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鼓唇舌欺文瞒武
当下谢贻香也不避嫌,径直报出自己刑捕房捕头和谢封轩家三小姐的身份。那官员当场吓了一跳,连忙施礼说道:“原来是谢三小姐,失敬失敬!下官乃是刑部刚刚上任的四川清吏司,姓常,单名一个嘉字,专程负责毕府这一桩案子。不知大将军他老人家可还安好?当年在漠北积下的风寒,可有好转?”
要说有人向自己父亲问安,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谢封轩乃是当朝首席大将军,身份自然尊贵无比。可是眼前这位常大人的问安,分明还提及了父亲在当年在漠北积下的隐疾,这却有些难得了除了谢封轩的至交好友,极少有人知道此事。
所以眼前这位刑部五品侍郎,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其实却是在向谢贻香表明态度,告诉谢贻香他是自己人。也亏得谢贻香在刑捕房历练多了,才能领会这些官场老狐狸的言外之意。当下她也打了几句官腔,看似嘘寒问暖,其实也在言语中向这位常大人示好了。
那常大人不禁微感意外,想不到这位年轻轻的谢三小姐,居然也深谙官场上的套路,不愧是将门虎女,顿时刮目相看。三言两语之间,两人便知道对方乃是通透之人,虽然谈不上相见恨晚,却也是惺惺相惜了,倒将身旁的海念松和尚和得一子两人晾在一旁。
当下那常大人面带忧虑,又问道:“谢三小姐,方才我正在山上听到下面有人提及商不弃商捕头的名头,这才连忙赶来迎接。要知道自从下官接管此案以来,且不论案情如何,单说一头是皇帝的皇子,另一头又是毕大将军的后人,再加上又恐有负圣恩,当真可谓是食不下咽、卧不贴席位。这转眼便已是三个月过去,此案却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所以不得不向朝廷求助,请京城的刑捕房协助侦破此案。”
说到这里,他连忙喝退周围的军士,又令自己身后的随从恭请谢贻香一行三人上山,自己则是和谢贻香并肩同行,边走边说道:“直到半个月前,下官终于等到了朝廷来函,说刑捕房由于总捕头庄浩明的因公殉职,眼下也正缺人手,所以才破例从北平调来了人称天下第一神捕的商捕头,要他前来蜀地协助侦办此案。谁知盼星星盼月亮,虽然没能盼来这位商捕头,却是将谢三小姐给盼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这一番话看似随口寒暄,当中却也隐藏了不少信息,谢贻香至少听明白了三个关键。其一,毕府里的这桩命案,的的确确和恒王有关,外面传闻的“恒王命丧于毕府”,只怕却是真的其二,此案牵扯到恒王和毕家,双方都是来头极大,这位常大人不过是刑部一个五品的侍郎,即便已经查清了此案真相,也不敢轻易结案,所以才会向朝廷请示,把负责天下所有案件的刑捕房给拉扯了进来其三,虽然刑捕房原总捕头庄浩明已经过世,但面对常大人此番求助,刑捕房倒也不蠢,不敢轻涉此案,所以才以缺人为借口,从北平征调来了那位和庄浩明齐名的商不弃,要商不弃来替刑捕房趟这一趟浑水。
所以对常大人而言,商不弃的到来可谓是至关重要,除了能协助他侦破此案,更要紧的却是替他分担此案的责任。而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也是在向自己询问商不弃的下落。
可是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神捕”、和已故的庄浩明合称为“南庄北商”北平商不弃,明明已经接受了朝廷的调派,为何直到此刻还没赶来?要说这位商捕头虽然一心只为缉凶办案,行事有些我行我素,但到底还是朝廷在职的捕头,说什么也不可能玩忽职守,枉顾刑捕房的调派。
难不成竟是商不弃在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是他也看明白了此案的棘手以及刑捕房此番调派的深意,所以不惜弃官而逃了?想到这里,谢贻香当即说道:“常大人,我此番前来毕府,除了是家父的意思,其实也是受了这位商捕头所托。依我猜测,想必商捕头也知道此案的难处,他到底不过是北平的一个小捕头,无论是皇帝的皇子,还是毕大将军的后人,他两边都开罪不起,所以才想起刑捕房里还有我这一号熟人,这便约我同来。”
说到这里,谢贻香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我虽然年轻识浅,也谈不上有什么破案的本事,但好歹有个当大将军的父亲,无论是毕府的后人还是当今皇帝,多少也要给家父几分薄面所以商捕头要我参与此案,倒也算是明智之举。谁知眼下我千里迢迢赶来毕府,他自己居然不来,这岂不是拿我当替死鬼,让我孤身一人来背这口黑锅了?”
她这一番话,当真可谓是胡说八道了,其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商不弃要自己代替他侦办此案。然而胡说归胡说,即便是商不弃立马现身对质,也挑不出她话语里的毛病。因为谢贻香此番前来,的确是商不弃托人带的话,至于后面的这一番结论,谢贻香也说得清清楚楚,乃是“依我猜测”。
然而常大人听到这一番话,却是松了一口大气。要知道他奉命主管此案以来,三个月里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且不论案情本身如何,不管此案最终如何判决,又或者一直拖着不结案,到头来所有的责任都要归到自己头上。似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但眼前这位谢三小姐居然主动请缨,而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刑捕房捕头身份如此一来,这位谢三小姐即便不能替自己抗下所有的责任,最起码也是此案的一个见证。所以对他来说,谢贻香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顿时令他如释重负,原本那死灰般的面色,也逐渐有了些起色。
当下这位常大人连忙吩咐随从先行上山,去往毕府里头通报,自己则陪同谢贻香等人沿着石阶缓步上山,这才开口询问海念松和尚和得一子两人的身份。在听到“凌云僧”的名头时,这位常大人也不禁肃然起敬,连忙躬身施礼而得一子仍旧沉默不语,仿佛根本没将这位刑部的五品侍郎放在眼里,还是又谢贻香代为引荐,说是自己道门里的朋友前来帮忙。
如此一来,原本名不正、言不顺的谢贻香,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侦办此案的刑捕房捕头,倒也算是她的本事。一行人当即沿着脚下的石阶上山,穿过山道两旁搭建的营帐,常大人向众人解释,原来自案发以来,成都府便已派兵驻守在此,严禁任何人的进出,莫说是毕府里毕家之人,就连在毕府做客的外人,这三个月来也未曾踏出过府半步至于这些驻军的首领,则是一位姓宋的参将。说到这里,常大人又叮嘱说这位宋参将是个大老粗,叫谢贻香也不要和他计较。
谁知刚说到这里,便听一个男子声音吊儿郎当地说道:“常大人,你都带了些什么人进来?怎么又是小女娃儿又是大和尚?上面可有严令,闲杂人等不可进入毕府,你虽然是朝廷的五品官员,我也是堂堂成都府驻军的参将,大家一文一武,互不干涉,你可别叫我难办!”
话音落处,一个三十来岁的粗鲁男子已从山上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要不是他那一身铠甲,看这神态举止,倒是像极了市井间的流氓。常大人当即向谢贻香使了个眼色,又对这粗鲁男子抱拳笑道:“宋参将,你可别小看了这位姑娘。她的来头可不小,说出来只怕要吓你一大跳……”
谁知不等常大人介绍完自己,谢贻香已然接口笑道:“原来是成都府的宋参将,久仰!久仰!这三个月来,幸苦军中的各位弟兄了。试问如此酷热的盛夏,又逢多雨季节,驻扎在这龙洞山上,当真是个苦差事。若是此间的案子能够尽早了结,各位弟兄也能就此轻松,岂不是大快人心?”
那宋参将听得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个小女娃儿,说起话来口气倒是不小!我们当然想尽早破案,也省得弟兄们瞎耗在这里天天日晒雨淋!但是话虽如此,如今死的可是皇帝的儿子,此等大案,岂是说了结便能了结的?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叫谁来了结这个案子?是那个什么商不弃,还是这位常大人,又或者是你这个小女娃儿?”
谢贻香当即笑道:“我便是刑捕房专程派来侦办此案的捕头。宋参将若是肯助我一臂之力,或许便在今日,毕府里的这桩案子就能有个了结!届时我自会向朝廷请来封赏,好好犒劳兄弟们。”
15 怒睁眼斩妖除魔
听到这话,莫说是那宋参将顿时呆立当场,就连身旁的常大人也被吓了一大跳。且不论此案的案情错综复杂,单是这当中牵扯上的恒王和毕家后人,便要权衡这当中的利弊关系若是稍有不慎,非但在皇帝那边交不了差,甚至还有可能引发天下大乱。
所以即便是刑捕房原总捕头的庄浩明复生,又或者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也绝不敢轻易定案,更不可能承诺结案的时限。似谢贻香这么一个小姑娘,又怎敢夸下海口,说什么今日便要了结此案,当真是大言不惭!
当下那常大人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谢三小姐说笑了。宋参将,你可不知道,这位姑娘便是当朝首席大将军谢封轩家的三小姐,此番代表的乃是金陵刑捕房,特来协助侦破此案。大家都是替朝廷办事,自然也想快些了结此案。你这个大老粗,可不要令谢三小姐为难。”
那宋参将又是一怔,脱口说道:“谢封轩家的三小姐?”眼见常大人点了点头,他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好家伙!居然是谢大将军的女儿。谢三小姐,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要知道谢贻香之所以口出狂言,却是有自己的打算。眼下整个毕府已经被朝廷封禁了三个月之久,无论是毕府里的人,还是前来办案的公差和军士,甚至连同眼前的常大人和宋参将,早已是身心俱疲,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办差?对他们来说,只恨不得此案能够尽快了结,所以她才故意说大话来唬这个宋参将。
要知道似宋参将这类武将,谢贻香身为谢封轩之女,自幼便和他们打惯了交道。她深知若是想让这些兵卒听话,用对付常大人这类文官的“晓之以理”,那是决计行不通的,最管用的还是“诱之以利”,让他们明白此中的利弊得失。
至于毕府的命案能否在今日了结,谢贻香眼下就连案情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妄下定论?所以方才那话,依然是她的胡说八道。但也正如她所料,这话一出,那宋参将虽不至于深信不疑,但也立刻打起了精神,就连常大人那张面若死灰的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了神采。
当下一行人便登上龙洞的山顶,径直来到毕府的大门外。由于常大人先前已派随从传话,所以此刻毕府那两道青铜铸造的大门早已打开,两旁更有不少军士守候。谢贻香看到毕府门口森严的守卫,再望向大门后那青石铺砌的毕府前院,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想不到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毕府,回想起得一子先前的话,若是以“道”来解析这天地间的一切,那么世间所有的事,其实都只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圆”起点便是终点,终点便是起点。如今而自己再一次回到毕府,面对幼年时记忆深处的那一尊暗红色关公雕像,不禁令她愈发感觉是宿命的安排。
真希望自己能够不虚此行,不止能解开毕府这桩命案,同时也能解开自己记忆深处的噩梦。
那常大人当即便请众人入府,就在踏进毕府门槛的一刹那间,谢贻香心中忽然莫名地一跳虽然眼前是一片平和的景象,然而无论是身为捕快的那份洞察,还是身为女性独有的那股直觉,都在告诫谢贻香此间存有异常,甚至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而且恰巧便在此时,原本哗啦啦往下浇灌的滂沱大雨,居然就此停歇了。
俗话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雨落雨停,本就是自然之理。然而这一场雨竟在此刻停歇,时机也未免太凑巧了一些。身旁众人当即纷纷称奇,那常大人更是奉承说,这一番雨过天晴便是毕府命案拨云见日的征兆,而这一征兆,自然便是要应验在谢贻香身上。
可是谢贻香却无暇理会这些神异之时,她这一踏进毕府,心中所生起的那股异样感便愈发浓厚,甚至依稀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她放眼望去,这大门后便是毕府的前院所在,形貌却是有些奇怪,乃是由青石铺砌、成六角形摆布,当中不见一颗花草树木的装修,就这么空荡荡地裸露在众人眼前。
而就在这个六角形的前院正中,一尊丈许高的暗红色雕像无声矗立,静静地背对着众人,只看得见在雕像的右手间,分明握着一柄战场上所用的长刀,也是一丈左右的长短,刀尖斜指向天。此时雨过天晴,伴随着朝阳的洒落,一团淡红色的光晕微微荡漾在刀锋之处,可见这柄长刀不但已有些岁月了,而且更是一柄真正杀过人的刀。
看到前院里这一尊雕像,似乎忽然打开了谢贻香幼年时的记忆,她这才能够确认,自己的确曾经来过这里。一时间,她的思绪仿佛有些混乱,不知不觉中,脚下已情不自禁迈开步伐,径直来到这尊雕像背后略一停留,终于还是绕到了雕像的正面。
这是一尊暗红色的雕像,也不知是由什么金属铸成,谢贻香印象中曾听人说起,这尊雕像的年头,或许比这整座毕府还要久远得多,似乎是从别处搬来的,至少已有好几百年历史。从十多年前毕府建成以来,便一直矗立在此,任凭风霜雨雪的洗礼,却没有丝毫的磨损,就连雕像身上的衣褶花纹都能清晰可见。
而这尊雕像所雕塑的形貌,自然便是三国时期的名将关羽了,也便是世人口中尊称的关帝爷爷。只见关公的双脚在战袍中微微分开,将身躯挺得笔直,左手捋着胸前的美髯,右手则是紧握着那柄战场上所用的长刀。
这是一柄真正的长刀,却和这尊关公雕像并非一体,似乎是后来才被放到雕像的手里。然而这柄长刀却和庙宇里、戏文中关公所用的青龙偃月刀不太一样,既没有青龙纹雕饰,也没有月牙形缺口,显得更为朴实无华。其刀柄乃是一条精铁长棍,约莫有鹅蛋粗细、七尺长短上半截刀身长约三尺,通体乌黑,在阳光的映照下,却又微微泛起暗红色光晕刀口则是朝下,如今恰好就悬在谢贻香的头顶上方,散发出一股让人窒息的寒意。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青龙偃月刀吧,至少谢贻香心里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依照茶馆里那个杨秀才的言论,三国时期关公所用的兵刃,根本不可能是宋时才有的长柄大刀。但如果世间当真存在青龙偃月刀,那便一定是眼前这柄长刀的形貌,一样的朴质无华、一样的杀气腾腾。
当下谢贻香再望向关公雕像的那一双眼睛,却和庙宇里常见的关公神像有些不同,乃是怒目圆睁,分明正在狠狠盯着自己。要知道民间素来有一种说法,那便是关公不睁眼,倘若一睁眼,那便意味着将要取人首级。所以世间所有的关帝庙,乃至寺庙和道观里的关公神像,双眼一定是眯着的,否则岂不是要吓坏参拜的香客?
