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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 道法借阳寿

    众人本来对海一粟的啰嗦甚感厌烦,但此刻听他说出这句话来,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曲宝书和戴七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再不需要睡眠了?”

    海一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所谓的以道法封印三魂七魄,乃是我道家的说法,若是说得通俗些,便是用老道的内力将这火堆的阳气依次打入女施主体内,使她的精气神三者达至,再封闭她的部分气血,从而维持这一兴奋状态长久不衰。要知道这所谓的‘七星定魄阵’,据说是由昔日诸葛孔明的‘七星续命法’演变而来,所以威力极大,待到老道作法成功之后,女施主此生便可再也无需睡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困倦,每日的二十四个时辰,都可以保持清醒的神识。”

    听到这里,一直不如何说话的青竹老人也忍不住开口,说道:“胡闹!世间竟有如此好事?牛鼻子……你若真有这般本事,什么时候也让我无需睡眠,以免白白浪费光阴。”

    须知人之一生,也不过匆匆数十年,当中睡眠更是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光阴。如果真有办法能让一个人再不必消耗光阴用于睡眠,那么同样是十年的时间,无论是求学、练武或者悟道,不需睡眠之人自然可以有更多的积累,成就自然远超旁人。所以此刻听海一粟说有法子能让人再也无需睡眠,就连青竹老人这等绝世高人也不由地有些心动。

    却听那海一粟苦笑两声,有些无奈地说道:“诸位莫要性急,且待老道说完。要知道这世间自太极初现、化生阴阳二气开始,一切便自有其定律,各自相辅相成,是为天之道。是以自古有阴便有阳,有柔便有刚,有烈日便有寒月,有白天便有黑夜;同样的道理,人之一生,有清醒之时,自然便有沉睡之时。而今老道虽然能施法将女施主的三魂六魄封印于脑,让她从此再也无需睡眠,却终究无法改写天道,充其量不过是‘借’——来和这亘古不变的天道做笔买卖罢了。”

    “正所谓天道无情,这是世人皆知。所以眼下老道的这笔买卖,细算下来却是只亏不赚,乃是要以消耗女施主阳寿为代价,换取她这一生再也无需睡眠。所以待到‘七星定魄阵’功成之后,女施主虽然无需睡眠,但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若是不将老道这‘七星定魄阵’的神通撤去,让女施主继续维持这一兴奋的状态,那么在此之后,便要开始折损女施主的阳寿。至于具体会折损多少阳寿,却是因人而异了,依照女施主如今的年龄体格来看,老道粗略估算,也就一年多的光阴;最多两年之后,便是女施主的寿尽之时。”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谢贻香更是听得心惊肉跳。不等众人说话,便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低声说道:“此法绝不可行。”

    谢贻香认得这是那“湘西尸王”鲁三通的声音,却一直未曾见到此人,急忙顺着声音方向望去。但见身旁的火堆之外,四个小童两男两女,两前两后抬着一顶乌木软轿而来;轿上一人侧身斜躺,连同头脸四肢,浑身上下都裹在一卷卷白色麻布当中,从头到脚分明是个白布包裹的人,自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在眼睛和嘴巴两处撑开两条小缝,形貌甚是诡异。

    此刻那鲁三通说话的声音,正是由软轿上这个裹覆在白麻布里的人嘴里发出,嘶哑地继续说道:“谢三小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你却要以她大半辈子阳寿,来暂时缓解她身上此刻的邪术。如此得不偿失之事,鲁某人不同意。”

    海一粟不料连鲁三通也被眼前的阵仗吸引过来了,听他开口反对,道也在海一粟的意料之中,他当即笑道:“鲁施主此言差矣。要知道这所谓的‘失魂’之相,说大倒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说它大,倒也不至于害人丢了性命;若说它小,若是长此以往,待到被外来之魄占据了身体,纵然一副皮囊依然能吃能喝,其实却已是别人的身体了,和自己再无关系。试问若是如此,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海一粟不禁转向火堆当中的谢贻香,问道:“女施主,说到底此事关乎的是你自身的安危,所以旁人的话都做不得主,最终还得由女施主你来决定。眼下治与不治,便在女施主的一念之间。”

    谢贻香此刻终于听懂了海一粟的话,原来他的法子却是要釜底抽薪,甚至是拆东墙补西墙。既然那言思道只能在梦中侵扰自己,甚至所谓的“替代自己的魂魄”,也只能在自己昏迷或者睡觉时进行,那么用海一粟的这个办法,将自己的三魂六魄尽数封印在脑海中,强行稳固神识,叫自己终生不再睡眠,也便断了这条言思道唯一可选的这条路,的确是能“治标”。然而因此换来的代价却是自己不睡不眠,也只能活一年多的光阴。

    一时间,谢贻香心乱如麻,也不知当如何是好。正如海一粟所言,自己要是不赞成他的办法,假如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体内的“言思道”反客为主,继而取代自己的意识来支配这个身体,那么即便是人还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正当她心念未决、犹豫不定之时,却听海一粟恍然大悟般地说道:“且慢……且慢……老道一时糊涂,竟然说漏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事。”他一面说,一面对戴七和曲宝书等人摇了摇头,苦笑道:“说来也怪你们太过性急,一人一句只管催促,这才害得老道险些将此事给忘了。”

    说完这番话,海一粟这才慢里斯条地解释道:“老道这‘七星定魄阵’虽然后患无穷,但若是能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解开,倒是对身体无碍,而这个法子也只是针对眼下无计可施的局面,想出来的应急之道。试想我道家已然流传千年,妙法广大,道力无边,当中更有通玄之士,在老道之外,当今世上未必便无人能解这‘失魂’之相。”

    说着,海一粟微微一笑,补充说道:“待到老道施展完这‘七星定魄阵’,女施主只需在四十九日之内,另外寻访到可解此术的道家高人,自然便能化解掉身上的‘失魂’之相,届时再将老道所设下的‘七星定魄阵’解除,对身体倒也无损。纵然一时没能寻到,超出个十天半月的日子,也仅仅只是折损一年半载的阳寿,倒也无伤大雅。”

08 七星定魄阵

    耳听海一粟说出这番话来,众人这才释然,戴七更是“呸”了一声,喝道:“你这牛鼻子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本末倒置,居然还有脸在江湖上四处招摇撞骗,替人消灾解难?老子真不晓得你这几十年是如何过来的。”

    曲宝书也在旁笑道:“戴老七,牛鼻子本就是这么一副德行,正如你所言,几十年都已经过来了,你若当真可以骂得醒他,倒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谢贻香知道此事关系自身安危,哪有心思去听戴七和曲宝书二人斗口,心下暗自盘算道:“那言思道如今可以自由出入于我的梦境,也不知究竟还要纠缠我到何时,更不知他下一步还有什么阴谋。假如当真如同海道长所料,言思道之所以对我下此毒手,目的便是要逐步侵占我的身体,那岂不是糟糕至极?眼下海道长的这个法子虽有些弄险,而且也不能将那言思道彻底根除,但也能暂绝后患。待到此间事了,我回金陵与父亲、师兄他们商议,再遍寻天下能解此术的高人便是了。”

    想到这里,谢贻香当即努力张开嘴来,向海一粟问道:“海道长……道长方才说道家之中,还有能解此术的高人,不知……不知却是何人?”她问出这话,心中首先想到的竟是已故的希夷真人,不知当年那道法通神的太元观掌教,是否便是能解此术的高人之一。

    只听海一粟缓缓说道:“要解开老道的‘七星定魄阵’,从而让女施主恢复正常的睡眠,这倒是不难,即便没有老道亲自动手,也有不少道家传人可以做到。至于要化解女施主此刻的‘失魂’之相,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单是老道所在的全真道一脉当中,道法胜过老道的也有好几位,而且还有正一道一脉中的天师、上清、灵宝、净明四路道友,所以老道虽然无力化解女施主的‘失魂’之相,这并不代表天下间就再无人能解了,更何况……。”

    说到这里,海一粟忽然转向曲宝书,笑问道:“曲施主博闻强记,老道倒要考教施主一番了。须知当今世上道法造诣最高者,其实却并不在我全真道或是正一道这两脉,而是一脉‘旁门左道’。曲施主可知老道所指的是哪一脉?”

    曲宝书见海一粟前来考量自己,笑道:“牛鼻子却是想让穷酸出丑了。”说罢,他当即沉思起来,旁边的戴七忍不住说道:“这江湖中除了全真和正一,哪还有什么道家的流派?牛鼻子你莫不是要说乡野鬼话里的茅山道?”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笑了起来,海一粟也笑道:“戴施主说笑了,画符捉鬼、穿墙遁地,所谓的茅山道士却是民间戏言,做不得真。”

    那曲宝书忽然双眉一挑,试探着说道:“牛鼻子所说的,莫非是鬼谷之道?”海一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不错,曲施主果然见识不凡。昔日墨翟、公输班、王诩三人,本是同门师兄弟,联手创立出了墨家,到后来墨翟去世,公输班便一人肩负起了墨家的重任,所以如今传到天山墨寒山那一脉,便是以公输班的机关术闻名于世。至于同门的王诩,则是隐居到一处名为‘鬼谷’的地方改习道术,也便是后人称之为的‘鬼谷子’。”

    “据说自鬼谷子之后,每一代的鬼谷传人,只要入世下山,必定是名动一时的奇人,当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身佩六国相印’的苏秦和‘一怒而诸侯惧’的张仪。更有传说就连孙膑和庞涓两人,也是出身鬼谷,却是不可考证。由于这鬼谷道一脉素来人丁稀薄,行事又是神秘莫测,所以千百年来江湖上也不知其虚实。偶有道术通神者,又非全真道和正一道流派,世人便会纷纷议论,说是出自鬼谷道,却也不知真假。所以眼下女施主的‘失魂’之相,纵然遍寻全真、正一二道无解,却是难不倒鬼谷道的传人……”

    听海一粟说到这里,软轿上的鲁三通忽然开口,说道:“若是如此,海道长此举倒也可行。实不相瞒,这一代鬼谷道的传人,却是鲁某的旧时相识,只是事隔三十年,也不知此人是否还在人世。不过谢三小姐只管放心,倘若此人已然离世,也必会传下门人弟子,鲁某可以在此承诺于你,待到鄱阳湖的事情了解,鲁某自当随你同往寻访,从而将你身上的邪术破解。”

    听鲁三通说出这话,众人都是微微一怔,那海一粟顿更是动容说道:“鲁施主当然识得鬼谷道传人?”眼见鲁三通点了点头,众人不禁松下口气,就连那青竹老人也咳嗽两声,向谢贻香低声说道:“咳咳……有老僵尸的这一句话……丫头大可放心,只管照牛鼻子的法子医治便是。”

    谢贻香深知这鲁三通神秘莫测,交游甚广,暗地里的势力更是极大,江湖中不少秘密。以他的身份,此刻既然向自己许下承诺,自不会失信于己,何况又有青竹老人这些位高人在场作证。当下谢贻香努力点了点头,竭力说道:“如此……那便有劳海道长了……”

    那海一粟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既然有鲁施主的承诺,诸位眼下也无异议,那老道这便开始做法了。”说罢,眼见火堆中的谢贻香郑重地点了点头,海一粟当即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却在不停地开合,似乎是在念叨什么咒语。

    不过片刻工夫,只见海一粟忽然踏出一步,继而在那七堆柴火之间游走起来,其间步伐暗合北斗七星的方位,依次有序地踏动起来;一双手则时而上下挥舞,时而结印在胸,模样极是古怪。

    火堆当中的谢贻香开始还不觉得怎样,逐渐便感到周围柴火的热力越来强,一阵阵往自己身上袭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心中原本的冰凉感觉便随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熔炉般的高热,仿佛是要将自己周身的皮肉骨血尽数熔化。她急忙提起真气,要想护住自己的心脉,不料内息刚汇聚于丹田,竟然不受控制,被四周的热力一逼,一股脑地涌上了自己头顶。

    而在燃烧的火堆外面,海一粟嘴里念叨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虽然字字清晰可闻,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来是道家那些去佶屈聱牙的咒语;伴随着念咒声响,他四下游走的身影也是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变作一道到处飞舞的墨绿色道袍,只看得谢贻香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再加上浑身的内息又被柴火的热力直逼上脑,一时间谢贻香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仿佛将要炸裂开来一般。

    便在此时,海一粟陡然大喝一声,高声念道:“呔!北斗无量,七星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得驻飞霞,腾身紫微,人间万事,令我先知,守宫定魄,急如律令!”

