西面的山脚下?照我看来,宁萃那丫头多半是想约我们在这里见面。”

    谢贻香也是一筹莫展,只得继续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候宁萃的出现。那萨迪克收了二十枚金币,倒也没什么怨言,就这么陪两人等候在此。谁知又等了两天两夜,别说是宁萃,就连鬼影也没有个,三人也将这一带又探查了好几遍,几乎将附近的一草一木都记得熟烂于胸,却还是没有丝毫收获。

    直到第四天早上,三人又在附近巡视了一遍,商不弃终于有些不耐烦,怒道:“这丫头竟敢如此戏弄于我,定要将她抽筋拨皮,方可泄心头之恨!她既然留下这幅地图,我便一直死守在此,就算是等上十年,也定要等到她现身相见!”那萨迪克顿时吓了一跳,说道:“两位汉人朋友,我可不能赔你们一直耗在这里。”商不弃双眉一扬,喝道:“你的路已经带到,后面的事便与你无关你不愿等,尽管回去便是。只是把帐篷给我们留下,另外再留两匹骆驼。”

    那萨迪克沉思许久,终于决定和两人道别,谢贻香念他这一路幸苦,又多付了他十枚金币作为酬劳。待到那萨迪克收拾好行礼,欢天喜地地离开后,谢贻香才向商不弃笑道:“商捕头故意支走向导,自然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14 葬腊尸

    商不弃不禁冷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成一只小狐狸。”他却不肯说破,故意要吊她胃口,卖弄道:“要论机关消息之术,放眼当今天下,除了墨家之外,恐怕便要数我商不弃天下第一。想当年我为了要学这门本事,不惜历经千辛万苦,这才终于拜入一位姓曾的高人门下,苦心研习了两三年光阴。至于我的手段究竟如何,你自然也已见识过了。”

    谢贻香心道:“我对机关消息术一窍不通,也不知世上有多少此道高人,然而当日在岳阳城里遇到的墨家高手蔷薇刺,单凭她那只木鸟飞鹊,便已胜你百倍。”她嘴上却说道:“先前在兰州城和玉门关两地,全靠商捕头机关消息的本事,我们才能找到暗道所在。照我看来,即便是天下闻名的墨家机关消息术,只怕也未必及得上商捕头你,说句天下第一,也是合情合理。所以眼下还得请商捕头指点迷津,是否又发现了什么密室暗道?”

    她这一番奉承直说得商不弃心花怒放,当即从帐篷里拿出一柄萨迪克留下的铁铲,笑道:“你且随我来。”说罢,两人从营地出发,一路来到“苏里唐峰”的山壁下,又沿着山壁向南走了二十几步,商不弃便停下脚步,抬脚在地上跺了跺,说道:“这下面藏有古怪。”

    谢贻香见他脚下只是寻常的沙石,看不出有丝毫异常,不禁有些纳闷。商不弃用手中的铁铲往沙石里挖掘,笑道:“这里的沙石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踏上去的感觉分明不同相比起来,别处的沙石要更为松软一些,这里的沙石却有些硬。这几天我们曾路过这里好几次,我还一直没注意到,直到今天上午才发现有点不对劲,然后便发现了异常。若是我所料不错,这里的沙石之所以比较硬,是因为沙石下面藏有类似石块的硬物,最多不过一两尺深浅。”

    说话间,商不弃的动作极快,被他挖开的沙石下面,在两尺深浅处果然露出一片平整的石块他用手一敲,石块却是空心,分明是片石板。谢贻香连忙用乱离的刀鞘随他一起刨开沙石,小半个时辰后,整片沙石已被他们两人尽数刨开,自地底露出九块平整的正方形的石板,每块都是精准的三尺见方,每三块合成一列,拼成一个三丈见方的大正方形。

    如此看来,这九块石板下面应当是一间暗室或者通道,只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天山山脉里,如何会有这般精巧的人工痕迹?两人也不多想,小心翼翼地将九块石板一一揭开,原来石板下竟是一间三丈见方的石室,却只有四五尺深浅,石室的底面和四壁皆以石板铺砌,中间还有立有四根碗口大小的石柱,成正方形摆布借助四壁的石板侧面以及中间这四根石柱,恰好支撑着原本覆盖在石室顶部的那九块石板。而再看石室正中,分明是一口毫无装饰的石棺,被当中竖立的四根石柱夹住两侧。

    谢贻香和商不弃对望一眼,顿时愕然当场。显而易见,这间深藏地底石室,分明竟是一间墓室,却不知死者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选择在此地下葬?幸好两人都是捕头出身,见到石棺也不避讳,当下便将石棺合力启开。伴随着一股奇怪肉香味升起,只见石棺里竟是一具完好无损的男子的尸体,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穿着朴素的黑衣黑鞋,但肌肤却呈紫红色,甚至紫得有些发黑,上面还隐隐笼罩着一层晶莹的油光。两人办案多年,什么样的尸体没有见过?如今看到这具古怪的男子尸体,不禁异口同声地说道:“腊尸?”

    所谓“腊尸”,便是风干了的尸体因为贮藏妥当,以致尸体并未腐烂,得以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若是说得通俗些,便等于是“腊肉”的原理。然而对尸体而言,腐烂本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所以“腊尸”这一现象也极其罕见。至于眼下这具尸体,想来是因为经过特殊处理,又埋藏在天山这般寒冷之地,就好比是存放于一个天然的冰窖当中,再加上这间设计精密的墓室,能够密不透风,所以尸体才并未腐烂,形成了罕见的“腊尸”奇观。但如此一来,就算是自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的商不弃,也无法判断这具“腊尸”的埋葬年份。

    再看这具“腊尸”的双手十指,其指甲竟然有一尺多长,软绵绵地耷拉在石棺里其脚趾甲也有半尺长短,早已撑破了脚上的鞋子,直挺挺地刺了出来,形貌甚是骇人。要知道死者在下葬前,都会将尸体的指甲修剪干净,所以眼下这般形貌,分明竟是下葬之后才长出的指甲。谢贻香顿时回想起随商队离开玉门关的那夜,曾在荒漠月夜里撞见过一具行走的尸体,不禁有些后怕。幸好商不弃见多识广,不以为然地说道:“怕什么?尸体若是存放得当,头发和指甲本就会继续生长,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下商不弃又在石棺中仔细查询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陪葬之物,而墓室的四壁也是光秃秃的石板,非但没有文字记录,就连花纹也没一处,根本无法推测死者的身份。谢贻香不禁沉吟道:“宁萃用地图将我们引来此地,经过这些日子的找寻,却只发现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墓室,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天山坠龙……若说这龙是指九五之尊,难道这具腊尸竟是西域各国哪朝哪代的帝王?”