可是毕府里的这一尊关公雕像,为何却是怒目圆睁?这是否意味着关公将要取人首级?再回想起先锋村茶馆里众人的谈论,难不成如今在蜀地显灵的关公,便和毕府里这尊关公雕像有所关联?甚至就连三个月前发生在毕府里的命案,其实也来源于这一尊关公雕像?
只听得一子的声音忽然冷冷说道:“说起关公雕像,倒是有个讲究。倘若关公手里青龙偃月刀的刀尖朝下,那便是保家镇宅的寓意而似这般将刀尖向上,则是代表着斩妖除魔。”
迷茫中的谢贻香听到得一子突然说话,连忙往自己身后望去,却见同行的得一子、海念松和尚、常大人还有宋参将四人,此时已尽数来到了这尊关公雕像的面前,就站在自己身后。
然而伴随着自己这一回头,谢贻香却忽然发现,身后这四个人的眼睛里,居然同时闪现出一丝惊恐,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那海念松和尚更是脱口大喝道:“当心!”
谢贻香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自己头顶上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几乎将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这才陡然醒悟过来,自己踏入毕府后所感到的那一股异样,那一种既难受、又依稀有些熟悉的感觉,岂不正是杀气?而且是一种身经百战、方能与生俱来的杀气!
当下谢贻香转过头来,只见眼前的这一尊关公雕像,分明正挥舞着手里那柄长刀,往自己头顶处一刀劈砍下来。
16 犯神灵杀机陡现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毕府前院里的这一尊关公雕像,居然复活了过来,而且还一刀劈向自己?
眼看那柄长刀离自己的头顶不过一尺距离,谢贻香终于从迷茫中彻底清醒过来。她急忙定睛一看,却哪里是什么雕像复活,分明是关公雕像手中那柄长刀,恰好便在此时,从雕像手里无端滑落了出来,重心一失,这柄长刀整个便朝外面倾倒由于长刀的刀锋向下,所以正好是向自己头顶处劈落,仓促间乍一看来,的确像是这尊关公雕像一刀劈向自己。
虽然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到底不是什么关公显灵,但也足以令在场所有人惊骇当场。谢贻香一时间也来不及躲避,只得探出双手,将这柄长刀下面那七尺长的刀柄握在手里,想要止住这柄长刀的倾倒之势。谁知刚一入手,顿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冰冷的刀柄上传来,直压得她双臂酸麻,凭她双臂的力量,居然止不住这柄长刀的倾倒之势。
难不成这一尊关公雕像手里的长刀,当真便是传说中的那重达八十六斤的青龙偃月刀?要知道谢贻香虽然没练过外功,但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若非这柄长刀太过沉重,她又怎会拿不住?幸好身后的海念松和尚见她吃力,当即抢上一步,用单手将握住刀柄如此一来,顿时便止住了这柄长刀的倾倒之势。
只听海念松和尚也不禁惊呼一声,喝道:“好家伙!这柄刀少说也有百十来斤重,却不知是什么来头!”然而他话虽如此,却也仅凭单手便握住了这柄长刀,可见这位“凌云僧”果然不负他这胖大的身形,力气倒是不小,而且反应更是极快。
谢贻香惊魂未定,待到海念松和尚将刀拿稳了,这才敢松手退开。当下她仔细查看这柄忽然从关公雕像手里滑落出来的长刀,这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一尊暗红色关公雕像的右手,虽然的确是握刀的手势,但却只是虚握,手里乃是空空如也。而这柄长刀则是被后来才被放置到关公雕像的手中,甚至只能算是靠在关公雕像的手里。
至于长刀的无故滑落,想来是因为方才那场雨下得太大,所以才将雕像手里的长刀冲刷得松动了,这才导致此刻的滑落。可是如果依照这般解释,为什么这柄长刀早不落、晚不落,恰好是在谢贻香走近的时候才突然倾倒下来?这未免太过凑巧了一些。
要说谢贻香从来便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什么巧合,眼下这柄长刀无端倾倒,向自己当头斩落,背后一定有原因。有可能这是有人故意设下的机关,要想以此谋害自己性命,或者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有可能是这尊诡异的关公雕像本就不是凡物,或许是自己在无意中冲撞了神灵,所以这尊关公雕像才会故意让手里的长刀滑落,以儆效尤,又或许是这尊关公雕像其实是想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
所幸此事到底还是虚惊一场,在场也并无一人因此受伤。那常大人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喝骂身旁的随从,责怪他们没有照看好谢三小姐。那宋参将更是传下号令,叫手下的军士一定要彻查此事,一一审问最近触碰过这尊关公雕像的人。
待到海念松和尚将这柄长刀放回关公雕像的手中,便听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从前院尽头的前厅处传来,惊喜参半地说道:“可是北平神捕商不弃商捕头来了?那真是再好不过!有天下第一神捕亲自出马,这回不但要将杀害恒王的凶手绳之以法,而且也要还我毕家上下一个清白!”话音落处,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子已从前厅里大步踏出,径直朝雕像旁的众人而来。
谢贻香不禁心中一凛,听这人的话语,难道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果真已经命丧于这毕府之中了?再看这精壮男子衣着华丽,气宇轩昂,一张国字脸不怒而威,正在猜想此人是谁,身旁的常大人便已施礼说道:“下官见过郑国公。要知道眼下毕府里的命案还未有定论,恒王的生死更是无从考证,可不敢胡乱说话!”说罢,他才回答说道:“回禀郑国公,的确是金陵刑捕房里来了大人物,不过却并非商捕头,”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说话的精壮男子,便是已故的毕大将军长子、朝廷亲封的“郑国公”毕长啸,也便是如今龙洞山毕府的主人。难怪自己觉得此人有些面熟,此刻带着“毕无宗长子”这一身份再看,这个毕长啸眉宇间的神情,的确有些当年那“不死先锋”毕无宗的风采。
可是眼下这位毕家主人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找出杀害恒王的凶手,而常大人却连忙开口打圆场,说什么“恒王的生死无从考证”。试问毕府里这桩命案分明已经查办了三个月之久,毕家主人和负责此案的刑部侍郎,又怎会双方各执一词,一个说恒王死了,一个说恒王生死未明?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那毕长啸听说来的不是商不弃,再看一行人里的除了老熟人宋参将以外,便只有一个小姑娘、一个胖大和尚和一个裹覆在斗篷里的古怪家伙,顿时有些失望,淡淡地说道:“恒王无端在我毕府遇害,如今已过去了整整三个月,却还是没能找出凶手,自然是你们这些个当差的无能!原本指望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神捕的商不弃能够查清此案真相,从而还我毕府上下一个清白,解除毕府的封禁,谁知这一等又是半个多月,他到底还是没来!”
那常大人涵养再好,听到这话也不禁咳嗽两声,再一次强调道:“郑国公息怒,遇害的死者,究竟是不是恒王,眼下还未有定论……”毕长啸不等他说完,当即冷哼了一声,说道:“怎会不是恒王?当然是恒王!要知道家父和皇帝乃是生死之交,我和恒王更是打小便认识,相互间有着过命的交情!此番恒王一早便和我约好,亲身前来毕府,乃是有要紧的事和我商议,谁知却不幸命丧于鼠辈之手!”
说到这里,毕长啸脸上已笼罩起了一层怒气,直涨得双颊通红,厉声喝道:“我毕府连夜报案,便是要你们找出杀害恒王的凶手,你们找不到凶手倒也罢了,居然还怀疑我毕长啸的话,说死的不是恒王,简直是欺人太甚!难不成你以为我毕长啸没资格请来恒王这样的客人?”
听到两人这番对答,谢贻香顿时暗叹一声,难怪毕无宗的后人没有入朝为官,而是留在了成都府的封地,原来眼前这位郑国公毕长啸,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要知道毕府这桩命案既然还没有定论,那常大人也是一番好意,不想将此案坐实为“恒王命丧于毕府”,其实却是在替毕府开脱,不愿毕府上下背负起谋害皇子的嫌疑。谁知这毕长啸居然一口咬定恒王确然死在了自己家里,其理由更是令人好笑,乃是担心旁人看不起他毕长啸,不相信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会前来他的府邸做客。
当下常大人又劝了几句,却听毕长啸正色说道:“我毕府上下行得端、坐得正,真相自有天知,公道自在人心,又何需旁人的包庇?试问我毕长啸身为朝廷亲封的郑国公,莫说是和恒王,即便是和当今皇帝,也算得上是自家人。如今自家兄弟被人谋害,死在了我的府上,我又何必要否认此事?再说那夜所谓的关公显灵,分明是有人故弄玄虚,假托关公之名谋害了恒王。所以于情于理,我毕长啸也要找出这个凶手替恒王报仇,还我毕府上下一个清白,这才对得起你们将我毕府封禁三个月的煎熬!”
他这话出口,那常大人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叹了口气。谢贻香心中更是一沉,且不论毕长啸对此案的态度,单是他言语中所提及的案情,原来外面的传闻竟是真的,果然是有人假托关公显灵,在这毕府之中谋害了做客的恒王?
话说谢封轩此番托商不弃带话,叫谢贻香同来毕府参与此案,虽然并未说明缘由,但这一路上她早已想得清楚,以谢封轩和毕无宗的交情,以谢家和毕家的交道,父亲此举自然是要自己相助毕家,从而护住毕无宗的后人。想来却是因为托了商不弃带话,谢封轩为了避嫌,所以才没将这层意思捅破。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心中再如何反感眼前这位郑国公,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恭声说道:“刑捕房奉旨查办毕府命案,参见郑国公大人。”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毕家哥哥有礼了,小妹谢贻香,奉家父之命特来拜见。”
17 失宝刀偷天换日
听到谢贻香这般与众不同的介绍,毕长啸当即呆立当场。过了半响,他才问道“你是……是谢家三小姐?是贻香妹子?”
眼见谢贻香点了点头,毕长啸的满腔怒气顷刻间尽数化为乌有,大喜道:“稀客!当真是稀客!好妹子,记得在你幼年时,伯父还曾带着你和洵芳妹子一同前来做客,只可惜我那时身在漠北军中,以至未能相见,一直引以为憾。想不到转眼十多年过去,你这位谢家最小的妹子,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伯父当真是好福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抢上前来,径直拉起谢贻香的手,又说道:“贻香妹子,想不到你居然进了刑捕房,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这些年来你为何从不来我府上做客?要知道我们毕谢两家,那可是过命的交情,甚至算得上是一家人,自然应当时常走动,否则岂不是淡了感情?”
眼见对方这一番热情的确是发自内心,谢贻香心头也是一热,对这毕长啸重新生出一丝好感。她这才依稀回想起,正如毕长啸所言,自己幼时前来毕府那次,好像真没见到眼前这位毕家长子,所以算起来两人这还是头一次相见,不想却是因为眼下毕府里的这桩命案。
当下两人闲聊几句,相互间虽是初识,但因为谢毕两家的交情,所以倒像是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那毕长啸又询问了谢封轩的近况,听闻伯父身体安康,当即便恭请谢贻香一行人去往前厅看茶。
却听旁边的宋参将突然问道:“郑国公大人,你府上的这尊关公雕像,那可是有些古怪。方才雕像手里的那柄长刀,居然无缘无敌滑落下来,还险些伤到了谢三小姐。嘿嘿,这可是你们毕府中人在搞鬼?”
要不是宋参将提及此事,谢贻香和毕长啸这一寒暄,几乎已经忘记了方才那场惊险,她当即也望向毕长啸,看他是何反应。那毕长啸却是一脸的茫然,兀自问道:“什么长刀滑落?”
那常大人原本也要询问此事,却碍于情面,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到底还是宋参将这个武将心直口快,率先喝破了此事。当下常大人便将雕像手里那柄长刀忽然倾倒、险些劈中谢贻香的事告知毕长啸,毕长啸直听得脸色大变,当即喝道:“岂有此理,一定要彻查此事!倘若当真是有人故意设局,想要在我毕府之内暗算贻香妹子,无论这人是谁,哪怕上天入地,我毕长啸要将他立毙当场!”
