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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0 谈笑非活人

    听到鲁三通这话,谢贻香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心底,竟然莫名地生出一丝信任感,也不知自己如何会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和这鲁三通达成了一致。要知道眼前这个“湘西尸王”乃是为求目的不择手之人,为求自保甚至可以狠心以“大黑天妖法”吸取徒儿和墨残空的精血。所以眼下自己和他合作,岂非是与虎谋皮?只怕稍有变故,这鲁三通第一个便要向自己动手。

    然而眼下这般局面,自己被困在这“阴间”山谷里,可谓已是穷途陌路。那投敌叛变的青竹老人固然靠不住,自己又没能寻到曲宝书和戴七二人,除了眼前这个主动向自己示好的鲁三通,谢贻香又还能指望于谁?

    当下谢贻香也不多言,径直跟在那鲁三通的身后,却是往自己来时的路走去,看方向乃是打算绕开山谷当中那“阴间赤龙镇”,朝山谷的左上角方向走去。那鲁三通和谢贻香达成合作之后,倒也不再多言,谢贻香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不知鲁前辈所谓的出口是在哪里?难道是这些阴兵平日里进出的那道天梯?”

    前边的鲁三通头也不回,随口回答道:“自然不是。要想找路离开这里,仅凭你的双眼寻找,那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谢贻香沉吟半响,再看两人所行进的方向,心中又是一惊,连忙问道:“难道难道鲁前辈所谓的出路,乃是那个石洞被他们称之为黄泉之地的石洞?前辈是想带我潜入那些水池里,从而穿过地底的暗流,径直通向外面的鄱阳湖?”

    依照当夜那个诡异的小男孩所言,鄱阳湖这一带或明或暗的水域,虽然尽数和那“黄泉之地”里的水池相连,但深埋地底的暗流水道却是错综复杂,即便这鲁三通识得水下之路,可以一路沿着正确的水道潜行,但这当中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的水路,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倘若当真如同自己的猜想,这鲁三通是要带自己去往那“黄泉之地”潜水离开,那他一定是疯了。

    幸好前面的鲁三通兀自摇了摇头,回答道:“谢三小姐还是不要胡乱猜测,其实眼下将你困在此地的,倒不是这个阴间山谷的地势,而是你的心等我带你到了那里,你自然便会明白了。”

    谢贻香思索半响,一时也无法理解鲁三通的意思,当即也不再多问。两人似这般一前一后往前走出,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已来到这个山谷的左上角一带再看前面的鲁三通,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谢贻香不禁放眼望去,但见这四下分明是一片旷野,也不见有什么花草树木,离那山谷周围的山壁,也还隔着十几二十丈的距离,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出路?却不知鲁三通在这里驻足,究竟意欲何为。

    当下谢贻香正待发问,只见前面的鲁三通已转过身来,先一步向她问道:“谢三小姐,你可知鲁某人为何要将你带到此地?”

    谢贻香心中暗自戒备,缓缓摇了摇头。那鲁三通又问道:“你大可以仔细想想,再四处看看眼前的形貌,是否觉得此地少了些什么东西?”

    谢贻香心中一动,灵光忽一闪现,似乎有点明白了鲁三通的意思。她正待仔细思索,忽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略带惊恐地招呼道:“丫头当心!赶紧远离这人他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谢贻香当然认得这是那青竹老人的声音,也不知青竹老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然而听到青竹老人话语中的“这人”,自然是指眼下正与自己同行的鲁三通了。她心念疾速转动,不禁在心中暗自问道:“这鲁三通怎会不是活人?”

    思索之际,谢贻香的双脚当即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小心翼翼地盯着对面的鲁三通,右手则已按住了腰间那把菜刀。那鲁三通因为浑身上下都裹覆在白色麻布里,所以看不出他的神情,听到青竹老人这话,他的肢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怪笑一声,扬声问道:“青竹老师,鲁某又怎么不是活人了?”

    话音落处,那脑袋上光秃秃一片的青竹老人已然出现在了谢贻香身旁,身上还是穿着那几件脏兮兮的裘皮,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以谢贻香的眼力,竟也没看出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究竟是从哪里现身的。

    只见青竹老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鲁三通,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嘴里向谢贻香沉声说道:“丫头,难道你竟不知真正的老僵尸,早就已经死了?”

    听到青竹老人这话,谢贻香只觉浑身上下莫名一颤,脱口说道:“什么?你你是说鲁前辈早就已经死了?这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个“湘西尸王”鲁三通,此刻分明便在自己眼前,又怎会“早就已经死了”?谢贻香仔细打量着对面这个裹覆在白色麻布里的人,心中也不由地生起了一丝怀疑。

    只听身旁的青竹老人又说道:“须知我等此番前来,一路上和这个家族厮杀数十场,死在我们手里的何止上百条人命?如今他们虽然既往不咎,开一面饶过你我二人的性命,但又怎会轻易放过我等此行的带头之人?丫头,当日在那湖神祭坛之上,就在你突然晕倒后,那老僵尸虽然已经跪地求饶,却还是被大芮曾祖父的神通制住后来经过在场族人的商讨,所有人一致决定要将他这个带头之人处以车裂之刑,当场便将那老僵尸的身子扯作好几片,五脏六腑血淋林地洒了一地所以眼下这老僵尸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听到青竹老人这一番讲诉,谢贻香顿觉毛骨悚然,鲁三通倘若早就死了,那眼前这个裹覆在白色麻布里的人又是谁?再回想这人说话的声音,分明和自己认识的鲁三通一般无异不过鲁三通因为身中尸毒,声音向来低沉沙哑,旁人若要刻意模仿他的声音,其实倒也不难。

    难道如同之前在那汉墓主室里一般情形,又是那位武林盟主闻天听在搞鬼,故意假扮成了鲁三通的模样?然而那位闻盟主分明已经命丧在青竹老人手下,又被真正的鲁三通吸走最后一丝精血,分明是自己亲眼所见。

    就在谢贻香惊恐之际,对面的鲁三通忽然嘿嘿一笑,说道:“青竹老师,你我多日不见,如何竟要这般污蔑于我?”

    他当即将目光投向谢贻香,柔声说道:“谢三小姐,你莫要上了别人的当。要知道你身边的这位青竹老师,其实早已不是以前的青竹老师了。当日在那祭坛之上,便在你昏迷之后,这位青竹老师突然狂性大发,誓要杀死在场所有的人,就连那大芮曾祖父和任三曾祖父都不是他的对手幸好就在那时,家族里的天祖父突然现身,在一招之间割下了他的头颅,将他当场击毙。所以此刻真正的死人,分明是你身旁的这位青竹老师。想不到他居然恶人先告状,兀自含血喷人,妄想污蔑于我。”

    谢贻香心中又是一惊,猛然醒悟过来:身旁的这位青竹老人,自己又何尝真正地信任过他?虽然鲁三通的这番话,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昏迷之后的自己毕竟不曾亲眼看见然而同样的道理,青竹老人方才所言,又何尝不是他的一面之词?

    虽然青竹老人言之有理,这个神秘家族再如何大度,多半也不肯放过鲁三通这个领头之人。可是像青竹老人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那六曾祖母又岂会当真兑现与他定下的约定?更何况此番死在青竹老人手下的族人分明不少,甚至比领头之人鲁三通亲手杀死的还要多。

    照此推断,当时在自己昏迷后的祭坛之上,如果当真又有人身亡,那么死的不是鲁三通便是青竹老人,又或者两人都已当场身亡!

    想到这里,谢贻香急忙斜斜避开两步,继而远离身旁的青竹老人一时间,谢贻香、鲁三通和青竹老人各自相隔着三丈多的距离,在这旷野里站出一个“品”字的形貌。

    自己究竟应该相信谁?倘若鲁三通和青竹老人都继续坚持各自的说法,那么这两人当中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而且这个说谎之人,甚至还是一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

    又或者,此刻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其实都不是活人?

51 死者扮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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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贻香惊恐之下,竟然不敢再往深了想,连忙抽出腰间那把菜刀护在身前,同时提防着眼前的鲁三通和青竹老人。眼下自己身在这个神秘家族所隐居的“阴间”山谷之中,一切的事情仿佛都变得有些诡异。

    就好比那天夜里,她还亲眼看见那个带自己去往“黄泉之地”的诡异小男孩,竟然当场被水池里涌出的水冲刷成了一张人皮,直到此刻自己没弄明白那一幕究竟是幻是真、是梦是醒。而眼前的鲁三通和青竹老人分明是自己这一路上同行的熟人,可是事到如今,两人都开口指责对方不是活人,争执之间,在谢贻香心里这两人仿佛都已变得十分陌生。

    那青竹老人此时已是怒目圆睁,向那鲁三通沉声喝问道:“我亲眼见到家族里的人对老僵尸动用车裂之刑,当场便被五辆大车拉扯得稀巴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天祖父的眼皮底下装神弄鬼,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鲁三通不甘示弱,冷冷说道:“号称‘破尽天下、未逢一败’的青竹老师,又怎会将鲁某人这点微末道行放在眼里?你若当真是个活人,顷刻间便能取了鲁某的性命,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唇舌?”

    青竹老人的脸色顿时一变,随即说道:“大家同在天祖父的……的地方,自然都是客人……未经主人允许,又怎能妄动刀兵?你莫要得寸进尺,待到天祖父现身,只怕……”

    对面的鲁三通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高声喝问道:“胡说八道!青竹老师,你为了一己之私,还想欺骗这个小姑娘到什么时候?”

    谢贻香心中本已乱作一团,听到这里,她忽然回过神来,暗道:“不管这两人孰真孰假,眼下鲁三通分明是要带我离开此地,而青竹老人则是和家族里的那个什么天祖父沆瀣一气,要将我终生困死在这山谷之中。所以就算眼前这个鲁三通是假的、是死人,只要他能带自己离开这里,他究竟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脚下已开始挪动起来,缓缓向鲁三通靠近。旁边的青竹老人如何看不出来?当即怒喝道:“丫头,之前我曾替天祖父向你带话,和你约定了三件事,当中一件便是‘不寻思逃走’……你若是继续冥顽不灵,那便休要怪我竹下无情……”

    对面的鲁三通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少在那里吓唬人,你若当真可以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谢三小姐不过是想站到鲁某这边来,哪里谈上是寻思逃走?她既不曾违约,你又怎敢对她出手?”

    听到鲁三通这句近乎挑衅的话语,那青竹老人虽然气得脸色发白,却毕竟还是没有出手。谢贻香看在眼里,连忙加快脚步往鲁三通那里走去,却不料自己身后的衣衫突然被人重重地拉扯了一下,差点令她绊倒在地。

    眼下片旷野之中,自己周围除了鲁三通和青竹老人,哪里还有旁人,又怎会有人从背后拉扯自己的衣衫?谢贻香急忙回过头来,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自己身后分明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死死拽着自己衣衫的下摆,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自己,分明便是那晚带自己去往那“黄泉之地”、向自己讲述军饷被劫始末的那个诡异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怎么一点也没察觉到?更何当夜在那‘黄泉之地’的石洞里,这个小男孩不是已被涌出来的水当场冲刷得“化了”,分明只剩下一张人皮,为何此刻又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小男孩究竟是人是鬼?谢贻香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时也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举起手中菜刀,便要向身后那个小男孩当头劈落。

    却不料那小男孩忽然放开谢贻香的衣衫,仍旧是冷冰冰地望着自己,嘴里冷冷说道:“蠢货,我们是来救你的。”

    听到这话,谢贻香手里的菜刀居然劈不下去了,她不禁皱起眉头,反问道:“救我?你们?你们又是指谁?”那小男孩却不理会她,忽然迈出脚步,径直走向对面的鲁三通。

    那鲁三通眼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朝自己走来,倒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向谢贻香问道:“谢三小姐,莫非你还不明白?你仔细想想,眼前这个小男孩是谁?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谢贻香不禁一怔,鲁三通的这一问,也正是自己的疑问所在,可是自己又哪里有答案?只见那小男孩脚步不停,一边走向鲁三通,一边冷冷地喝问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鲁三通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你居然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是你请我来的!”那小男孩已然走到鲁三通身前三尺之处,冷冷说道:“正如那位老先生所言,当日家里的人分明已经将你车裂当场,眼下你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这话一出,谢贻香又是一怔,不禁望向旁边的青竹老人。难道青竹老人说的才是实话,那“湘西尸王”鲁三通果然早就已经死了?又或者,眼前这个鲁三通,其实是由旁人假扮的?

    那青竹老人见谢贻香望向自己,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丫头,你怎么还在犯傻……当日在那祭坛之上,大家都曾亲眼所见,老僵尸的一条手臂早已被那家族高手任千秋一剑断去……你再看看眼前这人,两条手臂分明完好无损,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老僵尸?”

    若非青竹老人提起这件事,谢贻香还差点忘记了,当日那位“六百年来家族第一高手”任千秋刚一现身,便驾驭起一柄长剑直取鲁三通,当场击断了鲁三通半条右臂。可是再看眼前这个“鲁三通”,虽然将浑身上下裹覆在白布里,一条右臂却是健在,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鲁三通了!

    与此同时,那个小男孩也已来到“鲁三通”面前,眼看便要触碰到他身子,那“鲁三通”忽然退开两步,嘴里说道:“且慢!且慢!既然你们如此苦苦相逼,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继续隐瞒了。”

    说着,这“鲁三通”向谢贻香笑道:“谢三小姐切莫怪罪,我的确不是真正的鲁三通。之所以要扮成这副模样,借用鲁三通这个死人的身份,却是怕吓坏了你。”

    眼见对方终于服软,那小男孩当即停下脚步,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个“鲁三通”。谢贻香更是惊讶万分,无论是外在的形貌还是内在的城府,那“湘西尸王”鲁三通可谓是此行所有人里最为可怕之人。而且正如青竹老人和那小男孩所言,真正的鲁三通早已被家族里的人车裂当场,分明已经是个死人。

    可是眼前这人居然说自己假扮成鲁三通的理由,乃是因为害怕吓到谢贻香,这话却又从何说起?谢贻香当即问道:“你……你不是鲁三通……你究竟是谁?”