    随后海一粟左手拇指弯曲,食指扣于中指之后,在自己眉心处结。而右手当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张黄纸符咒,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处,他右手中的符咒猛然送出,正好贴在谢贻香头顶的“百会穴”上。

    霎时间,谢贻香只觉六神贯通、灵台澄清,继而一道耀眼的白光激射开去,凡所见者,尽数变做纯白一片。

09 无声作别离

    恍然之间,谢贻香在迷茫中似乎又看见言思道的身影自眼前掠过,却只是默默地抽着旱烟,并不开口说话。她本要开口相问,不料张开嘴来,竟不闻丝毫声音,却是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

    再看对面的言思道也似乎正在说话,虽然双唇翻动不休,但谢贻香细听之下,也同样听不见任何声音。两人之间仿佛有着一道看不见的墙横在当中,将谢贻香和言思道硬生生地隔离开来;虽然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

    谢贻香心知这是海一粟的“七星定魄阵”在施法,要将自己脑海中的言思道彻底隔离开去,然而“分离”之际,她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不舍。再想起眼前这鄱阳湖的一切怪事,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不禁大声喊道:“鄱阳湖的这些‘阴兵’,究竟是什么?我要知道他们的来历!”

    只见那言思道的嘴唇又开始翻动,但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可是显而易见,言思道分明是听到了自己的这句发问,又或许是读懂了谢贻香的唇语,这才会开口作答。

    只可惜谢贻香看不懂唇语,自然不知道言思道在说什么,只得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说道:“告诉我鄱阳湖‘阴兵’的来历!”只见言思道忽然微微一笑,随即喷出一口浓烟来;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旱烟杆已在那团浓烟之中兀自挥舞起来。

    谢贻香不解其意,眼见言思道的旱烟杆兀自不停,一横一竖将浓烟劈裂开来,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言思道竟是在写字给自己看。只见言思道的旱烟杆最后以一撇一捺收尾,前后笔画串联成一个字,分明是个“家”字。

    谢贻香不禁愣道:“‘家’?什么家?”猛然间她回想起自己从吴镇长嘴里套出来的话,说是要带自己去阴间见什么‘六曾祖母’,还说什么那是自己家里,难不成这些所谓的鄱阳湖‘阴兵’,其实竟是一个神秘的家族?

    想到这一点,她当即向言思道求证,大声说道:“你是说这些所谓的‘阴兵’乃是一家人,是一个隐藏在鄱阳湖一带的大家族?”

    言思道微微点头,继而对谢贻香竖起大拇指,显是认可了这一结论。只见他又在浓烟中书写起来,这一次笔画却是甚多,谢贻香一时没能看得明白。待到言思道重新书写了一遍,她才认出这次写的分明是“僵尸”两个字。

    这一回谢贻香自然是莫名其妙,她沉吟片刻,大声问道:“你是说‘湘西尸王’鲁三通?难不成鲁三通自己便是这个‘阴兵’家族之人?”却见对面的言思道摇了摇头,又用旱烟杆写下“始皇帝”三个字。

    如此一来,谢贻香更是糊涂了,急切地问道:“什么‘僵尸’?什么‘始皇帝’?”却见那言思道夸张地一笑,用手里的旱烟杆在烟雾当中奋笔疾书。这回虽然笔画众多,却是只有一个字,谢贻香识别了半响,这才看得明白,脱口说道:“蠢?”

    言思道写出的这个“蠢”字,自然是在嘲笑谢贻香的愚蠢。谢贻香还想再问,却见言思道面前的烟雾越来越浓,逐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再也看不清楚了。她虽然心急,但也知道这是海一粟的道法将成,所以此后自己再也无法和言思道在梦中交流,一时见也不知是心慌还是欣喜,又或者是失落,心念起伏间,似乎又隐隐泛起一丝寂寥之情。

    待到虚空飞渡、幻化流逝,一切皆已烟消云散之后,也便是谢贻香的清醒之时。她双眼中刚刚恢复了视线,便只觉烈日当空,迎面洒落而来,分明是一个大好的晴天。而自己的身子则是在摇曳中缓缓前行,略一分辨,原来自己此刻正身在一顶软轿之上。

    “这是何处?”谢贻香脱口问道,随即定下心神,向软轿旁的一名中年儒生问道:“我记得方才海道长正在替我施法,如何却到了这里?怎么……曲前辈,难不成我已昏迷了多时?”

    那软轿旁的儒生正是曲宝书,眼见谢贻香清醒过来,当即哈哈一笑,说道:“牛鼻子替你驱邪作法,已是昨日之事了……”话音未落,海一粟的声音便从谢贻香身后响起,用虚弱的话语声说道:“从昨日至今,其实女施主倒也算不得昏迷,只是因为周身的神识被强行封印至脑海中,从而使你的精神提升至,这才有些无从适应,因此产生了短期的思绪混乱。”

    眼见众人安在,谢贻香当即放下心来,连忙向海一粟道谢几句。她将方才在迷茫中和言思道的最后一番对话又细细想了一遍,却依然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从软轿上向周围张望。

    原来此刻自己所乘坐的这顶软轿,乃是由两名精壮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从他们的步履呼吸中可以得知这两人皆是外家功夫的好手。而此刻行进之路,则是一条青石长路,路面破旧不堪;四面房舍零星,屋门紧逼,分明仍是在那赤龙镇里。可是谢贻香满街望去,却看不见一个镇上的百姓,倒是叫她有些诧异。

    而除去谢贻香乘坐的这顶软轿,在她的一前一后,分明还另外有两顶软轿。前面那顶软轿极大,由两男两女四个小童合力抬负,上面正平躺着一个人,将自己浑身上下裹覆在白色麻布当中,自然便是那“湘西尸王”鲁三通,却不知他为何一直要将自己似这般包裹起来,莫非是身上受了极重的伤?

    而后面的那顶软轿则是和谢贻香的一模一样,由两名汉子一前一后抬着身穿墨绿色道袍的白发道士,如今正在闭目养神,正是那天涯海角阁的海一粟海道长。看他此刻这般模样,想来是被那“七星定魄阵”耗去了不少心力,所以才显得有些疲惫,谢贻香感激之余,心中不禁又有些愧疚。

    再看这一整支向前行进的队伍,前方远处当头的,却是戴七那矮胖的身躯,正孤身在前开路。他手里正拉扯着一根长绳,长绳的另一头则是捆绑着两个人。谢贻香定睛细看,此刻被戴七用绳子拉扯着的这两个人,居然是那赤龙镇的镇长吴玉荣和捕头金凉,自然是成了众人的阶下囚,也不知道从这两人的嘴里审问出了些什么。

    至于队伍中间,自然是由曲宝书在旁照应,那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却是颤颤巍巍地掉到了队伍最后,想来则是让他断后压阵的安排。

    眼下众人这是要去往何处?谢贻香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身旁的曲宝书便已笑道:“小姑娘,有些话莫要怪穷酸话说得难听,因为这些事大伙还是说在前头得好。”

    谢贻香听曲宝书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禁一愣,随即说道:“还请前辈明示。”

10 海天穿云追

    曲宝书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话音却低沉了下来,缓缓说道:“此番我等不辞千里前来鄱阳湖,本是一件极为隐秘之事,而此行的目的,相信老干货已经告诉过你了,穷酸倒也不必多言。要知道我们居然会在赤龙镇上碰巧遇到你这个小姑娘,实属意料之外,而且你分明也已涉足其间。所以且不论你此番出现在鄱阳湖的意图究竟何在,但你既然已经撞破了我等的行踪,又知道了我们的用意,那么在此间之事了结以前,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轻易离去。这一点你可明白?”

    曲宝书的这番话说得虽然平淡,但在谢贻香听来,心中却是莫名的一寒。曲宝书此刻的这番话,可谓是名正言顺地邀请自己“入伙”了,自己答应倒也罢了,若是自己拒绝,当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正如曲宝书所言,以他们这些个当世高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此番结伴前来这鄱阳湖,自然是极为看重此事,更不愿将此行泄露出去。眼下自己身在局中,又已经知道了他们太多的事,如若此时坚持离开,他们于情于理想必也不会冒险将自己放走。

    谢贻香这些念头不过是在脑海中一念而过,她当即开口说道:“前辈的意思,晚辈当然明白,事到如今,自然不会令诸位前辈为难。”

    她这么说,分明是答应了与众人同行,那曲宝书顿时松下一口气,含笑点了点头,语气也恢复如常,笑道:“如此甚好!那么自此刻起,小姑娘便是和我等同坐一条船之人了。今后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来问我。”

    听曲宝书这么说,谢贻香也不禁松下一口气。如今她早已学会了这“妥协”二字,为了要查出这鄱阳湖幕后的玄机,就连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言思道她都可以妥协,又何况是眼前这些个前辈高人?既然自己此刻正有太多的疑问不解,这位曲前辈又说自己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找他询问,谢贻香心动之下,一时间竟然理不出头绪,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忽听前面软轿上的鲁三通用低哑的嗓音说道:“莫非所有的事,一定要等着我来安排?眼下戴老师在前面领头,青竹老师在队尾断后,海道长则需要调养歇息。所以似这等宵小之辈,自然只能交由曲先生来处理了……”

    谢贻香还没听明白鲁三通这番话的意思,忽觉心中莫名地一跳,随即脱口说道:“有埋伏?”话音未落,身旁曲宝书那湖蓝色的身影早已一飞而起,纵身跃上了街边的一个屋顶;伴随着曲宝书的跃上,那屋顶后便有一道黑影骤然跳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速射向远方,显然是有人被曲宝书堪破藏身,想要就此遁走。

    不料那道黑影的速度虽快,曲宝书的动作更快,竟和那道黑影一前一后、同时往长街尽头飞出。半空中隐约可见曲宝书将手中折扇合拢,凌空略一指点,那道黑影当场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中灰溜溜地滚落在地。

    要知道此时谢贻香“融香诀”的神通已成,早已今非昔比,修为自然远胜从前,那曲宝书的动作虽是极快,谢贻香在软轿上倒也看得明白:就在曲宝书起身跃向那屋顶之际,他分明便已预判出了躲藏在屋顶后的那道黑影接下来会有什么举止动作,所以早就在暗中留有余力;待到那道黑影跳起逃跑,曲宝书的脚尖也同时沾上了屋顶的瓦片,随即借力改变自己的身法方向,这才能在半空中后发先至,以手中折扇一举伤敌。

    至于曲宝书将手中折扇合拢的发出的那记凌空之击,谢贻香倒是听说过普陀山潮音洞的这门绝技。那普陀山一脉的男子多以扇为兵刃,女子则多用伞,讲究“合则为攻,开则为守”这八字要诀。若是将兵刃张开,便是“海天垂云翼”的防御绝技,一经施展,可谓是滴水不漏,片叶不沾身;若是将兵刃合拢,便是此刻曲宝书所施展的“海天穿云追”,乃是一门将浑身内力汇聚于一点,继而隔空伤敌的绝技,力道所至之处,甚至可以在三尺之外破木穿石。方才的那道黑影在逃跑之际,背心空门自然大开,曲宝书顺势发力,那“海天穿云追”的凌空劲力便正好击中对方后背的“灵台穴”。

    而那“灵台穴”本是人体脊椎的要害所在,哪怕是轻轻触碰,稍有不慎也会令人当场瘫痪。许多乡野间坑蒙拐骗的盲人推拿,便是因为不识此要穴,常常弄得患者半身不遂。此刻眼见那道黑影跌落在地,随即又挣扎着站起身来,试问以曲宝书的功力,这人此刻尚且可以如常站立,自然是曲宝书的扇下留情了。

    众人此时已看得清楚,被曲宝书击倒那人浑身笼罩在一袭黑袍当中,脸上也以黑巾罩头,看装着打扮,正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些神秘黑袍人。谢贻香此刻身在软轿之上,只得静观其变,只听队伍前方的戴七已高声说道:“不过只是个望风探路的虾兵蟹将,这已是今日的第四个。哼,这些个孤魂野鬼,倒是当真不怕死!”

    那黑袍人并不答话,脸上黑巾缝隙中露出的双眼,却隐隐闪现出了一丝惊恐。那曲宝书已从半空中飘然落下,来到那黑袍人身畔,随手一揭,便将那黑袍人罩脸的黑巾拉扯下来,嘴里笑道:“原来这次居然是‘李二杂货店’的李老板大驾光临,幸会幸会。”

    谢贻香在这赤龙镇上住了一个来月,这镇上的人事她也算相当熟悉,许多镇上的百姓她虽叫不出名字,却是熟悉的老面孔。此刻眼见那黑袍人一张老脸上满是疙瘩,果然如同曲宝书所言,正是在赤龙镇镇尾的小巷里、开了间‘李二杂货店’的李老汉。

    想不到赤龙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杂货店老汉,居然是身怀武功的高手,而且还是那些神秘的黑袍人当中的一员。回想起言思道在梦中的所言,难不成这个李老汉也是鄱阳湖里的‘阴兵’?

