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贵妃出宫
杨玉环入宫,杨云做了国舅,当上官后,穿越者的生活真正安定下来。
当然,生意该做还是要做,这时代没说当官不能经商,更何况杨云只是开了一家酒楼。
三月二十一,夜。
杨云去皇宫接杨玉环出来。
杨玉环大概是闷坏了,没那么多的矫情,出宫后到了醉仙楼,等杨云捣鼓出一桌酒菜,立即大口吃了起来,胃口比之前好很多。
“姐姐慢些吃,可是宫里的饭食不合你的胃口?”杨云笑着问道。
杨玉环突然停下筷子,沉默一会儿后,幽幽叹了口气:“进宫没我想象的那么好……”
这是开始反思了吗?
最初杨玉环进宫的目的,是为了追求荣华富贵,拜托寄人篱下的生活。
谁知后来却是以道姑的身份入宫,守在空空如也的道观,身边只有几个女官陪同,没人聊天,即便杨云给了她一个精神寄托,就是追求成仙得道,可那毕竟遥不可及,不过几天工夫,杨玉环就开始后悔了。
杨玉环续道:“这两天我不太想吃东西,宫里的饭食刚开始觉得还不错,可后来……就吃不进去了,总想着出来吃一些简简单单的东西,比如说你这里的炒菜……”
杨云心想,我这里的菜肴怎么就成了“简简单单的东西”?
大概是吃了炒菜后,对别的菜肴没胃口吧!
毕竟宫里东西再好,总离不开蒸煮油炸烧烤那一套,就算顿顿都有鸡鸭鱼肉,总有吃腻的一天。
“那姐姐就多吃点。”
杨云笑盈盈说着,根本就不提之前杨玉环硬性要求每旬只带她出来一次的规定。
杨玉环似乎也觉得之前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一个月出来三次,根本就不能满足她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又吃了一会儿,杨玉环放下筷子,抬头看着杨云问道:“四郎,你之前说过,白天也可以带我出来玩,是否行得通?”
杨云笑道:“姐姐想白天出来?”
“嗯啊,宫里太闷了,如果可以的话……姐姐可以乔装打扮,换上平民衣衫,出来到处走走看看,总之不会坏了规矩……”
杨玉环说得很认真,尤其说到“规矩”时,杨云心想,难道杨玉环出宫另的目的?比如说跟李瑁藕断丝连?
杨云道:“姐姐想出来,自然可以,但得提前安排好。”
“那姐姐明天白天就出宫来,你安排一下……”
杨玉环很高兴,迫不及待提出请求。
杨云笑了笑,随即点头。
看来杨玉环在宫里并未受到监视,只要提前发出指示,某个时间段不让女官靠近,就可以放心大胆出宫来玩。
“对了,姐姐,前两日我见过寿王,他对姐姐好像……很惦记。”杨云故意试探杨玉环的口风。
之前杨玉环刚进宫时,对李瑁不屑一顾。
既然现在杨玉环对入宫之事开始反省,不知她对李瑁作何感想,必须要把杨玉环内心真实想法打探好。
杨玉环随口道:“现在我当了贵妃,跟他不可能了,他总惦记我作何?你别跟他接触,我听说惠妃的势力很大,颇得圣上信赖,宫里到处都是她的眼线,现在我做了贵妃,位在她之上,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针对我。”
也不知杨玉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似是而非,但对于她现在这种警惕心理,杨云很欣慰,觉得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
历史上杨玉环能三千宠爱在一身,岂是易与之辈?
“姐姐在宫里打探到的这些吗?”杨云问道。
杨玉环笑道:“你当姐姐一个知心人都没有?身边那些女道,基本都是从各宫抽调来的,她们消息灵通,若不是她们在原先的地方受到冷落,怎会发配到我这里?我就用一点手段,把她们收拢过来,现在她们可听我的话了,什么事都会通知我……”
杨云对杨玉环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这个姐姐年岁虽小,刚入宫就懂得发展自己的势力,看来真是个适合宫斗的好苗子。
杨云赶紧打消这念头,把杨玉环送进宫去跟那些妃子相斗,并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要引导的方向。
“明儿姐姐要出来,那今晚姐姐吃完后,弟弟便早些送你回去吧,免得休息不好,明儿出来玩也没精神。”杨云提醒道。
杨玉环笑着点头:“有四郎你这样会法术的弟弟真好,姐姐入四面高墙的深宫都能随时出来玩,你不用担心我会败露行迹,只要我们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别遇到熟人就行了……”
……
……
送杨玉环回宫的路上,杨云做出交待,让杨玉环妥善处理好一切,主要是不能让玄女观的道女察觉异常。
即便杨玉环觉得她已把身边人搞定,可杨云却知道,一定会有旁人安插的眼线,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事毕回到家中,风平浪静,不过仍旧见到吴元在院子里等候……好像每次杨云出去,她都默默守候。
“师傅回来了?”
见杨云回来,吴元招呼道。
雅柔打了个呵欠,回后院洗漱休息,而杨云则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
“你为何不睡?”
杨云随口问道。
吴元有些犹豫,半晌后道:“我在想师傅说的,要把我留在师门……睡不着。”
杨云笑道:“你不愿意就直说,我不会勉强。”
吴元摇摇头,道:“留下来……当然很好,毕竟能从师傅这里学到很多东西,非以前独自摸索法术可比,只是……”
“有什么话直说。”
杨云客气地道。
吴元终于鼓起勇气,道:“只是……弟子觉得,以后师傅未必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修道上,师傅当官后,会逐步把修道之事放下,以后随着地位飙升,朝争越发激烈,恐怕顾不上我们这些弟子……还有,师傅沉迷于功名利禄,若成家,我们这些弟子……再想好好学习道法,就很困难了。”
杨云听到这话,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吴元。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徒弟,居然考虑到未来他官越做越大,甚至成家后的情况。
她大概是说,即便我想在你这里学道法,可等你当了大官,身边妻妾成群,就顾不上修道,这样我还不如留在长春真人那边,图个清静。
杨云笑着问道:“你说这话,是想点醒我,让我一心求道?”
吴元摇头:“我只是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师傅若是觉得弟子无礼,便当没听到。”
杨云笑了笑道:“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做事有规划,走一步看三步,这很好,但你想的未免太多了,即便我将来真的成家立业,甚至在朝廷也有了作为,也断不可能放下道法修为……我们有强大的法术,为何不好好利用,拿来改变这个社会?不过具体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尽快把答案给我,我好做下一步安排。”
“嗯。”
吴元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意思是回去会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等吴元进房后,杨云心里琢磨开了:“吴元跟别的女弟子真的不同,别的一个个都是乐天派,包括张镜彦在内,都不会考虑太过长远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吴元很早就离开家在外求道,自强自立惯了,所以才会想到旁人未思虑到的细节。”
……
……
杨云没多想吴元的事,总之他不会强人所难,吴元说想留下,他才会具体安排落实,反之则会尊重吴元的意见,任其离去。
第二天上午,杨云很早就带雅柔出门,到了洛阳宫墙外,准备接杨玉环出来,至于当天御史台有什么差事,好似跟他全无关系。
春暖花开,洛阳城风景如画。
杨云坐在翠绿枝条遮蔽头顶的柳树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跟杨玉环取得联系,得知其已把玄女观内的事安排妥当。
而后杨云让雅柔打开空间门,将杨玉环接了出来。
“真不容易啊,终于看到宫外的太阳了。”杨玉环乍一出来,显得很激动,就好像坐牢终于得见天日一般。
杨云笑道:“姐姐别太眷恋外面,既然入了宫,就该逐步适应宫墙里面的生活,只有这样才能安下心……以后无论是修道,还是当皇妃,不至于乱了本心。另外,今天不能在外逗留太长时间……”
杨玉环白了杨云一眼,没好气地道:“知道了,你个小唠叨鬼,姐姐没见过你这么啰嗦的男人,以后成家了怎么办?”
被杨玉环埋怨,杨云只是笑笑,在杨玉环面前,他尽可能装天真就行了。
杨云亲自赶车。
杨玉环在车厢里换上一身男装,脸上和脖子、手都用炭粉抹黑,眉毛画得很粗,而后掀开车帘,道:“我看看我这样如何?”
杨云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还行,不特别注意的话,倒是看不出来,但姐姐切记,不管到哪里都别用法术,不然总会有人发现姐姐女儿家的身份。”
杨云必须先把话挑明。
杨玉环的魅术太过厉害,随便施展就会让男人魂不守舍,现在她就算是个黑炭头,但依然明眸皓齿,照样有吸引男人的能力。
平时杨玉环总喜欢用自己的魅术换取一些便利,习惯成自然,这也成为她必须要规避之事。
“好了,别絮叨,再说的话,姐姐要不高兴了。前面就是洛水吧?我们过桥,到城南,我以前不常去,今儿想去南市看看……还有春风巷,听说那是整个洛阳最热闹的地方……总之,今天不到日落,绝不回宫……”
杨玉环打定心思要在宫外疯玩一天,什么皇妃、玄女的身份,早就被她抛诸脑后。
第三一七章 偷香窃玉
杨玉环出宫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到了南市,下马车后到处游逛,东瞅瞅西看看,流连市井,杨云一时间竟然跟不上她的节奏。
杨云只能把马车寄放,跟随杨玉环穿行于各个店铺和摊子间,充当着钱袋子和跟班的角色。
“四郎,不是姐姐跟你叫苦,即便姐姐没入宫前,出来的机会也不多,即便偶尔出游也没几天像今日这般尽兴。”
中午在一家小吃店吃羊肉泡馍时,杨玉环兴冲冲地对杨云说道。
杨云心想,可不是么,你以前只是寄居叔父家的小姑娘,自主权可以说是没有,出门基本是学习礼仪和道法,寥寥几次上街闲逛也是跟在别人身后,必须循规蹈矩,而且眼巴巴望着别人买东西自己却没份儿。
现在出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随心所欲,不要太爽。
“可惜这阳春三月好风景,没剩下几日了。”杨云随口说了一句,语气略带惆怅。
杨玉环白了杨云一眼,道:“怎么我听你说话,像是伤春的女人呢?小小年纪,一点朝气都没有……对了,春风巷名气很大,下午你带我去走走如何?”
杨玉环心玩野了,不记得什么修道之事,更不在意自己是贵妃,只想着怎么玩尽兴。
杨云把春风巷的情况大致跟杨玉环说了一下,杨玉环再次白了他一眼,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以为姐姐不知那是花街柳巷?可那是全京城最繁华热闹,也最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不是吗?”
“还有,我听说大唐最好的舞者公孙大娘,来洛阳也都住在春风巷,很多文人墨客都会前去拜访……他们能去,为何我不行?”
这话没毛病,反正杨玉环一身男装,去春风巷走一圈见识一番,似乎并不打紧。
文人墨客是为了寻消遣而去,杨玉环去不过是凑凑热闹,增长一番见识,难道说她是为了找小白脸?
何其谬也!
杨玉环的眼界有多高,杨云见识过,杨玉环从来不把儿女之情放在心里,就像李瑁这样对她一往情深的风度翩翩的皇子,她转眼就抛诸脑后。
“行,不过我跟姐姐说清楚,这春风巷要晚上去才热闹,下午去会减色不少。”杨云介绍道。
“没事,姐姐就是去看看,等晚上生意兴隆时我们正好撤……快些吃,别耽误了时辰。”杨玉环心里念叨着去春风巷凑热闹,急声催促。
杨云呼噜呼噜喝完羊肉汤,便跟杨玉环上路。
……
……
皇宫内苑。
李隆基闭关潜修已有数日,这天他提前出关,因为高力士多番催促,出兵突厥之事必须要由他来定。
再者这几天清心寡欲,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竹篾地席,醒来就参详《道德经》。经过这么多年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时间李隆基竟然有些适应不了,干脆早些出关,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陛下,这出兵之事,张令公的意思是谨慎处之,说近来草原上不太平,不如趁草原各部族内乱,以钱财贿之,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
高力士把这些天积压的奏本逐一向李隆基转述,取舍及轻急缓重均由他来定夺,李隆基丝毫也不怀疑他弄虚作假,甚至懒得事后验证。
这也是高力士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根本原因所在。
玄宗一朝,高力士的权力从来没被制约过,哪怕李林甫也动摇不了高力士的地位,而高力士对李隆基的忠心也非普通朝臣可比,这对君臣的情义若非经历安史之乱,足以全始全终。
李隆基神色有几分颓丧,摆摆手道:“力士,你的意思呢?”
高力士被问及自己的意见,神色变得谨慎许多,想了想,道:“陛下,如今草原内乱,正是出兵的好时机……遥想太宗高祖时,名将辈出,草原任我朝将士驰骋,青史铭记,到陛下这里……治国功勋绝对比太宗高祖强出不少,但在威慑四夷上……则显得有几分欠缺。”
这话简直说到李隆基心坎里去了。
李隆基想了想,点头道:“可是,若出兵出现偏差,朕岂不是贻笑大方?”
高力士笑道:“此番张守珪提出出兵,准备充分,想他如此老将,能攻善守,任瓜州都督时屡败吐蕃就不说了,就说移镇幽州后,几次出击契丹、突厥等部族均未出现偏差,功绩足以铭记史册,难道他不想更进一步,千古留名?如今草原一盘散沙,完全无法抵挡我大唐铁骑,不趁其病要其命,不然对不起大唐如今的盛世。”
“嗯。”
李隆基听到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很符合他对战事的期许。
高力士请示:“那陛下,这场战事……就此批准?”
“行。”
李隆基点头。
高力士再度请示,道:“那就跟张守珪说,让他把战事扩大,可以自行选择出兵时机……不必谨慎处之,对吧?”
李隆基皱皱眉头,问道:“你所说的谨慎处之,是张令公的意思?他不想打这仗,或者是……收着打?”
“是啊,陛下。”
高力士毫不犹豫应了。
李隆基稍微思索一下,摆摆手道:“既然决定了出兵,还瞻前顾后,实在有损我大唐威仪,不如就遂了边疆将士的心愿,让他们深入草原,获得功绩,但必须有言在先,若出兵不利,朕要追究相关人等的责任!”
“是,是。”
高力士脸色马上变得拘谨起来,心里琢磨如何操作,才能防止火烧到自己身上。
对外族作战,谁都没法保证能取胜,为了防止出现最坏的局面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不沾,但他又是主战派,任何时候主战派都不讨好。
说完出兵事宜,李隆基问道:“这几日朕闭关,玄女观内情况如何?朕想去见见玄女……没问题吧?”
“啊!?”
高力士迟疑地道:“这……不太方便啊,陛下……玄女娘娘深居简出,从不出玄女观一步,平时派人去送东西,也很难见到玄女本人。”
李隆基道:“可朕还是想见见她……日思夜想,朕还是去看看吧……”
李隆基闭关出来,也许是憋坏了,完全不顾之前九天玄女对他的警告,执意要去见杨玉环,却不知此时杨玉环并不在玄女观内。
……
……
李隆基带着高力士,秘密从贞观殿出来,直奔玄女观而去。
李隆基不想引起宫里的骚动,甚至没通知后宫那边他出关的消息,防止妃嫔前来缠着他,尤其是武惠妃,他想给自己留一点私人空间。
到了玄女观外,李隆基探头看了一眼,身旁只有高力士一人,小声问道:“玄女就在里面,是吧?”
高力士笑着回答:“她不在此,能在何处?”
“也是,神仙回天上去了,但她的化身必然留在人世,你随我前去……不要惊动她……”李隆基好像是来偷香窃玉的登徒浪子,走路蹑手蹑脚,到了玄女观院墙外,有意避开女官的视线,从侧门溜进了玄女观。
到了里面,李隆基拍拍胸口,舒了口气道:“真不容易,玄女应该不知朕来了吧?”
高力士凑过去低声问道:“陛下,若被上仙知晓……该如何是好?”
李隆基道:“朕遵从玄女吩咐,闭关修炼多日,如今对道法的理解更进一步,现在来求教,怎会被怪责?”
高力士听到这话,稍微琢磨一下,并不觉得多有道理,更像是在强辩,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怎么能瞒过神仙?但毕竟此话是出自皇帝之口,他只能点头附和。
二人继续往里走,很快到了玄女观中殿,这还是李隆基第一次到此地来。
进入殿中,看到巨大的玄女像,李隆基抬头仰视,突然心生自豪,四下环顾,却找不到杨玉环的人。
“这……”
李隆基看向高力士,希望高力士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高力士也纳闷儿,赶紧帮李隆基找人,主仆二人连杨玉环的房间也去找过,仍旧没有发现踪迹,此时惊动了在外值守的女官。
“混账!玄女怎会不见?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李隆基在得到高力士通禀,玄女始终不见踪影后,大发雷霆。
自己第一次到玄女观,偷偷前来,却没见到玄女的人,这不跟儿戏一般?
