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她看不上了
又过了三天,荣安总算从下人那儿打听清楚了。
没错了,距离星云大师讲经只有三天。可除此之外,她再想打听星云大师的行踪就不得而知了。
要怪也只怪这小农庄太过闭塞。在这里待时间长了,不是二傻子也会变成二傻子。
不过嘛……
闭塞也有闭塞的好。
至少廖家人从不觉得有一天她会逃跑。当然,山路崎岖,还有个病重的娘,她也不可能会去逃跑。
所以这农庄嘛,也就只前院几个干活的农夫,几个护卫和后院几个仆妇。
人口很简单。
而刚刚这三天,荣安也没闲着。
她在锻体。
不比身怀“凤格”要做皇后的荣华,荣安身为武将之后又长在乡野,她从小虽没有像模像样学武,可还是被要求习些强身健体术的。
在这方面,就连那廖夫人也很是热心,求了爹爹给她找了个军里的女师傅,每隔几日来指点她一次。
此刻想想,廖夫人这热情,分明是怕她还没发挥用途就一不小心折了,至少得要保她这身子和命格能用上个几十年吧?
所以,在回将军府之前,荣安至少是个体态灵活,身手矫健的小姑娘。
此刻的荣安却是感激起自己还有这么一点可怜的技能了。
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荣安准备了三天,打算要在今天做点什么。
而白天,还是平静地一如往常。
除了午后,荣华来了一趟,不但带了不少吃用品,还再次带来了府医给葛氏号脉。
再见年轻时极富明艳又热忱无比的荣华,又被荣华主动又拉又挽又抱时,荣安有一阵的恍惚和不适,当然,还有窜上脑门的一股子恨意。
好在她前日就知今日荣华会上门,不论是心理还是行动上都准备了不少,所以还不至于失态,很快将恨压了下去。
她内心也是由衷对荣华的表演功力感到佩服。这到底是常年在戏里的人,演的真是自然又生动。
荣安心想,今生的自己也得演起来了,就算是小试牛刀吧,只求别被拉下太多或是现出马脚才是。
于是,荣安扯动嘴角,露了一个大大的笑颜。
憨态四现!
总算经过短暂的调整,荣安也渐渐适应,跟了荣华的调调和着戏。
只是,在心理转变后,往日看着种种的好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比如荣华说:
母亲一直在寻找治疗姨娘病症的办法,为此一直有派人在外四处寻访名医。这不,前一阵打听到了一位被民间奉为“医仙”的大夫,由于对方名气大又狂傲,所以请了几次对方都不愿上门,最后还是夫人搬出已经过世的廖阁老之名才说动了对方。再过半个月,那位大夫来了,姨娘的病便有希望了。
荣安笑,努力笑得眼中带水光。夫人确实是高明啊,娘的病是好是坏都在她手里攥着,可她就是有办法让自己从她到荣华,再到廖家都怀上十二分的感激涕零……
再比如:
荣华递来一大盒点心:“知味斋每日只售卖两百份点心,卖完为止。经过知味斋时,排了近一个时辰的队伍才买到的,可能有些凉了,安安你别嫌弃。”
好感人,真是会疼人的好姐姐。
荣安谢了一声,打开那精美的盒子。
哈,能不凉吗?这哪是知味斋的点心。分明是欺负自己不懂门道!
知味斋为了防止被仿冒,点心还打了内包装,会在上边敲个戳的。这毫不走心就摆在华丽盒中的,十有八九是家里做了可荣华又不喜欢,所以才借了吃剩下的知味斋盒子重新包装来送给自己。
“安安,不尝尝吗?”
说实话,荣安知道荣华对自己的恨后,她给的东西,还真就不敢吃了。若是吃剩的还好,只怕是被吐了口水的。
荣安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边后,又放下了,随后叹了口气。
“怎么了?”
“姐姐,你待我这么好,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委实难安啊。”这话荣安没法挤出眼泪来,只能拿帕子遮住了眼。
“姐,其实,我今天也给你做了点心。我亲手做的,做了两个时辰。可做的不怎么好,姐姐,你会嫌弃吗?”
言外之意:你是买的,我是亲手做的,你排队一个时辰,我做了两个时辰,你好意思拒绝吗?
“安安,你说什么呢。你有这个心,姐姐比收到什么礼物都高兴,怎会嫌弃你。”
接着,一盘子歪歪扭扭,外相丑陋的点心被放到了荣华手里。
谁叫漂亮话已经说了,在荣安巴巴的眼神里,荣华只能咬了一小口。
呕,好想呕。
荣华刚要吐,那边荣安便呜咽起来。
荣华一愣,动作一僵,到底又把这一口给吞了回去。
可那回味上来时,还是让荣华一阵阵的恶心。不是太甜也不是太咸,就是说不出的古怪。
“安安,你这点心里放的什么?”
“厨房里有什么就放什么。”
荣安自然不会告诉她,做点心的水里淹死了几只蟑螂,泡了一晚上,而做点心的面粉则是受潮发霉被用来喂猪的,为了盖住那霉味,她自然是有什么佐料放什么。酸酸甜甜咸咸辣辣,保证古怪好滋味。
就这样荣安还觉不解恨,索性将那几只蟑螂剁进了馅儿里。还拿了点黑芝麻调和了下颜色和口感。若不是嫌恶心下不去手,她只恨不得连老鼠也给剁几只进去。
荣华那么能演,就该多吃点。最好是叫她拉上几天肚子,最好是直接错过三天后星云大师的讲经,最好是让她短时间都不会再来庄上。
“不……不好吃是不是?”荣安声音里满是失望,将头越埋越低,还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只要是我家安安做的,只要这心意在,姐姐总归不会嫌弃的!”荣华到底还是笑着将卷进帕子,本欲扔开的剩下半块糕点给吞了下去。
可那回味无穷的滋味啊,让荣华连灌了三杯茶也无济于事。
“姐姐中午吃多了,实在吃不下了,剩下这点心,还是带回去吃了。”
生怕还被逼着吃那可怕的点心,荣华赶紧转移了话题:“姐姐刚学了个时兴发型,不如给你梳上好不好?”
“姐姐亲自给我梳吗?”
荣华一愣,面上有狠色一闪而过后,却还是只能应是。
“那太好了。”荣安笑得灿烂。
由于头发又厚又黑又亮,像黑绸缎一样好看,所以荣安一直都热衷于各种好看的发型。可乡野之地谁擅长那些个时兴东西,因而每回荣安都盼着姐姐来,而荣华也抓住了荣安的喜好,依靠给她梳妆而大大拉近了两人关系。
可荣华随着年纪增长对荣安恨意加深,已有五六年没再亲手给她装扮过了,每回都以丫头手艺好给推了去,此刻荣安这么一要求,想着荣安母女回府在即,她也只能忍了下来。毕竟眼下两人感情越好,将来才能事半功倍。
偏偏荣安今日那么不消停,一会儿说屋中太热,一会儿又说铜镜太小看不清,愣是要去河边装扮,说既凉快又能照着水面看个清楚。
站到河边时,荣华的桃花脸已经绷不住了。
让她亲自动手还不止,还要她抛头露面?还要她当着众人?还要她席地而坐?
她,她,她可是凤格!
可几息后的荣华还是拿着梳子坐在了荣安的身后,而荣安则指挥着荣华的丫头们采这野花,摘那家花。
荣安越是漫不经心慵懒随意,荣华便越是生气,只恨不得眼一闭将身前人推进了河中才好。
虽然荣华刻意将面容掩在了荣安后脑勺,不让荣安通过水面看到她演不下去的脸,可水面映出,头顶那紧绷又微颤的手指,还是让荣安充分感受到了荣华的愤怒。
她忍不住笑了。
谁,在给谁梳头?
谁,待在了谁的身后?
谁,在谨小慎微委曲求全?
前世,就本该如此的。
今生,她却还看不上了。
都会拿回来的!
……
第004章 使坏的感觉
荣安必须承认,荣华用物质、关爱和对娘的帮助来取信自己,或许在此刻的自己看来是反复的笑话,但对于前世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是绝对有效的。
比如此刻,荣安正顶着一个繁复的发型。
单看发型确实精美华贵,可偏偏配上的是荣安没完全长开的巴掌大瓜子脸。如此这般,上宽下窄,完全就成了个不伦不类。
荣安是一眼都看不下去,可偏偏鬓边还被插上了两朵鲜艳的海棠。
自不是荣华眼光有问题,而是她就是要让自己如猴子穿了戏服,成那生生的笑话!
若不是来了湖边,就自己屋里那小铜镜,照了头顶照不着脸,自不会发觉这丑态毕现,只怕还得顶着这个头不愿拆掉,四处美上个几天。
可就如此模样,从荣华到丫头们,都还在异口同声赞她美。一张张笑颜下藏的,分明都是鄙夷。
荣华又从自己鬓间取下了一支珠花,给插到了荣安头上。
“这是廖家老祖宗赏的,别看这珍珠个虽不大,可穿编起来也是繁复,又胜在一个别致,也是此刻最时兴的了。正好配妹妹。”
“多谢姐姐了。”
荣安将头又是低了低。果然是在骗没眼力的二傻子,不过这区区几十文钱的珠花来让十四岁目光短浅的自己欢天喜地也是足够了。
“姐姐放心,这么好看的珠花,妹妹一定好好保存。”荣安一把拉住了荣华。“姐姐这么好,可我却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姐姐。就把我这一片心意给姐姐吧!”
荣安大方递出了手里编了很久的那个花环。“来,我给姐姐戴上。我可编了两刻钟了,手都被这藤给割了,姐姐不许嫌弃!”
这一次,她终于瞧见荣华的面颊抽动了起来。
嗯,要不然她忙乎这么半天做什么呢!
自是给荣华送份礼。
多美……艳的花环。
大朵大朵娇艳欲滴的紫红色大花配上碧绿的大宽叶,一边还缀了两朵亮黄色足有碗口大的牡丹花,简直让这个花环俗气到令人发指。
再配上她今日湖蓝色镶金边的着装,让被大片亮色覆盖的荣华几乎有些抓狂。
“好看!我记得姐姐最喜欢牡丹,这个正好配您!”
荣安这次,是真心大声笑了起来:
既然是凤,自不会嫌弃牡丹。既然要做二傻子,既然要做睁眼瞎,既然不能反抗不能暴露,那就一起呗!我可以做傻子被愚弄,可你呢?也逃不开村口傻妞翠花的命!既然你不能说不,那便一起造作吧!反正我是乡巴佬我不亏!反正你是传说中的凤身你比我更难受!
荣安紧紧拉住了荣华的手,“姐姐,你真好。”
“……”荣华对湖面映出的自己只觉恶寒阵阵。不行,不行了。这河边她也待不下去了。“安安,时候不早了,府医还在前边等着,咱们带他去瞧瞧姨娘吧。”
不过,荣华话没说完,身后便响起了一阵狗吠。
一群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花,黑影闪过。
庄上大狗阿黑已经狂吠着冲两人方向扑了来。
荣华一惊,第一反应便将荣安推去了前边。
荣安低低呵了一声。真真好姐姐!
“阿黑,怎么了?不许放肆。”荣安应景地喝了声。
不过,非但荣安这一声喊停没管用,阿黑还直接绕过荣安冲着荣华过去了。
荣华吓坏了,自是转身就跑。
下人们一惊,终于回神,纷纷跑来帮忙。
可那往日对自家人性子温和的阿黑却如同疯了一般,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珠子,目标只有荣华一人。
就荣华那细胳膊细腿,才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开跑,后裙摆便被阿黑拍了一爪子。
“啊————————”荣华惊恐的尖叫刺人耳膜……引得林中雀鸟四起。
而被掠过的荣安则正在撇嘴,作势慢了一脚。
这才是她要来河边的缘故,不来河边,哪来阿黑的登场之机?