    商不弃也是毫无头绪,忽然举目望向不远处的山壁,沉吟道:“你不觉得这座苏里唐峰有些古怪?”谢贻香听他突然冒出这一问,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古怪?”

    商不弃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当每次见到这座山峰,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就仿佛……就仿佛是这座山峰在看着我一样,但是细查之下,却又什么也没有。要说我办过的案子,没一千也有八百,难免会有些常人体会不到的预感。若是我所料不差,就在这座苏里唐峰的山峰顶上,多半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是山峰四周如此陡峭的山壁,又不可能有人能够攀登上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向谢贻香问道:“假设山峰顶上真藏有什么秘密,而且宁萃的本意也是要让我们登上这座苏里唐峰,那么她在地图上山脚下画的那个红圈标记,你觉得会什么意思?”

    谢贻香顿时一愣,说道:“这……这……”她随即明白了商不弃的意思,脱口说道:“如果说这座苏里唐峰的山峰顶上藏有秘密,那便意味着有人能够攀登上去,又或者曾经有人登上过山顶。既然山峰外面的四壁无法攀登,那么假设存有上山的道路,便只可能是在山体之中。你的意思是说,在这座山峰的内部藏有上山通道,而宁萃留下的这个红圈,其实便是这条通道的入口所在?”

    商不弃顿时双掌一拍,接口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如果山峰内部真有这么一条上山的通道,那么我们眼下找到的这间墓室,极有可能就是这条通道的入口!”

15 藏宝图

    得出这一结论,两人顿时来了兴致,连忙在墓室中搜寻。以商不弃的机关消息之术,两人找了大半个时辰,却是毫无发现,这间三丈见方墓室里,根本就没有其它通道。商不弃不肯放弃,便去搬弄墓室当中的石棺,谁知石棺纹丝不动,却是深陷进了地底。他索性将墓室底下的石板尽数掀开,露出石板下的沙石,然后用铁铲沿着石棺四周往下挖掘。如此又花了大半个时辰,石棺周围已被他挖出一圈三四尺深的沟壑,石棺的底部却还是埋在沙石中。

    谢贻香此时也看得明白,这口石棺分明是由整块巨石雕成,在巨石上面雕刻出石棺的形貌,用来盛装这具“腊尸”而巨石的下面则是埋在地底沙石中,也不知这整块巨石到底有多大。商不弃挖掘无果,便将那具“腊尸”从石棺里抬出,跳进石棺摸索半响,看看有无机关暗道,最后还是扫兴而归。

    如此一来,商不弃已有些恼怒,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想错了?”话虽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又用铁铲在墓室底面乱挖一通,当真做到“掘地三尺”,但沙石下面分明还是沙石,再无任何异常。旁边的谢贻香忍不住说道:“难道是在墓室的四壁……”话还没说完,商不弃已跳了起来,喝道:“必定如此!”

    于是商不弃又仔细检查墓室四壁,甚至将四壁的石板尽数拆卸下来,用铁铲去挖四壁的沙石,又再一次无功而返。他不禁将手中铁铲往地上重重一砸,朝谢贻香怒喝道:“你这丫头胡说八道,暗道若是开在墓室的四壁后,我在地面上便能察觉出来,何必要多此一举,?”谢贻香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当下也不理会。

    如此一来,两人都是束手无策。待到商不弃的怒气逐渐平复,这才说道:“罢了罢了,即便这间墓室里真有什么密室暗道,我商不弃也认栽了。”谢贻香劝道:“或许这间墓室只是一个巧合。宁萃将我们引来此地,多半另有图谋。”

    再看整间墓室已被商不弃弄得一团糟,谢贻香对那具“腊尸”始终有些骇异,便向它行了个礼,说道:“请恕晚辈不敬,叨饶前辈清静。”她又大着胆子将“腊尸”放回石棺里,重新盖好棺盖,又用脚将墓室里的沙石抚平,将商不弃掀开的石板一一铺回原处。

    旁边商不弃见状,倒也不好让她这么个小女孩独自干活,只得出手相助。两人花了一顿饭的工夫,这才将墓室恢复原状,待到跳出墓室,又用那九块石板将墓室重新盖好。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渐渐转暗,一整天的工夫就这么过去了。两人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并未用沙石重新掩盖那九块石板,随即回营地胡乱吃了些干粮,各自回帐篷歇息。由于两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居然忘了要留人值夜。

    谢贻香和衣睡到深夜,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略一分辨,依稀是挖掘沙石的声音,正是从白天那间墓室方向传来。她还以为是商不弃不肯罢休,又去寻找墓室里的密室暗道,连忙钻出帐篷。却见对面的帐篷一动,商不弃恰好也在此时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显然和自己一样,也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两人这一照明,脸色都有些难看,因为他们既然都留在各自的帐篷里,那么墓室方向传来的挖掘声又是怎么回事?当下谢贻香轻轻拔出乱离,商不弃也抽出铁尺,蹑手蹑脚地往墓室方向潜行过去,却见夜色中那间墓室顶上的九块石板,此时已被揭开了几块,里面分明有个黑色的人影在蠕动。

    谢贻香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试问在这天山深处,除了自己和商不弃两人,哪里还会有旁人?难道是自己最担心的那一幕终于发生,竟是石棺里的那具“腊尸”死而复生?却听身旁的商不弃厉声喝问道:“萨迪克,你回来做什么?”

    话音落处,墓室里的那个黑影也吓了一大跳,转过脸来,岂不正是两人此行的向导萨迪克?眼见自己的行踪暴露,那萨迪克叽里咕噜地骂了句畏兀儿话,然后将双手一抬,便听破空声响,一支羽箭疾飞而来,直取谢贻香的咽喉。

    要说这畏兀儿族的弩箭威力,谢贻香先前随商队同行时便已见识过,这一路上萨迪克也携带着一副,还用来猎杀了一只山羊。眼看羽箭来得迅猛,谢贻香又是毫无准备,仓促间也来不及举刀格挡,只得将腰身一扭,让羽箭贴着自己的脖子擦过。那萨迪克早就知道这两个汉人身负武功,一箭落空,连忙将身子缩进墓室,又将墓室顶上被揭开的石板重新盖上,竟是将自己关进了墓室当中。

    谢贻香和商不弃连忙赶到墓室旁,便听萨迪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用汉话说道:“我早已看出你们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竟是来天山盗墓寻宝的!你们听好了,这天山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滴水、一粒沙,都属于别失八里,都属于畏兀儿,你们这些三等汉人,休想拿走一毫一厘!”商不弃忍不住冷笑道:“萨迪克,你不过是个见财起意的窃贼罢了,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谢贻香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萨迪克一直以为宁萃留下的地图是什么“藏宝图”,所以认定他们是来天山寻宝,还以此询问过好几次,早就起了贪念。白日里他假装同两人分别后,其实却在暗中折返回来,随后发现两人没用沙石掩盖的那九块石板,找到下面的墓室,不料立刻便被两人发现。当下谢贻香连忙说道:“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是追踪一名歹人至此,那张地图也是歹人留给我们的,并非什么藏宝图。至于这间墓室,也是偶然间的发现,我们可没拿过里面的任何东西。”那萨迪克如何肯信,当即冷笑道:“我若信了你们这些奸诈狡猾的汉人,就连真神也会笑我愚蠢!”

