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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8 万年寺

    话说先竞月依照和谢贻香的约定,一早便来到峨眉山半山腰的“接引庵”,打算从山上往山下一间一间查访峨眉山这些庙宇道观。

    经过湖广一役,先竞月本就武功尽失,如今只需将自身的杀气收敛起来,看上去便和普通人一般无异,还以为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唯一有些扎眼的便是毕无宗临死前赠送给他的那半截偃月刀,一来这类战场上的长刀刀身太过庞大,二来也没有与之相配的刀鞘,倒不能像他之前的纷别可以悬挂于腰间。所以这一路上先竞月只能用一块厚布将这柄偃月刀包裹起来,就像背包袱一样系在背上,只露出尺许长的一截乌黑色刀柄,如此一来,旁人自然也看不出他背上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刻虽是清晨时分,这接引庵一带却是分外热闹,汇集了不少当地的小贩和外地的游人。这些外地来的游人基本都是刚看完峨眉山上的日出,相继从金顶下山来到此间,便在当地小贩摆出的摊位上吃早点。原本两文钱一套的豆浆油条,到了这峨眉山上,竟要卖二十多文,对此游人们倒也习以为常,却抱怨说峨眉剑派霸占了整个金顶,从而向上金顶的游人收钱,简直就是收买路钱的绿林山大王。

    不少游人吃过早点后,便起身往旁边的接引庵游玩,先竞月也随着他们一同入庵。他本就不善言辞,进到这座释家禅院里,再看到庵里修行的都是尼姑,也不方便像谢贻香那样主动试探,去引诱庵里的尼姑来给自己算命。幸好庵中的游人倒是不少,先竞月在旁查看,见这些尼姑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嘴脸,只是向游人卖点供奉的香烛,即便有游人往功德箱里投钱,也只是合十还礼,从头到尾不多说一句话,自然也不会替游人算命,向他们索要生辰八字。当下先竞月又在庵里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眼前并无异常,便转身离去,往下面的“万年寺”而去。

    说起这“万年寺”,可谓是峨嵋山历史最悠久的古刹之一,相传为汉代采药老人蒲公礼佛处,于东晋建为普贤寺,后来在唐宋两朝又历经两次重建,分明易名“白水寺”和“普贤寺”,直到本朝初年的那一次重建,才正式更名为“圣寿万年寺”。再加上不远处便是赫赫有名的“洗象池”,传说是古时佛教始祖释迦牟尼的大弟子普贤菩萨骑象登山,曾在那里的水池中汲水洗象,更是吸引了不少游人。所以放眼整座峨眉山上,除了山顶的“金顶”和山脚的“伏虎寺”,便要数这里最为热闹。

    先竞月来到万年寺的时候,虽是烈日当空的炎炎夏日,这一带却是人山人海,几乎将寺门堵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才跟随游人进到寺中,还没行出几步,便见庙宇的前殿外有三名和尚一字摆开桌椅,正在替游人们算命而在这三个和尚的桌前,更是排起了三列长队,每一列都有七八个游人排队等着算命。先竞月竖耳细听,但听这三个算命的和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替算命的游人指点迷津,问到深处,果然在向游人索要生辰八字,顿时留个心眼。

    要知道先竞月虽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的统办,但闲暇时读的书却不少,所以什么天干地支、生肖属相,他倒是略知一二。再加上昨日经过海念昙和尚的讲解,对于这所谓的“四火同身”之命,先竞月也已了然于胸,只要听到对方的生辰八字,便知是否是对方所需的“四火同身”。所以逢此局面,他也不去排队算命,只是装作游人在前殿外面闲逛,留意去听那三个算命和尚的讲诉,看看这些排队的游人里是否便有“四火同身”之人。

    如此听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倒是没有什么收获,但排队的人群里却发生了一丝骚动,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忽然从排队的人群旁边绕上前去,径直来到左首边那个算命和尚的桌前,用中原一带的口音大声问道:“师父我问一下,你这边算的是什么命?是姻缘、是前程,还是财运?你看我的这个面向,是不是也能替我算一算?”那算命和尚此时正在给对面那名游人看相,见这妇人突然上前发问,好生无礼,也不理会于她。谁知那妇人却是不依不饶,又说道:“你这和尚,好生没有礼貌!我分明在问你话,你却如何装聋作哑?”

    见到妇人这般举动,在那算命和尚桌前排队的七八个人纷纷指责起来,说道:“大家都在排队,你这人怎么胡乱插队,好没规矩!”那妇人听到这话,顿时将双眉一扬,朝那些排队的人厉声喝道:“瞎嚷嚷什么?什么插队?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插队了?我只是先上来问个清楚,看这和尚算的是什么命,再考虑要不要来排队。否则我在这里瞎排半个时辰,到头来这和尚却给我算不准,岂不是耽误我的时间?”说罢,她又转头向那和算命尚大声询问,算命和尚推脱不过,只得说道:“贫僧乃是以四柱起卦,什么都能算,二两银子一卦。施主若有需要,请去后面排队。”

    那妇人却还是杵在原地,嘴里嘀咕道:“二两银子?那可是我家四口人一个月的开销了,你们峨眉山的和尚好大胃口!我怎么知道你这和尚算得准还是不准?若是算得不准,岂不是白白骗走我的银子?”后面排队的人见这妇人还在纠缠,忍不住喝骂道:“你这妇人莫不是存心要来捣乱?又没人逼你来算命,你花不起银子走开便是,少在这里搅合。你若是要算,便到后面排队去!”

    听到这话,那妇人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骂道:“谁说我花不起这二两银子?简直是狗眼看人低!”说罢,她便伸手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啪”的一声拍在那算命和尚的桌上。那算命和尚也有些恼怒,愠道:“女施主既然要算,请到后面排队。”

    却听那妇人冷笑一声,说道:“急什么,谁的钱不是幸幸苦苦挣来的?要花钱我也要花个明白。我先听一听你这和尚是怎么给他们算的,若是灵验,我便出这二两银子找你算。若是你算得不好,我又何必花这冤枉钱?”说罢,她当真就杵在那算命和尚的旁边,听他是如何给游人讲解的。那正在算命的游人被那妇人这一搅合,自然没了心情,只得暗骂一声晦气,草草和那算命和尚交代几句,便径直起身离去。

    后面排队的则是个斯文少年,见那妇人站在算命和尚旁边,也不好上前入坐,于是恭声说道:“这位大姐,我请这位大师来替我算命,本属私事,还请大姐体谅,稍作回避。”那妇人却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回避什么?难不成你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所以怕被别人听到?你只管上来算便是,我就是想听听这和尚是怎么算的。”

    那斯文少年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红交替,当即将袖子一甩,也顾不得已经排队多时,兀自扬长而去。如此一来,后面的游人见这妇人杵在这里,都不愿上前算命,纷纷喝骂起来。那妇人毫不示弱,和他们对骂道:“你们算你们的命,我在旁边听一听,又没碍着你们什么,有什么关系?”骂了半响,她见后面的人还是不肯上来算命,当即便往算命和尚桌前的凳子上一坐,说道:“好!你们不来算,那我来算便是!和尚,你若是替我算得不准,可别怪我不付你银子!”

    那算命和尚直气得满脸通红,当即起身便走,竟是兀自转去后殿,再不替众人算命了。如此一来,先前排队的七八个人顿时暴怒,朝那妇人大声喝骂,就连旁边另外两个算命和尚桌前排队的游人也看不下去,纷纷指责起那妇人来。那妇人竟是丝毫不惧,兀自在凳子上跷了个二郎腿,一手叉腰,一手指点,孤身和这二十多个游人对骂起来,其言辞更是污秽下流、不堪入耳。

    旁边的先竞月见状,不禁暗叹一声,看这妇人的模样,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地游人罢了,却不料举止竟是如此低劣。谁知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陡然从排队的人群中生起,就连先竞月也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道:“难道此间竟有高手在场,已对那妇人生出了杀心?”

09 青油伞

    要说类似那妇人这等品行低劣之人,这天底下可谓是多了去,先竞月更是见得多了,虽然他心中也有些鄙夷,但到底不会去和她计较,更何况那妇人的这番举动也没惹到先竞月头上。然而那些原本规规矩矩在排队的人,却未必忍得下这口气,因此对那妇人动出杀念,倒是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先竞月的一身功夫便在于“杀气御刀”这四个字,一旦有杀气生出,他立马便能察觉,更何况方才那一丝杀气,分明是由高手所发出。当下先竞月便仔细探查在场的人群,要找出杀气的来源,却不料方才那一丝杀气却是稍纵即逝,等到先竞月要来深究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在场的人群,都只是些普普通通的游人和万年寺里的和尚,并无什么特异之处,更看不出当中有谁身负武功。

    就在先竞月查找之际,那妇人孤身对抗二三十个人的指责,终于有些吃不消,当即丢下几句脏话扭头就走,径直钻进了旁边进出万年寺前殿的人群里,眨眼间便被拥挤的游人淹没其中。

    眼见这一场争端就此平息,那些排队算命的游人虽然心中不忿,也只得就此作罢,先竞月则还是有些担心方才察觉到的那一丝杀气,连忙随着那妇人的去向踏上几步,想要再查个究竟。谁知猛听进出前殿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叫,拥挤的人群刹那间便如同潮水一般向周围涌开,从当中空出一块空地来,而方才那个品行低劣的妇人也不知为何,居然兀自趴倒在了这块空地上,四肢还在微微颤动。周围的游人见状,纷纷避之不及,哪里还有人肯上前相扶?

    先竞月心头一凛,连忙抢上前去,暗道:“不好,有人向这妇人下手了!”果然,万年寺里的和尚毕竟不能坐视不理,当即便有两名和尚上前,合力将那个妇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那妇人转过来的一张脸上,双眼还在不停地转动,但从两旁的嘴角开始,皮肉竟已被撕裂开来,伤口一直延展至左右太阳穴,当中血肉模糊,隐隐露出白花花的颧骨,和原本的嘴连成一条大缝乍一看去,就仿佛是这妇人生了一张血盆大口,正在往外流淌着鲜血。

    见到这一副恐怖的景象,四周的游人当场炸裂开来,高声尖叫着一哄而散,不过片刻工夫,整个万年寺内外已彻底乱作一团糟。先竞月看清那妇人的情况,不禁头皮发麻,除了她脸上恐怖的伤口之外,那妇人身上真正的致命伤,却分明是被人用奇怪的手法打散死穴,从而截断血脉只怕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因此命丧当场,即便是那位“泰山神针”欧阳茶在此,也未必能救她一命。再回过头来细看那妇人脸上的伤口,先竞月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般杀人手法,岂不正是当年名震一时的金陵“撕脸魔”?

    先竞月反应也是极快,瞅准身旁一颗参天古树,当即纵身跃上,顿时便将这万年寺里慌乱的人群尽收眼底。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发现在这些惊慌失措的游人当中,却有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衫的女子,正好整以暇地撑着一柄天青色的油伞遮阳,避开人群穿过万年寺的侧门,悠然往寺外而去,只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先竞月立即回想起来,方才排队算命的游人当中便有这个青衣女子,依稀是个二十来岁年纪的妙龄女子,当时他寻找那一丝杀气的来源世,也曾注意过这名女子,但除了面容姣好,也并未发现她身上有什么特异之处。

    树上的先竞月当即便将目光锁定在这个青衣女子的背影上,再一细心辨别,立刻发现青衣女子手里那柄天青色的油伞上,乃是以朱砂勾勒着诡异的花纹,但是在油伞伞尖处的一团暗红色,却哪里是什么朱砂,分明是一团新染的血渍!

    要知道当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一案,先竞月虽然并未参与其中,但事后也从谢贻香口中了解到整件事的详情,再加上此番和谢贻香在蜀地相逢,又听谢贻香提及,说言思道已经彻底交代过,承认太元观的希夷真人只是个替罪羊罢了,真正的“撕脸魔”其实是寄宿在史官徐大人府上、宁丞相的远房亲戚宁萃。是那宁萃以油伞作为凶器,刺入受害人的嘴里,继而再将油伞撑开,以此来将对方的脸颊震裂,这才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撕脸魔”。

    想不到如今在这蜀地的峨眉山上,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协助嘉州府捕头岳大姐调查近百年来的游人失踪案,居然鬼使神差地再次撞见“撕脸魔”杀人。先竞月虽然并未见过宁萃,但如今看到那个撑着油伞的青衣女子背影,也有成把握能够肯定那女子必定便是至今还未归案的“撕脸魔”。当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从树上跃下,展开身法从混乱的人群空隙里穿过,认准那青衣女子离去的方向,从侧门追出了万年寺。

    那青衣女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先竞月给盯上了,仍然不徐不疾地撑着油伞前行,却是往万年寺下面“钻天坡”的方向而去。先竞月担心惊扰到山道上的行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追赶,只是跟在那青衣女子身后快步前行。谁知眼看离那青衣女子只剩七八丈距离,先竞月却再也无法朝她靠近,略一,才发现那青衣女子看似闲庭信步,其实却已经施展开了极为高明的轻功,看上去虽然走得不快,其实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如此一来,先竞月也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跟踪,所以才会用上轻功。好不容易才亲眼撞见谢贻香一直引以为怀的“撕脸魔”,先竞月自然不肯轻易放弃,既然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他也没了顾忌,便伸手解下背上包袱里的偃月刀,继而猛吸了一口气,以意念强行调动起身体的爆发力,也将轻功施展开来,朝前方山道上的青衣女子飞身抢上。

    不料先竞月这边刚一发力,那青衣女子几乎也在同时彻底展开身法,犹如冯虚御风一般,径直越过山道上行人的头顶,往山下飘然而去,任凭先竞月如何发力追赶,始终让两人之间隔着七八丈距离。沿途的行人看到那青衣女子持伞飞跃,还以为是天宫里的仙子下凡,在这峨眉山上显灵,一个个都是瞠目结舌,哪想得到如此一个美貌女子,居然会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撕脸魔”?