庄上养了不少鸡鸭,附近又全是山,为防飞禽走兽,养了好几条大狗。
这些狗平日里都在庄子外围活动,是不被进入庄子里的。所以她带荣华引了出来……
前天荣安在河边叹气,刚好就看见阿黑在玩它最爱的那根大肉骨棒,后来她又发现,阿黑玩够了后偷偷把棒骨给藏在了这河边大树下。
知道荣华今日午后会来,荣安实在手痒。
一个时辰前,趁阿黑到后门吃饭,她便来河边把阿黑的棒骨给刨出来偷走并扔进了河里,随后将先前从荣华那里要来的香露给一股脑全倒在了那坑里,又将坑给填上了。
荣华的香露是廖家特意为她定制的,高贵典雅,与众不同,留香时间还长,荣华喜欢的不得了,出门是一定会抹的。先前荣安眼红,巴巴求了,荣华才忍痛拿出来用过的小半瓶送了荣安。
荣安猜想,按着阿黑的习惯,午后晒着太阳玩弄棒骨是最幸福的事了。阿黑一定会发现它的宝贝没了……被取而代之的,将是浓重的气味痕迹。
只要阿黑不太笨,应该一定会想到是香味的主人偷走了它的骨头。
夺爱之恨啊!
阿黑一定会有所表现吧?
当然,算计动物,变数太多,荣安并不确定能成功。
她只抱了五分希望。
但她还是努力提高成功性可能了。
要不然她何必梳头时一会儿喊疼一会儿乱动,一个头足足梳了近半个时辰,总算等到了阿黑。
而阿黑,一点没让自己失望,迅速就锁定了那香香的目标并发动了攻击,又或者说,是要去荣华身上找它的宝贝。
话说荣华后襟被狗一抓便惊了一下,左脚踩了右脚,一下摔倒了。
眼看阿黑要扑上去,荣华的丫头只能捡了石头砸去阿黑脑袋。
阿黑吃痛,扭头一阵狂吠。
荣华抓到机会,手脚并用,狼狈起身就跑。
阿黑知道上当,再次追去……
几个丫头畏畏缩缩追着赶着狗,而阿黑则始终紧追荣华不放。
荣安倒是没想到,虽远远有不少人闻声而来帮忙,但阿黑更是不弱,它的同伴们听到它这一串吠,已从四面八方跑来支援了。
人哪里跑得过狗,声声狗吠比炮仗还响,就连荣华又哭又喊的尖叫也被淹没了……
荣安作势无力地阻止了几把,最后决定装作吓傻在原地算了。
可端庄华丽的高贵小姐化身村口傻妞,不但被一群狗追得走投无路,抱头鼠窜,还被扑倒在地,尖叫连连,实在太好笑了。
一圈人狗乱做一团。
而荣华终于从棍棒下被解救。
可被丫头搀起的她妆容全花,一身是泥,衣衫被撕咬个破烂,身上还被抓了多道口子,哭嚎久久不停,哪里还有半点凤体的庄贵模样……
狗被赶走,可荣华见血受伤,唯恐破相,更是尖叫哀嚎不止。再一想到适才的丑态百出,只恐变成人生污点,荣华实在接受不了,翻着眼皮便倒了下去……
无人关注的荣安实在憋不住笑了,只能抽抽着转身,拿帕子遮脸,装作抽泣以掩饰颤到不能自已的双肩……
可。
“噗!”
一声笑却是在她头顶响起。
笑荣华,还是笑她的装腔作势?
“谁?”
她惊恐抬头,却什么人都没发现,只瞧见微微抖动的树枝……
再一观察周围,也确实没找到任何踪影。
错觉吗?
不管了!反正目标超水平达成了。
荣华经此一吓,三天之内怕是不能恢复。那便不能去听星云大师讲经了。而对容貌在意的她,更得躲在家中养伤,只怕短时间内更不敢来庄上了。
荣安也不用担心会有后顾之忧,狗又不会说话,还能告诉谁来河边找线索不成?真找来,那香气也早就挥发地无影无踪,连气息都不会留。与自己何干?
而且这庄子里外大多是夫人的人,这气可没法撒,若闹大了,还是显得夫人她自个儿无能。
舒坦啊!
原来使坏的感觉,这么好!
……
第005章 计划正开始
荣华一晕,那还得了?
先不提她的嫡长女身份,就夫人对荣华那捧在手心的宝贝劲儿,这事若发作起来,谁能承受?整个庄子上下顿时围着荣华转了起来。
府医顶着一脑门热汗一番忙乎,总算将人弄醒了。
醒来的荣华一掀眼皮,瞧见的便是荣安抹着眼巴巴认错,说不该任性带她去河边,否则便不会发生这惨剧……
荣华突地坐起身,这才想起刚刚被狗追着的丑态。抓过铜镜一瞧,自又是一声尖叫。
脖子手臂都有伤,就连那如花似玉的脸上,竟也被抓了两道痕。
会破相吗?会留疤吗?面容有损是做不了皇后的!
她差点又要厥过去。
好在府医表示伤口不深无大碍,养几日就好,她才大口大口舒气缓了过来。
荣安再次畏畏缩缩上来,苦苦道歉求原谅……
“……”荣华觉得后脑勺都在突突地疼。
撒气吗?怎么个撒法?又不是荣安咬的。真是晦气!若自己还不依不饶,是不是反而显得自己不大度?
想到荣安的用途,荣华那本欲大发作的一口气到了喉间还是被生生给吞了回去。
罢了罢了,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这庄上她哪里还敢留,只随意应付了荣安两句后,便赶紧挥袖示意离开。
一大群人行至庄门,荣安却是一把拉住正要坐上车辕的府医求起来,表示他还没为姨娘看诊呢。
府医此刻一心扑在大小姐的伤上,既怕大小姐又有哪儿不舒服自己照顾不周会被责罚,又担心回去后自己会被夫人连带发作,哪有心情应付这破地方待着的庶女和姨娘。
可荣安当着众人站在了马车前不让他上,哭哭嚷嚷说姨娘咳疾很重,求他为姨娘止了咳。府医被闹得头大,又不敢推开荣安,只能由着马车带大小姐他们先一步离开。他跟着马车跑了几步,在窗口向荣华报备了一番,表示只去姨娘那儿瞧一眼,很快便追来……
府医很不耐烦,只想赶紧打发了难缠的二小姐,自是能快便快。
望闻问切四法只做了个问,还是全不走心的随口之问,之后便开了道药方子,让晚点他们自己找人去城里配药。
荣安心下冷笑,如此看诊之道,怕是早得了夫人示意只需做个表面功夫,更或有可能娘的病一开始就与这个每隔十天来一趟的府医脱不开干系。
荣安面上不显,只絮絮叨叨拖拖拉拉,偏不罢休诉着葛氏整晚整晚睡不着,求府医帮忙给葛氏止咳以助其安眠。
止咳?助眠?不难!
眼见时辰不早,府医在征得荣安同意后,为求快速起效,索性就给葛氏扎了几针,又给葛氏喂了三颗安神的药丸,之后便急急忙忙请辞。
荣安这才客客气气送府医离开,还赏了一枚小银鱼到府医手中。
府医心忧荣华,只想赶紧去追,直接就骑走了庄上唯一的一匹马。
谁也没瞧见,一直送人送到马厩的荣安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白白的牙。
她今日给荣华的教训,都成了呢。
而她的所有计划包括后续,似乎也都比想象中还顺利!
一切,才刚开始呢。……
府医离开后,荣安让英姑在城门落锁前赶紧去按方抓药,若时间晚了赶不及也不怕,明早再回便是。
英姑应了,可她总觉得自家姑娘哪里怪怪的,却偏又说不上来……
之后荣安去了葛氏那儿。
葛氏被施了针正犯困,吃了点东西后,荣安便亲手伺候了她的汤药。
日渐西落,整个庄子渐渐沉寂了下来。
葛氏已经就寝,睡得香甜。
荣安看着娘,道了声对不住。
她刚刚,还在娘的汤药里,放上了分量不小的安神茶。葛氏被施针在前,府医喂了安神药在后,再有她的手脚,想来这一觉不但是雷打不动,还至少能一觉睡到明早醒不了。
等了两刻钟,荣安推了推葛氏又唤了几声。
果然,葛氏一动不动,睡眠很沉。
“娘,您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或许会有很大的不同了。您这次一定要好好的。”荣安拉着葛氏瘦弱的手,“咱们都要好好的。”
荣安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葛氏说,可娘身子实在太弱,经不起任何风雨,也没办法与她一道演戏。这一点,决定了此刻荣安所有作为都必须对葛氏相瞒,甚至是极富愧疚的……利用。
就如此刻。
她竟然给自己娘下药。
但安眠之药,总比那些毒害的伤害要小。
自己主动掌控命运,总比被敌人牵着鼻子要强。
“娘,对不住,以后不会了。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荣安回了房,叫了水,落了栓。
见两位主子都休息了,整个后园也安静了下来。
嗯,比往常更要安静了许多。
原因很简单。
大小姐伤了,这可是大事啊;大小姐伤在了庄子里,谁心头都很沉重;大小姐贵重,万一有点什么,夫人一定会大发雷霆——这让庄上人心惶惶。
掐了掐时间,从庄上到将军府要一个时辰,大小姐这会儿应该已到将军府了。而城门,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下,所以,夫人要发落,今日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越是猜不定,众人便越焦心。一会儿的功夫,全都聚集到了前门探头探脑,并将几条狗也拴起来系在了庄口大树。
众人围聚,一是想着万一京里来人要做个姿态,二是想着大伙儿对对说辞,想想说法,盘算盘算怎么推卸责任……
荣安见庄上的灯火都亮在了前院,便出门走了一圈,发现整个后园剩了三个婆子。一个守庄子后门的;一个是小厨房的;还有娘那里后罩房的……
她要的机会,来了。
先是借着要茶水,在厨房婆子送水来时,她藏在了门后,狠狠送了一闷棍出去……轻松解决了一个。
溜进娘的院中后,她故意发出了点声响,后罩房的婆子出来查看,刚从转角过来,便同样被暗中一棍击中,连声儿都没能发出便倒了地。
荣安呼了口气。任务完成。
那个守后门的,她就不管了。没大事那婆子也不会过来。而且看后门的那婆子年轻力壮,似乎有些本事。自己去偷袭,并没有多少把握。
总算不枉费一下午的折腾,直接促成了此刻的调虎离山,还得谢谢夫人和荣华的威严,自己才能这般轻松。
事不宜迟,确认附近无人后,荣安分别砸开了娘和自己那里的窗。
随后她拿出了这两天胡乱编的一双大号草鞋,准确来说,是只有一个鞋底的草鞋给绑到了自己绣鞋上。
半刻钟的功夫,荣安就把两个房间弄了个一塌糊涂,并在四处留下了凌乱的大号脚印。
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将娘和自己的妆奁箱子里边之物一股脑倒了进去,随后又按着设计给好好地“翻箱倒柜”了一番……
眼见差不多,她便跑去了早就选定的一处偏僻墙角。那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这树树龄不小,已有两根树杈长到了墙的那头。
她来到树下,确认四下无人后,便伸手到树贴墙的那边,摸到了一根绳头。
荣安决定,要从这里暂时离开这个被高墙围着的农庄,去办一桩大事。
这绳是她昨日偷偷做下的准备。绳的那头绑在了粗粗的枝干上,她已经试过了,足够依靠拉力攀爬出高墙。
她深呼一口气,将绳头猛地一拉,拽出了掩着的枝叶。
枝条被她这么猛一抽动,瞬间下落了两寸。
随后……
夜色已至,在整个天空剩下最后的那丝光亮里,一双猝不及防的眸子,就这么暴露在了她眼前。
……
第006章 家贼和外贼
四目相对……
只一瞬间,荣安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惊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就坐地。
离她几尺外的头顶树上,居然有一个人!
而她蓄力的一拽树枝,便将那人给暴露了出来。
果然是做贼心虚,惊吓,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手一抖,绳一松,枝条弹回,一切全似错觉。
她深吸一口壮着胆子再次拉绳,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
确实!没看错!
对上她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而她所有的判断,也就仅限于此。
不知男女,也看不出对方年纪体型。
只因那人蒙了面,连身形也隐在了茂密的树叶间看不清晰。
然而,那人却并未因为被捉了个正着而心虚退缩,反而是弯起了那双看不到底的眼。
所以,那人在……笑?
他看到了多少?
一瞬间,心虚的荣安周身血液全都冲上了头顶,深觉自己要糟。
“你是夫人的人?”这是荣安的第一判断。
她原本预备大干一场的热血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暗骂自己果然没运气。都到这一步了,怎么会被捉个正着?