    谢贻香惊讶之余,前面软轿上的鲁三通已然开口,淡淡说道:“朋友,今日我等放你回去,劳驾你给你家主人带句话,让他亲自来见我便是。若是他还不肯前来,倒也无妨……因为我等此刻前去,本就是要登门拜访于他。”

    只见那李老汉脸上此刻尽是愤怒之色,面对鲁三通的一番话竟是一言不发,但手脚间分明有些哆嗦,浑身也有些发软,似乎连站直身子也有些吃力。谢贻香略一思索,心中暗暗惊道:“原来曲前辈方才凌空发出那‘海天穿云追’的劲力,居然已经暗下重手,劲力在击中李老汉后腰的‘灵台穴’时,虽然留了这李老汉一条性命,却已借机废了此人的一身武功。”

11 开坟寻真相

    想不到这曲宝书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儒生模样,动起手来倒也是干脆利索,甚至算得上有些狠辣。之前谢贻香看他为人和气,言谈举止虽然有些狂傲,却也和善可亲,还时不时找那戴七斗嘴,是以一直觉得似曲宝书这般模样,哪里像是曾统御普陀山潮音洞的前掌门人?不料此刻见曲宝书这般行事做派,原来平日里竟是深藏不露,要到关键时刻才能显露出他的决断果敢。

    曲宝书此时已向那武功被废的李老汉微一抱拳,笑道:“李老板可别记恨穷酸,记得那日在你店中置办货物时,还曾白吃了你两个皮蛋,眼下留你一命,便算是替那两个皮蛋付账了。从今以往,你我各自大路朝天,两不相欠。”

    那李老汉还是不作回答,只是狠狠地瞪着曲宝书,眼神中的凶狠劲似乎要将曲宝书撕做两片。过了半响,那李老汉猛然转过身去,强拖着身子慢慢走向长街尽头,一边走还一边回过头来狠狠地瞪向众人,眼神中尽是说不出的恨意。

    当下众人皆是无言,前面的鲁三通也不多话,在软轿上略一挥手,队伍便继续起行,显是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了。

    谢贻香待到李老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向身旁的曲宝书问道:“这李老汉不过是赤龙镇上开杂货店的,如何也成了那些神秘黑袍人当中的一员?”

    曲宝书笑着反问道:“小姑娘,我们这一路行进,居然没看见一个赤龙镇上的百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谢贻香见他刚刚出手废去李老汉的一身功夫,此刻便已换作一张笑脸,心中暗惊,却又抵不过自己心中的好奇,连忙开口询问。

    曲宝书笑道:“自从你那日在衙门中晕倒过去,前后这些日子里,我们几个可谓是大闹赤龙镇了。先后历经了大大小小五十多战,直杀得风卷残云、鬼哭神嚎。无论是那些孤魂野鬼还是这赤龙镇上的百姓,现在都像躲瘟神一样远远避开我们,哪里还敢出来露脸?眼下好不容易盼到我们离开,他们还不藏在家里求神拜佛,保佑我们早早升天?而方才那个李老汉,分明是奉命前来查探我们的行踪,却也只敢偷偷摸摸地躲在屋顶后,不料还是被我们发现了行踪。”

    谢贻香听他说得漫不经心,然而细想他所谓的“大大小小五十多战”,心中兀自生寒,问道:“这却从何说起?”曲宝书笑道:“这却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当日我和戴老七、牛鼻子三人从那团迷雾当中脱身之后,又遍寻老干货不得,只得回暂住的山洞,却发现暴毙当场的丁家姐妹,就连老僵尸带来的那家伙也不知所踪。无计可施之下,我们三人只得打算暂回滕王阁,与老僵尸会面商讨。谁知还在半路上,恰好遇见老僵尸也在往这里赶路,接着又遇见了正准备打退堂鼓的老干货。大伙聚在一起商议之后,决定再次返回赤龙镇,直捣那些黑袍人的巢穴所在,所以这才会在赤龙镇衙门里寻到了你。”

    谢贻香好不容易才理清了曲宝书这番话,又想起当日他们曾失踪于那团迷雾里,也不知是如何脱身出来,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选了个最简单的问题问道:“我们眼下是要去往何处?”

    曲宝书微微一笑,说道:“方才老僵尸不是向那李老汉放下了话?既然这些孤魂野鬼的主人不愿来见我们,那我们亲自去找他便是。”

    要知道当夜在那姚家古宅,谢贻香第一次遇见曲宝书,便听他将那些神秘的黑袍人称呼为“孤魂野鬼”,此刻听他又一次这般称呼,谢贻香忍不住问道:“曲前辈,这些武功奇高的黑袍人,莫非便是所谓的鄱阳湖阴兵?却又为何要将他们称为孤魂野鬼?”

    不等曲宝书回答,前面软轿上的鲁三通已淡淡地说道:“天地间的轮回本就无情,已故之人纵然能苟活于世,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自然便是货真价实的孤魂野鬼。”曲宝哈一笑,接口说道:“所以你鲁三通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僵尸。”

    眼见谢贻香一脸茫然,那曲宝书当即和鲁三通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到裹覆在白麻布里的鲁三通头微微点头,显是同意了曲宝书的举动,曲宝书这才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小姑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了。当时我和牛鼻子两人结伴从海南而来,继而在南昌的滕王阁里和戴老七、老干货以及老僵尸碰上了头,同时也见到了老僵尸带来的那个家伙。经过大家三日的商议,老僵尸便留在滕王阁里接应墨家护法墨残空,我们四人则带着那个家伙先到这赤龙镇一带探查,之后我和戴老七多次入镇寻访,这才遇到在镇上晃悠的你。当时由于摸不透你的底细,所以一直不曾现身相见,算来这还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曲宝书此刻的这番说辞,才算是把整件事情的缘由尽数告知谢贻香。只听他继续说道:“依照老僵尸带来的那家伙所说,这赤龙镇和我们此番所寻之事,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和戴老七自入镇以来,便一直留心查看。果然,别看这个赤龙镇荒僻,其间却是藏龙卧虎,隐匿着不少一流的高手。这些高手的伪装虽能瞒过你这个小姑娘,却毕竟逃不过我和戴老七的眼睛,就好比方才那杂货店的李老汉,还有街头清水面摊的翠月姐、剃头铺的光头项、卖猪肉的刀疤脸粗略估计,整个赤龙镇上似他们这般身手的人物,少说有三十来人。”

    谢贻香不禁吓了一大跳,不信地问道:“竟有三十来人?”曲宝书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再加上衙门里的吴镇长,甚至连衙门里那个唤作金凉的捕头武功也是不俗,只是平日里掩藏得极好,不曾显露罢了。试想既然整个赤龙镇都与那些孤魂野鬼有所联系,似吴镇长、金捕头这两个身居要职的人,又怎会不牵涉其中?然而虽然如此,一个小镇里有不少高手,但也证明不了什么,何况老僵尸带来的那个家伙又一直言词闪烁,捉摸不透深浅,我和戴老七两人也不敢尽信于他,最后便想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法子。”

    说到这里,曲宝书脸上露出一丝神秘之色,微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这法子便是从一切的根源处查起。想必小姑娘你也知道,我等此番寻访的乃是长生不死一事,要查这赤龙镇的关键,便要去赤龙镇外西面的荒山之上,也正是赤龙镇百姓历来的埋骨之地。于是那夜我便和戴老七约定,悄然去往镇外西面的坟山哈哈,老僵尸,说起来我和戴老七若是改行来干你这份勾当,只怕也不会输给了你那夜我们一口气连挖了十五座坟,果然不出所料,当中便有四副棺材是空的。”

    只听鲁三通那嘶哑的声音透过身上的白色麻布从前方传来,淡淡说道:“挖坟开棺算什么本事?若是有我在场,根本无需动土,便知道哪些坟里埋的是空棺。”

    谢贻香被他两人这番对话说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曲前辈这你和戴七前辈这是去了山上挖坟?这却是为了什么?”

12 空棺证猜想

    曲宝书笑道:“看来老干货那厮毕竟是只老狐狸,深知避重就轻之理。他与你相处了一日,居然没向你说全整件事情,倒也狡猾得紧。”顿了一顿,他又向前面的鲁三通说道:“老僵尸,还是由你来告诉这小姑娘比较妥当。”

    前面软轿上的鲁三通干笑两声,当即说道:“也没什么可说的。简而言之便是有个人告诉鲁某说,这鄱阳湖一带隐藏着一股神秘的势力,也便是传闻中的阴兵,当中有暗藏一门能令人长生不死的异术。而在这鄱阳湖的赤龙镇里,便暗藏着他们的势力,当中甚至就有人可以长生不死。”

    鲁三通这话虽然说得简短,内容却是有些骇人,谢贻香自然也听懂了。她早就知道眼前这帮高手此番前来鄱阳湖的目的,便是为了要寻访传说中的仙人,以求长生不死之术,却不料原来这所谓的“仙人”竟然不止一个,甚至就连自己见惯了的赤龙镇里的百姓,便有可能是那些能够长生不死的“仙人”。这一说法顿时打乱了谢贻香的全盘思绪,莫非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不死的人,而且就是镇上的百姓?一时间谢贻香不禁连忙摇了摇头,心中根本无法相信。

    旁边的曲宝书当即见缝插针,问道:“小姑娘,眼下你明白我和戴老七为何要去西边山上挖坟了么?”

    谢贻香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禁心中发毛,犹豫着问道:“莫非莫非那些个空棺,便说明坟中之人其实根本未死,而是而是成了长生不死的仙人?”

    曲宝书和鲁三通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孺子可教。”那曲宝书更是补充了一句,说道:“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也一个人若能长生不死,岂不正是孤魂野鬼了?”

    谢贻香直到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曲宝书一直要称那些神秘的黑袍人为“孤魂野鬼”,原来却是源自于此。然而她转念一想,曲宝书等人虽然口口声声骂对方是孤魂野鬼,但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要让自己也能长生不死?

    她正思索之际,那鲁三通又说道:“所以曲先生和戴七既然能在坟地找到许多空棺,其实也便证实了告诉我此事的那个人所言非虚。”

    谢贻香至始至终也没见过众人嘴里的“那个人”,更不知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身份,此刻听了鲁三通这话,心中不禁更是糊涂。虽然她一早便从青竹老人口中得知,这些个当世高人是为寻仙以求长生不死而来,如今又从曲宝书和鲁三通嘴里得到了证实,甚至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但是在谢贻香心中,却依然觉得此事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也,难不成这天底下当真有“长生不死”的存在?她随即想起始皇帝、汉武皇等人,试问这些天之骄子、人中之龙,纵然能坐拥九州、统御四海,继而耗费一生心力在求仙之路上苦苦追寻,到头来不也是落了个黄土长眠、和光同尘的结局?就算是历代皇帝都苦求不到的长生不死,寻常人又如何可以寻访的到?

    想来想去,又或许正如那青竹老人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正是“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到了眼前众人这般身份地位,天下间已然再没有值得他们追求的人、事、物,算起来也只有选择这条飘渺虚无的寻仙之道,将一条路走到黑,才能聊以寄托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也不愿意继续和他们纠缠于长生不死这个问题,方才这一纠缠,就连自己本来要问的事,也尽数抛诸脑后了。她当即转过话题,向曲宝书问道:“是了,曲前辈那日与戴前辈、海道长三人陷身于那团突如其来的迷雾当中,就连青竹前辈也遍寻不得,你们最后却是怎样全身而退?那团迷雾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须知那一夜谢贻香被青竹老人救下后,听说戴七、曲宝书和海一粟三人在那团迷雾里失踪,又听青竹老人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说什么迷雾里有黑色马车索命,所以在谢贻香的潜意识中,早已认定戴、曲、海三人凶多吉少。不料后来在赤龙镇衙门中,到了自己与那吴镇长交战的关键时刻,这三人却连同鲁三通、青竹老人一齐从天而降,大出谢贻香的意料。以当时的情形,自然无暇叙旧,所以直到此刻,谢贻香才有机会开口相问。

    听到谢贻香这一问,曲宝书的神色似乎微微一变,随即又镇定下来,沉吟道:“这却还得从我们在姚家古宅相见的那夜说起了。那日老僵尸带来的那个家伙,突然告诉我们说这赤龙镇郊外有个荒弃的姚家古宅,与那些孤魂野鬼有着极大的关联,经过大伙的商量,便由我和戴老七两人跑上一趟,这才在古宅里遇到了你。而当时老干货和牛鼻子两人负责留在山洞里,照看老僵尸那个家伙,由于被那些黑袍人逼得甚紧,他两人不得已之下,这才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他说到这里,后边软轿上的海一粟也忍不住开口,接过话头说道:“不错,曲施主和戴施主刚走不久,应邀而来的丁家姐妹两位女施主便到了。我们四人合计之下,一致认定既然对方的目标是鲁施主带来的那位施主,那何不将计就?于是老道便和青竹施主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老道来假扮那位施主,从而引开对方的注意,青竹施主则在旁伺机制敌而那位施主本人,则交由丁家姐妹照看,一同留在了山洞之中。唉,谁知到头来不但害了丁家姐妹的性命,那位施主也不知所踪,甚至就连老道也险些吃了个大亏,差点不明不白地丧命在这鄱阳湖畔。”

    要知道海一粟说话本就平淡谦和,此刻说起话来语调更是低迷,显然还没从“七星定魄阵”的消耗中恢复过来,所以这一长串话说下来,他似乎也甚感吃力。谢贻香疑惑地问道:“那日晚辈有幸在远处窥见两位前辈的风采,青竹前辈更是一招六出,毙敌当场,如何却是吃了个大亏?”