    如此一来,先竞月自然已是“望尘莫及”了。要知道先竞月所谓的“武功尽失”,乃是当日在洞庭湖畔和神火教的流金尊者动手时,因为向整潭洞庭湖全力出刀,这才被湖水的反噬之力伤了筋脉,导致浑身的真气散去,再无内力可用。幸好先竞月的武功纯走精神一道,虽然没了内力,也一样可以“杀气御刀”,更能凭借自己的意念强行驱使出身体的爆发力,从而短暂地施展一些腾挪身法。然而似眼下这般以轻功长途奔波,则非要凭借深厚的内力不可,这对眼下的先竞月而言,无疑是力不从心,甚至无能为力。

    眼看自己的身法渐渐慢了下来,先竞月心知无法追赶上前方那青衣女子,只得伸手入怀,摸出官若败交给他的那枚峨眉剑派传讯烟花。既然“撕脸魔”宁萃也已现身于峨眉山,不管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峨眉山上的这一连串游人失踪案,自然要从长计议。伴随着先竞月扭开烟花筒的机簧,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便在半空中炸响,而前方的青衣女子却突然慢下脚步,继而回过头来朝先竞月微微一笑。

10 逞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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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竞月这才看清那青衣女子的长相,果然是一个容貌甚美的妙龄女子,冰肌玉骨似雕,黛眉细眼如画,却在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丝冰冷的杀伐。而青衣女子的这番举动,无疑是在向先竞月挑衅,引诱他继续追赶。先竞月持刀在手,自然是丝毫不惧,当即举步继续追赶,同时以手中的偃月刀凌空挥舞,在沿途的山道旁留下刀痕作为记号。

    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而行,所到之处,直吓得路上行人争相躲避。那青衣女子只拣荒僻的小路转去,虽然故意放慢了脚步,却又不肯让身后的先竞月追上自己,就好像是猫戏老鼠的姿态。而先竞月奋力追赶了小半个时辰,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却说什么也不肯就此罢手。如此又过了莫过一顿饭的功夫,前方荒僻的小路绕过一处拐角,眼前顿时一亮,却是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了。

    那青衣女子当即停下脚步,悠然自得地转动着手里的油伞,只等后面的先竞月追来。先竞月内力尽失,历经这一番追踪,早已是脸色惨白,见此局面,反倒放慢速度,朝那青衣女子所在的悬崖边上缓缓走去,同时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喘息。只听那青衣女子笑道:“原以为阁下是峨眉剑派的弟子,却如何提着这样一柄战场上所用的大刀?难不成峨眉剑派也终于推陈出新,打算改名为峨眉刀派了?”

    先竞月此时已终于来到那青衣女子身前一丈开外,不敢有丝毫大意,当即调动心中杀念,驾驭出漫天的杀气,喘息着沉声问道:“撕脸魔?”

    那青衣女子顿时便被先竞月的杀气笼罩,只觉四面八方都有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几乎令她动弹不得。要知道两人对战,比拼招式内力终究只是下乘,若是高手之间的对决,甚至一招不出,便可在气势和精神上一举击溃对方。如今伴随着先竞月的杀气一出,可谓是在顷刻间将这青衣女子彻底碾压,她显然也有些感到意外,一张笑脸顿时收敛,换做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先竞月缓缓调匀自己的呼吸,再次问道:“我问你是否便是撕脸魔?”

    那青衣女子不禁微微皱眉,却不回答他,冷笑道:“以阁下这般年纪,却能有如此本事,江湖上倒是不多见……若说阁下是蜀地的后起新秀,说话却又是江南口音若说是阁下是江南天音阁的少主人出尘公子,又不该有如此重的杀气若说阁下是江南一刀竟月公子,武功却又不该差劲……”她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说到这里,顿时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道:“原来果然是竞月公子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早就听贻香妹妹提起过她的这位未婚夫婿,却一直无缘亲眼目睹公子的风采。想不到如今居然在峨眉山上相见,倒是意外得紧。”说着,她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又问道:“竟月公子既然现身于此,莫非贻香妹妹也来了?那倒是有趣得紧。话说已有好些年不见,我倒是有点想念她了。”

    眼见对方这副姿态,先竞月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若是就此一刀取了她的性命,似乎又有些不太妥当。当下他寒着一张脸,又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杀那妇人?”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油伞上血渍未干,不必否认。”

    听到这话,那青衣少女便合拢手中的油伞,望着伞尖处的那一团血渍,淡淡地说道:“公子不说我倒忘记了,似那等秽物的血,倒是弄脏了我的伞。”说罢,她便从怀里摸出一方洁白的丝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油伞,竟然丝毫不理会先竞月弥漫出的漫天杀气。

    两人这一番对答,可谓是自说自话,谁也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先竞月心中暗怒,当即又往前踏上一步,杀气也随之愈发强烈。那青衣女子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先竞月微微一笑,说道:“当时公子分明在场,整件事自然再是清楚不过。似那妇人这等的秽物,可谓是污人视听、毁人心情,留她在世上作甚?既然她不要自己的这张脸,那我便替她将这张脸给撕了。”

    听到女子这一回答,先竞月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撕脸魔”之所以要以如此手段杀人,难道竟是因为她所杀之人皆是“不要脸”的人?当下先竞月便沉声说道:“无德之人,罪不至死。自有律法断人生死。”

    那青衣女子却是不屑地一笑,摇头说道:“似这等秽物存于世间,可谓百害而无一利。公子莫要小看那妇人方才的一番举止,试问在场的几十位游人,本是开开心心前来峨眉山游玩,却因为这一桩小事,都被那妇人弄得没心情了而一个人的心情若是不好,便会由此生出事端,小到骂人砸物,大到杀人放火,起源都在那妇人身上。而且这还仅仅只是你我今日所见,谁知道那妇人在过去的日子里,因为其低劣品行,还曾毁过多少人的心情?所以我当然不能留她在世,继续祸害更多世人,既然律法不能给这等秽物定罪,那便由我来替天行道,又有何错之有?”

    先竞月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律法的确存有不足,却要靠后人不断弥补,渐趋于完美。但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仅凭一己好恶便要随意杀人,视律法于无物,那天下便乱套了。”

    那青衣女子顿时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说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原以为似竞月公子这等当世奇男子,见识定然超然绝伦,哪知竟是个老迂腐,当真令人失望得紧。须知你我皆是江湖儿女,自当嫉恶如仇,快意恩仇,岂非正是我辈风范?否则空有一身好武艺,又有何用?”

    先竞月也懒得和她辩论,当下又往前踏上一步,缓缓说道:“你是随我去见官归案,还是死在这里?”那青衣女子却是丝毫不惧,摇头说道:“既然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也无需多言。若是早知阁下便是贻香的未婚夫婿竞月公子,今日我也不敢停下来与你相见。但此时此刻,你却未必杀得了我。”

    先竞月不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偃月刀高举过头顶,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招虽未出,杀气却已彻底迸发出来,令那青衣女子避无可避。那青衣女子眼神里也有一闪而逝的恐惧,随即望向身后的悬崖嫣然一笑,说道:“公子若是真要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不过话说回来,今时今日,或许便就你先竞月最有可能杀死我的一次若是就此错过,往后便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先竞月不禁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连忙抢上两步,喝道:“给我站住了!”

11 聚名捕

    话说谢贻香看到先竞月放出峨眉剑派传讯烟花,生怕先竞月遇到意外,一时也顾不得和商不弃细谈,当即转身上山,直奔万年寺方向而去。那商不弃见状,也随谢贻香同行,两人一路上仓促聊了几句,谢贻香才知道原来商不弃之所以没去龙洞山毕府调查恒王遇害一案,竟是因为他刚到蜀地不久,居然鬼使神差地碰上了一个什么老熟人,而且还与这个老熟人立下赌约,要来侦破峨眉山上的这桩奇案,所以商不弃才会半路改道,并未如约前往毕府。

    如此说来,商不弃出现在这峨眉山上,和谢贻香竟是一般目的,也是因为这桩持续百年的诡异失踪案,至于商不弃所谓的“老熟人”,谢贻香也没兴趣打听,便将恒王案的结果简单告知商不弃。谁知商不弃听完之后,居然和那得一子是一样的反应,冷笑道:“这桩命案始于恒王命丧于毕府,也终将结束于恒王遇害于毕府,说到底不过是朝廷政局的纷争。而商某人只是个捕头,一心只管破案缉凶、惩治恶人,最是反感这些腌臜事。听你这般说来,此番我没去毕府,倒是明智之举。”

    谢贻香对这位北平神捕商不弃倒是有所了解,当年也曾听庄浩明多次提及,知道这商不弃最是钟爱破案一道,甚至可以说有些痴迷,所以才会因为峨眉山上的这桩古怪案子,居然连金陵刑捕房的调派也抛诸脑后,兀自前来了这峨眉山。就在说话之间,两人脚步极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了半山腰的“万年寺”附近。

    谁知这万年寺里却仿佛出了什么事故,非但聚集了上百名惊慌失措的游人,就连峨眉剑派的弟子也来了十多个,正分别把守在万年寺各处,不许游人入内,显然也是被先竞月方才放出的传讯烟花吸引而来。当下谢贻香和商不弃二人便向寺门口的峨眉剑派弟子亮明身份,一齐进到寺中,这才发现岳大姐、官若败、海念昙和尚和海承宗和尚四人早已到了,正围在一具妇人的尸体旁查验。谢贻香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走上前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原来众人正在查验的那具妇人尸体脸上,从两边的嘴角开始一直到左右太阳穴,竟然被撕裂出一条恐怖伤口,自当中露出白花花的脸骨再看那妇人的致命伤,则是被一种古怪的手法封闭了死穴,令死者在煎熬中断了血脉。如此手段,岂不正是在逃的“撕脸魔”宁萃?旁边的商不弃脸色也是微变,当即冷哼一声,喝道:“好家伙,明明知道商某人就在这峨眉山上,居然还敢下手杀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岳大姐眼见谢贻香终于赶来,还带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忍不住询问道:“谢三小姐,这位是?”不等谢贻香回答,商不弃已抢着说道:“北平捕头,商不弃。”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古往今来第一神捕。”

    这话一出,那岳大姐差点没当场跳起来。要知道对她这位嘉州府唯一的女捕头而言,生平最为仰慕的两个人,除了在金陵刑捕房担任女捕头谢三小姐之外,自然便是这位人称“恶人磨”的北平神捕商不弃。哪知此番她逞强彻查峨眉山上这桩游人失踪案,居然一口气同时见到了这两位名捕的,当真是喜出望外。激动之下,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听到商不弃这话,谢贻香顿时听出了其中玄机,当即问道:“商捕头,听你的言下之意,难道你早已知道撕脸魔也在峨眉山上?”商不弃当即冷哼一声,说道:“方才在路上我不是曾告诉过你,此番我在蜀地撞上了一个老熟人,所以才会改道前来峨眉山而这个老熟人,当然便是撕脸魔那个丫头。否而商某人虽然胆大妄为,又怎敢不理会刑捕房的调派?”

    听到商不弃的解释,谢贻香这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商不弃当日受金陵刑捕房的调派,奉命前来蜀地的毕府调查恒王遇害一案,却在入蜀后意外发现了宁萃的踪迹。要知道自从当年金陵“撕脸魔”案告终以后,商不弃便一直在缉捕宁萃归案,谁知两人多次较量,宁萃这个年轻女子不禁诡计多端,而且轻功高,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位“天下第一神捕”的手下逃脱,从而令商不弃一直引以为耻。

    所以此番在蜀地再次遇到宁萃,商不弃哪还顾得什么毕府命案?当即穷追不舍。两人竟从广元一路追逃到都江堰,最后却还是被宁萃走脱,但宁萃在临走前却留下线索,以打赌为名来激商不弃,引诱他来侦破峨眉山上的这桩失踪案。要知道商不弃本就痴迷于破案,再加上一心要将宁萃缉拿归案,便也来了峨眉山,从而探知徐六公子的失踪案,一直在暗中调查。而今晨他在山脚下的“伏虎寺”里见到谢贻香,似乎也是为了此案,惊讶之下,这才一路尾随试探。

    谢贻香得知两人这一番过节,虽然惊骇于宁萃的现身,但此时却无暇多问。因为方才在半空中炸响的那枚峨眉剑派传讯烟花,分明是师兄先竞月放出来的,可是眼下师兄又去了哪里?幸好官若败手下的峨眉剑派弟子早已询问过万年寺里的和尚以及当时在场的游人,都说看到一个白衣青年提着一柄大刀,追逐一个女子往山下而去了。谢贻香心中担忧,便立刻起身出寺,沿着山道一路查找,商不弃和岳大姐一行人也紧随其后。众人还没行出多远,便看到山道旁的石壁上留有新刻的刀痕,谢贻香顿时认出那正是师兄留下的记号。

    话说虽然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刀痕,却因为出刀时的轻重和手法,以致刀痕有深浅之别。谢贻香和先竞月两人自幼相识,早有过约定,若是仓促间留下刀痕作为记号,那么当中浅的那一端便是指引前行方向。当下谢贻香便顺着沿途刀痕所指方向前行,却是越走越是偏僻,到后来已转到空无一人的偏僻小路上,不过片刻工夫,但见一个白衣青年手持长刀迎面走来,岂不正是先竞月?