荣安哪会知,事实面前之人也在暗骂点背,他只不过觉得有趣才多看了一会儿,天色还有微光,站房顶容易叫人发现,他又不想爬墙,这才隐去了树上,顺带歇个脚。
他不是没看出她想爬墙,可按着他的本事,等她开爬一半他再闪也绰绰有余。谁知道她不按常理出牌,力气那么大,偷偷藏绳绑住的,还那么巧就是自己身前的那根树枝……
不过她说什么?夫人的人?哪个夫人?
树上之人并不惧于被发现,半点没有要逃走之意,反而是眯着眼上下打量起了荣安。
而这人这毫无畏惧的态度更让荣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果然,这般胆大的,也只能是夫人的人。完了!
“我……我就是散个步。这就回去。”
荣安担心的,是不知这人在后院多久,可否看见自己拿了棍棒动手。若被告发,她又该如何解释?先前的她在众人眼里都是乖巧听话的,她当如何掩盖她的反常?
心慌之下,荣安转身就要回去。
哪知右肩被一拽。
她这才发现惊恐下挂在身上的包袱被树枝给勾住了。
哗啦一声,整个包袱掉到了地上,发出了细碎的金属相击声。
荣安错了错牙。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她特意挑了不少鎏金饰物装进包袱,若是老实地只放些金银进去,又怎会发出这般明显的叮当脆响?对方能相信自己是在散步?
她心虚一回头,便见那人已露出了半个身子。果然鬼鬼祟祟,那人不但蒙面,还身着了一身黑衣。
不过……哪里不对?
黑衣人?
荣安一凛。
昏头了!
这可是个黑衣人!
时间上,即便夫人发作找人来调查,又运气好赶在城门关闭前过来,也没有这样的速度吧?毕竟附近多山,路面并不好走……绝无可能!
况且,这庄子都在夫人手上,夫人要盯着自己只管找人明盯就是,何必多此一举找黑衣人?还要蒙个面?没有意义不是?
“你是贼?”
“你是贼?”
两人竟是异口同声。
空气瞬间冷凝。
荣安更是一惊。她终于听出,面前这人是男的。
一个男人爬在只有女人的后园子墙头,还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这个时候,荣安倒是没有心思来纠结男女大防,她更在意的,是她至少能确认这人果然与夫人无关。夫人还要利用自己和娘做大事,所以此刻绝不会让她们声名有污。
相比之下,这人是贼明显对自己要有利多了。
而且,这人还不认识自己……他不是贼又是什么?
荣安底气一下上来了。
“哪里来的毛贼,念你尚未得手,我劝你速速离开!”
“你呢?你是什么身份?”男子的声音满不在意,浑厚嗓音里带着丝轻松。
荣安咬了咬唇,对方显然是将自己也认定成了贼。
“我是这家的人,可不是什么贼。”
“你那包袱里是什么?打开我瞧瞧。”
男子语带戏谑,显然有所判断。
“……”荣安脑壳疼。
“所以,你是家贼?”
一个家贼,一个外贼!
“别废话,我是这家的人,做什么都有退路。可你要是再不走,我便喊人了!到时候打断你的腿,你还得吃牢饭!我劝你考虑清楚了!”
“哦?哦!”男子的眼又是一弯。
对方的淡定让荣安觉得,其中的戏谑意味更浓了。她有种错觉,先前自己的所有作为应该都被这人看在了眼里。
荣安再低头一瞧自己绑在鞋上的草鞋底,为了爬树方便而特意束起的衣襟和裤腿,更是心头一凉。
自己这模样分明见不得人,哪里真会喊人来?
他信自己就怪了吧?
“不过……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男子的回答却让荣安喜上眉梢。
“行。”荣安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下,她的时间并不多,万万不能耽搁。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五两重的小金锭子。心疼,那是爹过年时候塞给她,她一直攒着的。
“这个给你,你赶紧离开。”
“爽快,行吧。”
金锭子飞出去,男子伸手一抓,随后闪身消失,只剩下枝条微微上下。
荣安一下便想到两个时辰前的河边,她捉弄荣华后听到异响,却也只瞧见微动树枝的场景……
这让她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时候,也是这个黑衣人?
他那时候就想来盗窃了?
还是她被盯上了?没有理由啊!此刻的她,甚至都不为外人所知呢,谁吃饱了撑的?最重要的是,这黑衣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不过荣安却顾不上思索这事,只赶紧趴在墙上听了听动静,似乎有细碎的声音慢慢远离去了。
走了!
她舒了一口气,又在附近张望了一番。
还好,没有什么动静。
人应该还都在前院,后院被敲晕的两人也没被发现。
又等了十几息,她为防万一,又贴墙轻问:“你还在吗?你出来,我再给你一锭银,你拉我一把如何?”
没有动静。
荣安总算放心了,拉了绳子双脚踩树就往上爬。
她爬树很在行,轻轻松松就爬上了墙顶。
绳子被她提起,又扔到了墙的另一边。
总算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
一墙之隔的外边,似乎空气也香甜多了。自由,这辈子一定要得到!
她抓牢了绳子就往下滑去。
“呀!”
可她双脚才刚离开墙头,垂落墙面的绳子便飞了起来。
再一瞧,是那黑衣人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提了绳子的另一头,将绳头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
她,就这么手心拽绳,被挂在了半空中。
如一件被挂晾衣绳上的衣服。
正在半空中晃荡,晃荡,晃荡……
第007章 荣安的机会
荣安牙痛,今日这风水是真真不好啊!
此刻的她进退无能。
她若敢跳,会爬树的她又何必要提前在树上绑根绳子?只因她从小就怕高,只敢滑下去啊……
她也不能咬咬牙一闭眼往下跳。
此刻距离地面有近两丈,她要是摔伤了腿脚,不但不能离开办事,一切前功尽弃,她的所有作为还必将全被发现。加上这黑衣人,可会放过她?
她倒是想倒回到墙头,索性结束这次行动,可对面那黑影只稍微将绳子一抖,她便撑不住了。别说往回,拽都拽不住啊!
她就这么被悬空挂住,不敢松手,任人宰割。
卑鄙小人!
去而复返!
言而无信!
“好汉饶命!”现实让她不得不违心。他还拿了自己五两金子呢,心又开始疼了。
“不是散步吗?散出墙头来了?还说不是贼?”
黑衣人倒是舒坦,直接躺在了那粗壮的枝干上。“你说,我要是脱下这身黑衣装作路人,随后把你抓了扔去庄子大门,是不是还能因为抓到了贼而得一份赏金?”
被挂在空中的荣安手心越来越痛,哪怕她身轻体巧,可手臂还是越来越麻,几乎支撑不住。
这几天她绞尽脑汁才想到了一个环环相扣的计谋来作为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她好不容易才让一切都按着计划顺利进行,终于启动了她的第一步骤,怎么就这么衰?连老天都不愿帮她!
难不成这辈子还要被人抓在手心?难不成娘他们还是逃不开这充满恶意的命运?她的反击还没开始,就将被这么生生结束?
心酸一弥漫,荣安顿时泪如雨下。
而这眼泪一开始流,便再停不下来。
“好汉是想要赏金?我把身上的银钱都给你,你放我走可好?”荣安决定再试这最后一次。若这人是贼,自然是图财。若不是贼,她也希望对方高抬贵手。所以她抽抽着哭得很可怜,希望那人有那么丁点的人性。
“先回答我,你是这家什么人?”
他只好奇这一点。一般的高墙里圈着养着的,要么是见不得人的,要么是要留着将来见人的。眼前这胆大包天的,是哪种?
不过黑衣人在一滞后,似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悲哀。他的算计和为难,看上去会坏了对方什么事?
“你老实告诉我,我便不为难你了。”
男子说话间将那绳子紧了紧。
绳子总算不那么晃了,荣安呼了口气,将手臂攀挂在了绳上。
“我……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贼。我娘病了,病得挺重,我……我不得已,要想办法为我娘求医去……我们没有自由,只能出此下策,但我都是无可奈何,求好汉您就放了我好吗?”他会信吗?
“你娘还在里边,你就这么离开,晚些不怕被责罚?”
“多谢好汉关心,但能否先放了我?”
黑衣人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陷入了思索。他好像明白了。
可荣安却受不了了。
越来越抖。
她抓不住了。
滑了。
她要从绳上掉下去了。
“求你……”
黑衣人其实对这女子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很惊讶了。只不过这个高度摔不死人,她会爬树,又胆大包天,还不敢往下跳吗?
他突然觉得或许这女子真有急事,而他既然无意蹚浑水,还是不要随意坏他人事才好。
于是,他松开了手中绳索。
“咚”地一下。
荣安却没想到他突然松开,自然反应地抓牢了绳索,压根无力再做出其他动作。
绳子一边缺了支撑,自然会荡回墙边。
于是荣安便这般重重撞上了高墙。
猝不及防啊!
这一下,结结实实。
叫她眼冒金星。
这人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吗?不会提前吱一声吗?还有,她刚听到一隐隐的噗声是怎么回事?
荣安心里暗暗将那黑衣人问候了几遍,可口中却只能道了声谢。
她没瞧见,黑衣人将一片衣角割下,扔去了墙角。
等她滑下绳索时,黑衣人已经落地,正再次上下打量着她。他的确笑了,他还以为她有多大本事才敢任意妄为,连贼人都敢交易。原来是个憨货!
而荣安顾不得眼前这人了,她摸了摸脑袋,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两只手心也全都磨破了。今日太过邪门,这黑衣人要是还不滚蛋,她便只能大声喊人了。
前院有几个侍卫都是会武的,大不了搁浅计划,改日再谋。可一想到星云大师将再次出现,留给她的时间已越来越少,她忍不住叹了一声。
“你不是说要求医吗?看你可怜,那我便捎带你一程。”黑衣人观察着她缓缓开口。
“怎么捎?”荣安顿时双眼放光。
这人穿着夜行衣不管是否在做贼,但能在这山区混总要有代步工具的;这人虽有些讨厌,但总算还不太坏;这人若有歹意,就凭他刚刚飞身和落地两次出手,想要弄死弄晕自己根本轻而易举,也没必要帮自己了……
荣安稍一盘算,便觉可行。而且这人,看来是完全信了自己刚刚的说辞呢。
“我有车。”
“马车?”
“骡车。你放心,是驴骡,比驴和马骡走得快且稳,走山路最好不过了。”
“多谢壮士。我付您车费。”
黑衣人瞥了她一眼。
“你便在这儿等着吧。最多半刻钟,我把车赶过来。”
“那……那请壮士快一些。我怕……被人发现。”
“嗯。”
黑衣人果然在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对于荣安来说,她的所有计划里,原本最艰难的一环便在这儿了。没有车马,她要离开庄子往京城方向去,只能靠两条腿。
若是没人来追,或许离她的目的地只需走上两三个时辰。
可最多半个时辰,后院的异样定会被发现。最多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发现她消失而出来搜寻。到那时,她便得边躲藏边走路,难度显而易见。
也是正因如此,她才不敢跳。她离回府没几天时间了,她必须不能受伤,尤其是腿,否则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了。
为了顺利逃离,她连娘身边的英姑也支去买药了。不出意外,英姑明早之前是赶不及回来的。而她也是有意用阿黑它们来算计荣华,庄上人等不愿受罚,自然不会让几条狗再四处溜达,一定会先一步将所有狗给缚了。
只有如此,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狗还不晓地偷偷离开……
正因如此,她才拖到了这个时候。等发现她不在庄上,鉴于城门已关,庄上众人便只能摸瞎自己找而得不到将军府夫人那里派来的助力。等夫人得到消息,将是明早,黄花菜都凉了!