高力士为难道:“玄女娘娘吩咐,不允许道女靠近,说是要静修……若非陛下前来,她们也毫不知情,不过想来玄女娘娘不可能回仙界……”
高力士很着急,这事虽说跟他没太大关系,可问题是他陪同皇帝前来,李隆基不迁怒他才怪。
“陛下,是否派人去请罗天师……还有李夕郎前来?”高力士不想担责任,想到的就是赶紧派人找寻。
李隆基很生气,抬头看了玄女像一眼,突然顿悟,叹道:“朕此来,破坏了跟玄女的约定,是朕有错在先……朕应该先退出这神圣的地方。”
“陛下,您……”
高力士听了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皇帝根本就没错,为何要认错?
李隆基再道:“朕这就离开,但还是要找到玄女,她不但是玄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也是朕的贵妃,是朕的至亲,朕怎能让亲人失踪?力士,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绝对不能把事情张扬开。”
高力士本想推脱责任,一听皇帝这话,就算知道找不到人要担很大的风险,也不得不领命。
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秘密行事,不能张扬,皇帝只把事告诉他一个……
“陛下放宽心,老臣就是万死,也一定将玄女娘娘找到,不让娘娘有任何危险。”高力士近乎是泣声说道。
第三一八章 观舞
杨玉环失踪,成为宫里头等大事,但又不能大肆张扬,李隆基只能安排高力士暗地里找寻。
高力士完全没有方向感,戒备森严的皇宫内苑,玄女观周围有那么多女官盯着,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如何找寻?
高力士将玄女观的女官叫来,逐一问话,却未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没办法,高力士只能派太监、宫女到宫里各处去找,他只想着或许是新贵妃贪玩,从玄女观自行出来到宫里赏玩,从未想过出宫之事……宫禁森严,多处都有御林军设卡和巡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怎么可能绕过盘查出去?
为了保密,高力士派出去找寻的人都是他的嫡系,就连各宫的妃嫔都没有惊动,遑论宫外人了。
就在高力士在宫里到处找寻杨玉环时,杨玉环此时正在毗邻洛阳南市的春风巷花楼,一边欣赏歌舞表演,一边跟杨云会客。
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杨云新结识不久的大文豪李白。
李白本就住在春风巷附近,杨云来之前,派下人去请,相约一起到春风巷,遗憾的是公孙大娘不在,但这里才艺绝佳的舞女从来都不缺,自有人出来献艺。
“……杨天师入朝为官,可喜可贺,在下敬您一杯。”
李白对杨云多了几分尊敬,言谈举止都收敛许多,不复那种狂放不羁的姿态。
大概是想到杨云已做官,不再是平头百姓,即便口中对杨云以天师称呼,但态度已完全像是在对待达官显贵,语气中不自觉透露出恭维和巴结。
杨云知道,李白半生都在追求仕途上有所发展,以其心高气傲,想的是如何能一展平生所学,为国为民。
现在杨云作为朝中新贵,能给李白提供这样一个上进的机会,即便李白不是市侩之人,但也会不自觉矮一头,希望杨云能帮到自己。
两人算是相交于微末时,虽说当时杨云已非凡人。
杨云跟李白喝酒,可惜不是醉仙楼运来的美酒,李白喝起来不过瘾。
李白看着旁边穿着身月白色绸缎长袍,腰素玉带,脚蹬乌筒靴,头戴漆纱笼冠,皮肤黑得发亮的杨玉环,笑着问道:“这位杨公子,不知在下可否敬你一杯?”
杨玉环摆摆手。
不是她不想喝,是她怕泄露自己的身份,毕竟男子饮酒的方式她没学过,但凡拿出平时女子的做派,很容易被李白发现端倪。
“这位杨兄弟,酒量很浅,由得他吧!”杨云笑着解释一句。
李白虽好酒,但很少勉强别人,微笑着点头,拍拍手将花楼的知客叫来,安排下一场表演。
“几位贵客,请慢慢欣赏,今儿能出来献艺的姑娘不少,绝对能让大家尽兴!”知客是男子,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
杨云瞟了李白一眼。
看这架势对方在春风巷很吃得开,连公孙大娘都能随便请出来,更何况是这些普通的歌女和舞女?
杨云心道:“莫不是这才子从来都在风月场混得风生水起?大唐的李太白,俨然便是宋时的柳三变,在风月场无往而不利!不过他的才华不能浪费在这花街柳巷,若有可能,我还是得引介他入朝堂,让他可以一展所长。”
很快,歌舞姬又出来表演,一次出来四五人,才情跟公孙大娘没法比,但比之普通歌舞表演却强了很多。
杨玉环本身也懂得舞蹈,看得目不转睛,这是她第一次领略风月场上的表演,这些女子都以自己的声色娱人为生,她自然会拿来跟自己的才能作对比,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吃这碗饭,这正是小女儿家争强好胜的心态使然。
不过看了一会儿,杨玉环脸上涌现一抹失望之色,不说别的,她自认舞姿比这些女子要好看许多,不是体现在健舞,而是以柔软和身体曼妙见长的绿腰。
“杨兄,为何都是健舞?我想看一些软舞,是否可行?”
杨玉环对杨云提出要求。
她更想见识一些跟自己身体特征相符的舞蹈,对眼前舞蹈表演并不是很感兴趣。
李白笑道:“这位杨公子有所不知,大唐谁不知公孙大娘健舞天下第一?春风巷内这些小姐,舞姿多师承大娘一脉,以健舞见长,若是软舞,其实也可以,但那是晚上绣房内单独表演,更添旖旎……”
李白不但在风月场受欢迎,对其中种种内幕也了如指掌。
健舞主要是用于宴会表演,大开大合,震撼人心。
而像绿腰这样的软舞更多出现在私下场合,因为软舞表现身体柔媚,会催生男女旖旎的气氛,增加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杨玉环对这些不太了解,蹙眉道:“那就是没有咯?”
言语间有些不客气,耍起了小女儿家脾气。
可这股气上来,立马将她的魅术激发出,李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杨玉环白了一眼,瞬间魂魄被勾走,整个人都呆滞了。
杨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拉了杨玉环一把。
杨玉环这才想起杨云的嘱咐,将目光收回。
“太白兄,今天是我做东,宴请的是我这位同乡好友,既然她喜欢看软舞,那就给他安排一出好了。”
杨云对健舞也有些看腻了。
杨云对这时代舞蹈的了解,主要是出自当初刘清媛在他面前表演的软舞,确实平添几分温柔旖旎气息,那也是他第一次对男女之事有想法,到洛阳后发现坊间以健舞为主流,他没机会再领略那曼妙的舞姿。
不但杨玉环想看,他自己也很想见识一番,看看真正的舞蹈大家的软舞,跟刘清媛是否有可比性。
李白回过神来,他心下十分费解,不明白自己为何刚才会被黑不溜秋的杨玉环吸引,恶寒地打了个寒噤。听到杨云的话后,他顾不上多想,看着杨云道:“这并非难事,我安排一下便可。”
到底有李白这个行家里手作向导,风月场里,杨云觉得自己连动手都不用,便有人打点妥当。
李白安排软舞表演后,马上换了一批舞女上来。
随着丝竹声起,舞女们展现的不是之前那种豪迈、快节奏的舞蹈,变成了靡靡之音,感觉带着一些淡雅,同时又显得婉转。
杨玉环马上提起兴趣,看着小舞台上的表演。
舞女们莺莺燕燕,天衣飘带,璎珞臂钗,舞蹈神态优雅妩媚,似天女下凡,踏乐而舞,时而长带挥舞,时而摇曳缓行,步步生莲。宴客厅内很快弥漫着粉色的气氛,李白看的是色,杨云看的是艺,至于杨玉环则用心揣摩动作。
最后杨玉环神色中又透出一抹失望,显然她没从这些舞女的软舞上得到技艺上的启发,感觉跟她还是有一定差距。
杨云一看琢磨开了:“历史上杨玉环算是舞蹈名家,她舞蹈的天分,应该跟公孙大娘有得一拼,这不但是来自于她童年到少女时代的刻苦修炼,更有她对舞蹈的天分领悟……”
杨云道:“看来杨兄弟对此不是很满意?可是看过更好的?”
李白惊讶地问道:“这位杨公子对此都不满意?那……那可真是……或许只有请大娘亲自表演,才能入杨公子的法眼了!”
公孙大娘擅长的是健舞,至于公孙大娘的软舞技艺如何,见识过的人少之又少。
杨云不解地道:“太白兄别言笑,大娘舞姿之绝,主要体现在健舞上,至于软舞嘛……”
“哈哈。”
李白笑道,“这个杨天师就有所不知了,大娘平时表演健舞居多,可她的柔情你没见过,若她年轻个几岁,怕是天下间没有任何女人能与之相比,这闺房中表演一段软舞,绝对能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
杨云听李白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也是公孙大娘的入幕之宾。
但这种事始终只是猜测,公孙大娘跟李白认识并不稀奇,但是否有超越朋友的关系,杨云不好意思相问。
杨玉环急切地问道:“既然公孙大娘如此厉害,为何不请她来?她现在何处?”
最初杨玉环只是来见识一下风月场合,是来玩耍的,但现场看了几场表演后,小女儿家争强好胜的心思起来,想要跟人比拼一下,尤其她不服输,听李白对公孙大娘舞姿的赞美,让她不自觉起了攀比心。
李白道:“最近大娘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几时归,只有等她回来才能请她献艺,不知杨公子那时是否还在洛阳?”
杨玉环有些不满,转而看向杨云,似要让杨云想办法。
杨云摊摊手,既然公孙大娘不在,他总不能把人凭空变出来吧?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公孙大娘从外地回来,再带杨玉环来见识一次,到时杨玉环见了公孙大娘的舞姿后,跟她所学印证,分出高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杨云笑道:“如此遗憾,只有等来日才能解除了,我这杨兄弟会在洛阳暂留一段时间,希望能等到大娘归来。”
“哈哈,那就等大娘回来,请她献艺,我也好久没见过大娘的软舞了……来来来,喝酒。”
李白继续敬酒,主要是敬杨云,他不问杨云为何对这个“杨公子”如此看重,大概觉得二人交情莫逆,又或者是亲戚,没太往心里去。
之后杨玉环便闷闷不乐,此行没见到大名鼎鼎的公孙大娘,让她有些失望,她迫切地想跟公孙大娘一较高下。
第三一九章 不需要解释
杨玉环在外享受生活,宫里的李隆基则陷入焦躁不安中。
几次派人去向高力士问询杨玉环的最新情况,都没得到准确回复,最后他干脆移驾玄女观外,坐在台阶上等消息,毫无皇帝的架子。
当杨云把杨玉环送回来时,已是下午未时中,这还是杨云提早把杨玉环送归,依杨玉环的性子,非要玩到日落不可。
此时高力士已派人去通知杨云,试图通过杨云这个玄女的亲弟弟来找杨玉环,当杨云把杨玉环送回去后,人到传到应天门,跟等在那里的高力士见面。
“您可算来了。”
高力士见到杨云,急忙走上前,满面急切之色,“天师,娘娘不见了,到处都寻不到人,您赶紧想个办法把人找回来吧。”
杨云神色波澜不惊,问道:“玄女娘娘不在宫里?那就稀奇了?宫禁森严,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莫不是没仔细找寻?”
高力士苦着脸道:“宫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差到那些娘娘的寝宫去找……天师,难道说有人对娘娘不利?那……那可怎么办?”
之前高力士一味找人,从没考虑过其中可能存在的隐患,经过这一番引导,他忽然想到什么。
杨玉环的存在,打破了皇宫内苑的平衡。
皇帝身边的妃子难免对杨玉环产生妒忌,玄女观本身就在内宫,玄女失踪很有可能是宫里得势的妃子所为,其中又以武惠妃的嫌疑最大。
杨云摇头道:“我对具体情况都不了解,如何能给你答案?”
“那……我们现在赶紧入宫,一起去面圣,有天师在,至少能跟陛下分析下情况啊。”高力士一直不敢直接去见李隆基,拉上杨云,总算有个挡箭牌。
杨云没回绝,跟高力士一起往宫内行去。
虽说杨玉环已回到玄女宫,但尚未被人发现,他进宫只是走个过场,或许半路上就有人通知找到人了。
可一直到了玄女观外,都没有人前来传递消息,杨云猜想其中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陛下,老臣将天师给您带来了。”高力士一路小跑来到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李隆基身前,神色激动地说道。
李隆基原本埋首于双膝间,闻言抬起头,望着杨云,脸上升起几分希冀,道:“杨卿家你来了?你姐姐……九天玄女下落如何?”
杨云没想到,不过是把杨玉环带出去玩了半天,就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李隆基简直是个痴情种子,没亲眼见过真不敢相信能开创大唐盛世的皇帝居然如此“重情重义”。
杨云突然想到,李隆基先后诛除韦后和太平公主,几乎是在一条血路中登上皇帝宝座,除了一往无前的冒险精神,还有便是他的眼光和雄才伟略。就是这么个人,私下里却是儿女情长,意气用事,倒是跟寿王李瑁有几分相像。
“陛下,臣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否入道观找寻一番?”
杨云指了指玄女观大门。
高力士急道:“先前都找遍了,人不可能在里面,不如到宫里其他地方找找?”
此时高力士已有意提醒李隆基,玄女失踪案可能牵涉到宫里那些皇妃。
李隆基却好似根本就没听到高力士的话,道:“难道之前朕未仔细查看,其实玄女一直在里面?”
说完真的拉着杨云的手,往玄女观内走,高力士见了又气又急,却无计可施。
这是魔怔了还是怎的,高力士很清楚,此前他陪着李隆基把玄女观翻了个遍,怎么可能有遗漏的地方?
李隆基拉着杨云进入玄女观内,女官跪了两排,没有人敢深入中殿,自然也就没发现杨玉环已经回来了。
杨玉环从空间门回到殿内,并不知现在宫里都在找她,自顾自去了卧房休息……出去玩了半天她有些疲累了,这会儿正躺在榻上休息,听到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当即不悦地喝问:“不是不让你们进来吗?”
她现在是贵妃,外面身着道袍的女官相当于她这宫的奴婢,她之前在杨玄璬家里受尽欺压,到宫里有了地位也开始呼喝起人。
可进来的并不是女官,而是李隆基、杨云和高力士。
李隆基听到杨玉环的声音,神情激动,死死地抓着杨云的衣袖,道:“果真在里面……是朕失察了。”
高力士心里十分惶恐,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先前进偏殿来找过好几回,却一无所获,眼下证明人就在观内,等于说其实人根本就没丢,他一时的失察让皇帝白白担心一天,这责任怎么都逃不掉。
杨云朗声道:“上仙在上,我等信徒前来拜见。”
李隆基此时已带杨云和高力士进到了中殿神女殿内,但并未往后边走,稍微驻足一会儿,只见杨玉环一身道袍,缓慢地从休息的房间走了出来,面容端庄而又神圣,让人有种不配直视的错觉。
“皇帝,你来了?”杨玉环语气高傲,完全忘了她其实是个民女,至于玄女不过是把她当作替身。
李隆基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能再度见到杨玉环,对他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其他都好商量。他想走过去,近距离欣赏杨玉环绝美的容颜,却被杨云稍稍挡住,李隆基这才记起什么,笑着说道:“原来玄女一直都在观里,是朕鲁莽了。”
杨玉环神色平和:“我潜心修道,不想为外人打扰,皇帝你该知道的。”
“玄女教训的是,是朕思虑不周……之前不过是关心玄女安危,特地来看看,谁知没见到人,以为玄女不在了,还派人到处找寻一番,原来是朕杞人忧天。”李隆基一脸认真地向杨玉环认错。
杨玉环煞有介事点点头,道:“知道就好,皇帝请回吧。”
“啊?”
李隆基跟杨玉环成婚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自然非常不甘心,正要问询情况,旁边高力士已走了出来。
高力士拿出挺身护主的架势,跪下来道:“玄女娘娘,陛下一直都关心您的安危,想跟您一同参悟道法,望您能体谅陛下对您的深情厚谊,留他在此吧。”
高力士的意思,杨玉环留下李隆基不单纯是探讨道法,还有别的意思,比如说完成夫妻成婚后的合卺之礼。
杨玉环作为女孩子,虽年少但对于这些事还是了解的,但她现在内心还算坚定,那就是证道成仙,当即摇头道:“不方便,皇帝请回吧。”
如此拒绝皇帝,杨玉环算是大唐第一人。
李隆基此时脸上满是失望,却无不满情绪,低下头道:“朕知玄女无事,也就宽心了,力士,你跟朕一起走吧……杨天师,不如你留下来跟玄女好好谈谈?”
李隆基用殷切的目光望向杨云,大概意思跟之前新婚之日请杨云来一样,想让杨云探听杨玉环的口风,回去后通报给他。
杨云做出请示的姿态:“不知玄女娘娘是否容留?”
杨玉环没好气地道:“既是皇帝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吧,不过跟你说几句话后,你也必须走。”
“是。”
杨云行礼领命。
李隆基叹息中带着高力士退出殿外,而杨云则随同杨玉环到了里间。
等人走了,杨玉环松了口气,紧张兮兮道:“怎么会这样?以前他从来都没来过,为何今天会突然来访?”