    谢贻香只得苦笑,当下便要去揭墓室顶上的石板,却被商不弃拦住,摇头说道:“当心他的弩箭。”话音刚落,便听墓室里的萨迪克大声说道:“你们要是敢揭开石板,我便一射穿了你们!”

    谢贻香忍不住笑道:“我们不揭石板便是,但你准备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那萨迪克冷笑道:“早在出发之前,我便已准备妥当,通知了二十几个兄弟跟在后面,只比我们晚两三日的行程,想来明日便能赶到此地。你们两人若是害怕,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谢贻香愈发觉得好笑,萨迪克的说辞十有**是在虚张声势,即便真有二十几个畏兀儿人赶来,她和商不弃也不会放在眼里。然而这个萨迪克到底只是一时贪心,这才误会了两人,若是就此揭开石板强攻,难免不会伤害到他,倒也没那个必要。

    当下谢贻香计上心来,便向商不弃使了个眼色,说道:“反正这间墓室里一无所有,我也不是为了寻宝而来,萨迪克既然愿意留在墓室里,那便随他高兴。我先回去睡觉,商捕头留在这里看着他便是。”说罢,她便向营地方向走去,故意将脚步声踏得极重,却又悄声折返回来,在墓室旁边守株待兔。

    商不弃顿时会意,大声骂道:“你倒是会偷奸耍滑,凭什么要我守在这里?”说着,他也朝营地方向重重踏出几步,叫道:“给我站住了!你且说清楚,凭什么该我留下?”然后学谢贻香轻轻折返,静候在墓室旁边。如此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听墓室里传来一阵摸索声,然后是石棺棺盖被揭开的声音,自然是那萨迪克在寻找值钱的宝贝。又过了一会儿,萨迪克的声音便从地底传来,说道:“原来这里面当真什么都没有,难道果然只是一场误会?你们汉人向来狡猾,可不要骗我!”

    谢贻香和商不弃对望一眼,知道萨迪克是在试探两人,都闭嘴不答。过了半响,那萨迪克又笑道:“你们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就守在外面,只等我推开石板自己出来。嘿嘿,你们的这点诡计,休想瞒得过我萨迪克!”

    外面的两人还是不理会他,随后便听墓室中的萨迪克突然惊呼一声,脱口叫道:“哎哟”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有一柄无形利刃将他这声惊呼从中割断。

16 悟玄机

    谢贻香和商不弃两人强忍住笑,想要看这萨迪克还能弄出什么样的唬人手段。谁知萨迪克发出这一声惊呼后,便再也没了动静。两人在墓室外守候了小半个时辰,都有些不耐烦。要知道这天山的深夜极是寒冷,谢贻香虽然裹着厚厚的裘皮,也有些支撑不住,当即盘膝而坐,修炼起她那“秋水长天”的内力来而商不弃则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兀自闭目打盹。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墓室里却还是没有萨迪克的声音。谢贻香和商不弃这才有些警觉,难不成是萨迪克在墓室中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找到了密室暗道,所以早已遁走?可是两人昨日分明已将整间墓室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任何异常,躲在里面的萨迪克又怎会出什么状况?

    当下两人便率先开口,向墓室里招呼了几声,却没得到萨迪克的回话。又过了半响,谢贻香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将一块石板揭开,同时以乱离护住全身,却并没有萨迪克的弩箭射出。待到两人又揭开几块石板,才发现墓室里的那口石棺已经被重新打开,当中依然是那具“腊尸”,但整间墓室当中,哪里还有那萨迪克的踪影?

    谢贻香和商不弃当场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问萨迪克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在了这间墓室当中,而且分明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随后便听商不弃怒喝一声,猛地跳进墓室,在里面到处乱翻。谢贻香更是吓得惊慌失措,再看石棺中的那具“腊尸”,不禁头皮一炸,脱口说道:“难道……难道是这具腊尸死而复生,把萨迪克给……给吃了?”商不弃盛怒之下,抬手便是一掌,将那具“腊尸”的脑袋拍得稀烂,厉声喝道:“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他心中显然也有类似的猜想,连忙问谢贻香要过乱离,用刀将那具“腊尸”的肚子剖开,里面却只有风干了的内脏,哪里有什么萨迪克?商不弃又像昨天一样,将整间墓室翻来覆去地找寻了一遍,却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密室暗道。外面的谢贻香反倒逐渐定下神来,见商不弃的举动分明已有些失常,连忙说道:“世上绝无鬼神作祟,萨迪克的失踪,定然是触碰了到墓室里的什么机关,从而开启了当中的密室暗道,只是我们一直没能发现机关所在罢了。商捕头,你能否替萨迪克画像,模拟出他方才在墓室里的举动?”

    商不弃微微一怔,说道:“好!”然后他便依照自己对萨迪克的了解,扮演躲藏在墓室里的萨迪克。可是整间墓室也就三丈见方、四五尺深浅,萨迪克又能在里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商不弃模仿萨迪克的动作,几乎将墓室里的每一寸石板都摸了个遍,却哪里有什么机关?他恼怒之下,忍不住重重地踹了当中那口石棺一脚,说道:“如果真有什么机关,一定就在这口石棺上,可是我为什么总是找不到?”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到了正午时分,明亮的阳光当头洒落下来,照亮整个天山北脉。商不弃一夜未睡,双眼愈发红肿得吓人,只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理会旁边的谢贻香,自行回到帐篷中歇息。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心道:“这位北平神捕的本事虽大,肚量却不怎样。须知人生于天地之间,终究会有力不能及之时,若是一遇上解不开的难题,便要似这般赌气,迟早会把自己活活气死。”

    当下谢贻香也不再纠结萨迪克的神秘失踪,自行回到帐篷里休息,虽是满脑的倦意,却哪里睡得着?如此眯了半响,迷茫中她依稀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影晃动,却又被笼罩在一大团烟雾之中,根本看不清形貌。她正在好奇这个人影是谁,便听烟雾里那人似乎在和自己说话,仔细一听,却是在向自己询问,问道:“那间墓室,合计共有几面?”谢贻香不解地回答道:“前、后、左、右、上、下,当然是六面。”

    这话一出,谢贻香陡然清醒过来,对面的烟雾和人影也随之消失。她忍不住脱口叫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随即冲出帐篷,唤出对面帐篷里的商不弃,兴奋地说道:“我终于想通了墓室里机关的秘密,说起来其实再简单不过,关键便是墓室顶上的那九块石板!”