    曲宝书在旁苦笑道:“那些个黑袍人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虾兵蟹将罢了。之后那一团突如其来的迷雾,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

    后面软轿上的海一粟听到这话,顿时长叹一声,却并不言语。谢贻香见状,连忙追问那团迷雾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只见曲宝书脸色微变,缓缓说道:“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而这鄱阳湖畔的迷雾,便如同鄱阳湖上的诡异沉船一般说不清、道不明至于我们当日在迷雾中遇到的那个东西,若是所料不差,只怕便是那传说中的混沌兽了。”

13 十面埋伏时

    谢贻香一怔之下,脱口问道:“混沌兽?”

    要知道之前言思道曾在梦中向自己讲述了一个“穷盗匪和富盗匪”的故事,说那所谓的“混沌兽”,其实是指当年鄱阳湖救驾的老鼋,难不成曲宝书等人在那团迷雾当中,当真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老鼋?

    她立刻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就连言思道也曾说过即便是这“老鼋”一说,也只是市井中人虚幻出的鬼话罢了,做不得真。更何况曲宝书方才这番话,分明和言思道的说法有些不同,却是把“阴兵舞”和“混沌兽”两者的顺序颠倒了。

    转念间,谢贻香又想起当夜众人强行拆除姚家古宅里的阁楼时,曾有一块诡异的石雕自废墟中滚落出来,当时曲宝书曾说这石雕取的乃是“混沌”之相,莫非他们在迷雾中遇到的东西,便是和那块石雕类似的东西?

    曲宝书似乎猜到谢贻香心里在想什么,当即一笑,说道:“小姑娘可别胡乱猜想,穷酸所谓的混沌兽,可不是那夜姚家古宅里的那块石雕。那石雕不过是以山海经里的神话描述雕刻而成,所以它越是和神话中的模样相似,反而越不可信了。何况在这江西一带,自古便有迷信之人,信奉以凶物镇压凶宅之说,但凡是公认的险恶之处,便必须要用更为凶恶的神兽加以镇压,方可保得安宁。诸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至麒麟,都曾被用做于镇压。相比起来,混沌这一盘古开天辟地时的上古凶兽,更是凶恶无比,那姚家古宅里既然藏有那么多尸体,选用混沌的石雕来镇压凶煞,倒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曲宝书的双眼中忽然泛起一股兴奋的神色,沉声道:“然而在那日的迷雾当中,我们所见到的混沌兽,却决计不是这样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只凶兽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展颜一笑,说道:“说来倒也惭愧,要知道当时的情形凶险至极,生死只在一瞬间,合穷酸、戴老七和牛鼻子三人之力,也只是侥幸逃脱出来。至于那凶兽究竟是怎生模样,我们却是谁也没能看得清楚。”

    若是旁人说出那迷雾中暗藏着混沌兽,谢贻香非但不信,甚至还要以此笑话于他。但此刻这位潮音洞前掌门人曲宝书亲口所说,一时倒叫谢贻香不知如何是好。她当即忍不住抬眼望了望队伍前面的戴七,又转头去看后面软轿上的海一粟。海一粟见谢贻香望向自己,不禁苦笑道:“曲施主所言不差,只怪老道无能,苦心学道半生,空有一身道法,当时也是无计可施,倒叫女施主见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这里,忽然止住话语,旁边的曲宝书也换作了一脸凝重之色,一时间,周围的气氛随之变得不大对劲。

    谢贻香心中一跳,右手五指微动,已握紧了腰间的乱离。此刻她虽然身在软轿之上,却是因为之前被海一粟施下了“七星定魂阵”,从而将她的神识封印起来,引起的短暂失智,身体却是无恙。如今这一凝神查探,顿时感到四面八方都有轻微的气息涌动,正是有高手在暗中行进的征兆。再看队伍前方领头的戴七,此时也已停下脚步,将手中擒拿的吴镇长和金捕头两人丢在一旁,两脚不丁不八站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只听前面软轿上的鲁三通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问道:“这次来了几个?”身后的海一粟默念片刻,忽然笑道:“何止几个?简直便是十面埋伏,和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些黑袍施主相比,武功只强不弱。”曲宝书当即冷笑道:“哼,看来经过多次尝试,这些个孤魂野鬼已然准备妥当,这才大动干戈设下埋伏,要在此地和我们做一次了断。至于方才那杂货店的李老汉,便是他们最后一波前来查探之人。”

    要知道众人此刻依然身在赤龙镇中,虽然已临近小镇的边缘,周围还是零零星星地修建着不少房舍,隐隐露出一副荒败之象房舍之外也不见农田,只有无尽的野草枯树,蔓无边际,远处依稀还能听到鄱阳湖中轻浪拍岸之声。谢贻香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心道:“这赤龙镇地处江西的鱼米之乡,在赤龙镇衙门的赋税文书中,分明也有粮田赋税的征收记录,而且镇上每年的赋税分明都已照例缴清。但为何我来此地一月有余,却从未见过镇上有百姓务农?倘若镇上的百姓从不种田,赋税又是如何交齐的?”

    如此看来,赤龙镇果然和那些黑袍人的神秘势力脱不了干系,若非有人在暗中资助,赤龙镇又怎么可能每年都超额缴齐赋税?谢贻香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四周。

    眼见四下这般地势,谢贻香暗自盘算,若是换成自己设伏攻击敌人,且不论“天时”与“人和”,单是“地利”这一项,便是重中之重。即便不选择那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恶之地,也绝不会选在眼下这般毫无屏障可倚的开阔之地,如此一来,便等同于和对方旗鼓相当地打一场遭遇战,哪里还谈得上是“埋伏”?倘若对方当真在此地设伏,若不是因为对方不善此道,那便是他们对此战信心十足,甚至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这才不屑占据地势之利。

    她正思虑之间,只见四下房舍后逐渐有黑影略过,显是武功不俗的高手忽前忽后,似左似右,竟是包围出一个大圈,将众人这支行进中的队伍困在当中。随后这些黑影便由大圈开始缓缓向内收缩,逼近成一个小圈。

    伴随着对方的动作,身旁曲宝书当即向左踏开两步,一柄折扇在手里完全展开,一身湖蓝色的长衫兀自无风自动而身后软轿上的海一粟也翻身落地,怀抱银丝拂尘守护在了队伍右边。如此一来,加上队伍前方的戴七和队伍后方的青竹老人,便成了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和海一粟四人各守一方,分据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留下谢贻香和鲁三通两人,连同三顶软轿的八名轿夫在当中接应。至于那吴镇长和金捕头两人,已被戴七出手制住了穴道,背靠背坐倒在了地上。

    待到己方诸人站定方位,鲁三通便用他那嘶哑的声音高声说道:“诸位朋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他话音落处,四周却无人作答,到处晃动的黑影也愈发密集,晃得谢贻香微感头晕。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四下的黑影终究还是依次停顿下来,好些个黑巾覆面、黑袍裹身的黑袍人,已将众人前前后后密不透风地围在了当中。

    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此刻日当正午、阳光铺落之际,四下的黑袍人在日光的映照下,反倒显得更为诡异。当下她粗略数来,此刻现身相见的,竟有三十来名黑袍人,看他们此刻的举止形貌,正如曲宝书所言,非但无一不是绝顶高手,甚至相比起那吴镇长的身手,也是只强不弱,显然是众人所遇的黑袍人中武功最高的一批。

    如今谢贻香的“融香决”大成,那吴镇长的功夫在她眼中虽已不算什么,但此刻似吴镇长这般身手的黑袍人,竟然一口气来了三十来个,也算声势是惊人了。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和海一粟四人也是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地盯死周围这写黑袍人,就连那八名轿夫,也有好几人或刀或剑,悄然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而此刻队伍中的所有人里,只有那鲁三通依然躺在软轿之上,由那两男两女四名小童抬着,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动弹由于他浑身裹覆在白色麻布之下,也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神色如何。

    眼见周围的黑袍人并不应答,有好些有人已相继亮出了各式各样的长剑,分明和那吴镇长的“秦王**剑”是一般套路,显然是顷刻之间便要动手。软轿上的鲁三通反而低声笑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沙哑难听,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已经无话可说,那便打罢。”

14 四方显神通

    不料这一直躺在软轿之上、浑身包裹于白布当中的鲁三通,却也是个豪爽之人,谢贻香不禁暗自喝彩一声。但见此刻四周的三十来个黑袍人蠢蠢欲动,估摸着便要一涌而上,但队伍前后左右的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海一粟四人则是一动不动,分明是要以静制动。

    一时间谢贻香只觉周围的气息压抑至极,就连大气也不敢喘,她正不知对方究竟会如何出手,猛然间只觉头顶上方的气流巨震,一道黑色人影已毫无征兆地当空扑落下来,径直往前面软轿上的鲁三通而去。谢贻香大惊之下,正待出声提醒,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软轿上的鲁三通闷喝一声,两条裹满白布的手臂如闪电般迅速抬起,毫不退让地双掌齐出,迎上由自己头顶上方袭来的那道黑色人影。但听一声惊雷也似的巨响声起,给鲁三通抬轿的两男两女四名小童皆是浑身一震,四个人的八条小腿已尽数没入泥土当中,这才能够勉力支撑,保持着鲁三通身下的软轿不倒;而软轿上的鲁三通则是高举双臂,和半空中落下的那道黑色人影四掌相交,一动不动,竟是在以内力互相拼斗。

    再细看这道当空扑落的黑色人影,分明也是一个身穿黑袍的蒙面人,和周围的三十多个黑袍人一般装束,毫无差异,皆是以头巾覆面,以致看不见他的样貌。谢贻香此刻已无暇惊叹于这个黑袍人的从天而降,就在此人出手偷袭软轿上鲁三通的同时,周围的一干黑袍人已随之出手,或空手、或挥舞长剑一齐向场中众人攻来,局面顿时一片混乱。

    谢贻香如今身在的软轿,早已被一前一后两个汉子放在了地上,伴随着四下的黑袍人动手,身后那名抬轿汉子当即低声说道:“姑娘自己当心。”话音落处,她的两名轿夫连同后边海一粟的两名轿夫相继抢入战圈,和周围的一干黑袍人交战起来。不过眨眼的工夫,四下人影乱晃、兵刃飞舞,其间金铁交鸣声、拳掌带风声、呼喊吆喝声尽数夹杂在一起;双方刚一交手,战况便甚是激烈。

    谢贻香始终未曾出手,一来有众位高人在场,二来也是打算谋定而后动。眼见来袭的三十多个黑袍人武功极高,甚至高得有些匪夷所思,只怕当中任谁一人放到江湖当中,必定也是名动一方的风云人物,可见对方此次设伏围攻,乃是精锐尽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双方之间的高下立分,之前替谢贻香和海一粟抬轿的四个汉子,已然尽数败阵,或带伤退下,或当场身亡,根本就无法参与到眼下的战局当中。

    如此一来,原本混乱的战局反而变得清晰起来。谢贻香在场中看得明白,己方众人虽然已经处在下风,但依然有条不紊地按照之前安排,分为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御敌,同时抵御着三十多名黑袍人的进攻:

    队伍左面的曲宝书已经将身形施展到了极致,举手投足间潇洒至极,如同一只穿花蝴蝶在八名黑袍人当中来回穿梭,带起尘灰四处飞扬,竟是以一己之力同时羁绊住了八名黑袍人,而且还丝毫不显得慌乱。然而谢贻香心中清楚,这曲宝书此刻虽然看似闲庭信步,一柄折扇却已完全在手中展开,乃是彻底采取了潮音洞那“海天垂云翼”的守势,再也没有丝毫的进攻之力。而他这一举动,便是要暂时拖延住这八名黑袍人,从而减轻旁人的负担。若是继续像这般虚耗下去,无论曲宝书的功力如何深厚,终究也有力竭之时,即便他能抽身逃跑,始终还是有败无胜之局面。