正因如此,她才捉弄了荣华,拖住了府医,如此很顺利就让府医把庄上唯一的那匹马给骑走了。更将大大减慢庄上人等追寻她的速度……
她绕了一大圈子,做了那么多,实际就是为了逃离。
她的原计划是只需在天亮前赶到地方就成,而她成功的机会也只有五成。但若有工具代步,那么她至少九成机会可以达成目标。
眼下有这个机会,她必须试试。
……
第008章 又被嫌弃了
谨慎起见,荣安还是蹲身从树丛里慢慢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接近去。
挪出了数百步,这处便越发接近庄子的大门了。
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蹲身藏在树后,心想便数个五十息,若不见骡车过来她便离开了。
在数到第三十息时,庄门方向的说话声一下大了起来,她心道不好,刚要往河边跑,转身却见有人赶着骡子拉着车过来了。
荣安小心蹲身,确认只见骡车不见庄上人等跟出来,这才放下了半悬的心。
只是这骡车……
也太简陋了。
竟然连个篷连个顶都没有。
分明就只是骡子拉了辆有遮挡的板车嘛。
是她想多了,还以为是辆正经的车呢。不过,速度倒还不错。瞧着那骡子也还算精神,一口气跑到目的地应该没问题。
“还不上车?”骡子后边传来了那黑衣人的声音。
荣安打量了赶骡子的青年。
那人已脱下了黑衣,换上了一身蓝色棉质布衣,看着嘛,年纪不大,二十左右,是百姓的打扮。长相普普通通,属于丢在人堆里认不出的那种。面相也不错,看着是个良善的。
荣安猫着身子,看准了车子将从身前行过时,起身双手一撑,跳了上去。
“啊!”一声惊叫卡在了喉间。
妈呀,车上有个人!
男人!
……
荣安要疯!
这骡车两侧有挡板,过来时候她压根没看见里边有人坐躺着。而且她刚刚所有注意力都在赶车的青年和骡子的速度上,一点没发现后车的不妥啊!
重点是,她这一跳刚好踩在了男人的靴子上,加上骡车的一个抖动,她没站稳脚下一滑,要看着就冲着男人身子栽下去……
名节!没了!她心头呜呼哀哉,压根无力应对。
可那男人反应快得似乎比她还不愿那投怀送抱的一幕发生。
他不是躲开,也不是去扶她拉她,而是直接长臂一抓,揪住了她的后领将她给提了起来,随后……像扔垃圾一般,将她给扔去了一边!
没错,就是扔!
或者说,是甩!
带着嫌弃……
“咚!”
又是一声闷响。
始料不及的她磕上了车板。
这一次,右边额头好像也起了个包。
嗯,两边这是对称了!
荣安心头生出了些莫名的委屈和沮丧,无关于两次被撞的疼痛,也无关乎两次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是今生的她,依旧是不被注目,不被怜惜,不被好好对待的那种可怜人。
她的处境,还是源自她那好到过头的命!
这让她心下一叹,冲向男子猛一回头,拿幽幽眼神顶了过去。
不知是否错觉,她似乎又听见了一声噗笑。自己的样子,应该很好笑吧?
男人面带斗笠背靠车板反向坐着,看不见脸。
和车夫一样,他也是一身简单的布衣。
“你……你才是那黑衣人是不是?”荣安从他的手法上,已经确认了这一点。“你骗我!”
“我只说会赶车过来,没说是我赶车。你若不满,此刻选择下去还来得及。”男子声音懒散,浑不在意。
荣安一口气堵在胸口,正是不上不下。
瞧一眼前边赶车的青年,她忍不住一叹。如此,知她今日所为的,又多了一人。
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
一男一女同车而行,怎么看都是不对的。早知如此,她压根不会心动应下。而且这车并不宽敞,那男子身板又宽,他那么翘腿半躺,已经占了车的一半空间。
车上还堆了些货物,她若搭车,那留给她的空间也未免太小了。
可眼下时间浪费不少,她越慢,危机便越大。从理智上,乘车才是最实际的办法。
一时间,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喂,等一下!”车后方却是有人正在追来。
荣安一凛,听出喊着停车的,是庄上看大门的那个老张头的声音。
她吓坏了,为了不露头,瞬间后仰睡下,双手合十求了起来:
“壮士,壮士千万不能减速不能停。前边的小哥,能不能快些?把后边那人甩了?”她躺下后,倒是瞧见了一丁点斗笠下男子的面貌。这人,有半寸多长的胡须。
“我还以为你要下车?”他声音带笑。
“不不不,暂时不,事从权宜,好汉,壮士,算我求您。”
赶车的青年回头看了一眼,可后车男子却是示意他停车。
眼见车速在减下来,荣安急了。
“做什么?别,求您,求您了。我包里和身上的银子都给您,帮我甩了后边人可好?”荣安要疯,她爬上车到此刻没几息时间,才行出了几十丈而已。此刻她跳车的话,便不是逃不逃得开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就暴露了自己。
男子一咳,“你糊涂了吧?你哪来的银子?你被挂绳上时便向我许诺你身上的财物都归我了。你莫不是忘了吧?”
“……”啊,忘了。
“闭嘴!”男子压低了声音,手上一动。
荣安见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飞了来,盖住了自己。
摸了摸,是条毡毯,将她的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盖在了其中。接着又有什么飞压在了她身上,大概是为了掩饰。
车速在减下来,后边老张头的声音越来越近,荣安再不敢吱声不敢动。
老张头气喘吁吁追上车:
“对不住了爷,附近没有人家,爷的腿脚又不便,实在对不住。这次的确是事出有因,并不是故意要赶您两人离开的。这里有包干粮,您二位别嫌弃,将就凑合下吧。您二位走这边的话容易绕远,记得前边看见山路时一定要从左手边过……”
咦?他们认识?
原本正紧张无比,提了一口气的荣安却是越听越迷糊。
什么腿脚不便?什么赶他们离开?老张头干嘛卖他们好?
“多谢张伯关心,您回去吧。我们会看着另找地方投宿的。”男子给前边年轻车夫一个示意,车夫便从兜子里抓了一把钱到老张头手里。
骡车行进,老张头送了几步便离开了……
荣安总算舒了口气。她吓坏了,总算没被发现。
好在这粘毛毯子没有什么异味,车里也算干净,她躺在下边还不算太过难熬。只不过,刚刚男子的声音,似乎与之前面对自己时又不一样了。有些沙哑有些老成,这人,在故意变音?……
荣安忍不住思量,他变音的对象是自己还是老张头?
……
第009章 奇怪的男人
又走了几十息,已远离了农庄足有百多丈,再无人声,只闻车轱辘发出的吱嘎声,荣安这才探出了脑袋。
而这个时候,她正好瞧见男子的手刚从斗笠上拿下来。啧,所以他刚是以真面目与老张头说话的?
只有自己不能看他的脸?
什么意思!
不过……
“你,你不是贼?”荣安的声音有些抖。
这人究竟什么来路?
若只是求钱财,怎么都好办。可若另有所图……
男子将斗笠再次往下压了压。
“我何时承认是贼了?我途经此地迷了路,本打算在你们那庄上借住一宿。我腿脚不便,使了几个钱,他们就应了。哪知突然间你们庄上人心惶惶的,管事也来请我们离开。我觉得奇怪,便去后院打探,正好碰上了你。”
“你怎么证明你所言?”荣安不信。这等本事之人会迷路?腿脚不好?刚还在飞檐走壁的是谁?
“信不信在你,何需我来证明。”
“……”这人,可真讨厌!
“你要去哪儿还没说。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男子不明白,大晚上的,这女子在荒郊野地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进城。但请壮士先往京城方向,到时候我再告诉您该怎么走。”
荣安的说一半藏一半让男子再次看了她一眼。
“能否请您,坐去前边?”荣安爽快送出了她的包袱。“我的钱财都在里边了,感谢好汉出手。”她实在不想与这人挤在一个空间里。
男子斗笠下看她的眼神又是一深,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眼,随后扔了出去。再一次的,嫌弃。
“不去。”
“我这些首饰都是给您的酬金。”
“垃圾,看不上。”男子再次躺下。“第一,这是我的车,我说了算。第二,你忘了我说过,我腿脚不便。所以只能坐躺着。第三,我累了。”当然,坐这儿,更便于他套话、猜想,又或是试探。
“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满,可以下车。”
“……”荣安一错牙。这男人,说话简直噎死个人。
她不能下车。
她也算是发现了,有车坐不但速度上会快许多,还能多两人帮自己打掩护。从刚刚种种来看,这两人应该不坏。若当真败露,这两人或许能帮忙打一架,相助自己逃脱也不一定。
这么一想,她只能叹了一气。
这车周围车板不高,一坐起便露了脸,所以她不能坐只能躺。虽然马车已经行出来不少路,可她还必须防着庄上的护卫来追,防着去配药的英姑赶得及回来看见她,防着夫人雷厉风行已经派人在来庄上发落的路上。
所以,她只能盖上那黑毡布乖乖躺下……
山路并不好走,为了防止触碰上左边只不到半尺之距的男子,荣安只能将身子紧贴右手边的车板。
可骡车左摇右晃,让她不得不将两只手也给死命扒住了车板。可她越是靠近车板,她与车板的触碰便越多。
才一个下坡的功夫,她的额头和脸颊便足足与车板发出了近十次的闷响。
可怜她额上还顶着两个包呢,这令她嘶声连连。
前方车夫频频回头看她,身边男子也胸口有不寻常的起伏。
这让自觉丢人还被取笑的荣安生出了个坏心眼。
万一她逃不开,他们三人被追上,或许,在她一煽动下,这两人会被认定成歹人,正好与庄上护卫斗上。若有机会,她可以偷偷跑开。实在不行,她可以咬定是被这两人绑出了庄子……作为受害者,她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嗯,祸水东引,好主意!
这两人本就鬼鬼祟祟,他们所言,也不会被庄上人等相信吧?
只不过……真要那么做,倒是略有些过意不去。
管他呢!今生不是决定要做坏人了?这么点坏事都不敢做,怎么作天作地,怎么抗衡对面那么大一个家族。况且这两人本事应该不小,庄上那几个守卫还不一定是他们对手呢!
荣安偷偷看了眼身边人,今晚月色不错,月光洒在慵懒的他身上,倒有几分恬静。呸!什么恬静,她真是脑袋撞坏了。这美好的词能与这么个胡子拉碴的坑货大叔匹配?
但荣安还是对这人很好奇。
眼下的处境,让她不得不动了动脑子。
这个人,先是黑衣鬼祟,后是老实百姓,可分明,这两种都不是他的身份。
她包袱里的首饰虽大部分是鎏金,可还是有几样足银珍珠物件的好吗?这一包,至少也能卖个几十两,却半点没入他的眼。
还被他称之为垃圾?
而且,有两件饰物都是早先荣华给的,虽是鎏金,可看着华丽别致,一般人哪能一眼辨出真假?
可他做到了。
他甚至都没掂量下,只靠着一盏马灯映出的莹莹微光就将那些认定成了不屑一顾的垃圾。
眼光毒到这个地步,显然见识也不一般。
所以他一定不是贼,也不是百姓。
那他是什么?
几十两都不放在眼里,岂是一般人?
而且他还一早就入了庄子。
一个有身份的人,几十两都看不上的人,不坐马车坐骡车?一个有身份的人,会为了别人家的家事而狗拿耗子爬墙头?
他分明是目的性接近庄子!
他想知道什么?这庄子里又有什么值得外人惦念的?
后院的主子,只有她和娘。
肯定不是娘,娘多年来一直在养病,没几个人知道娘。也不是自己,自己在回府之前,基本就是个透明。
那么……
今天,荣华来过。
只剩两种可能。因为爹的原因,或是因为荣华。
爹很受圣上宠信,会不会是政敌?想要抓爹的把柄?至于荣华么,那就不好说了。她的仰慕者可多着呢,再加上夺嫡的暗斗,她凤身的传说,跟着她四处晃的人未必没有。
不过……
这两人,这一出,前世可发生过?
荣安想看看他的脸了。说不定,她认识这人呢?