    当下两人重新回到山壁前的墓室处,一同跳进墓室当中,谢贻香便学萨迪克先前的举动,将墓室顶上的九块石板重新盖好。要知道这间墓室不过四五尺深浅,将顶上的九块石板尽数盖上后,两人便只能弯腰站立。谢贻香点燃怀中的火折子,向旁边的商不弃笑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间墓室里的确存有开启密室暗道的机关,却是利用人性的弱点,通过精巧的设计将其隐藏起来。进到墓室里的人,必须要将头顶上那九块石板重新盖好,墓室里的机关才会被触动而我们先前的几次寻找,却都没想过要将石板重新盖好。倒是那萨迪克误打误撞,将自己关进了墓室里,这才触动了机关。”

    说着,谢贻香便去当中那口石棺上寻找,眼见那具“腊尸”还仍躺在石棺里,她略一思索,便抬脚跨进石棺。伴随着她站进石棺当中,脚下的石棺忽然微微一动,然后便往地底沉没下去。谢贻香惊喜之下,连忙招呼商不弃上来,却见商不弃一动不动,只是半蹲在一旁,用两只红肿的眼睛冷冷盯着自己,还在嘴角处泛起一丝狰狞的冷笑。

    谢贻香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商捕头,你……你这是何意?”她话还没说完,脚下的石棺沉得极快,转眼间便已没入地底两三丈深浅,这才终于停了下来。借助火折子苍白色的火焰,只见地底深处的沙石壁上,分明有个一人高低的洞穴,里面一团漆黑,深不见底。谢贻香又向上面的商不弃招呼几声,却并未听到答复,一时也顾不得理会,径直抬脚跨出石棺,往沙石壁上的这个洞穴而去。

    谁知她左脚刚刚踏进洞穴,正要把右脚从石棺中抽出,猛觉右腿一痛,竟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扣住了。谢贻香略一思索,顿时只觉魂飞魄散,回头去看,只见果然是石棺中的那具“腊尸”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用双手扣住自己的右腿而它十指指尖那尺许长的指甲,分明已经刺入了自己腿上的皮肉。

    只见这具“腊尸”摇晃着一颗稀烂的脑袋,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阴恻恻地笑道:“砸烂我的头颅,剖开我的肚皮,这便想走了?”

17 断龙石

    谢贻香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仍在帐篷里面,而方才那一幕惊悚,自然是做了个噩梦。她定下神来,再回想梦中所见,不禁心道:“当日在那小道士的相助下,虽然消化了言思道留在我脑海里的智慧,但始终无法加以运用。而这两天随商捕头调查墓室的玄机,一切细节都已看在眼里,其实脑海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才会梦到方才那一幕。”

    当下她连忙去对面的帐篷找商不弃,却见商不弃满脸憔悴,原本就有些花白的头发,此时分明已有大半变作白色,乱蓬蓬地堆在头顶,就好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岁。眼见谢贻香找来,他也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方才在鬼叫什么?”

    谢贻香知道他是被墓室里的谜题困扰,便将自己的梦境向他讲诉了一遍,直听得商不弃一张脸抽搐不已。最后他猛一拍大腿,大声喝道:“错不了!玄机定然是墓室顶上那九块石板!”

    于是两人便按照谢贻香梦中的经历照办,果然丝毫不差。待到将墓室顶上的九块石板盖上,两人踏入石棺,这口石棺便开始缓缓下沉,居然没发出任何声响。商不弃不禁感慨道:“商某人一生自负,这回却是输得心服口服。要说墓室里的这个机关其实一点都不复杂,难就难在设计者能够洞悉人心,利用我们的盲点隐蔽机关。就好比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从来不是靠武功的奇巧,往往平平无奇的一招发出,却能让对手无从抵抗,便是这个道理。如此看来,我学的这点机关消息术,到底只是些皮毛,差得远了!”

    谢贻香忍不住问道:“据说墨家的根源便在这天山之中,这间墓室里的机关会不会就是墨家设计的?”商不弃摇了摇头,叹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墨家素来神出鬼没,我也不敢断言。”

    说话间,石棺已向地底沉下了两三丈深浅,之后倒和谢贻香梦中所见有些差别。伴随着石棺越沉越深,沙石堆成的四壁已逐渐变作光滑的石墙,待到石棺在地底三四丈深处停下,左方的石墙分明是一条黑漆漆的石砌走道,横竖都是丈许尺寸,成一个正方形。可想而知,神秘消失的萨迪克昨夜也是一路随石棺下来,然后走进了这条走道里。

    谢贻香还是有些担心,便让商不弃断后,自己先跳出石棺进入走道,商不弃则紧随其后,幸好石棺中的那具“腊尸”到底没有什么动静,看来的确只是一具尸体罢了。待到两人都踏进这条石砌走道,石棺似乎察觉到重量已恢复正常,又自行升了回去,带起下端的整块岩石,将来时的走道入口封了个严严实实。谢贻香心中一慌,问道:“我们该怎么出去?”