    而守卫在右面的海一粟则是疲态竟显,一脸凝重。根据曲宝书所言,众人之前与那些黑袍人动手时,这海一粟便已受了暗伤,又在不久前以“七星定魂阵”替谢贻香施法,更是大耗心力。此刻他的对手虽然只有六名黑袍人,却已逼他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凭借“一气化三清”的神通,海一粟一上来便将自己的身形化作三道,每一道身影都应付着两名黑袍人;手中银丝拂尘所到之处,更是灌注上了全身功力,叫那六名黑袍人纷纷闪避,不敢直略其锋,到最后竟是个旗鼓相当的局面。然而海一粟这里的形势虽然凶险,但比起曲宝书的有败无胜,好歹还有机会将这六个黑袍人击败,关键便在于究竟是海一粟率先击毙其中一名黑袍人,从而打破战局的平衡,还是海一粟自己率先支持不住,被这六个黑袍人合力击败。

    比起曲宝书和海一粟,此刻前面的戴七则是大展神威。双方刚动手时,戴七便以左掌挥出,以掌心之力粘住一名黑袍人比拼内力,同时将这名黑袍人带动起来撞向旁人;而被戴七粘住的这个黑袍人每碰上另一个人,顿时便将戴七那雄浑的内力传递过去,将那人也一并粘住,竟是无从挣脱,只得运起浑身功力和戴七的内力对抗。到如今,戴七仅凭一支左手,已先后牵引住了六个黑袍人,竟以自己一人的内力,同时和这六个人比拼起功力来,而且还丝毫不落下风。与此同时,戴七的一支右手更是大开大合,竟以空手作剑,施展出一套峨眉派的秘传剑法“雪芽迎春”来,吃力地应付着四名黑袍人的三柄软剑和一双空手。谢贻香看得明白,若是戴七能够一鼓作气以内力击溃左手的六人,从而空出双手来对付剩下的四名黑袍人,多半便能胜;但若是戴七一直与那六名黑袍人僵持不下,迟早便会伤在右手边的四个黑袍人手中。

    至于落在队伍末尾断后的青竹老人,相比激战中的另外三人,反倒显得甚是悠闲,却也最是凶险。至始至终这青竹老人便不曾动弹分毫,只是蜷缩着身子席地而坐,在右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青竹丝。而在青竹老人对面,十二名黑袍人或远或近站立,浑身上下蓄势待发,却一直未曾动弹。谢贻香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原来青竹老人此刻用的仍然是“以不变应万变”之法。回想那日在旷野之中,青竹老人曾经一招六出,同时击毙六名黑袍人,大展神威之余,却也已是他的极限所在。所当此时刻,青竹老人手中的青竹丝虽然能同时震慑住这十二名黑袍人,但是对方倘若一涌而上、同时出手,青竹老人即便能一举将其格杀半数,自己也是必死无疑。所幸这十二名黑袍人都明白这一道理,到底还是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以至于谁都不敢以身犯险,去受青竹老人那“疏影横斜青竹决”的雷霆一击。

15 一刀逆全局

    待到谢贻香这一番全场掠阵下来,看清了战局中前后左右的战况,顿时只觉心惊肉跳。

    当下她再回顾战局当中的鲁三通,此刻依然坐在软轿之上,在与半空中那个黑袍人比拼内力,互不相让。最为奇特的是这两人都是深藏不露,一黑一白将自己身形裹覆其中,就连面孔也遮挡起来,是以无法根据两人的面色,得知这场内力比拼的局势如何,形貌甚是诡异。

    然而不过片刻,在鲁三通软轿四周的脸男两女四名抬轿小童,却已经是面色大变。他们同时以肩部支撑住软轿的轿杆,各自空出一只手来——前面两名女子一人握住鲁三通的一只脚,后面两名男子则一人伸出一掌,抵住鲁三通的后背——如此看来,竟是要合这五人之力结合在一起,去继续抵御半空中那个黑袍人的内力。

    虽然这鲁三通在江湖中的名头并不响亮,偶尔有关他的传闻,也是说起此人手中掌控着什么机密要闻,极少有人提及他的武功。如今眼看那黑袍人从天而降的攻势,虽不他功夫究竟有多高,但依据他可以在众人面前隐藏身形,继而做出突然偷袭鲁三通的行为来看,其功夫自然远在周围的一众黑袍人之上,甚至恐怕便是这些黑袍人此番围攻的首脑。至于鲁三通连同四名抬轿的小童合力与这黑袍人抗衡至今,由于双方都是莫测深浅,所以也不好判断鲁三通和这名黑袍人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除了和鲁三通僵持不下的这个黑袍人,其余的黑袍人武功虽然也有高低之分,却也没有特别出色的人。当中有三个施展软剑的黑袍人,用的正是吴镇长之前的“秦王**剑”,此外还有几套古朴的剑法和拳掌指腿,谢贻香却是统统不识得。当下谢贻香心中默记,这个和鲁三通比拼内力的黑袍人,便是对方当中武功最高的人,随即“唰”的一声,腰间乱离终于出鞘在手。

    要知道此刻的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海一粟以及鲁三通五人,此番结伴前来鄱阳湖,一路上历经大小数十战,彼此之间早已有了无可替代的默契,相互间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谢贻香之所以至今仍未出手,便是怕自己的贸然加入,反而扰乱了这五大高手之间的配合。

    然而如今的局面已是再明朗不过,这五人各自为战之下,所面对的黑袍人不管是多是少,除了曲宝书还能有败无胜地支撑片刻,另外四个人都已到了生死相搏的之际,可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情形凶险万分。谢贻香虽然拔刀在手,又应当率先相助于谁?

    这个念头在谢贻香脑海中转瞬即逝,霎时间,但见一道绯红色的光华迸发,谢贻香的乱离终于还是出手了。

    只见她的刀锋过处,光华流转,竟是攻向她前方软轿之上正与鲁三通四掌相交的那个黑袍人,也便是当中武功最高的黑袍人。

    原来谢贻香这一选择,还是再普通不过的“擒贼先擒王”之理,正如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要出手偷袭鲁三通是一般的道理。有道是“蛇无头不行”,眼下这三十多设伏的黑袍人当中,只有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是孤身一人在和鲁三通较量,根本不需要旁人相助,由此可见此人非但是所有黑袍人里武功最高的人,而且身份更是不低,多半便是对方的首脑。更何况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此刻和谢贻香离得最近,又与鲁三通以内力做生死之拼,从而让自己的身影凝固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谢贻香的这一刀攻去,相比之下当然最容易得手。

    一时间,伴随着谢贻香乱离的刀光划落,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似乎早有防备,虽然和鲁三通之间的内力比拼已到了紧要关头,却仍然留有余力来应付周围的变数。眼见谢贻香的一柄乱离刀如流水、如飞虹,斜斜劈向自己小腹,他当即双手不动,继续粘住鲁三通的双掌,倒立在空中的两条腿则是先后踢出,一脚踢向谢贻香手中乱离,另一脚踢向谢贻香胸口要害。

    眼看对方分明尚有余力,施展出这等精妙的腿法来化解自己的攻势,谢贻香微感惊讶,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待到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双腿踢到,谢贻香手中乱离原本的斜劈之势,忽然凌空一变,化为旋绕之势,竟以刀锋画出一个大圈来;刀光所到之处,这个大圈顿时便将对方踢出的两腿笼罩在了其中,竟是要一刀削断这个黑袍人踢出的双腿。

    要知道世间武学千变万化,虽有“虚招”之后变为“实招”的手段,但也从没有能似谢贻香这般,在“实招”之后还能变为“实招”,这分明是在一招之中涵盖了两招甚至两招以上的变化。倘若谢贻香之前那一招斜劈只是虚招,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那黑袍人更不会做出这般化解方式。然而待到黑袍人做出应对,谢贻香这一刀却突然完全变招,改做了旋绕之势,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一前一后踢出两腿,仿佛倒成了主动送到谢贻香刀下一般。

    这正是谢贻香领悟出的“融香诀”之精髓所在,集自身所有武功之精华于一体的大成之作。此刻她这一招看似简单,实则已包含了“乱刀”、“离刀”乃至“空山鸣涧”三大绝学的精妙之处,所以能在一招之中衍生出这三大绝学里近乎背道而驰的万千变化。所以无论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以什么方式应对,谢贻香都能随即变化出相应的后招,一举将对方逼入绝路。

    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显然有些轻敌,没料到谢贻香一招之间,竟能有如此妙诀巅峰的手段。他原以为凭谢贻香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无论如何出刀,不管是招式还是内力终究有限,自己这两腿踢出,三两招间便可将她击退。哪知此刻这一轻敌,反倒陷入险境,将自己的双腿送到了谢贻香的刀下。

    若是谢贻香和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正常交手过招,任凭谢贻香的刀法再如何精妙,这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应对起来恐怕也是游刃有余,非但不会落败,更不可能会在一招之间遇险。然而他此刻正身在半空之中,浑身毫无借力之处,与鲁三通之间又到了比拼内力的关键时机,这一轻敌之下,面对谢贻香的这一记中途变招,刹那间竟是无从闪避。

    从谢贻香出招,到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出腿应对,再到谢贻香中途变招,将那黑袍人的双腿笼罩在刀光之中,这一幕不过是发生在弹指之间。但虽着这一幕的发生,整个战局却已被彻底扭转,前后左右四方的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和海一粟四人,也已然因此而剧变。

16 电光火石间

    要知道戴七、青竹老人等四人与这些神秘的黑袍人之间,双方早已有过太多次的交战,彼此间的招式路数、武功深浅,大家一点也不陌生。所以此番设伏来袭的三十多名黑袍人,早已在暗中将己方众人的实力摸得一清二楚,心知这五人当中,要数青竹老人和戴七两人最强,而那一直躺在软轿上的鲁三通,相比之下却是最弱。

    于是众黑袍人中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本就是所有黑袍人里实力最强者,之所以率先出手偷袭鲁三通,同样也是抱着“擒贼先擒王”的打算,想要效仿“田忌赛马”之理以己之最强,攻敌之最弱,先行击破软轿上一副病怏怏的鲁三通,从而撕裂出一个缺口,把控住整个战局。却不料这鲁三通看似弱不禁风,手下功夫却是一点也不弱,凭借身旁抬轿的两男两女相助,以五人的内力合力对抗,居然能在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手里坚持至今,形成僵持不下的局面。

    这倒也罢了,不料千算万算,这些黑袍人却算漏了谢贻香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在短期内自我突破,一身武功突飞猛进、精进如斯。如此一来,不过一招之间,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因为一时的轻敌,便已身陷险境。

    而眼下在场众人——就连己方这边四个抬轿的汉子——都是身怀武功之辈,来袭的三十多名黑袍人,武功更是极高,又如何看不出谢贻香此招之精妙,已然让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骤然遇险?一时间,在场的其他黑袍人皆尽一惊,纷纷躁动不安。

    而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和海一粟四人又岂是等闲之辈?要知道似他们这般高手相斗,胜负从来只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际。如今当次绝佳时机,四人同时在前后左右相继出手,顿时便将整个落于下风的局面彻底扭转过来:

    原本与曲宝书纠缠的八名黑袍人,本欲抽身而退,去相助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却被曲宝书那飘忽不定的身影缠得更紧,手中一柄折扇更是合拢起来,一改之前“海天垂云翼”的防御之势,变作“海天穿云追”的攻势;招招只守不攻,同时逼得八名黑衣人人无力抽身。

    而海一粟那边只有六名黑袍人与他对敌,本就压力较小,此刻因此变故,海一粟趁一名黑袍人心神不宁之际,幻化出的三道身影一并发力,手中的银丝拂尘上所灌注之“罡星正气”更是大发神威,顺势一挥,恰好命中一名黑袍人的头顶,将他的天灵盖打得粉碎。

    至于戴七这边的十个黑袍人,有六个被戴七的左手粘住比拼内力,四个则与戴七的右手拆招,眼见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的遇险,与戴七拆招的四人当中,一人突然脱口说道:“四祖父当心!”话音落处,便要跳出与戴七交手的战圈,去相助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化解谢贻香这一刀,却被戴七窥破了心思。只见戴七右手翻转之间,已化“雪芽迎春”的剑招为“洗象十三式”的擒拿手法,一举扣住那人的手臂,叫他无从抽身。另外三个黑袍人眼见戴七双手被困,趁机同时攻来,却不料戴七斗到酣处,陡然大喝一声,仿佛平地里炸响了一个旱雷,随即将左手粘住的六个黑袍人甩向这三人,身体在相互间的碰撞下,也尽数粘连在了一起;如此一来,便等同于戴七以左手粘住九个黑袍人,右手则扣住一人,竟是以一己之力,同时和十个黑袍人比拼内力。

    只有青竹老人对面的十二个黑袍人相对空闲一些,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方一遇险,这十二个黑袍人便已随之而动,两人更是当即跃起,如闪电般射出,直取半空中的谢贻香。却不料这两人身形方动,原本席地而坐的青竹老人,突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而那两个跃在半空当中的黑袍人浑身劲力突然衰竭,同时跌落在地,再不动弹,却是被青竹老人展开身法,截杀在了半空之中;便在同一时刻,剩下的十个黑袍人正好也同时向青竹老人出手,或空手、或长剑一起往青竹老人原本席地而坐的地方攻了过去,自然随之扑了个空。不等这十个黑袍人反应过来,裹在裘皮当中的青竹老人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形再次闪现出来,手中那根细细的青竹丝脱手飞出,在半空当中一分为六,仿佛因风而起、恰似柳絮之飞,六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青竹丝,几乎在同一时刻命中六名黑袍人,不偏不倚地将这六人的喉咙割破,只剩下四个黑袍人还在兀自懵懂。

    这便是高手激战之间,分出胜负的电光火石之际。且不论青竹老人的伺机而动,从而一举击毙八个黑袍人,单是海一粟的右方伺机击杀掉一名黑袍人,便足以将整个战局的平衡打破,从而奠定此战的胜利。

    然而这电光火石间的胜负毕竟发生得太快,简直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就连场中谢贻香绞向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双腿那一刀,到此刻都还未来得及劈落!