    那“鲁三通”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你问我是谁?我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己是谁?”说着,他已伸手解开头上白色麻布,继而将裹覆全身的麻布尽数拆卸了下来。

    果然,只见在那麻布之下,却哪里是鲁三通那碧绿色、带有黑斑的肌肤,分明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若不是在他的眉宇之间隐隐透露出一股狐狸般的狡猾,这人便和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若是将这人放到人群里面,也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这人是谁?一时间,谢贻香心中迷茫,再看身旁的青竹老人,也是一脸的疑惑,分明和自己一样也不认识此人。如果说这人并不是大家的熟人,又何必要扮作鲁三通的模样?更加谈不上会吓坏了谢贻香。

    就连那个小男孩也不禁有些疑惑,又问了一遍:“你究竟从何而来?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人微微一笑,兀自将手伸进怀里摸索起来;居然摸出了一柄漆黑的旱烟杆,兀自装填好烟丝,点燃了放进嘴里猛吸,继而吞吐出大片烟雾来。

    谢贻香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嘴里大声说道:“是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没错!我亲眼看到你已经死了!”

52 破局凭一心

    若说那位“湘西尸王”鲁三通早已被家族里的人施以车裂之刑,当场便命丧于那湖神祭坛之上,谢贻香终究只是听青竹老人和小男孩的转述罢了,毕竟没亲眼看到,倒也并不如何震惊。

    可是眼下这个假冒鲁三通的人,分明竟是自己亲眼看见死那大芮曾祖父“道法佛光”神通之下的言思道,这却如何可能?

    眼见这言思道居然死而复生,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谢贻香只是不停地摇头,嘴里反复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到底是人是鬼?”就连旁边的青竹老人也终于认出了此人,皱着眉头说道:“你你是老僵尸带来的那个人,也便是那个自称活了四百年的后汉时期之人?”

    原来当时在那祭坛之上,这言思道和闻天听一同现身时,青竹老人早已在闻天听的偷袭之下当场“身亡”,神识混乱不堪,所以对此人并没有太多印象。事后还是听家族里的人说起,才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知道鲁三通此番带来的那个“活了四百年的后汉时期之人”,其实竟是个骗子,乃是和那闻天听一起串通,故意要将一行人诓骗来此。

    而当时在那祭坛之上,重生后的青竹老人分明和谢贻香一样,亲眼看见这个人命丧于那大芮曾祖父的“道法佛光”之下,就连整个身躯都化作了尘埃。可是如今这人又怎会完好无损出现在这里,还扮作了鲁三通的模样?

    青竹老人惊讶之下,忍不住又问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怎么还活着?”

    只见那言思道好整以暇地吞吐着旱烟,淡淡地说道:“什么是生?什么又是死?不错,或许在你们看来,我应该是个死人才对然而在我看来,你们又何尝不是死人?”说着,他径直凝视着那青竹老人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似你现在的这般模样,到底又是生还是死?”

    那青竹老人听到这一问,眼神似乎有些闪缩,连忙避开言思道的目光,兀自说道:“是生是死,我心里当然清楚无论如何,这到底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劳阁下费心。”

    言思道当即喝问道:“你可曾想清楚了,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青竹老人这次却并未回答,脸上神情愈发变得难看。

    两人这一番对话听得谢贻香莫名其妙,然而不管怎样,都及不上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言思道令她惊恐。只听那小男孩再一次向言思道厉声喝问:“你还没回答我,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言思道还是不理会那小男孩,反而转头望向谢贻香,笑道:“谢三小姐,你我却是老相好了,倒也不必如此惊讶。要知道我此番扮成鲁三通的形貌,倒不是要来诓骗于你,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带你离开这里。因为你若是不肯离开,那我也便走不了。”

    谢贻香心中暗自戒备,再不敢轻易相信眼前这个言思道,当即小心翼翼地问道:“言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要是你不将此事解释清楚,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

    那言思道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道:“此事若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我又何必装神弄鬼,多此一举来和你绕弯子?谢三小姐,要知道眼下的局面,只有等你自己醒悟过来,从而看清这里的这一切,才能明白我究竟是人是鬼。”

    谢贻香一时没能领会他意思,正思索间,只见那个小男孩仿佛已怒到极点,放声大喝道:“胡说八道!”话音落处,他忽然就地跃起,伸出双手往言思道的脖子上猛抓过去。谁知言思道似乎早有准备,不等这小男孩的双手伸到自己面前,手中的旱烟杆顺势击落,正好敲打在那小男孩的头顶上。

    伴随着言思道手中旱烟杆的这一记敲打,骇人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谢贻香眼前。只见那小男孩头上受了这一击,顷刻间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一溜烟萎缩下去,只在地上留下一团软哒哒的人皮。

    要知道之前在那“黄泉之地”的石洞里,谢贻香也曾亲眼看到这个小男孩在水流的冲刷下化作了一张人皮。事后想起,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做了一场噩梦。方才她看见这小男孩突然现身,本是有些惊讶,却因为一颗心全在那死而复生的言思道身上,所以也没怎么理会。

    谁知此刻在言思道旱烟杆的一记敲打之下,这小男孩居然再次变成这般模样这个形貌诡异的小男孩,分明就不是一个活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言思道已高声说道:“你若想和我说话,大可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又何必要装成一个小男孩的模样?似这般藏头露尾,莫不是怕了我这个孤魂野鬼?”

    说罢,他径直盯紧谢贻香的双眼,郑重地说道:“废话少说!谢贻香,你若是还想离开这里,眼下必须完全相信于我,莫要再让我多费唇舌!”只见他忽然伸手指向身旁的一片旷野,大声问道:“你且仔细想想,便在你眼前这一片地方,是不是少了些什么?”顿了一顿,他怕谢贻香听不明白,又补充说道:“就像你方才找寻通往汉墓蛇穴的那个石洞,却发现那石洞忽然不见了而此刻在你眼前这一片地方,原本应当有些什么?”

    谢贻香一时竟被言思道的话语感染,倒把心中的惊恐放到一旁,不由自主地说道:“这里缺少了什么缺少了什么?”

    渐渐地,她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仔细回想起之前的一切经历,又想起自己在那山壁凸岩上鸟瞰这整个“阴间”山谷的形貌,忽然听懂了言思道的意思,当即脱口说道:“是了!这里原本有应当有座大屋,一座极大的屋子!”

    要知道这些日子里,谢贻香早已踏遍了这整个山谷好几次经过这里,却再没看到过那座大屋,所以她也便习以为常,差点忘记了这里本该有座大屋。

    言思道见她终于想了起来,连忙说道:“不错!你再仔细看看,这座大屋子其实并没消失,一直都在这里对,便是这里,你仔细看看,要用你的心看!”

    然而在谢贻香眼前,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旷野。当此初夏时节,地上皆是一片茂盛的长草,上面还零零星星点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哪里却有什么大屋?她甚至用上了自己“穷千里”的神通,却始终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言思道见状,也只能兀自焦急,正待再次开口提点,猛听身旁的青竹老人大声喝道:“丫头!千万别上了这人的当,他是要用幻术迷惑于你赶紧清醒了过来!”

    听到青竹老人这话,谢贻香不禁心中生疑,急忙让自己定下神来。那言思道顿时大怒,向青竹老人开口喝骂道:“少在这里贼喊捉贼,给我闭上了你的狗嘴!”说罢,他再次望向谢贻香,大声吼道:“不要用你的眼睛看,而要用你的心!谢贻香,用你的心看!”

    话说谢贻香自从认识这言思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似这般急红了眼,可想而知,这当中必定有什么紧急的事态,只是自己一时无法参悟罢了。

    究竟是该相信身旁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还是该相信那个十恶不赦的言思道?谢贻香在刹那之间便已做出决断,当即闭上双眼任凭言思道和青竹老人的话语声传进自己耳朵里,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丝毫不为之所动。

    待到自己的一颗心彻底凉透,便如同那沉寂千年的古井,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之际,谢贻香再一次睁开双眼。

    一时间,整个天地都仿佛莫名地颤动了一下,自己身在的“阴间”山谷也随之微微摇晃。果然,顺着言思道所指的方向、便在自己身前的丈许开外,分明矗立着一座大屋,和之前自己从那山壁凸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其屋顶乃是以细细的树枝捆绑拼接起来,再盖上一层薄薄的茅草,从而使用整座屋子显得异常简陋。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座大屋周围设有什么幻术机关,所以自己之前一直看不见它的存在?就在谢贻香惊骇之际,那言思道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妙极!妙极!你到底还是看见了!谢三小姐,要想离开这里,其实关键便在这座大屋当中。”

    说罢,言思道忽然将手里的旱烟杆一挥,眼前这座大屋的整片茅草屋顶,便随着他旱烟杆的这一挥,被彻底掀了开来,漫天都是四处乱飞的茅草,从而将屋子里的一切尽数暴露在众人眼前。

53 天地唯黑白

    纵然是武林盟主闻天听复生,又或者是身旁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也绝不可能在一抬手间便将这座大屋那方圆十几丈的茅草屋顶尽数掀开。可是言思道却分明做到了,而且靠的只是他手中那根旱烟杆。

    谢贻香此时已无暇惊叹言思道此举的不可思议,伴随着屋顶被掀开,她下意识地走几步,要去看看这间神秘的大屋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只听身旁的青竹老人大声呼喊道:“丫头!千万别了这家伙的当……他根本不是活人!是鬼怪,是妖孽!”言思道冷冷一笑,说道:“青竹老师,你若真有本事,大可以用你那青竹横斜水清浅的手段将我立毙当场你若是做不到,那便请你闭了嘴要论起这嘴的功夫,就算你再练五百年,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谢贻香也不理会言思道和青竹老人的斗嘴,径直走到那座大屋前。之前自己从山壁凸岩仔细端详这座大屋时,依据这茅草屋顶的形貌,料想除了四周墙壁的支持,当中便再没有承重的梁柱,所以曾经推测这座屋子里多半是个陷入地底的大洞而所谓的大屋,充其量不过是这个大洞的盖子罢了。

    此时伴随着被言思道掀开的屋顶,果然正如她之前的推测。这座大屋四面的墙壁不过半人多高,走到墙边往里面观看,方圆十多丈的大屋当中,的确是一个深陷地底的大洞,约莫有七八丈的深浅,呈一个倒锥形越往下洞壁越小,形状就好似一个漏斗。然而再仔细看这个大洞里的景象,纵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谢贻香,也不由地惊骇当场。

    原来屋顶下这个锥形大洞,分明是人工修葺而成,一砖一石极为精致。围绕着这个大洞四壁,乃是一条环绕的走道,约莫有丈许来宽度,一圈一圈绕着大洞的四壁螺旋般往下延伸,直到大洞最底下就好比是荒山野岭中环山开凿出来的官道,眼下却是沿着这个大洞的内壁向下环绕。

    这倒也罢了,此刻就在这个大洞当中,居然有六七百个人正手拉着手、齐刷刷地平躺在这条环绕的走道,就沿着这条走道的走势,从走道的最面开始,一个接一个整整齐齐地平躺在地,两两相互拉着手,和这条走道一并在地洞里环绕了十几圈,最终延伸到大洞的洞底再看这些人的形貌,个个都是紧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酣。

    这一幕怪诞的景象,当真是超出了谢贻香所能理解的范围。似这般六七百个人同时沉熟,形貌本就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而且还是这般每个人手拉着手一同入睡,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再看这六七百个沉睡之人的尽头,也便是这个七八丈深的大洞地底处,环绕的走道到这里已收缩到了数尺见方,分明正沉睡着一个瘦如干尸的人,看形貌似乎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者,也是和旁边熟睡的人手拉手,继而让这整个走道的六七百个沉睡之人,通过手拉手的方式尽数连接在了一起。若不是看见走道其他沉睡的人,谢贻香多半还以为躺在这大洞最深处的老者,当真只是一具干尸。

    看清楚地洞里的这一切,谢贻香不由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眼前这一幕,单靠自己已经无法理解,更不知言思道将这座大屋里的一切展示在自己眼前,究竟意欲何为。只听旁边言思道的声音传来,缓缓说道:“谢三小姐,你可看仔细了,屋子里的这些人,如今却是在做甚?”

    谢贻香继续摇头,嘴里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这……这……”当此情形,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语言形容。那言思道在旁引导于她,说道:“屋子里这些人,眼下正在兀自沉睡,是也不是?而且他们相互间还手拉着手,一并躺在那走道入睡,也便是说这六七百人的身子,都以手拉着手的方式尽数连接起来了,是也不是?”

    谢贻香缓缓点头,说道:“是。”

    她再往大屋里这个大洞深处望去,只见在这大洞的最深处,和那最后个干尸般老者离得近的那些人,也皆是瘦得夸张。看到这些人的体态,倒叫谢贻香想起了那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同样是瘦得不成模样。而沿着大洞四壁的走道往看,越是靠走道面沉睡的人,反倒没那么瘦,像是正常人的体态。

    那言思道又问道:“还请谢三小姐再辨认一下,如今睡在走道最面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你的熟人。”

    谢贻香当即举目望去,顿时又是一愣。躺在走道最面的那几个人,也是手拉手兀自沉睡,果然大都是她认识的。当中一个高瘦的中年妇人,正在睡梦里微微皱眉,似乎极是难受,分明是之前在祭坛见过的、整个神秘家族的管事人六曾祖母!

    要知道那六曾祖母被戴七的“六道俱灭”和闻天听的“日月同辉”先后重伤,如今怎会睡在了这里?而且不只是六曾祖母这一位熟人,再往旁边看,隔着六曾祖母两个人处,分明是个中年胖子,正是赤龙镇的镇长吴玉荣,双手也分别拉着旁边两人的手。

    而走道方、睡在吴镇长身旁的几人,谢贻香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认得他们的样貌,乃是闻天听座下“十七君子”中的四个人,居然也一同睡在了这里。再往面看,这几位“君子”手拉手沉睡之人,也便是这六七百个沉睡之人当中的倒数第二个,却是个光头的中年汉子,就连眉毛处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兀自裹覆在好几张裘皮里,岂不正是那重生之后的青竹老人?