荣安陷在思考里,不防又一个颠簸。
再一次的,她的半边脸撞上了车板。
身边传来幽幽一叹,一只包袱被甩了过来。
正好落在了她的头上。
是软软的。
她看了左边男人一眼,见他依旧是斗笠罩头,单腿翘起的悠然闲适模样……
荣安很想有骨气地拒绝,可似乎这反复被动“打脸”更丢人?而且,右脸实在太疼了……于是她并没有多少犹豫,还是一把将那个软包塞到头右边给垫下了……
第010章 心善的爷啊
男子的好意略微缓解了先前的僵局。
在荣安一声轻微的道谢后,两人不再说话,空气里只留下了车轮声和马骡的呼气声。
还有……
荣安似乎嗅到了一丝香气。
很淡,很淡,但确实是香气。
还很高级。
经过细细的辨别,她确定,香味来自刚刚男子扔来的那个软包。
她想了想,似乎,那软包原本是放在了他的头下的。
这香味,大略是从他身上沾染上的。
气味淡的几乎难以察觉,可她还是辨出了。谁叫前世过得奢华,在空荡荡的宫宇里无事可做来消磨时间的,无非也就是研究琴曲摆弄香料了。
隐隐有琥珀,麝香,柏木、云杉、豆蔻和茶叶的气味。琥珀麝香都是好东西,各种材料又天南地北的,能用得上如此高雅清幽好香,似乎更证实了身边男子身份……不一定高贵,却至少是不一般。
这让荣安更好奇,再次升起了对其身份的探究之心。她的把柄,万不能落在敌人手中!
她必须尽可能地弄清这人身份。
“好汉,您真的……不要这些首饰?”
“嗯。”
“那敢问您尊姓大名?您帮了我,我总得记这份情吧?”
“你若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便告知你我的身份。”
“……”果然不肯说。“那您能否拿下斗笠来?让我瞧瞧您的脸,记下好汉的长相?”
“爷不喜抛头露面。”
“……”怎么像是在骂她?难道她就喜欢抛头露面?
荣安决定,不与这人说话了。
与他接触两次,结果摔了两下。与他说了几句,句句跟干馒头一样噎人。何苦自找不痛快。
“不过,既然你这般有心,想着我帮了你,偏要报答,便算欠我个人情吧。”男子见她不再说话便主动开了口,声音里透出一丝愉悦。“以后有机会再找你还,先欠着。”
“……”她什么时候说要报答了?
“就这么定了。一个人情,你别想赖账,否则我去你们家找你。”
“……”
荣安张了张口,到底没能提出反对。她怕被扔下车。
看到了吧?
这就是手上没有底气的后果!没钱没权没势没人的后果!随便一个路人都能拿捏她!说什么人情,更像是要挟!
钱、权、势,人都缺着,想要反抗,她的路漫漫啊!
所以,她一点都不后悔今晚的这一拼!
她必须要将计划漂漂亮亮给完成了!
荣安心里堵得慌,连满天的星斗看着也讨厌了起来,索性拉过毡毯眼一闭,开始思索这人可能的来历,顺带酝酿情绪,准备自己的下一步……
又走了一刻钟,倒是顺顺当当。
走过这片林子,前边的路就好走多了。
上坡的时候荣安往庄子方向瞅了眼,看来庄上那帮家伙今日是吓坏了,那一片的灯火依旧聚集在了一处。所以,后园的异样应该未被发现。
“我要解个手。”荣安开口,示意了密林。
“给你二十息,不回来就不等你了。”
“五十息吧,男女有别,我得走远些。”
“最多三十息。一,……”
荣安嘶了一声,赶紧跳下车。当然,她也没忘了带上她的那个包袱,抓了骡车上的马灯,迈开步伐用最快速度向林中跑去……
赶车的青年回过头,咧嘴打趣笑到:“爷,您还真心善。”
男子却是反手拍了出去:“都是为了大事。”
“可这姑娘身上真能挖出对咱们有用的东西来?”
“你不觉得她古古怪怪?”
正是觉得女子胆大古怪,底气出手又不似丫鬟,还来了个什么被困求医之说,所以男子刚刚去取车的时候便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庄子后园里真有病了的姨娘和庶小姐。那便都对上了。难怪午后会瞧见虞荣华与她在一起,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可她分明是小姐,却要这般折腾。分明是庶出,却敢对家里看重的嫡长姐下手。分明武艺不精,应变不够,还敢以武力下手。分明娘还在别人手上,谁给她的胆子?分明认定我是贼,却敢与我交易?
为了快速离开,两手心在绳上磨出血,头上撞两个包都没吭一声,憋屈窝囊分明不满,可对我都不敢说骂上一句,就连男女大防也暂时放去了一边。为了搭个车,被撞得鼻青脸肿也没放弃,更是奇怪。
她的所有作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都不是一个正常小姐的逻辑。尤其在男女这件事上,她也几次妥协了。作为一个庶女,名节的重要性她还能不知?
还有,她怕我坏她事,一出手便是五两金,可她自己包袱里背的却是垃圾。看她的处境便知,她不是什么阔绰的,怎会那么大方。而她分明对包袱里的垃圾毫不在意,所以几次主动爽快表示要全给我。
可你看见了,既然不在意,可她却连解手都还要背着那包袱。这人,简直古怪到头了。
我一直在试探,可她那强烈的意愿告诉我,她身上有秘密。又或者说,她将要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她才在我面前反复妥协。我这才决定跟着她,带着她,或者说,先留个人情,万一将来用上了呢?”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都是试探。我还以为……”
那青年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大牙。
男子一个爆栗出去,青年却早有防范,瞬间跳出去半丈远嬉皮笑脸到:
“我还以为您是学三爷他们玩什么趣味,才故意捉弄人小姑娘。我还以为您是看腻了娇美家花,所以煞费苦心想采下这小野花,这才逼迫着人家与你同车板而躺……吓得我差点扔了鞭子给你俩腾地方!反正这夜黑风高时……”
见男子手抄了一棍要扔来,青年赶紧话锋一转:“不过爷就是爷,岂是一般凡夫俗子,这世间又有什么花是值得爷驻足流连的?不论什么时候,爷都心念大事,顾全大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枉费咱们的人候了虞荣华这么些天。”
他们盯虞荣华好久了。今天是虞荣华在十天内第一次出门。可她一个千金小姐,竟然带着礼物,劳顿一个时辰跑来山坳坳里,这事有些匪夷所思,他们便跟了来。结果……
“咱们这次也算歪打正着了,要不要跟去密林里瞧瞧?”青年问道。
“不了。她会回来的。”
男子抬了抬斗笠,露出了一双目带星光的亮眸,再次盯向了满天星辰……
第011章 偷袭成功了
在林子里正忙乎的荣安可不知,自己在那男子眼里原来有这么多漏洞。
她是真忙。
一进林子,她边跑边解下了脚上草鞋底,拿出袖中匕首将鞋底给划成了碎草,又跑到了百步外,选了一棵不起眼的树,然后刨坑,把手中包袱里的首饰给一股脑埋了下去。填完坑之后又仔仔细细把那坑周围给检查了一遍,找了落叶又掩饰了一番。
另外,她还捡了不少小石块又装回了包袱,再次背到了肩上。
确认再无不妥后,她又在那周围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
接着她从地上抓了把泥,在衣裳上下留下了不少脏兮兮的泥点,又拿了匕首在衣裙割了几道口子。
周身又是整理了一番,还弄了点碎草碎叶到发间,她这才快跑离开了去……
荣安轻手蹑脚往回,远远看见男子斗笠掀了大半,本想打个出其不意,掀开那斗笠,将那张脸看个清楚。
可不知是巧合还是被发现了,男子毫无征兆就开始了倒数。
“最后三息。三……”
荣安还能如何,只能喊着“来了来了”赶紧现身。
“二!”
“等下!”这厮绝对是故意的。谁的一息这么短?病入膏肓吗?
“一!时间到了,走吧!”
骡车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荣安一阵快跑,将速度提到了极致才勉强追上。
她体力眼看见底,跳了一下竟然没能抓住车板。
她咬了咬牙,只能将肩上包袱先扔上车,再快跑几步蓄力一跳,扒着车板快速翻身上车。与此同时,她自然不忘冲那可恶男子狠狠瞪眼又瞪眼,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
她自然看不见,斗笠下男子的视线却是先观察了她身手,随后便停在了她刚刚被抛掷到车底板,发出闷响的包袱上,最后又将视线移到她脏乱的衣裳……
他不由勾了勾唇。果然猜中了。
这丫头,可比他想象中要坏!
只可惜,虽有些计谋,可每每都差了那么一丁点,到底漏洞太多。若遇上笨蛋或许还能走上几招,但若算计的是高手,只怕……
再看看吧……
前路渐渐开阔,偶尔的,他们还碰上了几个行人,荣安不敢再与男子多话,赶紧再次将整个人躲进了毡毯里,只偶尔将一双眼出来探一下位置。可她心下想要揭开男子面目的决心却更大了。
一是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却抓了自己把柄。二嘛……自是为了一口气。
很快,城门就在两里地外。
他们一路过来都没碰上从城里将军府出来的车马,这让荣安心下大定,此刻已将整个脑袋露了出来。
前边青年问她接下来要如何走,她示意了绕过城门再往北去。
再往北?
男子又笑了。他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你要去北大营?”男子淡淡问到。
“……嗯。”
荣安再次深深看了眼男子,有些不安。
她心道这男子很有可能已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和计划。
完了,自己落在这个陌生人手里的把柄,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也更坚定了荣安要弄清这人来历的决心。
“大营外围不让行走,你做做准备,很快就得下车了。”
荣安撇了撇嘴,不由腹诽,即便他不说,她也会这么做啊。她比他更不想叫人看见他们同在一车而误会了什么好吗。
“好汉再捎我一小段就行了。”
男子算是默认了。
荣安侧了侧身,假装探路伸着脑袋,可毡毯下压着的手却悄悄动了又动……
前方渐渐有大片灯光,这里,距离大周的北大营,即禁军的驻扎地只有几里路了。
依稀已能瞧见不远处,有卫兵正在巡守。
荣安已从骡车上坐起了身,求着赶车的青年又前行了一段。
“多谢两位壮士,前边那个拐角之后,小女子便下车了。”荣安瞧了眼前方,随后掀开了身上的毡毯站起准备下车。
骡车开始降速,荣安起身冲男子一行礼,随后将手中包袱递出去。
“说到做到,感谢壮士。”
男子顿了顿,随后伸出了手。
骡车正在拐弯,刚刚起身的荣安却是突然就没能站住,腿一软,身子便一个大晃前倾而去。
再一次的,她眼看就要往男子身上栽去。
男子的反应很快,就如荣安爬上马车差点撞上他时,做出了同样的第一反应。
他右手一抄,便展开长臂弯去了荣安后颈,打算抓她后领提起她的人拎出去丢一边。
荣安眼睛一亮。
来了!
男子一手已抓住了包袱,一手已到她身后,双手皆不能用!
而荣安的双手,则恰恰相反。
她的双手都闲着呢。
她那只刚松开包袱的手顺势往上一抬,男子果然谨慎,拿他抓包袱的小臂往上一挡,瞬间拦住了荣安将要碰到自己斗笠的左手。
可他又怎会知晓,荣安真正的攻势在右手。
她的右手臂只那么往上一提一扬。
一袖子的胡椒粉啊……
就这么从下往上散播了出去!
正对的,自是斗笠下的那张脸……
荣安略有得意。
哼,她既然策划这次逃离,先前那么多准备都做了,她怎么也得给自己准备点逃和保,还有防身的手段吧?所以除了匕首火折子,她还备下了整整一袖子,足足一斤多,市面上最烈最霸道的重辣胡椒面!
当然,那是她让英姑去找每日送菜来庄上的大叔私人捎带的,庄上众人压根不知。
她行动前拿束袖将衣袖两头给细细绑了,拿了些香粉遮掩了气味,还在外边又多穿了一件衣裳,自然不怕叫人发现。
她刚侧身时,便是松开了束袖,拿了手指将袖口先给抓住。
看准前边不远便是拐角,她起身,把所有动作都放在了左手以吸引男子注意力,引诱男子的所有防守都在她的左手上,随后屏息……
她的偷袭成功了。
男子确实没想到那只离他还有一尺多远的手才是重点。
当他注意到女子突然的异常,却只能选择用抓了包袱的手下意识去挡一把,而放弃了对荣安左手的隔挡。
他连连扭头,还是中招了。
整个空气里全都是重辣味,压根避不开。
忒辣!
辣得天怒人怨!
辣得眼泪横流的同时,鼻涕喷嚏也来了!
而荣安也抓住了机会,左手一自由,手便捞了上去。
男子斗笠被她瞬间掀了出去!