    就在乱离那绯红色刀光当中,正与鲁三通四掌相粘的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突然提气大喝,声如惊雷,身形也随之一晃,只见他居然用双掌连带着下面的鲁三通,更连同鲁三通身下的软轿与四个抬轿童子一并拉扯得离地而起,凭空拔起丈许高低。一时间,黑袍人、鲁三通、软轿和四个童子竟然连成一长串,从地上凭空升起,径直往空中直飞上去。

    这五个人连同一顶软轿的突然飞起,顿时让谢贻香劈落向黑袍人双腿的一刀落空,但是乱离的余势不减,继续飞旋而出;此时鲁三通恰好随着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拉扯之势跃上,谢贻香这一刀顺势变作了向鲁三通的头顶绞落。至于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虽然以这般奇招避开了谢贻香的乱离,仓促之间右腿外侧还是被乱离划出一道尺许长的伤口,情形端是凶险。

    谢贻香本就料定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面对自己这一刀,终究还是有化解之法,却不料竟是这般震惊全场的手段,不禁心下骇然。要知道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本是自上而下的凌空攻势,全靠一双手臂支撑起整个身子,将自身的重量压在鲁三通身上,与身下五个人拼斗内力。如今在谢贻香刀下遇险,他居然能凭借一口真气拔身而起,甚至还拉动下面的五个人连同软轿一并腾空升起,其内力之深厚,当真可谓是惊世骇俗。

    既然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有如此内力,又怎会和鲁三通拼斗至今依旧没有分出胜负?难不成那病怏怏的鲁三通也有这等深不见底的内力修为?

    谢贻香百思不得其解,当下却也没有心思多想,眼见自己的一刀落空,正要收回朝鲁三通头顶劈落的乱离,却不料鲁三通伴随着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的一声大喝,也发出一声闷喝声,其声音好似寒鸦嘶鸣,夜鹰啼叫,刺得旁人耳膜发痛。

17 大黑天妖法

    待到鲁三通的喝声响起,谢贻香顿是觉得一股极强的力道自鲁三通身上迸裂出来,激荡的气流如同水波一般层层往外扩散而出,其威力之猛烈,就好比是火药爆炸了一般。就连鲁三通浑身上下包裹着的白色麻布,也被这股向外迸发的力道撕扯得稀烂,尽数飞舞出来,零零星星到处乱晃。

    谢贻香还没来得及收刀,整个人已被鲁三通身上迸发出来的这股力道震开,远远地飘落在旁。但见漫天飞舞的白麻布碎片之中,鲁三通终于显露出了真身:他分明只穿着贴身衣裤,四肢裸露出来的肌肤竟是碧绿之色,上面还隐隐覆盖着寸许长的白毛,纤细而柔软,形貌甚是恐怖;再看鲁三通的那一张脸,居然也呈现出碧绿之色,其间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斑,恰如戴七等人对他的称呼,活脱脱便是个刚从坟墓中爬出的“老僵尸”。就连与鲁三通四掌相交、做内力拼斗的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也被鲁三通这副模样震慑当场,身形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微微一颤。

    谢贻香和这鲁三通虽是初次相识,但见他言行举止之间,倒也是个通情达理、老辣干练的人,至少不会让人感觉厌恶。却不料此刻见到白色麻布之下的鲁三通竟是这般恐怖的模样,谢贻香惊惧之下,忍不住连退数步,连握刀的手都有些莫名发颤。

    这位人称“湘西尸王”的鲁三通,究竟经历了怎样可怖的事情,浑身上下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谢贻香不敢多谢,连忙甩了甩脑袋,握紧乱离去看场中的战势。

    只见半空中和鲁三通四掌相交的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自从鲁三通身上这股奇怪的劲力迸发出来后,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身上顿时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只见黑袍之下那人的身子似乎正在逐渐萎缩,无风自动的黑袍里竟然显得愈发空荡,仿佛他的整个身子在片刻之间瘦了一大圈。

    伴随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奇怪变化,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已然方寸大乱,却苦于自己双掌臂被鲁三通的双掌粘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只得将一双腿在半空中乱蹬。与此同时,鲁三通浑身上下的碧绿之色却已逐渐淡去,由原本那古玉一般的翠绿,渐渐转作深潭之水的墨绿色,到最后终于暗沉下去,化为了黑黝黝的正常肤色。

    这一幕诡异的景象,分明像极了乡野间流传的厉鬼吃人之类故事,此刻居然如此真实地发生在了谢贻香眼前。一时间,谢贻香心中的恐惧上升至极致,眼见鲁三通那由绿变黑后的肌肤之下,隐隐还有一层黑气在他体内流转,她心念一动,忍不住脱口叫道:“大黑天妖法?”

    话音落处,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身子已开始在半空当中随风摇曳,竟似一片没有血肉的枯叶,随时都有可能从树枝上脱落而去,归根化尘。又过了约莫两个呼吸的工夫,鲁三通突然撤回双掌,连同软轿以及抬轿的四名男女飘然落回到地上。

    而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浑身上下也再不动弹,随着鲁三通的撤掌而落下,轻飘飘地飘落在地,整个身体已然变得干瘪,仿佛是风干的尸体一般;只听“咔嚓”一声,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飘落下来后背着地,脊骨受到地面的撞击,顿时断裂开来,摔了个粉碎。

    那鲁三通待到自己身下软轿停稳,忽然回过头来往谢贻香这边瞥了一眼,两只眼睛中隐隐泛起一片碧绿之色,继而一闪即逝。只听他淡淡地说道:“谢三小姐果然好眼力,识得鲁某这‘大黑天妖法’。”

    听得鲁三通亲口承认,谢贻香不禁心中一凛。原来鲁三通方才所用的功夫,果然便是传说中由西域传入中土的“大黑天妖法”。据说这门邪功甚是狠毒,单是修炼之法便要以活人鲜血练功,一旦练成之后,只要有了身体接触,便可在瞬间发功吸走对方的精血以补自身,从而令对方在顷刻之间变为一堆枯骨。所以这一门所谓的“大黑天妖法”倒不是传闻中吸人内力化为己用的神通,而是一门吸人精血的滋补之术。

    以此推断,谢贻香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居然能在自己乱离刀锋中拔身而起,原来两人方才的四掌相粘,并非是在以内力互“攻”,却是反其道而行,各自以内力互“吸”了。

    鲁三通自然是想通过“大黑天妖法”吸取对方的精血,同时也能至对方于死地;而那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为求自保,也只能奋力运功回吸,去抵抗鲁三通双掌之中传来的吸力。直到谢贻香出刀相攻,从而让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身陷险境,不得已只好凭空升起以做闪避,这才被鲁三通有机可乘,一举吸光了他的精血,终于将他化成一堆枯骨。

    本以为这所谓的“大黑天妖法”不过是武林中好事之徒的夸大其词,而且自从数百年前西域的苦行妖僧死后,这门邪功便已失传,世间也再不复得见,不想今日却在鲁三通手里施展了出来。

    回想起方才鲁三通那浑身碧绿的模样,谢贻香依然觉得后怕,实不知这鲁三通究竟是人是鬼。忽听曲宝书的声音在旁笑道:“小姑娘不必惊讶,这不过是老僵尸当年盗墓之时,一时大意身中尸毒,所以才会变成如今的这般模样。平日里他之所以用麻布裹体,便是怕吓坏了旁人。”

    谢贻香听见曲宝书的声音,这才想起前后左右激战中的四大高手,连忙转头望去。不料这一望之下,她竟比看见鲁三通的真容还要惊恐数倍:只见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和鲁三通四人各自悠然而立,片刻前还在与他们交手的三十多名黑袍人,眼下居然无一例外,已然尽数倒地身亡;其中有二十来人都是喉咙处被割开了一道细缝,显然是那青竹老人手中的青竹丝所为。

    不过是刹那之间的光景,敌人居然就别歼灭干净,尽数横尸当场,不留一个活口。眼见己方众人如此高绝的武功、如此狠辣的手段,一时间谢贻香依稀有些恍然,心中更是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暗道:“这些所谓的‘阴兵’,本是指来自阴间的妖魔鬼怪。然而似眼下这般情形,究竟这些个被称为‘阴兵’的黑袍人才是妖魔鬼怪,还是这些个为了一己私欲便大开杀戒的前辈高人,才是真正的妖魔鬼怪?” 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

18 各自心生疑

    从这三十多个设伏围攻的黑袍人现身开始,继而与己方众人混战,到最后以黑袍人全数覆灭、不留一个活口结束,这前前后后,不过只花了一顿饭的光景。然而这场恶战之惨烈,却绝不会输给江湖中流传的任何一场惊世大战。

    要知道以戴七、青竹老人、曲宝书、海一粟和鲁三通五人的联手,已经算得上是整个江湖当中最强的阵容,当今世上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更强的组合。然而在双方的激战之中,其局面尚且如此险象环生,可见这三十多个黑袍人的武功之高,已属江湖一流,当中的凶险更是可见一斑。如果不是谢贻香当时身在局中,也决计无法感同身受,体味这场激战的惨烈。

    但是总而言之,若不是谢贻香那至关紧要的那一刀,从而击溃整个僵持不下的战局之平衡,此刻双方这场激战究竟鹿死谁手,只怕也无法定论,甚至连谢贻香也不敢再去多想。至于其他众人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却只是相继向谢贻香点了点头,便算是对她出刀相助的感谢了。

    之前替谢贻香和海一粟抬轿的四名汉子则是两死两伤,除此之外,海一粟由于再次大耗真力,已然达到了身体的极点,此刻更是疲惫不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而那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早在交战之前便被戴七封住了穴道,以致晕死过去,如今戴七将这二人唤醒,见到眼前这三十多个黑袍人横尸当场的局面,那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的脸色都是一片铁青,却也不敢多嘴询问。

    或许因为以“大黑天妖法”吸取了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浑身精血,鲁三通经此大战,非但不显得疲惫,反倒较平日更为神采奕奕。此时那四名替他抬轿的小童便找出干净的白麻布,将鲁三通浑身上下小心翼翼地重新裹覆起来,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则去清点在场的尸体,将这些黑袍人的尸体拉扯到了一起。

    当下曲宝书便将所有黑袍人脸上的黑巾摘下,细细查看他们的面容。谢贻香在旁看去,原来这三十几个黑袍人里,竟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当中最老的一个,是个六七十岁的小老太婆,死在青竹老人的青竹丝下;而最小的一个,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却是死于海一粟的拂尘。而这些黑袍人尸体的面容相貌都与普通人无异,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同,不过是武功高一些罢了,当中有好几人的模样谢贻香脑海中还依稀留有印象,似乎曾在赤龙镇里见过。若说这些人便是可以长生不死的‘阴兵’,谢贻香说什么也难以置信。

    当下曲宝书便去查探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尸体,由于被鲁三通的“大黑天妖法”吸去了精血,那人此刻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尸体,只认得出是个男子,须发皆白,也不知究竟有多大年纪。谢贻香回想起激战之中眼见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遇险,和戴七交手的一名黑袍人曾开口过说话,分明是说:“四祖父当心。”照此看来,莫非这两个黑袍人竟是亲属关系?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立即回想起海一粟对自己施展“七星定魄阵”时,那言思道在恍然之中与自己做无声离别,曾写下过一个“家”字,告诉自己说这些所谓的‘阴兵’,其实却是一个家族。而且当日在赤龙镇公堂里,那吴镇长被自己言语所诈,也说过要带自己去阴间见一个什么“六曾祖母”,还说这“六曾祖母”是家里的管事人。

    原来如此,谢贻香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去细看这些尸体的容貌,顿时发现这些尸体无论男女老少,果然长得极为相似,那便决计错不了。再联想起那夜自己在赤龙镇公堂里升堂,痛打那捕快老叶的时候,老叶曾称呼吴镇长为“舅舅”,谢贻香当时还以为两人之间不过是普通的裙带关系,这才能让老叶当上赤龙镇的捕快。此刻她将这一切事情串联起来,倘若梦中的言思道所言非虚,这鄱阳湖畔所谓的“阴兵”当真是一个家族的话,那么吴镇长自然也就这个家族里的人,同时也是‘阴兵’中的一员。

    当下谢贻香望着那脸色铁青地吴镇长,缓缓问道:“舅舅,眼前这一位四祖父,你却应当如何称呼他?”