听到这话,谢贻香心中又是一热,再看毕长啸脸上的神情,倒也不似作伪,当下也不好继续深究此事。只听毕长啸又解释说道:“这整座府邸的建造,都是由已故的家父所设计,连同这尊关公雕像,也是家父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据说还是上百年的古物。至于雕像手里的那柄长刀……唉,其实许多年前关公手里拿的,并不是眼下的这柄长刀,而是一柄真正的青龙偃月刀刀身上龙纹月牙,重达八十二斤,便和传说中一般模样。至于那柄青龙偃月刀是否便是三国时关羽所用的原刀,这却无法考证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谁知关公手里的那柄青龙偃月刀,后来却不慎遗失了,也不知是被谁拿走,又或许是修葺府邸时被人收放到了别处。我们见关公空着手太过难看,所以便将家父当年所用的那柄长刀给请了出来,放到关公手里。如此一来,虽然不太吻合,倒也还看得过去想必也正因如此,家父的这柄长刀到底和这尊关公雕像不是原配,所以才会滑落下来。”
听到毕长啸这一番解释,谢贻香这才明白,难怪雕像手里的那柄长刀,竟和传说中的青龙偃月刀不太一样,原来却是这尊雕像原配的青龙偃月刀早已遗失,眼下的这柄长刀,则是毕无宗当年在战场上所用的兵刃,难怪会有如此摄人的杀气,而且还如此沉重。她虽没亲眼见识过这位“不死先锋”的本事,但仅凭他生前所用的这柄长刀来看,毕无宗的武功便绝不在父亲谢封轩之下。
谢贻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前院里这尊关公雕像,还有那柄乌黑的长刀,心道:“比起庙宇那些仿制的青龙偃月刀,毕叔叔的这柄长刀虽然形貌不太符合,但好歹是一代名将用过的兵刃,倒也不算是辱没了关公。”
当下毕长啸便再一次恭请大家去往前厅,众人穿过这片六角形的前院,尽头处便是毕府的前厅。但见这前厅的形貌极是雄伟,高达三丈、宽约十丈,当真气派非凡。鎏金的屋檐下面是一块漆黑的匾额,上面写着“开国元勋”四个烫金大字,落款竟是当今皇帝而前厅两侧则是分别挂着一副对联,写道:“虽古名将,未有过之方今英雄,无可比也。”
谢贻香心道:“皇帝对毕叔叔好高的评价!”她紧跟在毕长啸身旁,刚一进到前厅里面,便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将这盛夏时节的酷热一扫而空。仔细一看,却是在这间方圆十多丈的前厅四角处,分别摆有好几块八仙桌大小的冰块,此时已融化去了些许,兀自散发出阵阵寒意。
要知道大户人家的府邸,大都会在地底深处修建冰窖,用于储藏冬季存下的冰块待到夏日来临,便将冰块取出放于室内,以此祛暑。依照前厅里这般光景来看,这毕府虽已被朝廷封禁了三个月之久,但也并未影响到府上众人日常的生活起居。比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顶着烈日、在田间挥汗如雨的百姓,毕府里这般取冰祛暑的景象,也算得上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那毕长啸此时已在正中的主人席位就坐,请常大人和宋参将这一文一武坐于左首席位,右首席位则以谢贻香为首,后面依次是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两人。那得一子入坐以后,也不解开身上的斗篷,更不开口说话,依然是由谢贻香代为引荐,只说是自己道门里的朋友。而海念松和尚则是自报家门,径直报出了“凌云僧”的名头,顿时令毕长啸肃然起敬,连忙起身施礼,口称大师。
当即便有府里的丫鬟前来奉茶,和谢贻香之前在先锋村茶馆里喝的一样,也是峨眉雪芽,但茶叶却是小了不少。须知这茶之一物,即便是同一品类,甚至是长在同一株茶树上面的茶叶,其品质也有上下之分,价钱更是有天壤之别。若是只采摘每一株茶树最顶端那一片嫩叶制茶,其味清甜悠长、唇齿留香,乃是茶中极品但若是采摘茶树下面的老叶子制茶,其味便会略带苦涩,自然落了下品。
所以同样是峨眉雪芽,眼下毕府里的这盏茶,每一片茶叶几乎只有米粒般大小,可见采摘的皆是刚萌发出一两天的嫩叶,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其价格恐怕抵得上先锋村茶馆里的一千盏。
待到众人品完一轮茶,又相互客套了几句,毕长啸便再一次旧事重提,向谢贻香笑道:“贻香妹子,你我两家本是世交,双方的父亲更是生死之交,所以这毕府也便等同于你自己的家,千万不要拘谨!往后大家还是要多多来往、相互照应才是,否则像为兄这样身居偏僻蜀地,即便是朝廷里有什么动向,我也一无所知,那岂不是吃亏得紧?”
要说毕长啸之前叮嘱自己要常来走动,谢贻香还以为他只是热情好客,可是眼下他再次强调,谢贻香才终于明白了这位郑国公的意思。原来毕长啸的言下之意,竟是想和自己拉帮结派,成为他在朝廷里的同盟了。而他这一番心思,说到底还是想入朝出仕,不愿栖身在这龙洞山上,当一个有名无实的郑国公。
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一时间谢贻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作答。要知道世人如今皆传恒王命丧于毕府之中,且不论此事的真相如何,也不说恒王此刻是生是死,单说恒王突然离开自己的驻地,私自前来蜀地的毕府,仅凭这一点,整个毕府上下就脱不了干系。若是说得严重些,恒王无故离开驻地,便已等同于谋反,而毕府则是同伙。所以当此危机存亡的关头,毕长啸身为毕府的主人,非但不想着应该如何化解此事,居然还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仕途,当真是草包至极。
幸好那常大人也看出了谢贻香此刻的尴尬,连忙咳嗽两声,说道:“郑国公,谢三小姐此番前来,身份乃是侦办此案的刑捕房捕头。以你们两家的交情,能有谢三小姐的参与,无疑是雪中送炭了。还请郑国公将整件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再讲一遍,也好让谢三小姐心中有数。”
18 觅行踪关心则乱
谢贻香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毕府里所谓的命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兄长告知。”
要知道谢贻香对于此案的了解,直到此刻,也不过是市井乡野间所传的“毕府中关公显灵,杀害了十一皇子恒王”。至于这当中所谓的“关公显灵”究竟是真是假,以及恒王为何无端离开驻地前来毕府,还有那常大人为何又说“恒王的生死无法考证”,这一切的疑问,早已在她心中旋绕了多时。
谁知毕长啸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常大人,关于恒王遇害的详情,这三个月来,你们已经前前后后盘问过我二十几次,岂不是早已知道得清楚明白了?此刻又何必要我再讲一次。”
那常大人连忙陪笑道:“郑国公千万不要误会,我等又怎敢盘问郑国公大人?只是谢三小姐此番乃是代替商神捕而来,郑国公若是想解开此案的真相,揪出幕后凶手,当然要让谢三小姐先了解此案的始末……”
旁边的宋参将倒是不怕得罪人,当即插嘴说道:“不错,老宋我虽是个粗人,但也看过不少狄公包公断案的戏文,知道问询这一环节最为重要,决计忽略不得。只有听到当事人的亲口讲述,才能准确判断出当时的情况,甚至还能分辨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若是由我们将此事转告谢三小姐,那就没意思了。”
听到这一文一武的一搭一档,毕长啸当即望了谢贻香一眼,淡淡地说道:“两位大人话虽不错,但贻香妹子除了是刑捕房的捕头,此番亲自前来,也是代表了谢家伯父的意思。以伯父在朝中的地位,以及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有他老人家出面,毕府上下自然平安。至于此案的真相……哼!两位大人也是心知肚明,尔等在此虚耗了三个月,至今也没有得出结论,说你们无能,那是气话,但到底还是因为此案太过错综复杂,甚至可以说诡异得紧。眼下那个商不弃既然没来,我们又何必要为难贻香妹子?”
谢贻香不禁心道:“自从青田先生被皇帝赐死后,父亲身在朝中,可谓是如履薄冰、自身难保。护你毕府上下平安,说起来倒是容易。”至于毕长啸后面半句话的意思,分明却是在质疑谢贻香的办案能力,说她无法侦破此案。
算来这已不是谢贻香第一次被人质疑,一来自己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二来又是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被人看作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倒也是常有之事,所以谢贻香早就习以为常,不会往心里去。而且正如毕长啸所言,自从命案发生后,整个毕府已被封禁了整整三个月。可想而知,在这三个月里,朝廷的各级官差自然早已盘问过多次。无论是换做任何人,叫他反复讲述着同一件事,任谁也会心生厌烦所以眼下毕长啸不愿再讲,倒也是合情合理。
那常大人却是一心想要谢贻香深入参与此案,也不管她究竟有没有破案的本事,至少也能分担掉自己的责任。他和毕长啸相处多日,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位郑国公大人打交道,当即劝道:“即便是谢三小姐有心相助,始终还是要向朝廷回禀至于她如何回禀,那便要看案情究竟如何了。更何况谢三小姐此番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蜀地,乃是一心为毕府上下着想郑国公身为毕府主人,还望也能不辞辛劳,将此案的缘由再从头到尾讲上一遍。且不论毕家和谢家之间的交情,投桃报李,这也算是待客之道了。”
听到这话,毕长啸当即点了点头,说道:“常大人所言极是,却是我失礼了。要不这样,我这便召集起毕府里所有的人一同过来,再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上一次?”说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笑道:“不过事先说明,这却是最后一次了。朝廷下次若是又派什么人过来,我可没力气再讲一遍。”
眼见毕长啸那一脸的疲惫之态,可见这三个月来的毕府上下虽然衣食无忧,甚至还能以冰块祛暑,但到底还是一场内心的煎熬。她当即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兄长的安排。只是在此之前,有件事还望兄长能够先行告知。”说着,她顿了一顿,这才缓缓说问道:“小妹的师兄先竞月,也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的统办,此番也已先行前来毕府,却不知眼下他身在何处?”
那毕长啸顿时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你说什么?皇帝居竟然派来了亲军都尉府?”他随即又镇定下来,问道:“先竞月?莫非便是那位人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江南一刀?他如今也来了我毕府,我却如何不知道?”
听到毕长啸这一连串的反问,谢贻香突然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愚蠢。要知道皇帝的亲军都尉府,不同于刑捕房的光明正大,素来都是隐秘行事,藏身在暗处刺探。就好比先竞月昔日去往太元观调查希夷真人谋逆,也是在太元观里潜伏了近一个月。所以自己此刻的这一问,岂不是暴露了亲军都尉府的行踪,甚至是坏了师兄的大事?
说起来还是关心则乱,只怪当日在鄱阳湖上,那梁知县告诉自己说先竞月早已前来毕府,却从此音讯全无,所以自己一直有些担心,生怕师兄出了什么意外。幸好那常大人连忙说道:“郑国公,亲军督尉府直接隶属于皇帝,自有他们的行事做派。倘若毕府上下皆是清白之身,他们也不会胡乱冤枉了谁。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过问得好。”说罢,他当即又向谢贻香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
那毕长啸倒是将常大人这番话听了进去,就此闭口不谈,然而一想到亲军都尉府居然会来自己府上,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当下他又寒暄了几句,便请众人在此稍作歇息,约好在半个时辰之后,一同去往毕府的后堂,届时将会召集齐毕府里所有的人,再将整件事情的始末讲述一遍。
待到毕长啸告辞离去,前厅里便只剩下谢贻香、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以及常大人和宋参将这五个人。那海念松和尚如今盘膝坐在雕花木椅上,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在打坐念经。而得一子则是将头上的斗篷拉扯下来,彻底盖住头脸,显然是睡着了想来是因为他昨夜通宵未睡,所以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看到和自己同来的这一僧一道竟是如此姿态,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意。回想起方才常大人向自己递来的那个眼色,分明竟是知道先竞月的下落,她当即便向常大人询问。
那常大人见毕长啸去得久了,这才说道:“谢三小姐,先统办的确已经来了,却是在一个半月之前。当时先统办是在深夜现身于下官屋子里,还带来了皇帝的旨意,说他要在暗中彻查此案,叫我切不可泄露了他的行踪,更加不能让毕府里的人知晓,所以下官对此一直守口如**。可是从那以后,下官便再没见过先统办,更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甚至连他是否还在这毕府里也不敢确认。”
谢贻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原来先竞月事先已经知会过负责此案的常大人了,说好要在暗中查探,那么所谓的“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自然是有些夸张了。说不定师兄此刻便隐身在这附近,将众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顿时胆气一壮。既然师兄也身在此间,那么纵然是天大的麻烦,又或者当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又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相比起不久前自己孤身一人在赤龙镇上查案,如今不但有师兄隐身暗处,还有朝廷的常大人、宋参将以及这许多官差兵卒,再加上同行的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虽然这一僧一道来意不明,但这两人既然敢和自己同行,最起码也不是自己的敌人当真可谓是声势浩大,底气十足。
更何况毕家和谢家本就是世交,看毕长啸方才的态度,也希望两家人可以多多亲近,所以自己身在此间,倒也谈不上有什么凶险。这当中唯一要紧的,便是尽快解开毕府里的这桩命案,不仅是对父亲有所交代,也算是为毕大将军的后人略尽绵力。
当下谢贻香便向那常大人问道:“方才郑国公一口咬定恒王命丧于自己府中,要我们查明真相、缉拿真凶。可是听常大人所言,却说恒王的生死至今还没有定论。不知此话怎讲?”
19 问天下头颅几许
听谢贻香终于问及此事,那常大人当即叹了口气,说道:“谢三小姐,此事说来的确有些复杂。话说朝廷里的这一位恒王,本是奉命驻守在江浙一带,抵御沿海的东瀛倭寇,谁知却在三个月前无故失踪。便在众人寻访无果之际,这蜀地的剑阁驿站里,却有一名小吏声称自己见过恒王,说恒王曾在他所管辖的剑阁驿站里过了一夜,同行的还有一名贴身侍卫,相关的身份文书更是一应俱全。言谈之间,恒王还向这个小吏询问去往成都府龙洞山的路,亲口说是要前来毕府。”
“待到天明后恒王和他的侍卫刚一离开,这个驿站小吏立马便将此事禀告给了自己上司,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整个成都府上下,都知道了恒王要来毕府的消息,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待到第二日一早,成都府里大大小小三十几名官员,一大早便赶来毕府门外,说是要拜访郑国公,其实却是想借机孝敬恒王。谁知这一干官员唤开毕府大门,却见郑国公脸色惨淡,毕府上下更是乱作一团询问之下,郑国公这才吐露实情,说府里昨夜发生了一起命案,恒王已经遇害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说道:“虽然郑国公坚持要说恒王已经遇害,但是毕府里的死者究竟是不是恒王,眼下却还说不准”
旁边的宋参将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接口说道:“常大人,你袒护毕家倒也罢了,又何必做得如此露骨?我老宋生平最是敬佩毕大将军,也不想为难他的后人。可是此番恒王入蜀,前来毕府做客,这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成都府上下谁不知道?你方才提到的那三十几个官员,一大早前来毕府参见恒王,当中便有我老宋在内,那日乃是随成都府的余大将军一同前来。”
看来这位宋参将果然是行伍中人的脾性,说话来才会如此直率,这常大人的言语间的确有些偏袒毕家,明眼人自然能够听得出来,但宋参将既然也心向毕家,又何必要道破常大人这番心思?却见那常大人连忙摇头,说道:“宋参将此言差矣。所谓的恒王前来毕府,到底不过是那个驿站小吏的一人之言。试问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驿丞,在这之前又怎么可能见过恒王?所以这当中也不排除有人冒名顶替、故弄玄虚至于那所谓的身份文书,也极有可能是假冒的。”
宋参将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个文官,心思当真肮脏得紧,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倘若这当中的每一件事情,都要被你想得如此复杂,那么依我看来,这个案子注定是破不了了。”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若说有人假冒恒王前来毕府,那岂不是吃饱了撑的?更何况我们早已仔细询问过府里的福管家,恒王深夜前来毕府,便是由是福管家亲自接待。你也知道,那位福管家乃是毕大将军昔日的贴身侍从,就连皇帝也认识,又怎么可能认错了恒王?”