可……
还不等她窃喜,还不等她看清男子的脸,悲剧便发生了。
……
第012章 你可满意了
胡椒面撒太猛了!
这一弥漫,整个空气里全是爆辣刺激的气息。
不但是男子,就连前方的青年和那可怜的骡子,全都经受不住而喷嚏连连。
尤其那骡子,原本便在拐弯,还突地受此一辣,顿时几分疯狂。
这么一来,驴骡身上偏向于驴子的蠢劲儿便犯了。
不但蹄子步调乱了,还直接左脚绊了右脚,后蹄踢了前蹄。
再加上那打拐的惯性,前骡和后车行进步调的不一致,纵是青年努力忍住喷嚏眼泪去控制,那蠢骡还是侧摔了。
若只摔一下还好,可后边还有车啊。
后车直接撞上了蠢骡的后臀,而荣安和男子的重量又都在车的前部,于是乎,那板车的尾部直接便翘了起来,眼看就要倒翻出去。
荣安猝不及防,下意识去抓前边男子,心下暗骂又叫苦:每次都是这般!永远都是这般!每回都差一步!永远都是最后时刻掉链子!她要飞出去了!她还是要摔伤了!她到底还是争不过,挣不过!
只是……
她的一声叹息刚一出喉,便觉后颈一紧。
她的后襟依旧被抓着。
脚下一空,眼前一花,却没有恐惧和预判里的失衡到来。
她后颈那双温热的手似乎在托护着她,为她避免了天旋地转,就那么定定地给了她一个托付。
只一瞬后,她便觉一股大力推着自己。
刚发现后颈一空,双腿便已着了地。
虽不稳,可她只急急后退了几步便稳住了身子,甚至都不曾摔倒。
后颈似还带着温热,可那只手却不在了。
那只手的主人在她身前半丈,重重摔地后,又接连滚了好几圈,带出了一阵尘土后,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男子竟然摔惨了。
而在两丈外的前方,车翻,骡仰,更是带出了滚滚尘泥,车骡还在惯性下往前慢滑。就连那驾车的青年,也摔倒去了路边。
“我……”一切因她而起,可她被救了,且只有她还好好站着。瞬间,她便觉内疚了起来。
不远处,却是整齐的步伐正在靠近。
这里的意外,声声的骡叫已经惊动了附近巡守的卫兵。
荣安将视线挪到了男子面上。
马灯滚落在他后边地面,只给投射出了一个昏黄的光圈背景。
那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月色不错,这张脸,她算是看清了。
男子肤色偏黑,年约三四十,整个脸上最大的特点,大概便是那一把形状不错的须子了。
先前的她没看错,这人确是一双桃花眼。按理这样的眼略显轻浮并不会给人好感,可这人……却不管是那高挺的鼻,还是上扬的唇,都偏就给人一种桀骜的凌驾感。
目空一切——就是那种感觉。
然而这张脸,她却是不识。
她前世步步高升,接触面广,混迹京城的世家名流子弟十之六七她都是有印象的。可这位,她偏翻遍了记忆都没有一点头绪……这让她后脑勺突突跳起。
这个盯上了自己和家族之人,究竟是谁?……
“你就这么想看我的脸?”
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依旧是带了那种戏谑的意味。
“你此刻看到了,如何?可满意了?”
荣安略微脸红,不知如何接话。
几十丈外,有赶过来的卫兵已经开口厉声询问:“何人在此闹事?”
而那边赶车青年见主子正在说话,赶紧先一步起身迎了卫兵应付起来。
男子慢慢起身,面向荣安:“你看了我面目,是想要借你爹之手来追查我的身份?还是打算对我灭口?但你就不怕我在那之前便先一步拧断你脖子?你又凭什么敢断定我不会杀你?”
也不知是男子气势太强,或是荣安自己心虚,此刻面对男子的厉声质问,她几乎无言以对。
“我……”
可男子却已转身,迎向了卫兵。
男子似乎也觉察到了适才自己的多话,忍不住回头又补了一句:“你吓坏了骡子又害我们受伤,今晚我们损失惨重,这笔账也是要还的。欠我两个人情,你记住了。”
荣安深吸一口,沉了沉心,赶紧回神,之后却是向卫兵快跑过去。
经过男子身边时,她留下了句“对不住”。
她不是不识好歹,刚刚分明是男子护住了她。否则她一定会摔得很惨。不管这男子身份如何,但从头到尾还是帮了她而没有目的性害她。再有刚刚那几句警告,她分明听出了一丝指点而不是指责。
他是好心——她判断出来了。
而她刚回过神后,一下也想明白。他的本事她早先已经见识到了,他能让自己稳稳当当着地,何故他自己做不到?分明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将卫兵给吸引来了,他若不扮作普通人狠狠摔那么一下,卫兵一定会查他身份,给他制造大量麻烦。
在这一点上,的确是自己连累了他和那赶车的青年,甚至那骡子都重重摔了。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应当说这么一声“对不住”……
荣安冲向卫兵,“官爷,求官爷帮忙!”
随后,她在距离卫兵跟前一丈外,突地左脚绊了右脚,身子一偏,摔倒在地,可怜兮兮……
“……”男子。
他虽知她意图,可……
他实在憋不住笑,只能扭过了头去。他刚可看得清楚,地面平整没有石块,她两脚间原本还隔了半尺宽,怎么就能绊上了?
这戏可真多!
学什么不好,偏学那头蠢骡子!
但他却又忍不住转过头,暗道这一跤虽难看,但效果应该还不错。
果然,卫兵们的所有视线都被她给吸引了。
“何人闹事喧哗?”
荣安惨兮兮抽抽了起来:
“诸位官爷,帮帮我。我乃镇国将军府二小姐,家中出大事了,我要求见我爹。”她早就打听到了,爹这几日都是夜间值守大营。今日荣华来时,她又装作不经意间打听了一番,确认了这一消息无误……
卫兵们面面相觑。
小姐?
眼前女子一身布衣,发间只有根银簪,衣裙不但脏乱,就连裙摆也被割了好几道口子。
除了那高昂的颈脖,无惧的眼神,周身上下,哪有一处地方像个小姐?
这么寒酸狼狈的小姐?连个伺候跟随的下人都没有的小姐?大晚上出门的小姐?还和两个百姓打扮的男子在一起的小姐?坐这破骡车的小姐?
出事?
出事不该是府中管事护卫来禀?将军夫人派人出来通禀?怎么也不会让个小姐抛头露面吧?
二小姐?
他们只听闻将军府大小姐的种种,倒是从没听说过二小姐的任何。
“我是与不是,官爷们带我前去,将军自有决断不是?我若欺瞒了诸位官爷,届时直接将我拿下论罪便可。”
“不行!按规矩办事,请姑娘速速离去……”
……
第013章 爷和倔骡子
荣安从身上摸出了一封信,是她爹最近没时间去庄上,前几天托人送去的,只说最近一段忙完就得了空,届时会来庄上看她们母女。
前世也是这般,正好那时夫人找了名医给娘治病,爹那一阵时常去庄上,连带着娘的病也好得快了不少……爹知道名医难求,看到了夫人的尽心和大度,更对夫人多了感恩和钦佩……
这信是荣安刚从娘的枕头下翻出来的,里边提到了她们母女,刚好拿来作证。
值守的卫长过来瞧了眼,确认这信确实将军字迹。
“那这两人……”卫长示意了俩狼狈的男子。
这满地的怪状饶是谁都不得不多问几句。
“他们只是收了我银子,送我过来的好人。官爷们放他们离开吧。”
卫长嗅出了空气的不对,前走几步深嗅几下,便接连不断打起了喷嚏。他蹲身到地上,捻起了一点粉末。
“这是……胡椒粉?”
“回禀官爷,”胡子男上前一步。“我们骡车上装了袋胡椒粉,刚刚拐弯的时候骡子受了惊,结果弄撒了。这才弄了一地狼藉。”
“是吗?”卫长打量着两人,绕走了一圈,随后看向荣安。
荣安连连点头。
“都怪我,是我见到前方有官爷,一高兴叫了起来,惊到了骡子。官爷,我真有要事,能否赶紧带我去见我爹?”
荣安的焦急是真实的,她的速度越快,收获的效果可能便越好,能掌控的主动权也将越多。官兵们看在眼里,便赶紧带着她离开了。
而俩男子则在官兵的帮忙下重新拉起了车,套好了骡,被勒令立即离开。
两人恭谨将官兵们全都送走,青年轻啧了两声:“没看错吧?刚刚好像有英雄救美?”
“她若摔伤,我就看不见她之后的戏了。那咱们便白跑一趟。”胡子男瞪眼回应。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那您刚刚那两句真诚的警告……?”
“她和这骡子一样,时而聪明时而犯蠢,时而机灵时而莽撞。她这个性子若不改,只怕没好果子吃。她若一早就死了,欠我的人情上哪儿讨去?所以我才提点她几句。”
“嗯,就算说得通。可……”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可爷,您什么水平?真避不开她那三脚猫的偷袭?您压根是不想防吧?”他的爷,打遍了北地好几路,什么明枪暗箭没经历过,区区小女子的屁折腾,他可不信还会谋算到他的爷。
“我说了,她就像这倔骡子,一心要看我面目,我若不让她死心,她岂会善罢甘休?刚刚她只要一呼叫,官兵围了我们,她一样可以看到我的脸。既然如此,我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如遂了她的愿。
反正也不是……本脸,她要看便看呗。你瞧见了,因为她的好奇心落了这么个下场,她反而还得愧疚地道歉。这效果,岂不是更好?”或许,这个人情,将来真就有用呢?“毕竟,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又岂会无用?”
“倒是有理。”
青年撇着唇,舌尖顶着腮肉:
“不过,短短这一小会儿,爷连人脾气秉性都摸透了呢。只那么瞬息之间事,爷还真是神机妙算能七拐八弯想那么多。”他就是不信。他家爷,从来不管闲事的。可这次,却摔了,还被喷了一脸的胡椒粉,简直匪夷所思。
青年偷偷回望主子时,却瞧见了荣安的那只青色包袱还在车板上。
“主子既然想要那姑娘的人情,那不如这会儿把这包袱给送去?说不定连镇国将军都要感谢您呢。那就是三个人情了。”
“不了。”
“那姑娘也是胆大,女儿家的首饰岂能随意送人?”
“本就是垃圾,满大街都是,如何不能送人。而且此刻这包,还是真垃圾。”男子呵笑了一声,压根看都没看包袱一眼,
“啊?”青年拉过了包袱打开一瞧,可不,一包小石块。
青年先是惊讶张大了口,随即却是噗地笑出了声。
他的爷,果然了解人家。不用打开便知里边东西被掉包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爷,既然知晓这包袱里全是垃圾,姑娘递来包袱时,他还伸手去接了!
他的爷,何时吃过亏?可这次,竟然主动跳进了女子的圈套……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啊!还说没鬼吗?
青年努力回想了刚刚姑娘的模样……
似乎,还挺好看的。
反应是挺水灵。虽有些迟钝,但只要一想到自家主子的反常……
他不由点起了头。
这姑娘不错,既然爷愿意吃她那套,好好调教后,说不定能制住自家这霸道不讲理的爷呢?那能减轻自己多少麻烦?能让自己少做多少善后事?最重要的,是能时不时看到这老欺负自己的主子吃瘪,那才是大乐事!……
在感应到后脑勺有风袭来,青年才止笑躲过那一下。
“爷,最后一问。”
“臭小子,哪来那么多话!”
“您做事,从来不屑解释。尤其是对小的。今日,您与小的一直解释个什么劲儿?”
“……”
是啊,他为何要解释?
男子还是一巴掌抽向了青年的后脑勺。“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好好驾车!车为什么不动?”
青年又是两声啧啧,君子动口不动手,今日连风度都没保啊!要坏事,要坏事了啊!
“走啊!你个倔骡子!”
那骡子此刻却是死活不动。
青年刚要挥鞭,那骡却是回头猛地呼出了两口气,似是很不爽的模样。
“嘿,还真是头倔骡啊!到底是驴骡,连脑子和性子全都随了驴了。走啊!”青年对着前骡又是喊又是拍……
还是不动。
一动不动。
“你话太多了。这骡子不但是累了,应该还伤到了。给它解了套吧。”
见青年刚要翻身骑骡,男子一把将他薅下。
“我看你废话挺多,精力旺盛,不如就由你一手拉骡,一手拖车吧!”