    要说以先竞月的本事,谢贻香本不必担心,然而此番先竞月从湖广到蜀地,不但先后经历多次重伤,以致武功尽失,而且到最后还在毕府里被毕无宗所败,在前院里关公雕像下的密室里囚禁了一个多月,所以方才见他放出烟花,谢贻香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此刻见到师兄平安无事,才算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当下众人便互述别后之事,先竞月看到商不弃也现身于峨眉山上,也是大感惊讶,经谢贻香解释,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竟是宁萃将商不弃引来了峨眉山上,要他侦破峨眉山上这桩连环失踪案。

    随后先竞月便把自己在万年寺撞见“撕脸魔”杀人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他一路追赶那青衣女子到悬崖边上,经过一番对答,那青衣女子眼看不敌,居然纵身跳下了悬崖。谁知待到先竞月抢到崖边看时,才发现那青衣女子倒不是自寻死路,而是在半空中重新撑开手里的油伞,顿时减缓下坠之势,继而便如同飞天的仙子一般,撑伞缓缓往下飘落,终于消失在了崖底深处。

    听到先竞月这一番讲述,众人都是暗叹一声,想不到到底还是被那“撕脸魔”给逃脱了。商不弃更是气得直跺脚,在旁边冷嘲热讽道:“都说竞月公子是十年后天下第一人,一身武艺自然当世无敌。谁知小小的一个撕脸魔,居然也能在你的刀下逃生,倒是奇怪得紧。”

    先竞月听到这话,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少有的尴尬,苦笑道:“商捕头见谅,我素来有个规矩,那便是绝不向女人和孩子出刀。”

12 论四境

    峨眉山半山腰的七里坪镇,所有人再次相聚到岳大姐临时办案的院子里。既然“撕脸魔”宁萃和“恶人磨”商不弃一同现身于峨眉山上,而且也和峨眉山上的这一连串游人失踪案有关,那此案自然也要从长计议。

    依照商不弃所说,是宁萃和他订下了赌约,才会将他激来调查峨眉山上的这桩奇案,当下谢贻香便向商不弃详细询问此中详情。哪知商不弃却不肯多说,反客为主地向众人说道:“我商不弃生平查案,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根本无需旁人帮忙。但你们既然也是为了峨眉山的这桩怪案,而且大家又碰到一起,也算一场缘分。那今日我便破个例,替你们指点一二。”说罢,他便向岳大姐问道:“你且将此案的始末说来听听。”

    那岳大姐本就对这位商神捕极是敬仰,当即便向他全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遗漏,将昨天对谢贻香讲诉的内容又说了一遍。商不弃听罢,不禁微微点头,称赞道:“想不到你个女捕头,倒是不输男儿。”随即他又补充说道:“你且不要误会,因为徐六公子的失踪案调查峨眉山的卷宗,从而推证出上百年来外地孤身游人的失踪,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我之所以称赞于你,是因为你这份追求真相、惩治恶徒的心思。不像有些吃衙门饭的人,虽是位高权重,却只知道权衡利弊得失,弃真相于不顾,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顾全大局,想想便令人恶心。”

    谢贻香知道商不弃是在骂已故的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自己在庄浩明手下当差多年,其实早已潜移默化,暗中学成了庄浩明那套法子,所以此刻听到这话,脸上不禁微微一烫。那岳大姐得到北平神捕的称赞,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谦逊几句,又将谢贻香昨日得出的推论告知商不弃,指出这些失踪游人皆是“四火同身”之命,而且极有可能是在山上的寺庙和道观里算命,从而向凶手泄露自己的生辰八字。至于凶手为何要专挑这类游人下手,众人却是毫无头绪。

    商不弃听到这一番推论,显然也有些意外,一双通红的眼睛接连瞥了谢贻香好几次,似乎不敢相信这是谢贻香给出的推论。待到岳大姐讲完,他又询问了几处关于“四火同身”的细节,当即便闭目沉思起来。过了半响,只听商不弃口中缓缓念道:“峨眉山……外地孤身游人失踪……上百年……四火同身……寺庙道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着,他终于睁开双眼,沉声喝道:“如此……此案便算是破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谢贻香、先竞月、岳大姐、官若败、海念昙和尚和海承宗和尚都是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峨眉山上的这一连串游人失踪案,众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推测而已,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若是旁人突然说“此案已破”,众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但眼下说这话之人,却是有着“天下第一神捕”美誉的北平神捕商不弃。试问以商不弃的身份,既然敢这么说,那自然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当下岳大姐便追问道:“莫非这些日子里商神捕已经找到了此案的重要线索?还请商神捕明示。”谁知商不弃却并不说破,忽然翻起一双怪眼,向旁边谢贻香说道:“谢三小姐,我看你今日一路上的举止,显然是想假扮成外地孤身游人,用捏造出的假生辰八字去山上的寺庙道观里算命,以此来引凶手上钩?嘿嘿,当真是愚蠢至极!要知道依据你的推测,凶手的确是要找四火同身,对此有卷宗里标注的生辰八字为证,想必不是巧合,但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失踪者皆是外地来的孤身游人。凶手之所以只对外地孤身游人下手,当然是担心惹来麻烦,希望能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也正是此案持续上百年也没被发现的原因。要知道不久前徐六公子在山上失踪的案子,因为汉口的徐姓富商不肯善罢甘休,早已惊动蜀地官府,将整座峨眉山闹得沸沸扬扬。试问当此风口浪尖之际,依照凶手那谨小慎微的做派,又怎敢顶风作案,轻易被你引诱出来?”

    谢贻香此刻急于听商不弃所谓的“破案”结论,一时也不与他争辩,随口说道:“商捕头所言极是。”那岳大姐怕谢贻香尴尬,连忙解释道:“商神捕,今日谢三小姐和竟月公子前去试探,所用的乃是海念昙大师捏造的假生辰八字,乃是火命之中的极品。那凶手既然是为了“四火同身”而来,遇到这等罕见的生辰八字,即便再如何谨慎,只怕也会按捺不住。”

    谁知商不弃却是不屑地一笑,说道:“当真是小儿之见,可谓肤浅之极!所以说要论这破案一道,你们到底还差得远了,虽然推理得丝丝入扣,其实都是纸上谈兵,根本就不懂得揣测凶手的内心。要说峨眉山上的这个凶手,倘若只是要害三五个人,或许还会一时冲动,被你们捏造的假生辰八字引出但这个凶手分明已经连续作案上百年,可见他不仅谨小慎微,而且还相当沉得住气。眼下峨眉山上驻有查办徐六公子失踪案的捕头,我若是那凶手,眼下即便是送到嘴边的猎物,也决计不吃,否则若是稍有差池,岂非百年道行毁于一旦?所以此番若非是有那徐姓富商的搅和,你们的这个法子虽有些蠢笨,也不是没有可能成功,但在此时此刻使用,却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听到这话,岳大姐也是无言以对,只得向商不弃请教。商不弃这才得意洋洋地环视了众人一眼,傲然说道:“也好,今日便让你们开开眼界。要说这破案一道,古往今来,无论窃国盗疆,还是杀人放火,亦或偷鸡摸狗,皆可立案而查。而当中的破案者,其手段更是五花八门、各不相同,甚至标榜自成一派。然而这些破案的手段虽然变化多端,在我商某人眼中看来,其实千篇一律,归纳起来,不碍乎是从低到高、从易到难的四个境界罢了。”

    当下他便一一解释道:“首先说第一重境界,也是最低级、最容易的手段,那便是查证。简而言之便是找来相关的人证、物证,再根据证物还原案情,判定罪名。若是证物齐全,自然便可轻易破案若是证物不全,则会束手无策。以此手段查案,几乎不会有什么偏差,而且人人都能胜任,当今世上各地官府衙门的查案手段,都可归纳于这一查证境界。”

    “至于查案的第二重境界,便是判断。似这类手段,需要有精准的分析和严密的逻辑,从而在证物不足的情况下,分析出案情的所有可能,再根据时间、地点、人性以及已有的证物判断,一一排除错误的可能,到最后自然便会剩下唯一且正确的结论。就好比戏文里的神断狄公、包公的形象,皆属此类。而这类手段看似容易,其实已不是常人所能办到,因为无论是前期的分析还是后期的排除,都容不得半点遗漏,否则便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再说这第三重境界,便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推理。这类手段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就好比在坐的谢三小姐和岳捕头,此番对于峨眉山上这桩失踪案所得出的结论,便是来自于推理。然而这推理二字,其实是比较好听的说法,若是说得难听些,便是瞎猜。面对一桩案子,在没有证物的情况下,人人都可以瞎猜,但并非人人都能猜对,因为每个人的知识、阅历、地位以及段位的不同,面对同一件事,瞎猜出的结果往往也截然不同。由此可见以推理这一手段,并非所有人都能办到,若是自身能力不够却要强行使用,到偷来反而会走上歧途,甚至大错特错。”

    说到这里,商不弃当即清了清嗓子,冷笑道:“在世人眼中,推理似乎便是查案的最高境界,实则不然,在推理之上,其实还存有第四重境界。而且放眼全天下,当世能达此境界者,不过区区两人,一个是早已被关押进天牢深处的雨夜人屠施天翔,另一个便是我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商不弃。而这最后一重境界,也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便是画像。”

13 画凶像

    商不弃见众人听得有些迷茫,顿时傲然一笑,说道:“所谓画像,便是依据已有的线索,勾勒出作案者的性别、年纪、身高、相貌、性格以及行为,再将自己带入作案者的内心,模拟出作案者的一举一动,由此还原整个案情。。而这整个过程,就好比是替作案者画了一张肖像,却又不仅是画像,更是画骨、画心、画魂。相比起来,推理终究只是破案者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摩作案者,从根本上忽略了人性的差异而画像则是令破案者与同作案者合二为一,用作案者的思维来参悟全局。以此为之,可谓是无案不破、无往不利。然而放眼当今天下,能达此境界者便只有我与施天翔二人,旁人若想依样画葫芦,到头来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贻笑于大方之家。”

    听到这里,谢贻香自然也回想起了天牢深处的“雨夜人屠”施天翔。当年为了侦破撕脸魔一案,庄浩明便是叫她去天牢求教于施天翔,还说那施天翔是个奇人,非但精通杀人之术,心思更是缜密,擅长举一反三。一些毫不相干的旁枝末节,只要到了施天翔手里,便能串联起来还原事情本末,甚至参悟透凶手内心,勾勒出凶手大致的形貌这倒是和商不弃所谓的第四重“画像”境界极为相似。只可惜那施天翔早已被言思道害死,谢贻香当年那次天牢之行非但无功而返,到最后甚至还鬼使神差地放了言思道这个魔王。虽这些只是两三年前的事,但谢贻香此时记起,却已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那岳大姐已忍不住开口问道:“商神捕所谓的画像境界,在下虽然是初次听说,但也大致听明白了,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可是眼下峨眉山上这一连串的失踪案,我们对凶手却是一无所知,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线索,不知商神捕又是依据什么来替凶手画像?”商不弃听她发问,却将怪眼兀自一翻,冷冷说道:“我几时说过要给凶手画像?”

    耳听商不弃否定,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北平神捕方才滔滔不绝地讲诉了一大堆,便是在说破案的四重境界,自吹自擂他的“画像”手段,可此刻为何又说自己并未给峨眉山上的凶手画像?只听先竞月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冷说道:“人命关天,容不得丝毫耽搁。商捕头既然声称已经破案,那便赶紧说出来。”话音落处,一阵刺骨的寒意已从在场众人心底升起,当中稍有见识之人,立即知道这便是杀气。

    那商不弃显然是有些惧怕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不禁小声嘀咕了两句,这才终于说道:“峨眉山上的这桩怪案,我的确没办法替凶手画像。但同样的道理,我却能替那些失踪的游人画像。”

    当下商不弃便娓娓道来。原来当日他被宁萃所激,只说要他来侦破峨眉山上的一桩怪案,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交代,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峨眉山上究竟出了什么案子。幸好商不弃刚到峨眉山不久,便撞见汉口徐姓富商的人正在山上大肆寻找徐六公子下落,商不弃当即留了个心眼,寻思宁萃和他约定的怪案,或许便是指此事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徐六公子的失踪,自然也不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失踪案。

    由于这一切只是商不弃的猜想,倒也不便惊动当地官府,他便在暗中潜入峨眉山镇的衙门查探,先岳大姐一步看到这些失踪游人的卷宗,从而得出和岳大姐一样的结论,认定徐六公子失踪案的背后,乃是一桩有预谋的连环失踪案,而失踪的对象,则皆是从外地来峨眉山上游玩的孤身游人。而那时的岳大姐,却还没被嘉州府府尹调派过来侦办此案。

    面对这一连串没脑没脑的失踪案,商不弃纵然自封为“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一样毫无头绪,也无法替凶手画像。而且依照卷宗上的记录,外地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的失踪,分明从百年之前便已开始,若说是寻常凶手连环作案,又怎么可能持续了上百年体力也不衰竭?商不弃和岳大姐的看法一样,当时便认定这些遇害的游人除了“外地”和“孤身”两个特征以外,一定还存在其它什么共同点,例如他们都曾去过山上的某地,都曾在山上做过某事。既然现有的线索不足以替凶手画像,那何不给这些失踪的游人画像,还原他们游玩峨眉山的经过,从而找出他们行为上的共同点?