杨云笑道:“带姐姐出去前,我不就提醒过了?以前没发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看得出陛下对姐姐还是非常在意的。”
“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当他是稀罕我吗?他是想让我早些教他成仙得道的法门,可我都还没领悟呢,怎么教他?”杨玉环没好气白杨云一眼道。
杨云笑而不语。
杨玉环蹙眉道:“他让你留下,是什么意思?”
杨云道:“估计是想让我问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希望得到姐姐的好恶取向,以便接下来对姐姐发起追求攻势。”
“嗯?”
杨玉环仔细想了想,才算是把杨云话里表达的意思领会,随即白了杨云一眼,道,“就会耍小聪明!行了,姐姐不用你看着,你可以出去了。”
杨云被下逐客令,也不觉得稀奇,现在的杨玉环自主意识很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这个弟弟?
杨云将走之际,杨玉环突然叫住他,道:“对了,四郎,今天那个李白挺有意思的,说话风趣幽默,他自称跟公孙大娘熟悉,下次去玩记得叫上他,我们一起欣赏公孙大娘表演舞蹈,你可别忘了。”
“哦。”
杨云有几分稀奇。
先前在春风巷,并不觉得杨玉环对李白另眼相看,大概杨玉环也在避忌什么。
可回来后,杨玉环便吐露心声,似对李白很感兴趣,这也跟李白的谈吐和其狂放不羁的性格有关,李白是那种别人一见就想交朋友的洒脱之人,风流倜傥,为人坦诚,如此才子不正应得佳人赏识?
……
……
杨云从玄女观出来,李隆基和高力士都没走,正在等他。
“杨天师,你姐姐……玄女怎么说?”
李隆基走过来,一把拉住杨云的衣袖问道。
杨云感觉李隆基对人完全就不见外,有事直接往前靠,这般私下场合,真没什么皇帝的架子。
杨云道:“玄女娘娘一切安好,不劳陛下挂心。”
高力士问道:“那之前,娘娘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不见?”
杨云摇摇头道:“问过玄女,她没有正面回答,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很有可能事情并不为她掌控。”
本来是很扯淡的说辞,说了跟没说一样,李隆基听完却“哦”了一声,好似很理解的样子。
总之是玄而又玄的事情。
只要说的邪乎,越没谱反而越靠谱,毕竟玄女在皇帝心目中那就是神话的东西,见识过玄女下凡,需要什么科学解释?
高力士对这回答很不满意,还想继续追问。
杨云突然道:“以臣想来,或是玄女为上仙感召,仙游太虚……也说不定。”
把之前玄乎的事情再强调一下,大概意思是,玄女本尊知道你来,故意把杨玉环藏起来,只是让你干着急,也是给你个教训。
第三二〇章 一心求道
杨云并不担心李隆基追查真相。
他带杨玉环出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件事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相关因果。
本就把杨玉环神话了,现在出现这种凭空不见人又失而复得的情形,非但对杨玉环的地位无损,反而会让李隆基对杨玉环更加敬若神明。
杨云跟李隆基说明情况后,李隆基没心思再问别的,闷闷不乐离开玄女观,走了一段路便安排高力士:“高将军,你送杨天师出宫去吧。”
“是,陛下。”
高力士恭敬领命,随即便去送杨云。
李隆基只身往贞观殿行去,背影有几分落寞。
往宫外行去时,高力士神色平和许多,想到顺利完成皇帝的交托,高力士便有种脱离大难的庆幸感。
“为何陛下来时未见到娘娘,而天师您来就见到了?”
高力士半路上终归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杨云笑着摇摇头。
“此等事真不好说,仙家手段,凡人怎知晓?唉,每次进宫都小心翼翼,希望以后不出什么事才好,也需仰仗高公公你照应……玄女虽选中姐姐做化身,但到底我姐姐不是神仙,若有人欺负她,她恐怕难以招架,希望高公公关键时候能帮到她……”
高力士听到这里很高兴,之前杨云表现出的都是高不可攀的姿态。
作为国舅,现在还当了官,但皇帝惦记的始终是杨云道家天师的身份,高力士很希望能跟杨云建立不错的关系,如此也方便他做事。
“以后多仰仗天师您才对……这次的事,要不是天师前来,怕是很难收场。”
高力士面带后怕之色。
今天若是到了夜里还找不到杨玉环的人,就算李隆基脾气再好,对他再信任,也难免要责罚一番。
二人非常客气,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
到了宫门前,高力士笑道:“就送天师到此,还要回去跟陛下回禀,马车在外备着,您走好。”
“高将军请回。”
杨云不想称呼高力士为“高公”,也不好意思再直呼“高公公”,便称呼高力士为“高将军”。
称呼的改变,让高力士很开心,毕竟当初杨云很不识相直接称呼他“高公公”,直指他阉人的身份。
如今改变称呼,说明逐渐把他当成自己人。
正常情况下都是别人来巴结高力士,唯有面对杨云时,高力士有一种无力感,甚至还要反过来巴结杨云。
“天师客气了,您请。”
高力士没有着急走,目送杨云上了马车,老远还在招手,等马车消失在大街转角处才回身往洛阳皇宫里去了。
……
……
高力士回到贞观殿时,李隆基闷闷不乐坐在窗边的地席上,目光呆滞,许久没换过动作。
高力士上前低声招呼,李隆基这才侧目看着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却把郁闷二字清楚地写在脸上。
“陛下,您宽心些,娘娘这不没事?您出关后,要么见见大臣,交托兵家之事,又或者到内宫,找几位娘娘陪您饮酒,还可以在宫里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开怀痛饮……”高力士对皇帝非常忠心,眼见皇帝难过,他也跟着伤心,便给李隆基提主意。
李隆基摆摆手:“不必了,朕今天去找玄女,刚吃了闭门羹,哪里还有心思吃喝玩乐?力士,你说朕会不会得罪了玄女?”
“应该……没事吧。”
高力士安慰道,“这不玄女娘娘并没有怪责陛下?再者说了,玄女观那位……不是化身吗?杨天师进去跟娘娘说过,娘娘并无怪责之意啊?”
李隆基道:“若非玄女上仙对朕有怒,何故避而不见?朕自作主张进到玄女观内,即便被臣民知晓,也会责备朕求道之心不够坚定,更何况是上仙?”
“陛下宽心些,有事的话,上仙一定会警示您。”
高力士只能出言安慰,再无其他良策。
李隆基又是唉声叹气,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送天师出去了?他……他半道上可有跟你说什么?诸如在朕面前不方便说的话?”
高力士终于知道为何皇帝让他亲自送杨云出宫,感情是要他私下打听消息,回来好通禀。
李隆基通情达理,知杨云作为臣子,又是道士,在皇帝面前或许有需要回避的地方,但私下跟高力士交流就容易许多。
“没有,天师并未谈及其他,他还……嘱托老臣好好照顾宫里的玄女娘娘,想来他对今日之事也茫无头绪。”
高力士回想了一下,仍旧是知无不言。
李隆基点点头,叹道:“朕对道家崇尚,但似有用心不诚之处,朕想过,一定要让天下人都明白朕对道家的向往,以后科举录取天下贤才,一定要考校应试士子对道家学问的理解,若其中有才能卓著者,朕可破格录取。”
“啊?陛下……这……”
高力士听了皇帝的决定,觉得不太对劲。
皇帝坚定地说道:“此事朕便如此决定了,顺带看看朝中谁对道法之事很了解,朕一并提拔重用,至于朕的这位小舅子,就是杨天师,朕准备安排他更重要的职位,让他可以指引我大唐臣民,一心向道。”
……
……
高力士感觉事情有点失控。
皇帝似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一人对道家向往也就罢了,现在是要让整个大唐子民都要求道,那不意味着以后大唐要做官,必须先学习道法?而道法精深的官吏不问治理事务能力,都能得提拔重用?
如此一来,大唐岂不乱套了?
本来高力士在皇帝面前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可在这种问题上,他还是选择保留意见,没当面提出来,主要也是知道皇帝正在兴头上,破坏皇帝的兴致并非好事。
当晚皇帝在内宫设下私宴,不用说是因为在杨玉环那里受了委屈,便找来其他妃子寻求慰籍。
高力士奉命去兵部通知出兵细节,同时拟定诏书,委任张守珪出兵,而他先见的是在出兵事宜上跟他站在一起的黄门侍郎李林甫。
高力士在私宅见到李林甫。
李林甫在高力士面前,恭敬无比。
“……听高公之意,陛下在此事上算是彻底否决了张曲江的建议,改而采用您的方案,一次性解决边患?”
李林甫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听到高力士的话后,还是感到十分解气。
张九龄毕竟是宰相,在朝野影响力无比巨大,他通过掌控尚书省,内定边务,让张守珪谨慎出兵,就算出征也要把仗收着打,不许耗费太多军饷,更不想因军事上的冒险带来重大死伤,折了大唐的威风。
而现在皇帝的意思,是要扩大战局,令大唐可以在草原上找回封狼居胥的壮志豪情。
高力士叹道:“这件事啊,陛下听从了你的建议,放任边将施为。可终究呢,出兵事关国体,若出了偏差,可不能把过失都推到我身上,我不过是从中递个话而已。”
“是,是。”
李林甫听出来了,这件事上,高力士只想居功,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高力士再道:“今天陛下有吩咐,说是以后在朝当官,必须要对道法有所涉猎,还说要把那位杨天师提拔到高位,我提前把内情告诉你,别跟杨天师过不去,陛下有什么事现在都想跟他商议……”
高力士没提杨玉环失踪之事,但宫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有心人不可能一无所知,明面上不提而已。
李林甫听到这话,悚然一惊,他惊的是杨云刚到朝堂,甚至都还没在官位上坐热,现在高力士却说皇帝对杨云信任有加,那不意味着以后杨云在朝中前途不可限量?
“高公的意思是……?”
李林甫用求证的口吻提问。
高力士没好气地道:“李夕郎,有些事难道用得着我直说吗?陛下一心向道,为的是能成仙得道,这人间再好,跟仙人一比那就不算什么了,如今陛下得上仙眷顾,有机会位列仙班,千古帝王中有谁有陛下的造化?既然陛下向道,自然也要让大唐臣民向道,这件事需要解释吗?”
“是,是,高公公提醒的是,在下认为,陛下道法高深,以后得道成仙指日可待。”李林甫随口恭维。
高力士叹道:“道法之事,论比杨天师修为精通者,怕只有寥寥数人,之前张果张先生到洛阳,可惜匆匆一别,你若要跟杨天师对着来,不如就从张果身上入手,不然的话……就一心合作,别闹出什么不愉快。”
“是。”
李林甫无比汗颜,现在连高力士都提醒他要巴结杨云。
而跟杨云建立关系,则是他心中早就定下的大计,其实不用高力士特意提醒。
“好了,我也累了,一天奔波下来,都不知做了些什么,腰酸背痛的,唉!该回去歇息了……你没事先回吧。”
高力士不想回皇宫,知道回去也见不到正寻欢作乐的皇帝,还不如在宫外私宅内好好休息。
李林甫再度领命,恭敬退下,而后离开高力士的宅院。
……
……
李林甫出来后,没有回衙门,也没有回家之意。
他直奔杨云的醉仙楼而去。
“老爷,以您的身份,去光顾草民出入的酒楼……怕是不妥吧?”家仆不解地问道。
李林甫笑着回应:“早就听闻洛阳城美酒飘香,我去品味美酒有何不可?也不看看这酒楼是谁开的!”
第三二一章 不嫁也要嫁
李林甫造访醉仙楼,连一身紫袍官服都没换来得及换下,便直接进门。
幸好不是饭点人最多的时候,不过如此还是引得很多食客回避,生怕惹来官非。
不过上林坊的百姓,以及常来的食客均知道杨云身份,并没有被突然现身的大官给吓跑。
李林甫被杨云请上楼后,楼下秩序迅速恢复,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照常营业。
“杨国舅这酒楼不错,就是地方稍微偏了些,以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应该到北市和南市各开一家,最好在靠近宫门的地方再开一家,如此一来朝中同僚宴请时也好有个去处……”
李林甫上来就对醉仙楼一通恭维,看起来是真心为杨云着想,但其实都是套话。
杨云笑道:“难得李夕郎来访,今天我要好好请你品尝一下我这酒楼的菜肴和美酒。”
“那就却而不恭了。”
李林甫没有回绝,他这次来醉仙楼,并没打算掏钱,一切都服务于跟杨云建立起亲密关系这一目的。
二人坐下。
不多时开始有茶水往上送,随后便是四个凉菜,四个蒸菜,高度酒也装了两酒壶送上来,杨云向李林甫斟酒,李林甫欣然接受。
“李夕郎请满饮此杯。”
杨云笑着举起酒杯道。
李林甫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杯喝下肚,感觉嘴里火辣辣的,俨然是当初宫廷赐宴时喝过的美酒。
“这酒是……”
李林甫故作不解。
杨云笑道:“莫不是李夕郎喝得不习惯?也难怪,这酒很烈,刚开始很不适应,慢慢就好了。不过李夕郎刚开始喝这酒,实在不宜多饮,浅酌即可。”
李林甫摇头道:“在下并无此意,之前在宫中曾喝过相似的美酒,应该出自这里吧?哈哈,看来你的酒如今已贵为贡品,将来注定为天下人崇慕,怕是这小小的酒楼盛不下那么多酒客!哈哈!”
李林甫话说得潇洒自然,毫无拘束,但跟李白那种洒脱是两回事。
给杨云的感觉,就是李林甫很假,说出的话并非发自由衷,听起来很顺耳,实际却没什么营养,不过他很佩服对方这种溜须拍马说空话不眨眼的能力。
杨云心想:“自古以来,皇帝都喜欢这种既会办事又会说话,还有眼力劲儿的臣子……说起来李林甫能力还是有的,史书记载他‘每事过慎,条理众务,增修纲纪,中外迁处,皆有恒度’,如此就更受皇帝欢迎了!怪不得他能执掌朝政十几年。”
二人没有忙着谈公事,频频碰杯,闲聊家常。
李林甫似乎不太适应这种高度酒,喝几杯后脸色通红,也就不再逞强,逐渐把话题往朝事方向引。
“国舅到朝多日,不知是否适应?御史台毕竟是个清水衙门,平时公务繁多,了无趣味,不行的话,在下帮你跟陛下提请,换个好差事,既有面子又有实权,还能真正为百姓做几件实事,你意下如何?”
李林甫不提高力士跟他说的话,故作表露出对杨云照顾有加的样子,想打信息获取的时间差,让杨云以为被提拔跟他有关系。
杨云哪能不知李林甫那点小心思?
当即道:“御史台挺好的,我这人平日闲云野鹤惯了,刚到朝中,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跟随旁人多学习,积淀一下很很不错,不劳李夕郎多费心。”
李林甫正色道:“国舅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一向喜欢跟年轻人往来,也知年轻人朝气勃勃,必定有远大志向,想早些有所作为,怎会甘于苦衙门待着?必要时我还得跟陛下说说……不然朝中某些大臣对你偏见重重,怕是少有上升空间!”
这话又是意有所指,说的是张九龄对杨云心存偏见。
杨云当官没几天,但他在御史台中备受冷落之事,却在朝野传开,有心人故意传播这消息,还特别提到杨云跟李林甫走得很近。
不用说,就是想树立杨云跟李林甫亲近的印象,给杨云打上李林甫的标签。
杨云笑道:“我听闻,陛下有意栽培我,不知可有此事?”
“啊?”
李林甫一怔,他根本没想到杨云早早便得到消息,思索后忽然明白过来,应该是出自高力士的手笔。
既然高力士提前通知他,为何不能提前卖个好,告之杨云?
何况高力士也说了,现在要是跟杨云为敌,那就必须找个比杨云法术更强的人出来,罗公远怕是不行,只有张果才够格,不然的话就跟杨云建立起良好关系,如此才符合利益。
李林甫想到是高力士所为,也就释然了,笑道:“陛下对杨国舅有意栽培,这是好事,不过在下并不知晓,莫非陛下亲自跟你提过?”
杨云微笑着摇头,道:“乃是宫里传出的一点风声,不知真伪,所以才跟李夕郎求证。”
李林甫做出恍然状,道:“原来如此……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看来确有其事,来来来,继续喝酒。”
大概是要掩饰先前的尴尬,李林甫主动拿起酒杯,之后不再提有关要在朝举荐杨云之事。
……
……
酒过三巡。
李林甫脸红脖子粗,看起来已然有七八分醉意。
李林甫半眯着眼睛,道:“国舅,之前我跟你提过,我有一小女,年方十五,生得花容月貌,她一向崇道,既然你尚未婚配,不知是否可定下婚约?即便你现在不想娶她,将来也可迎进门,你我间关系便可更近一步!”
李林甫故意等自己喝得醉醺醺时才说这话,如此一来即便被杨云拒绝,也有台阶可下。
之前他已不止一次跟杨云提过这件事,都为杨云回绝,现在他是铁了心要把李空儿嫁给杨云。
他很懂“规矩”,眼下要跟杨云建立起亲密关系,而杨云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最亲的关系莫过于结亲家。
若杨云做了他李林甫的女婿,以后翁婿二人不就好的宛若穿同一条裤子?