男子说完便再次在车上舒舒服服躺下。
“……”什么?连骡子都不让他骑了?他?牵骡?还要拉车?
记仇!
还说心里没鬼!
青年心下不满,可行动却未敢有迟疑,只能乖乖照办。怎么办?似乎他的待遇还不如一头骡子?
那骡子被解开后一下温顺了不少,紧跟青年身后,呼哧呼哧喷着热气。
青年总觉被挑衅了,扭头冲向骡道:“你可别得意,老子回去就宰了你一半烧辣汤一半卤着慢慢吃!”
“待会儿回去,找个兽医给这骡子瞧瞧吧。”可男子却是这么发话的。
“……”
“买点精料给它养着。”
“……”
“找个专人管它几天吧。”
“……”
“你动作快点,怎么这么慢,一会儿还有好戏,别耽误了爷的事!”
“……”
青年怨气满满。
苍天,究竟是他的命不好还是他的爷摔傻了?
不行,这事,回去后一定要跟公爷好好说……
第014章 荣安的靠山
镇国将军虞博鸿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女儿会大晚上找上门。
听到禀告,他是惊讶到深觉荒谬的。而在看到自己的亲手信后,他的惊讶情绪瞬间转成了愤怒。
这是大营!是军营!是禁军的总部!
这里没有一个女人,也杜绝任何女子出现!
自己这个统领的女儿竟然带头坏了规矩?
这不但对是他威信的挑衅,这笨丫头更是主动坏了自己的名声啊。
这不但是抛头露面,更是夜闯,哪里经得起任何编排?
这事若传出去,他被人笑话倒罢了,影响府中声誉也不怕,连累了荣华的名声他也能摆平,可这傻丫头呢?他今后还如何嫁的出去!本就是庶女,婚事本就高不成低不就,声名若有瑕疵,将来怎么办!
这孩子不懂事就罢了,可夫人又是怎么回事?庄上不是还养了有差不多二十人吗?都是吃闲饭的?怎么就让小姐自己出来了?怎么就没有人去拦一拦?没有人提前来秉一声?有什么大事是偏要弄来自己这里的?
那帮东西怕是闲坏了,明日看他怎么去揭了他们的皮!
虞博鸿为了女儿的名声,第一时间命副将去下了禁口令,并让自己的一队亲信将女儿引去了自己休息的统领房。
他快步赶去时便想好了,见到人的第一时间先得来个下马威,狠狠教训一顿,也得叫这丫头知道什么是怕!胆子这么大,将来回府后,规矩压下来,她可怎么受得了!
这大晚上,陌生人的车她也敢搭,她若出了事,他如何向婉娘交代。这臭丫头!教训还不够,非得狠狠揍上一顿了……至少也得吓吓她。
他越想越气,直接抄了根棍子在手,怒气冲冲往自己的院中走。
可虞博鸿才刚一踏进已被亲信守住的院落,女儿便已冲出来跪倒他的脚边,哭了个梨花带雨。
“爹,爹,救命!救救我娘!”
“你娘?你娘怎么了?”虞博鸿瞧见女儿破破烂烂,脏脏乱乱的模样已是惊掉了牙,再一看女儿拉着自己衣摆的手心手背全是血污,赶紧一把拖起女儿细细瞧了起来。
头上两个包,整脸似花猫,从面部到下巴都有青紫,手腕手背都有擦伤,衣衫也被挂了不少口子。这孩子,这是遭了什么罪?
“安儿,你……”拿下女儿头上沾着的一根碎草,虞博鸿完全忘了刚刚还一心想着要教训女儿那事。
这会儿的他只觉心疼,女儿一向懂事,今日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迫得乖巧的女儿行事荒唐了起来。
“爹,我没什么。我什么都好。是娘,娘出事了,昏迷不醒,怎么也叫不醒。”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些。”虞博鸿有些懵。一早夫人便跟他说了,今日会让荣华带着府医去庄上,婉娘身子虽不好,但一直也没有恶化迹象。今日若有不妥,府医应该会来禀告啊。
“荣华和府医没去吗?”
“去是去了。但府医急着走,也没看出什么来,午后娘咳疾严重,我求着府医帮忙止咳。府医开了方子,施了针,还给娘喂了药,后来英姑进城买药,我伺候了娘的汤药后回去吃了点东西。”
接下来么,便是荣安早就编好的说辞了。
嗯,她早就编好了个故事。
“再去看娘的时候,我发现娘那儿不但屋中一片狼藉,娘还昏迷不醒。我叫了娘,拉了娘,可她就是醒不过来。我急急忙忙往外走,想着赶紧得去找人请大夫,可还没走出院子,便正好看见娘院中的刘妈妈被一个黑衣人打晕了。
我吓坏了,撒腿就跑,却被黑衣人发现了。我赶紧往我自己院中躲,我跑得快,入院就关了门躲了起来。哪知那黑衣人跟到了我院中,因为我屏息躲在了后门水缸里,所以他没能发现我。
我等了半刻钟才悄悄出来,接着就发现我房里也被人弄得一片狼藉。我私藏的一些饰物也全都不见了。我趴门缝瞧见外边厨房蔡妈妈也被人敲晕在了我屋外。
而那黑衣人还在我院中转悠。我只能从后窗离开。多亏了爹教我强身健体术,我轻松就翻出去了。然后我钻了狗洞,出了庄子。
多亏没跑几步,就碰上了两个经过的好人。他们将我送来了北营,否则……否则……那黑衣人……”
是的,这才是她为何让自己亲娘昏睡,为何四处留下大号鞋印,为何离开后也没把树边绳拿走的原因。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将她的亲爹往沟里带。让他自己往可怕的方向猜!
没办法,敌人太强大,自己太弱小。
她思来想去,要找靠山,还是只能找亲爹。只要亲爹站在自己身边,只要亲爹被自己带偏,只要亲爹相信自己,那廖氏和荣华暂时就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嗯,最好是要让那些牛鬼蛇神自身难保才是。
栽赃陷害又如何,反正她是要做坏人的!
“爹,您不知道,太可怕了。那人悄无声息在庄子里来去自如,想砸窗就砸窗,想打人就打人,想做什么连个阻拦他的人都没有。我……我担心娘。娘,娘会不会……”
而虞博鸿则从一开始的惊愣,到之后的心惊肉跳,此刻早已转成了山雨欲来的阴郁。
“你确定你娘昏迷不醒了?”
“嗯,我喊了她,还推了她好几把。娘从来睡得不踏实,怎么可能……爹,是不是有人加害了娘?”
虞博鸿早已坐不住了,让人去请了副将于彤,又让人去准备套马。
“那黑衣人瞧见你后,可有说什么?”
“嗯。他说,‘二小姐怎么出来了’。他分明认识我,还好像觉得我不该出现似的。”
虞博鸿闻言面色沉了几分。难道,是他最不愿想的方向?是家贼?
“庄上其他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后园子除了两个妈妈,再没有其他人了。”
“岂有此理!那你出了庄子,怎么没有去前院向护卫呼救而是向外人求救?”
“爹……”荣安声音抖了抖,抬起了一双盈满了水光的眸子,令得虞博鸿心头一颤,眼神却不由冷凛了几分。
“你是怀疑……怀疑什么?你告诉爹。”
“我……我没有。我……我不知道。”她畏畏缩缩低了头。她才不要明着告状。她爹精明着呢,让他自己领会更好,自己只有做个可怜虫,才能更能收获最需要的保护。
……
第015章 走偏的将军
荣安知道爹娘感情不错,赶紧跪地:
“除了娘,我能信得过的只有爹。不会伤害我们娘俩儿的,也只有爹。我只想找爹,只能找爹。爹,不管真相如何,您得救救娘。娘还昏迷不醒呢!”
不提葛氏还好,一提起来,虞博鸿心头便一阵刺痛。
“好,边走边说吧。”
副将于彤到了,虞博鸿命其暂代大营的值守。
虞博鸿亲点了一批十多亲信,简单安排了一番,又捎上了军医。
那于彤却是帮忙亲自挑了两匹脚力好的胡马给荣安套了马车,还给车里送了热水点心和干净的毛巾军被。
荣安感激,向他行礼匆匆上车后她才想起来,前世,爹便曾想着给她和于彤拉媒来着。可从夫人到她都反对,荣华更是几次直言于彤配不上妹妹,会耽误了妹妹前程,又怂恿她闹了几次,爹才歇了那念头。
此刻瞧着,这于彤相貌英武,性子体贴,确是过日子的良配。爹倒是没选错人。
荣安回头看他时,正好对上了他同样好奇看来的眼神。
荣安莫名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又不由自骂,自己在做什么呢?今生夺回失去的还来不及,哪来的这些乱七八糟想法……
一进马车一晃悠,她差点又以为上了骡车。
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双桃花眼。
她不由嘶了一声,赶紧嫌弃地拍了拍脑袋。
马车快速行进,直奔庄上方向。
虞博鸿原本一马当先,但他想了想后,还是上了马车。
一来是想抚慰他惊慌失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二来是想在赶到庄上前赶紧把所有来龙去脉都给弄清楚了。
军医正在给荣安上药包扎。
这会儿,他才看清女儿脸上手上的伤口,顿时心头泛酸,尤其是看着女儿头上顶着的那两个鼓起的包,被军医按压上药时分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没吭……
这一刻,他却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当年听从葛氏婉娘的意思,把她们娘俩儿留在庄上是否明智?也开始思索夫人会不会在婉娘和安儿的事上有自己的私心……
他越想越乱,好不容易等到包扎完,赶紧让荣安将事情再说一遍。
荣安便将今日荣华如何被狗伤了,如何晕了,如何吓坏了府医和庄上众人之事也给一股脑说了一遍,暗戳戳把亲爹的思维继续往歪路上带。
当然,就连府医当时是如何不负责任;如何不曾给娘看诊便想要随荣华离开;她又是如何苦苦请求,对方才“勉为其难”出手医治都给道了出来,她一口气说出,让虞博鸿一张脸黑得几乎要滴下墨来。
“爹,女儿不明白。黑衣人怎会熟门熟路,大摇大摆就进了庄子的后院?庄子的护卫和奴才怎么不但没发现,还都刚好聚集在前院?我娘身子多年不愈,她还有仇家不成?谁会和她过不去?难不成还有什么贼会偷去了荒郊野地?我都多久没出过门了,怎会有黑衣人认识我?……这事女儿细思极恐,简直毛骨悚然。”
事实,这些疑问虞博鸿早都想到了。乡野之地,哪来的黑衣人。一般的毛贼,又怎会装备齐全,着那只露一眼的全套黑衣?既然用黑衣蒙面装扮,势必便见不得人了。
确实疑点太多,只有“内贼”一说才有可能全部解释这些疑问。否则正如安儿所言,如何能一口气不惊动任何人地摸到葛氏的房中?认识安儿不止,还胆大包天轻松打晕了婆子们?
“爹!爹!”荣安扑通一声再次跪在了他跟前。
“爹,别的就罢了,但您得给娘做主。您不但要救娘,还必须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您想想,若不是我运气好正好瞧见那黑衣人,那这事便将不为人所知。若不是我坏了黑衣人好事,天知道黑衣人原本计划是什么!爹,万一那人是要对娘不利呢?爹,这事只有您能去查。您若不管不顾,娘和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虞博鸿太阳穴突突跳着,他原本就亏欠婉娘,自然不能让她死,也一定会为她撑腰。
当年父母之命,他不得已娶了廖氏。为了保护葛氏,为了让她不在府里受气,为了不让夫人瞧见他们情分深重而生出嫉妒,他便应了葛氏的要求,准她带着女儿在庄上休养。多年来都是相安无事。即便这两年葛氏常常生病,他也是从来……都心意未变啊……
“安儿!你先起来说话。”虞博鸿去拉人,可荣安却抱着他衣摆连连摇头。“安儿,你告诉爹,您是怎么个想法?你还发现了什么?你起来好好跟爹说。”
“爹,你先答应我不会包庇,我才起来。”
荣安这话已是让虞博鸿一窒。
果然如此!