    话说这位“恶人磨”商不弃,素来痴迷于破案一道,虽然此行的起因是要缉拿“撕脸魔”归案,谁知宁萃没能捉到,还被对方激来了峨眉山。既然已经开始调查峨眉山上的折转怪案,商不弃也便心无旁骛地投身其中,立刻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他先去了一趟汉口,到那徐姓富商的家里亮明身份,了解到徐六公子生平的一切,从而替徐六公子画像,用心揣摩徐六公子的行为。然后他便将自己当作徐六公子,孤身上峨眉山游玩了一趟,将其中的登山路线、途径景点和所遇人事全部记录下来。而商不弃的这一趟试探自然是全身而退,正如他先前的推断,因为徐六公子的失踪已然引起旁人注目,为求稳妥,凶手短期内绝不可能再动手害人。

    然而单凭徐六公子一人的行为,还远不足以堪破此中玄机,商不弃自然也早有准备。他在去汉口之前,便已从先前所见的失踪案卷宗里,挑选出了六个籍贯在汉口一带的失踪者,在拜访徐姓富商的同时,也一并拜访了这另外六名失踪者的亲友。由于这六桩失踪案已有些年头,最早的一个更是失踪于三十多年前,商不弃费尽心思,最后也只见到当中四个失踪者的亲友,或多或少打听到他们生前的一些情况。于是商不弃又替这四名失踪者一一画像,依次扮演成他们,又先后上了四趟峨眉山,再加上先前徐六公子的那一趟,商不弃将这五个失踪者游玩峨眉山的行为结合在一起,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相同之处。

    原来商不弃虽然不懂生辰八字,没能看出失踪者皆是“四火同身”之命,从而像谢贻香和先竞月一样直接锁定峨眉山上的寺庙道观进行试探,但是由他画像的这五个失踪游人,在峨眉山上的游玩路线却存在重复也便是说,这五个失踪游人在峨眉山上游玩时,曾去过同样的地方。

    要知道峨眉山占地二十多万亩,至少有十几条路可以上山,当中还有上百个知名景点,而这些外地来的游人由于性格、习惯等不同,上山游玩的路线和方式自然不同。就好比商不弃画像的失踪者里,有个一个中年女子最是怕冷,却在十一月底的深冬登上峨眉山,沿途可谓是冰天雪地,以她的习惯,只怕还撑不到半山腰的万年寺,便会在洗象池掉头又好比有一个煎饼摊老板的小儿子,从小便学会父亲的精打细算,一向吝啬惯了,自然不肯花二两银子进入峨眉剑派,到金顶游玩又好比有一个教书先生,一向懒惰惯了,必定会雇软轿上山,沿途的经典若非必要,绝不会停轿驻足游玩。

    如此一来,只需将这五个失踪游人的游玩路线叠加在一起,重复的地方自然便出来了。除去几段主要的山路之外,便是“伏虎寺”、“清音阁”、“洪椿坪”、“止尘庵”、“洗象池”这几处景点,再结合谢贻香的结论,将目标锁定山上的庙宇和道观,那么便只剩“伏虎寺”和“止尘庵”这两处寺庙。而谢贻香今日一早便已试探过山脚的伏虎寺,里面的和尚算命只是给游人解签,从头到尾也没要过生辰八字,那么最后便只剩下“止尘庵”这一处了。

    听完商不弃的分析,众人相继醒悟过来,果然如同商不弃所言,这桩案子的确可以说已经破了。将目标锁定“止尘庵”,乃是谢贻香和商不弃两人以截然不同的两种探案思路,共同得出的结论,粗略看来,至少有超过五成的把握可以肯定,峨眉山百年间的外地孤身游人失踪案便是和这“止尘庵”有关。

    当下众人便商议应当如何却调查或者试探那座“止尘庵”,然而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甚至包括岳大姐在内,对这“止尘庵”却有些陌生,只得询问峨眉剑派的官若败。却不料官若败从听到“止尘庵”的名字开始,目光中便露出一股惊惶的神色,整张胖脸随之湿透,也不知是滴落的冷汗还是沁出的油脂。谢贻香见状,忍不住问道:“莫非官前辈知道这止尘庵的底细?”

    只见官若败缓缓摇头,过了半响才说道:“事关重大,我要先请示过掌门师兄方可……”在场众人听得莫名其妙,正待继续追问,那凌云山的海念昙和尚已插嘴说道:“诸位虽是江湖上的成名英雄,却未必知道我蜀地的一些掌故。说起这止尘庵,老衲倒是略知一二,乃是一间释家参院,里面都是些修行的尼姑。而且……而且……”

    他连说两个“而且”,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终于还是将下文说了出来,叹道“……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止尘庵曾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个门派,由于是在峨眉山上建派,所以也被江湖中人称作峨嵋派。”

14 止尘庵

    话说中原武林博大精深,一门一派的兴衰,或只在数十年间,或只在数年之间。当中因为天灾**、兵戈战乱,以至门派与门派之间的交替取代,到最后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一脉。当日在江西鄱阳湖畔,谢贻香曾听曲宝书提及,说最早的“峨眉派”本是由西汉时的道士创立,隐隐便是中原武林之首,到后来却在东汉末年的战乱之中覆灭。此后又逢佛教传入中土,当地的官员便将峨眉山上的道观尽数拆除,全部改建成寺庙,于是此后数十年中的峨眉派,又变作了佛家的分支门派似这般建后覆灭、灭后重建,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个轮回。

    最后一直到前朝暴虐中原,佛家的峨眉派几乎已是名存实亡,这才又有如今俗家的峨眉剑派。而当中这个“剑”字,便是要区别于之前佛家的峨眉派。此刻听到海念昙和尚的解释,谢贻香才终于明白,原来如今峨眉山上的“止尘庵”,其实便是那一脉几乎名存实亡的佛家峨眉派。

    果然,那官若败也点了点头,说道:“想不到大师还记得峨眉的陈年旧事,果然是博闻强记。不错,止尘庵便是当年的佛家峨眉派,早在南宋年间便已衰败,待到前朝初年,我峨眉剑派的师祖林涵先生在金顶技压群雄,创立峨眉剑派之后,庵里的那些尼姑便再没去武林中走动,算是彻底退出了江湖。这几十年来,她们和我峨眉剑派倒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说到这里,官若败不禁叹了口气,补充说道:“不错,眼下峨眉山上的连环失踪案,如果的确和止尘庵有关,那也便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凶手可以在百年间持续作案,因为凶手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门派。只是不知庵里的尼姑为什么要谋害外地来的孤身游人,而且还要挑选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难不成难不成竟是在修炼什么邪术?”

    听到海念昙和尚和官若败二人的解释,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措手不及。只怪金顶舍身崖的峨眉剑派太过出名,止尘庵里的尼姑又许久不曾在江湖上行走,所以一开始众人哪里想得到峨眉山上居然还存有这样一股神秘势力?照此看来,这一连串游人失踪案的幕后,居然还牵扯出了一个江湖门派,愈发令此案扑朔迷离,也愈发棘手难办。试问对方既然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佛家峨嵋派,纵然早已退隐江湖多年,实力只怕也不容小觑。若是对方坚持不肯配合调查,即便是岳大姐请来整个嘉州府衙门,只怕也无济于事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定还要调动当地的兵马。

    得出这一结论后,官若败已有些魂不守舍,当即便向众人告辞,说要上金顶向掌门人朱若愚禀告此事。众人连忙劝阻,说眼下仅仅只是推测而已,待到查出真凭实据再向朱掌门禀告不迟。官若败却一个劲地摇头,坚持要回金顶,众人也拦不住,只得任由他离去。

    经过这一番推演,天色早已变暗。众人一时也没想出调查止尘庵的办法,岳大姐便打发两名捕快连夜下山,回嘉州府请来府尹大人的搜查令,又安排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在七里坪过夜。谢贻香和先竞月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找海念昙和尚请教,却还是猜不透止尘庵里的尼姑有什么理由要谋害山上的游人,而且还要专门挑“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难不成真如官若败所言,是要修炼什么邪术?

    对此海念昙和尚也是一无所知,最后总结了一番废话,说道:“倘若此案当真是止尘庵所为,依老衲之见,多半还是源于名利二字急功近利之下,这才走上邪路。而止尘庵若是想再入江湖,重振佛家峨嵋派昔日的声威,那么首先要面对的障碍,便是而今雄踞金顶的峨眉剑派。所以官施主一听到止尘庵的名头,便坚持要回去禀告,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一夜无事,待到第二天一早,岳大姐却手忙脚乱地来敲房门,一一将众人唤醒,不停地说道:“出事了!出事了!”众人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岳大姐手下的捕快出门买早点,听七里坪镇的百姓说今日凌晨时从山上下来了一大帮人,约莫有四五十人之多,看装扮正是金顶上的峨眉剑派。而那一大帮人匆匆路七里坪后,便一路往山下而去,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要让峨眉剑派如此兴师动众。岳大姐听到这个消息,再联想起昨夜官若败连夜上金顶禀告之举,顿时醒悟过来,想必是峨眉剑派听说止尘庵可能与峨眉山上的游人失踪案有关,甚至是以此修炼什么邪术,所以立刻决定倾巢出动,要去对付那止尘庵。

    若是峨眉山上的这两个门派因此起了争端,闹出什么祸事来,岳大姐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而且游人失踪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是否当真便与止尘庵有关,眼下谁也不敢肯定。所以岳大姐便执意要去止尘庵阻止这场争斗,众人略一合计,也决定随她同去,急忙出七里坪镇,取道往山中的止尘庵方向而去。如此行了大半个时辰,但见不远处的山道旁,一片茂密的竹林里隐约露出一道淡黄色的寺门,走近一看,寺门上刻着三个隶书大字,正是“止尘庵”。

    谢贻香这才回想起来,数日前自己和师兄初登峨眉山时,便曾路经这座寺院。当时正是口渴之际,眼见翠竹黄墙之内皆是修行的尼姑,差点便动了念头要进去讨碗茶喝,却因急着上金顶送还戴七托付的定海剑和蜀山派秘籍,所以打消了这一念头。如此看来,单说这止尘庵的地理位置,来峨眉山的游人行到此地,进庵歇息的可能性倒是极大。

    然而此时的止尘庵寺门口却不见一个尼姑,取而代之的则是五六个峨眉剑派的弟子仗剑把守,一个个凶神恶煞,不许路过的游人进庵。见到这般局面,岳大姐先前的猜测显然不假,果然是峨眉剑派在听到官若败的回禀后,便自行前来对付止尘庵,竟把代表官府的岳大姐晾在了一旁。

    当下岳大姐不敢有耽搁,举步便要往庵里闯,却被门口守卫的峨嵋剑派弟子拦住,说什么也不肯放众人进去。待到岳大姐亮明嘉州府衙门捕头的身份,众弟子还是不肯通融,只说今日是峨眉剑派的住掌门亲自前来拜访止尘庵,不得有闲杂人等打扰,一名年幼的弟子更是嬉皮笑脸地调侃道:“我说这位大姐,看你这把年纪,本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如何却要学我们男人抛头露面?嘿嘿,想不到偌大的一个嘉州府,难道便没有男人了?居然让女人在衙门当差,当真是荒谬至极!”

    那岳大姐早已被人质疑惯了,听到这话也没往心里去,但身后的谢贻香却有些按捺不住。原来谢贻香本不打算出头,一来因为戴七的关系,自己和峨眉剑派也算有些渊源二来此案是由嘉州府衙门负责,自己不过是从旁协助,自然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眼下那弟子说出这话,可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贻香心中恼怒,当即踏上一步,便要帮岳大姐硬闯进去。

    谁知她才刚一抬脚,身旁的先竞月再是了解自己这位师妹不过,已然先行上前,从怀摸出一块黑黝黝的令牌,沉声说道:“亲军都尉府统办,奉皇命暗访止尘庵。阻拦者死。”

    要知道谢贻香虽是金陵刑捕房的捕头,其实却没什么特权,若无刑捕房的正式文书,也不能随意闯入别人的地盘搜查,但亲军都尉府却是直属于皇帝的私人组织,仗着皇帝的名义,可以随时调查朝野间的一切人事。而今先竞月亮出令牌,挑明亲军都尉府统办的身份,天下虽大,也能畅通无阻,谁也不敢阻拦过问。

    眼见师兄出面,谢贻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松了一口大气。却不料寺门口的峨眉剑派弟子还是不买账,居然反问道:“亲军亲军什么府?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另一名弟子更是冷笑道:“什么狗屁皇命,你这厮倒是真敢吹牛。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帝老儿亲自前来蜀地,只要上到这峨眉山中,也一样要遵照我峨眉剑派的规矩!”

    如此一来,先竞月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他走南闯北多年,世人只要一听到亲军都尉府的名头,无不惊惶失措,就像躲瘟神一样躲开而先竞月对此也有些抵触,所以平日里极少自报官职。谁知眼前这些个峨眉剑派的弟子,也不知是因为当真孤陋寡闻,还是狂妄得有些过头,居然连亲军都尉府也敢冲撞,不远处的商不弃当即冷笑道:“穷乡僻壤里的山大王,哪里认识什么皇帝?你要在这里摆官威,当然是自讨苦吃。”

    听到这话,先竞月暗叹一声,便向寺门口的一干峨眉剑派弟子略一抱拳,说道:“得罪了。”

15 江湖事

    伴随着先竞月的话音落处,他也不解下背上的偃月刀,就这么大步往止尘庵里走去。门口的七八名峨眉剑派弟子正要出剑阻拦,陡然间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就连手足也有些发软,却是先竞月祭出了自身的杀气。

    话说先竞月的“杀气御刀”虽然霸绝当世,自身却因为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担心杀气反噬,所以过去催动杀气最多只能用到五成。但历经湖广一役,先竞月内力尽失,却被蔷薇刺与冰台以金针封印了身上的经脉,再不必担心杀气的反噬,所以也算因祸得福,从今往后便可肆无忌惮地催动杀气。所以如今面对先竞月毫无保留的杀气,就连宁萃那等高手也抵挡不住,更何况是眼下这些峨眉剑派弟子?眼见先竞月一招未出,便已逼退拦路弟子,众人连忙跟在先竞月身后,一同踏进这座止尘庵。

    只见门后便是止尘庵的前院,两旁种满了茂密的竹林,前方不远处便是前院的庵堂,却并不见一个庵里的尼姑。先竞月当头领路,径直往前走去,谁知才刚行出十几步,他只觉前方仿佛存有一堵无形气墙,就矗立在那庵堂之前,自己的杀气弥漫过去,居然被尽数挡了下来,再无法向前渗透。

    要知道纵然是遇上希夷真人、流金尊者、闻天听以及毕无宗这等当世高手,先竞月的杀气也不曾有过丝毫退却,难道就在眼下这佛家峨眉派中,竟然存在可以胜过以上四人的高手?一时间先竞月还来不及细想,便见前方庵堂里人影晃动,相继走出六个男子,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再看这六人的装扮,显然都是峨眉剑派的高手,其中一人更是黑瘦猥琐,步履还有些蹒跚,岂不正是先前在毕府打过交道的那位“雕花剑”赵若悔?只听六人之中一个长须白脸的中年男子沉声喝道:“失礼了!峨眉剑派六大掌剑使者在此。竞月公子,还请收起你的杀气!”