    可是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眼下不是就在自己身旁么?如何也睡到了大屋里的走道?谢贻香惊讶之下,急忙转头望去。果然,自己身旁分明还有另一个青竹老人,正是方才一直和自己说话的青竹老人。眼见谢贻香朝自己望来,这个青竹老人当即满脸尴尬,兀自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谢贻香带着满脑的疑惑,又回过头去,再看睡在走道最面的那个人,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此刻正和那沉睡的青竹老人手拉着手虽然也是在熟睡当中,脸却写满了惊恐和不安的神色。

    看到这个熟睡的少女,谢贻香不禁泛起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旁边言思道的声音缓缓问道:“三小姐是否也觉得这个少女好像有些眼熟,却又好像很是陌生?嘿嘿,其实你当然认识她,而且这天底下也再没人比你更为了解她。只不过眼下你却不敢相信,更不敢承认罢了。”

    谢贻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梦呓般地轻声说道:“是的,她是谢贻香。”言思道当即反问到:“那你又是谁?”谢贻香茫然地望向旁边的言思道,兀自问道:“那我又是谁?”

    只见言思道缓缓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不明白?我且问你,平日里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谢贻香茫然答道:“和我的乱离一样,是绯红色的衣衫……”言思道当即喝道:“你再看看大屋里这个熟睡的谢贻香,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不对,你再看看你的周围,你眼前的这一切,可还有其它的什么颜色?”

    谢贻香不禁举目望去,走道那个沉睡的自己,身穿的却是一身灰色衣服,就连此刻自己身的衣衫,也同样是灰扑扑的没有颜色再放眼四周,但见整个山谷里的长草野花、山壁水潭,居然全是灰扑扑的一片。正如言思道所言,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失去了色彩,便只剩下这黑白二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贻香忽然记起,自己从“阴间赤龙镇”那间屋子里醒过来开始,在这些日子里,好像自己就再没看到过其它颜色也便是从那时起,眼前的一切,就只剩下了黑白二色。

    一时之间,谢贻香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喃喃说道:“所以……所以此刻的我,其实是在……是在……”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始终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一旁的言思道急得差点要跳起来,兀自乱挥着手里的旱烟杆,大声骂道:“你这蠢材!亏得我这一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沿途都在提醒暗示你,为的便是此时此刻,能够让你心中有数,从而参透眼前这一切!”

    伴随着言思道的话音落下,谢贻香也终于说完了她这一整句话:“……所以此刻的我,其实是在……做梦?”

54 龟息存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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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谢贻香这句话出口,霎时间但见天地失色,整个山谷都开始微微摇曳起来,就仿佛将要天崩地裂一般;而眼前的这整个世界,也要随之尽数毁灭,再不复存在。

    对谢贻香而言,这“做梦”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后,整个脑海也彻底清朗起来,所有的事情顿时通透无比。

    当时在那湖神祭坛上,自己亲眼目睹言思道在大芮曾祖父“道法佛光”的神通下化为灰烬,便觉脑中一炸,当场晕死了过去。到后来自己从“阴间赤龙镇”上那间屋子里醒来,一直到眼下的这五六天的光阴,其实根本就是做了一场梦!

    难怪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还会被水流冲化、被言思道的旱烟杆打得泄气;又好比是通向汉墓蛇穴的石洞忽然消失,还有消失许久后又忽然出现的这座大屋,以及言思道一挥旱烟杆便掀去了整个茅草搭建的屋顶……这一切不合情理的事,说到底,原来只是因为自己身在梦中!

    那言思道见谢贻香终于清醒过来,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终究还是顿悟了。只不过你的这一番顿悟,我却只能引导于你,不能越俎代庖径直将你喝醒,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话音落处,但见摇曳中的这整个阴间山谷,似乎正在一点一滴逐渐毁去,化作大片大片的尘埃到处飞散。谢贻香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心中倒也能猜到一二,知道这是自己终于意识到一切只是在做梦,所以这整个梦境自然便会崩塌毁掉,从而令自己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然而这个言思道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倒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但青竹老人怎么也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梦中,还有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又是什么来历?若说这两人只不过是自己在梦里臆想出来的幻想,可是那小男孩分明曾向自己讲诉了家族中人劫走军饷的详细过程,以及那石洞中“黄泉之地”的神异,一切竟是如此之逼真,绝非自己所能空想出来,难道这一切又是那言思道在搞鬼?

    眼下趁着自己还没完全从梦里清醒,谢贻香当即向言思道喝问道:“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你这次带来的梦境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言思道不徐不疾地笑道:“三小姐,难道你竟天真地以为这是你的梦?唉,莫非你看清楚了这座大屋里的那些沉睡之人,终究还是没能明白?要知道眼下可不止是你一个人在做梦,而是所有人都在同时做梦,而且做的还是同一个梦,甚至可以说,你是在所有人的梦境之中!”

    谢贻香一时没能理解言思道这番话,兀自思索了好久,终于醒悟过来,问道:“你是说……你是说这地洞里的六七百个人,他们似这般手拉手一同沉睡,其实是在做梦,而且做的是同一个梦?这……这如何可能!”

    只见言思道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深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忽然对身旁青竹老人说道:“青竹老师,事已至此,你也没必要继续欺骗这个小丫头了。说来你们二位都是习武之人,所以还是由你来向她解释比较妥当。”

    那青竹老人自从谢贻香顿悟之后,便一直不曾言语,此刻听到言思道吩咐,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兀自说道:“先生果然好手段,三言两语之间,居然点醒了这个懵懵懂懂的丫头……你既有如此本事,又何必来叫我多费唇舌?”

    言思道摇头笑道:“青竹老师此言差矣。此番你乃是自愿入梦,自然知道这当中的真假虚实;而这位谢三小姐却是在昏迷之际被人施下神通,从而将她强行带入了眼前的梦境。如此说来,既然大家都是作客梦境,又何苦独独瞒着她一个人,对她而言,这岂非不太公平?”

    那青竹老人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有些失落地说道:“先生说得倒也不错,唉……丫头,事到如今,我的确不必再欺瞒于你……你、我还有这座大屋里所有沉睡的人,此刻正如那位先生所言,全都在这同一个梦境当中……只不过其他的那些人,天祖父没有让你在梦中看见而已。”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其实这‘阴间’之事,我早已有所了解,而且知道的远比你们要多……所以当时那六曾祖母向我承诺下‘长生不死’,我当即便答应了她……要知道这所谓的‘长生不死’,其实简单来说便是类似于‘龟息’之类的功夫,可令人不吃不喝进入假死状态,从而以此来延长自己的寿命。”

    那言思道担心道谢贻香难以理解,当即插嘴说道:“要知道人这一生,精神虽能长存不灭,但身体却一直在被消耗,终至损毁废弃,从而使人丢了性命;也便是说,人的身体其实存在着‘定额’。就好比凡人之一生,能走多少步、能吃多少饭、甚至能呼吸多少次,依据每个人体质的不同,都存在各自早已设定好的‘定额’。举个例子,假设是你谢三小姐的身体,终此一生可以呼吸一万万次,待到这一万万次的‘定额’被消耗完,你的身体便再也不能进行呼吸,从此损毁废弃,也便是你身亡之时。”

    旁边的青竹老人当即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这所谓的‘定额’二字,当真贴切得紧……有道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便是这个道理了。想那乌龟一生极少动弹,甚至可以不吃不喝好几年,如此一来,身体的消耗自然便少了,所以才可以长寿……而你再看看我,平日里一分力能解决的事,绝不会用两分力,正是这个道理……又好比那老僵尸生前中了尸毒,为了要延长寿命,他更是一直躺在那软轿上,就连路都不肯走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要减少身体的消耗……”

    言思道见这青竹老人将话题扯远,连忙说道:“就好比是那被冰封之人,千年后居然可复活重生,便是因为冰封使他的身体停止了消耗,从而获得长生。而眼下这个神秘家族的‘长生不死’,正是源自此理。之前你在祭坛深处‘土门’后的石室里,不是曾亲眼见过秦皇敕封的那具上古僵尸?也便是你们所谓的‘活俑’,要知道这个家族或许便是从那具僵尸身上得到的启发,所以才创出这么一门‘长生不死’神通。你可以将其理解成江湖上常见的‘龟息’之法,乃是令人进入深度的假死之态,从而减少身体‘定额’之消耗,最终达到长寿之目的。”

    那青竹老人又接口说道:“不错,‘阴间’里这些沉睡之人,据说至少能活常人三四倍的寿命,但却不能被轻易唤醒。通常是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沉睡,方可被唤醒过来,在世间活动个一两年……所以这个家族管事人每隔一年便会更换一次,就好比是那六曾祖母,因为受了重伤,所以立时便要重新沉睡,以此保住一条性命……而沉睡之人若是沉睡的期限未满,便被强行唤醒,便如同那什么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三人,由于突然被唤醒过来,令自己的身体大受损伤,往后便只剩一年不到的寿命了……”

    谢贻香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啰里啰唆说出一大串,顷刻间哪里能接受这许多内容?却终于还是听懂了个大概。原来这个神秘家族所谓的“长生不死”,却是以类似“龟息”之类的神通令人长睡,从而延长自身三四倍的寿命。

    可是似这等延长寿命的法子,离那所谓的“长生不死”却还差得远了,更何况一直沉睡在这座大屋里,纵然能多活个一两百年,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这却不是谢贻香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眼下我既已知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个梦怎么还是没醒过来?”她再看四下原本正在逐渐崩塌的整个“阴间”山谷,此时不知为何居然逐渐平静了下来,显而易见,这整个梦境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原状。

    那言思道听到她这一问,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谢三小姐,你到底还是没有听懂。要知道眼前这个梦境,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梦,而是所有沉睡之人共同的梦,又岂是你说醒便能醒的?至于你能不能从梦里醒来,却要问这个梦境的主人的了。”

    说着,他忽然抬起头来,仰天问道:“天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55 太虚我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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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言思道的这一记“天问”出口,半空中陡然传来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在此胡乱撒野?”

    谢贻香惊讶之下,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就在这个“阴间”山谷的谷口处,也便是被四周山壁围绕出的那一小片天空,似乎在突然之间动了一动;伴随着这一小块圆形天空的动弹,天空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圆球。

    她心中一动,顿时醒悟过来,那山谷谷口处裸露的一小块白色,哪里却是什么天空,分明是一只人的眼睛!而当中浮现出来的漆黑圆球,岂不正是眼睛里的眼球?

    即便是谢贻香明知自己是在做梦,但看到谷口处那只硕大的眼睛,心中也有些暗自惊骇。只听身旁的言思道也不回答对方的问话,笑道:“天祖父,你这只眼睛虽然有些骇人,但比起你之前化身成一个五六岁小男孩,倒也算是正大光明了。”

    谢贻香听到这话,随即醒悟过来。倘若眼前这个梦境,是大屋里那六七百个沉睡之人共同的梦境,那么这个梦境的主人,当然便是那位久仰大名的“天祖父”了,也便是此刻说话的这个声音。

    而之前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其实便是这个梦境主人天祖父的化身,至于那什么“黄泉之地”的神异以及劫走朝廷军饷的详细过程,自然也是这位天祖父故意要告诉自己的。

    身旁的言思已转头向谢贻香解释道:“说起来这位天祖父,倒也当真了得。要知道这个家族虽能以类似‘龟息’的神通令人长眠其身,却到底只能延长三四倍的寿命,而且族人常年处于沉睡当中,只是虚度光阴罢了,纵然可以享得长寿,也是毫无意义。于是这位天祖父居然异想天开,想出眼下这等梦境之法,替所有沉睡的族人建造出一个共同的梦境,让大家一同生活在这梦境里面。”

    话音落处,天空中那个雄浑的男子声音已接口说道:“你这妖孽,原来倒也有些见识。我这一门长眠的功夫,乃是叫做‘万木逢春’。至于此刻的这个梦境,则是‘太虚一梦’。不过说起来这倒并非由我所创,到如今,我已经是这‘太虚一梦’的第三代掌管者了。”

    言思道当即赞道:“好名字!好一个‘太虚一梦’!须知凡人身在梦境当中,其思绪可谓是运转如飞,往往一夜之梦,甚至可以详细经历一年的时光。当然,我不过是以常理推测罢了,眼下我等身在这‘太虚一梦’里,梦中一日,究竟是梦醒后正常的多少个时日,我却不得而知了。”

    说着,他又深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笑道:“依据此理,以‘万木逢春’一同沉睡的族人,共同生活在这‘太虚一梦’里,因为人在梦中思绪极快,日子也便过得漫长了,甚至几乎是接近永恒。简单来说,一个人若是以此法沉睡十年,那么他的思绪在这‘太虚一梦’里甚至可以度过一百年的光阴,而且不老不死,这便是你们所谓的‘长生不死’!”

    旁边的谢贻香听到这话,虽然心中惊骇,但也由不得自己不信。原来“阴间”里所谓的“长生不死”,竟是这么一回事?她之前听鲁三通一行人说起“长生不死”,原以为不过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的事,谁知居然当真存在!而且正如天祖父之前化身出的小男孩和青竹老人所言,自己既已身在这什么‘太虚一梦’里,自然也已经“长生不死”了。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难以理解,但是简单来想,倒也不太复杂。乃是通过一门类似“龟息”神通的“万木逢春”,令人进入假死般的沉睡状态,就好比是被冰封住了身体一般,以此来控制其身体“定额”的消耗,从而延长三四倍的寿命。

    与此同时,这位天祖父再将所有沉睡之人的思绪连接起来,制造出一个“太虚一梦”的梦境,让所有沉睡之人“生活”在了梦里。因为人在做梦时思绪运转得极快,就好比传说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神话,身体沉睡一年,梦中的思绪甚至可以渡过十年的光阴;同样的道理,若是能沉睡一百年,对应在梦中则是上千年的光阴,也便是所谓的“长生不死”。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言思道又他用手里的旱烟杆指向大屋里正在沉睡的数百人,笑道:“其实这‘太虚一梦’倒也并不完美,到底还是留有一处破绽,那便是眼下这座大屋里所有沉睡之人的真身。要知道做梦的人若是看见自己的真身,自然便会随之醒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至于梦境中为何会留有这一破绽,想来也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因为梦境里的一切之所以如此逼真,到底还是源于真实的景象虚幻而成,所以当然也少不了这座大屋;最多只能以障眼法将其掩藏起来,从而迷惑类似谢三小姐这等不知情的人,让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须知言思道此刻所讲诉的一切,其实早已超出了谢贻香的理解范围。但她至少也明白了此刻的自己是在天祖父的梦里。正如言思道之前所言,自己前来鄱阳湖的这一路上,言思道曾多次通过梦境和自己交谈,所以对于此刻的梦境,谢贻香反倒没那么害怕,甚至有些见怪不怪了。

    只听那言思道又说道:“谢三小姐,眼下你既已看到了这座大屋里的真身,自然也该醒过来了。而这个所谓的‘太虚一梦’,也是时候该破了。”

    谢贻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似这般躲在梦境之中,贪念那所谓的“长生不死”,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回想起这几天的日子,当真可谓是度日如年,如此苦闷的日子,纵然能活上一百年、一千年,又有什么意义?所以不管花费什么代价,说什么也要苏醒过来,绝不能活在这个虚幻的梦境里!