谢贻香如今虽对案情一无所知,但常大人和宋参将的这一番争执,她倒也大致听明白了。如果说那一夜毕府里面的确发生了命案,也有死者的尸体,那么只需请来验尸仵作,验明死者的身份便是,自然便能知道死者是不是恒王,常大人和宋参将又何必为此各执一词?
却听常大人正色说道:“无论哪朝哪代,但凡涉及到人命的官司,都需验明死者的身份否则便是无头公案,根本不可能结案。眼下仅凭毕府里的这一具无头尸,谁敢断言这便是恒王的尸体?”
听到这里,谢贻香忍不住脱口问道:“无头尸?怎么难道死者的头颅竟然被人割走了?”
那常大人这才想起还有谢贻香在旁,连忙说道:“谢三小姐,请恕下官一时失态。唉,可不正是如此,毕府那夜虽然的确发生了一桩命案,却只是在房间里留下一具无头男尸,至今还没找到死者的头颅。所以谁也不敢确认这具无头尸便是恒王的尸体,这也正是此案的棘手之处。”
旁边的宋参将见谢贻香一脸疑惑,便解释说道:“不知谢三小姐可曾听说过,在我蜀地境内,尤其是在这成都府一带,关帝爷爷素来极为灵验。常有恶徒会在半夜里被人斩去头颅,并将死者的头颅放到附近的关帝庙里。当地有不少百姓曾经亲眼看见,说在夜里斩去这些恶徒头颅之人,乃是一个绿衣红脸的将军,正是显灵的关帝爷爷。所以如今的蜀人,无论是祈福避祸还是升官求财,皆要去拜关帝爷爷,也正因如此,各地才会修建出这许多的关帝庙。”
谢贻香不禁微微一凛,此事她倒是在先锋村的茶馆里听人说起,想来却是有人在暗地里除暴安良,却假托了关公显灵的名义。可是宋参将此刻说起此事,难不成那夜在毕府里行凶之人,便当真如同世人所传言的一般,乃是关公显灵而为?
果然,只听宋参将沉声说道:“就在命案发生那夜,毕府里曾有人亲眼看见,绿衣红脸的关帝爷爷手持青龙偃月刀,从恒王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恒王的头颅,紧接着便无端消失在了黑夜当中。然而这一次关帝爷爷显灵不同于以往,被割走的恒王头颅,却始终不曾出现过。三个月来我们找遍了蜀地大大小小每一座关帝庙,甚至将这整座毕府掘地三尺,却一直没有找到恒王的头颅,所以常大人才会一直纠结于此。”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常大人为何始终坚持“恒王生死不明”这一观点,原来却是死者的头颅被凶手取走,至今还没找到。但是常大人的话倒也没错,在本朝的律法里,若是无法验明死者的身份,那便不可结案仅凭一具无头男尸,的确很难判定死者是否便是恒王。
虽然这当中的许多细节谢贻香还不清楚,但依照常大人和宋参将简单的讲诉,粗略来看,那夜毕府里发生的命案如果和蜀地常有的关公显灵情节相同,那么行凶之人多半便是同一个人那个一直扮作关公模样、假托关公显灵的连环杀人凶手。
可是这个假冒关公的凶手,为什么总要割走死者的头颅?要说三国时期的关公虽然勇武过人、斩将无数,但也未必一定要斩去对方的头颅。想来还是因为那一出斩颜良的戏文太过出名,说关公看不起袁绍手下的河北名将颜良,笑他是在“插标卖首”,曹操手下诸将不信,关公便提刀纵马,于万军之中斩下了颜良的头颅,被众人“惊为天人”。所以不知不觉中,世人一旦提起关公杀人,总觉得关公会用青龙偃月刀斩下对方的头颅。
照此看来,这个假冒关公的杀人凶手,之所以要割走死者头颅、并且放到关帝庙的供桌上,或许只是一个象征仪式,要以此告诫世人,是关公显灵惩治了恶徒又或许只是凶手的个人喜好。可是此番发生在毕府里的关公显灵,事后却为何一直没能找到死者的头颅?
如果暂且排除“关公显灵”这一因素,依据刑捕房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凶手若是割走死者的头颅,并且将其销毁或是隐藏起来,古往今来从来都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凶手想要隐瞒死者的身份。
所以常大人的推测其实不无道理,眼下恒王虽然失踪了三个月之久,但是否当真前来了毕府,说到底不过是那个剑阁驿站的小吏,凭借“恒王”出示的身份文书所做出的判断。而命案发生后在毕府里找到的这具无头尸,未必便是驿站里的“恒王”即便当真是驿站里的“恒王”,也有可能是假的。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只觉整件事豁然开朗,彻底明白了常大人的意思。倘若那具无头尸不是恒王的尸体,甚至恒王根本就没来过毕府,那么眼下毕府里的这桩命案,顶多也就是一起假托关公显灵的连环杀人案,以毕府的势力,自然可以轻松脱罪又何必上动天听,牵连整个朝局?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忽听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从厅外传来,淡淡地问道:“可是谢家的贻香妹妹来了?”话音落处,一个衣着华丽的妩媚女子飘然入内,身后还跟着两名伺候的丫鬟。
谢贻香见这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披紫红色蜀锦薄纱,朱唇皓齿,眉目如画,却是作少女打扮,显然还是未嫁之身。她心中一动,连忙站起身来,恭声说道:“潇姐姐别来无恙,正是贻香来了!”
20 女财神纤手补天
那妩媚女子顿时一笑,说道:“贻香当真好眼力,想不到十多年不见,居然一眼便能认出你的潇姐姐,看来你那穷千里的神通,可是愈发高明了。”
要知道已故的毕大将军膝下,合计共有两子两女,自毕长啸往下,依次还有二女毕忆潇、三子毕长鸣和四女毕忆湘。如今走进前厅的这名女子虽是个陌生面孔,可是谢贻香一见之下,却仿佛是突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立刻知道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一定便是毕家的二小姐毕忆潇。
虽然幼年时前来毕府的那一段往事,此时的自己早已记不清楚,可是一看到的这位毕二小姐,刹那间便有一幕幕幼年时的场景,浮光掠影般地在脑海里闪现,继而生出一丝莫名的亲近。谢贻香心中暗道:“看来自己当时前来,倒是和毕府里这位潇姐姐最是亲热,所以才会留下如此深的印象。只可惜正如毕长啸方才所言,在毕叔叔过世之后,谢家和毕家之间便的确没有什么来往,所以时隔十多年,自己这才重新见到眼前这位潇姐姐。”
只见毕忆潇又向在座的常大人和宋参将问好,两人连忙起身回礼,她便持主人之礼,恭请大家就座,又让同行的丫鬟搬来一张小凳,在谢贻香的身旁坐下。她还未坐得安稳,便向谢贻香问道:“贻香,伯父的身子可还安好?记得他老人家当年远征漠北,在冰天雪地里奋战了大半年,由此患上风寒之症,不知这些年来可有复发?要知道似伯父这类风寒之症,最忌沾染性寒食物,鸭鹅鱼蟹,但凡是水里游的东西,一概吃不得,否则寒气入体,那可是雪上加霜。”
谢贻香连忙回答道:“有劳潇姐姐挂怀,家父身子还算硬朗,由于平日里注重保养,风寒倒也并未复发。只是只是背却有些佝偻,到底还是老了算起来,家父今年也已五十有二了。”这话出口,她心中顿时一酸。毕忆潇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比起容颜渐老的美人,曾经纵横天下、意气风发的英雄豪杰,到了迟暮之年,其实更令人扼腕长叹。相比起来,家父壮年早逝,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伤感,又聊了几句家常。毕忆潇见谢贻香身旁的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一个睡得正熟,一个却在盘膝打坐,倒也不好打扰,只得向谢贻香请教两人来历。听说得一子是谢贻香道门里的朋友时,倒也罢了,待到听说眼前这个屠夫也似的胖大和尚,居然便是名震蜀地的“凌云僧”,毕忆潇不禁咋了咋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凌云山上凌云僧,一念杀生不成佛。凌云山上的这些大师们,不惜身入十八层地狱,也誓要降妖除魔、普度众生,小女子素来仰慕得紧,一直想要前往拜访。却苦于山道艰难、入寺无门,这才未能如愿,更无缘识得当今凌云寺的主持海藏枫大师。”
听到毕忆潇这番话,正在打坐念经的海念松和尚倒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只得睁开眼来,缓缓说道:“佛门广开,渡人无类,凌云山寺门更是常年不关。毕二小姐若是想去,随时都可以。”
毕忆潇笑道:“佛门虽无类,只渡有缘人。若是无缘之人前往,岂非枉自叨饶诸位大师的清修?今日海念松大师大驾光临,毕府上下蓬荜生辉,又得大师之邀请,小女子也算是缘分已到,终于修成正果了。”
那海念松和尚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毕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老衲深感佩服。他日毕二小姐驾临凌云寺,老衲一定请掌门师叔亲自恭候。”毕忆潇顿时大喜,连忙起身施礼,说道:“多谢大师成全!”
眼见这毕二小姐三言两语间,便通过海念松和尚和那大名鼎鼎的“凌云僧”攀上了关系,甚至还答应替她引荐凌云寺的主持海藏枫大师,谢贻香可谓是惊讶不已。且不论毕忆潇这一番进退得体的话语、滴水不漏的言论,自己虽然勉强也能做到,但仅凭她能将这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单是这一份挥洒自如的老练,自己便是望尘莫及、自愧不如。
想不到同为毕无宗的子女,眼前这位毕二小姐,和那位朝廷亲封的“郑国公”毕长啸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又犯了捕快的通病,暗道:“此番恒王命丧于毕府,如果凶手乃是毕家之人,又或者是由毕家之人主使,多半不可能是毕长啸。因为如果是毕长啸所为,凭他那点城府,方才在交谈时绝不可能掷地有声地说什么查明真相、缉拿凶手,更不可能在众人面前一直伪装得滴水不漏。试问这常大人久历官场,身居刑部要职,目光是何等的毒辣?而那宋参将虽然生性粗鲁,其实也是一条老狐狸。以毕长啸那点微末道行,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倘当真有什么问题,一定逃不过这两人的眼睛。”
想到这里,谢贻香便顺理成章地怀疑起了眼前这位毕二小姐,心道:“且不论杀人的动机,比起毕长啸的无能,眼前这位潇姐姐如果是幕后凶手,她倒是有能力瞒过众人的眼睛,绝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毕无宗的子女除了毕长啸和毕忆潇,分明还有毕长鸣和毕忆湘两兄妹,而且府里还有众人口中的“福管家”,再连同仆人丫鬟们,没一百也有八十,自己又怎能仅凭一时猜测,便怀疑眼前的毕忆潇?想到这里,谢贻香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问道:“潇姐姐,不知令堂可还安好?”
她这话刚一问出口,顿时便有些尴尬。要知道毕忆潇适才一上来便向自己的父亲问安,而自己直到此刻,才想起要向毕忆潇的母亲、也便是已故大将军毕无宗的遗孀问安,而且她这一问安的背后,分明还有些居心不良。
话说毕无宗壮年早逝,平生只娶过一房正妻,乃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南宫誉的亲妹妹而这位南宫将军,如今依然驻守在漠北,就连谢贻香的二哥谢擎辉,也是隶属于这位南宫将军,一直在其帐下听令。要知道不管哪朝哪代,朝中官员沾亲带故,本就是常见之事也正因为如此,官员们才有可能获得晋升的机会,从此出人头地。所以似毕家和南宫家这般裙带关系,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却听毕忆潇淡淡地说道:“家母早在六年前便已过世,由于我们住得偏远,不愿因此惊动金陵的故人们,所以只是例行向朝廷递交了讣闻,不曾公开发丧。”
听到毕忆潇这话,谢贻香顿时一愣,原来毕夫人竟然早已过世多年,自己居然不知,当真是失礼之极。她正不知应当如何接话,幸好毕忆潇已将话题带开,笑道:“自从令堂过世之后,毕家上下便尊长兄为大,外面所有的事情,都由兄长一力承担。至于家里的事,则是全靠福管家照应,我有时也帮忙打打下手。”
她这话刚一出口,那常大人便抢着说道:“毕二小姐何必谦逊,这整座毕府上下,若非有你的细心经营,单凭郑国公一人,只怕早已败落了。”
那宋参将似乎觉得常大人这番话说得太含蓄,当即补充道:“成都府上下谁不知道,龙洞山的这位郑国公,最是喜欢四下走动、到处结交,说到底还不是想入朝挂职,混出一番仕途来。而这整座毕府的一切用度开销,单靠郑国公那份俸禄,只怕还不够他在外面请客送礼。幸好毕二小姐生财有道,不但替毕府置入了千亩良田,还在成都府经营着两家钱庄,外面都夸她是毕府的女财神,纤手一动,甚至能让整个成都府翻天覆地。至于福管家,虽然曾跟随毕大将军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但也只能管管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毕二小姐说自己给他打下手?依我老宋看来,他给你打下手还差不多。”
听到这话,毕忆潇直笑得花枝乱颤,佯怒道:“宋参将,你可别胡乱说话!说什么福管家替我打下手,若是被他听到,一定要骂死我了!何况兄长奔波在外,那也是为我毕家着想。要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以毕家眼下的基业,倘若在朝廷里没人,到底也只是个空壳子罢了。钱赚得再多,若是没有权,就好比是三岁小孩拿着金条站在闹市,一旦惹人眼红,顷刻间便能收拾了你。”
说到这里,她当即望向身旁的谢贻香,笑道:“就好比这次府里发生的命案,说不定便是有人眼红,故意设局要来收拾毕家了。”
21 屠凌霄霸绝寰宇
谢贻香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她不禁问道:“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潇姐姐这般说法,可是已经有了什么眉目?”
毕忆潇双眉一挑,笑道:“贻香,你这可是在给潇姐姐下套了。无凭无据,潇姐姐可不敢胡乱怀疑谁若是冤枉了人,我可吃罪不起。”
那宋参将听到毕忆潇这话,不禁哈哈一笑,说道:“毕二小姐当真狡猾,明明是你挑起的话头,自己却又闭嘴不谈,令人好生心痒。也罢,反正我老宋粗人一个,说话从来不过脑子,倒也不怕得罪了谁。”
说罢,他便转头对谢贻香说道:“就在恒王命丧于毕府那夜,府里恰巧还住有另外四位客人。而这四位客人虽然有人来得早、有人来得晚,但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四人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个个武功非凡。谢三小姐,你说此事巧是不巧?