再有杨玉环于宫中得宠,李林甫也会跟着受惠,武惠妃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杨云笑道:“在下哪里有这福分?”
“我说你有,你就有,你学识高不说了,道法造诣更是惊人,想来道门中出你右者寥寥可数,谁不抢着把女儿嫁给你?我看这件事就如此说定了,明日你只管到府上来提亲便可……”
李林甫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
女儿的幸福才不是他关心的事情,卖女求荣的心思早就打定,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把李空儿送入杨家门。
杨云自然不会接受如此好意。
他跟李空儿间别说感情了,简直就是仇恨满满,以他对李空儿的了解,若李空儿得知此事,非杀了他不可。
杨云不再跟李林甫废话,明知李林甫上门就是为拉拢他,眼下回绝的话,这老小子回头必定还会来说和,一来二去的再用什么手段跟皇帝提请,或许一道圣旨下来,自己真要娶李空儿回来。
这可并非杨云所愿。
“李夕郎喝醉了,尽说胡话。不过之前已说好今日不醉无归,我们再喝。”说完杨云便给李林甫敬酒。
李林甫急了:“你还没说是否接受这桩婚事。”
“我们喝过后再谈。”
杨云向李林甫倒酒。
李林甫最初还能保持清醒,以为自己足够睿智,能在任何时候都把事情处置得游刃有余,但他低估了高度酒的威力,十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彻底醉了,说的都是胡话,后来索性站在窗口,对外面大喊大叫,俨然是个醉鬼,惹得外面的行人频频抬头往上看。
李家下人一看这架势,感觉不对,立即上楼来,好说歹说才把李林甫扶下去,塞进马车把人带走。
杨云哑然失笑,摇摇头,看来这李林甫的酒品不怎么样啊。
这正好应了那句老话,酒品即人品!
酒品不好的人怕是在做人上也会有欠缺,当然这话是对历史有所了解的基础上的事后诸葛亮,但杨云却坚定了不跟李林甫走得太近的心思。
……
……
李林甫醉酒一场,醒来时已是次日凌晨。
发现自己在家中软塌上,可怎么回来的却完全记不起来了。
赶紧把家仆叫来,详细问过李林甫才知自己在醉仙楼喝醉了,发酒疯的情况下被仆人送回来。
“好像跟姓杨的小子说过他跟空儿的婚事,不知最后是否敲定?不过这无关紧要,他不答应也要答应。”
李林甫起身,在婢女的服侍下简单擦洗过,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着,便叫下人去把李空儿叫来。
李空儿早就睡下,睡得正香时突然被李林甫召唤,以为有什么紧急事务,赶紧洗漱,穿戴整齐,等见到李林甫时,才发现父亲满嘴酒气,眼睛里布满血丝,毫无仪态可言。
“我已将你许配给国舅杨云,就是那个道法很强的小道士,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人。”李林甫跟李空儿把话挑明。
李空儿急了:“父亲,您怎能如此?”
她还想争辩两句,却被李林甫伸手阻止。
李林甫道:“这种事,不容你拒绝,为父既是为你寻得一个好郎君,也是为我李家的未来着想,哪怕你心有怨怼,此事也如此敲定……别想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来拒绝,别以为为父不知你心思,想靠当道姑避嫁,没门儿!”
李林甫脑子灵光,再者他熟悉李空儿的桀骜不驯的性格,一来就拿出无比强硬的态度。
李空儿以为事情无法挽回,咬牙道:“那就让姓杨的接受女儿的一具尸体吧!”
说完气呼呼离开,连声告退的话都没有。
李林甫瞪大眼,着实意料不到会是这种情况,等稍微回过神,却冷笑一声:“我这女儿,真被宠坏了!”
第三二二章 派系制衡
朝堂上,李隆基跟众大臣探讨有关出兵草原事项,一旦拿出结果便会昭告天下,宣布以张守珪为帅,节制北部边疆各节度使兵权,大举出兵。
朝野上下群情振奋,但张九龄据理力争,希望皇帝不要穷兵黩武,主张适可而止。
李林甫和刚到朝堂尚未履职的牛仙客出面跟张九龄据理力争,双方在朝堂上辩论得面红耳赤。
最终皇帝没有听从张九龄的意见,力主出兵,同时对张九龄进行一番批评,话说得不是很严厉,但指出张九龄因循守旧,思想保守,守成有余却无开疆拓土之能。
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批评宰相,让朝野上下看到一种苗头,那就是张九龄在相位上留不多久了。
这几年大唐宰相更变频繁,王晙九个月,宇文融四个月,韩休十个月,皇帝似乎对每个人选都不满意,此番既然皇帝对张九龄也表达不满,下一步是否就要换相,存在一个巨大的疑问。
朝会结束,李林甫继续留下来跟皇帝商讨出兵细节,兵部也有人留下,而张九龄作为左相却并未得挽留。
张九龄只能随同其他大臣往殿外走,心中别提有多生气了,可在众臣僚面前他还得保持威仪,毕竟他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守住本心方能稳住派系人心。
“如今李哥奴在朝如鱼得水,深得陛下器重,非要想办法将他给按下来不可。”张九龄想着心事,没有理会同僚过来打招呼,径直往宫门处行去。
没走出多远,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高力士匆忙而至。
张九龄觉得很奇怪,这会儿高力士不应该留在贞观殿内,旁听出兵事宜?
张九龄心道:“此番尚书省定下的出兵策之所以会被李哥奴扳倒,就在于未能交好高力士,以后必须吸取这个惨痛的教训。”
“不知高公有何事?”
等高力士到了身边,张九龄行礼问道。
高力士笑盈盈回道:“我此番出来不是为寻求跟张令公见上一面,不过既然一同出宫,我们走一会儿说说话也可。”
张九龄本来以为自己还得重视,皇帝派高力士追来是想把他召回去商讨军国大事,却未料高力士压根儿就不是为自己而来,难免又是一阵憋屈。
“张令公一定以为我在这次军略上全力支持李夕郎和张帅吧?既对也不对……张帅对兵事非常有信心,我又何必做恶人,阻止他建功立业?这几年西川用兵不断,西域也多有战火,北方却只有零星冲突,张帅如今已年迈,想趁着有余力,替大唐彻底平息北方边患,追平一下古之名将的风头,我们要给他面子啊。”
高力士的话,指向明确。
我不是拒绝你,也不是偏帮李林甫,而是想成全张守珪,让他有跟李靖、霍去病这样的千古名将比肩的机会,也让大唐开元盛世在对外用兵上也有建树。
张九龄自然不会接受高力士的说辞。
哪怕他现在对高力士客客气气,可心中仍旧容不下像高力士这样随意干涉朝局的阉人,自古以来阉人乱政遗祸比比皆是。
高力士抬头看着宫门方向,笑着道:“却说李夕郎,野心不小,之前他替惠妃娘娘谋划,有意废黜太子,拥立寿王做储君,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现在他更是向杨国舅示好,打算跟杨国舅结亲……你说这是为何?”
“哦?有此事?”
张九龄皱眉说了一句。
本来张九龄以为高力士跟李林甫穿同一条裤子,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高力士对李林甫也有不满,大概是觉得现在李林甫得皇帝看重,权势已起,野心跟着膨胀,想控制住很困难,便不自觉出手打压。
高力士虽不是宰相,但流水的宰相铁打的高力士,他既能在皇帝面前出谋献策,很多时候还代皇帝行事,其政治格局远非普通朝臣可比。
高力士略显不满:“怎不是如此呢?说起来,现在朝中谁都想跟新贵杨国舅走近一些,可偏偏李夕郎走在前面了,陛下前日还说,要给杨国舅升官,可眼下他已是侍御史,入朝堂不到半月,就又要升迁……看来陛下对杨国舅很在意啊。”
张九龄沉默不言,并未就高力士所说发表任何意见。
他在琢磨高力士说这番话的用意,高力士到底是真有事出宫碰巧遇上,还是有意跟出来对他说这番话?
他更倾向于后者。
高力士故意把话题挑明,像皇帝提拔杨云这种事,朝堂上即便没人反对,但心中都会有根刺,毕竟这种提拔力度已超出朝廷应有的规矩。
哪怕杨云是皇亲国戚,但对大唐无寸功可言,怎能说提拔就提拔?
高力士明白张九龄的立场,见对方沉默,笑了笑道:“张令公莫太往心里去,就是出宫路上顺口谈几句,莫要将此事声张,免得为小人所趁呐。”
说完没等到宫门口,他加快几步往前,看样子真有什么急事。
张九龄没有追赶的意思,他还在思索高力士说的话,心中非常担心。
“若李哥奴跟姓杨的小道士走到一块儿,大唐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那小子……可不是善茬,他对于朝局的理解,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以前张九龄看不起杨云,即便杨云曾借咸宜公主之口作诗点醒他,他仍旧很不屑。
可现在突然发现杨云已成为朝中一大新生力量,崛起得太过迅速,很有可能会成为他心腹大患时,就变得谨慎起来,突然想到杨云之前在他面说过的那些话,愈发觉得祸福难料。
……
……
杨云并未把李林甫说的联姻之事放在心上,觉得有办法化解,大不了跟皇帝说,自己是道士,不方便成婚。
李隆基的心思是早日成仙,至于帮李林甫促成婚事,应该没那么悠闲。
当天朝议,杨云没资格参加,御史台几位侍御史中,他资历最浅,又没有负责具体事务,朝中有什么大事好像都跟他没多大关系,只有逢大朝会他才有机会去朝堂露个脸。
问题是皇帝眼下并不是在京城长安,而是巡幸洛阳,即便举行朝议都是小规模会议,与会的多为四品以上大员,若要举行大朝会,非要等皇帝回长安不可。
巡查含嘉仓暂告一段落,他去了两次,第二次没有司农寺的人陪同,他单独前往,没发现什么。
即便粮仓有问题,也会拼命遮掩,想从表面发现端倪不太容易。
刚到朝堂,很多事他都控制不了,一个含嘉仓牵扯的问题太多,根基未稳之下,他可不想雷厉风行真查出点什么来,这对未来仕途非常不利。
要想上进,一定是恪守中庸无为的思想,难得糊涂,说白了就是在职位上捣糨糊,只要对得起上官,蒙得住百姓就行。
杨云清楚千百年来封建王朝当官的规矩,刚刚接触权力核心,在没有获得大的政治便利时,必须得保持平和心态,不要事事出来当刺头。
这天上午,他去了御史台,跟往常一样没什么事,穿着新官服在衙门里走了一圈便出宫,回到马车上当即把官服换下来,去衙门应卯不到半个时辰就返回醉仙楼。
上午醉仙楼刚开门,就有客人造访,还是个不速之客,乃是过来吃酒看风景,一脸闲情逸致的咸宜公主。
“听说李夕郎跟你谈联姻之事,说要把他女儿嫁给你,随时可能去跟父皇请求赐婚。”咸宜公主上来就用嘲弄的口吻说着。
杨云笑了笑,问道:“这种事,传得这么快吗?谁这么无聊啊?”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看你这模样,难道对这婚事欣然接受?当日我可是见过你对那李小姐的态度,怎么看……你们都不像是有缘人,别说你为了能在朝堂上更进一步,会接受这桩婚事。”
杨云正色道:“这种政治联姻,本就不为个人掌控,就像公主所言,这是李夕郎刻意要跟我建立起亲密关系,且已求到陛下那儿,你让我怎么办?”
“你可以去跟父皇据理力争,说你是道士,父皇总不能连基本的情理都不讲吧?”咸宜公主没来由紧张起来,似对这桩婚事非常关心。
杨云本来是在咸宜公主面前随口敷衍两句,没想到小公主居然急了,好像小公主比他还关心这桩婚事。
“公主,这种事……随其自然为好。”杨云想了想,没有打击咸宜公主的积极性,随便宽慰一句。
咸宜公主白了杨云一眼,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好办法,本来我想促成你跟张家小姐的好事,不过那位张令公,既对你有意见,对我也没好眼色,这件事由我去说……纯属白搭。”
杨云一笑,嘿,总算你这小公主有点自知之明。
第三二三章 公主当媒婆?
“别说你母亲跟张九龄的政治立场不同,也别说这件事跟你没多大关系,就算有,人家堂堂宰相之家肯定不会给你面子。”
杨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既然公主说去了也无用,还来说这些有何意义?我之前已明确回绝过李夕郎,可他仍旧不依不饶,以我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这种事怕是没办法拒绝吧?”
咸宜公主白了杨云一眼道:“人家来跟你联姻,你作为当事人,完全没办法?你的意思是,婚姻大事你都没办法自主?”
这话带着质问,意思是杨云有回绝的资格。
明摆着现在一切都是李林甫在操持,连杨云派人正式上门提亲这一环节都没有,谈何联姻?
你杨云如此精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杨云则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以李林甫做事的精明,眼下直接去求皇帝赐婚,根本就不用管我的意见,君无戏言,只要皇帝下了谕旨,事情就算落实,我能有什么办法?
“公主,你最好心平气和些,现在你说的这些不还没发生么?赐婚之事……暂时只是公主的猜测而已。”杨云宽慰道。
事情还没发生,我总不能自作多情,跑去跟皇帝说,我不接受李林甫联姻的请求。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咸宜公主在宫里及时得到消息,在皇帝未颁发谕旨前,杨云紧急入宫推辞。
问题是现在所有一切都是揣测!
咸宜公主打量杨云,眼睛微微眯起,似想把杨云看得清楚,可她从来看不准杨云的心思,对于这一点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我是为你着想,眼下看来跟李夕郎联姻,对你有好处,但以长久看,实在是有害无益!”
咸宜公主煞有介事地跟杨云分析。
杨云之前心中就纳闷儿,为何咸宜公主如此关心他的婚事。
早前他分析,可能是咸宜公主不想让他跟武惠妃的政敌联姻。
但想到武惠妃如今在朝中最为忌惮的大臣分明是张九龄,张九龄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般,反对废储,双方势成水火。咸宜公主却促成他跟张九龄孙女张瑜的婚事,这就让他想不明白了。
杨云轻叹:“多谢公主关心,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实在没办法,要不……公主你替我跟陛下说说,方外人不方便沾惹红尘事,让陛下拒绝李夕郎的提请,一劳永逸如何?”
咸宜公主对杨云的态度很满意,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定了?我去说了,你不会反悔,回头坑我,在父皇面前说我搬弄是非吧?”
杨云苦笑着耸耸肩,道:“这怎么可能?公主多虑了。”
“那好。”
咸宜公主直接起身,道,“既然你决定让我帮你游说,那我就替你出头,跟父皇以及李夕郎掰扯清楚,只要回头你别坑我就好。”
杨云看咸宜公主起身要走,似要立即为他把事情落实了,做事如此风风火火,他不由摇头暗忖:“小公主是想当我的专属媒婆?既要替我回绝别家向我提亲,还要替我去谈我的婚姻大事?”
“公主,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为好,我只是请你代我回绝李夕郎的提亲,可没有别的意思……”
杨云先把自己的意思说明,我只是让你替我否决跟李空儿的婚事,没让你代表我去向谁提亲。
咸宜公主得意洋洋地回过头,骄傲地道:“说出的话不能反悔,既然要回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跟旁人联姻,你委托本公主,就代表相信本公主的眼光和能力……放心,本公主会给你选一门好婚事,不会害你。”
说完不等杨云回绝,径直下楼去了。
连杨云送她,都被她拒绝,意思是连杨云都不想再见,更别说听杨云的话了。
……
……
“这小公主,人小鬼大,居然学着旁人当媒婆……她不知道自己都没成婚,这手也伸得太宽了些吧?难道是武惠妃的意思,阻止我跟李林甫勾结,以此来避免影响她在宫中的地位?”
杨云只能想,这是武惠妃不想李、杨两家结成政治同盟而拿出的对策。
现在他已不再是筹码,筹码反倒变成了李林甫。
至于武惠妃的政敌,也不再是李林甫或张九龄,而是杨家,更准确说是宫中直接竞争对手杨玉环。
“这算是反向操作吗?”
杨云哑然失笑。
不管怎样,咸宜公主坐实了他代言人的身份,有意为他操持婚事,这真叫一个稀罕,尚未嫁人的小公主要给他人千针引线,成就姻缘?
杨云暗自琢磨,若皇帝听到女儿的言辞该作何感想?会不会怀疑,其实是咸宜公主看上他,准备破坏李林甫的好事?
“越来越看不懂小公主了。”
杨云觉得女儿家的心思太难猜,就好像他永远无法完全掌握杨玉环的想法一样,为避免费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放到一边,安心做眼前之事。
……
……
咸宜公主是少有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公主,主要是她太得李隆基宠爱了。
她进出宫门,很多时候都不需通报,进内帷很方便,可以直接找武惠妃,还可以请见李隆基,李隆基从来不会怪责。
久而久之,咸宜公主进出长安、洛阳两宫都畅行无阻,让很多皇子,甚至太子眼气不已。
这次咸宜公主进宫后,径直往内帷求见李隆基。
高力士正陪李隆基在内宫跟几名妃子吃饭,得到通传说咸宜公主到来,他不想打扰李隆基的兴致,默默退了出来,到安福殿前见到咸宜公主。
“阿翁,父皇在里面吧?我来找父皇。”
咸宜公主客气地说道。
高力士苦着脸:“公主殿下您来,怎不先通传一声?突然说要跟陛下相见,这可不是会面的好地方,若陛下知您硬闯,怕是不好交待……不如您先回去,等我跟陛下说过,看看什么时候方便?”