    商不弃冷笑道:“无妨。既然已经进来了,这里的机关便难不倒我。”说着,他借助手中火折子光亮,在走道入口处仔细查找,随后伸手按住墙上的一块方砖,略一发力,整块方砖便向内凹陷进去。如此一来,堵住走道的巨石随之下沉,再次让上面那口石棺降落下来。

    弄清了此间的机关设计,商不弃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大气。当下两人便回到地面上,将所有行李收拾妥当,又将那两顶帐篷拆了,收集支撑帐篷的木条捆成六七根火把,这才重新下到墓室地底的走道。随后谢贻香和商不弃便各持一根火把,沿着这条石砌的走道一路前行。

    话说这条走道的风格倒是和上面那间墓室相同,虽然只是由普通的巨石铺砌,但打磨得甚是平整,显得异常精致;当中却并无任何装饰,就连花纹也没一处。两人约莫走了七八十步,前方便是一个垂直的转角,之后行不多远,又是一处转角,整条走道竟是曲曲折折的布局,幸好并没有其它岔路。

    两人也不知这条走道究竟通往何处,看方向似乎正是在向外面那座“苏里唐峰”靠近,算来此时已经接近山峰地底的中心位置。如此一来,倒是印证了商不弃之前的推测,这条走道极有可能便是通往这座“苏里唐峰”山峰顶上的暗道。

    可是这座“苏里唐峰”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宁萃又为何要将两人引来此地?两人仍然一无所知,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宁萃便在“苏里唐峰”的山顶等候两人,甚至还有可能她就等候在这条走道尽头。

    如此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在火把的照耀下,两人突然发现走道前方地面上,分明有一副弩箭,正是萨迪克随身携带的那副。要知道那萨迪克不通武艺,弩箭便是他唯一的防身之物,如今却被丢弃在走道里,难不成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两人连忙警觉起来,再往前踏上几步,顿时又发现萨迪克随身携带的行囊,当中铁铲、火把、干粮等物一应俱全,全都掉落在前方的走道里。再看十几步开外的前方石壁上,分明还溅有一大片血迹,显是不久前刚沾染上的。

    见到这般形貌,可见萨迪克十有**是在前方出了意外。两人便停下脚步,朝走道深处呼唤萨迪克的名字,却并没听到回应。商不弃略一思索,皱眉说道:“以上面那间墓室的形貌来看,少说已有上百年的历史,甚至有可能上千年。所以墓室下的这条深埋地底的走道,理当不会有旁人同行。萨迪克若是在前面遇险,多半撞上了什么杀人的机关。”

    当下商不弃便参照先前在入口石壁上发现的方砖机关,两旁的石壁上细细寻找。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但听商不弃惊呼一声,果然又在两人身后十几步处的石壁之上,寻到了同样的一块方砖机关。

    谢贻香也不敢去前面去捡萨迪克落下的弩箭和行囊,急忙退回商不弃身旁。商不弃便轻轻按下石壁上的方砖,想到看看前面究竟设下了怎样的机关,谁知方砖却丝毫不动。当下他手掌发力,重重地按下,那块方砖终于一动,往石壁内微微陷入一寸深浅,随后便听前方的走道中传来一阵震动,继而有大片沙石从走道顶上洒落下来,伴随着落下的沙石,分明有一道丈许厚的石墙缓缓落下,竟是要将前方的走道彻底隔断。

    其实说那是石墙,倒不如说是一整块和走道等宽的正方形巨石,谢贻香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商不弃暗骂一声,说道:“搞错了,完全搞错了!这哪里是什么害人机关,分明竟是此间的‘断龙石’!”

    话说谢贻香之前在江西鄱阳湖时,曾听“湘西尸王”鲁三通手下的旺嫂说过,但凡是地底古墓,又或者是地底要塞,通常会有“断龙石”这类设计,其用途便是封死地底建造的入口,以此保护当中的秘密。就好比王侯将相的墓穴,下葬后往往便会将‘断龙石’放下,将整条墓道封死,盗墓之人若想进去,便只能绕过“断龙石”的阻隔,从别处另外打通一个“侧洞”进入墓穴。

    而眼下商不弃触动的这个机关,正是和“断龙石”类似的作用。倘若就此阻断前方的走道,两人先前的一番辛劳岂不就白费了?惊惶间,商不弃连忙缩手,不敢继续去按墙上的方砖。却见前方走道里的“断龙石”只降下三尺左右高低,然后便停住不再下落,商不弃愕然半响,随即说道:“我明白了!要想让这块‘断龙石’完全落下,需得将这块方砖彻底按入石壁里。如此设计,自然是担心有人不小心勿碰到机关,就此封死整条走道。”

    谢贻香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可是商不弃找到的机关既然是走道里的“断龙石”设计,那么前方谋害萨迪克的机关又是什么?就在两人思索之际,忽听身后的走道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即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笑道:“多谢二位相助。商神捕,贻香妹妹,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还当真找到不了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同时脸色大变,相继转身惊呼道:“宁萃?”

18 连环局

    只见身后漆黑的走道中一个臃肿的人影缓步二来,却是个裹覆在雪白色狐皮里的少女,长发如漆,眉目如画,岂不正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宁萃?见到宁萃终于现身,谢贻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担心自己又是在做梦,而身旁的商不弃早已按捺不住,怒喝一声,当即拔出腰间铁尺,朝宁萃直扑过去,竟是一上来便要动手。

    宁萃自然早有防备,轻松侧身避开,商不弃一招落空,手中铁尺更是不停,招招直攻宁萃要害,仿佛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宁萃一边躲避着商不弃的攻势,一边笑道:“商神捕生平最喜破案,这次我便如你所愿,一口气找来好几桩奇案让你侦破,想必你也乐在其中,又何苦如此记恨我?”话音落处,但听“嗤”的一声轻响,却是她身上裹覆的狐皮已被商不弃的铁尺划破了一大片。

    商不弃不禁向谢贻香大喝道:“还愣在那里做甚?有什么话,先擒下她再问!”谢贻香还没来得及动作,宁萃已解开身上裹覆的狐皮,露出一身天青色的长裙,向她招呼道:“谢家妹妹,经年不见,想不到你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愈发令人羡慕了。”听到这话,谢贻香回想起当年的“撕脸魔”一案,顿时心头火起,也拔出腰间的乱离,一出手便是漫天刀光,径直将宁萃笼罩其中。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眼见谢贻香这一出刀,比起当年何止高出一个档次,就连宁萃也有些惊讶,连忙抽出身后的乌木油伞,径直撑开伞面,让谢贻香攻来的七八刀尽数斩落在伞面上。而她这柄乌木倒也不是凡物,乱离虽然划破了伞面覆盖的油纸,却斩不断当中的乌木伞骨。

    当下宁萃便将撑开的油伞在身前画了个大圈,一举逼退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笑道:“两位都是聪明人,眼下我既然敢现身相见,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脱身。若是将我逼得急了,我也只好一走了之,但你们想要知道的事,只怕却永远不会有答案。”

    听到这话,谢贻香和商不弃都是微微一凛,眼前这个“撕脸魔”宁萃不但智计过人,而且轻功极高,众人这一路上从蜀地峨眉山追到西域天山,好几次若非她故意留下线索,众人根本窥探不到她丝毫行踪。正如她所言,此刻她既然敢现身相见,绝不可能是来自投罗网,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所以才会有恃无恐,甚至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两人的阴谋诡计。

    商不弃不禁冷哼一声,说道:“这丫头狡猾得紧,说不定只是在虚张声势,要和我们唱一出空城计。”话虽如此,他和谢贻香两人却相继停手,各自手持兵刃,一前一后将宁萃堵在走道当中。却见宁萃漫不经心地一笑,说道:“商神捕,你这两年始终不肯放过我,几次三番与我纠缠,一心要将我捉拿归案。可是你心中自然清楚,我若真想取你性命,你又怎能活到今日?”