    伴随着谢贻香生出这个念头,四周的“阴间”山谷又是一阵轻微的摇晃,整个梦境似乎又开始逐渐毁去。只见山谷谷口处那一只硕大的眼睛眨了一眨,那个雄浑的男子声音随即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失察了。这小姑娘身上分明被人施下了道家的‘七星术’,难怪意念竟会如此之强;仅凭她一人之力,差点便要冲破我的整个梦境。”

    旁边言思道哈哈一笑,说道:“何止是‘七星术’这等老掉牙的手段?这位谢三小姐身上的神通,乃是道家经过千百年的历练,推陈出新所创之‘七星定魄阵’,威力何止强了数倍?说起来这却是意外的收获,其实并不在我的计划当中,所以当日在那湖神祭坛上,我才会故意令她晕死过去。否则无论你这‘太虚一梦’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在她清醒时将她拉扯到梦里,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没能提前发现她身上的‘七星定魄阵’。”

    半空中那声音冷笑道:“你的计划?小小蝼蚁,自不量力!你以为仅凭这个小姑娘身上的道家秘术,便能摧毁我这‘太虚一梦’?难道你竟忘了,她的身体始终还在我的掌控之吸下。”

    话音落处,只见山谷谷口处那只巨大的眼睛里面,突然探出一条巨大无比的手臂,竟然比之前汉墓深处的那条蛇王还要粗壮好几倍,径直向地上的谢贻香抓来。谢贻香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言思道已同时递出自己手里的旱烟杆。

    只见言思道那柄旱烟杆的烟锅,竟然也在刹那间变得巨大无比,几乎有铜鼎那般大小,当中的烟丝兀自烧得正旺。那抓向谢贻香的大手躲避不及,恰好抓住这铜鼎般大小的烟锅,顿时发出“吱吱”声响,被烧伤了一大片。

    那手掌似乎吃痛,连忙缩了回去。言思道举着手里巨大的旱烟杆,大笑道:“谢三小姐,既然是在做梦,又何必如此谨小慎微?要知道这个梦境虽然是他的,但你既已身在其中,那么你也算是这个梦境的半个主人了。”

    天空中那个雄浑的男子声音似乎有些惊恐,说道:“这怎可能?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居然能不受我的约束?”

    言思道冷笑一声,忽然摇身一晃,整个身子竟然越变越大,顷刻间已然高达十多丈,几乎将这整个“阴间”山谷都给塞满了。

    只见他将手里的旱烟杆径直捅进谷口处那只巨大的眼睛里,大声说道:“莫非你还不明白?我这一切的安排,从头到尾便是为了潜入到你这‘太虚一梦’之中,从而破你神通、灭你全族!”

56 一局弈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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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言思道这话出口,接下来眼前发生的一切,便不再是谢贻香所能看明白的了。

    只见言思道变得巨大无比的身子,仿佛是不敌天祖父的神通,竟在片刻之间破裂开来;而他那成千上万块身体的碎片,随之又化作了成千上万个言思道。渐渐地,就连这山谷里的每一株草木、每一块石头,居然都变成了一个个全新的言思道,纷纷挥舞着手里的旱烟杆,铺天盖地而来,当真是一幕“群魔乱舞”的光景。

    与此同时,这整个“阴间”山谷的四周山壁上,也随之幻化出了无数张人脸,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的是老者、有的是孩子;有的是男性、有的是女人。当中表情各不相同,或喜或怒、或悲或欢,正是所谓的芸芸众生、百态千相。而所有的人脸,都分别对应着一个言思道的化身。

    似这般过了半响,漫山遍野的言思道又先后汇聚在了一起,继而重新拼合成一个巨大的言思道,挥舞着手中那柄长达二三十丈的旱烟杆。旱烟杆所到之处,整个“阴间”山谷的四壁便随之坍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往下砸落,而四周山壁上成千上万张人脸,也随之消逝不见,整个山谷就在毁在了言思道的旱烟杆之下。眼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片苍白色、浩瀚无际的天空,和一大片漆黑色、广袤无垠的大地。

    而那个神秘莫测的天祖父身为此间的主人,仿佛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祗,无论是天空还是大地,又或者是一阵风、一片云,其实都是这位天祖父的化身所在。而那身形巨大的言思道,则仿佛是上古洪荒时期那开天辟地的盘古巨神,只不过是将盘古手里的巨斧变作了旱烟杆。

    谢贻香虽然看不懂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荒诞之事,但也知道这是言思道在和那“太虚一梦”的主人天祖父相互斗法、全力拼战。一个想要摧毁这整个梦境,另一个则想保护这整个梦境,却不知到底是谁胜谁负。

    然而她再转念一想,这言思道向来手无缚鸡之力,似乎根本就不会武功,如今身在这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之中,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青竹老人也无能为力,似言思道这般只会做口舌之争的人,又怎会有如此大的神通,居然能和这梦境主人天祖父相互抗争不下?

    就在谢贻香不解之际,只听身旁的青竹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真是好深的心机……丫头,之前牛鼻子曾说你身上有‘失魂’之相,也便是俗称的‘鬼上身’。当时你说什么也不肯向我等言明,如今看来,难道那个上了你身子的‘鬼魂’,便是眼下这人?”

    谢贻香微微一愣,回答道:“不错,正是此人。”要知道她当时根本就没弄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对海一粟所谓的“鬼上身”一说,她也一直不敢尽信,多少抱有些怀疑。再加上言思道这人本就神秘莫测,来历不明,甚至连“言思道”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所以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她又如何向众人说起?

    即便是后来在那汉墓主室里,自己到底还是向鲁三通等人提起言思道的名头,大家也听得一头雾水,还说出一连串什么“天机算”释如风、“大梦戏子”和“无相秀才”等名头,谁也不敢确定言思道的真实身份。所以谢贻香就算一早坦诚相告,说自己身上的“鬼上身”是被这个言思道所“上身”,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青竹老人听到谢贻香这个回答,却立刻沉下了脸色,缓缓说道:“果然如此……怪不得这人居然能有如此本事!丫头,莫非你还没明白,当时在那湖神祭坛上,这个人的确已经命丧在大芮曾祖父的神通之下,可谓是挫骨扬灰,死得干干净净……而如今再一次现身的他,其实根本便不是原来的那个‘他’,而是……而是以‘鬼上身’附在你身子上的那个‘他’!”

    这番话说得谢贻香心中巨震,她陡然回过神来,自己亲眼看见已经死了的言思道,又怎会再一次出现在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之中?

    原来眼前这个所谓的言思道,根本就不是言思道的真身,而是一个“鬼魂”罢了;是那个一直“附身”在谢贻香身上的“鬼魂”,也便是多次在梦境中和自己交谈的那个言思道?

    一时间,谢贻香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只听那青竹老人继续说道:“所以这个人之所以能再次现身于此,却是先以‘鬼魂’附在了你的身上,再通过你的身子进入到了天祖父的‘太虚一梦’里……也便是说,这个人根本便没有自己的身子!如此一来,纵然是身为梦境主人的天祖父,也无法通过所有人相互连接着的身子来约束于他,他整个人就好似这梦境里的一个游魂,谁也拿他没有办法……照这般下去,只怕这‘太虚一梦’当真便要毁在此人手里!”

    谢贻香听到这里,终于有些明白青竹老人的意思,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难怪言思道方才会说“我这一切的安排,从头到尾便是为了进入到你这‘太虚一梦’之中,从而破你神通、灭你全族!”以此推测,那言思道不知用什么法子潜入自己脑海中,从而令自己出现“鬼上身”的症状,其实从那时起,言思道便早已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才会提前在自己身上埋下这一伏笔?

    再往深处想,无论是欺骗鲁三通一行人前来鄱阳湖寻访“长生不死”,还是和闻天听在幕后合谋,要以寻找失窃的军饷为名,从而替朝廷剿灭鄱阳湖的这个神秘家族,其实都只是言思道故布疑阵、打出的幌子罢了。甚至连同鲁三通、闻天听等人的身亡,还包括他自己的丧命,全部都在言思道的意料之中!

    而言思道此番设局的真正意图,居然是要以他的“鬼魂”,通过谢贻香的身子悄然进入到天祖父的“太虚一梦”当中,从而摧毁眼前这整个梦境,彻底击溃整个神秘家族的根基所在!

    想到这里,谢贻香只觉浑身发冷。回想当日在那祭坛上,眼见言思道死于大芮曾祖父的神通之下,谢贻香虽然也曾有过怀疑,觉得言思道不该失败得如此轻易,但由于亲眼目睹了这个神秘家族的实力,到后来她反倒对言思道的失败不怎么怀疑了,只是对言思道之死隐约有些惋惜,甚至还有些伤心。

    谁知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地了解到言思道此番的用意!

    也便是说,无论是鲁三通、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海一粟、墨残空和那丁家姐妹,还是闻天听连同他座下的“十七君子”,还有鄱阳湖畔这整个神秘家族中所有的高手,连同谢贻香自己在内,其实早已陷入了言思道的布局里,被尽数算计在了其中;其间的每一个人,无论武功再强、势力再大、地位再高,全部都只是言思道的一枚棋子!

    堪破了这个真相,谢贻香惊骇之际,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这个神秘莫测言思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连这些纵横江湖数十年的当世高人,还有鄱阳湖畔这个近乎于“神”的神秘家族,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间?

    亏得那位已故的刑捕房庄浩明,之前还将这言思道称之为“魔王”。试问此番的青竹老人、闻天听、鲁三通等人,还有神秘家族中这些天祖父、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大芮曾祖父等等,无论其武功还是心智,哪一个又不是当世“魔王”?可是这所有的魔王,到头来竟然只是言思道棋局里的一枚棋子!

    谢贻香不禁回想起家族里的大芮曾祖父在击毙言思道前,曾对他有过一番评价,说是“昔日的管仲姜尚,未必身负什么异术,却可操纵寰宇、叱咤风云;孔丘老聃,未必掌控什么神通,却能开宗立派、经典万代。此外如后世小儿之子房、曼倩、巨君、孔明等辈,也皆是如此,和眼前此人乃是同类……”

    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忽听身旁的青竹老人冷冷说道:“丫头,你骗得我们好苦……你以为身在这梦境之中,我便当真不能出手杀人了?”

57 驭心自无敌

    话音落处,青竹老人已向谢贻香踏上两步,缓缓说道:“丫头你故意将这人带来,想要毁去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也便是毁去了我的长生不死此仇此恨,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说罢,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根细如毛发的青竹丝,正在他的指尖轻轻摇晃。

    谢贻香顿时脸色大变,连忙退开两步,用手中那柄菜刀遥遥指向青竹老人。只见青竹老人面色如寒,又说道:“身在太虚一梦之中,原本不可出手伤人但是天祖父曾向我传下话来,只要你一旦违反了之前约定三件事,我便能破例出手,立马取了你的性命。”

    听到这话,再看见青竹老人步步逼近的身形,谢贻香在对方的杀气压迫之下,几乎连手里的菜刀也拿捏不稳。眼下虽然是在做梦,可是面对这位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又岂是谢贻香之流可以匹敌的?

    眼看对面的青竹老人盛怒之下,便要对自己发出雷霆一击,谢贻香急忙望向四周那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景象,那言思道分明还在和天祖父奋力纠缠,哪里有闲暇分神照看自己?

    也便是说,面对眼前这位青竹老人,就只能靠谢贻香自己了?

    就在她彷徨无助之际,心底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清晰地说道:“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说话,除了言思道还能有谁?听到这八个字,谢贻香陡然醒悟古来,倘若真如青竹老人所言,言思道是以类似“鬼魂”的形态附在自己身上,从而进入到眼前的“太虚一梦”之中,那么此刻梦境里的谢贻香和言思道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身子,更是同一个人,又何分彼此?

    所以言思道其实就是谢贻香,而谢贻香其实也就是言思道!

    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除了言谈举止,甚至是悟出“融香决”的真谛,归根结底,谢贻香其实早就被脑海中的言思道所感染,潜移默化下,已经隐隐具备了言思道的些许心智。

    更何况此刻分明是在那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之中,所有的人都是在做梦,自己何必要怕眼前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当即定下神来,而且还露出一丝镇定的微笑。那青竹老人眼见谢贻香崩溃在即,正待向她出手,却忽然见到对方脸上这一丝微笑,不禁诧异地问道:“你笑什么?”

    谢贻香含笑不答,只是轻轻晃动手中那把菜刀,但见光华流转之间,她的手里哪里还是什么菜刀?分明乃是一柄弯弯的短刀虽然刀身上泛出的是灰白色光华,但看这柄刀的长短形貌,岂不正是谢贻香赖以成名的乱离?

    伴随着乱离重新出现在自己手里,谢贻香反而向那青竹老人踏上一步,笑道:“青竹前辈,眼下你我皆身在天祖父的太虚一梦里,任凭你武功再高,也会受到梦境本身的约束可是在我的身上,分明却有海道长施下的七星定魄阵,即便是那梦境主人天祖父,都要对我忌惮三分。所以敢问前辈,在这般局面下动手过招,前辈以为你我之间的胜负如何?”

    青竹老人当即双眉一扬,沉声说道:“好,很好丫头,想不到当今世上,除了戴老七和闻烈已二人,居然还有第三个人敢向我叫板哈哈,你问我胜负如何?那便还是老规矩,我只出一招。倘若一招之内杀不了你,便算我输!”

    谢贻香不为所动,脸上更不见丝毫恐惧,缓缓说道:“记得那夜与前辈在旷野中初识,前辈曾向我讲诉过一段长白山阴兵借魂的往事。此刻想来,那一段往事自然是假的了。”

    青竹老人不料她忽然提起自己讲诉的那个故事,不由地一愣,反问道:“那又如何?”