    这话一出,那吴镇长和金捕头同时一震,显是没料到谢贻香突然间会有此一问,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那吴镇长见谢贻香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当下只得回答道:“下官……下官只是入赘到家里,按辈分,也要称他为‘四祖父’……这些年家里人的武功都是由这位四祖父所传授,所以下官倒是见过他几次,至于其他的人……其他的人下官却是没见过。”

    果然不出谢贻香塑料,原来这些所谓的‘阴兵’当真是一个家族,此番这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便是家族里传授武功的总教头,难怪会有如此高的身手。谢贻香心中暗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向那吴镇长冷笑,缓缓问道:“吴大人,你这番话可有些不尽不实了,也不知背地里究竟还隐瞒着多少事没说?”

    那吴镇长唯唯诺诺,正待开口解释,旁边的曲宝书忽然插嘴问道:“小姑娘,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早已细细询问过这位吴镇长和那位金捕头,但当时你却并不在场。你莫要怪穷酸多心,鄱阳湖畔的这些个孤魂野鬼本是一个家族,你却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谢贻香微微一凛,心道:“这位曲前辈好敏锐的心思。”她一直没将言思道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事告知众人,此刻自然也不便说破。当下谢贻香微微一笑,说道:“当日在赤龙镇衙门里,这位吴镇长曾强行邀请我去见他家里的‘六曾祖母’,这才导致之后我们两人的大打出手。所以我以此推断,用言语来诈一诈这位吴镇长,想不到事情果然如此。”

    曲宝书听了谢贻香这般作答,当即“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却是穷酸多心了。”话虽如此,但他眼中分明闪现出一丝怀疑的神色,已被谢贻香看在眼里。当下谢贻香假装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周围众人一眼,但见戴七脸色默然,海一粟则是在盘膝运功,似乎都没留心听自己说话,只有那软轿上鲁三通却并未望向自己。

    似这鲁三通如此城府之人,又身为众人此行的首脑,谢贻香在这边盘问吴镇长,他又怎会毫不在意?所以此刻的鲁三通之所以没望向自己,显然是在故作姿态,他必定已听到了自己方才和曲宝书的对话,只怕也和曲宝书一样,在暗中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要知道经过方才那一场激战,谢贻香亲眼见到这几为当世高人出手狠辣,不留活口,心中已然生出了一丝反感。再加上众人此番鄱阳湖之行分明也对自己有所隐瞒,而且似乎在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还暗藏着各自不可告人的意图,自己又何必要将在梦中见过言思道的事坦白出来?

    当下谢贻香也不理会旁人,又向那吴镇长追问道:“那你家里人姓什么?莫非便是姓吴?”那吴镇长一怔,连忙说道:“下官只是外姓入赘,又怎会和家里人同姓?要说家里人的本姓是什么,下官倒也不清楚,只知道家里有姓‘任’的,也有姓‘芮’的,还有些又好像是姓‘辅’的,相互间虽然有不同姓氏,但的的确确乃是一家人。”

    谢贻香还想再问,却听那鲁三通的声音冷冷说道:“无论对方姓甚名甚,又或者是什么出身来历,也和我等此行没有太大干系。赶紧将这些尸体处理干净,眼下我等还要继续赶路。”

19 邪功续残命

    鲁三通这话出口,谢贻香倒也不好继续追问,反正这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也跑不了,倒也不急于眼下一时。当下曲宝书便将那些黑袍人的尸体连同己方两名抬轿汉子的尸体堆在一起,待到众人整备妥当再次上路,曲宝书便丢出火折,将这堆尸体一把火点燃开来。

    由于原来的四名轿夫两死两伤,活着的两名轿夫更有一人是重伤,不得已只好将两顶软轿丢弃,一并扔进那火堆之中。谢贻香之前不过暂时的失智,本就无甚大碍,大伤元气的海一粟便由那名轻伤的汉子背负在肩上行走,鲁三通则仍旧躺在他那顶软轿之上,由那两男两女四名童子抬着软轿行进。戴七也将吴镇长和金捕头二人重新绑缚起来,在前面开路,队伍最后还是青竹老人双手抱胸,孤零零地独自断后。

    伴随着众人的再次起行,身后已是火光黑烟、尸臭漫天。一路上众人脸色沉重,默默无语,仿佛还未从方才那场激战中回过神来。海一粟靠在那名精壮汉子的肩头,更是逐渐沉睡过去,不过片刻,便发出轻微的鼻鼾之声,显是精力已消耗到了极致,其余众人也尽是默默无语。

    一行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前行,待到日色偏西,夕阳斜照之时,终于离开了赤龙镇,踏上荒野间的小路;放眼望去,但见满地的青色泽被都已被夕阳染做了金黄之色,看似辉煌,却又依稀泛起一缕莫名的落寞和惆怅。

    谢贻香略一分辨,便知队伍乃是朝北面行进。要知道这赤龙镇地处九江和南昌两地之间,再往东数百里便是名扬四海的景德镇,西面则是天下闻名的鄱阳湖,此刻似队伍这般向北而行,若不是打算前往北面的九江,那便是要环绕鄱阳湖而行了。她不禁回想起之前鲁三通和那个杂货店李老汉之间的对话,难不成众人此行当真如鲁三通所言,竟是要去寻这些个神秘黑袍人的“主人”,也便是吴镇长说的家族里的“管事人”?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前方软轿上的鲁三通轻咳几声,自言自语般地叹道:“离弦之箭,又岂有收回之法?既然已经来了,终究还是要寻出个究竟。”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言下之意,分明是见一行人静得出奇,想要平复一下众人的心情。然而谢贻香自从见到白色麻布下鲁三通的真正面目之后,至今仍然心有余悸,再加上她深知这鲁三通对自己有所猜忌,所以此刻听鲁三通开口说话,竟不敢去接他的话。

    只可惜谢贻香这番心思却没能逃过身旁曲宝书的察言观色,他似乎看出谢贻香对鲁三通的惊惧,当即展颜一笑,说道:“小姑娘有所不知,这老僵尸虽然形貌丑陋,但在他未中尸毒之前,却也算世间少见的美男子了,可惜,可惜。其实平心而论,若要说老僵尸这大半生的行事做为,抛开挖坟盗墓这些君子不耻的勾当,这个老僵尸除了杀的人多了些,倒也算是个讲道理的人。”

    只听软轿上的鲁三通“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挖坟盗墓又如何?要不是世上还有鲁某人这门勾当,不知会有多少的历史真相、多少的奇巧技艺、多少的珍贵器物,便要伴随着一个时代的陨灭而永久消亡,哪里还能流传至今?”

    曲宝书接口笑道:“不错,就好比世人谈虎变色的‘大黑天妖法’。若非有你将它从北宋的古坟中挖出,这一门早已失传数百年的邪功,如今哪还能重现于江湖?”

    就连谢贻香也听出了曲宝书话中的讥讽之意,那鲁三通又如何听不出来?他却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鲁某人也深知这‘大黑天妖法’为祸世间,是以三十四年前偶然寻得这门邪功的秘笈后,虽然一直妥善保管,却并不敢私下修习。直到六年前我身中尸毒,寻遍世间无药可解,为了让这条性命继续苟延残喘,不得已之下,这才只好修炼了这门邪功,继而吸人精血化为己用,如此方才得以续命。”

    说到这里,那鲁三通似乎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说道:“然而这法子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大黑天妖法’这门邪功的弊端甚多,我每吸取一次别人的精血,不但反噬极强,发作时犹如万针扎心之痛,而且伴随着对方的精血入体,多少也会吸入对方的少许真气,自然便会与我自己体内的真气相互排斥,更是后患无穷……所以此番鄱阳湖之行,无论传闻中的‘长生不死’是否当真存在,我倒是希望可以寻访到化解我身上尸体的办法,若是能就此从这一身病痛中解脱出来,那便再好不过。届时鲁某人定然将身上的‘大黑天妖法’尽数散去,并立誓终生不再用此邪功。”

    谢贻香毕竟年纪尚轻,还无法体会到暮年之人对生命的那份渴望,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凡人生死有命,以人力强行逆天行事,当然苦不堪言。似这位鲁前辈的续命法子,和众人嘴里所不屑的那些‘孤魂野鬼’相比,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谢贻香忍不住问道:“小女子敢问诸位前辈,我们这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些个黑袍人个个武功极高,只怕从他们当中随便选出一人,都可抵得上江湖中一流高手,足以名震一方。但为何却从未在江湖中听说过他们的存在?”

    谢贻香的这一问自然是在旁敲侧击,还是想要得知鄱阳湖畔这个神秘家族的来历。那鲁三通和曲宝书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都明白谢贻香的意图所在,当下曲宝书便嘿嘿一笑,似是而非地说道:“小姑娘,要知道这天下之大,可谓是无奇不有。我们所在的不过是‘江湖’罢了,而在‘江湖’之外,更有浩瀚无际之‘汪洋大海’。似鄱阳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秘家族,天底下又何止一处?”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固然,习武之人的目的,大都是想扬名立万,但也不排除当中有不愿求名之人,就好比那些以杀人赚钱为生的刺客,为了能够接近自己的刺杀对象,他们非但不敢求名,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地掩盖自己的存在。因为一个刺客如果有了名气,逐渐被世人所知,那这个刺客自然也便暴露了,又怎能继续做杀人赚钱的这份勾当?”

    曲宝书这番话虽说得诚恳,但其实大半都是废话,并未向谢贻香透露什么信息,谢贻香听得默默无语,只得点了点头。那鲁三通一直不爱说话,此刻他吸取了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浑身精血,却是精力旺盛,当即接口说道:“谢三小姐想要询问的是这个神秘家族的来历,嘿嘿,其实说来我等也不清楚,许多事还是从这吴镇长的嘴里得知。虽然曾有人告诉于我,说这鄱阳湖畔的神秘家族与上千年前的蜀山派一脉有所关联,但其间的详情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就连戴老师这位当今峨眉剑派辈分最高的前辈,也说不清楚当中的来龙去脉,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说着,鲁三通又补充说道:“然而依据吴镇长所言,鄱阳湖这股神秘势力本是一个大家族,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便已世代隐居在这鄱阳湖一带,就连家族的本姓都已不可考究。而掌管整个家族的首脑人物,也被家族中人称为‘管事人’,却是每隔数年便要更换一次,并无固定的人选,所以倒也谈不上谁是当中首脑。”

    谢贻香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这个家族如今的管事人,便是吴镇长的‘六曾祖母’?”