    难怪对方能自己的杀气消弭于无形,原来竟有六个人之多,见到对方这般阵势,就连先竞月也不禁眉头微皱。这峨眉剑派“六大掌剑使者”的名头,他自然早已听过,乃便是峨眉剑派六位掌管天下第一神兵“定海剑”的高手,想不到尽数现身于此,看来峨眉剑派此番果然是倾巢而了。他和谢贻香虽在峨眉剑派里留宿了几夜,却因为峨眉剑派的冷落,也不曾认识眼前这些个高手,但赵若悔的本事他却是心中有数,虽然不及自己的“杀气御刀”,但若是有六个赵若悔一齐出手,自己也无法抵挡。眼下对方既已叫破自己的名字,也算是先礼后兵,既然这桩案子到底是由嘉州府衙门负责,当此局面,那还是等岳大姐出面比较妥当。

    当下先竞月便抱拳说道:“失礼了。”随即将杀气收敛起来。庵堂门口的六大掌剑使者见状,也相继松了一口大气,显然在他们内心深处,也不愿和这个“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动手。那岳大姐见到峨嵋剑派的前辈现身,连忙上前施礼,简单说明了来意,又一一介绍了谢贻香、先竞月、商不弃、海念昙和尚和海承宗和尚等人,六大掌剑使者中带头的那人连声说道:“久仰,久仰。”然后也介绍说道:“在下郑若缺,添为六大掌剑使者之首。还请诸位官场上的朋友见谅,今日是我峨眉剑派与止尘庵之间的私怨,属于江湖里的门派纷争,不敢惊动诸位大驾。”

    眼见对方这副态度,岳大姐却是不甘示弱,当即说道:“若是江湖里的门派纷争,只要双方依足江湖规矩,又不曾有违侠义之道,嘉州府衙门倒也不便插手。然而依据峨眉山镇衙门里存放的卷宗来看,自前朝开始,便有外地来的孤身游人在峨眉山上神秘失踪,甚至已有百年之久单是记录在案的,便有三百七十二人,再加上那些不曾向峨眉山镇衙门报案的,失踪人数只怕已有上千人之多。面对这上千条人命,在下虽只是嘉州府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头,既然接办此案,便一定要查清此中真相,还那些失踪者的亲友一个公道。而今此案的一切线索都指向止尘庵,峨眉剑派若是要在此时和止尘庵了断恩怨,在下也不敢阻拦,只是希望贵派的朱掌门看在这上千条人命的份上,给我们行个方便,让我们向止尘庵的主持问个明白,从而查清此案的真相。”

    听到岳大姐这番话,那郑若缺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后面的谢贻香和商不弃两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想不到岳大姐这么一个地方衙门的女捕头,非但是行家里手,而且思路清晰,如今这一开口说话,更能震得住场面。那郑若缺沉吟半响,又转头和身旁的其余五人商议了几句,当即便说道:“既然是人命关天,峨眉剑派若是再加阻拦,那岂不是耽误了官府办案?嘿嘿,若是官府因此问罪,我们可担当不起。也罢,你们且随我来。”

    说罢,郑若缺便邀请众人进了庵堂,继而穿过庵堂,往后院方向而去。众人跟着他穿过后院,又走过了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陡然一亮,一座高大雄伟的观音大殿已出现在前方。只见就在这座观音大殿前,三四十名尼姑正盘膝坐在地上,浑身上下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制住了穴道而在这些尼姑周围,则是二十几个手持利剑的峨眉剑派弟子,正小心翼翼地看管着这些尼姑。

    看到眼前这般景象,众人已是心中有数,看来今日峨眉剑派大举前来,无疑已将止尘庵、也便是昔日的佛家峨嵋派彻底拿了下来,就连庵里的尼姑也已被尽数制服,可以说是全胜而归。众人一路上前,又发现眼前这座观音大殿殿门紧闭,由七八个峨眉剑派弟子持剑看守,当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见到岳大姐一行人,连忙上来迎接,笑道:“今日既有我峨眉剑派出手,区区止尘庵何足道哉?本想等今日之事了解后再来向诸位复命,不想诸位还是赶来了。”

    这个说话的中年胖子,自然便是一直参与此案、却又在昨夜孤身离去的官若败了。岳大姐见他也在,当即冷哼一声,说道:“官老师,此案一直由我嘉州府衙门负责,这些日子得你相助,在下也是感激不尽。如今才刚刚查出止尘庵的嫌疑,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贵派如何却要来横插一手,还将我等踢除出局?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罢。”

    那官若败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众人解释道:“还请诸位恕罪,止尘庵的来头大家也心知肚明,既然查出此案的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止尘庵,官某身为峨眉剑派的长老,自然要向朱掌门禀告。对此我峨眉剑派昨夜商议许久,要说这止尘庵好歹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佛家峨眉派,和我峨眉剑派也算有些渊源,倘若这百年间的游人失踪案当真是由她们所为,倒不如由我峨眉剑派出面了断此事。一来这止尘庵犯下如此罪孽,也是我峨眉剑派的失职,自当由我们弥补二来我峨眉剑派依照江湖规矩处理,也是给止尘庵留个面子。试问当年的佛家峨眉派若是因为犯事被官府查办,一旦传扬出去,无论是我峨眉一脉还是整个蜀地武林,脸上都不太好看。”

    官若败的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岳大姐的怒气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当即点燃一锅旱烟,又问道:“如你所言,此案的真相到底如何,是否果真便是止尘庵所为?还有,眼下这止尘庵的主持何在?我一定要找她盘问清楚。”那官若败正待回答,却见一个高瘦男子缓步走上前来,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面带微笑地说道:“诸位是要见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不巧得紧,要劳烦诸位等上一等了。”见到这人上前说话,官若败当即闭上了嘴,躬身退到一旁。

    谢贻香和先竞月倒是认得这个高瘦男子,正是当日在峨眉剑派里接待过他们的副掌门人“刺星剑”风若丧。只见这位风副掌门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来,指着殿门紧闭的观音大殿,悠然说道:“但凡江湖事,自有江湖了。眼下我峨眉剑派的朱掌门依照江湖规矩,正在这座观音大殿里,和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作一对一公平决战。诸位若是要找鉴心师太询问,恐怕要先等他们结束才行。”

16 决战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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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大姐心中焦急,听到这话,不禁说道:“我们只是想问几句话,又不会出手相助止尘庵主持,可否通融一二,让我们进殿?”那风若丧却摇了摇头,笑道:“这位捕头大姐,实在抱歉得紧。须知高手之间的对决,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任谁稍有疏忽,只怕立时便会落败,所以容不得有丝毫打岔。眼下让诸位闯进殿中,势必打扰决斗中的两人,若是惊扰了鉴心师太,还自罢了若是我峨眉剑派的朱掌门因此分神落败,嘿嘿,这个后果,只怕捕头大姐你还担当不起。”

    听到这话,岳大姐不禁一愣,说道:“那峨眉山上的游人失踪……”旁边官若败插嘴说道:“岳大姐不必着急,此案已再是清楚不过,峨眉山上的连环失踪案,的确便是止尘庵所为。便来你们来之前,我们已问清了此中详情,其幕后主使之人,正是此间的主持鉴心师太。”说着,他当即指着后院里盘膝而坐的一干尼姑,又说道:“这位老师太,便是其中的帮凶之一。岳大姐若有什么疑问,只管盘问便是。”

    众人顺着官若败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由于穴道被制,眼神尽失一片惶恐。商不弃当即上前解开这老尼姑的穴道,将她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将信将疑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说出来。”

    那老尼姑见到岳大姐一干人,满脸都是惊惶之色,吞吞吐吐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既然官若败声称自己已经盘问过这个老尼姑,岳大姐此时也懒得同她废话,一伸手便扯掉那老尼姑外面的袈裟,露出里面贴身的麻衣,沉声说道:“你这老贼尼,居然敢在佛主面前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可谓是人神共愤!眼下你若再不坦言,休怪我当场剥光你的衣服,让你赤条条地跪在观音像前悔悟。”

    那老尼姑听到这话,双腿顿时一软,径直跪了下来,拼命地叩头说道:“都是……都是主持的意思,贫尼只不过是听从主持的意思,帮忙打打下手而已。”她这一开口,顿时便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原来近百年来峨眉山上外地孤身游人的失踪,果然便是这止尘庵所为。正如官若败方才所言,幕后主使乃是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眼前这个老尼姑则是帮凶而整座止尘庵除了这两人之外,庵里的其他尼姑对此竟是毫不知情。

    据这老尼姑交代,正如谢贻香之前的推测,但凡遇到外地孤身游人来到庵里,这老尼姑便以算命为名,问游人索要生辰八字,一旦碰上“四火同身”之命,她便以言语试探,要确定对方的确是孤身上山,而且鲜有亲友知晓。如此若是遇上合适的人选,她便将其引诱到后院的这座观音大殿里,交给主持鉴心师太发落。试问峨眉山上如此一座正大光明的寺庙里,谁能想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居然包藏祸心?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偶尔也听说有游人在山上走丢,却一直不曾有人怀疑到止尘庵头上。

    而前些日子汉口徐姓富商的徐六公子在山上失踪,也正是因为“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栽在了这止尘庵中。这老尼姑虽然素来谨慎,不敢挑难以善后的游人下手,但徐六公子当时一来不曾自报家底,二来又强调并无亲友知晓自己来了峨眉山,所以这老尼姑杀心一起,便陪笑着将徐六公子引去了后殿,让主持出手将其制服。哪知正是由于徐六公子的失踪,才有了后来徐姓富商的寻子之举,继而大闹嘉州府,让岳大姐出面侦破此案。岳大姐又通过百年来失踪游人的卷宗,推测出幕后这一连串不寻常的失踪案,最终查到止尘庵头上,可见其间因果,到底是报应不爽。

    至于止尘庵的主持为何要对这些外地孤身游人下手,为何又一定要挑选“四火同身”的生辰八字,这老尼姑却也说不清楚。据她所言,早在三十多年前,他便从前任的一个老尼姑手里接下这趟差事,协助庵里的主持筛选“四火同身”的外地孤身游人,到如今已伺候了两任主持,随着岁月流逝,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老尼姑但至始至终,止尘庵的两任主持也未告知她其中缘由。

    要知道岳大姐、谢贻香和商不弃三人都是刑狱里的老手,先竞月更是皇帝身边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察言观色的本事丝毫不输他们三人。听完老尼姑这一番讲诉,四人对望一言,都相继点了点头,认定这老尼姑并未说谎。然而转念一想,如果这老尼姑所言非虚,整座止尘庵里至始至终便只有主持和一个帮凶知道此事,单凭两个人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那么眼前这个老尼姑所知道的内情,绝对不止她所交代的这些,其言语分明有些不尽不实。

    当下岳大姐还要逼问,却听“吱呀”一声大响,后院里观音大殿的殿门突然向外推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迈步踏出殿外,满脸都是疲惫的神色,手中还握着一柄墨绿色的古剑,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定海剑”朱若愚。

    眼见掌门人终于现身出来,在场所有的峨眉剑派弟子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过了半响,那副掌门风若丧才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去,恭声问道:“掌门师兄,那……那位鉴心师太,不知……”

    要知道这风副掌门本就生得高瘦,如今往掌门人朱若愚面前一站,愈发衬托出朱若愚的矮小,几乎只有到风若丧胸口的高低。然而这位朱掌门虽是个矮子,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宗师风范,令人丝毫不敢小觑于他。听到风若丧发问,他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她败了。”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峨眉剑派弟子顿时齐声高呼起来,声如雷动。而后院里盘膝而坐的一众尼姑虽然穴道被制,眼神中则是透露出一股悲愤的神情。谢贻香、先竞月、岳大姐和商不弃四人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当即一同抢上前去,朝朱若愚身后这座观音大殿里面望去。

    只见殿里此刻正摇曳着几只忽明忽暗的烛火,火光跳动下,一个中年女尼在观音雕像前盘膝而坐,一双眼睛却瞪得极大,自当中透出一种极深的怨恨,仿佛是心有不甘,又仿佛是深恶痛绝再看她身上所披的袈裟,居然有大大小小上百处破裂,依稀是被剑锋割裂,但袈裟的裂缝里却又不见血痕因为她整个盘膝而坐的身子,眼下已被冻得彻底僵硬,甚至可以是说变成了一座冰雕。

    显而易见,这位止尘庵的主持鉴心师太,也是佛家峨嵋派当今掌门人,到底还是输给了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朱若愚,命丧在了他的定海剑下。

17 抽血池

    眼见止尘庵主持落得这般下场,岳大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既然此案的主谋已死,那真相岂非从此湮没?当下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朱若愚一揖到底,恭敬地问道:“参见朱掌门,在下是嘉州府衙门的捕头岳颖秋,此番前来峨眉山,乃是奉命侦办峨眉山上百年来的游人失踪一案,想必贵派的长老官若败官老师已经禀告过朱掌门。适才我等审问庵里的尼姑,已能确定此案的幕后主使便是止尘庵主持,但如今她却已败亡在朱掌门剑下。不知朱掌门在交战之前,是否已向她问清了此案原委?”