    谢贻香淡淡地说道:“这便巧得紧了。晚辈曾在机缘巧合下,了解到这些阴兵劫走朝廷军饷的手段,和前辈那段阴兵借魂的往事,居然是如出一辙。再加上蜀王鱼凫的天魔重生,晚辈若是猜得不错,只怕前辈早就对这个源自蜀山派的神秘家族有所了解,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了。”

    那青竹老人不禁“呸”了一声,说道:“废话我早就说过,我所知道的,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谢贻香径直打断他的话,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便怪了!”她沉吟半响,随即盯着青竹老人的双眼,缓缓说道:“要知道前辈讲述的那段往事,分明是发生在长白山大雪封山的官道上,可是鄱阳湖的阴兵,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长白山里?这自然是前辈的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从而编造出来的故事了。”

    那青竹老人脸色愈发难看,淡淡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贻香笑道:“前辈的这个故事里,你的父亲、姐姐和两个兄长,形貌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那大雪封山后穷苦人家的遭遇,若非亲身经历,更加编造不出来。倘若抛开阴兵借魂这一移花接木的部分,也便是说,前辈和你的家人,的确曾在大雪封山的长白山官道上赶路,而且也的确出了事故,从而让马车掉落悬崖,是也不是?”

    听到谢贻香这一问,青竹老人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喝道:“胡说八道!”

    伴随着对方的退后,谢贻香再往前踏上一步,逼问到:“倘若没有什么阴兵借魂,也没有在迷雾中引路的黑色马车,那么前辈的这段往事,其实只是一场普通的事故,也便是行进在雪天的官道上,马车不甚跌落进了悬崖,是也不是?前辈当然是侥幸活了下来,但听前辈讲故事时的情绪,前辈的父亲、姐姐和两个哥哥,分明是尽数命丧于这场事故。如此说来,试问前辈身为当时唯一的幸存者,在大雪纷飞的长白山里,可谓是禽兽绝迹,草木全无,前辈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只见青竹老人的身子微微发颤,继而如同喝醉了酒似的,踉踉跄跄退开几步,大喝道:“住口!”

    谢贻香却是不依不饶,兀自追问到:“至于前辈一直穿在身上的这几件裘皮,分明已经破烂得不成模样。晚辈斗胆猜上一猜,难不成这几件裘皮依次便是前辈的父亲、姐姐和两个哥哥当时所穿的衣服?而前辈之所以一直要将他们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难不成却是因为怀念他们的味道?”

    伴随着谢贻香这话出口,青竹老人几乎已经完全崩溃,就差没有瘫倒在地。谢贻香缓缓叹了口气,乘胜追击道:“记得家族里那位任三曾祖父曾说过,前辈修炼的这门血魔重生,乃是要将自己至亲之人的身体封进自己体内,从而让两个躯体共用一个神识如此一来,待到原本的身体毁去,体内的另一个躯体便如同瓜熟蒂落,浴血重生。若是晚辈所料不差,前辈眼下这一副新的身躯,难不成却是令郎的身躯?须知似这等惊世骇俗的手段,旁人或许难以接受,但前辈当然已经驾轻就熟了。却不知前辈这般做法,是否也有大半原因是在担心担心令郎会向前辈对待自己的父亲、姐姐和两个哥哥一样?”

    青竹老人嘶哑着嗓子说道:“别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

    谢贻香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就在她的指尖之处,忽然迸发出一豆苍白色的火光。只听她曼声吟道:“前辈不喜欢在黑夜里点火,殊不知当时长白山大雪封山,极寒交迫中,黑夜里的星火之光,直烤得油脂滴落,肉香四溢”

    那青竹老人的双眼已是一片通红,猛然撕心裂肺地大喝道:“我杀了你!”话音落处,他已从地上暴起,手中青竹丝探出,直扑谢贻香指尖的那一豆火光而去。

    而他的速度还是那么的快,快得简直超出了常人的极限,甚至一点也不比他当日击杀闻天听的那一剑慢。

    只可惜谢贻香早已成竹在胸,伴随着青竹老人的出手,她的身形随之一动,中乱离轻轻劈落,继而收刀站立再看青竹老人手中那根青竹丝那根细如毛发的青竹丝,分明已被从中劈作了两片。

    只听谢贻香淡淡地说道:“这世间最快之物,既不是声,也不是光而是你的心。心之所动,无往不利心之所御,无懈可击心之所在,无敌于世这本是前辈教我的道理。”

    说罢,她脸上又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笑道:“记得前辈还说过,以我的功夫,若是想找你替师父刀王报仇,那除非是在做梦了。然而眼下的你我,岂不正是在做梦?”

58 化身渡千万

    那青竹老人兀自呆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他望着自己手里被谢贻香劈作两片的青竹丝,喃喃说道:“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哪怕身在梦中,胜败也是一般无异……想不到三十多年了,这世间到底还是有人能够赐我一败……好一个谢贻香!好一个刀王!”

    听到这话,谢贻香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恭声说道:“前辈勿怪,适才危机关头,晚辈若是稍有不慎,只怕立时便要命丧当场。晚辈为求自保,不得已只好以言语得罪,还请前辈海涵。而刚刚那一番言语,晚辈也绝不会再向外人吐露。”

    那青竹老人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自言自语般说道:“方才那一刀……你本可以取了我的性命。”

    谢贻香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前辈过誉了,眼下我等身在梦境之中,一切都做不得真。晚辈那一刀即便是当真劈中前辈,自然也伤不得前辈分毫。更何况此后还要仰仗前辈的相助,晚辈又怎敢造次?”

    这次却轮到那青竹老人一怔,脱口问道:“要我想助?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谢贻香郑重地说道:“请前辈助我们离开眼下这太虚一梦,而且还要助我们离开这个阴间山谷。”

    那青竹老人顿时眉头一皱,说道:“凭什么?就凭你击败了我?”

    只听那言思道的声音忽然响起,笑道:“就凭两个字:自由。”话音落处,言思道的身形已重新出现在了两人身旁。只见他浑身下虽然是完好无损,但眉宇间分明透露出疲惫之态,可见方才和天祖父的这一场斗法,已然消耗了言思道不少精力。

    至于这“太虚一梦”的主人天祖父,一时却没了声音放眼四周,众人身在之处,分明只有一片苍白的天空和一片漆黑的大地,再看不到有其他人的踪影。

    那言思道强行打起精神,继续问道:“敢问青竹老师,你此生学武,却是为了什么?”青竹老人微一沉吟,当即回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学武当然是为了纵横天下,随心所欲,可是比起眼前这长生不死……”

    言思道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躺在这座大屋里沉睡,活在别人编造的梦里,纵然能多活几百年、几千年,又与那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庄周有云: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若是让你变成一截朽木,以此来换取你的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义?”

    那青竹老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言思道的话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可是一想起凡人寿命终有尽时,要让他放弃眼下这已经得到的“长生不死”,对这位一向贪生怕死的青竹老人而言,又谈何容易?

    谢贻香在旁察言观色,看出了青竹老人心中的犹豫,也劝说道:“青竹前辈,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活在别人的梦里苟且偷生,前辈你这堂堂正正的天下第一高手,岂不是成了那天祖父的玩物?”

    那青竹老人毕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又岂是言思道和谢贻香三言两句间便能说服的?他当即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人生在世,谁又不是老天爷的玩物?等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许多原本无法接受的事,自然便会看得开了。”

    听到这话,谢贻香一时也没了主意,却见言思道忽然猥琐地一笑,将手里的旱烟杆放进嘴里猛吸起来,向那青竹老人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说道:“青竹老师,你我同是烟国中人,我且问你,倘若连续三天不吸食旱烟,你可能接受?”

    那青竹老人想也不想,当即回答道:“当然不行!饭可以少吃两顿……但这旱烟一物,却是一天也不能少。”言思道笑道:“那你且算一算,自己已有多久没吸食过旱烟了。”

    青竹老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废话!我自然天天都吸……要知道身在这太虚一梦之中,过得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就连贻香方才都能凭空唤出她的乱离,要想吸一袋旱烟,又算什么难事?”

    要知道青竹老人从来没将谢贻香放在眼里,所以一直称呼她为“丫头”。可是眼下自己这个天下第一高手,分明已经败在了谢贻香的刀下,所以在青竹老人的心中,自然再不看小觑了这个丫头,这才改口称她为“贻香”。

    谢贻香听到这话,不禁暗自心急。想不到在这竟要关头,言思道居然和青竹老人聊起了旱烟,当真是不务正业。也不知方才言思道和天祖父之间的斗法,结果究竟如何。

    恰巧就在这时,天祖父那个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缓缓说道:“无知妖孽,任凭你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在我的梦境中,也休想翻出我的手掌心!哼,凭你一人想要毁去我这太虚一梦,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谢贻香惊讶之下,急忙四下望去,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又变回了之前的“阴间”山谷,和真实的景象别无二致,显然是天祖父已经化解了言思道的捣乱,重新构建出整个梦境。

    那言思道却并不气馁,当即大笑道:“过奖过奖!你是邪魔外道,我是外道邪魔,大家半斤半两,谁也害不了谁。凭我一人之力,的确无法破去你这太虚一梦但同样的道理,你也一样奈何不了我这个孤魂野鬼。”

    说罢,他忽然将自己手里的旱烟杆径直递给青竹老人,郑重地说道:“还请青竹老师仔细品味一下,在这梦境之中吸食旱烟,是否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那青竹老人下意识地接过旱烟杆,兀自说道:“能有什么不同?”话虽如此,他还是将言思道的旱烟杆放进嘴里,大口猛吸起来。

    谢贻香心中焦急,忍不住向言思道低声问道:“以往在我做梦的时候,倘若遇到惊险之事,又或者是被人伤害,自然便被吓醒了,不知这法子是否可行?倘若我在这梦里自戮,又当如何?”

    言思道苦笑道:“谢三小姐,你就别来添乱了。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惊吓才能惊醒,并不是因为你在梦里被人杀死来,所以才会醒过来。要知道眼下我们是在别人的梦里,不管你受到怎样的惊吓,也绝不可能动摇到别人的梦境梦境不破,你自然也醒不过来。所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若是死在这太虚一梦当中,便要看那天祖父的意思,他如果不愿救你,那么你的神识便从此烟消云散了,往后即便能从梦里醒来,也是个行尸走肉般的白痴!”

    话音落处,半空中那天祖父的声音当即响起,笑道:“原来你也不蠢,可是事到如今,你到底还是做了件蠢事。你以为附身在别人的身入我梦境,便能不受我的约束,继而凭一己之力毁去我这太虚一梦?当真是可笑至极!眼下我虽然灭不得你,但你这一生一世,却也永远休想逃离我这太虚一梦!”

    言思道却是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有些困难。但这里不是还有谢三小姐和青竹老师么?方才谢三小姐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神识清醒之际,差点便将你这整个太虚一梦尽数毁去,却被你以神通护住,这才没能成功……”

    说到这里,他忽然提高声音,继续说道:“然而我若是说服了这太虚一梦里的其他人,叫他们不愿继续留在你的梦境之中,合众人之力一同清醒……嘿嘿,届时任凭你如何神通广大,只怕也守护不住你的春秋大梦了,是也不是?”

    那天祖父的声音立刻大喝道:“放屁!”虽是盛怒之下,他的声音里也隐隐透露出了一丝恐惧,显是被言思道的这番话所震慑。只听他又说道:“此间都是我阴间家人,也都知道自己身在梦里,又怎能轻易被你说服?”

    言思道冷哼一声,笑道:“蠢材!方才在和你斗法之时,我早已化身千万,和你这梦境里的所有人都分别聊了一聊。不巧得紧,这里面倒还真有几位朋友,说什么也不肯继续留在你的梦里,甚至不惜性命,也要和我一起破了你这太虚一梦!”

    话音落处,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当即响起,坚定地说道:“不错!莫说是一天,哪怕是一个时辰、一刻、一分、一弹指甚至是一刹那,说什么我也不要继续待在这里做梦!”

    谢贻香听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当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正是那赤龙镇的镇长吴玉荣。而再看他身后,分明还有四五十个人。

59 不知身是客

    谢贻香一愣之下,顿时醒悟过来,方才自己看见大屋里面手拉着手趁睡的六七百人中,不是也有这位吴镇长?想来却是他因为潜入湖神祭坛偷盗财物,待到闻天听等人现身之后,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料竟被那位刚刚苏醒过来的大芮曾祖父撞破,一路擒回了祭坛。所以眼下家族里的人定然是要处罚于他,这才将吴镇长和自己一并打入了天祖父这“太虚一梦”里。

    而谢贻香和这吴镇长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多少还是对他有所了解。依据那天祖父化身成的小男孩所言,这吴镇长竟是当年通过鄱阳湖下的地底暗流,活着出现在了那“黄泉之地”的水池里,这才安排他入赘到了家族当中。

    再回想起当日在那祭坛之中,谢贻香还曾听吴镇长亲口说起,说他替这些“阴兵”在阳间办了十多年的差,却并非是真心实意,也一直没安什么好心,只盼着能从这个家族中捞到些好处,就此远走高飞。所以他当然不愿一辈子被困这梦境当中,这才要现身出来,相助言思道毁掉天祖父这“太虚一梦”。

    而此时在吴镇长身后的四十几个人里,闻天听座下“十七君子”当中幸存的几人也赫然在列,其他人谢贻香却不认识。想来这些人里,或许有像自己这样的外来人,一直被困在这梦境之中无法离开或许也有家族里的叛逆之人,不愿以这等沉睡的方式在梦境中获得“长生不死”又或许还有脑子不太灵光的族人,只是被言思道以花言巧语哄骗过来,要将这天祖父的“太虚一梦”破去。

    眼见这突然出现的四五十个人,谢贻香惊喜之下,忽然间仿佛心意相通,也不需那言思道开口提醒,急忙凝意集思,奋力地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那吴镇长等人早就知晓自己是在做梦,方才又得到了言思道的指点,眼见谢贻香开始发力,也连忙在脑海里集中精力,拼命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时间,但见四周的“阴间”山谷再一次坍塌,眼前只剩苍白的天空和漆黑的大地。就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脚下那漆黑的大地也开始如水一般起伏,犹如云雾般往四下散去。而头顶上苍白的天空则仿佛是布满裂痕的冰块,一片一片往下掉落。

    那言思道见状,不禁大声笑道:“天祖父,破你神通,便在此时!”说着,他向旁边的青竹老人喝问道:“青竹老师,难道你还没想明白?”