咸宜公主撅起嘴道:“我来见父皇,定是有要紧事,阿翁不想跟父皇说就算了,还出来阻挡?亏我平时对阿翁敬重有加。”
高力士别提有多为难了。
进去打扰李隆基的好事不行,不通传又怕得罪咸宜公主,甚至开罪武惠妃。
明摆着的事情,现在宫内势力平衡正被打破,杨氏一门崛起,皇帝对玄女替身杨玉环非常宠信,但武惠妃并未有势微的迹象,他属于皇宫中各派系的中间人,不想破坏跟任何一方的良好关系。
“那我就进去,跟陛下说一声,看陛下是否……方便。”高力士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咸宜公主立马换上笑颜,道:“就说阿翁最体谅我了,谢谢阿翁。”
“唉!”
高力士叹了口气,转身进到安福殿内。
……
……
李隆基正在陪几名妃子吃饭,席间谈笑风生,眼看下午是不准备离开了,问题是他来这儿没跟武惠妃打招呼。
这也是高力士为什么不想帮咸宜公主通传的原因,若皇帝现在正跟武惠妃相处,那还有何好避讳的?
眼下真的是有“不方便”之处。
“陛下……”
高力士进来,见李隆基眉飞色舞,谈兴正佳,趁着皇帝心情好,连忙走到李隆基跟前躬身行礼。
李隆基笑道:“力士,朕正跟几位嫔妃说你呢,这宫人里,你走路最稳当,那些小家伙都不如你走得好,一次有个小家伙为了避让,直接掉到桥下面去,成了落汤鸡,可有此事?”
高力士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什么走得好,人掉到桥下,分明说他仗势欺人,或是说他霸道。
高力士没接话茬,凑过去低声道:“陛下,外面咸宜公主求见。”
“哦?”
李隆基舒展的眉眼一敛,微微皱眉道,“她来作何?没跟她说,今天朕不方便吗?”
高力士为难道:“说了,可公主很坚持,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李隆基点点头:“咸宜平时恃宠而骄了些,但她少有做鲁莽之事,想来没有重要事情不会来找朕……这样吧,让她到偏殿等候,朕跟几位嫔妃用过午膳就去见她。”
“是,是。”
高力士领命退下。
总算没出大的偏差,皇帝没就此事怨责谁,看起来平安无事。
不过出来时他还是不由想到个问题:“若咸宜公主跟陛下说的事不当,那责任还是会落到我头上。”
……
……
高力士跟咸宜公主说过情况,然后带咸宜公主前往安福殿偏殿,路上用不经意的口吻试探了一下咸宜公主的口风。
“阿翁管得真宽哩……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来是跟父皇谈一个人的婚事。”咸宜公主笑道。
高力士惊讶地问道:“公主是说……您的婚事?听惠妃娘娘的意思,有意迎杨家公子为驸马,就是卫尉杨洄杨少卿。”
咸宜公主脸色不悦:“谁说这件事了?我之前不是跟父皇说过了,要好好修道吗?道女怎能随便嫁人?我两个皇姑也是在道门终身不嫁的,女儿家一定要嫁人才算圆满,做道女就不行?”
“这个……”
高力士不想跟咸宜公主争论这种问题,因为毫无意义。
他试探地问道,“公主是为何人的婚事而来?”
咸宜公主面有得色,昂首道:“就是杨云杨道长,也就是新贵妃的弟弟,大唐的国舅。”
“啊?”
高力士这下更惊讶了。
旁人来说杨云的婚事,他不觉得稀奇,本来杨云就快到要娶亲的年岁,正是朝中权贵联姻的香饽饽,各大家族对杨云有所“觊觎”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现在居然是云英未嫁的咸宜公主来谈?
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杨玉环跟武惠妃未来必成大敌,高力士可不觉得武惠妃有那好心眼,居然为自己情敌的弟弟张罗婚事,除非是耍什么诡诈手段。
可就高力士对武惠妃的了解,就算那女人要施展一些阴谋诡计,也不太可能让女儿出面,咸宜公主在皇宫内一向以天真烂漫纯真可爱的形象出现,甚得皇帝宠爱,武惠妃若要让女儿出来耍手段,不等于是坏了女儿一贯维持的形象?
除非是武惠妃觉得旁人出面都不合适,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第三二四章 婉转的提亲方式
高力士没有直接发问,便当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进到安福殿偏殿后,便陪着咸宜公主一起等候圣驾来临。
过了近小半个时辰,李隆基才意兴阑珊从内殿出来,步履不稳,精神有些萎顿,高力士见状赶紧过去搀扶,却被李隆基伸手回绝。
皇帝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勉强支撑着身体坐下,等咸宜公主上前给他见礼。
“咸宜,平时少见你,今日有何重要之事,非要来见朕?”李隆基说话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咸宜公主笑着说道:“父皇不是见不到女儿,是因为父皇太忙,这些日子除了操持国事外,又是忙着道家法会,又是闭关修道,女儿想见都见不着……”
“你这丫头,有什么话直说为宜,父皇最近很疲累,需要休息。”李隆基也不怨责,望着咸宜公主时,心情还算不错,脸上也升起难得一见的笑容。
没等咸宜公主说什么,旁边高力士担忧地问道:“陛下,是否之前送来的丹药,您……未服用?”
李隆基摆摆手,苦恼地道:“那些丹药,前期力道太过刚猛,朕服下后飘飘欲仙,可过了那股劲儿就觉得了然无趣,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连身子都快直不起来了,还是少碰为好,也不知是否有更好的丹药……咸宜,说说你的事情吧。”
咸宜公主话已到嘴边,听到李隆基跟高力士的对话,眼前一亮,笑道:“父皇,儿臣来,正是跟您说有关炼丹之事,儿臣听闻杨道长……就是国舅杨云那里,有上好的丹药配方,延年益寿不说,还能强身健体,更进一步则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李隆基一听精神瞬间提振起来,瞪大眼,不敢置信地问道:“当真?”
高力士在旁目瞪口呆,刚才咸宜公主不是说要谈什么婚事?感情只是在打马虎眼,骗我是吧?
敬献丹药才是你真实目的!?
高力士暗忖:“可不是么,小公主再无趣,也不可能专门为杨云的婚事来找陛下谈话,还如此迫切,定是有更为紧要之事……我怎就未提前问问杨道长,是否有灵丹妙药?”
咸宜公主笑道:“儿臣知有此等丹药,还不赶紧来告知父皇您?但就怕事情出现偏差,比如说他所言不尽不详,或有夸大其词的地方……”
“不会的。”
李隆基对杨云很信任,笑着摇头道,“杨天师秉性纯良,朕是知晓的,他姐姐是九天玄女,他自己也师从高人,他的造诣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定是服用了什么助长道法修为的灵丹妙药……”
本来没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往杨云身上安,也是皇帝对杨云过于神话,在没人提醒的情况下自行脑补。
高力士提醒道:“陛下,杨天师从未说过他有灵丹妙药……”
声音很小,李隆基根本就没听到,他这会儿注意力全放在咸宜公主身上,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有练好的丹药?给朕送一些来!朕忍不住想见识一下杨天师的丹药效果如何。”
咸宜公主脸上略带失望之色,道:“杨天师说,他的丹药缺少必要的材料,诸如天山雪莲、千年灵芝之类。”
李隆基指了指高力士,道:“力士啊,你问问缺什么,赶紧给杨天师送去。”
高力士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他看着咸宜公主,希望咸宜公主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咸宜公主仍旧显得很遗憾,道:“父皇,炼丹之事,尤其是炼制长生不老之丹药,不能操之过急,儿臣会尽力协助杨天师完成此事,只是在这之前……儿臣有件事想请求父皇答应。”
“嗯!?”
李隆基皱眉。
还有什么比为朕炼丹更重要的事?
咸宜公主道:“若父皇不答应,儿臣无心更无力帮杨天师完成炼丹之事,乃是有关杨天师婚事……”
高力士听到这话,稍微有些释然。
小公主终归没有信口开河,还是提及了杨云的婚事。
李隆基先是诧异,随即笑道:“莫非咸宜你对杨天师有意?也是,男未婚,女未嫁,你的年岁也不小了,及笄后就该谈婚论嫁,之前跟你母亲谈过几次,好像她属意卫尉少卿杨洄,但既然你中意于杨天师,那朕便……”
咸宜公主急了:“父皇难道忘了女儿之前在宫宴上说过,要全心全意修道?道女怎能随意谈婚论嫁呢?”
“嗯?你……那你到底是何意?”
李隆基彻底不明白了。
这女儿太过古灵精怪,小心思不是他这个当爹的能揣测的。
咸宜公主道:“儿臣知晓,李夕郎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杨天师,双方结成亲家,可儿臣认为,李夕郎的女儿,那位李小姐,并非杨天师良配。”
这下别说李隆基脑子成了浆糊,连高力士都瞪大眼一脸迷惘。
此时李林甫尚未跟李隆基提过任何有关杨云跟李空儿的婚事,也是李林甫自信不用皇帝出面,他自己就能搞定。
何必拿这种小事麻烦皇帝,引起李隆基不悦?
李隆基看了看旁边若有所思的高力士,问道:“力士啊,咸宜她说的,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陪笑道:“李夕郎欣赏杨天师的为人,觉得杨天师年方少艾,跟他一个女儿年岁相当,便想促成这门婚事……老臣也是听闻,这种事谁会在意?”
李隆基闻言无奈一笑,摸着下巴思考一下,问道:“咸宜,旁人的婚事,与你何干?”
“若是跟父皇炼丹之事有关,儿臣便认为有必要说出来……以儿臣所知,那位李小姐本身也修道,儿臣从道家古籍中看过,说道女若性格乖戾狡诈,有不良心思,即便是道法高深的天师跟其亲近,也会损害道基,更可能令天师因此坠入魔道……”
咸宜公主明显是乱说八道。
李隆基听了连连摇头:“你从哪里听来如此荒诞不经的传闻?”
高力士眨眨眼,似是想到什么,提醒道:“陛下,既然公主说她曾见过,那有可能是真的,老臣听说李小姐对于道法领悟很特别……或许真不适合跟杨天师走得太近呢?”
相比于咸宜公主只是单纯看不惯李林甫想要跟杨云结亲,高力士说这话明显就是出自党争的目的……他不想李林甫跟杨云走得太近,影响他在皇帝身边的地位。
既然咸宜公主主动站出来挑唆,那他就顺水推舟说上两句,如此既卖了个乖给咸宜公主以及其背后站着的武惠妃,又顺带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反正就算最后查证子虚乌有,那也是咸宜公主担责,跟他没多大关系。
李隆基还是觉得不可理喻,摆摆手道:“这种事,让朕如何出面?难道臣子之间联姻朕都要管吗?”
咸宜公主笑道:“儿臣想到一个妙计,不如父皇向杨天师赐婚,如此不就间接打消了李夕郎的想法,将此事化解?”
“啊?”
李隆基眉头皱得更紧了。
为了一桩本就邪乎的传闻,破坏臣子间的联姻,现在更要为这么荒诞的事情,去向他名义上的小舅子杨云赐婚?
高力士凑上前,笑着道:“陛下,老臣认为,公主所言有理……您想啊,这李夕郎平时对道家事务非常了解,他为何要急于将女儿嫁给杨天师?定是想通过杨天师,获得一些便利,既然如今陛下要用杨天师炼丹,那未来丹药是先献给陛下,还是先给……李夕郎呢?”
这理论听起来很不靠谱,可比咸宜公主说的,更能打动李隆基的心。
若李林甫当了杨云的岳父,那杨云炼丹出来,李林甫去讨要,杨云或许真就先给了李林甫,而长生不老药这种天赐灵丹,可能要千辛万苦才能炼制出来,给了李林甫,他这个皇帝不就捞不着?
高力士见皇帝犹豫了,趁热打铁道:“陛下,李夕郎对道法了解颇深……照理说,像杨天师这样的道家奇人,不应该跟李夕郎走得过近才是。”
李隆基仔细思索后,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皇帝都还没从杨云身上获得太多便利,李林甫就想“捷足先登”,长生不老丹是一码事,若李林甫真有什么不臣之心,想利用杨云来谋朝篡位,那不就威胁到大唐国运了吗?
“咸宜,你的顾虑……朕明白了,可你的意思,让朕如何赐婚呢?”李隆基这次脸色严肃很多,郑重其事地问道。
咸宜公主恭敬回答:“儿臣平时跟张令公府上的二小姐交好,这位张二小姐乃是张令公的孙女,她对道法不太明了,年岁跟杨天师相仿,况且张令公一向反对陛下崇道,私下里更是从不相信道家神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儿臣认为,若不想有心人利用杨天师的婚姻大事来谋取利益,非要跟张令公这样正直且不信道之人联姻才妥当。”
这观点没有获得高力士赞同。
高力士虽然防着李林甫,但也没说要接纳张九龄,他可不想白白便宜张九龄,让张九龄获得杨云这个政坛新贵做帮手。
可没等高力士反对,李隆基便想通一切。
李隆基道:“咸宜果真是朕膝下最慧黠的公主,所虑都是为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朕也认为如此,不该被有心人拿杨天师的婚事兴风作浪,不如就让张令公把孙女嫁过去,也算是朕体恤杨天师,把他的婚姻大事给解决了!”
第三二五章 赐婚
李隆基在咸宜公主一番说辞下,欣然同意为杨云和张九龄的孙女张瑜赐婚。
实际上杨、张二人也就数面之缘,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咸宜公主一厢情愿。
咸宜公主一脸的心满意足,恭恭敬敬地说道:“儿臣先替杨天师谢过父皇好意,还请父皇拟定诏书,让儿臣拿去送给杨天师,同时跟他商量一下为父皇炼制仙丹之事。”
李隆基对于什么赐婚,根本就漠不关心,眼下既然被咸宜公主谈到这一步,也就听之任之,当即对高力士耳提面命一番,让高力士去草拟诏书,等他盖印后分别给杨家和张家送去便可。
而李隆基更为关心的,还是杨云能为他炼制出什么灵丹妙药来。
……
……
咸宜公主离开皇宫内苑,高力士同行。
高力士苦笑道:“公主啊,您可真是多管闲事,杨天师的婚姻大事,跟您有何关系?莫非他有求于您,让您前来说和?”
“是啊。”
咸宜公主笑眯眯地回道,“他的确是这意思,把婚姻大事都委托给我了。”
“什么!?”
高力士大吃一惊。
本来他想不明白为何咸宜公主会突然生出兴趣来要当媒人,也跟杨云一般,觉得这是咸宜公主受武惠妃指使,离间李林甫和杨云这两个朝中新贵的权谋,突然听咸宜公主说这是来自于杨云的委托,他就不得不多想了。
高力士心道:“难道杨道长有意跟张九龄联姻,取得张九龄的支持,从而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高力士心中不胜惶恐,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毕竟张九龄在朝中以清正廉明和能力卓越著称,是当前高力士最为强劲的对手。
“公主,您是说……杨天师有意委托,让您来说和他跟张家小姐的婚事?”高力士继续试探,话锋稍微一变,又道,“不知此事张令公是否知晓?”
咸宜公主瞥了高力士一眼,没好气地道:“阿翁分明是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莫不是以为杨天师跟张令公有意联合?你多虑了!”
“哦?”
高力士可不相信咸宜公主的说辞。
咸宜公主笑道:“原因刚才我都说了,纯粹是我看不上李夕郎家的那位李小姐,本身我跟张家二小姐关系很好,从私人角度,我想撮合一下他们,郎才女貌吧……至于让杨天师跟张令公联姻,更多是考虑张令公为人严厉,以后有人教训一下那个眼高于顶的臭道士,给他吃点苦头。”
高力士听了脑子一阵发懵。
咸宜公主这是想帮杨云,还是要害杨云?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就是在胡扯,难道这只是小女儿家玩的把戏,跟政治什么的完全不搭边?
高力士心道:“之前惠妃就有意拉拢杨道长,如今惠妃跟杨道长必定势成水火,咸宜公主做事一定是想害他才对……可不管怎么想,这小公主都是被人忽悠了!”