    谁知她恭恭敬敬地问出这一番话,那朱若愚却毫不理会,仿佛根本就没看到岳大姐这个人。只见朱若愚自顾自地踏入后院,向那一众被制住的尼姑们缓缓问道:“德慈是谁?”话音落处,先前被商不弃拉出问话的那个老尼姑便回答道:“贫尼……贫尼便是德慈。”朱若愚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们所谋之事,鉴心已然尽数交代。你这便带我们过去。”

    那老尼姑听到这话,顿时浑身发颤,竟有些不知所措。在场众人见状,都寻思朱若愚想必已从止尘庵主持口中得知了些什么,所以才会要这老尼姑带路。眼见老尼姑吓得呆立当场,那风若丧便笑道:“德慈师太,贵寺主持鉴心师太犯下的罪孽,可谓是恶贯满盈。今日一对一决战,她命丧于我峨眉剑派朱掌门的定海剑下,也是罪有应得。眼下你若是肯配合我们,听从朱掌门的吩咐,你身上的罪孽倒是可以从轻发落。”

    那老尼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朝朱若愚磕了几个头,说道:“贫尼知罪,请……请朱掌门随我前来。”说罢,她便当先带路,朝观音大殿的后面走去,朱若愚紧跟其后。那风若丧连忙招呼官若败和“六大掌剑使者”同行,令其它峨眉剑派弟子留守在后院,继续看守庵里的众尼姑。

    岳大姐见朱若愚不理会自己,一时也有些尴尬。谢贻香当即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在峨眉剑派众人身后同行,自己则和先竞月、商不弃以及凌云山二僧一并跟上。原来在这座观音大殿背后,后院围墙上开有一道上锁的小门,老尼姑拿钥匙开锁,带众人穿过小门,眼前便是一条通向山上的荒僻小路由于这条小路始于止尘庵的后院外,登山的游人根本走不到这里,所以显得极为隐秘。众人随那老尼姑沿小路上山,约莫行了一顿饭的功夫,便来到小路尽头,乃是一面覆盖着藤曼的平整山壁,透过藤曼的缝隙,隐约可见山壁上凿刻着一个大大的“佛”字。而在这面山壁之前,有一处较为空旷的平地,约莫有五六丈见方,据那老尼姑说,这里便是庵里尼姑平日做早课的地方。

    待到所有人都沿着小路上到这块平地,那老尼姑便走到山壁下的一处角落,伸手拂开上面厚厚的藤曼,顿时露出一个丈许高低的山洞,众人微感惊讶,连忙上前查看。谁知伴随着老尼姑拂开藤曼露出山洞,洞里顿时便有一股极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直熏得众人睁不开眼,谢贻香、先竞月、商不弃和岳大姐四人都见惯了血腥,虽然觉得有些难受,倒还能勉强忍受,但峨眉剑派的一行人和凌云山二僧却分明游戏吃不消,急忙掩住口鼻,那“六大掌剑使者”当中的两人,更是当场呕吐起来。

    众人惊骇之下,也不知这山洞里究竟是一副怎生恐怖的景象,居然能有如此浓的血腥味,想必是平日里被山壁上厚厚的藤曼覆盖,才令这股血腥味透不出来。那朱若愚眉头深锁,摸出一方丝巾掩住口鼻,叫那老尼姑带路进到洞里,众人也依样画葫芦,掩住口鼻依此进到洞中。不过十来步距离,这山洞便到头了,里面倒极是空旷,能容纳下二三十人,在石壁四周还挂着四盏长明灯,映照着地上一个两丈见方的紫黑色水池。众人行到那水池边,只觉血腥味扑面涌来,略一辨别,那“水池”里紫黑色液体哪里是什么水,分明全是人血,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血池”。

    见到眼前这一幕,再联想起上百年来峨眉山上失踪的外地孤身游人,自然便是这血池的由来,众人都忍不住咒骂一声,真不知止尘庵里这些吃斋念佛的尼姑,如何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朱若愚当即向那老尼姑喝问道:“这血池做什么用处?”那老尼姑一个劲地摇头,说道:“贫尼当真不知,只知历任主持便是将抓来的游人带来这里放血,让他们的血流进池里,一定要等到血流干净,才让贫尼将尸体丢到外面的一个地洞里。除此之外,贫尼当真就一无所知了。”

    听到老尼姑的回答,在场众人都是怒气冲天,那岳大姐气愤之下,当场便给了那老尼姑一个耳光,厉声问道:“简直是岂有此理!似你们这般丧尽天良,究竟意欲何为?”其他人也是义愤填膺,纷纷盘问起那老尼姑来。那老尼姑吓得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看她这副模样,想来的确不知道其中缘由。

    当下众人便在山洞里商议了一番,一致认为这个血池并不简单,只怕池里面还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那朱若愚沉吟半响,吩咐道:“把这血池清空,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却听旁边的商不弃突然开口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血池底下,应该是一个婴孩。”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面带惊疑地望向商不弃,试问如此一个血池当中,如何会有什么婴孩?而这位北平神捕商不弃又为何要如此猜测?朱若愚更是意味深长地瞪着商不弃,缓缓问道:“你如何知晓?”商不弃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是我猜的。难道猜也犯法?”朱若愚默默凝视了他半响,终于无言以对,继而转头朝洞外而去,吩咐风若丧找人来清空血池。

    谢贻香和岳大姐二人也好奇商不弃为何有此一说,连忙追问于他,不料那商不弃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故作神秘地冷笑道:“等朱若愚把这血池清空,自然便知我猜的对是不对,眼下又何必要来逼问我?”

    话说要将这血池清空,其实倒不是件容易事,若是拿木桶盛装,一来不知道这血池的深浅,二来山洞里如此重的血腥味,众人也有些吃不消。而且止尘庵里的这件事不便声张出去,所以也不敢去找当地的百姓帮忙,只能靠峨眉剑派弟子亲自动手。那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倒也算是个人才,最后还是他想出一个法子,吩咐门下弟子去庵里砍来几根长竹,将当中的竹节尽数打通,再用油布捆绑拼接起来,制成一根五六丈长的竹管。然后他让门下弟子将竹管的一端插进山洞里的血池深处,依靠竹子的柔韧弯折出来,将竹管的另一端穿过洞外的平地,一直延伸到下面的小路上。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风若丧便在下面的小路上用嘴含住竹管口深吸了几口气,竹管中气压一紧,山洞里血池中的鲜血顿时便顺着竹管源源不断地引流出来,尽数流淌到了下面的小路上。

    就在峨眉剑派众人忙着抽干血池的时候,凌云山的二僧已在洞外平地上盘膝而坐,自顾自地念起了经文,说是要替山洞里的亡魂超度。岳大姐等人则是叫那老尼姑带路,这才终于见到那些失踪游人的尸体,当场便被吓了一大跳。

18 婴孩尸

    原来也是在止尘庵后院的这条小路旁边,茂密的树林中有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那老尼姑搬开石块,下面便是一个口小腹大的倒锥形地洞,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力所造。

    而地洞里的景象,则可谓是惨不忍睹,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尸臭,谢贻香朝下面丢了个火折子,这才看清地洞里下三丈处的深浅,居然密密麻麻塞满了尸体,单是最上面的这一层,便重叠着六七十具尸骨;当中有新有旧,新的尸体皮肉才刚刚开始腐烂,旧的尸体则只剩白骨毛发。而最上面的一具尸体,还看得出是一个少年男子,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据老尼姑交代的,正是汉口徐姓富商的徐六公子。

    在岳大姐的追问下,那老尼这才交代了作案细节。原来每一个被抓来的游人,主持都会吩咐老尼姑先给他们泡个热水澡,待到深夜,再将其带到山洞里的血池前,用利刃割开双手手腕的血脉。然后主持便以双手按住那人的后背,用内力将他体内的鲜血尽数逼出,从手腕的伤口处滴入到血池当中。待到血气流尽,老尼姑便将尸体拖出来丢到这个地洞里。

    至于止尘庵的历任主持为何一直要用人血来填充那个血池,又为何一定要挑选“四火同身”之命的人,老尼姑却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自己接手的这三十多年,已协助两任主持谋害了近两百个外地孤身游人,而在她之前,也不知前任的老尼姑或者是更前任的尼姑害了多少条人命。至于眼前这个弃尸地洞,她也说不清究竟有多深多大,只记得前年有一次听主持说起,说这地洞里只怕已经堆积了一千两百多具尸体,只需再等几年,便能大功告成。只可惜随着这一任主持鉴心师太命丧于朱若愚剑下,止尘庵的这个秘密也便就此湮没,连老尼姑这个帮凶也不知道;唯一的希望,便是看朱若愚在杀死鉴心师太之前,是否已经问清了此中真相。

    听到老尼姑这般讲诉,岳大姐等人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当场碎尸万段。便在此时,那便峨眉剑派弟子也终于抽干了血池里的鲜血,几人连忙赶去查看,只见山洞里的这个血池倒也不算太深,约莫有两丈深浅,眼下池底还残余了几寸厚的积血。而就在积血当中,果然如同商不弃的猜想,分明有一具男婴尸体,也不知在这血池里泡了多长时间,浑身的肌肤皮肉倒是完好,就仿佛是刚死不久的婴孩。

    谢贻香虽然见惯了尸体,但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孩,见到如此一具诡异的婴孩尸体,心中也是惊骇万分。再仔细一看,那婴孩尸体的脸上皱纹密布,依照皱纹的走势,就好像正在微笑,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在场的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猜不透止尘庵的历任主持为何要将一具婴孩尸体放到这血池当中,难不成这婴孩尸体其实是活物,又或者是什么妖孽,所以要以人血来浸泡?

    当然,也有可能这的确只是一具普通的婴孩尸体,止尘庵之所以行此举动,乃是要修炼什么邪术,又或者是什么魔教的古怪仪式。当下众人便同时望向商不弃,他既然能提前猜到血池下是一具婴孩尸体,对此自然有所了解。谁知商不弃还是不肯透露半点口风,兀自说道:“看我做甚?我虽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捕,但这等神神鬼鬼之事,我却一点也不在行。”

    当下众人又将那老尼姑带了过来,询问她这具婴孩尸体的来历,那老尼姑也是一脸惊恐,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血池里的东西。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见她再无用处,盛怒之下,差点便要将这老尼姑立毙当场,最后还是岳大姐出面劝阻,说要将这老尼姑交给官府定罪,峨眉剑派众人见朱若愚点头,这才饶过老尼姑一命,将她交给了岳大姐处置。岳大姐便唤来同行的捕快,叫他们先行一步,将这老尼姑带到山下峨眉山镇衙门。

    事情到了这一步,此案也算是彻底结案,剩下的便是如何处理后事。峨眉剑派的众人商议一番,也不敢下血池去触碰那具婴孩尸体,便找来两根竹竿,将那婴孩尸体从抽干的血池里夹了上来,放到山洞口的地上。借助天光,众人这才看得清楚,的确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男婴尸体,约莫只有六七个月年纪,除了浑身沾满血污,倒和寻常的婴孩尸体没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好奇的是这婴孩尸体保存完好,看起来就像是刚死不久的婴孩,然而依照止尘庵的作为来看,这血池只怕已有上百年历史,倘若血池的存在便是为了浸泡这具婴孩尸体,那么尸体应当也有些年头了,原不该如此的“新鲜”。

    那凌云山的海念昙和尚和海承宗和尚此时也来查看这具婴孩尸体,也和众人一样惊恐不安,那海念昙和尚当即说道:“阿弥陀佛,依老衲看来,这具婴孩尸体定是邪物。即便它原本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婴孩尸体,在这血池里泡得久了,也早已被孕育成了邪物。”众人听他这么说,这才想起还有凌云寺的高僧在场,连忙向海念昙和尚请教,谁知这海念昙和尚支支吾吾半天,还是一问三不知,说出一大堆似是而非的废话。倒是他的徒弟海承宗和尚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些独到的见解,说道:“这具婴孩尸体即便真是什么邪物,只怕眼下也还未成型。”

    谢贻香顿时想起那老尼姑方才提起,说止尘庵这一任主持鉴心师太曾对她说过“再过数年,便可大功告成”,难道便是指这具婴孩尸体?只听那海承宗和尚又说道:“小僧见识浅薄,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邪物,但止尘庵的师傅一直谋害‘四火同身’之命的游人,自然便是要用他们的血来浸泡这具婴孩尸体。我们可以假设这具婴孩尸体的确是邪物,必须要靠‘四火同身’的人心浸泡,甚至是‘喂养’,照此推测,这邪物若是已经养成,自然就不再需要人血,甚至早已不在这血池当中,止尘庵的师傅们也不必继续谋害游人。所以止尘庵的恶行如今并未停止,可见这个邪物也还没能养成。”

    听到海承宗和尚的这一番见解,在场众人都点了点头,又询问海承宗和尚应当如何处理这具婴孩尸体。海承宗和尚见大家信服自己的猜测,不禁尴尬地一笑,说道:“小僧年幼无知,不过是瞎猜罢了,不敢妄言。不过我凌云僧素来信奉‘杀生济世’,便是要抢在恶果发生之前,率先消灭一切恶因,为此不惜身堕地狱,也自无怨无悔。眼下这具婴孩尸体且不论是何邪物,既然只是一副臭皮囊,依小僧看来,不如一把火就此烧成灰烬,免得后面惹出什么恶果来。”他师父海承宗和尚也赞同这一说法,连忙说道:“不错!如此邪物,烧掉最好。”

    众人也十分赞同凌云僧的这一建议,那风若丧当即便向朱若愚询问,请掌门人下令。谁知朱若愚沉吟半响,又望了望洞口地上的那具婴孩尸体,忽然沉声说道:“既然峨眉山上的连环失踪案已经查清,那么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峨眉剑派便是。这位女捕头,方才我已将此案的从犯德慈交付于你,主犯鉴心的尸体你也可以一并带回交差,事后我还会亲自修书一封,叫嘉州府府尹表彰你此番的功劳。至于这具婴孩尸体,烧掉却有些不太合适,还是由我峨眉剑派找个好地方,将它入土为安便是。”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怔,谢贻香等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这朱若愚究竟想干什么;就连峨眉剑派的风若丧、官若败和六大掌剑使者也有些诧异。那岳大姐更是脱口说道:“这……这只怕不太合适……”谁知她话刚出口,朱若愚顿时厉声喝问道:“莫非你信不过我朱某?”

19 起贪念

    如此一来,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眼前这具从血池里捞上来的婴孩尸体,众人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历,但也能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许是什么邪术,又或许是什么邪物,若是能就此烧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谁知堂堂峨眉剑派的朱若愚朱掌门,却突然横生枝节,说什么找地方将这婴孩尸体入土为安。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明白朱若愚的意图,就连岳大姐也听懂了他的话,分明是要找个借口将这具婴孩尸体据为己有。由此看来,朱若愚或许早已从主持鉴心师太口中得知了这具婴孩尸体的来历,所以才会动了贪恋。

    而此刻朱若愚问出这句“莫非你信不过我朱某”,岳大姐等人又不好当面反驳,要知道在场的还有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十长老之一的官若败和以郑若缺为首的“六大掌剑使者”,再加上庵里的三十几名峨眉剑派弟子,这些人自然会站在掌门人那边。一时间,岳大姐等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半响,还是先竞月最先打破沉默,只是冷冷地问出两个字:“理由?”