谢贻香微微一惊,要说此案涉及到的“关公显灵”、“真假恒王”以及“无头尸”等因素,已然令案情错综复杂,谁知案发当晚这毕府里居然还有其他客人,而且还是武林中人,顿时让此案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谢贻香原本还在怀疑毕家四兄妹,一时间只觉头大如斗,连忙甩了甩脑袋,问道:“不知这四位客人分别是谁?倘若当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想必小女子也曾听说过。”
那常大人当下便接过话头,说道:“这第一位客人,乃是蜀中峨眉剑派念字辈的高手、江湖人称雕花剑的赵若悔赵老师。因为下个月便是当今峨眉剑派掌门人朱若愚的五十大寿,所以广邀蜀中群豪赴宴,郑国公和毕二小姐自然也在被邀宾客之中,所以这位赵老师便亲自来毕府跑上一趟,替师兄朱掌门送来寿宴的请帖。算起来他是在命案发生前八天来到毕府,送过请帖后因为想要在这里多住几日,所以才会被卷入这桩命案当中,甚至还曾亲眼目睹了显灵的关公。之后由于整座毕府被彻底封禁,他这一念之下的多住几日,便一直住到了现在。”
这才刚听到这第一位客人的来头,谢贻香便已暗自吃了一惊。这个赵若悔的名号她虽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峨眉剑派却是和自己渊源极深。要知道她这才刚从鄱阳湖回来,身上分明还带有“回光剑”戴七在临死前托付的蜀山派秘籍,要谢贻香帮忙送回峨眉。甚至此刻她背后包裹里的这柄长剑,便是峨嵋剑派历代镇派之宝、武林七大神兵之首的“定海剑”,所以即便是眼下坐在椅子上,谢贻香也不敢轻易将这柄剑解下。
至于这个赵若悔虽然是峨眉剑派掌门人朱若愚的师弟,但是比起谢贻香所认识的那位峨眉剑派第一高手戴七,辈分却是整整低了一辈,再论武功声望,自然更是相差不少。如今听了常大人这番简短的介绍,谢贻香心中暗道:“这个赵若悔既然是来送请帖的,送完请帖便该离去,为何要在这毕府里盘桓了八日之久?由此可见,他和毕家之间的关系自是非同寻常。而且他还曾亲眼看见显灵的关公,分明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自己可要好生留意此人。”当下谢贻香便暗自记下这一疑惑,倒也不急着发问。
那常大人继续说道:“至于这第二、第三位客人,却是一同前来的,乃是师徒二人。师父是江湖人称泰山神针的欧阳茶欧阳先生,徒弟则是欧阳先生的关门女弟子、江湖人称天针锁命的冰台姑娘。师徒二人此番前来,乃是专程为了替郑国公的夫人请脉,是在命案发生前五天抵达毕府。和赵老师一样,如今也被牵连进了这桩命案,已在毕府里居住了三个月之久。”
听到这“泰山神针”欧阳茶的名头,谢贻香不禁肃然起敬。要知道江湖上有句话,说“东遇神针,西逢谪仙,太医问诊,阎王难当”,分别指的是当世医术最高的三个人,说在这三人的面前,就算是阎王爷也要无可奈何。而这当中所谓的“东遇神针”,便是指这位“泰山神针”欧阳茶。
有道是“名医易得,良药难求”,不怕找不到看病的名医,就怕找不到治病的良药。就好比有人中了唐门最富盛名的“七煞毒”,甚至无需名医问诊,稍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但却只有刚刚采摘下来的天山雪莲才能解此奇毒,一时间又哪里来得及寻找?
而这位“泰山神针”欧阳茶不但是当世名医,精通的更是针石之术,根本无需用药,便能以金针调人气血、救人性命,所以世人都对他尊崇备至。而这位欧阳先生救人的金针,一样也能用作于杀人,仅凭他的暗器功夫,便已算是武林中一流的好手,即便是已故的武林盟主闻天听,在世之时也要敬他三分。至于他的女弟子“天针锁命”冰台,谢贻香却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名师出高徒,这位冰台姑娘的医术武功,想来也自不弱。
可是毕长啸的夫人究竟患了什么奇病,居然要劳驾大名鼎鼎的“泰山神针”前来诊治?当下谢贻香也只好暂时存下心中疑惑。虽然她知道毕长啸已经成家多年,却并不清楚这位郑国公夫人的身份来历,再联想起毕长啸的膝下一直无子,以此推测,难不成竟是这位郑国公夫人患有什么隐疾?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那常大人又说道:“至于这最后一位客人,来头则是大得吓人,乃是川藏一带成名数十年的前辈高人、江湖名人榜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屠凌霄屠前辈。他本是毕家的远房亲戚,据说就连已故的毕大将军那一身武艺,其实也是由这位屠前辈所传授。但是”
说到这里,常大人不由地一顿,这才说道:“但是这位屠前辈,据说是因为平生杀戮太重,所以数十年来一直在隐居在藏地的雪山,此番忽然离藏入蜀前来毕府,理由却有些奇怪,只说是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想要来看看毕家的后辈们。而他前来毕府的日子,则是在命案发生前三天,如今也被一并留宿在了毕府之中。”
要说听到前面三位客人的名字,谢贻香还能惊讶一番,可是此刻听到“屠凌霄”这个名字,一时间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要知道江湖中人,通常都有自己的外号,一种是自封的,用来彰显自己的威风另一种则是由旁人赠予的敬称。就好比谢贻香和先竞月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便是江南武林为了要讨好谢大将军和亲军都尉府的统办,齐心赠送给两人的。
可是这个屠凌霄却从来没有什么外号,因为他这个名字本身便已气壮山河、霸绝寰宇,而且他的行事做派,更是和这个名字再贴切不过,乃是世人公认的杀人狂魔。
22 飞金针师徒神医
据说还是在前朝时期,这个屠凌霄曾在一夜之间孤身踏平四座山寨,亲手屠杀了三百多条人命,因此震惊全天下。幸好早在三十多年前,这个杀人狂魔也不知为何,忽然大彻大悟,从此去往了藏地修行,再也没现身于江湖之中。而伴随着他这一归隐,屠凌霄这个名字,也便成江湖里的传说,几乎都将他当作已死之人。想不到时隔三十多年,这个杀人狂魔居然重新入世,而且此刻分明就在这座毕府之中!
正如常大人所言,相比同来做客的赵若悔和欧阳茶师徒,屠凌霄此番前来毕府的理由,的确有些牵强附会。再加上他的行事做派和身份来历,不得不令人心生怀疑。若说他是杀人狂魔,难不成蜀地一带乃至毕府里的关公显灵,其实便是这位杀人狂魔的杰作?若说他是毕家的远亲,此番无故前来,难不成是早就知晓毕府有此一劫,所以要赶来阻止或者是相助?
待到常大人介绍完这四位客人的身份,毕忆潇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四位贵客,和毕家也算是老交情了,否则自从家父过世之后,谁还愿意来这毕府长住?所以倘若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愿胡乱怀疑谁。”
那宋参将忍不住笑道:“毕二小姐,你这位女财神当真好生厉害,自己抢着当好人,倒要叫我们来当恶人。这便如了你的愿,依我老宋看来,此番杀害恒王的凶手,多半便在这几个客人当中。”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听厅外传来一声怒喝,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大喝道:“大放狗屁!当真是大放狗屁!你这厮竟敢在背后道人长短,胡乱言语!你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当场便要抽你一个大嘴巴!”
话音落处,一个跛脚老人随即踏入前厅,兀自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满脸都是怒气在他身后还跟有一个神情冷冰的少女,斜挎着一个药箱。那常大人和毕忆潇连忙同时起身,恭声说道:“欧阳先生安好!”而宋参将则是一脸尴尬,兀自呆坐在椅子上。
即便是没有听到常大人和毕忆潇的问安,谢贻香见到这一老一少的形貌,也能猜到这个跛脚老人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泰山神针”欧阳茶了。当下她也连忙站起身来,向这跛脚老人抱拳行礼。
要知道医者治病,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要让病人对自己信服,所以世间医者为了要唬住病人,脾气大都有些古怪。而眼前这位“泰山神针”欧阳茶欧阳先生,自然也不能免俗,听到众人的问安,他只是略微点头,便算是回答了,随后便在右首的席位里找了张椅子自行坐下,向对面的宋参将翻起一对白眼。
那宋参将显然也有些惧怕这欧阳茶,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开口说话。而跟随欧阳茶同来的那名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竟和谢贻香差不多大小,想来便是欧阳茶的关门女弟子、人称“天针锁命”的冰台了。只见那冰台当即走到宋参将身前,冷冰冰地说道:“方才只是警告,若再敢得罪家师父,我保证你的下半辈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谢贻香不禁微一愕然,“泰山神针”欧阳茶的名头极大,以至有些瞧不起人,这倒也罢了,想不到就连他这位女弟子,居然也是这般不可一世当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因为那欧阳茶方才并未理会自己,当下谢贻香只得硬着头皮向那冰台作揖,恭声说道:“冰台姑娘有礼了。久仰尊师泰山神针欧阳先生的大名,想不到能在此得见,当真荣幸之至。”
谁知那冰台好像根本没听见谢贻香说话,甚至连眼角也不瞥向她一眼,自顾自地转身离去,坐到了欧阳茶身旁的椅子。那毕忆潇倒是机警,当即向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倒也会意,立刻便让下人给欧阳茶和冰台师徒二人奉茶。待到上好的峨眉雪芽奉上,师徒二人都相继呷了一口酽茶,那冰台这才冷冷地问道:“有下人前来通知,说又要召集大家议事。不知这次来的又是什么鸟官,又想搞出些什么花样?”
听到这话,那常大人不禁咳嗽两声,笑道:“冰台姑娘莫要误会,是谢封轩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受北平神捕商不弃所托,以金陵刑捕房的名义前来查办此案。方才我等已向郑国公请示过,郑国公这才决定邀请府上所有的人,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不过郑国公相请的地方,却是在毕府后堂,而不是眼下的前厅。”
那冰台“哦”了一声,这才终于瞥了谢贻香一眼,淡淡地说道:“谢封轩家的三小姐?一个养尊处优的深闺大小姐,居然要以刑捕房前来破案,开什么玩笑?”
若是换做一两年前的谢贻香,听到如此露骨的羞辱之语,早就乱离出鞘、拔刀相向了。然而如今的她一来经历得多了,即便谈不上是有了涵养,至少也是有了城府二来眼下身在毕府,面对这一桩扑朔迷离的惊天命案,谢贻香又哪里有心思和这么一个小姑娘计较?
当下她只是有些好奇,自己和这冰台分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之前更是无冤无仇,自己甚至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却为何一上来便对自己怀有敌意?想来是因为这冰台身为“泰山神针”的关门弟子,素来骄纵惯了,见到自己和她年纪相仿,却是出身名门,还能以刑捕房的名义前来查案,所以才会心生妒忌、恶语相向。
那毕忆潇身为此间主人,眼见这般尴尬的局面,连忙带开话题,向谢贻香解释说道:“贻香,这位欧阳先生可是家父当年的至交,甚至还救过家父的性命,是我们毕家上下的大恩人。我们身为毕家晚辈,更是从来不敢拿欧阳先生当外人在他老人家面前,都要执晚辈之礼。”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正如常大人方才所言,欧阳先生此番跋山涉水,一路从山东赶来毕府,便是因为家兄的邀请,专程来替大嫂看病。他老人家的这一份恩情,我们兄妹即便是做牛做马,只怕也无法报答。”
她这番话一来是在向谢贻香解释欧阳茶师徒的来意,二来也是让尴尬当场的谢贻香有个台阶下,三来她虽然句句是在给这欧阳茶戴高帽,但言语间却根本不曾提及那位“天针锁命”冰台,显是故意冷落于她,却是要替谢贻香出一口气了。
谢贻香当即向毕忆潇一笑,领了她这份情,自行坐回椅子上。谁知听到毕忆潇这番话,那欧阳茶忽然冷哼一声,沉声喝道:“我早已说过多次,毕夫人哪里有什么病?他们两人一直生不出孩子,问题是出在毕长啸的身上!”
23 聚前厅虎踞龙蟠
这话一出,当真是在毕府的前厅里炸响了一道惊雷,原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变的更加尴尬。在场众人皆知毕无宗的长子毕长啸已经三十多岁年纪,而且成亲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虽然对此甚感好奇,但由于涉及到个人私事,倒也不便相问。方才谢贻香听说欧阳茶师徒是来替毕长啸的夫人诊治,还以为是毕夫人的身子有什么问题,谁知这欧阳茶居然直言不讳,径直点破问题是出在那位生龙活虎的郑国公身上,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一时间就连毕忆潇也忍不住干咳两声,强笑道:“家兄为了毕家的前程,的确有些操劳过度。想来是在外面应酬多了,觥筹交错间喝坏了身子。不过眼下既然有泰山神针亲自出诊,即便是身子有些许亏损,自然也是针到病除了。”
谁知那欧阳茶却是一点情面也不留,说道:“身体亏损?即便是垂死之人,我也能以金针吊他一口气。但若是患了心病,便是大罗天仙下凡,也帮不了他!”
谢贻香不禁心中暗道:“夫妻生不出孩子,如何却是心病?难不成这位毕家长子,竟是不愿与他的夫人同寝?”只听那欧阳茶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向毕忆潇说道:“他这辈子是不行了。延续毕家香火一事,到底要落在你们兄妹三人身上。潇儿,你到底打算几时成家?钱赚得再多,到头来没有子女继承,那也是白搭。”
听到这话,所有人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到了毕忆潇身上。说来这位毕二小姐的本事虽大,但毕竟也是女儿之身,如今分明已有二十六七,却一直云英未嫁,细想起来,倒也的确令人意外。那常大人怕毕忆潇尴尬,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毕二小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又是方今世上少有的奇女子。有道是宁缺毋滥,对方若是入不了她的法眼,又岂能轻易托付终身?”