    听到宁萃这话,商不弃脸上居然破天荒地微微一红,立刻沉声喝道:“捉贼缉凶,本就是商某人的差事,更是替天行道;即便是力所不及,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别以为你的一点小恩小惠,商某人便会感恩戴德、既往不咎,任凭你这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宁萃幽幽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说到底你我都是在替天行道,只不过你凭律法,我凭良心,又何必相煎太急?”

    要说“撕脸魔”杀人有因,谢贻香和先竞月早已谈论过,但眼下商不弃若是以此和宁萃继续争执下面,只怕却是没完没了。当下谢贻香连忙插嘴问道:“废话少说!宁萃,你在别失八里故意留下地图,一路将我们引到此地,究竟有什么意图?”

    宁萃又笑了笑,将手中的油伞收起,这才解释说道:“谢家妹妹,说起来倒是有些抱歉,我的目的其实再简单不过,便是要将商神捕引来此地,凭借他的机关消息之术,替我找出这条暗道所在。想不到峨眉山上的一番机缘巧合,大名鼎鼎的‘竞月贻香’居然也参与了进来,还一路随商神捕同行,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对妹妹来说,此行倒也不亏,因为如今的你我,其实有个共同的敌人。说不定等你听完整件事的缘由,我姐妹俩两人还会像当年在金陵城一样并肩作战,再次联手对敌。”

    原来宁萃和商不弃在蜀地定下的赌约,乃是要商不弃依次侦破“峨眉血婴”、“兰州鬼猴”、“玉门走尸”和“天山坠龙”这四个案子,至于前面那三个案子,其实只是引诱商不弃前来天山的鱼饵罢了。因为宁萃真正的意图,便是最后的“天山坠龙”,而这“天山坠龙”的秘密,就藏在天山北脉的这座“苏里唐峰”之中。

    话说宁萃早就知道这座“苏里唐峰”里面有一条暗道,甚至知道这条暗道的入口就在“苏里唐峰”西面的山脚下、临近“哈里拜湖”附近,但自问没本事找到入口所在。所以当日她在蜀地撞见前往毕府的北平神捕商不弃,顿时动了心思,从而设下这一连串的布局,目的便是要将商不弃引来天山,帮她找出“苏里唐峰”西面山脚下的地道入口。

    就在谢贻香和商不弃请萨迪克做向导前来此地之前,宁萃早已先到一步,就躲藏在“苏里唐峰”的西面山壁上,将谢贻香、商不弃和萨迪克三人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就连三人对话也尽收耳底。由于她出身普陀山潮音洞一脉,对东瀛、高丽的武学也略有涉猎,懂得一些东瀛忍术的皮毛,所以在山壁上藏身数日,虽然被商不弃察觉到一丝异样,觉得这座“苏里唐峰”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却始终没能发现她。

    之后谢贻香和商不弃找出地底墓室,又花了两天时间解开墓室中的机关玄机,径直下到地底,山壁上的宁萃倒也沉住气,并未就此现身。直到两人重新出来,收拾好了行李,就连居住的帐篷也给拆了,宁萃这才从山壁上下来,依照两人谈话间透露出开启机关方法,触动墓室里的石棺机关,跟在两人后面进到这条走道当中。

    两人听完宁萃的这一番解释,都觉得有些不尽不实。那商不弃早已气得满脸铁青,忍不住喝问道:“世人皆知我商不弃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可谓是无案不破,但我精通机关消息术一事,你却是从何得知?又怎么知道我一定可以堪破此间的机关?”而谢贻香则是问道:“所谓的‘天山坠龙’,究竟是个什么秘密?”

    宁萃不禁微微一笑,先回答谢贻香的问题,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这‘天山坠龙’究竟是指什么,只是曾听那个人提起,说只要能够得到‘天山坠龙’,便能得到整个天下,而所谓的‘天山坠龙’,便藏在天山北脉的这座‘苏里唐峰’之中;就连‘苏里唐峰’里的的地道入口是在西面山脚处,我也是从那个人口中得知。实不相瞒,眼下那个人也正准备前来天山寻找此物,我既然决定要与他为敌,当然要抢在他的前面,先行得到这‘天山坠龙’。”

    谢贻香不禁微微一怔,反问道:“那个人?你是说……”宁萃笑道:“妹妹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人,你不是也一直想将他缉拿归案?”

19 约同盟

    谢贻香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当日在鄱阳湖畔的地底山谷,我曾亲眼见到他命丧当场,分明就死在我的面前!”

    宁萃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都说那个人可以‘化身千万,迷惑人心’,你以为只是世人的传说而已?这天底下,本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杀死他。”谢贻香心底泛起一丝恐惧,喃喃说道:“你是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宁萃笑道:“人终有一死,但人的思想却可以不死不灭;而思想,永远不会被杀死。你既然已经和他打过这许多次交道,难道如今还想不明白?”

    听到这话,谢贻香整个人顿时陷入迷茫之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包围起来。旁边的商不弃却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喝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宁萃这才向他笑道:“商神捕可知道昔日洞庭湖湖主江望才的手下,有一个人称‘无才无德’曾无息的妇人?”

    商不弃顿时一愣,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你……你认识她?”宁萃笑说道:“商神捕曾学过机关消息之术,我便是从她口中得知。话说自从洞庭湖的江望才死后,这个曾无息一直便在我那个敌人手下效力,若是我猜得不错,商神捕应当是她的师兄,又或者是她的师弟?再说此间的机关消息之术,想必商神捕也已猜到,这天底下除了天山墨家,还有谁能设计出如此精妙的机关?所以我那个敌人此番要来寻找‘天山坠龙’,也得仰仗曾无息来破解墨家设计的机关,若说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替代曾无息,那便只有商神捕你了。”

    商不弃这才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竟是那贱妇多嘴生事。而你之所以留下的这四桩奇案,便是要利用我替你破解机关,找出这条地道的入口。所以你我之间定下的赌约,说只要我商不弃能够侦破这四桩奇案,你便束手就擒,认罪归案,其实从一开始你便没打算兑现。”

    听到这话,宁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摇头说道:“商神捕这么说,分明是在和我这个弱女子耍赖了?要说这‘天山坠龙’,你虽然并未探清整件事的秘密,但既已帮我找到地道的入口,那便算你已经侦破。可是之前的三桩案子,你也并非全都侦破,这次赌约当然是你输了。”

    当下宁萃便一一解释,说道:“先说‘峨眉血婴’一案,原以为有你这位‘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出马,破案只在须臾间。谁知你居然花了半个多月的工夫,到最后只怕还是靠‘竞月贻香’帮忙,这才终于查到止尘庵的头上,耽误了我太多时间。话说止尘庵血池里的那具血婴尸体,其来历你可曾查清?”