    那青竹老人还是有些神不守舍,喃喃说道:“照啊试想这些日子身在这太虚一梦当中,吸食旱烟的感觉,的确和以往有些不同”

    言思道当即喝道:“废话!要知道你只是在别人的梦境里梦到自己吸食旱烟,原本就是空想,和真正吸上一锅旱烟的感觉,当然有天壤之别!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难道却连这一点也想不明白?倘若换做是我,若是吸食不到旱烟,纵然能活一千年、一万年,做人又有什么滋味?那倒不如去死!”

    须知这青竹老人本就和言思道一样,对这旱烟一物上瘾颇深,当日还曾厚着脸皮,向谢贻香讨要她腰间锦袋里的“吞火烟”。此刻听到言思道的这一番话,他顿时醒悟过来,在这梦中虚幻的日子里,自己又几时真正地吸过一口旱烟?

    想通了这一点,刹那间,这青竹老人的心里仿佛是有千百只小猫在不停地抓捞,直抓得他心中发痒,浑身难受,可谓是一刻也不能再忍。他连忙将言思道递给自己的旱烟杆放进嘴里,狠狠地猛吸了几口,但是哪里还能找回以往吸食旱烟时的快感?

    如此一来,那青竹老人当场烟瘾大发,只觉心中慌乱,哪里还记得什么长生不死?想到自己已有好些日子不曾吸食过旱烟,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住,忍不住放声大喝道:“这是什么鸟地方?我不待了!”

    话音落处,但听四下轰鸣声响,仿佛是天崩地裂一般,苍白的天空和漆黑的大地似乎都在一刹那间化作了灰烬,只在天地间剩下一片懵懵懂懂的迷茫就好像是倒退回了传说中混沌未开的上古时期。

    原来虽然同样是梦境中人,这青竹老人身为当世第一高手,除了武功之外,其精神、意志和心力,终究也要高人一筹,虽然比不上被施展下了“七星定魄阵”的谢贻香,但一旦反抗起来,威力也不容小觑。所以此刻伴随着青竹老人的这一发力,在众人的合力之下,整个“太虚一梦”再也承受不住,终于便要被彻底毁灭了!

    混乱中只听天祖父那雄浑的声音厉声惨叫道:“大胆!大胆!尔等当真是反了!”声音竟是无比的惊恐,更是无比的无助。那言思道也不理会于他,曼声吟道:“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伴随着他的话语声响,只见迷茫中言思道的身形已逐渐变得巨大,隐隐中竟然还有金光从他身体里迸现出来,继而越来越亮,径直掩盖了眼前的所有一切,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但听言思道继续念道:“无生无灭性清静,执着四大身实有,空花空实皆是幻,山河大地尽虚空身在这太虚一梦里的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倘若尔等再不随我们一同苏醒过来,只怕再过片刻,你们便全部都要给这位天祖父殉葬,让自己的神识伴随着梦境的毁灭,从此烟消云散,再不复存在!”

    话音落处,谢贻香在恍惚中似乎又看到身旁多出十几条人影,继而越来越多,到后来竟然有七八十人之多。听言思道这般说法,天祖父这“太虚一梦”分明正在走向毁灭,此刻一同身在梦境当中、也便是正在那大屋里沉睡的那六七百人,如果不趁此机会和谢贻香等人一齐苏醒过来,其结局便是要和这天祖父一并毁灭,令自己的神识灰飞烟灭。

    可是加上之前的四五十人,此刻和自己一同现身,想要苏醒过来的人,总共还不到两百人,莫非其他的五百多个人,都不愿接受这“太虚一梦”即将毁灭的现实?又或者他们身为“阴间”之人,纵然是神识俱灭,也要和这位天祖父同生共死,说什么也不肯站到“敌人”这一边?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其他人执意不肯醒来,待到言思道将这“太虚一梦”破去,岂非等同于一举杀死五百多人,几乎算是将这个神秘家族给彻底灭族了?而且在这些人里,只怕还不乏类似大芮曾祖父、任三曾祖父和任千秋之类的高手,就连如今的家族管事人六曾祖母也身在其中。相比之下,之前在祭坛上“大开杀戒的”戴七和闻天听二人,和言思道此刻的举动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然而当此时刻,谢贻香不该也不能阻止言思道的动作。眼见这“太虚一梦”摧毁在即,鄱阳湖的一切谜题也算是尽数解开了,待到自己苏醒之后,因为那“七星定魄阵”的威力,恐怕便再也见不到这言思道了。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连忙向言思道那巨大的身影问出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言思道,你究竟是如何进到我脑海当中的?”

    那言思道不屑地一笑,摇头说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终有一日,你自会明白。”谢贻香还想再问,那天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已不似之前那般雄浑,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在作垂死挣扎。只听他吃力地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祖父口中的这个“你”,自然便是指设计出眼前这一切、正在率众摧毁自己“太虚一梦”的言思道了。只听那言思道大笑道:“就凭你?还不配问我的名字。”

    说罢,他陡然大喝道:“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几时终?心随万境悟真性,身如聚沫心如风!”

    伴随着言思道念出这最后一句话,谢贻香忽觉眼前一暗、耳中一静,整个喧嚣的“太虚一梦”便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了。她略一挣扎,又觉后背处一片冰凉,骤然醒悟过来,自己此刻分明是躺在冰冷的地上而手中则是空空如也,乱离也已消失不见了。

60 世上方一日

    谢贻香心中明白,自己终于已经从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之中清醒过来,此刻应当是在山谷中那座大屋下的地洞里面。她急忙坐起身来,但觉左手一沉,却是还拉着身旁正在沉睡之人的手,定睛一看,正是那青竹老人,看他的面貌神情,分明也正在苏醒过来。

    想来是因为自己被海一粟的“七星定魄阵”封印住了神识,所以才会在梦境被摧毁之际率先醒来。可是伴随着自己这一醒来,也便和那个言思道彻底诀别了,再也不复得见。

    如今眼前虽是一片黑暗,但谢贻香那“穷千里”的神通已经可以凭借微弱的光亮,将这周围的一切看清。原来果然如同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情形,眼下分明个深陷地底的大洞,和梦里一模一样,呈向下的倒锥形。沿着这大洞的内壁,是一条向下盘旋的走道,一直通到这大洞的最深处。而躺在这条走道上的,的确有六七百个手拉着手沉睡之人,而这些人当中,此时已有十几二十个人开始蠕动身子,想来便是那些在梦境中被言思道说服,和自己一同苏醒过来的人。

    再看这条走道的尽头,也便是这个大洞的最深处,这所有手拉手沉睡之人的最后一个人,正如之前在“太虚一梦”里所见,乃是一个干枯得不成模样的老者,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多半便是那“太虚一梦”主人天祖父的真身。若非谢贻香早已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像干尸一样的老者,便是在梦境中掌管一切、神一般存在的天祖父。

    就在她思索之际,渐渐地感到一阵冰寒之气袭来,却是这个大洞里的气候有些异常,想来却是要配合那什么“万木逢春”的沉睡神通。眼见身旁的青竹老人已从地上坐了起来,正瞪大了双眼回神,谢贻香放眼望去,附近已有不少人相继苏醒过来,不远处的吴镇长更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喊道:“好险!好险!”

    谢贻香眼下可谓是劫后重生,正不知应当如何是好,见到这吴镇长也醒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之前的恩怨情仇,当即来到那吴镇长的身旁,问道:“什么好险?”

    那吴镇长喘息半响,终于认出了谢贻香,当即说道:“难道谢三小姐竟不知道?天祖父的太虚一梦又岂是浪得虚名,似方才那般合众人之力,以意念强行苏醒过来,虽然到底还是将这太虚一梦摧毁,但这其中若是稍有不慎,神识便会深陷梦境之中,和梦境一同毁灭。你别看方才和我们一起破梦的有一两百人,但真正能醒过来的,只怕还不足一半。”

    谢贻香愕然半响,原来言思道此举倒也甚是弄险,要知道梦境中的言思道不过是谢贻香脑海中的“鬼魂”罢了,倘若方才的破梦之举失败,又或者是谢贻香再也醒不过来,对言思道这个“孤魂野鬼”而言,其实倒也无妨,但谢贻香和青竹老人等人便危险了。言思道此举,可谓是赌上了谢贻香等人的性命。

    想明白了这一点,谢贻香不禁暗道侥幸,幸好有海一粟替自己施下了“七星定魄阵”,否则眼下的自己是否可以顺利醒来,只怕还是未知之数。而她原本对言思道的些许感激,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就在这时,身旁的青竹老人也已回过神来,兀自大叫道:“烟在哪里?我身上的旱烟去哪里了?”

    那吴镇长深知自己已和整个神秘家族彻底决裂,若是还想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那便只能仰仗眼前这位死而复生的光头汉子了。所以一听到青竹老人发问,他连忙说得到:“老先生莫要着急,依照家里的规矩,所有人在入梦之前,都会把身上的一切事物尽数收缴去。似你们这些外人,身上的东西应当还存放在阴间赤龙镇的衙门里,就好比是谢三小姐的宝刀。所以老先生要抽旱烟的话,只怕也要去往镇上一趟了。”

    谢贻香心道:“眼下虽然终于摆脱了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但终究还是身在险地,何不就此逃脱?倘若再回到山谷当中的镇子里,岂不是羊入虎口?莫要说还有那大芮曾祖父和任三曾祖父这两大高深莫测的家族长老,即便是家族里剩下的那些高手,也一样不好对付。”

    当下她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吴镇长的盘算。要知道吴镇长在家族里忍气吞声十多年,可谓是壮志难酬,到头来只是想发一笔横财,从此远走高飞,所以说什么也不肯空手离去。至于那“阴间赤龙镇”的衙门里,多半还有些值钱的物件,甚至连吴镇长从祭坛底下偷来的那些珍宝,也还没来得及放回坍塌的祭坛下,也一并被暂时寄存在了衙门里。

    然而谢贻香尽管看破了吴镇长的意图,但是正如吴镇长所言,自己的乱离也被收缴了去,她虽然没有什么“刀在人在,刀毁人亡”的迂腐规矩,但乱离好歹是自己用惯了的佩刀,又是师父刀王遗留下来的宝刀,若是不将此刀寻回,说什么也有些不甘心。她当即问道:“吴大人,只凭我们几人,想要杀回那阴间赤龙镇,你有几成把握?”

    此时闻天听座下那“十七君子”中幸存的四人,也已尽数苏醒过来,正你一言我一语相互交涉着,都还没从方才的“太虚一梦”里回过神来。除此之外,这大洞走道上还有不少家族里的人也逐渐开始苏醒过来,一时间倒也没工夫理会谢贻香等人。而那青竹老人只觉烟瘾发作,浑身难受,当即也向那吴镇长问道:“我们睡了多久?”

    那吴镇长先回答青竹老人的问话,说道:“在天祖父所设定的太虚一梦之中,通常每过七日,正好便是世上的一日。照这般推算,我们几个此番入梦,在梦境中不过只有五六天的光景。也便是说,从我们沉睡至今,其实还不到一天的光阴。”

    说罢,他这才回答谢贻香的问题,说道:“谢三小姐不必担心,若是我所料不差,湖神祭坛之上的大战,乃是发生在昨日或者是前日,而家族管事人六曾祖母因为重伤难治,此番也同我们一起以万木逢春的神通沉睡在此。至于家里的其他人,眼下应当都在湖神祭坛处修缮,同时还要选出家族中新的管事人,大芮曾祖父和任三曾祖父自然也在祭坛附近,所以那阴间赤龙镇里,应当没有什么防备”

    那青竹老人早已急不可耐,听到这里,当即说道:“那便先去镇上稍做歇息!”说罢,他又恨恨说道:“原本念着这长生不死,我对他们还有些容忍眼下这个梦既然已经醒了,这里剩下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我还有什么顾忌?”