谁知毕忆潇却一点也不介意谈论此事,当即笑道:“常大人说笑了,哪里是我挑,只是没遇上合适的罢了。要知道以毕家如今的情况,我当然不可能外嫁,即便要成亲,也只能招个上门女婿。可是和我们毕家门当户对的,却又不愿意入赘愿意入赘的毕家的,身份地位却又不太合适。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旁边的谢贻香忍不住插嘴说道:“伉俪夫妻相伴到老,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便好,潇姐姐又何必如此瞻前顾后?否则即便是门当户对,若是找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到头来岂不是苦了自己?”
毕忆潇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贻香,你这却是孩子话了。出嫁入赘,说到底乃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就好比是你们江湖上两大门派的结盟,当然要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这道理普通老百姓想不通透,倒也罢了,但你我可不是普通人家,如何还看不明白?为了能让毕家有个大好前程,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自己喜不喜欢?”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松欢快,但在众人耳中听来,却泛起一丝莫名的凄凉。恰巧便在这时,毕长啸的声音忽然从厅外传来,高声说道:“真是怪了,我分明是让下人恭请大家前往后堂,欧阳先生如何却来了前厅?倒叫我找得好苦!”话音落差,毕长啸那魁梧的身躯已然踏入前厅。
要知道众人刚刚还在谈论毕长啸膝下无子一事,此刻见他突然出现,都不禁有些尴尬幸好看毕长啸的神情,显是并未听到方才的谈论,众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那欧阳茶却将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高声说道:“人老了,腿脚也不方便。既然是召集所有的人议事,在哪里不一样?你叫其他人都过来便是。”
毕长啸似乎也对这欧阳茶甚是尊敬,略一沉吟,便说道:“既然如此,便依照欧阳先生的意思,改到前厅议事。我这便令人通传下去。”
当下毕长啸便叫人去请峨眉剑派的赵若悔和屠凌霄二人,又叫毕忆潇身旁的丫鬟去唤毕长鸣和毕忆湘两兄妹,以及这整座毕府的官家毕无福,自己则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众人闲聊几句后,毕长啸又拉着谢贻香问长问短,说来说去,还是想拉近毕谢两家的关系。
不过片刻工夫,便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踏入前厅,虽谈不上俊朗非凡,却也是英姿勃勃。毕长啸当即向谢贻香介绍,原来这个年轻人便是毕无宗的第三个儿子、毕长啸的弟弟毕长鸣。只见毕长鸣向在场众人一一问安,言语却极为简短,相比起毕长啸的自以为是和毕忆潇的八面玲珑,这位毕三公子倒是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就连谢贻香向他热情招呼,他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谢家妹妹好”,便径直坐到了左首边常大人和宋参将身旁,再不多发一言。
方才在闲聊中,谢贻香曾听毕长啸谈起,说这位毕三公子常年在外学艺,少有在毕府居住。谁知这次回来刚住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府里便发生了这桩命案,他也因为朝廷的封禁不能离开。谢贻香不禁心中暗道:“倘若抛开毕三公子这一身份来看,眼下这个毕长鸣,其实也同另外四位客人一样,乃是在案发前半个月来到毕府。而命案发生的当晚,他自然也身在府里。”但因为毕长鸣沉默寡言,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谢贻香一时间倒也不好枉自猜测。
待到毕长鸣刚一坐好,随后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黑男子,兀自带着一脸的困意走了进来。他只是向主人席位上的毕长啸略一抱拳,便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至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照他脸上的神情来看,显是困倦到了极点。谢贻香听身旁毕忆潇的介绍,原来这个看起来好像没睡醒的瘦黑男子,便是当今峨眉剑派掌门人的师弟、人称“雕花剑”的赵若悔。
想不到这位峨眉剑派“念”字辈的高手,竟是这样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谢贻香不禁略感失望。自己先前所认识的峨眉剑派第一高手戴七,虽然生得矮胖丑陋、满脸油光,但一直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令人不敢小觑了他相比起来,这赵若悔的精气神却是差得远了,甚至可谓是堕了峨眉剑派的威风。想来也是因为毕府这三个月来的封禁,再加上朝廷的多番审问,这才令他萎靡如斯。
要知道在谢贻香见到的这些人里面,甚至包括欧阳茶师徒、常大人和宋参将在内,神色间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丝倦意。算来也就只有毕忆潇一人还能嬉笑怒骂,游刃有余,看来这位毕府的二小姐果然不同凡响,甚至还有些深不可测。
当下便有下人给毕长鸣和赵若悔送茶上来,谢贻香眼尖,忽然发现跟在送茶下人身后,分明还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壮汉走进前厅。看他的穿着打扮,倒是和乡野间寻常的庄稼汉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及毕府下人的衣装,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堂堂郑国公的府邸当中。
待到这壮汉走进厅里,便在左首边席位的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看这架势,分明也是有身份的人。谢贻香心中暗道:“府上那位福官家既然是毕叔叔当年的随从,少说也有五十出头了,自然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中年壮汉。但若说这人便是那成名数十年的杀人狂魔屠凌霄,却也不该这般年轻。”
就在她猜测之际,那个一直在打坐念经的海念松和尚却陡然睁开双眼,死死盯着这个中年壮汉,嘴里沉声喝道:“早就听说毕府因为这桩命案,特意请来了青城墨客安家镇宅,想不到来的竟是你墨隐!”
24 逢宿敌一杀一守
耳听这海念松和尚突然开口,声音又是如此的响亮,一时间前厅里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那毕长啸笑道:“大师果然好眼力,这一位先生,的确便是青城山的墨隐先生。因为此番恒王无故命丧在我府中,一时间朝野皆惊。舍妹担心家中生变,所以才特地请来这位青城墨客里顶尖的高人,替我毕府安家镇宅。”
听到毕长啸这番介绍,那个庄稼打扮的中年壮汉微微一笑,却和那海念松和尚四目相对,开口说道:“原来是凌云山的海念松大师,幸会,幸会!”他这一开口,声音却是细声细气,显得甚是斯文。只听他又笑道:“不知大师此来,可是想要一雪前耻,在我手底下讨回颜面?不对,不对!大师倘若知道眼下镇守毕府的墨客,便是区区在下,只怕便不敢来了。”话音落处,海念松和尚当即怒喝道:“放屁!”
毕长啸微微一怔,连忙说道:“原来大师和墨隐先生却是旧识,当真有缘得紧。”那海念松和尚怒哼一声,说道:“这人是青城客,老衲是凌云僧,天生便是宿敌,当然有缘得紧!”
这一番对话谢贻香却是听了个莫名其妙,难道眼前这个被称作墨隐先生的庄稼汉,居然便是蜀中四绝之一的“青城客”?为何先前却并未听人提及毕府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而且所谓的“青城墨客”,却不知和那墨家是否有着什么关系。而且听毕长啸所言,乃是毕忆潇特地请他前来安家镇宅,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下她便向身旁的毕忆潇请教,毕忆潇解释说道:“贻香你所有不知,春秋时期墨翟所创之墨家,历经这上千年的传承,其实早已不复存在,但却因此衍生出不少墨家的支脉,并存于当世。而这里面最富盛名的,除了以墨寒山为首的天山墨家,便要数四川青城山的青城墨客由于都是春秋时墨家的支脉,所以也谈不上谁才是正宗。虽然这两派都信奉墨守非攻的宗旨,却并没有什么来往,相互间更是井水不犯河水。”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蜀中四绝之一的“青城客”,竟然也是墨家的支脉,倒是令她大长见识。只听毕忆潇又说道:“不同于天山墨家的机关消息术,青城墨客最为擅长的,则是天下无双的守御阵法。其行事做派,也比天山墨家要纯粹得多,乃是专门助人安家镇宅,立约守护家宅的安宁。所以我蜀人皆传青城墨客进门,荡平牛鬼蛇神,只要是家中请来了墨客,无论是山贼土匪,又或者是讨债仇杀,亦或是妖魔鬼怪,都不可能伤到这家人分毫。”
那毕长啸接口说道:“不错,自从恒王遇害后,舍妹担心是有人故意要对毕家不利,这便请来了青城墨客。所以这一位墨隐先生,其实却和府里的命案无关,乃是在案发后第七天才来到我府上,便如同在座的贻香妹子、常大人和宋参将一般,都是前来帮忙的朋友。”旁边的常大人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说道:“青城墨客的大名,下官也是如雷贯耳,所以整座毕府眼下虽已封禁,下官却还是自作主张,破例请了这位墨隐先生入府。”
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诉,谢贻香才终于弄明白了这个墨隐的身份来历,不禁微微称奇。那墨隐又是一笑,说道:“诸位这番抬举,我可担当不起。要说我青城墨客,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更不会胡乱标榜什么一诺千金,说到底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养家糊口罢了。只要活干好了,自然有钱收若是活没干好,便也分文不取。此番毕府既然出得起价钱,而且又是大价钱,当然可以请来青城山最好的墨客。”
那海念松和尚当即冷笑道:“还算你有点自知自明,什么安家镇宅,到底不过是一条看家护院的恶犬罢了谁给骨头,便向谁摇尾巴。”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过你这厮脸皮倒也厚实,居然说自己是什么最好的墨客,你再如何厉害,难不成还能厉害得过青城山的掌门人墨藏?”
听到这话,那墨隐倒也不生气,兀自好整以暇地跷起二郎腿,依旧细声细语地说道:“看门狗倒也不错,好歹是凭劳力讨口饭吃。不像有些佛门中人,表面上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居然要偷吃百姓耕田的黄牛,而且还被抓了个正着。”话音落处,海念松和尚那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大声喝道:“青城墨客以众敌寡,又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若是有本事,可敢与老衲单打独斗!”
谢贻香听到这里,不禁心中好笑,想不到这个海念松和尚不但长得像杀猪卖肉的屠夫,行的也是屠夫之举,居然会去偷百姓耕田的黄牛,而且多半便是栽在了这个墨隐的手里。然而言归正传,凌云僧既然被世人称作“杀生佛”,此番前来毕府,自然是要消除这天下间的恶因,为达目的,甚至不惜大开杀戒至于青城客现身于此,则是和毕府立下了约定,要来“安家镇宅”。所以仅凭双方这一“杀”一“守”的来意,这凌云僧和青城客之间,果然是水火不容。难怪海念松和尚方才会说什么天生的宿敌,原来却是源自于此。
要知道对谢贻香而言,这个海念松和尚是和自己同来毕府,也算是自己来带的人,若是任由他在府中惹事,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她连忙带开话题,向那墨隐恭声问道:“请恕小女子见识浅薄,实不相瞒,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青城墨客的名号。但是看先锋村外那片树林中所设下的断妄之阵,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墨之守御,想必便是墨隐先生的杰作了?”
听到这话,那墨隐当即双眉一扬,有些得意地说道:“不敢,不敢!想不到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眼力,识得我青城墨客的断妄之阵。不错,此阵的确由我所设。要知道眼下毕府里发生的这桩命案,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更有谣言说什么关羽的绝世武功青龙偃月现世,引得武林中人争相追逐。而通往这龙洞山毕府的路,便只有两条,一条是成都府的官道,一条便是先锋村外那片树林。眼下官道上早已有朝廷派军驻守,严禁闲杂人等入内,所以二小姐便让我在那片树林里也设下了断妄之阵,以免武林中那些无知莽汉前来毕府叨饶,同时也是还先锋村百姓们一个清净。”
由于这墨隐一进来便和海念松和尚发生了争执,所以毕长啸和毕忆潇至今还没来得及向他介绍谢贻香的身份来历。当下他说完这话,又向谢贻香笑问道:“小姑娘,听你说来,想必已经去过树林里的断妄之阵了?你既然可以全身而退,自然是想通了斩断妄念,回头是岸这个道理,倒也算不容易了。不知你是闯到第几次的时候,才发现回头便能出阵的?”
谢贻香笑道:“不巧得紧,小女子当时并未回头,而是在误打误撞之下,通过了先生的断妄之阵。”
这话一出,整个前厅里顿时哗然一片。那毕长啸忍不住脱口说道:“你说什么?你你通过了墨客的断妄之阵?”就连毕忆潇也在旁说道:“贻香,可别胡乱说笑。”
谢贻香不料众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反应,看来青城墨客的“墨之守御”,在众人心中的分量倒是不轻。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要提起此事,从而多生事端?谁知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雕虫小技!”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那毕长啸更是喝问道:“谁在那里胡乱言语?”可是谢贻香却分明识得这个声音,正是那个浑身上下都裹覆在斗蓬里、此刻正在自己身旁沉睡的得一子。
25 斗神通佛音墨丝
话说这个自称“得一子”的诡异少年,斗篷里明明穿是一身漆黑色道袍,还要装神弄鬼地画符念咒,却又说自己不是道士,谢贻香直到此刻也没弄明白他的来历,更不知他此番随自己同来毕府有什么目的。自从进到前厅后,他便拉下斗篷覆盖住头脸,兀自沉睡过去,要不是此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谢贻香几乎都要忘记了他的存在。
之前在先锋村的茶馆里,谢贻香早就领教过得一子的脾气,生怕他又要发神经胡言乱语,连忙向毕长啸说道:“兄长莫要见怪,我这位道门里的朋友因为连夜赶路,一宿未眠,所以才会有些失态。刚刚那句话,却是他在说梦话了。”
幸好那得一子说出这话以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谢贻香也不给众人询问的机会,立刻又向对面的墨隐抱拳,恭声说道:“昨夜恰逢暴雨陡降,小女子身在林中,目不见物,这才能够侥幸摸黑走出树林。而在此之前,我却已被先生的阵法困了两个时辰之久,可谓是一筹莫展若不是突然有那一场雨,我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了。这当中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然而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暗自思索道:“这个得一子虽然是在装神弄鬼,还说要做法请来龙王破阵,但是不管如何,他能带自己走出墨客的断妄之阵,倒也的确有些真本事。”
毕长啸这才想起自己还未介绍谢贻香的身份,连忙向那墨隐说道:“墨隐先生有所不知,这位谢三小姐,便是当朝首席大将军谢封轩之女,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话音落处,那欧阳茶的徒弟冰台当即冷哼一声,显是对谢贻香心存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
再看墨隐的那一张脸上,此时已在不停抽搐,但还是强行镇定下来,笑道:“原来是将门虎女,果然非比寻常。能破了我的断妄之阵,那可了不得啊!”话音落处,海念松和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什么狗屁墨客,连阵法都被人给破了,岂不是砸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从今往后,你们这些青城墨客还有什么颜面到处招摇撞骗?”