“阿翁别多心,既然父皇都安排下来了,还是赶紧找人草拟诏书,我正好拿诏书去找姓杨的,让他知道这件事,看他有何反应,想来会有很有趣……”
咸宜公主连声催促。
“急不得,急不得,拟定诏书后还要回去跟陛下看过,等用过印再说,不能操之过急。”高力士心想着事情现在尚有挽回余地,并不想轻易便趁了咸宜公主的心意,大有推诿之意。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若阿翁办事不力,我可就要折回去跟父皇告状,阿翁平时最疼我,可别因这件小事而闹得不愉快。”
高力士本以为这小公主生气了,见咸宜公主正满面笑容看着他,当即摇头苦笑:“公主言笑了。”
……
……
论手腕,咸宜公主哪里是高力士这个官场老油条的对手,有关赐婚诏书下达被推到了来日,至于翌日是否真的能成行,另当别论。
如此一来便给了当事几方提出“上诉”的机会。
在高力士看来,这件事若张九龄拒不接受,闻讯后一定会找皇帝请求收回成命,那时不用他出马,事情就会作罢。
“小公主胡闹惯了,她一力促成的事情,怎会作数?陛下只是一时被公主的话蒙蔽罢了。”
高力士安心地把风放出宫外,等候当事人的反应。
结果当天下午没把张九龄等来,却把李林甫给招来了。
李林甫心急火燎地进了洛阳皇宫,提出请见皇帝,高力士闻讯出来挡住气急败坏的李林甫。
“高公,陛下赐婚,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突然要为张家小女和杨国舅赐婚?”李林甫见到高力士,语气很急,甚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思。
高力士心平气和地说道:“李夕郎,你先平复一下心情,这件事乃是咸宜公主主动前来向陛下提请,陛下方才御批……话说回来,此事跟李夕郎有何关系?”
高力士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林甫着急地道:“明明是在下准备跟杨氏一门联姻,怎突然变成了张家?这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若非张家人作梗,咸宜公主怎会突然跑出来搅局?”
高力士摇摇头,道:“这件事,我可就不知道了,不如你去问问公主,或是问问惠妃娘娘?”
“我要见陛下。”
李林甫直接了当地说道。
高力士回答得很干脆:“你现在想要面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除非有惠妃娘娘,或是张令公、杨天师出面才可……李夕郎,您非当事人,此事跟您毫无关系……说是先来后到,可问题是李、杨两家从来未有婚约,陛下赐婚乃情理中事……李夕郎请回吧。”
李林甫心中有气却发泄不出来。
这事太过突然,让他有一种无力感,原本一切都在计划内,猎人已锁定猎物,不想却被人捷足先登!
他本有直接向皇帝提请赐婚的机会,而且只要他说出来多半会被皇帝采纳,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不必惊动皇帝,才错失良机。
“高公莫不是想看到张家跟杨家走到一起吧?新贵妃很受陛下宠信,杨氏一门将来如何,谁都不好说,若杨家跟张家联姻,怕是以后朝廷就是张某人的一言堂了!”
李林甫发现硬顶不行,只能跟高力士讲道理。
怎么说李林甫跟高力士也算是盟友关系,之前通过北方出兵之事打压张九龄,效果很不错,李林甫料想高力士不会偏帮张九龄。
可偏偏对于这件事高力士却不想出头,因为这会得罪咸宜公主。
高力士为难地说道:“此事跟我无多大关系,我只是奉命行事,若今明两日没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事情便要落实,若李夕郎不愿看到这结果,不妨去跟张令公好好谈谈,以我对张令公的了解,他不会接受陛下的赐婚!”
李林甫苦笑。
自己想得杨云这女婿,偏偏得不到;张九龄不想让杨云娶自己的孙女,皇帝却主动赐婚?
这算什么事!
李林甫生气地道:“怕是这会儿有人正偷着乐,不用他出面,就有人成全!”
高力士摇头:“那我可管不着,总之现在李夕郎必须离宫,否则本将军就要赶人了。李夕郎,请吧。”
高力士执意不让李林甫入内一步,李林甫有一种无力感,最后甩袖离开,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找杨云,想通过杨云这个“准女婿”出面,把事情给推了。
“那小子不会不清楚,与谁结亲更有利吧?以张九龄一向对幸进官员的鄙视,会给他半点好处?”
李林甫暗自琢磨。
……
……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经李林甫入宫这一闹,一下子朝野都知道有这么回事了。
大唐官场突然多了个爆炸性的大新闻,皇帝赐婚杨云和张家小姐,还是咸宜公主居中穿针引线,而李林甫本想嫁女儿不得,入宫闹事也没结果……
这是一个牵扯朝中几方势力的大事,很多人看不懂这棋局因何而起,更不知会以如何方式收场。
作为当事人,杨云还是宫中来人通知后,才知有这么回事。
咸宜公主从他这里离开便没回来,大概是想拿到赐婚的诏书后再来,等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找他“邀功”。
“师傅,以后我们有师娘了吗?”吴元和刚从张高处回来的张镜彦站在杨云面前,吴元很怪异的语气问道。
杨云没好气地回道:“以我如今的情况,适合给你们找师娘?”
吴元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师傅如今在道家拥有极高的名声,各门各派都不敢开罪,尤其你还成为国舅,入朝为官,谈婚论嫁正当时,怎会不适合?”
杨云别提有多别扭了,有人要强加给他一段婚姻,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极度不爽。
虽说张家小姐张瑜的确不错,但那只是表面现象,他跟张瑜互相间谈不上了解,只是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如此就要谈婚论嫁,实在太过草率。
“师傅,好像宫里又来人了……您是否去迎接一下?”吴元站在醉仙楼二楼窗口,见楼下有动静,探头仔细看了一眼,回头对杨云说道。
杨云过去看了看,似乎真有宫人前来传旨。
但他觉得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赐婚诏书送达,这种事远未到火烧房梁的地步,朝中必然会有人阻止。
“至少得给张老头一点时间,让他进宫请辞吧?”杨云心道。
第三二六章 好心办坏事
来醉仙楼的是高力士本人。
但高力士并不是来给杨云传旨的,有关赐婚诏书并未下达,高力士来只是确认有赐婚这么件事,同时提到让杨云炼制仙丹。
“……陛下对杨天师手上掌握的炼制仙丹的秘方很关注,早前已跟咸宜公主说过,让她全权负责协助杨天师炼丹,我前来并不是为抢功,只是力所能及提供帮助,有需要千年灵芝、何首乌等仙草或是天下罕见的炼丹材料的,只管提出来……”
高力士笑容满面,说是不想抢功,但处处都透露出他想把炼丹事务掌握在手的勃勃野心。
或许高力士对炼仙丹有所顾虑,并未展现咄咄逼人的姿态,但杨云知道,高力士在炼丹这件事上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杨云这才知道咸宜公主替他在皇帝面前吹了个很大的牛,什么炼制仙丹,大概只有松梅会如此吹嘘,其实他对什么炼丹完全是一窍不通。
即便他身负超能力,可这种超能力并不能带来帮助他人延年益寿的功效,这意味着让他炼丹,跟找诸如松梅这样的骗子,没什么两样。
杨云微笑着点头:“那先谢过高将军了,但炼丹之事,得从长计议,筹备大概需要几个月到几年时间。”
“这么久?可咸宜公主之意,炼制丹药随时都能开始,好似不需要太久啊。”高力士有些犯迷糊,连他都听出杨云言语间的推诿之意。
杨云神色平和:“大概是因公主对炼丹事并不太了解,且她急于求成,希望尽快为陛下献上仙丹,也因我未跟她说清楚,所以才会出错。高将军请回禀陛下,既然公主已提出来,我定会尽心尽力炼丹,但既要炼仙丹,就不能操之过急。”
高力士面色略显暗淡:“炼丹由杨天师负责,那自然一切以杨天师的意思为准,我回去后自当回禀陛下。”
杨云笑着点了点头,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不想继续谈下去的意图昭然若揭。
高力士发现杨云跟他有隔阂,笑了笑道:“杨天师筹备炼丹,我便不打扰了,还有明日会有陛下赐婚的诏书送来,祝贺杨天师新婚大喜。”
“多谢了。”
杨云行礼表达谢意。
高力士微微皱眉,他非常疑惑,看起来杨云似乎心安理得接受皇帝赐婚,在他看来这件事就不再是武惠妃一厢情愿使坏,咸宜公主很可能就真的是受了杨云的委托向皇帝提请促成张、杨两家联姻。
继而推论,要么是杨云单方面想要跟张九龄结成亲家,要么就是杨云和张九龄之间“狼狈为奸”。
高力士心下愤愤然:“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修道没几年便登高位,有几分气运罢了,居然还想跟令公府上结亲?这不是明摆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脸上不动神色,高力士向杨云行礼后告辞。
……
……
高力士回到皇宫时,已快到日落。
高力士立马将手下叫来,问询一番,主要是问张九龄是否来过。
“高公,张丞相没来,听说他已回府去了,估摸早就知今日公主提亲之事。”手下的回禀,让高力士越发生气。
高力士心想:“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莫非此番真着了那小道士的道,张、杨两家勾连在一起了?但既是张曲江跟杨小道士的事情,咸宜公主为何会掺和进来?难道说惠妃也跟他们结成一党了?”
显然高力士想不明白,三方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还处于敌对的势力,怎么会因此事牵扯到一块。
他并不觉得,武惠妃真的会跟张九龄、杨云走到一起,除非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
……
张九龄的确没入宫找皇帝回绝此事,因为他对情况完全不了解。
虽说他在公衙,已有人将此传闻相告,可他怎么都不会相信皇帝会随便给大臣家的儿女赐婚,本身跟皇室无多大关系,又不是皇帝自己要纳妃,或是谈儿女亲家,这种事皇帝也要伸手,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可当他回到府上,连管家都跟他诉说,还把咸宜公主前去面圣,以及之后李林甫、高力士等人的反应一说,张九龄才终于确定此事为真。
“父亲,您可算回来了,如今朝中都在传,说是陛下赐婚瑜儿,让她跟杨道长成就姻缘……父亲刚从朝里回来,可知具体情形?”
张拯作为事件当事方,涉及到嫁女儿,偏偏这件事不由他来做主,见到张九龄时神色非常紧张。
作为父亲,他打从心眼儿里不接受这桩婚事。
毕竟张家跟外戚杨家没有任何交集,张家如今贵为宰相之家,根本不必以联姻的方式笼络杨云这样的朝中新贵。
更为重要的是,张家人有一种身为朝廷清流中流砥柱的孤傲,不屑于跟外戚走得太近。
张九龄神色冷漠,道:“我也是刚才听说,事情是否作准,另当别论。”
张拯急了:“那父亲应该立即入宫去面圣,好好跟陛下商量一下,若明日真有诏谕下来,事情不就无法挽回了么?听说李哥奴已入宫,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怎么反倒是他对联姻之事如此在意……”
这边张拯急得呼吸急促,脸红脖子粗,张九龄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息,自己这儿子也太沉不住气了,还是太嫩了点啊。
“此事得从长计议,进去说话吧……”
张九龄并无前去面圣的意思,径直往书房去了,张拯只能跟在后面。
到了书房门口,只见张国器和张瑜站在那儿。
两个小辈见到祖父回来,脸上都带着疑问,希望张九龄能给出答案,可现在张家上下包括张九龄在内,对赐婚的细节都不知情。
进入书房,张国器和张瑜毕恭毕敬行礼。
张九龄摆摆手道:“今天情况特殊,多余的礼数就不必了,我也是听人说及陛下要赐婚,以为是一些人在朝中胡乱放风,纯属无稽之谈。”
张瑜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旁边张国器急了:“祖父,陛下怎能不问我张家意见,随便赐婚?这不是故意让我张家难堪?”
张拯道:“不如听听瑜儿的意思……瑜儿,你之前可知悉相关情况?以现在看来,是咸宜公主全力促成此事,你跟咸宜公主私交甚笃,她怎会如此胡作非为?”
之前张拯没仔细思索,现在突然想起,并不一定就是政敌在搞鬼,也有可能是咸宜公主跟张瑜之间私下有协议,比如说张瑜跟杨云见过几面后产生儿女私情,为了避免被张家人反对,干脆出动公主去劝说皇帝赐婚,让生米煮成熟饭。
张瑜当然听出父亲对自己的怀疑,态度坚决道:“女儿从来未跟公主谈论过婚嫁之事……不过公主对此事倒是挺热衷,曾私下提及过,但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关心。”
张拯皱眉道:“头几年,你跟公主时有见面,堪称闺中密友……莫不是公主感觉到你心意,便想成全?”
这下张瑜更急了,这种事根本无法解释,一时间泫然欲泣。
张九龄一摆手:“不必怀疑瑜儿,她自小熟读诗书,不可能会坏家族声誉。”
要说对张瑜的了解,张拯一定不如张九龄。
张九龄非常重视这孙女,也一向认为这孙女巾帼不让须眉,是家族后辈中最富有智慧的一个,有做大事的风范。
张九龄不认为识大体的孙女会做出有辱家声之事。
张拯道:“咸宜公主突然出面,而姓杨的道士跟公主过从甚密,莫不是姓杨的有意以此等方法巴结我张氏一门?事情是否跟惠妃有莫大关系?”
张九龄蹙眉想了很久,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张瑜,问道:“瑜儿你怎么看?”
张瑜作为当事人,前一刻还被父亲怀疑,现在被张九龄盯着问,神色间略微有些不自然。
但她还是收摄心神,道:“祖父见谅,孙女之前对此事的确有所察觉,便是公主对杨道长的态度……很怪异,当时孙女未及多想,也未跟祖父细说,才导致今日之事发生。”
“啊?瑜儿,你这话是何意?”张拯着急起来。
刚才这女儿还矢口否认,怎突然便承认下来?
张九龄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说详细些。”
张瑜道:“之前孙女曾跟祖父提过,公主莫名关心我的婚事,谈到杨道长时,言语中似对我有几分敌意,当时我想不明白,如今想来可能是公主……对杨道长有意,但碍于身份差异,不敢表露出来。”
张拯没好气地道:“这怎么可能?公主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你意思是她看上姓杨的小道士?”
张九龄则谨慎地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瑜面色为难:“后来公主提过,认为我跟杨道长间……有进一步发展亲密关系的可能,当时还以为是公主故意消遣,如今看来,却是公主有意撮合……此番或许是公主好心办了坏事。”
这下书房安静下来。
事情太过于荒诞不经!
张瑜居然说是咸宜公主看上了杨云,但碍于身份差异,便带入张瑜这个闺蜜的身份,主动撮合张瑜跟杨云成就好事,终于酿成今日之变。
这种说辞显然不能为张家人接受。
过了很久,张拯才请示:“父亲,您看该如何收场?”
张九龄叹道:“年轻人的事,我一介老朽如何干涉?老夫不想成为朝野议论的焦点,接纳陛下赐婚未尝不可!”
“啊?”
这下张家几个后辈完全不能接受,几乎都在怀疑张九龄得了失心疯。
张九龄居然想把孙女嫁给杨云?
这怎么可能?
第三二七章 天作之合
当皇帝赐婚的消息传出宫后,当事两方,杨云和张九龄都没有即刻入宫,向李隆基提出反对意见。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
日落时分,杨云的三叔杨玄璬亲自来到杨云家中,他听说杨云要迎娶张九龄的孙女,特地跑来找杨云打探情况。
“看来陛下对你很器重啊,张相乃汉留侯张良之后,官宦世家,门庭显贵,能与之联姻,我杨氏一门受益无穷。”
听杨云介绍完大致情况,杨玄璬立即表示支持这桩婚事。
大唐世家门阀纵横,联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张九龄作为当朝宰相,能与张府结亲,意味着杨家可以在朝中获得极大的便利,即便张九龄退下去了,还有他一手拔擢的官员可以照拂,比如王维这样的名臣。
杨玄璬原本很得意,但突然想到什么,眉头微皱,有些担心地问道:“张相一向对道家不喜,对你这般修道之人时有挤兑,就算是陛下赐婚,你跟张家小女的婚事能成,将来也少不得会受一些白眼。”
这话算是说中杨云的心坎儿里去了。
张瑜跟他的婚事看来没法推掉,张九龄不去提出反对不是不想,而是知道去了也没用,君无戏言,皇帝决定的事情你要去反对,绝对会落人口实。
如此一来,若婚事成了,杨云跟张瑜结成连理,以后张九龄并不会把杨云当成“自己人”,这才是最让他觉得郁闷的事情。
说是联姻,其实就是给他找了个强势的姻亲,以后多半要看张九龄的脸色过日子。
杨云摇头叹息道:“我本不愿与豪门望族结亲,今日之事怕是对以后我在朝为官产生深远影响……不知三叔有何见地?”
杨云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没打算投靠张九龄或李林甫,宁肯逍遥自在当个中立派,哪怕他知道张九龄乃朝中清流,是留名千古的铮臣、能臣,可问题是张九龄在朝立身处世的方式素为皇帝忌惮,也不为杨云欣赏,他宁可自己单干。
杨玄璬对杨云虚心求教的态度很满意,想了想后神色间有些许顾虑,道:“不行,看来我这个长辈应该出马,去见张相一面,看他的意思如何。”
杨云闻言有些诧异,这个三叔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区区微末小官登相府门,恐怕连门子那关都过不了……你以为张九龄这样的人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吗?