    当此情况,谢贻香只得和那吴镇长再次合作。当下众人略一合计,闻天听座下的四人也终于相互通报了姓名,乃是闻天听的二弟子“指点南天”何海山、八弟子“破笔生花”孙明勇和十弟子“正心剑”穆洵这三名男子,还有十四弟子“空里飞霜”李亦斓这一名女子。至于“十七君子”中谢贻香识得的“断浪一刀”周镇海和“孤峰千掌”吕行舟,连同闻天听座下的其他十一名弟子,都已尽数命丧于那任三曾祖父之手了。

    如今闻天听座下这仅存的四人,谢贻香早已在祭坛上见过他们的身手,虽然自己的“融香决”已经大成,但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如今合己方这七人之力,倒也可以一闯那“阴间赤龙镇”了。

    至于此间正在苏醒的其它族人,吴镇长坚持要将他们尽数杀死,谢贻香则是坚决反对,不愿多伤人命。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际,那青竹老人和闻天听座下的四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继而出手如风,借着黑暗四下游走,顷刻间便将走道上醒来的族人尽数打晕,又或者是封上了大穴。

61 三世天祖父

    虽然醒来的这些族人里,也有几个武功不俗的高手,但因为刚刚从长眠中苏醒,神识和身体都还有些不适。再加上天祖父这“万木逢春”的神通虽然和“龟息”的原理相似,其实却要强大得多,能使沉睡之人的身体僵硬,达到最接近死亡的状态,同时再借助这座大屋里的阴寒之气让身体长存。所以族人在睡眠期间,通常来说,往往数年不需进食,这才会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便如同那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刚醒来时的样子。

    所以眼下这些沉睡已久的族人醒来,即便武功再高,顷刻间哪里有什么力气?相比起来,青竹老人和闻天听座下的四大高手不过只沉睡了一天工夫,轻而易举地将便他们尽数制住。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青竹老人等人便处理完了所有苏醒过来的族人,即便这当中还有和谢贻香等人一样的外人,众人也顾不得许多,全部将他们击晕或者是封住了大穴。

    但吴镇长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谢贻香执意不肯伤人,他还是去找来了一块大石头,往大洞最深处那天祖父的身体上砸落下去,顿时便将那天祖父那干尸一般的身体砸了个稀巴烂。如此一来,这位梦境中的神祗就算神识并未随着梦境的毁灭而消失,肉身也已被毁,再也没有苏醒过来的可能。至于神秘家族中的“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这两大神通,也便就此失传了。

    至于沉睡在谢贻香附近的家族管事人六曾祖母,至始至终都不曾醒来,待到吴镇长去探她的鼻息,已然没了气。那吴镇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往她头上狠狠补了两掌,将六曾祖母的一颗头颅打得头骨尽裂,血浆四溅。

    谢贻香虽然对吴镇长此举甚是反感,然而身陷此地,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众人收拾妥当,便沿着大洞周围的走道出来,径直撞破顶上的茅草屋顶,顿时便觉日光刺眼,终于重新回到了这个“阴间”山谷当中。放眼望去,恰好是日出时分,阳光从山谷的谷口处洒落进来,透露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朝气。

    在场七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当下众人也不敢耽搁,按照方才的商议,便在吴镇长的带领下径直往山谷当中的“赤龙镇赤龙镇”而去。

    谢贻香深知吴镇长替这个神秘家族办了十多年的差事,定然知道他们不少秘密,之前为求自保,他才不敢向鲁三通一行人吐露。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而且这位吴镇长已近和家里彻底翻脸,自然没了顾忌。所以沿途上谢贻香便向吴镇长询问自己的疑惑,果然,事到如今那吴镇长也不再隐瞒,将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谢贻香。

    原来细说起来,谢贻香等人此番能够从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中安然无恙地苏醒,除了神识无碍,而且连身体也没受到任何损伤,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要知道那令人沉睡的“万木逢春”,通常是以七年为一个循环,若是没有沉睡满七年便被提前唤醒,则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损伤,甚至有性命之忧。

    便如同当夜被天祖父提前唤醒的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三人,虽然经过短暂的休息和进食,可以和常人一般行动无恙,但由于未能在“万木逢春”当中沉睡满七年之期,以致身体大受损伤,非但不能以“万木逢春”再次沉睡,而且活在世上,也仅仅只剩一年不到的光阴。待到一年后身体被彻底损坏,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性命。

    而且沉睡之人的身体一旦经历了“万木逢春”的洗礼,已然大异于常人。即便是正常苏醒后,也只能在世上活动一年左右的光阴,继而便要再次入睡,否则身体便会油尽灯枯,虚弱而亡。也便是说,一旦选择了以这“万木逢春”的神通沉睡,则必须要周而复始地经历着“沉睡七年,苏醒一年”这样的过程。

    正是由于家族里这般独特的作息,那“家族管事人”才要每年更换一次。一年期满,便要由新的管事人接任,从而让现任管事人回到“万木逢春”的沉睡状态。至于那位六曾祖母虽然还未满一年的任期,但因为身受重伤,已然性命难保,这才不得不提前沉睡,将家族里的相关事宜转交给了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两人。

    然而谢贻香等人此番的沉睡,推算下来,其实不过一天左右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刚一睡下,便立刻苏醒了过来,所以身体还不至于被“万木逢春”的神通损伤。若是再多沉睡些日子,待到身体被“万木逢春”彻底洗礼后,即便能在言思道的引领下苏醒过来,只怕也会如同任千秋、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一样,非但不能再次以“万木逢春”沉睡,而且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寿命。

    至于究竟要沉睡多久,才会被“万木逢春”的神通影响到身体状态,吴镇长却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七日,又或许是半个月。但是不管怎样,众人此番这一天左右的沉睡时间,对身体倒是无害,所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再说那所谓的“太虚一梦”,乃是和这令人沉睡的“万木逢春”结合在了一起。“万木逢春”的沉睡周期为七年,对应的“太虚一梦”当中,由于梦境中沉睡者的思维极快,时间的流转乃是平常的七倍速度,所以沉睡的这七年,折算下来便是要在梦境中度过七七四十九年。

    所以这“沉睡七年,苏醒一年”的作息看似无聊,但身在“万木逢春”的循环之下,往往可以将寿命延长至两三倍。依照吴镇长所言,家族里人最长寿的一人,合计沉睡了四十一次,甚至活到了三百四十六岁。按照梦境中的七倍速度来算,也便是说这人在天祖父的“太虚一梦”里度过了两千零九年虽然梦境中的生活到底是假的,但对这人来说,他所经历的这些光阴,也算是传说中的“长生不死”了。

    谢贻香听完这一切,一时间也不知家族里的人以这等方式让自己“长生不死”,究竟是祸是福。对自己而言,便如那言思道所说,似这般沉睡七年,让自己活在别人虚构出的梦境里,便等同于失去了自由,即便真能活上个一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对此吴镇长也是感慨良多,他是入赘在这个家族当中,还不曾进入过“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的长生不死,而对于家族里这一延长寿命的方式,他也多少有些抗拒。倘若这个家族不是因为“沉睡七年,苏醒一年”的约束,凭他们的实力只怕早已雄霸天下、坐拥一方了。也正因为家族里这种特异的作息,所以族人一来无法和外面的世界抗衡,甚至无法同步二来族人醉心于梦境中虚幻的“长生不死”,更无心外去闯荡,这才造成了整个家族近千年来的隐居生活,而且几乎不为外人所知晓。

    当然,家族里也有不少反对以这般方式“长生不死”的族人,家族管事人倒也并不强求,只是任由他们正常地生老病死,又或者放他们到外面的“阳间赤龙镇”上生活,只需在他们死后,将遗体运回山谷中安葬便是。

    而在这当中,也有过不少激烈的反抗者,就好比江望才的军师方东凤,原本也是家族中的“辅”姓族人,因为反对家族里的生存方式,又不甘终生隐居在此,所以才会叛门而出,最后居然当上了神火教第十一代的教主。

    又好比那位被天祖父提前唤醒的“六百年来家族第一高手”任千秋,当年便是心存高远,想要毁去上一任天祖父的“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从而令族人不再沉迷于此,却被家里人群起围攻。到最后虽然有一百多位族人死在他的剑下,终于还是将他制服,从而强行令他沉睡进了“万木逢春”之中。

62 镇中起杀机

    再说这“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两大神通的起源,其实早在数百乃至上千年前,便已被家族里当时的一位天祖父所创立出来。到如今的这一位天祖父,其实已经是第三任接掌的后辈,由于族人感念创立出这两门神通的那位天祖父,所以才会一直沿用了“天祖父”这一称呼。

    就好比是“六曾祖母”、“大芮曾祖父”和“任三曾祖父”这些家族长老,按辈分来说,他们当然不可能恰巧是所有族人的曾祖父、曾祖母,所有族人之所以都这样称呼,多少也有些敬称的成分。

    听完吴镇长解释清楚了这一切,谢贻香才终于弄明白了家族里所谓的“长生不死”。再加上梦境中天祖父化身成的小男孩向自己讲述的家族里“黄泉之地”神异,以及他们劫走朝廷军饷的全部过程,甚至还告诉自己朝廷此番运送的军饷,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所以对自己而言,既然已经查到军饷被劫的元凶,更查清了这个神秘家族的来历和底细,那么自己在此间的事,也便算是完结了。

    剩下的事,则是取回自己遗失的乱离,从而回刑部房复命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寻到戴七和曲宝书这两位前辈,约他们一同离开。

    但是转念再想起海一粟、墨残空、闻天听和言思道等人的身亡,谢贻香又不禁有些唏嘘,或许这便是众人此行所要付出的代价了。然而其他人倒也罢了,那个言思道虽然已经死在大芮曾祖父的“道法佛光”之下,却分明还留下一个“鬼魂”潜伏在自己的脑海里。

    虽然谢贻香一直想不明白言思道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出现了市井乡野间所谓的“鬼上身”症状,可是待到言思道大破天祖父的“太虚一梦”,将众人从梦境之中解救出来后,她心里便有了新的疑惑。

    以言思道的本事,他既然能同时算计了所有的人,甚至还以自己的“鬼魂”附在谢贻香身上,继而摧毁天祖父的“太虚一梦”,可谓是毁掉了这整个神秘家族的根源所在。似他这等算无遗策的安排,又怎么会让自己命丧于那大芮曾祖父的手下?

    要知道这个言思道可谓是当今世上最为神秘之人,每次出现,用的都是不同的身份,甚至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以此推测,当日在祭坛上被大芮曾祖父所消灭的那个“言思道”,是否又是真正的“言思道”?

    谢贻香虽然对言思道的生死有了怀疑,但此刻却也无从判断。当下她倒也不再多想,又向吴镇长询问鲁三通之死,只听吴镇长回答说道:“那姓鲁的僵尸的确已经死了。虽然家族里留有祖训,禁止家人随意杀戮,即便是十恶不赦之徒,也大都是以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囚困起来。但是你们此番前来,非但杀害了家里上百名高手,而且差点还灭掉了整个家族,可谓是血海深仇,众怒难平,那姓鲁的僵尸身为你们的首脑,家里人说什么也不肯轻饶,所以大芮曾祖父便颁下号令,当场将那姓鲁的僵尸执行了车裂之刑。”

    确认了鲁三通的死讯,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说起来且不论鲁三通为人是正是邪,他为了要解除自己身上的尸毒,这才苦苦追寻“长生不死”,却被言思道和闻天听二人利用,一路上不仅害死了他手下的所有人和座下四名小童,就连他自己也命丧于此,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可惜了同行的海一粟,以及和鲁三通签订契约的墨残空,还有墨残空手下的四名墨家弟子。

    然而伴随着鲁三通的身亡,最令谢贻香担心的则是鲁三通分明承诺过自己,说待到此间的事了,便要带自己去寻访鬼谷道的传人,从而解开自己身上的“失魂”之相以及“七星定魄阵”。眼下鲁三通已死,自己又该去哪里找寻鬼谷道的高人?以眼下的局势来看,也只能先行离开此地,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里,谢贻香又想起那位已故的武林盟主闻天听,此番他被言思道利用,最终命丧于这鄱阳湖畔的山谷中,也算是他一心要在皇帝面前邀功,而且又信错了人,这才咎由自取,死在了青竹老人手里。

    但是此刻和众人同行的闻天听座下四人,因为当时已被任三曾祖父尽数击溃,所以竟不知道杀害他们师父的真正凶手,其实便是眼下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对于这一点,眼下大家刚刚才从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中苏醒过来,未脱险境,正是同仇敌忾之际。谢贻香和吴镇长本就不傻,自然没将闻天听身亡的真相告知他们四人,而那青竹老人更是装聋作哑,才不会傻到自行承认此事。

    就在谢贻香心念转动间,山谷当中那座“阴间赤龙镇”分明已在众人眼前。行进之间,忽然有两道人影晃动,向众人迎面而来,同时大声喝问道:“什么人?”

    谢贻香心知是镇上的族人前来盘查,但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两个人的模样,便觉眼前一花,青竹老人那颗光头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前,眨眼间便将这两人击毙当场。

    谢贻香惊异之下,还是以为自己眼花了。难道自己之前所认识的,竟是一个假的青竹老人?

    要知道自己从认识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开始,这青竹老人便一直裹覆在他的好几件裘皮当中,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其举止更是贪生怕死,遇事向来躲在最后,就连说话也是一副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样子。谁知眼下他凭借“天魔重生”的再次复活,虽然说起话来还是以前那副腔调,但此刻居然身先士卒,摆出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姿态,和之前竟是大不相同。

    其实倒不是这位青竹老人重生之后转了性子,而是在梦境中他被言思道挑逗得急了,眼下烟瘾发作,急着要去镇子里找寻旱烟。但听“砰砰”两声闷响,前来阻挡的那两个人一招未出,便已横尸当场,青竹老人当即留下一句,说道:“憋得难受,我先去找旱烟……大家衙门里会合。”话音落处,但见他身影一晃,已然消失在前方的“阴间赤龙镇”里。

    谢贻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下倒也顾不得他。她之前在外面的赤龙镇里待了一个多月,早已逛得熟悉,再加上又在天祖父的“太虚一梦”里生活了好几天,所以眼下这个和外面赤龙镇同样布局的“阴间赤龙镇”,谢贻香早已是轻车熟路,几乎不用吴镇长的带路,便知径直穿过街道,来到了镇上的衙门前。

    如今正是天亮时分,镇上倒是有不少早醒的族人,看到谢贻香一行人兀自横冲直撞,仓促间竟不知如何是好。那吴镇长深知家族里虽然已经没剩多少高手,但镇上还是有不少会武功的族人,若是遭到他们围攻,倒也不好对付。他当即大声喊道:“出事了!出事了!祖屋里的太虚一梦已经被外敌毁去,就连我们的天祖父也已身亡,大家这便赶紧收拾妥当,逃命要紧!”

    谢贻香这才知道那座方圆十多丈的大屋,原来是被家里人称之为“祖屋”。听到这话,她顿时明白了吴镇长的用意,也一唱一和地大声说道:“朝廷已经派来大军,誓要围剿此地。你们的天祖父以及祖屋里沉睡的长老们,便是被朝廷的大军所杀,只怕转眼间便要攻到镇上来!你们若是还想活命,那便赶紧离去!”