听到这话,那墨隐一来怒气未平,二来师门受辱,三来又和这海念松和尚结有私仇,霎时间便将一腔怒火都发到这个凌云僧头上。他一改之前的细声细语,当即大喝道:“甚好,甚好!偷牛的秃贼,方才不是说要来单打独斗?你这便过来,老子叫你心服口服!”
说罢,他便从座位上跳了出来,径直站到前厅当中,随即摊开右手,掌中依稀是一团银色的丝线。那海念松和尚更是毫不示弱,原本盘膝而坐的双腿猛然一伸,也跃到厅中,和那墨隐面对面站立,嘴里怒喝道:“怕你便是龟儿子!”
那毕长啸连忙喝止道:“来者便是客,两位不可伤了和气!”旁边的毕忆潇也劝道:“眼下毕府遭逢大劫,凶案至今无果。两位既然都是前来帮忙的朋友,还请看在毕府的面子上,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听到此间主人发话,那墨隐好歹是毕府花钱雇来的墨客,虽然并未就此退回,一时间倒也不再言语。谁知那海念松和尚却是个暴脾气,当此盛怒之下,哪里还听得进劝?兀自怒喝道:“这厮连兵刃都亮了出来,老衲若不应战,凌云山上数十号僧人的面子,却又往哪里放?”
谢贻香不禁暗自称奇,如此说来,墨隐掌中那一团银色丝线,原来便是他的兵刃了,也不知仅凭这一团软软的丝线,又该如何伤敌?可是等到海念松伸手入怀,从僧袍里掏出他的兵刃来,却是要比墨隐这团丝线更加古怪,居然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木鱼。
要说以丝线为武器,好歹还能去捆绑对方,但以这念经时所敲打木鱼为武器,谢贻香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用途。只听那海念松和尚再次大喝一声,突然踏上一步,也不多说废话,便将左手中木鱼的托朝那墨隐当头砸落,右手中木鱼的槌同时探出,直取墨隐的腰间大穴。
要说用木鱼的槌作为打穴兵刃,虽然不太顺手,倒也还算情理之中然而用木鱼的托去砸人,依照这木鱼的大小尺寸,岂不是和市井流氓斗殴时用石头砸人是一般道理?似这种打法,谢贻香还是第一次在武林中看见。相比起来,面对海念松和尚双手中木鱼的攻势,那墨隐的应对方法则要寻常得多,乃是施展开轻身功夫,在刹那间躲避到了一旁。
那海念松和尚一招落空,左手中木鱼的托却还是照常砸落,正好迎上右手中木鱼的槌,继而相互碰撞,发出“突”的一声大响,等同于敲响了一记木鱼,直震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跳再看场中的墨隐,浑身上下更是随之一颤,就连身法也变得有些滞涩。
想不到海念松和尚手里的木鱼,不但可以砸人打穴,还能在交战之时伺机敲响,以音波之力摄人心魂,当真令谢贻香大开眼界。那海念松和尚敲响木鱼后,手中招式不停,再次向那墨隐发起猛攻,而墨隐仍旧是以轻功躲闪,并不出手还击。待到海念松和尚第十次敲响木鱼时,他手中木鱼的托和槌也已相继攻出了十招。墨隐虽然将这十招尽数躲避开去,但是在对方木鱼的敲击声下,明显已经越来越吃力,甚至彻底落在了下风。
看到厅中两人的战势,谢贻香不禁深感好奇,这个墨隐既然是大名鼎鼎的青城墨客,本事自然不差而且又是他主动向海念松和尚叫阵,即便没有十成胜算,少说也六七成把握。可是如今在对方木鱼的攻势下,这墨隐又怎会如此不堪?
谢贻香正值疑惑之际,却忽然发现就在两人激战的前厅当中,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一阵淡淡的银光。要不是她有“穷千里”的神通,此刻厅中激战两人的身形晃动之际,只怕还发现不了这一幕异常。她连忙定神去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原来这整个毕府的前厅当中,不知何时已经拉起了密密麻麻的银色丝线,有的系在椅子上,有的栓在横梁上,粗略一数,至少有上百根之多,横七竖八地围绕在了激战中两人的周围。
而这些细如毛发的银色丝线,自然是来源于墨隐手掌里的那团丝线了。自然是墨隐一面躲避着海念松木鱼的攻势,一面悄然在前厅里布下了这些丝线。
谢贻香虽然心中惊骇,却不知墨隐布下的这些丝线有何作用,忽听一个男子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凌云僧的大梵音渡世,讲究的是功力精湛、佛法无边。身在梵音之下,若是功力稍差之人,当场便会心神大乱,彻底崩溃。而青城客的墨丝游魂,则是以利如刀刃的精钢银丝,布下各种精妙阵法,若是不能抢先一步击败布阵墨客,待到阵法一成,纵然是大罗金仙,也将身陷银丝当中,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谢贻香顺着说话声音望去,却是那位峨眉剑派的“雕花剑”赵若悔,虽然脸上还是布满了倦意,但两只眼睛却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厅中这场激战。以他“峨眉剑”高手的身份,来点评“凌云僧”和“青城客”两者,自然是一阵见血,再中肯不过。
谢贻香恍然大悟,原来墨隐的这些银丝细线利如刀刃,却是在布一个墨守的阵势,要将海念松和尚彻底困死当中。但是面对海念松和尚如此强猛地攻势,以及对方木鱼发出的摄人音波,场中的墨隐已然是摇摇欲坠,眼看便要支持不住了。
一时间,在场好些人都看明白了,凌云僧和青城客此番交手的胜负关键,便要看到底是海念松和尚抢在墨隐布好阵法之前,先行将其击溃还是墨隐在自己溃败之前,率先布置好天下无双的墨守阵法,从而将对方困死当中。但无论结果如何,这两人之中必定会有死伤。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听毕长啸沉声说道:“得罪了。”话音落处,谢贻香这才发现原本坐在正中席位上的毕长啸,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席,眼下就站在厅中激战二人的身旁而他的那一张脸,分明已经变得通红一片。
26 呈红脸天龙战意
说起来约莫是在今年年初,蜀中的“峨眉剑”、“唐门毒”、“青城客”和“凌云僧”四派,也不知究竟为何,无端发生了一场内讧,其间非但折损了不少好手,而且各派还莫名其妙地遗失了不少珍宝秘籍,至今也还没查明缘由。经此一事,这四派之间或多或少也生出了嫌隙,门下弟子更是因此结怨不少。而眼下的海念松和尚和墨隐二人,便是在当时结下的梁子。
这件事谢贻香却是毫不知情,她见厅中激战的两人分明已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任谁稍有不慎,都会立刻落败,轻则受伤当场,重则有性命之忧,又怎么可能听人劝解,自行罢手?何况这两人所用的武功皆是古怪得紧,算得上是别开生面,看来这名扬天下的“蜀中四绝”,果然名不虚传。若是自己与这海念松和尚或者墨隐单打独斗,凭借自己领悟出的“融香决”,未必便会落败,但是要论这真实的武功修为,这两人却是远在自己之上了,想必在各自的门派里,也属于一流的好手。
再者依照此刻的战局来看,前厅当中到处都是墨隐布下的“墨丝游魂”,根根银色丝线锋利如刀,密密麻麻横在当中,非但将那海念松和尚困死当中,就连旁观之人也无法闯入其中。即便是要出手分开两人,又怎么可能穿过这些横七竖八的银色丝线?至少对谢贻香而言乃是无能为力。所以眼见毕府的主人毕长啸亲自下场,而且言语间分明是打断用武力来分开激战中的两人,她惊讶之余,又有些好奇这毕长啸究竟会如何出手。
只见毕长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竟是越来越红,就仿佛是要滴出血来似的。他随即飞身而起,一跃两丈,径直跳到头顶上这毕府前厅的屋顶下面,蹲在横梁上双手成爪,分别在他胸前划过一个半圆,再往后收回。
伴随着毕长啸这一动作,顷刻间只觉整个前厅里气息流传,就好像是无端激荡起了一阵妖风,自下而上冲天喷起。而墨隐在厅中所布下的那些银色丝线,纷纷被气流带动,相继往上飞起,尽数汇集到了毕长啸的双掌之中,在他掌心处重新蜷缩成一大团。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心中骇然,毕长啸这般手段,分明是以极强的内力,将厅中的银色丝线全部吸到了自己掌心里由于他是在横梁上吸走这些丝线,“墨丝游魂”通通往上飞起,倒也没伤到厅中激战二人的分毫。只是当中有几根丝线乃是连接着两旁的坐椅,伴随着丝线毕长啸吸走,顿时带动两旁的椅子稀里哗啦倒下一大片那常大人不会武功,一时不慎,居然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兀自摔倒在地。
然而毕长啸之所以能为此举,非要有极强的内力不可,在谢贻香所见过的人里面,算起来恐怕便只有那位已故的闻天听闻盟主,也只有他那夜在鄱阳湖畔“阴间”山谷里所驾驭的阴阳二气,才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威力。要说这毕长啸到底年纪轻轻,而且在江湖中也没什么名气,想不到其内力之深,竟是如此的骇人听闻,单凭这一手,其修为恐怕便已不在其父“不死先锋”毕无宗之下。
如此一来,谢贻香再不敢小觑了这位毕家兄长,只见毕长啸化解掉厅中的“墨丝游魂”后,便将掌心的丝线随手丢到一旁,自横梁上纵身跳下,落到激战的两人当中。那墨隐本已是强弩之末,在海念松和尚的“大梵音渡世”下苦苦支撑,如今看到自己马上就要完成阵势被毕长啸破去,顿时彻底泄气,双腿一软,便坐倒在了地上。
而海念松和尚此刻正挥舞出右手中木鱼的槌,正待再一次敲响他的木鱼,“大梵音渡世”音波所到之处,对面的墨隐势必难以抵挡,最不济也要吐血当场。眼看木鱼的槌便要敲中木鱼的托,却不料在这刹那之间,抢入两人当中的毕长啸忽然探出右手,用自己的手掌隔在木鱼的槌托之间,海念松和尚这一槌敲落,却是打在了毕长啸的手背上,自然没发出丝毫声响。
毕长啸不等海念松和尚回过神来,隔在槌托之间的手掌一翻,再次成爪,便将海念松和尚木鱼的槌托一起抓在了手里。只听他又是一声大喝,脸色已然变做艳红之色,内力迸发处,顿时将海念松和尚震得木鱼脱手,兀自退开好几步。
也便是说毕长啸此番出手,先后夺下了青城客和凌云僧赖以成名的兵刃,自然也便化解开厅中这场争斗,避免了两人的伤亡。而他这一连串动作,当真可谓是干净利落,尽显名家风采,就连谢贻香也忍不住暗自喝彩。此时毕长啸手持海念松和尚的木鱼,本该交代几句场面话,说些什么“形势危急,自己一时鲁莽,得罪两位”之类的话,却不料毕长啸非但一言不发,浑身上下更是无端一颤,整个人就这么僵直在了当场,但一张脸却是红得吓人。
忽听旁边的毕忆潇惊呼道:“不好!方才情急之下,家兄用上了天龙战意,此刻只怕已有些失常,大家赶紧退开!”谁知她话还没说完,那海念松和尚见自己的木鱼被对方夺走,盛怒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当即暴喝一声,重新抢上两步,双手齐出,一把抓住被毕长啸抢在手里的木鱼,运起浑身功力拼命往回夺。
然而那木鱼就仿佛是生了根似的,牢牢镶嵌在毕长啸手里,海念松和尚相继发出三道内劲,还是无法将自己的木鱼夺回。再看对面的毕长啸,面对海念松和尚这一番硬夺,他那张通红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双眼中却忽然迸现出一道红光,一股极强的杀气随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毕忆潇心知不妙,连忙叫道:“兄长不可!”话音落处,毕长啸空着的那只左手已然一掌拍出,直取海念松和尚的面门所在,掌力未至,掌风已然刮响了整个毕府的前厅看这声威,竟是要在一掌之下将海念松和尚击毙当场。
眼见毕长啸突然猛下杀手,原来毕忆潇方才的话竟是一点也不错,这位毕府的主人,此时果然已经失常了,多半便是因为毕忆潇提及的那什么“天龙战意”。谢贻香虽是第一次听到“天龙战意”这个名字,但眼见毕长啸那一脸不正常的红色,以及此刻突然失去理智、向海念松和尚狠下杀手,不用想也知道这什么“天龙战意”,定然是一门邪功。真不知堂堂的毕府主人、朝廷亲封的郑国公,如何会修炼这么一门邪功?
此时伴随着毕长啸这一掌击出,在场所有的人心中骇然,竟是无人能够接下他这一掌。那海念松和尚若是就撒手,速速躲避开去还自罢了,谁知他倔脾气一犯,趁着毕长啸左手出掌、右手力道稍弱之际,顿时又是一声大喝,再次拼上全身功力,说什么也要夺回自己的木鱼,哪怕是硬受毕长啸的这一掌。
然而这一掌的声威,又岂是海念松和尚可以硬受的?他还没从对方手里夺回木鱼,毕长啸的手掌便已率先击到自己面前。眼看海念松和尚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就要被这一掌打得头骨碎裂、脑浆飞溅,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从旁边探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毕长啸击出的手掌,略一发力,便将毕长啸这气壮山河的一掌,硬生生地给拉扯了回来。
27 状疯魔三喝断魂
要知道毕长啸这一掌的威力奇大,即便是在场的“峨眉剑”、“青城客”和“凌云僧”三大高手,也自问有所不及,更不敢直掠其锋。可是在这毕府之中,居然能有人仅凭两根手指,便将毕长啸这一掌轻描淡写地化解开去,而且所用还不是类似“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这一掌带偏或者带歪,而是径直将他这一掌往后拉扯了回来能为此者,其功力之深,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看到这一幕,谢贻香差点没有惊呼出来,差点还以为是隐身暗处的师兄先竞月终于现身了,谁知定睛一看,出手的却是个红光满面的秃顶老者,约莫已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身材极是高大魁梧。不等谢贻香细想来人的身份,峨眉剑派的赵若悔已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恭声说道:“屠前辈安好!”