杨玄璬似也觉得自己“口出狂言”,改口道:“等事情最终确定下来后,我会代表杨氏一门跟张相会面,跟他谈一谈我们杨氏这一脉的情况,若可行的话,我杨氏一门以后为他调遣也是可以的。”
这话完全得不到杨云赞同。
以杨玄璬之意,哪怕现在杨玉环做了贵妃,杨氏成为朝中新贵,但最好还是要依附于张九龄这样的政治强人。
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杨云从未想过让杨家成为哪一个世家名门的附庸。
杨云摇头:“三叔不必出面了,以我想来,哪怕张令公如今在朝地位隆盛,但花无百日红,未必能长保相位,若将两家利益捆绑太深,一旦张氏失势怕是我杨家也难以立足,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相敬如宾,婚事是婚事,利益是利益,以后在朝如何立处,还得视实际情况而定。”
“嗯!?”
杨玄璬听了杨云的话,十分意外。
杨云的意思是说,联姻没问题,但联姻后杨家跟张家间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将联姻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点。
换句话说,就算以后杨家跟张家交恶也没问题,哪怕杨云娶了张九龄的孙女,依然不能当成政治盟友。
这就不是杨玄璬能想明白的了。
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跟当朝宰相联姻,娶的不是张九龄府上庶出的女孩,而是张九龄的嫡孙女,还是皇帝赐婚,若不好好把握这层联姻关系,杨氏一门要崛起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杨玄璬稍微思索后,当即厉声喝道:“此事不可。”
杨云道:“以三叔之意,以后我杨家必须得依附张氏于朝中求存?这几年宰相更换频繁,若将来张令公被陛下猜忌,那我杨氏如何在朝中立处?”
杨玄璬坚持道:“烂船也有三斤铁,就算张相下来了,但关系和人脉都在,你作为他孙女婿,正好可以继承他的政治遗产,用以发展壮大我们杨家……”
“总之此事不能听你的,你是小辈,见识浅薄,一切当以家族利益为重,你父亲不在了,我便是你父亲,有事必须听我的,明日等你入宫谢过恩我就去见张相,相信张相不会轻视我杨家,以后不是谁依附谁,而是利益共通!”
……
……
杨玄璬把话说得很满,可在杨云听来,这根本就是杨玄璬一厢情愿。
杨云心想:“其实三叔没看错,杨家虽然才出了个贵妃,但底子虚得很,想要快速上位最好是跟当朝权贵联姻,跟皇室联姻只是有助于地位提升,但在外人眼中始终是外戚之家,但若能跟文臣之首的张九龄联姻,以后在朝中的根基就能迅速笃实。”
“但问题在于,张九龄即便能力超群,但在相位上注定坐不了多久,而以奸邪圆滑著称为人所不耻的李哥奴,却在朝中兴盛十几年,难道以后每一天都要分心应对李哥奴的阴谋算计,不胜其扰?”
“问题是我又不能把这段未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杨云没有干涉杨玄璬的决定。
反正去见张九龄的是杨玄璬,哪怕杨玄璬自称可以代表杨家,杨云也不会完全听从杨玄璬的吩咐。
正如杨云所言,他真的没有把这桩婚事看得太重,婚姻是婚姻,事业是事业,以后不可能把张九龄当成明灯型的师长,唯唯诺诺听从……既然安心求存,就得先摒弃跟任何政治势力联合。
当晚杨云安然在家休息,小院的女孩们除了吴元外,旁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事。
多不多个师娘对她们来说,并无太大区别,毕竟只是杨云的徒弟,杨云修道,她们无需担心以后会被师娘欺压。
……
……
翌日早晨,高力士亲自带人来给杨云送赐婚诏书。
随后在高力士作陪下,二人共乘马车前往皇宫……按照规矩杨云跟张九龄得到天子赐婚后都要入宫面圣谢恩。
“杨天师,好事成双啊,陛下说了,要给你加官进爵,以后在朝还有张相这样的贵人相助,相信不久便能更进一步……”
高力士忍不住告诉杨云“好消息”,提醒这次政治联姻会给杨云带来多少好处。
杨云却摇头叹息:“方外人怎能顾虑太多世间的人情世故?昨日高将军不提到要给陛下炼丹么?我这边怕是没太多闲暇用于钻营权谋,做事必须要专注于一项才能有所成就。”
“哦。”
高力士听到这话很满意,一旦杨云把所有精力都用于炼丹,这样在朝中便掀不起太大风浪,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杨云道:“若在下在朝有做出不妥之事,望高将军能多提点。”
高力士随意笑了笑,道:“这是自然。”
……
……
杨云和高力士入宫,没有直接去见李隆基,而是在兴教门暂歇。
当天并无朝会,受邀入宫的只有赐婚双方,杨云猜想要等张九龄前来,一起前去面圣。
可等了半晌,都不见张九龄身影。
这大概便是张九龄对这桩婚事的态度,虽然说不反对,但就是不情愿,能拖就拖,不太当回事。
等得久了,高力士有些不高兴,直接在杨云面前数落开了:“这张令公,心高气傲惯了,即便没有入宫反对婚事,却也心不甘情不愿,或是他对杨天师有成见也说不定。”
说话时高力士有意观察杨云的反应,想知道杨云跟张九龄间是否有过什么协议,杨云对张九龄的态度究竟如何。
杨云神色平静,笑了笑道:“这桩婚事,的确是在下高攀了,若非陛下赐婚,我都不敢想会有这种事发生……咸宜公主是说过要帮我配个好姻缘,却从未提过跟哪家……”
“啊?”
高力士昨日已从杨云嘴里探听到一些事,可没料到,这件事居然真的是咸宜公主自作主张。
他正要细问,却见远处应天门张九龄的马车到来。
张九龄从马车上下来,四下打量一眼,便往宫里走来。
“张令公来了。”
杨云也有意岔开话题。
高力士神色凝重,思索这桩婚事背后的隐情。
不多时,张九龄走了过来,脸色平和,看到杨云后还主动点了点头,既未有不悦,也不见欣然。
“见过张令公。”杨云恭敬见礼。
高力士笑道:“先跟张令公说声恭喜,张杨两家的好事,实乃天作之合……”
张九龄神色冷漠,往高力士身上看了看,大概意思是,既然你要恭喜,为何不亲自去给我传旨?而是跑去杨云那边?
张九龄道:“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快些去面圣,有话等到见到陛下再说吧。”
“张令公,您的意思是……”
高力士听出张九龄语气不对,想到昨夜张九龄没有入宫提出反对意见,难道是今天领到御旨后才来闹腾?
张九龄不多做解释,径直往前走,根本就不给高力士和杨云好脸色看。
第三二八章 既成事实
在前往贞观殿的路上,张九龄沉默不言,似乎是以此来表明他的态度。
到了贞观殿,高力士先入内通传,过了一会出来,将杨云和张九龄引至殿内,此时贞观殿中除了李隆基外,还有赐婚事件的始作俑者咸宜公主在场。
“参见陛下。”
张九龄作为宰相,进宫面圣属于家常便饭,可这次来的意义跟以往有极大不同,言行举止变得拘谨许多。
李隆基笑道:“张卿家不用多礼,正跟咸宜说及你们张、杨两家的婚事,对于朕赐婚,你不会反对吧?”
皇帝一来就直入主题,作为赐婚者,李隆基好似很看重当事人的看法。
可问题是现在赐婚已成事实,即便张九龄想回绝,又能如何?
张九龄垂首道:“老臣并无异议。”
李隆基又看了看杨云,问道:“杨天师对此也没有意见吧?”
高力士在旁窃笑,连张九龄都没意见,这小道士怎么可能出言反对?能跟宰相家联姻,还不得高兴坏了?
杨云郑重其事地说道:“回陛下,微臣一向认为,自己是山野之人,生平以修炼为乐,不通朝廷礼数,不谙儿女私情……哪里有资格跟张令公府上结亲?所以,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话说出来,在场几人都瞪大眼,面面相觑。
张九龄没出来回绝,杨云反倒跳出来反对婚事?
这是怎么回事?
李隆基有些不解,下意识地看向咸宜公主,指指玉阶下几人,意思是问询女儿,你不是把事都说好了才来请求朕赐婚的么?
咸宜公主用怪责的目光瞪了下杨云,随后凑到李隆基耳边,低声道:“父皇,女儿就直言了,其实这件事女儿并未提前跟任何人商议,昨天不跟您说明白了,就是想让杨天师炼丹,又不想被李夕郎图谋得利,占皇家的便宜,才出此下策么?”
李隆基记起来了。
昨天的确是在女儿分析利弊后,自己才做出赐婚的决定,属意张家的原因是张九龄不崇道。
高力士看出李隆基面色为难,怕杨云不懂规矩,触怒皇帝,赶紧提醒:“杨天师,今日陛下赐婚,何等荣耀?连张令公都无意见,你怎如此扫兴”
杨云正色道:“不过是将心中真实想法说出来罢了。”
大殿下面,张九龄被杨云回绝婚事,并不着恼,好似他本来也不赞成婚事,正好借杨云之口拒绝,看起来就像是张九龄跟杨云间达成某种默契。
高力士还想说什么,却被李隆基伸手阻拦,李隆基道:“杨天师不必妄自菲薄,你乃皇室姻亲,你姐姐更是大唐贵妃,怎能说无资格跟张卿家府上联姻?不是张卿家也没拒绝么?你就接受了吧。”
杨云微微行礼,没有表态。
咸宜公主急眼了,连忙提醒:“陛下赐婚,杨天师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快快谢恩啊!”
张九龄见李隆基脸色阴沉下来,当下诧异地打量了一眼杨云,开口道:“这位小道友,如今你乃皇亲国戚,地位非比寻常,再者你出自弘农杨氏,也系名门之后,老夫便应允这桩婚事,你只管谢恩便可。”
本来高力士以为杨云和张九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听到这话心里一阵发怵,怎么越看越像是老少二人一唱一和,故意推诿,不会是早就商量好这会儿唱双簧吧?
杨云叹息一声,恭敬地向李隆基行礼:“既然张令公如此说,那微臣就谢陛下隆恩。”
张九龄跟着行礼,如此一来,当事双方都认可,这桩婚事最大的阻碍也就没了。
李隆基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笑着道:“朕好些日子没今天这么高兴了,本要设宴款待两位卿家,可朕最近精研道法,略有所得,不可荒怠,就不多挽留你们了,你们两家快些回去筹备婚事,尽快晚婚,最迟不超过三月……”
“老臣遵旨。”
张九龄恭敬领命。
杨云只是在旁附和一下,没有太大反应。
随后李隆基好似着急回内宫,一伸手,招呼高力士过去,正要离开,忽然想起张九龄和杨云还在殿内。
照理说是他把人请来,就该负责把人送走。
“咸宜,你不是要出宫吗?就替朕送送两位贵客,你是他们两家的媒人,看来两家都少不得给你送谢仪……哈哈。”
李隆基看起来对婚事很关心,但就是装装样子。
杨云要娶谁,跟他关系不大,昨日赐婚不过是因势利导,随口说了说,反正又不用他出力。
“儿臣明白,恭送父皇。”咸宜公主则兴高采烈,目送李隆基转入后殿,才陪同杨云和张九龄一起出去。
……
……
从贞观殿出来,张九龄神色冷漠走在前面,丝毫也没有跟杨云攀谈的意思。
咸宜公主紧追几步,笑着打趣:“我替两家说和婚事,未跟你们商议过,我跟杨天师这边认识已久,私下交情不错,他应该不会怪责,张令公不会在心里骂我多管闲事吧?”
张九龄道:“谢过公主好意,对于有杨道长这样的孙女婿,老夫倍感欣慰。”
这话有多言不由衷,完全写在张九龄脸上,但张九龄没有一口回绝这婚事,说明他顾虑背后因由,以及朝争等情况。
若杨云真跟李林甫联姻,娶了李林甫的女儿,对张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至于孙女是否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葬送一生的幸福,在张九龄这样传统的儒者看来,并不太当回事。
一路无话。
杨云不会主动跟张九龄说什么,不然会显得他攀附权贵,现在把话说开了,本就是咸宜公主自作主张弄出的一摊子事。
杨云以实际行动表明他鲜明的态度:“我也是受害者!”
出了兴教门,张九龄向右转,前往中书省,杨云则跟咸宜公主继续往应天门方向走去。
张九龄离开,咸宜公主不复先前的拘谨,笑着打趣:“喂,你说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呢?我可是给你找了个举世无双的好妻子,既貌美如花,又知情识趣,还品性优良,更有优越的家世背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杨云道:“公主还是说正事吧,好像您跟陛下举荐在下炼丹,对吧?”
“没错。”
咸宜公主顿时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们就把炼丹之事好好谈谈……我已跟父皇承诺过,这丹药你非炼好不可,不管用什么材料,反正皇宫这边会全力协助,所以帮你说和婚事,也不是白说的。”
杨云冷声问道:“若是我的丹药不能让陛下满意,那又如何?”
咸宜公主面带得意之色:“那时肯定会降罪于你,定你个欺君大罪……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你若是炼不出好丹药,就跟父皇说准备不充分,又或者缺了几样天材地宝,父皇又不能把你怎么着……拖个几年完全没问题!”
杨云对这小公主很无语。
说和婚事也就罢了,还整出个炼丹的幺蛾子,理论上是能拖,关键是李隆基有那么好的耐性?
把话说得太满,再想收回去就不可能。
咸宜公主好似认错一般,娇滴滴道:“我都给你赔罪了,你不是还想惩罚我吧?我可是好心好意,既成全你,又让你在朝中有了坚实的后盾,我没求你回报,总之这件事如此定下,不管你怎么想。”
到了最后,语气开始变得强硬起来,不管你是否生气,我赔礼道歉了,你不接受也要接受!
“既是陛下让炼丹,为了寻找仙草,或许我要离开洛阳,一时半刻回不来了。”杨云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
咸宜公主见状撇撇嘴,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先成婚才能成行……我就想看到你婚姻美满,有了家,有了牵绊,看你舍不舍得长期在外流浪!”
杨云心中一阵懊恼,小公主怎就冥顽不灵呢?
真像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媒婆,话说人家媒婆说和婚事还有好处可捞,你一个没出阁的公主白白帮人说媒是几个意思?
让我跟张九龄这样的清流走到一起,对你背后的武惠妃利益损害极大,你是本来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还是故意给你母亲找麻烦?
出了应天门,杨云左转穿过左掖门,正式出宫,杨云回身行礼:“在下要回去筹备婚事,不能再陪公主,就此别过。”
咸宜公主瞪了杨云一眼,轻哼:“真是个不识相的小道士,亏本公主诚心诚意帮你,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本公主,你现在要娶的就是刁蛮任性且喜怒无常的李家小姐,到时候哭死你!”
说完赌气一般,往宫门前自己的马车走去。
杨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至少现在不用想跟李林甫家联姻的事情了。
如果说非要从张九龄和李林甫间选择联姻对象,肯定还是找张九龄,历史清名摆在那儿,符合杨云对大唐正直文官的期望。
再有便是关键一点,张家小姐张瑜要比李空儿更温婉大方,虽略显柔弱,却比工于心计的李空儿好了不知多少。
“我杨云几时如此吃香,连大唐两大政治派系都有资格联姻?还供我挑选?说出来恐怕人家都不会相信……”
杨云摇头苦笑。
现在看起来,他真被当作朝中新贵,成为政治斗争中最犀利的一颗棋子,从联姻方面就开始争斗不休,眼下看来是张九龄赢了一局。
实在太荒谬了!
第三二九章 公孙软舞
杨云跟张九龄奉旨成婚一事,在朝中迅速发酵。
杨氏一门作为朝中外戚,得到的关注非一星半点,且有一股暗流致力于阻止杨云跟张家走近……民间开始有了一些传闻,说张九龄想借跟杨云联姻,争取皇帝跟前的话语权,意图把持朝政,甚至有说张九龄蓄意谋反的。
“本来只是普通联姻,却被传得如此邪乎,难道有人想借此打击张九龄在朝中的威望?到底是谁呢?”
杨云感觉事情很不简单。
不像民间自发形成的传闻,而是有人在背后引导舆论,诸如李林甫、武惠妃乃至高力士都有可能。
张九龄做事执拗,逮着自以为的真理便不松口,无意中得罪很多人,被针对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天一大早,杨云又带杨玉环出来,在醉仙楼用餐时,他跟这个心高气傲的姐姐探讨了张杨两家联姻之事。
杨玉环一心都在接下来观赏公孙大娘表演舞蹈上,对于弟弟的婚姻大事似乎漠不关心,心不在焉地道:“四郎跟宰相家的闺秀联姻,这是好事,姐姐替你感到高兴……今天一定能欣赏到大娘的舞姿,是吧?”
杨云笑着回道:“李太白找人来通知,说是大娘回洛阳了,这两天都在春风巷,过些日子可能会走,所以我才急着请姐姐出宫来……”
“晚上去不是更好吗?”