    话说这镇上的族人不认识谢贻香倒也正常,但那吴镇长却是入赘家里的外亲,而且还是“阳间赤龙镇”的镇长,镇上倒有不少人认识他。听到两人这般呼喊,四下的族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更有不少人围了过来,要向吴镇长仔细询问,却被吴镇长一一呵斥开去更有不少族人惊疑之下,连忙向那座大屋坐在的方向疾奔而去,要去看清“祖屋”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更有几人急匆匆地跑出镇子,看方向正是要去往那座湖神祭坛。

63 血溅公堂地

    谢贻香和闻天听座下的四名弟子都知道那任三曾祖父和大芮曾祖父的厉害,好容易才从梦境中苏醒,哪敢在这“阴间赤龙镇”里多做停留?当下众人便往衙门里直冲进去,虽然里面有好几名守卫,但惊惶之间哪里敌得过众人,顿时被制服当场。

    那吴镇长三言两语摆平了镇上的族人,也一并冲进了衙门,带领大家直奔衙门的后堂,果然,就在这衙门的后堂里,分明堆了一屋子的物件,倒像是个五花八门的杂货铺,和外面的赤龙镇衙门后堂却是大不相同。那谢贻香目力极好,不过一转眼间,便发现了自己那柄绯红色的乱离,被摆放在了一个箱子上,连忙伸手取了回来。

    待到乱离终于回到自己手里,谢贻香顿时定下心来,缓缓吁出一口长气。却见乱离下分明还有一本薄薄的书册,竟是海一粟临死前送给自己的水镜宝鉴录,原来也一并被家族里的人收缴在此。谢贻香一时也不及细想,当即一并取回,装进了自己怀里。

    再看闻天听座下的四名弟子,也在这后堂里寻回了各自的兵刃和物件,纷纷整装待发。那吴镇长却是心花怒放,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原本使用的那一柄软剑,还有他在祭坛下“金门”后寻到的一柄新的软剑,连同他偷盗出来的玉器珠宝,此刻都还没来得及放回祭坛里,乃是一并被堆放在了此间。当下他也不客气,一股脑塞回了自己怀中。

    因为要等那吴镇长收拾好珠宝,众人在这后堂里约莫耽搁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终于准备就绪。闻天听座下那位“空里飞霜”李亦斓,也在附近的屋子寻到一些糕点,一并分给众人,大家在沉睡中饿了一整天,当即胡乱吃上几口,便一同踏出这衙门的大门。

    却不料刚来到衙门门口,猛然间一股极强的气劲从门外径直传来,谢贻香、吴镇长连同闻天听座下四人居然同时一个踉跄,相继退了回来,差点还摔倒在地。

    谢贻香惊恐之下,乱离已然自行出鞘,跳到了她的手里。定睛望去,只见衙门外一个高瘦老者目光如炬,豪气外露,正是之前在祭坛上打过照面的任三曾祖父。

    依照吴镇长的推断,这任三曾祖父此刻应该是在那湖神祭坛一带主持修缮的工作,想来是听到了方才从镇上赶过去的族人禀告,这才前来查看。要知道眼下这“阴间赤龙镇”离那湖神祭坛之间,到底还隔着一里地的路程,这任三曾祖父居然在这片刻之间便现身于此,其修为之高,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回想起当日在那祭坛之上,闻天听座下“十七君子”里的八人,为了要替闻天听争取恢复功力的时间,曾一同出手对付这任三曾祖父,却不料或死或伤,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八个人便已全军覆没。可见这位任三曾祖父的本事,至少不在已故的闻天听之下,仅凭眼下的谢贻香等人,自然不及当时的“八君子”,倘若和他动手,无疑是自寻死路。

    更何况那吴镇长又是的贪生怕死之辈,谢贻香倒不敢指望于他,当即便吩咐他去寻找青竹老人,自己则斜斜劈出手中的乱离,看似乱刀中的一招“乱云飞渡”,当中却又是谢封轩那“空山明涧”的劲力。

    伴随乱离绯红色的刀光一闪,整个赤龙镇衙门的大门便在刀光中彻底坍塌,径直往那任三曾祖父身上砸落过去。而谢贻香也连忙退开两步,以防这任三曾祖父暴起伤人。

    却不料衙门的大门还没来得及坍塌下来,那任三曾祖父的身影一动,居然提前穿过砸落的碎木碎石,径直来到了谢贻香身前看他这般速度,竟丝毫不比那青竹老人的动作慢。

    谢贻香虽然惊讶,但也从来不敢低估这位任三曾祖父。逢此情形,她那“落霞孤鹜”的身法早已通过“融香决”融入到了她的一举一动之中,当即斜斜踏上一步,居然抢到了那任三曾祖父的侧前方,继而反手一刀向后劈出,直取那任三曾祖父的后颈。

    那任三曾祖父不禁“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于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出手。当日在祭坛上,谢贻香因为乱离被缴,又被青竹老人封住了哑穴,所以一直不曾出手,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那任三曾当时祖父察言观色,见这小姑娘内力不深,倒也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谁知此刻这一动手,谢贻香这一份临场的反应和化守为攻的手法,虽然招式间内力平平,却分明是一流的手段。

    任三曾祖父当下再不敢大意,回手一擒,便以空手抓住了谢贻香攻出的乱离,兀自将刀锋握在了手里而他那一支瘦如枯柴的手掌,竟是丝毫不惧乱离那锋利的刀锋。与此同时,就在这刹那间,闻天听座下的何海山、孙明勇、穆洵和李亦斓四人,也已分别出手,同时攻向那任三曾祖父。

    这一来可谓是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当时在祭坛之上,闻天听座下的这四人都曾被任三曾祖父相继击溃,昏迷中也没看到青竹老人击杀闻天听的那一幕。待到从天祖父的“太虚一梦”中清醒过来后,听到谢贻香和吴镇长说起闻天听的身亡,还以是这个神秘家族下的毒手,甚至极有可能便是眼前这位任三曾祖父。所以此刻四个人手中的一柄剑和一把短刀,还有两只空手,顷刻间已将那任三曾祖父围在当中。

    然而那任三曾祖父一只手牢牢握住谢贻香的乱离,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凭空挥弹,顷刻间便已将四人攻来的招式尽数化解开去,嘴里冷冷喝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贻香的乱离好容易才失而复得,哪知此刻却被这任三曾祖父看出虚实,知道自己的一身功夫都在这柄短刀之上,所以刚一动手便将自己的乱离控制起来。当下谢贻香连忙奋力回夺,但乱离就像是插进了石头缝里,怎么也抽不出来。听到对方这一问,她忍不住恐吓道:“朝廷大军已然杀入你们这阴间山谷里,而你们的太虚一梦也已被毁,那个半死不活的什么天祖父,连同祖屋里沉睡着的六七百人,眼下已然尽数丧命。你若是就此投降,还有可能保全住家里其他人的性命!”

    那任三曾祖父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胡说八道。”然而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蓦然一惊。要不是天祖父的“太虚一梦”出了问题,这几个昨天才被送进祖屋里沉睡的人,怎么可能还不到一天的工夫,便已尽数逃了出来?

    一时间任三曾祖父也猜不透其中的缘由,心中杀意陡升,手中略一发力,一股罡气已顺着抓住谢贻香乱离的手臂传出,透过刀身直往谢贻香身上袭去。

    而谢贻香却还在奋力夺刀,竟没察觉到对方的罡气袭来,更不知道任三曾祖父的这股罡气之猛烈,以自己的修为,若是受此一击,只怕顷刻间便要七窍喷血而死。

    就在这紧要关头,谢贻香忽觉自己手上一空,当即跌跌撞撞地退开好几步,轻而易举地便将乱离夺了回来。再看乱离的刀刃上,居然还附带着任三曾祖父的一条断臂,断臂的手掌依然牢牢地将刀锋抓紧至于那手臂断裂的伤口处,想来是因为这位任三曾祖父太过于消瘦的缘故,仅有少许的鲜血溢出。

    任三曾祖父的一条手臂怎会忽然断去?就连那任三曾祖父自己也是吃了一惊,忍不住惨叫一声,随即奋力震开闻天听座下四名弟子的兵刃,迅速退却到了一旁。

    只听青竹老人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已然响起,缓缓说道:“你应当明白,方才却是我手下留情了……否则,便不止是断去你一条手臂这么简单了。”

    话音落处,青竹老人那精壮的身躯已然穿过坍塌的围墙,径直踏入了衙门当中,手里还兀自拿着一柄点燃了的旱烟杆。

64 约战定生死

    想不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吴镇长毕竟还是及时找来了青竹老人,继而一举击溃敌人。算来也只有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才能躲过任三曾祖父的察觉,从而在暗处偷袭得手,一举斩断对方的一条手臂。

    那任三曾祖父倒是认得青竹老人,深知这个死而复生的中年光头,本是当世的第一高手。尤其是当日在祭坛上击杀闻天听的那一招,其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令他自愧不如。如今自己的一条手臂被对方偷袭断去,那任三曾祖父惊恐之间,不禁沉声喝道:“以阁下的功夫,也算是一代宗师,如何会做出偷袭伤人这等卑劣之举?”

    青竹老人冷冷一笑,说道:“你我又不是在比武较量,生死相搏之际,本就是你死我活……更何况你们的族人先前围攻戴老七的时候,又和他讲过什么规矩?”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摇头叹道:“若非念在你一把年纪,练到这般修为不易……方才我要取的,便是你的这条性命了。”

    那任三曾祖父此时已封住自己断臂处的穴道,一面强忍着疼痛,一面强压下怒气,嘴里沉声问道:“如此看来,我们阴间的那座祖屋,当真已经被你们攻破了?”

    那吴镇长也随着青竹老人一同现身,却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里,听到这一问,当即扬声说道:“不错!眼下就连天祖父也已身亡,仅凭你任三曾祖父孤身一人,也救不得整个家族。如今你手臂已断,更加不是我们几个的对手,若是不想家里人被朝廷的大军围剿,还是放我们离开得好,万事都好商量!”他虽已和整个家族彻底翻脸,但心底还是有些惧怕这位任三曾祖父,依旧将他称呼成“曾祖父”。

    那任三曾祖父虽是盛怒之下,心中略一盘计,也知道吴镇长所言非虚。单是一个青竹老人,自己多半便不是敌手,更何况还有谢贻香等六人?再加上方才自己一时不慎,又被青竹老人偷袭断去了一条手臂,若是继续动手,自己可谓是毫无胜算。

    原来正如吴镇长所料,家族里的湖神祭坛在闻天听和任千秋的激战中坍塌了一小半,这任三曾祖父原本正在祭坛处主持修缮工作,忽然听到有族人来禀,说有外人突然闯入了“阴间赤龙镇”,就连家里的祖屋也好像出了事。任三曾祖父心急之下,也是一时托大,所以这才孤身赶来镇上,谁知一时不慎,眼下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要知道这整个神秘家族经历此番大变,先是和鲁三通一行人进行了大大小小数十战,可谓是损兵折将,死伤了近百名高手,当中还包括家里传授族人武功的四祖父。后来那夜在湖神祭坛上,又在戴七、闻天听等人手下折损了好些高手,就连六百年来家族里最强的高手任千秋,也当场命丧于对方手里,家族管事人六曾祖母更是重伤难治,不得已只好送去祖屋,以“万木逢春”的神通提前沉睡起来。

    如果眼下祖屋里面当真出了事,当中那六七百名沉睡的家人多半也已惨遭不幸,可谓是动摇到了整个家族的根基所在。如此推测,放眼整个家族,眼下除了任三曾祖父自己,便再没高手可以阻止眼前的这些人了。

    虽然还有那位被天祖父一同提前唤醒的大芮曾祖父,但是这位大芮曾祖父精通的确是“道法佛光”,擅长于精神一道的神通,武功并不如何高明,远不及任三曾祖父自己。所以就算是他们两人联手,只怕也敌不过眼前的这位青竹老人。

    想到这里,那任三曾祖父的心中愈发沉重,正值手足无措之际,忽然心中一动,暗骂道:“当真是睡得久了,一把老骨头,居然变成了老糊涂!家里分明还有阴兵舞,无论这几个外人的武功有多高,即便是再来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当下任三曾祖父便沉声说道:“以你们的本事,眼下若是想就此离开,凭我这一把老骨头,倒也拦不住你们。然而你们此番前来,相继杀害了家中这许多条性命,此仇此恨,可谓是不共戴天。往后终此一生,不管你们躲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家里的阴间使者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致死方休!”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隐约感到一阵透骨的阴冷。谢贻香在梦境之中时,曾听那天祖父化身成的小男孩说起过,家族里的人在山谷里的时候,虽然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打扮,但一旦去到外面办事,便会统一穿上黑袍,以“阴间使者”自称,也便是之前众人所遭遇的那些黑袍人。

    就好比吴镇长之前那“花脸黑袍怪客”的装扮,眼下谢贻香对这个神秘家族虽然已经知根知底,但是回想当时在姚家古宅里遇到的花脸黑袍怪客,仍然心有余悸。倘若真如任三曾祖父所言,即便众人就此离开,往后这一生的时光,只怕也摆脱不了那些黑袍人的纠缠。

    却听青竹老人淡淡地说道:“你的这番话,却是在恐吓我等了……既然你有此一说,想必却是已经有了提议,要想和我们就此做个了断?”

    这话一出,谢贻香和吴镇长都是恍然大悟:这位任三曾祖父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想划下道来,和己方这七个人做一场彻底的了断,只怪自己情急之下,一时没能听懂。幸好那青竹老人立刻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由此可见,这姜之一物,果然还是老的辣。

    那任三曾祖父当即点了点头,盯着青竹老人的双眼,缓缓说道:“正是如此!眼下这般局面,我自知不是你的敌手。但我家里还有一位大芮曾祖父,想必你也已经见过。我这便代他和你约战,双方不求胜败,只决生死。无论最后是谁生谁死,你们所有的人和我阴间的仇恨,也便就此一笔勾销。若是你胜了,大可自行离去,我们的族人也不再因此追究若是你败了,又或者是死在大芮的手下,我也会放其他人平安离开,家里人一样不再追究。”

    旁边的吴镇长听到这话,当即向青竹老人悄声说道:“老先生不必担心,那位大芮曾祖父的道法佛光虽然厉害,但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得紧,绝不是你的对手。”

    那青竹老人“哦”了一声,又吸了一口旱烟,淡淡地说道:“若是我等就此离开,反倒是显得心虚了,要是再被你们说成逃跑……那倒的确有些窝囊。”

    旁边的谢贻香察言观色,青竹老人的这一句话,虽然并未答应下了对方开出的条件,但显然已有些动心了。对于这所谓的“江湖规矩”,又或者是以比武来定下承诺,她早已深有感悟,知道此举终究信不过。当下她正待出言劝阻青竹老人,却见那任三曾祖父目光闪烁,又说道:“这一位大芮曾祖父,眼下便在湖神祭坛那里主持修缮,阁下若是有胆量,这便随我走上一趟。一切恩怨,便以一战了结!”

    听到这话,那吴镇长陡然醒悟过来,终于明白了这位任三曾祖父的用意,当即大喝道:“决计不可!老先生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他是要引诱我们去往绿水旁的湖神祭坛处,好让家里人起舞献祭,召唤出这阴间的湖神来对付我们,也便是那传说中的混沌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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