    商不弃冷冷说道:“凶手既已伏诛,案子当然已经告破。再说那什么血婴早已被先竞月一刀劈烂,和我有什么关系?”宁萃摇头叹道:“那具血婴才是止尘庵杀人的根源,当然和案情有关。我曾听我那个敌人说起,止尘庵的近几任主持,一直试图光复‘佛家峨嵋派’的声威,所以不惜伤天害理,修炼苗疆的‘血蛊’之术;而那具血婴,就好比是培养‘血蛊’的土壤。不过商神捕既然毫无兴趣,那我也不必细说。”

    当下她又继续说道:“再说‘兰州鬼猴’一案,起因本该是城东的‘鬼猴分尸案’,乃是丐帮兰州分舵为了拿回城东一带地盘,故意制造出的连环杀人案。但你们三人为了省事,居然直接去衙门查问,试问兰州府衙门里的两个汉人捕头本就和丐帮沆瀣一气,又怎么可能将此案告知你们?后来你们三人误打误撞,倒是碰巧找对了此案的幕后元凶,谁知你这位‘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居然前怕狼、后怕虎,不敢直接对付丐帮,还要去找兰州城里的色目人帮忙,又耽误了我好几天时间。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孤身前去剿灭丐帮兰州分舵。话说就连我这个弱女子都能杀尽那些恶贼,以你们三人的本事,又何必求助于色目人?对此我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当时才会在丐帮兰州分舵里留下‘胆小如鼠’的评语。”

    听到这里,商不弃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兀自强辩解道:“既然此案已破,那还说它作甚?缉拿凶手,当然不能轻敌,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方可动作。”

    宁萃笑道:“这两案倒也罢了,勉强算是被你侦破。然而第三案‘玉门走尸’,因为先前两个案子你耽误了我太多时间,我担心‘天山坠龙’会被我那个敌人先行找到,不得已只好放弃此案。所以我早你们一天到玉门关,还在出关时故意留下姓名,目的便是要引你们尽快追来。如今看来,想必是你们让先竞月留下,由他独自调查‘玉门走尸’一案,而你和谢家妹妹则先一步前来别失八里。所以即便是先竞月能够侦破这‘玉门走尸’一案,却又与你商神捕何干?”

    商不弃当即哈哈大笑,终于反击道:“你这丫头,休要狗眼看人低!‘玉门走尸’一案早已被我侦破,不过才花了两天的工夫,说到底便是‘玉门走私’罢了。乃是‘阴山堂’借赶尸之名夹带走私,帮人偷渡进玉门关。”谁知那宁萃反倒是一愣,反问道:“什么‘阴山堂’?”她随即醒悟过来,笑道:“原来商神捕连‘玉门走尸’究竟是指什么都不知道,那更谈不上侦破此案了。”

    商不弃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难道当真是我们想错了,这丫头所说的‘玉门走尸’,莫非是指商队那夜在荒漠中见到的行尸?”但他嘴上却不肯承认,沉声说道:“玉门关‘阴山堂’的赶尸勾当,分明与你留下的‘玉门走尸’吻合。你此刻再来和我狡辩,又有什么意思?”

    宁萃也不和他争执,当即转过身子,向走道前方的谢贻香说道:“妹妹,你和商神捕的本事,这一路上我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此刻我之所以现身相见,又向你们坦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是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找到藏在‘苏里唐峰’里的‘天山坠龙’。既然那个人也是你的敌人,你可愿再与萃儿联手一次?”

    谢贻香此时已逐渐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不禁反问道:“你是想和我联手,共同对付言思道?”宁萃正色回答道:“正是。”她见谢贻香还有些不相信,又补充说道:“当年在金陵城里,我的确曾与那个人合谋,最后虽然是欺骗了你,但也并未伤你分毫。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个人如今也是我的敌人,我一定要让他万劫不复!而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抢在他前面找到‘天山坠龙’,破坏他扰乱天下的一连串计划。”

    要知道谢贻香经历这许多事,早已学会了‘妥协’二字,而且听宁萃这一番解释也不像有假,难免有点心动。可是再回想起“撕脸魔”的罪行,以及自己幼时好友徐缅榕之死,她又恨不得将这宁萃立毙当场。当下她便模棱两可地试探道:“如果言思道真有你说的那门本事,就凭你我二人之力,又怎能对付得了他?”

    谁知宁萃还没答话,背后的商不弃已是脸色大变,差点没当场跳起来,连忙厉声喝道:“谢贻香,‘撕脸魔’杀人无数,乃是在逃的要犯。你休要被她的花言巧语蒙骗!你若是敢与她同流合污,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20 绝生路

    说完这话,商不弃又向宁萃狠狠说道:“此番你我定下赌约,要说侦破前面的那三桩案子,倒也在我商不弃的职责之内。但如今的天山坠龙根本就不是什么案子,而是要帮你寻找藏在这座苏里唐峰里的什么秘密。我和谢贻香身为朝廷的捕头,又岂能助纣为虐?”

    宁萃不禁哑然笑道:“商神捕,自古窃财者小贼,窃国者大盗,若是任由我那个敌人得到天山坠龙,莫说是当今朝廷,就连整个华夏也将被他窃走。对此谢家妹妹也和那人打过交道,当然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至于是否应该阻止那人,她自有判断,不劳商神捕费心。”

    听到这话,商不弃愈发心慌,倘若谢贻香当真站去宁萃那边,单是宁萃一人自己便难以应付,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谢贻香?当下他大喝一声,以手中铁尺向宁萃招呼过去,宁萃也撑开手中的油伞遮挡。一时间铁尺油伞你来我往,只做生死之搏,但两人的四只眼睛却都在谢贻香身上转溜。

    而谢贻香心中则是纠结到了极点,若是与宁萃联手寻找那所谓的“天山坠龙”,多半能够再次见到那个已经“身亡”的言思道,对此谢贻香竟然有一丝莫名的期望。更何况人皆有好奇之心,在谢贻香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想看看这天山坠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得到之后便可谋取整个天下。但若是和商不弃联手,将宁萃就此缉拿归案,一切的谜题只怕再也无从得知。