原来眼前这个秃顶老者,便是当年名震川藏两地的杀人狂魔、江湖名人榜上有名的屠凌霄,难怪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功力。看到屠凌霄也来到这前厅里,一时间众人都相继向他问安,就连那不可一世的“泰山神针”欧阳茶也站起身来,招呼说道:“屠兄好。”面对众人的招呼,屠凌霄只是缓缓摇头,也不松开拿住毕长啸手掌的两根手指,任凭那毕长啸如何挣扎,也无法将手掌从他的两指间撤回。
伴随着毕长啸的左手和屠凌霄的两指较劲,右手的力道自然松了下来,那海念松和尚全力争夺之下,终于将自己的木鱼从毕长啸右手里夺了回来。眼见屠凌霄现身在旁,他心中也是一惊,当即冷哼一声,兀自退到旁边。
而那毕长啸果然已有些神智失常,右手一空,当即便攥起拳头,奋力挥向那屠凌霄的胸膛。谁知屠凌霄原本拿住他左掌的那只手,忽然变化出一个擒拿手的套路,顿时便将毕长啸攻来的这一拳也给擒住,仅凭一只手就拿住了对方的双手其轻松自如,如同成年人戏耍小孩子一般。
要知道这屠凌霄在江湖名人榜上乃是排名第七,仅次于闻天听、公孙莫鸣、青竹老人、朱若愚、蓬莱客和墨寒山六人之后。但是众所皆知,这所谓的“江湖名人榜”,其实并不是以武功排名,而是综合了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势力威望。就好比是那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虽然能够在一招之间秒杀闻天听,但排名却要屈身在闻天听和公孙莫名二人之后,只能排在第三。所以眼前这个屠凌霄虽只是排在榜上第七位,却并不意味着他的武功便不及前面六人。
那毕长啸双手被制,此时的脸色已红得有些发紫,当即又是一声大喝,继而双手发力,想要奋力挣脱屠凌霄的控制。却不料屠凌霄空着的另一只手忽然探出,化作一掌拍下,正中毕长啸头顶当中的“百会穴”,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谢贻香不禁骇然当场,暗道:“这屠凌霄乃是成名多年的大魔头,以他的本事,这一掌击中毕长啸的头顶要穴,岂不是当场便要害了他的性命?”
厅上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随之发出惊呼之声。可是再一端详,毕长啸受了屠凌霄这一掌,非但安然无恙,就连脸上的通红之色,也仿佛被这一掌给拍散了,开始逐渐淡去。不过片刻工夫,毕长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脸色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忽然开口说道:“好险!多谢屠前辈出手相救。若是没记错的话,晚辈方才已经大喝了两次,若是再有第三次,便会有性命之忧了!”他这一开口说话,神色已然正常,甚至还略带尴尬,显是终于恢复了神智。
那屠凌霄当即松开他的双手,淡淡地说道:“你父亲这门天龙战意,本是老夫当年传授于他,所以再是清楚不过。这门神通乃是教人将一口真气憋于丹田,在瞬间陡增一倍功力,从而爆发出惊人威力其间的每一次大喝,便会助长功力再增一倍,直到第三声大喝时,因为已到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使用者即便侥幸不死,也是心脉俱伤。但由于这一口真气憋得久了,往往令人心神错乱,伴随着功力的增强,杀意也会越来越强,甚至不惜大开杀戒,状如疯魔。即便是当年的毕无宗,也不能完全驾驭住这天龙战意的弊端。”说罢,他又向毕长啸叮嘱道:“以你目前的定力,还远不及你父亲当年,所以这门神通,不用也罢。否则迟早祸及自身。”
听这屠凌霄的话语声,倒也不算十分苍老,当中却没有丝毫情感,根本听不出言语间的喜怒哀乐,就仿佛说话的是个毫无知觉的活死人。毕长啸连忙一揖到底,恭声说道:“前辈教训得极是。因为青城山的墨丝游魂和凌云山的大梵音渡世,皆是当世一等一的功夫,方才眼见战势凶险,晚辈情急之下出手,不得已只好用上了家父的天龙战意,这才导致心神失常。幸好有前辈相助,到底没酿成大祸。”
说完这话,毕长啸又向墨隐和海念松和尚二人谢罪。那墨隐虽然怒气未平,但也不好将气发到这位毕府主人的身上海念松和尚虽然差点命丧于毕长啸手下,但听到屠凌霄说出“天龙战意”这个名头,当下也不再计较,说道:“天龙在身,三喝断魂,只怪老衲眼拙,没能看出毕府主人所用神通,居然便是屠前辈的天龙战意,否则说什么也不会造次。”
旁边的谢贻香听到众人这番对话,再回想起常大人也曾提起过,说这个名震川藏两地的屠凌霄,算起来还是毕无宗的远房亲戚,曾指点过毕无宗的的武艺,原来便是指这一门所谓的“天龙战意”。至于毕长啸也会这门神通,自然是其父毕无宗在世时所传授给他的。
依照屠凌霄方才简短的解释,想来这门“天龙战意”的原理,乃是通过憋气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功力,在这过程中,使用者每次大喝一声,威力便会再增一倍最多大喝三声,便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毕长啸方才以内力吸走墨隐的“墨丝游魂”,其功力甚至可以媲美闻天听的“日月同辉”,原来却是倚仗这门神通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毕长啸本身的功力有多深。而在毕长啸的出手前后,的确曾有过吸气和吐气的举动,也进一步论证了这门天龙战意的原理。
然而所谓物极必反,这一门可以令人在短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的神通,自然不属于循序渐进的正派功夫,而是不折不扣的邪门功夫。其后果便是使用者在憋气时因为不能呼吸,以至神智恍惚,再加上功力增强后导致的杀意陡升,最终令人丧失心智,大开杀戒,便等同于江湖中人常说的“走火入魔”。再结合这屠凌霄被世人称作杀人狂魔,以及毕无宗在世时残忍嗜杀的做派,莫非便如同刚刚失控的毕长啸一般,也是由于这门“天龙战意”的邪功在作祟?
至于毕长啸在出手时满脸的通红之色,照此推测,原因却是再简单不过,乃是因为要将一口真气长憋在丹田里,中途一直不换气,所以才会将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突然心念一动,传说中的关公便是天生一张红脸,面如重枣,而施展这门“天龙战意”之时,也会出现红脸的状况,不知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联系?再回想起先锋村茶馆里那些百姓所言,说已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其实便是关公转世,最不济也是关公的后人,还有毕府前院当中的那尊关公雕像。照此看来,这蜀地一带所谓的关公显灵,只怕却是和这座毕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28 启朱唇语惊四座
眼见这一番争斗终于罢手,毕长啸便唤来府里下人,将这激战后的前厅给重新收整,又叫下人们在前厅四角处多加了块大冰。毕忆潇也笑语盈盈地站出来调解,将众人方才的一番争斗归咎于天气闷热,这才导致大家的心火有些旺,轻轻松松便将方才的事揭了过去。她随后又吩咐身旁的丫鬟前去厨房,让厨娘准备一大锅冰镇酸梅汤解暑。
而今在这毕府前厅里,与此案相关的所有人,基本也算尽数到齐了。毕家乃是毕长啸、毕忆潇和毕长鸣三兄妹命案发生当夜留宿于毕府的四位客人,则是屠凌霄、赵若悔以及欧阳茶和冰台师徒四人至于常大人、宋参将和谢贻香三人,算是朝廷派来侦办此案的官员除此之外,剩下的便是案发后毕忆潇请来安家镇宅的青城客墨隐,以及随谢贻香同来的海念松和尚和得一子。合计共是一十三人。
当下众人便分主宾入座,毕长啸乃是坐在当中的主人席位上,两旁由毕忆潇和毕长鸣两兄妹陪同。左首边的席位还是尊常大人为首,往后依次是宋参将、谢贻香、得一子、海念松和尚右首席位则是按屠凌霄、赵若悔、欧阳茶、冰台的顺序入座。待到所有的人都已安坐,略一清点,却还少了毕家的四小姐毕忆湘和管家毕无福二人,当即便有下人通禀道:“四小姐又在顽皮了,福管家已亲自前往照看,只怕却要耽搁一会儿才能来。”
那常大人作为负责此案的刑部官员,听到这话,当即点头说道:“毕四小姐一时不能赶来,那倒也无妨。”说罢,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便起了个头说道:“既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眼下也已接近午时,那我们便抓紧时间。今日之所以召集齐在座诸位,乃是因为本朝大将军谢封轩家的三小姐谢贻香,受北平神捕商不弃所托,代表刑捕房、大将军府甚至还有亲军督尉府,披星戴月一路赶来毕府,协助下官侦办此案,从而揭露真相、缉拿元凶。所以还请诸位莫嫌麻烦,将此案的案情再从头到尾详细讲述一遍,也好让谢三小姐心里有数。”
方才下人们在收拾前厅时,毕长啸便已一一引荐过,所以众人此时已知晓谢贻香的身份来历,如今听到常大人这一番开场白,所有人的目光便尽数汇聚了谢贻香身上。当中有人暗叹一声,自脸上泛起一丝疲惫之色,显是这三个月来各级官员对于本案的盘问,早已令他们生厌了有人却是微微摇头,向谢贻香投来怀疑的目光,自然是置疑她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有什么本事要来侦办此案。
毕忆潇见状,还以为这位谢三小姐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当此局面,多少会有些怯场,连忙开口帮衬问道:“贻香妹子,你打算如何了解案情?是让大家将整件事情从头说起,还是由你一一询问?”
谢贻香不禁微微一笑,眼下这毕府的前厅中虽可谓是虎踞龙蟠,当中还有屠凌霄、欧阳茶、峨眉剑、青城客和凌云僧这些个高手,但类似的场面她却早已见多了,甚至比这更大的阵仗都曾经历过,又怎会将此刻前厅里这十来个人放在眼里?
当下她便站起身来,向在座所有人行了一个四方礼,恭声说道:“在座诸位安好,小女子有礼了。正如常大人所言,小女子的确是受北平商神捕所托,以刑捕房捕头的身份,替商捕头前来侦办此案。可是常大人方才话语中所提到的揭露真相,缉拿元凶八个字,却也有些不妥。实不相瞒,小女子年纪尚浅、见识浅薄,眼下毕府里发生的这起命案,我破不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那毕长啸更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你连事情经过都还没听,便说自己破不了?”那欧阳茶的徒弟冰台更是冷嘲道:“既然没本事,便不该出来丢人现眼。枉自把我们召集起来,却又说自己破不了案,浪费大家时间!”
殊不知这却是谢贻香的套路了,她之所以这么说,本就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要知道众人虽然或多或少会买父亲谢封轩的面子,但自己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正所谓人微言轻,这些官场老狐狸、江湖老油条又怎会当真把自己放在眼里?所以自己话一出口,倒不怕别人的反对甚至是指责,怕的是根本就没人听自己讲话。
眼见自己的目的达到,谢贻香当下微微一笑,压过众人的议论声说道:“毕家的主人郑国公、女财神潇姐姐以及毕三公子毕长鸣,不但是忠良之后,更是绝顶聪明之人,小女子自愧不如而在府上做客的屠前辈、雕花剑赵老师和泰山神针欧阳先生,更是身经百战的武林名宿,武功见识也远胜于我再说常大人和宋参将两位,无疑皆是仕途官场中的老手,走过的桥甚至比我走过的路还多。试问毕府里的这一桩命案发生在诸位眼皮底下,又历经了这三个月的查办,至今却仍然没有头绪,小女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甚至根本不必听案情,便能断言自己无法破案,否则岂不是比在座诸位加在一起还要聪明了?”
她这番话分明拍了在座所有人的马屁,虽然客套得有些生硬,但众人听在耳中,倒也受用,纷纷说道:“谢三小姐谦逊了。”却不料谢贻香的语气陡然一转,正色说道:“小女子虽然破不了案,却并非不能处理此案,否则又怎敢冒冒失失地召集大家前来?偷盗抢劫、杀人放火,要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案子,其实案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发后的处理方式,因为这直接影响着得失二字。”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所谓得失,便是利弊权衡。记得宋朝有位大官曾言道:刑狱官司,人命大如天,说得不客气些,他这话却是狗屁不通。须知这办案一道,便如同我辈江湖儿女,说到底不过是除暴安良四个字,又岂能拘泥于形式教条?律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倘若是大恶之徒,哪怕是给他判下一个冤案,也要将他斩首示众,以免他此后再去祸害更多的人,这便如同凌云僧一念除暴、杀生成佛是一个道理倘若是大善之人,哪怕当真触犯了什么律法,也要想方设法地为他开脱,往后他才能帮助到更多的人,甚至救下不少人命,这便如同青城客一念安良、安家镇宅是一个道理。两位前辈,不知小女子所言,是也不是?”
那海念松和尚和墨隐两人当即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正是如此!”话音落处,两人不禁尴尬地对望一眼,各自冷哼一声,又将脑袋转到一旁。谢贻香察言观色,见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地信心倍增,继续说道:“所以毕府的这桩命案,当中的真相究竟如何,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应当如何处理此案。话说恒王自三个月前无故失踪,据传是来了蜀地的毕府,而府里也恰巧也发生了一桩命案,只留下一具无头尸,此中的玄机,即便是小女子今日前来,又或者是北平的商神捕驾临,甚至是金陵刑捕房倾巢出动,恐怕也不能在一时半会儿间查得清。相比起来,而今整座毕府已被封禁了三个月之久,严禁所有人的进出,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要将此案做出个了断。不仅要护得毕府上下的周全,也要还在座诸位一个自由而了断此案,却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查清真相。”
她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可谓漂亮之极,言辞间更是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其实却只是把那位已故的刑捕房前总捕头庄浩明原话给照搬过来。一时间在座众人只听得连连点头,想不到这位谢三小姐居然有如此本事,仅凭一席话便已掌控全场,凌驾于众人之上,再也不敢小觑了她。
那毕长啸更是听得心悦诚服,当即哈哈一笑,说道:“还是贻香妹子看得通透,此番有你前来,当真是我毕府上下的大幸!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要先将我毕府的封禁给解除了,至于恒王遇害的真相如何,往后再慢慢彻查便是。”身旁的毕忆潇惊讶之余,也随之喜笑颜开,问道:“都听你的!贻香,依你所见,眼下应当如何了断此案?”
谢贻香微微一笑,回答道:“应该如何了断,那却要先知道案情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