杨玉环对白天出来还是有些意见,毕竟她很担心皇帝再次造访玄女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云摇头道:“姐姐或有不知,公孙大娘名声在外,入夜后会有达官显贵求见,到时撞见姐姐,怕是不好收场……我们白天来春风巷会冷清许多,暴露身份的几率小多了,再者便是入夜后回宫多有不便……”
大唐的城池入夜后通常都会宵禁,坊门会关闭。
要不是杨云有超能力,能提前预警避开巡城官兵,再者跟上林坊上上下下基本都认识,也不会一次次成功带杨玉环出来。
杨玉环想了想,没有再多说。
吃过早午饭,杨玉环再次把自己皮肤抹黑,穿了一身文士服,杨云亲自赶着马车,载着姐姐一路往春风巷去了。
杨玉环探头往外欣赏风景,快到南市时猛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跟张家千金几时成婚?姐姐想亲眼见证你娶妻。”
杨云回头道:“三叔把提亲的事大包大揽了,说不用我出面,他会把一切事项安排妥当,三叔还说会前去拜访张令公,现在还没商定时间,但陛下说过,必须尽快完成婚礼……大概用不了一个月吧。”
“啊!?这么快吗?你年纪还小呢!”
杨玉环突然不高兴起来。
生气得毫无来由,杨云却明白,杨玉环是想到他成婚后,会怠慢姐姐,杨玉环开始吃未来弟媳妇的醋了。
杨云叹息:“我也不想那么快的,可陛下已安排下来,我没办法回绝……不过我这里保证,就算我成婚,对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姐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便可。”
这话杨云说了不止一两次,但杨玉环依然是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
杨玉环道:“成了家的男人,能跟没成家一样吗?到那时,就怕你想顾着我这姐姐,也顾不上了……”
这话说得更为直白,她就是不想让杨云成婚。
杨云赔笑道:“姐姐放宽心,现在姐姐是贵妃,又是玄女化身,我还要巴结姐姐,让姐姐替我谋取好处呢,怎敢怠慢?”
杨玉环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后撇撇嘴:“就知你不敢对姐姐冷落,不然姐姐定饶不了你!”
……
……
到了春风巷,李白前来迎接,不过跟李白同行的还有个四十来岁,头戴尖顶虚帽,身一身艳丽的丝绸长袍,腰束玉带,装扮近乎“奇装异服”的男子。
杨云跟李白见礼后,李白代为引介:“杨兄弟,这位是来自西域的胡商阿布,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你称呼他阿布便可。”
那胡商用蹩脚的汉语道:“这位想必就是享誉洛阳的天师杨道长,幸会幸会。”
杨云对胡商并无多少好感,毕竟安史之乱后,西域汉人的遭遇太凄惨了,把非我族人其心必异这句俗语演绎得淋漓尽致。
停好马车,一行前往春风巷时,杨云悄声问李白:“太白兄为何要引介胡商阿布给我认识?”
李白赶紧解释:“杨兄弟莫要以为我是假公济私,其实他是大娘的客人,我跟他正聊有关买胡女之事,恰好碰到杨兄弟前来。”
之前杨云跟李白说得很清楚,平时以朋友交往便可,不用什么“天师”、“国舅”的称呼,他也怕李白引介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来见他,让二人的关系变得不那么纯粹。
“胡女?”
杨云大概知晓这门生意,之前想买他高度酒配方的霍木铎也做这营生,就是把西域的女人送到中原来变卖。
这跟大唐境内的歌姬、舞姬的人口贩卖生意一样,大唐兼容并蓄,对外族人并不排斥,西域人一向以能歌善舞著称,大唐的有钱人对于异域女人充满好奇,而西域女人也想见识大唐的富庶,买卖也就有了市场。
李白笑道:“其实我也有心买一些,不过这次纯粹是帮大娘洽谈,你也知大娘舞艺精湛,希望把一身本事传承下去,需要很多好苗子,中原女子身段虽好,但狐媚毕竟不如胡女,大娘便想从这些胡商着手,挑选些天资好的回来培养……”
经李白这一说,杨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公孙大娘在挑选徒弟啊!
这时杨玉环凑过头问道:“胡女跟大唐女子到底有哪些不同?不都一个鼻子两只眼?”
李白摆摆手:“胡女之奥妙,非亲身接触不能领会,这位杨公子一看就不好此道,说了也就无趣了,还是等杨公子亲身体会过其中妙处,便有答案。”
杨玉环微微蹙眉,看了杨云一眼,显然对李白这番话不高兴。
杨云心说,李白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跟我姐姐说要“体会胡女奥妙”,她真有那能力“体会”?
这世上大才之人,对于声色犬马之事本就热衷,杨云不去跟李白说及太多,很快人便到小楼下面,只见门口立着一女等候,并不是公孙大娘,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岁许间,姿色绝佳,恭敬地向杨云和李白行礼。
“这是九娘,她在大娘手下学舞已有十年,已得大娘舞艺真传。”李白引介了一下。
杨云对那女子点头,那女子再次回礼。
以之前杨云对这些歌舞女的了解,公孙大娘手下女子多以数字为名,比如说李十二娘,听李白解释的意思,这个九娘在公孙大娘徒弟中估计排序第九。
到了二楼,并未见公孙大娘倩影。
阿布道:“李相公不是说能在此见到大娘?生意还是当面跟大娘谈为好,不知她是否可以现身?”
李白摆摆手,道:“今天只谈风月,不做生意,我们此来只是单纯欣赏大娘表演。”
杨玉环急切地问道:“大娘在何处?”
这次杨玉环主动提出来春风巷,目的便是见识公孙大娘的软舞,跟她自己的舞艺进行比较,算是“斗舞”,杨玉环有些急不可耐。
“不着急,先吃酒,让九娘表演一番,暖暖场。”
李白坐下,等婢女把茶点和酒送上来后,先给杨云和杨玉环面前的酒杯倒上酒,却没有给胡商阿布斟酒。
显然在李白心目中,阿布跟两位杨氏族人地位有差距。
本身商贾就没多少地位,能跟杨云这样的朝中新贵同席,已是一种恩赐,更别说阿布只是来自西域的胡商,这时代的人虽然没说看不起异族人,但也谈不上多重视。
阿布并不着恼,自斟自饮。
正喝着酒,之前见过的九娘果真上台表演,应李白要求,九娘没有施展剑舞,而直接以软舞开场。
乐曲轻柔,气氛逐渐变得旖旎,再加上九娘身上的翠绿薄衫在舞姿中会上下浮动,露出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引得李白和阿布目不转睛看着,呼吸也逐渐变得气促起来。
杨玉环看一会儿后,脸上浮现一抹淡笑,目光中有一丝轻视……在她看来,这位公孙大娘高徒表演的软舞跟她没法比,既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她也就失去观赏的兴致。
一曲表演结束,李白连连叫好,杨云跟随鼓掌,九娘过来敬酒后退下。
李白看向杨玉环,问道:“莫不是杨公子对九娘的舞姿依然不是很满意?”
杨玉环摇头:“也就一般吧。”
这评价很低,李白惊愕一下,这位杨云带来的杨公子是何方神圣?
眼界怎么这般高?
“看来只有大娘亲自出马了……赶紧通知一声,请大娘快些过来。”李白催促着旁边等候的下人。
过了大约两刻钟,公孙大娘姗姗来迟,她手上提着琵琶,打着赤足,穿了一身轻柔的襦裙纱衣,缓慢走来。她那款款而行的步伐,充满风情,一颦一笑,都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哪怕她现如今年岁的确有些大了。
但成熟女人的风韵,却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她……她就是公孙大娘?”
阿布见到公孙大娘,忍不住站起身,眼神中带着痴迷。
大概他以为公孙大娘跟别的风月女子一样,既出现在宴客厅,就可以上前去近距离接触。
可还没等他靠前,就被李白伸手给拦下。
“不得对大娘无礼。”李白冷声道。
阿布这才发现失态,讷讷地回到席位,重新坐了下来。
公孙大娘走到席前,欠身行礼,道:“几位相公久等了,听说这位杨公子要欣赏奴家的舞姿,奴家只好献丑了。”
杨玉环打量公孙大娘,眼神中闪现一抹失望之色,显然在她印象中,公孙大娘应该有倾国倾城之貌才对,而不是眼前这般红颜老去的妇人。
只见公孙大娘一个飞身回到舞台上,随即手中琵琶弹起,而她的身姿随着琵琶声起舞,居然是一边弹奏琵琶一边表演舞蹈。
第三三〇章 与大娘论舞
公孙大娘的舞姿,比她的徒弟更为优美,一边弹奏琵琶,一边表演软舞,相映成趣,画面显得生动活泼。
普通女孩表演软舞,诸如绿腰舞,总会体现出轻佻和旖旎,而公孙大娘的舞姿中却能表现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傲,而像之前她的女徒九娘,则无法具象这一点。
席间几人都看得呆住了,即便是杨玉环,也目不转睛看着公孙大娘表演,娇躯随着公孙大娘的舞姿而微微颤抖。
杨云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舞姿虽好,可琵琶在手,却显得有那么几分不伦不类,弹奏出的乐曲也很单调乏味,让人不敢恭维。
他是在场人中,对于歌舞见识最多的,毕竟是穿越者,公孙大娘的表演再好,对于后世大行其道的古典舞、民族舞、芭蕾舞等舞种来说,还是有欠缺的,。
“好!”
公孙大娘表演结束,李白忍不住拍手叫好。
阿布更是无比震惊地站起来,作为走南闯北的胡商,他声色犬马的场面见多了,可从未领略过公孙大娘这般超凡的舞艺。
公孙大娘从舞台上下来,风情万种地走到几人跟前,没有像一般舞女那样敬酒,显然以她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需要做这些,除非她心甘情愿。
“李相公谬赞了。”
公孙大娘微笑着说道。
李白感慨道:“大娘的软舞已然是举世无双,但依旧不如剑舞,但凡见过大娘剑舞之人,无不为之倾倒,每次宫宴陛下都会邀请大娘表演……”
阿布在旁带着憧憬之色,遐想在宫中表演又是何等光景,明显还想再看一曲。
可问题是这次公孙大娘只是应李白邀请过来表演,显然没有兴趣再加演一场,对于她这样的“人民艺术家”来说,表演已不是维持生计的手段,更多是兴趣使然。
光靠她那些徒弟出场,就让她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只有宫廷宴会或是达官显贵家里举办的高规格宴会,她才会应邀出席,再或者是眼下这般,由李白这样的名人出面相邀才往。
杨玉环看了公孙大娘的软舞,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眼神中满是失落,之前有多自信,现在受到的打击就有多大。
显然杨玉环有自知之明,在她心中,仅就舞技而言,她自认比不上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突然将目光落在杨玉环身上。
虽说二人素未谋面,可公孙大娘在风月场纵横多年,男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她很好奇为何李白口中相邀的“杨公子”,居然会是一名女子?
难道说是国舅爷杨云带着红颜知己前来欣赏她的表演?
“这位杨公子,不知您对奴家的舞蹈可还满意?毕竟今日奴家是为您而献舞。”公孙大娘一颦一笑满是风情,充满致命的诱惑。
这激发了杨玉环争强好胜的心思,她顿时施展起魅术来,只是一瞬间,旁边看过来的李白和阿布就陷入呆滞状态。
饶是公孙大娘经历过大场面,也知眼前是女子,依然差点着了道,好在公孙大娘见多识广,心知不妙立即便避开目光,嘴里默念《道德经》,才将心中那股旖念给摒除。
杨云赶紧用精神力压制杨玉环的魅术,场面才恢复正常,不至于惹出乱子来。
“大娘的舞姿,自然极好,不过在下跟太白兄一样,更喜欢大娘表演的剑舞。”杨云笑着说道,化解了现场极为诡异的气氛。
公孙大娘神色恢复平静,但依然不敢跟杨玉环对视,她能明显感觉眼前的少女很不正常,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阁下谬赞了,以奴家看来,阁下不过是随口恭维,并非出自真心实意。”公孙大娘一句话,就赢得场面上的主动,也有意将话题引开。
李白精神尚有些恍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可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黑炭头般的“男人”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只当自己因公孙大娘而晃神,用力摇了摇头,这才笑着说道:“大娘,不如坐下来一起喝杯酒,一起聊聊?”
在李白盛情邀请下,公孙大娘欣然落座,几人围坐在席桌前,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公孙大娘坐在杨云身旁,虽然这一桌名义上是杨玉环这个“杨公子”为主宾,但其实杨云才是真正的主角。
公孙大娘浅抿一口酒,然后泰然自若地放下酒杯,笑道:“先前诸位都目不转睛看着奴家献艺,只有杨道长有心思观察别的……以奴家看来,他像是对奴家的表演有所不满哩。”
眼前公孙大娘表现出的,是欢场女子的柔媚,一颦一笑间展现出成熟女人的风情和魅力,足以让世间男子为之倾倒。
显然她是个中高手,跟杨玉环拥有的“魅惑”能力不同,她完全是靠女人自身的魅力进行发挥。
如此一来,杨玉环越发气恼了。
“为什么她没有法术,还能这么吸引人?看看李太白和胡商,完全都被她勾走魂了,还好四郎没受她蛊惑。”
李白笑道:“想来杨道长乃方外人,对于尘世间的美好无太多眷恋,这是他精神高洁,超脱出尘的表现,并非对大娘您不敬。”
阿布跟着附和:“是,是。”
此时阿布双目都放在公孙大娘身上,老脸有些发红,显然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跟公孙大娘这位当世最著名的明星同席而饮。
公孙大娘微微摇头:“奴家看来并非如此,以之前奴家对杨道长观察,他对美还是有向往的,莫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才有此反应?”
说话间,她往杨玉环身上看了一眼,似在暗示,因有美人在旁,杨云才会分心他顾,不专心看表演。
杨云恰好注意到公孙大娘的反应,对方明显是场面人,什么时候都留有余地。不过多说无益,不如主动出击。
“大娘说的是,我的确有别的原因,才会失礼。”杨云笑着说道。
“哦!?”
公孙大娘没料到杨云会痛快承认。
杨云续道:“大娘舞姿虽好,但琵琶在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更生出一种疏离感,想来是大娘在公开场合表演软舞,想以某种方式转移别人视线,才会横抱琵琶出场。”
这话说出来,公孙大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略显尴尬。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以她身上所着轻纱薄衣,在这种寥寥数人参加的场合表演旖旎的软舞,若不让人想入非非,必须要有旁的手段来遮蔽,才能掩饰尴尬。
抱着琵琶来,既能体现出她多才多艺,还能化解尴尬,同时在一些诸如需要下腰、回身、起跳时,能以琵琶对身体重要部位做一下遮挡,避免“漏光”这一情况出现。
公孙大娘作为当世舞蹈第一名家,舞蹈表演上早就有各种成型的方案,以往没人能像杨云这样直接点出来。
李白想了想,点头道:“杨兄弟所言极是,看来大娘是有意为之,这就是大娘你的不是了,应该罚酒。”
公孙大娘在欢场混迹多年,已很久没像今日这样在宴会上出“糗”,不过她表现得很坦然,微笑着点头,道:“杨道长说的是,是奴家不对,就此罚酒。”
这次公孙大娘直接饮下一杯。
本来没什么,可李白特地拿了高度酒倒给公孙大娘,这一杯酒下去,公孙大娘顿时有些吃不消。
一杯酒下肚,公孙大娘双颊红扑扑的,她心念电转,笑看杨云道:“不知杨道长对奴家的表演,有何指点之处?”
提出这个问题明显想挽回败局,让杨云难堪一次。
让杨云来指点当世舞蹈第一名家的舞蹈,分明是班门弄斧,有意为难人。
更为关键的是,就算杨云见识卓绝,真能提出意见,可问题是公孙大娘才是权威,说得好也无济于事,还是会被人说狂妄。
这一来一回,看似简单的问话,却暗藏比拼之意。
杨云笑道:“大娘的舞蹈绝对是当世无双,在下没什么能指点的地方。”
如此回答,也算中规中矩,公孙大娘笑了笑,显然她占尽上风,下一步应该是鼓动杨云喝酒,算她扳回一城。
就在公孙大娘要往这方面引导时,突然杨云话锋一转:“不过大娘的琵琶弹奏,就显得乏善可陈了。”
公孙大娘本来得意的脸色,瞬间微沉。
即便杨云贵为国舅,可她连皇帝都见过,那么多达官显贵对她趋之若鹜,一个外戚,不能无端在她面前放肆,这是伤尊严的事情。
“杨道长,奴家在弹奏琵琶上指法有问题吗?或是你看过琵琶弹奏比奴家更好之人?”公孙大娘的语气稍微变了变。
李白一看气氛不对,怎么说都是他邀请公孙大娘出来表演的,若是杨云跟公孙大娘之间产生什么龌蹉,他无法收场。
李白赶紧说和:“相信杨道长并无此意,只是随便交流一下。”
杨云笑道:“大娘误会了,以大娘弹奏琵琶的技艺,哪怕是在舞蹈表演中弹奏,也可说是当世无双,只是在下认为这首琵琶曲过于单调,听起来好像不能符合大娘这么高的技艺水平。”
这话说出来,场面马上缓和许多。
甚至杨玉环还轻哼一声,暗忖:“本以为四郎会帮我找回场子呢,原来他是变着法恭维公孙大娘!亏我还那么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