    听到先竞月发问,朱若愚目光里顿时有精光一闪,淡淡地说道:“要论案情,此案是由嘉州府衙门负责,只怕还论不到亲军都尉府干涉要论江湖,我蜀地武林之事,只怕也轮不到江南一刀干涉。不过竞月公子既然相问,我也不必隐瞒,眼前这具婴孩尸体,其实是我朱若愚的私生子。他在世之时我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而今将他的尸体入土为安,也算是一番弥补。”

    话音落处,在场众人皆尽骇然,血池里的这具婴孩尸体如何成了朱若愚的私生子?只听朱若愚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在场诸位都是有身份的人,想必也不会去外面胡言乱语。不错,峨眉剑派和昔日的佛家峨眉派虽然素有嫌隙,但这一任的掌门鉴心师太,在年轻的时候却和我有过一段交往,由此生下了这个男婴。后来她为了继承止尘庵主持一职,不惜与我绝交,还亲手杀死了襁褓中的儿子,并将其浸泡在血池之中,以此诅咒我峨眉剑派方才在观音大殿里,她已向我亲**代了这一切。而今日我之所以率众前来了断此事,其实也是顾及当年和她的这一段私情。”

    他这一番解释可谓是惊世骇俗,由于来得太过突然,众人一时间都还没能想得明白。忽听商不弃嘿嘿一笑,说道:“了不起!了不起!想不到这止尘庵的尼姑居然可以未卜先知,当真了不起!话说峨眉山上的这一连串游人失踪案,其实是要用那些四火同身者的鲜血来建造山洞中的血池,而且分明从百年前便已开始,可见止尘庵的尼姑早在上百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便已算准这一任主持鉴心师太会和朱掌门生下私生子,所以一早便谋划了此事,再经过历任主持的共同努力,这才终于替鉴心师太提前准备好了这个血池。”

    商不弃这话分明是点破朱若愚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是编了个借口要将这具婴孩尸体据为己有。那朱若愚的脸色霎时铁青一片,眼神中也随之露出一丝杀意,旁边的风若丧见状,便笑道:“商捕头这个玩笑未免开得有些大了。要知道阁下的名气虽然不小,却终究只是北平府的一个捕头。试问一个捕头若是无端命丧于峨眉山上,嘿嘿,这点后果只怕我峨眉剑派还能担待得起。”

    风若丧此言一出,无疑表明了峨眉剑派一干人的态度,自然是赞同掌门人的决定,甚至已经不屑再向岳大姐等人解释,直接用上了威胁的手段。那商不弃看似天不怕地不怕,骨子里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即冷笑一声,说道:“我商不弃平生办案无数,从来都是无案不破、无凶不缉,所以才被世人称作恶人磨。如今峨眉山上的这桩怪案既已真相大白,止尘庵里的两名凶手也已认罪伏法,剩下的事,不过是处理贼赃罢了。对此商某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便告辞!”说罢,他果然头也不回地沿小路回止尘庵,竟是再不理会岳大姐、谢贻香和先竞月等人,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眼见北平神捕商不弃就此退出,谢贻香和身旁的先竞月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能看出对方心中的犹豫。要说这具婴孩尸体到底是什么邪物,在场众人谁也说不清楚,朱若愚坚持不肯将其烧毁,只说要自行处理,也看不出这当中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似乎也说得过去。而且在场的还有峨眉剑派这许多高手,再加上一个手持定海剑的朱掌门,就算是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强行出头反对朱若愚的决定,自问也没这个实力,还会因此开罪整个峨眉剑派,就此结下梁子。

    就在两人犹豫之际,那风若丧又说道:“这位捕头大姐,峨眉山上的这桩案子,一直是由你嘉州府衙门负责,眼下应当如何处理这具婴孩尸体,自当由你代表嘉州府衙门决断。至于竞月贻香二位,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不会干涉嘉州府衙门的决断。眼下朱掌门怀疑这具婴孩尸体极有可能是他的儿子,宁可认错,也希望能由我峨眉剑派能将其入土为安。不知捕头大姐意下如何?”

    谢贻香不禁暗骂一声,风若丧这番话无疑是提前堵上了自己和师兄的嘴,点明两人无权干涉。眼见岳大姐还有些茫然,风若丧又补充说道:“即便是嘉州府府尹,也要买我峨眉剑派的几分薄面,适才朱掌门曾说过,事后要给嘉州府府尹亲自修书,表彰你此番功绩,我峨眉剑派上千名弟子也会铭记于心。一旦大家有了这次交情,往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那便好办得多了。捕头大姐吃的既然是公门饭,此中厉害自然清楚,原不该由在下把话挑明。”

    谢贻香和先竞月不禁暗叹一声,想不到这位峨眉剑派的副掌门倒是个人物,三言两语间便已软硬皆施,彻底掌控全局。正如风若丧的言下之意,以峨眉剑派在蜀地的威望,岳大姐若是还想继续留在嘉州府衙门当差,眼下也只能退让,任由朱若愚拿走这具婴孩尸体。

    只见岳大姐已从腰间摸出旱烟竿,点燃了深吸两口,陪笑着说道:“既然贵派要让嘉州府衙门来做决断,那在下便狂妄一次,代表嘉州府衙门做这个决断。”说到这里,她陡然收起笑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嘉州府衙门赞同凌云僧的建议,这具婴孩尸体,无论如何也该当场烧掉!”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想不到如此一个小小的女捕头,居然敢公开和“蜀中四绝”之一的峨眉剑派叫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风若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你说什么?你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你若是不肯给峨眉剑派这个面子,那你这个捕头,恐怕也不要做了。”

    岳大姐吐出一口浓烟,淡淡地说道:“我一介女流,在衙门里当差,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做什么行当不行?捕头的差事若是做得不开心,又或者昧了良心,那不做也罢。”

    谢贻香本已打算就此罢手,听到岳大姐这话,顿时心中一荡,当即上前站到岳大姐身旁,接过话头说道:“说得好!不知峨眉剑派是否也愿给我金陵刑捕房一个面子,依照凌云僧的意思,将这具婴孩尸体就此焚毁?”说罢,她又补充说道:“这也算是给皇帝的亲军都尉府一个面子,更是给家父谢封轩一个面子。”

20 灭恶因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那朱若愚的一张脸已彻底黑了下来,眼看就要和众人撕破脸。幸好旁边的风若丧立刻抓住其中关键,开口笑道:“两位姑娘,你们口口声声说要烧毁这具婴孩尸体,乃是依照凌云僧的意思,只怕却是你们听错了。海念昙大师,你我两派一向交好,贵寺的主持海藏枫大师,和我风若丧也算是忘年之交。想必大师也能体谅朱掌门的爱子之心,答应让这具婴孩尸体入土为安。”

    眼见风若丧把话题引到自己头上,那海念昙和尚当即说了句“阿弥陀佛”。他也不正面回应风若丧的话,却转头向自己的徒弟问道:“海承宗,我凌云寺的宗旨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那海承宗和尚微微一怔,顿时热血沸腾,扬声念道:“凌云山上凌云僧,一念杀生不成佛!未见恶果,先除恶因杀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到凌云僧师徒这一番对答,那风若丧的脸上顿时笼罩起一阵寒霜,正待开口再劝,却听海念昙和尚突然又向他徒弟问道:“若是撞见恶因,明知自己命丧黄泉、堕入地狱,也无法将其消除,又当如何?”那海承宗和尚又是一怔,不解地问道:“那……那便舍身证道,只求无愧于心?”

    海念昙和尚当即叹了口气,说道:“世间恶因千万,凌云僧却不足百人,自然无法除尽恶因,只能尽力减少。为师今日便再给你补上一课,倘若遇到拼上性命也无法消除之恶因,那便要留得有用之身。因为这世间还有太多恶因,只等我凌云僧前往消除。”说罢,这海念昙和尚便朝在场众人逐一合十行礼,继而也和商不弃一样,头也不回地沿小路回止尘庵,竟是再不理会此间之事。那海承宗和尚呆立半响,一脸尴尬地看了看岳大姐等人,终于也只能猛一跺脚,转身随师父离去。

    看到凌云僧这一番举动,峨眉剑派一行人当中已有好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谢贻香心中暗叹,对这凌云僧更是愈发鄙夷。之前在毕府的时候,那海念松和尚一路趾高气扬,声称要杀生济世,结果却被得一子的“双瞳”吓得抱头逃窜,而今这海念昙和尚面对峨眉剑派的势力,也不敢再多管闲事,吓得一溜烟跑了,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徒弟有骨气。想不到所谓的“杀生佛”,原来却只是叫嚣得厉害,到了紧要关头便是一副贪生怕死的嘴脸。

    那风若丧向凌云寺二僧的背影遥遥抱拳,高声说道:“峨眉剑派上下深感凌云僧大德!恭送两位大师。”说罢,他又向岳大姐和谢贻香、先竞月二人笑道:“无论如何,此番还是要感谢三位的辛劳,这便请回,恕我峨眉剑派不便远送。”

    听到这话,岳大姐也向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笑道:“不错,此番能侦破峨眉山上的这桩连环失踪案,全靠两位的仗义相助,眼下此案既已了结,还请两位就此离去,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我身为嘉州府捕头,今日若不能亲眼看见这具婴孩尸体被烧毁,说什么也不可能离开,所以还得和峨眉剑派的诸位前辈商议商议。谢三小姐、竞月公子,大家就此别过,恕我岳颖秋不能远送。”

    而今商不弃和凌云僧已先后退出,三人右身在峨眉山中,面对眼前峨眉剑派的这一众高手,可谓是孤掌难鸣,谁知当此局面,这位岳大姐竟还是如此坚持。当下谢贻香正要劝她罢手,陡然间只觉一股极其猛烈的杀气自身旁迸现,当场令她打了个冷颤转头望去,却是师兄先竞月缓缓解下了背上毕无宗的那柄偃月刀。

    见到先竞月这一举动,峨眉剑派一干人皆尽失色,那风若丧当即沉声说道:“竞月公子此举何意?”先竞月摇了摇头,目光直视朱若愚,缓缓说道:“这具婴孩尸体,不该留在世上。”伴随着他话音落处,浑身的杀气已铺天盖地地弥漫开去,首当其冲的便是峨眉剑派掌门人朱若愚。

    “六大掌剑使者”为首的郑若缺连忙踏上一步,径直拦在掌门人身前,其余五位掌剑使者也心有灵犀,同时上前站成一排,齐刷刷地六剑出鞘,成一排拦在朱若愚身前。当中的赵若悔忍不住开口劝道:“竞月公子,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先竞月却是毫不理会,反而向前踏上一步,杀气所到之处,六大掌剑使者不禁退开一步。先竞月得理不饶人,当下又踏上一步,逼得六大掌剑使者再次退后。

    这一幕直吓得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要知道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当中,“雕花剑”赵若悔不过只是中下水平,比起为首的郑若缺可谓是差了一大截,若是“六大掌剑使者”连手出剑,莫说是先竞月,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亲临,只怕也不是对手。而今六个人六柄剑,面对先竞月一人一刀,本应胜券在握,如何会被先竞月逼得步步后退?

    原来先竞月虽然不敌六人联手,但凭借他此时的杀气之威,若是一刀出手,必定不留情面,“六大掌剑使者”同时出剑,虽然能将先竞月立毙剑下,先竞月却也能伺机击杀其中一人,变成一命换一命的交易,可谓是同归于尽。而今峨眉剑派占尽优势,还有朱若愚、风若丧和官若败这三大高手在场,“六大掌剑使者”又何必要与先竞月拼死相搏?所以眼见先竞月一人一刀步步逼近,这边峨眉剑派的六个人六柄剑反倒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只见先竞月脚步不停,继续往朱若愚逼近,拦在朱若愚身前的“六大掌剑使者”也接连后退,自额上浸出冷汗。莫非堂堂峨眉剑派,在自己的地盘峨眉山上,居然会被先竞月这样一个年轻人吓得一退再退?眼看先竞月又踏上一步,“六大掌剑使者”若是继续后退,便要撞上身后的掌门人朱若愚,为首的郑若缺避无可避,只得大喝一声,说道:“得罪了!”话音落处,他随即抖出一朵剑花,隔空封死先竞月的上三路,另外五人也相继出剑,一齐朝先竞月身上招呼过去。先竞月则是毫无惧意,径直将手中的半截偃月刀高举过头,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来。

    双方这一出手,只怕转眼便是血光飞溅的结局。却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绯红色的身形突然抢入战团,自然是谢贻香也拔出腰间乱离,终于出手了。

21 破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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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知先竞月和“六大掌剑使者”虽是同时出招,但之间却还隔着丈许距离,谢贻香抢入双方当中,随即挥舞手中乱离向“六大掌剑使者”隔空劈出六记虚招,然后便收刀站立,朝六人抱拳笑道:“诸位前辈,承认了!”那“六大掌剑使者”和先竞月七人同时停下手中动作,当中为首的郑若缺更是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纷乱别离,竞月贻香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战,是我们败了。”

    原来谢贻香隔空劈出的这六记虚招,虽然并未伤到六人分毫,但一招一式或防守、或抢攻,尽是针对“六大掌剑使者”各自的剑招出刀,从而将六人的招式一一化解开来其刀法之绝妙,即便是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正是她领悟出“融香决”后的大成之作。如此一来,六人即便是将手中的剑招使全,也会被谢贻香的乱离尽数化解,自然也就消除了先竞月的性命之忧而先竞月的这一招“独劈华山”落下,却依然可以击毙六人当中的一人,自然是先竞月胜了。

    要说以峨眉剑派“六大掌剑使者”的身份,合力围攻先竞月这么一个晚辈,本就有**份,只因为先竞月的名头太过响亮,甚至被称之为“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六人见识了他的杀气,仗剑围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虽然有谢贻香的相助,峨眉剑派也依然六打二以多欺少的局面,甚至还有欺负晚辈的嫌疑,所以眼见谢贻香有能力化解六人的攻势,那郑若缺立刻便收剑认输。

    眼见此战和气收场,谢贻香心中也松下一口大气,暗道:”好险。”殊不知她方才的招式虽然巧妙,但内力始终是硬伤,就好比前些日子在毕府里和“不死先锋”毕无宗动手,谢贻香的招式虽然不曾落败,但面对毕无宗的“天龙战意”,仅仅只在一招之间便已惨败,还被对方的内劲所伤由此可见谢贻香离一流高手的境界,到底还差得远了。眼下面对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也是同样的道理,任凭谢贻香的招式再如何精妙,内力却不值一提,针对她装模作样比划出来的虚招,对方只需硬碰硬让刀剑相交,内力所到之处,立时便能让谢贻香溃败当场,莫说是要替先竞月挡下这夺命六剑,以她这点微末道行,能挡下三两剑便已是万幸。

    幸好峨眉剑派的“六大掌剑使者”倒不失高手风范,就此罢手认输。旁边的岳大姐见状,不禁喜出望外,帮衬着说道:“在下虽是衙门里的人,但也略懂江湖上的规矩。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天下事本就是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既然大家都有理,那便只能动手分个输赢,以此胜败来见真章,这便是江湖规矩。而今六位前辈手下留情,让谢三小姐和竞月公子这两位晚辈胜出,想必也当遵守江湖规矩,卖给他们一个面子,就此将这具婴孩尸体烧毁。至于今日的种种失礼,则由我嘉州府衙门一力承担。”

    眼见“六大掌剑使者”败下阵来,峨嵋派众人可谓是哑口无言,就连那风若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抛下一句狠话,冷冷说道:“看来这位捕头大姐,是真不想继续留在蜀地了。”岳大姐微微一笑,正待开口回答,却听朱若愚突然扬声说道:“我峨眉剑派虽然势单力孤,却还容不得朝廷鹰犬在我峨眉山上耀武扬威!先竞月,你既然被称作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可见造诣非凡,远胜我等江湖草莽。今日朱某人便以定海剑讨教一二,自然不算是以大欺小!”