20 雾中见凶兽

    听得谢贻香提起这“六曾祖母”名号,曲宝书和鲁三通两人都是微微一凛,软轿上的鲁三通更是说道:“谢三小姐,既然你也知道这个管事人的名字,倒不妨听听曲先生他们当日在迷雾之的遭遇。”

    说着,他又向曲宝书说道:“曲先生,鲁某人要是没记错的话,方才你曾向谢三小姐讲述你们在迷雾中的遭遇,恰巧说到迷雾中隐藏着一头凶兽。眼下既然强敌已毙,你不妨将当时的情仔细告诉谢三小姐。”

    要不是鲁三通提起这事,谢贻香还差点忘了,当时众人行进之间,曲宝书分明正在向自己讲述他们三人那日在迷雾中的见闻,不料却被突然设伏来袭的黑袍人打断。此刻听到鲁三通这话,那曲宝书随即笑道:“若非老僵尸提醒,穷酸也险些将这事给忘了。”

    当下曲宝书清了清嗓子,说道:“话说那日老干货和牛鼻子两人设下巧计,将来袭的七个黑袍人击毙当场,陡然间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团诡异的迷雾,将他们两人一并吞没其中。当时小姑娘你也在场,和穷酸还有戴老七一并身在远处,我和戴老七一见之下,顿时心知不妙,当即便一同追赶过去,几乎是在同时闯进那团迷雾。待到我们进入迷雾当中,虽然两眼不能见物,但凭借声响和气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我们便找到了牛鼻子,而老干货却是不知去向。事后听老干货说来,却是因为被吓得屁滚尿流,自顾自逃走了……”

    说到这里,只听青竹老人那气喘吁吁的声音已从队伍后面传来,说道:“什么叫做‘自顾自逃走了’?要知道当时那一团迷雾来得太过突然,分明是对方施展的手段……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此敌暗我明之际,又如何能战?我不过是打算暂避锋芒,先避开那一团迷雾,然后再来个迂回杀敌……哼,似你们这般没头没脑地闯进去,才是愚蠢之极、可笑之极。”

    原来这一路上谢贻香和众人之间的交谈,青竹老人虽然落在队伍的最后压阵,却也一字不漏地听了过去,只是一直装聋作哑,不曾插嘴交谈。此刻曲宝书骂他临阵脱逃,那青竹老人终于按捺不住,这才出口反驳。

    曲宝书和谢贻香相视一笑,也不理会那青竹老人,继续说道:“当时我和戴老七、牛鼻子三人身在雾里,不辨东西,忽然间感到一股微弱的阴风从雾中传来。我们略一商量,当即便随着那股阴风,在迷雾中小心翼翼地寻找过去,走出十多步后,那股阴风更是越来越强,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腥臭之味,仿佛是湖里鱼虾腐烂的味道。我们三人也不知迷雾深处究竟隐藏着何物,当即停下脚步全神戒备,不敢再继续前行。却不料那股阴风还在增强,到后来几乎是朝我们迎面吹来,腥臭的味道也愈发变得浓厚,显然是隐藏在迷雾深处的那个东西,分明也在向我们三人靠近。”

    “当此情形,我们三人对望一眼,都不禁默运神通,将浑身功力提升至了。通过对气息的感应,隐隐可以感觉到那股阴风的源头似乎是个庞然大物,而且还是个有生命的活物,正借着迷雾隐遁身形,缓缓向我们逼近。嘿嘿,说起来其实穷酸当时也有些害怕,忍不住转头去看牛鼻子,只见他那一张老脸上分明也写满了恐惧二字,只有戴老七还算是镇定,至少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到片刻工夫,在那迷雾深处便逐渐露出两个朱红色的圆球来,相隔约有丈许,离地大约两丈高低,每个圆球竟有马车的车轮般大小,在飘忽的雾气当中若隐若现。我们三人都不是那是何物,待到离得近了,那两个朱红色圆球周围,便依稀显露出色彩斑斓的花纹来,旁边的牛鼻子反应最快,当即喝道:‘那……那两个红球,分明是什么怪物的两只眼睛!’”

    曲宝书最后这句话模仿那海一粟的声音,学得可谓是惟妙惟肖,被那精壮汉子背负在肩头的海一粟,不知什么时候已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当即接过话头,沉声说道:“曲施主所言不差……老道当时……唉,当时是真被吓了一大跳。”

    听得海一粟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中气不足,显然是受损的元气还没恢复过来,曲宝书微微一笑,替他继续说道:“当时在迷雾当中听闻牛鼻子高声喝破缘由,我这才反应过来,浑身上下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如果牛鼻子所料不差,那迷雾深处分明是一只极大的巨兽,正在向我们三人缓缓靠近,而那两个朱红色马车车**小的圆球,便是巨兽的两只眼睛,由此可推算这巨兽当真是大得惊人了。一时间伴随着这头巨兽的靠近,迷雾中的阴风吹得更紧,夹杂这大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正是从那它那两只眼睛下面直喷出来,我们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无论是这一团所谓的迷雾也好,还是迷雾中的阴风和腥臭味也好,都是从这头巨兽的嘴里喷吐出来。”

    谢贻香听到这里,早已毛骨悚然,不禁脱口问道:“曲前辈是说……是说当日的那一团迷雾,乃是从这头巨兽嘴里喷吐出来的?”要知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且不论世间是否当真存在这等巨兽,若说能从巨兽的嘴里喷出一场大雾来,以谢贻香的见闻,说什么也是无法相信。

    那曲宝书苦笑道:“说起来穷酸也是难以置信,然而毕竟是亲眼所见,却是不得不信了。再联想起江湖中流传的那一句‘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分明是说这鄱阳湖一带有‘迷雾吞人’的传说,推测下来,我们三人当时在雾中所见的巨兽,十有**便是那传说中的‘混沌兽’了。”

    “只可惜一切推测也便到此为止,说起来还得数戴老七的胆子最大。当时我们三人身在迷雾当中,我和牛鼻子两人都已被吓得惊愕当场,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不料身旁的戴老七已然怒喝一声,继而大步向前踏出,竟是要冲上前去看个究竟。伴随着戴老七这一动弹,猛然间一股极其阴冷的阴风,夹杂着浓烈的鱼虾腥臭味向我们三人直喷过来,似乎是那雾中的巨兽发怒,继而张开大嘴狂喷出一口雾气,眼前的迷雾当即变得愈发浓厚。”

    “谁知伴随着巨兽的这一举动,迷雾深处那两只朱红色的大眼睛,却随着巨兽的张嘴喷气忽然隐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迷雾深处。我们一愣之下随即醒悟过来,那头巨兽分明是借雾遁走,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如此一来,我们三人惧意顿去,说什么也要看个清楚明白,戴老七当下也不同我与牛鼻子二人商量,径直随着那头巨兽遁走的方向紧追不舍,一路狂奔了出去。”

    谢贻香听到这里,一时倒也无暇计较这世间是否当真存在此等巨兽,不禁追问道:“后来怎样?”

21 罡星正气决

    只见那曲宝书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望了海一粟一眼,叹道:“当时我和牛鼻子见戴老七追了出去,连忙跟在戴老七后面一并追赶过去,谁知刚行出十来步,忽然间只觉身后气流冲动,一道极为猛烈的力道毫无征兆地击向我后背,竟是有人借着这一团迷雾的隐遁,悄然从背后出手偷袭我这个穷酸。

    要知道以我们三人的修为,当今世上居然还有人可以避开我等的察觉,似这般近身偷袭而不被发现,其武功之高,当真是有些难以想象,就算是号称天下第一的老干货只怕也做不到,当时若非有牛鼻子舍命相救,只怕穷酸此刻早已不能站在这里高谈阔论了。”

    听闻曲宝书的如此赞誉,那海一粟虽然疲惫得紧,也只得连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曲施主太过谦逊……老道的‘罡星正气’,本就是如影随形、因势而发罢了。当时纵然没有老道的出手,以曲施主那‘海天垂云翼’的潮音洞绝技……又有谁能偷袭得了你?”说到这里,海一粟忍不住咳嗽两声,又说道:“曲施主后颈中的那柄折扇,向来是取半开半合之势,也便是……也便是‘海天穿云追’和‘海天垂云翼’共同的起手之式,仅需半招之间,便可变换自如,又哪里会惧怕什么偷袭?”

    谢贻香连忙去看那曲宝书的后颈,果然如同海一粟所言,方才曲宝书在激战当中所用的那柄折扇,此刻已然插回到了后颈的衣襟中,正是取的半开半合之势。难怪曲宝书一直要将折扇似这般开合插在后颈中,原来却是潮音洞那‘海天穿云追’和‘海天垂云翼’共同的起手式。要知道普陀山一脉讲究的是“合则为攻、开则为守”的宗旨,似这般半开半合的架势,在出手的一刹那间,自然可以因势而动、可攻可守。

    只见曲宝书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却兀自谦虚道:“牛鼻子此言差矣,当时我等身在迷雾之中,又逢事出突然,穷酸的折扇就算是由钢铁铸造,只怕也挡不下那一记蓄势已久的偷袭。幸亏你这牛鼻子看似愣头愣脑,实则心细如发,早已在暗中潜运起了天涯海角阁的‘罡星正气’护身,这才能在危机关头随心而发,替穷酸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说到这里,曲宝书又向谢贻香解释说道:“天涯海角阁的‘罡星正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护体神功,与那‘金刚不坏神功’更是一道一释,齐名江湖。但是这‘罡星正气’的神妙之处,却不是‘金刚不坏神功’那‘以强抗强’的要诀可以比拟,反而更类似于‘沾衣十八跌’这一门流传甚广的功夫,其要诀便是‘因力起,由势发’这六个字,可谓逢弱则弱,遇强则强,一旦有外力加之其身,立时便能发力反击,甚至比外来之力的更为强大。试问当日那‘蓬莱客’扬帆七海未逢敌手,谁知航行至中原的第一战,便在海南碰上了牛鼻子的师父风月笑风道长,继而败在这‘罡星正气’之下,一腔壮志顿时化为乌有,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中原。”

    曲宝书口中这个‘蓬莱客’的名头,谢贻香倒是听说过,乃是一位来自南洋的前辈高人,却常年居住在一艘大船之上,扬帆游历四海。据说这位前辈一身武功极高,甚至不在当今武林盟主闻天听之下,但江湖里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海一粟当即接口说道:“曲施主谬赞,老道愧不敢当……要知道那‘蓬莱客’的武艺之高,已至学究天人之境,家师虽曾以‘罡星正气’胜他半势,自己却也没能讨到丝毫便宜,还因此受了极重的内伤。之后不过两年光景,家师的伤势便再次复发,到最后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遍寻名医也无法可治,至今还一直瘫痪未醒。”

    谢贻香分明正听到关键之处,不料曲宝书和海一粟两人之间的这一“谦逊”,到头来竟化作了相互间的吹捧,弄得谢贻香哭笑不得,却又不便插嘴打断。所幸那曲宝书终于发现话题被扯得远了,当即将话头收回,向谢贻香说道:“话说当时在那团迷雾当中,突然有人自背后出手偷袭于我,而穷酸却连一丝一毫的征兆都未能发现。随着那偷袭之人的一招袭来,幸好牛鼻子随心所发,立刻催发拂尘上的‘罡星正气’,在千钧一发之际替我挡下一击,这才救了穷酸一条性命。却不料自背后偷袭我的那一招,其力道远远超出我等的预料,牛鼻子那刚猛霸道的‘罡星正气’与之相碰,非但没能占到丝毫便宜,反而将牛鼻子震得气血翻腾,踉踉跄跄退开了好几步。要不是牛鼻子早已悟出‘一气化三清’的无上神妙,从而幻化出分身承受了大半力道,只怕这一招之下,牛鼻子也要当场重伤。”

    海一粟那“罡星正气”和“一气化三清”的厉害,谢贻香在方才的激战之中看得清楚,伴随着自己一刀扭转战局,还未等到乱离命中那个武功最高的黑袍人双腿,海一粟便已大发神威,凭借“罡星正气”率先击杀一名黑袍人,其威力之强,可想而知。更何况依照曲宝书所言,昔日纵横四海的“蓬莱客”,也是败在这“罡星正气”之下,若说在那迷雾当中,海一粟的“罡星正气”居然会在一招之间便吃了个大亏,那从背后偷袭曲宝书之人的武功,岂不是高得离谱?

    只听曲宝书继续说道:“牛鼻子的拂尘刚一出手,我当即转过身子,原来在背后出手偷袭之人,也是个浑身上下裹覆在黑袍里的家伙,和其它的黑袍人分明是一般打扮,一身黑色长袍,脸上则以黑巾裹面,只不过身材却是要矮小一些。而他方才发出的那一记偷袭,靠的仅仅只是一双肉掌。”

    “而那黑袍人眼见自己这一记偷袭并未得手,似乎也有些惊讶,当下身形一动,再次以双掌出招,动作简直快得不可思议,眨眼之间便和牛鼻子拆了十多招。当时四下的迷雾正浓,朦胧中两人打得也是极快,想不到这些黑袍人之中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高手,让牛鼻子头一招便受了暗伤,以致之后的数十招一直处于下风。然而在当时的局面下,穷酸虽知这个黑袍人的武功非比寻常,却是不方便出手相助,上前以二敌一,所以只得在旁掠阵……”

    听曲宝书说到这里,谢贻香倒是深有感触。自己当日在赤龙镇衙门里和那吴镇长激战,这些个当世高人因为个个顾忌自己的身份地位,便一直未曾出手相助。要不是自己在关键时刻领悟出“融香诀”的无上神通,继而大败那吴镇长,此刻想来,还真不知当时的情形将会如何收场。

    只听曲宝书又说道:“穷酸本以为凭借牛鼻子的功夫,那黑袍人的武功再高,最多也便是稍胜牛鼻子一筹,若要分出胜负,也是数百招之后的事,却不料……”

    旁边的海一粟忍不住接过话头,叹道:“莫说是曲施主,就连老道自己也没料到,当时和那黑袍人交手不过三十多招,老道便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了。待到最后几招时,老道的招式还未使出,便已被对方提前看破,抢先一步出招相攻,招招式式将老道克制得严严实实……唉,想不到老道出师至今,数十年间飘零江湖,直到那时方才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理,当真是令师门蒙羞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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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