    再看商不弃如今的态度,显然是说什么也不肯与宁萃为伍,自己若是答应宁萃,岂不是要反过来帮助宁萃对付这位北平神捕?思索间,地道中的两人已交手数十招,商不弃看似占尽上风,但宁萃分明未出全力,只是以撑开的油伞取了守势,仍凭商不弃铁尺的攻势再如何猛烈,她依然是游刃有余。显而易见,谢贻香若不出手相助,商不弃是无论如何也拿不下她这个“撕脸魔”。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商不弃手中的铁尺呼呼作响,已接连攻出上百招,却被宁萃的油伞尽数挡开。他心中愈发焦急,忍不住大喝道:“谢贻香,你是谢封轩的女儿,是金陵刑捕房的捕头!难道当真要与贼匪为伍?”那宁萃也开口说道:“谢家妹妹,那个人转眼便会赶来。若是让他寻到天山坠龙,天底下便再没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制衡于他。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为非作歹、祸乱苍生?”

    如此一来,谢贻香更是左右为难,一时间竟然无法做出决断,只是下意识地想道:“可惜师兄此番并未前来,若是师兄在此,不知他又会作何决断?”一想到先竞月,谢贻香顿时醍醐灌顶,当即扬声说道:“宁萃,你恶贯满盈,自当交由律法处置,我身为刑捕房捕头,又岂能姑息养奸?这天山坠龙的秘密,我自会找出答案至于思道那厮的谋划,我也会设法阻拦。用不着与你这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合作!”

    说罢,她便抢上几步,以手中乱离向宁萃斜斜劈出,这条丈许高低的正方形走道里顿时便有千军万马之声响起,正是谢封轩“空山鸣涧”的刀意被她融进一招一式之中,如惊雷般彻底绽放开来。宁萃见她到底还是选择向自己出手,连忙将手中撑开的油伞如旋风般地挥舞开来,劲力所到之处,居然将整条走道尽数塞满,彻底封死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一前一后的攻势。

    谢贻香见状,忍不住冷笑道:“这分明是我宝书兄弟的海天垂云翼,最是消耗内力。以你的修为,看你能支持到几时。”宁萃不禁脸色微变,脱口说道:“你……你认识曲宝书?”话一出口,她立刻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道:“想我昔日在潮音洞学艺时,一身武艺虽是由曲宝画代为传授,但身份却是他父亲曲若海的记名弟子。所以细算起来,我和曲宝书那家伙本是同辈,妹妹你称他一声兄弟,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贻香早就知道宁萃出身于东海普陀山的潮音洞,却还是第一次听宁萃提起自己的师承,只可惜当日在鄱阳湖遇见曲宝书时,没能向曲宝书多打听一些宁萃的事。当下她也懒得再和宁萃废话,手中乱离不停,继续往宁萃的油伞上招呼过去。三人又混战了十几招,宁萃果然已有些力竭,再无法继续维持“海天垂云翼”的守势,她便将手中的油伞径直合拢,朝商不弃嘴里奋力刺落,说道:“既然左右是死,杀一个倒也够本!”

    谢贻香心中一惊,手中乱离急忙狠劈宁萃后背,想要以此围魏救赵,同时出声提醒道:“当心她的海天穿云追!”商不弃本就贪生怕死,又听到谢贻香出声示警,哪敢硬接宁萃刺来的油伞,连忙退开好几步。谁知宁萃这一式却是虚招,对面的商不弃刚被吓退,她已迅速转过身来,也不理会谢贻香迎面劈落的乱离,只管将手中油伞往谢贻香嘴里刺去,竟是用出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话说当年在金陵城东安门一战,宁萃发起狠来,居然将太元观的无绛子当场分尸。而那一幕血腥的场景,谢贻香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而今自己和商不弃联手对付宁萃,可谓是胜券在握,自己又何必与她以命相搏?于是她只得调转刀身,挥刀格开宁萃刺来的油伞。却不料宁萃又连续攻出三记杀招,全都是只攻不守的拼命打法,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好退开几步暂避锋芒,却还是和商不弃分别守住走道的前后,将宁萃困在当中。

    谁知宁萃等的便是谢贻香这一后退,谢贻香刚一退后,她已随之抢上,伸手按住旁边石壁上那块方砖机关,用力往里一按,顿时便听前方走道中传来震动声,竟是被宁萃重新触动了“断龙石”的机关。谢贻香回头望去,那块“断龙石”果然又开始往下降落,忍不住脱口喝问道:“你做什么?”

    趁着谢贻香这一分神,宁萃已施展轻功从她身旁掠过,一直穿过正在下落的“断龙石”,来到萨迪克所遗落的弩箭附近,这才停下脚步,朝“断龙石”对面的两人笑道:“我早已说过,我既然敢现身相见,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脱身。”

    谢贻香和商不弃急忙追到正在下落的“断龙石”旁,伴随着沙石簌簌洒落,整条走道已被“断龙石”封去一小半照此速度,只怕再过一盏茶的工夫,整块“断龙石”便会彻底落下,将整条走道彻底封死。两人哪里还敢过去,只得开口怒骂,却听对面的宁萃又笑道:“两位捕头大人若是还想缉拿小女子归案,大可以来我这边。只不过如此一来,待到断龙石完全落下,我们三人便再也出不去了,只能随我一同去找里面的天山坠龙。”

    谢贻香气得咬牙切齿,可见宁萃方才现身相见时,便已想好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发现“断龙石”对面的走道顶部,似乎有个浑身**的长发人,正用四肢吸附着顶上的石壁,向宁萃这边爬行过来。一时间,谢贻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要以“穷千里”的神通仔细端详,却不料那人爬行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被落下的“断龙石”挡住视线,显然已经到了宁萃的头顶上方。谢贻香惊恐之下,急忙叫道:“赶紧出来,危险!”

    话音落处,便听“断龙石”对面的宁萃尖叫一身,仿佛是刺出了手中的油伞。此时那“断龙石”已落下一大半,离地面不过三四尺高度。谢贻香急忙趴下身子去看,却只看见对面宁萃那天青色长裙下的一双鹿皮短靴,还有萨迪克遗落在走道里的弩箭和行囊,也不知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断龙石”一寸一寸缓缓落下,转眼便要将整条走道堵上。谢贻香猛一咬牙,当即就地一滚,竟然赶在最后一刻从“断龙石”下面穿了过去。随后便听“轰”的一声巨响,整块“断龙石”终于完全落下,将身后的走道封了个严严实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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