    这话一出,顿时将谢贻香吓了一大跳,就连先竞月也是双眉一挑,堂堂峨嵋剑派的掌门人、“江湖名人榜”排名第四的“定海剑”朱若愚,竟然会主动向先竞月约战,而且还要以赖以成名的定海剑作为兵刃?在场的峨眉剑派众人听到这话,也有些难以置信,纷纷上前劝阻,叫掌门人不可以身犯险,谁知朱若愚将手一摆,止住众人的言语,又向先竞月冷笑道:“竞月公子若是不愿应战,大可就此下山。至于今日之事,就当是不曾发生过,我峨眉剑派既往不咎。”

    其实要说先竞月那招“独劈华山”的威力,谢贻香最是清楚不过,这朱若愚的武功就算再高,也未必及得上希夷真人、闻天听、流金尊者和毕无宗等人,可是峨眉剑派的这柄镇派神剑、“看七大神兵”之首的定海剑,却一直令她心有余悸。试问就连鄱阳湖畔深谷之下的“混沌兽”,以及始皇帝亲口敕封的“华夏第一僵尸”,当日也是毁于这柄定海剑之下,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而且就在不久前,“雕花剑”赵若悔手持定海剑,以他的功夫居然也能和“不死先锋”毕无宗动手,若非内力不足,几乎都可以将毕无宗彻底冰封起来,一举将其击溃,可见这柄定海剑绝非凡物。如今这柄定海剑更是回到主人朱若愚手里,真不敢想象究竟能发挥出多大威力,先竞月的“杀气御刀”再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胜过手持定海剑的朱若愚。

    更最要命的是,谢贻香深知师兄的脾性,只要认准一件事,那便是软硬不吃,说什么也不肯罢手眼下他既已决意出头,坚持要将这具婴孩尸体烧毁,莫说是朱若愚的峨眉剑派阻挠,即便是天下英雄齐聚与此,又或者千军万马列阵以待,他也绝不会退缩半步。

    果然,就在谢贻香惊恐之际,先竞月已开口说道:“领教朱掌门高招。”话音落处,谢贻香已是花容失色,连忙抢上几步和先竞月并肩站立,朝朱若愚说道:“朱掌门好歹是看中成名前辈,若是一对一指点晚辈的功夫,终究有些不太合适。既然朱掌门心意已决,那便由我们竞月贻香二人一同领教,也是对朱掌门的尊重。”

    谁知对面的朱若愚还未答话,身旁的先竞月已说道:“不必。”说罢,他伸手将谢贻香拦到自己身后,独自踏上两步,以手中的偃月刀斜指朱若愚,冷冷说道:“取你性命,一招足矣。”

    先竞月说出的这八个字,可谓是狂妄到了极点,在场峨眉剑派众人顿时沸腾开来,不少峨眉剑派弟子更是当场喝骂指责起来。那朱若愚也是神色微变,但毕竟修为不凡,哪这么容易就被对手激怒。当下他喝退众人,也不和先竞月废话,便缓缓拔出手中的定海剑来。伴随着定海剑离鞘而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顿时弥漫出来,将众人所在这片空地彻底笼罩起来。

    朱若愚剑上的这股寒意,自然是源于定海剑本身的神通,同时也是朱若愚内力的催发。不同于先竞月散发出来的杀气,乃是令人从心底生出惧怕,从而产生寒冷感觉,这定海剑的寒意则是由外到内,可谓是真真切切的冰冷感觉。不过片刻工夫,便冻得在场所有人手足冰冷,似乎血液都要冻结成冰,连忙往后退开,给朱若愚和先竞月二人空出一大块地方。

    谢贻香见师兄不肯退让,反倒说出如此狂妄之语,不禁心中焦急,连忙大声说道:“朱掌门,杀害亲军都尉府统办是何罪名,你自然心知肚明。的峨眉剑派若是还想在江湖上立足,那便不要乱来!”话音落处,对方的风若丧也争锋相对道:“笑话!有道是天高皇帝远,试问竞月贻香若是命丧于这峨眉山上,只怕也没几个人知晓。更何况此番分明是你二人来我峨眉山挑衅闹事,朱掌门为求自保误杀先竞月,当然是在情理当中,难不成皇帝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统办问罪我峨眉剑派?”说罢,他显然也有些惧怕先竞月这位“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又扬声说道:“先竞月,今日你若是敢伤到掌门人的一根头发,哼,只怕你竞月贻香二人连同这个女捕头,休要想离开我峨眉山半步!”

    听到观战众人的争执,场中的朱若愚不禁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放心,这年轻人再如何狂妄,我也会留下他一条性命。”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先竞月趁他分神说话的这一刹那间,顿时飞身抢上。

22 竟月败

    要说定海剑的威力,先竞月也曾亲眼目睹,再加上如今在朱若愚内力的催发之下,足以凭借其寒意隔空伤人。而自己则是内力尽失,说什么也不可能与定海剑的寒意抗衡,唯有近身出刀,才可能有一丝胜算,所以才会伺机抢攻。谁知自己的身形刚一动弹,朱若愚反应极快,也在同时挥出手中的定海剑,用剑尖漫不经心地指向自己。

    一时间,就连场外观战众人也感觉到四周寒意无端增强,甚至是之前的好几倍。再看场中的先竞月,仿佛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就连头发、眉毛上也结出了一层薄霜而他越是朝朱若愚靠近,所承受的寒意便愈发浓厚,待到他奋力来到朱若愚身前六尺开外时,几乎已被定海剑的寒意彻底冻僵,就连体内的血脉似乎也被凝固起来,任凭他如何发力,浑身上下也再无法动弹分毫。

    显而易见,先竞月到底还是小觑了定海剑的威力,甚至连一招都还没能使出,便已被对方手中的“天下第一剑”彻底制服。那朱若愚一剑得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冷笑,不屑地说道:“什么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想不到竟是内力全无,甚至还比不上我峨眉剑派门下弟子,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先竞月,你若是肯就此认输,跪地磕头拜师,改投到我峨眉剑派门下,说不准我一高兴,还会将我峨眉剑派的天心功传授于你。”说罢,他握住定海剑的手腕微一抖动,便有一丝以内力催生的寒意自剑尖迸射出来,就仿佛是无形剑气一般,细如毛发、疾如飞箭,正中先竞月右膝下面的“阴棱穴”。先竞月早已被寒意冻得动弹不得,一时间只觉右膝无力,再也无法支撑身子的重量,当即单膝跪倒在地。

    然而就在朱若愚发出这一丝类似剑气的寒意之时,原本将先竞月冻住的那股寒意也随之稍缓。借此机会,先竞月连忙拼尽全力抬起右臂,将手中的偃月刀高举过头顶,摆出他那一招“独劈华山”的起手式来,沉声喝道:“取你性命,一招足矣。”

    想不到当此败局,先竞月居然还敢口出狂言,重复说出先前的话语,那朱若愚怒极反笑,说道:“好!好!我且看你如何出招!”话音落处,他再次抖动手里的定海剑,又从剑尖处催发出一丝寒意,隔空击中先竞月握刀的右手,正好封住他虎口的“合谷穴”。如此一来,先竞月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刀,偃月刀便径直从他手中滑落。

    却不料这正是先竞月想要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他故意引诱朱若愚发出这一击。要知道如今的先竞月内力尽失,完全无法抵御定海剑的寒意,对方不过是略一发功,自己便已溃不成军,就连手足都无法动弹,可谓是未战先败。谁知朱若愚方才一时兴起,以类似剑气的寒意伤他右膝穴道,从而令他当场跪倒,到底还是被先竞月窥探出了一处破绽。那便是朱若愚在分心发出类似剑气的寒意时,原本冻住他身形的寒意便会随之减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伺机举起手中的偃月刀,摆出“独劈华山”的架势来。

    虽然朱若愚这一破绽时间极短,甚至稍纵即逝,但若是能提前预判,他便能提前准备,充分利用。他料定如今的朱若愚占尽上风,必定不愿当真杀害亲军都尉府的统办,所以才以言语相激,果然,朱若愚再次发出类似剑气的寒意,也只是要击落先竞月手中的偃月刀,令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而早有准备的先竞月,便在朱若愚冻住自己的寒意稍缓之际,奋力探出左手,一举握住半空中滑落下来的偃月刀,顺势一刀劈落,正是他那招杀神杀佛的“独劈华山”。

    伴随着先竞月这一招“独劈华山”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战圈中的朱若愚只觉对方的杀气陡然暴涨,向自己铺天盖地袭来,就连定海剑弥漫出的漫天寒意,似乎也被这股杀气给冲淡了。然而他到底是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一身修为早已登峰造极,虽是一时大意,也能及时做出补救。只见朱若愚当即双手握紧定海剑,竖在自己鼻尖前,内力所到之处,以定海剑为中心,顿时便有一道无形的寒意出现在他身前,就好似一道坚不可摧的寒冰屏障,显然是要硬接先竞月的这一招“独劈华山”。

    一时间,在场的峨眉剑派众人皆是大惊失色,谢贻香更是差点惊呼起来。她和先竞月同出于刀王门下,师兄这一招“独劈华山”她不知看了多少次,记忆中还从未有过失手,即便是毕无宗这等绝世高手,不久前也丧命于此招之下。今日面对手持定海剑的朱若愚,先竞月虽然一上来便受制于对方的寒意,却还是伺机发出了这一招。倘若峨眉剑派的掌门人因此而命丧于此招之下,那么自己师兄妹二人和峨眉剑派之间,也便结下了血海深仇,对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己方活着下山,真不知师兄为何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举。

    谁知战圈中的朱若愚全力凝结出寒意屏障,对方迎面劈落的这一刀却并未攻来,而是从他身旁滑落过去,随之而来的杀气也和他擦身而过,根本就没触碰到他分毫。难道竟是先竞月在寒意的侵袭下浑身冻僵,所以这一招才会失了准头?可是以先竞月这等高手,即便是力不从心,也不该出现如此大的偏差,莫非先竞月这一招,根本就没打算劈向朱若愚?

    想到这一点,朱若愚陡然醒悟过来,连忙回头望去,脸色顿时一片惨白。而先竞月全力发出这一招“独劈华山”之后,再也无力抵御定海剑的寒意,当即扑倒在地。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沉声说道:“我从不向女人和孩子出刀,不想今日却破例了。”

    听到这话,众人急忙举目望去,只见朱若愚身后的山洞洞口处,地上那具从血池中捞出的婴孩尸体,分明已被先竞月这招“独劈华山”的隔空杀气从中劈作两半,流淌出满地的黑鲜,形貌极是恶心。谢贻香这才释怀,原来师兄一开始便早已做好盘算,至始至终便是为了毁去这具婴孩尸体,从而断绝朱若愚的贪念只要能毁掉这一祸根,那便是釜底抽薪,峨眉剑派和己方的争执自然也便迎刃而解,甚至是再不复存在。

    至于从山洞血池里捞出的这具婴孩尸体,且不管它是什么邪物,又或者当真是什么妖怪,此刻被先竞月一刀劈作两半,显然已被彻底毁去,再无法生出什么祸事。见到这一结局,谢贻香可谓是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和师兄多时未见,原以为这些日子里自己已然进步不小,谁知就今日之事来看,无论是作派还是手段,师兄依然远胜于自己。当下她“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飞身抢到先竞月身旁,向对面的朱若愚说道“到此为止!我师兄已经受伤落败,今日一战,是朱掌门胜了。”

    旁边的岳大姐见到那具婴孩尸体居然被先竞月一刀毁去,欣喜之下,也连忙回过神来,接口说道:“今日朱掌门和竞月公子的这一番切磋,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朱掌门毫发无损,竞月公子却已无力再战,自然是朱掌门完胜,可见峨眉剑派不愧是我蜀地武林第一派。既然胜负已分,朱掌门若是再对竞月公子出手,那便是有违背江湖道义了,非但堕了峨眉剑派的声威,甚至还有谋害朝廷命官的嫌疑。”

    朱若愚此时正望向那具被劈作两半的婴孩尸体,手中的定海剑不住颤抖,显是怒到了极致。旁边峨眉剑派众人眼见掌门人毫发无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谢贻香连忙补充说道:“方才朱掌门怀疑这具婴孩尸体是自己的亲生孩儿,所以才执意要将他入土未安。不料师兄在与朱掌门切磋之际,由于不敌朱掌门神威,出刀时这才失了准头,不慎将这具婴孩尸体毁坏,当真是惭愧之极。”旁边的岳大姐也说道:“正是,既然事情发生了这等变故,我嘉州府衙门也不是不通情理,那还是将这具婴孩尸体交由朱掌门处置,让他入土为安罢便是。”

    听到两人这一搭一档,朱若愚猛地收剑回鞘,转头朝三人厉声喝道:“滚!全都给我滚下山去!峨眉剑派众弟子听令,传我掌门号令,这三人今后若是再敢踏上我峨眉山半步,左脚踏上砍左脚,右脚踏上砍右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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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