果然,连安儿也在怀疑那人吗?
真要往那儿想吗?
不过,似乎也是能说通的。
或许事件的引子便是荣华受伤。
会不会有人错以为是婉娘对荣华下手才导致她被狗攻击,所以愤恨之下便出手报复了?
那夫人便有很大嫌疑。接下来便是荣华。再么,便是庄上为了讨好夫人和荣华的某些人?华儿出门会带护卫,庄上也有守卫,并不是不可能。
可若这一推测是真,那还得了?
他们分明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知道!分明是将自己玩弄于手心!葛氏……他的婉娘……
夫人……夫人向来妥帖,他二人虽没有多少深厚感情,但却一直相敬如宾。那么……难不成,夫人是个佛口蛇心……
虞博鸿有些不敢想。
对于他太平的后院,常常被圣上拿出来夸赞的后院,一直为同僚羡慕的后院,他除了骄傲,确实没有什么过多关注和干涉。在他心里,夫人出身高贵,行事做派大方体面,确实是挑不出一丝错的。
可此刻,他开始生出恐惧,深怕一切都是表象,深怕自己的疏忽会造成某些悲剧……
他没有为难荣安继续追问。
荣安冒着风险,连女儿家的名节都抛之脑后,直接来找自己求救,其中缘故还不明显吗?女儿对庄上人等的不信任已是显而易见!
他用力拖起了倔强的女儿,“安儿,你放心。爹会的。会的。爹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你别哭。是爹不好。”
他对这个女儿也愧疚。他的女儿,是该宠着养的,而不是受着苦,流着泪,担惊受怕的。他确实必须给出个交待来!
……
第016章 走丢的小姐
再次打量女儿时,虞博鸿的心更疼了。
这孩子,穿的这是什么!这普普通通的布衣,竟是自己女儿穿的吗?平日里,她就穿这个?
“爹上次见你,穿的绸缎刺绣花裙好看,女孩子家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绸缎……那都是见爹的时候才穿的。我最近长身量,去年的穿不下了,今春一共就做了两身,怕穿坏了,得仔细着些……”
荣安说话时将头埋得低低。她这模样,这话一出,叫虞博鸿简直想拔刀,又是一口气一笔账给算到了廖夫人头上。
什么?怕穿坏了?他家是穷困潦倒了吗?
这分明是克扣,分明是待薄,分明是欺凌他的女儿!
府里的丫鬟都穿刺绣好吗?夫人房里的大丫头都穿绸缎好吗?华儿房里的丫头这个春天都做了不止三四身衣裳吧?荣华更是三天两头做衣裳,衣橱都放不下了。
怎么,他心爱的二女儿暂居庄上,就不配穿新衣服吗?
虞博鸿的怒气加怨气一阵阵往上冲,太阳穴青筋凸着跳着,一双拳也是捏得咔咔作响。
荣安忍不住将脸别去对向了窗。
她自是说一半藏一半。
夫人何等精明,表面功夫做的那么好,怎会做那克扣的蠢事。她的衣料确实是会每季准时送达,只不过花色都是府里上下主子挑剩下的。
荣安不喜欢,所以每每都用来让下人帮忙去集市置换银钱或买些吃的玩的回来了。
此刻爹爹误解她是不怕的。反正她什么都没说,是爹爹会错了意。可爹爹这怨气已经越积越深了,晚些廖氏想要化解这么些误会可就不易了。
而且,让爹更炸一步的,还没到呢!
是了,她就是要挑拨爹爹和夫人的感情。最好是先让爹看清夫人的假脸,再逼得夫人凶残外露才好……
到底都是好马,一路跑得飞快。
加之虞博鸿心头急躁,更是一次次命着加速又加速。
眼看快到庄上,他也顾不得再坐马车,而是让手下护着荣安马车,自己一马当先就先一步往庄上冲去。
整个庄上已是灯火通明。
他未到地方,便瞧见几个护卫正举着火把在附近林子探寻。
越接近地方,他便越是愤怒。
护卫远远见他过来,竟目露慌张。
更有一个家伙,见他就往回跑。
气愤的他一脚踹了出去,叫那侍卫连滚了好几圈。
“出什么事了?”他却是长了个心眼,多此一问。
“找……找点东西。”护卫寻思了一二,暗猜将军是否因为大小姐被狗抓伤来寻事的?是不是那么倒霉,偏这个时候来了?
“找什么?”
“今日大小姐被狗抓伤,奴才来查看可有线索。”
虞博鸿感觉自己智力受到了深深的挑衅,一马鞭就抽了出去。
“说人话,说实话!否则老子现在就抽花你的皮!”
“……是……是二小姐……走,走丢了!”
虞博鸿更火大,又是一鞭子抽了出去。走丢了?在家里的小姐还能插着翅膀飞出去走丢了?这话说出来,是把自己当傻子了吧?都特么把自己当傻子了!
胸口的火越烧越旺,虞博鸿已经压不住,快马冲进庄子,接连掀倒了好几个家伙。
庄头出来扑通跪地,虞博鸿的马速却丝毫未减,直接从他头顶跃了过去。马速和马势实在可怕,吓得庄头惊叫声起。马越过他后才发觉,他毫发无损,可他却是吓尿了一地。
将军怒了——从未有过之事啊!
狼狈到极点的庄头却不敢退下,只能乖乖跪趴下。
“二小姐走丢为何不去禀告我?”
“也……不算走丢吧?就是突然不见了。可能是二小姐好动,可能就在附近玩着呢……”
虞博鸿剑柄甩了出去,瞬间抽红了庄头的脸颊,打下了两颗牙。
都是哪里来的狗奴才?小姐好动出去玩?这是什么话!连主子都敢编排!谁家小姐会晚上去深山老林里玩?玩鬼吗?亏他们说得出口。他们当着自己面都敢撒谎?都敢这么给小姐泼脏水,那背着自己呢?
庄头吓惨了,连连磕头。
“老……老爷……是时候晚了,城门锁了,咱们没法……所以没去禀告……”
“老子今晚值守你们不知?”装!还敢装!连荣安都知道他今日值守,他们不知?谁信啊!
“老爷公务在身,小的们不敢……”
虞博鸿又是一巴掌抽了出去。
都是好奴才!夫人的好奴才!
说穿了,他们这事是从来不打算告诉自己的!就是直接跳过了自己想等城门开了去禀告廖氏。
虞博鸿心头越来越冷,若是安儿今晚没找到自己呢?若是安儿今晚碰上的是歹人呢?夫人是不是还要掩护他们,弄出什么安儿顽劣被拐的说辞来?他的女儿就那么没了?……
气死他了!
都在骗他!合着伙骗他!这些人都站在夫人那儿,连他这个主子都不放眼里了么!
这账,只怕还有不少,得要一笔一笔算!
正好,他带的人也都到了。
“来人,给我围了这庄子。一个人,一只鸟,一只老鼠都不许离开!”
“是!”
虞博鸿大步大步往后园子里去。
后园子正是乱糟糟的一片。
谁也没想到,男主子突然就到了。
后园子里所有人原本便都跟无头苍蝇差不多。
在他们看来,二小姐像是被人劫走了。他们又担心姨娘和小姐房里或许有线索。说不定可以将小姐给找回来。所以他们到此刻也没敢乱动乱翻那一片狼藉的两间房,只是将两个被打晕的婆子给抬到了一边。
虞博鸿自然是第一时间冲进了葛氏房里,直奔里屋。
外边闹成了这般,亮成了如此,可葛氏还是那么静静躺在那儿。虽早有预料,可亲眼所见时,虞博鸿还是心痛到无以复加。
真遭了不测吗?
他疾步上前,坐去脚踏。
正如荣安所言,他轻声叫了好几声“婉娘”,又将人推了好几下,可人就是一动不动。
他怒吼叫着军医。他不明白,军医怎么就那么慢呢?
他看着葛氏,却觉此刻的她不像昏迷,更像是睡着,在沉沉的梦里还下意识将头往他这儿靠了靠。他再次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惊恐。
他不想失去葛氏。
荣安进门时,看见的就是爹搂着娘,红着眼的场景。
她大舒了一口气,莫名跟着红了眼。
就该这样啊!
她一点都不后悔今晚的所有行动。
爹娘分明情深义重,就该好好在一起。她记得前世娘去世后爹的痛不欲生。或许正是爹的痛才更加倍刺激了后来廖夫人和荣华对自己的报复。
失去才知后悔,这是多可怕的事。
所以,她还是让爹提前看到了一种或将发生的可怕结局。爹只要有心有情,至少也能保住娘。多少能成为她们母女的依靠。那么夫人再想将自己摆弄于股掌,休想!
……
第017章 乱了的庄子
军医是和荣安一道赶到的。
命人将整个内室灯火点到亮如白昼后,虞博鸿将葛氏交给了军医。
而此时此刻,他心头另一件一直悬着的事也放下了。
葛氏的衣着很完整,床榻也很整洁,总算他担心的那种事没有发生。
所以那黑衣人……究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正好这个时候,军医示意婆子掏出葛氏的手腕,衬上薄巾要给其把脉,虞博鸿却是一下便盯住了葛氏手腕上那只晶莹剔透的和田玉镯子。
他双目一眯。
不对!
他赶紧环视周围,并四处翻了翻。
他发现只有葛氏妆台上,妆奁箱里之物被取了个一干二净。而葛氏藏在衣柜里和外边樟木箱子里的首饰却一点都没被盗。
还有一个钱箱,也还好好在那儿。
铜锁完整,并无任何撬开或被撬过的痕迹。
打开一瞧,里边几张银票也没被动。
他快步去了荣安的房间。
荣安正在整理。
“少了什么?”
“只这个。”荣安拿着同样空空如也的妆奁箱子,“爹,我这枕头边的金锁片也在。太奇怪了。”
没错!
奇怪——正是此刻虞博鸿心头的想法。
原本,他还对“那出没的黑衣人是个贼”——这个可能存有一丝侥幸。
可事实是,不!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笨的贼,只拿取了两个没锁的妆奁箱里不值钱的饰物,却放着连葛氏手腕,那只价值五百多两的玉镯子都不要?那是他送的。是他成婚前,用多年的积蓄买给她的。
不识货?
怎么可能?
而且总不会连钱箱都不识吧?
所以那并不是贼!
不是真正的贼!
哪个贼会只取些不值钱的东西走?还狗胆包天被发现了不跑,反而追着主人家去了另一间屋子继续偷?
唯一可以说通的,便是黑衣人在故意用行窃的方式掩饰他的身份,掩饰他的作为和意图。这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何这么个偏僻庄子还能进贼。
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虞博鸿再次深吸一口,强压,强压,强压下已经抑不住的怒火。
另外,葛氏突然的昏迷自然也不是偶然。
而可能对葛氏不利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府医,还有一个便是那黑衣人。
若是黑衣人,那他只是想简单的教训葛氏,折磨葛氏呢?还是想要对葛氏真正不利?
若下手的是府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黑衣人可能便是来给府医的下手抹平痕迹的。只有这般,所有人才不会怀疑府医,不会怀疑夫人和荣华,所有的罪责都可以推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不露行踪,根本不可能查出个所以然。这事便将不了了之……
虞博鸿觉得他真相了。
府医动了手,黑衣人故意显露痕迹打伤了人装作行窃,那么婉娘的病若有些什么,便成了黑衣人的手段。府医他们全都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简直可怕。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葛氏屋中。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夫人是蛇蝎心肠的,可他偏就想不出第三种可能。
荣安悄悄撇嘴。就是为了将他爹彻底带上歪路,她才把那包首饰给埋了。人证物证俱全,首饰不翼而飞,谁能想到压根就没有所谓的黑衣人?谁能想到自己这个苦主会谋划这么一大圈呢?反正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自己!
虞博鸿叫来了手下。
“查,整个庄子给我查!查黑衣人可能的行踪和痕迹。”
那庄头已经换了衣裳过来,从将军暴怒的模样和举止,他大概便猜到将军疑上了夫人,这会儿小心翼翼表示:庄上不会有黑衣人。会不会是二小姐看错了?
然而还没两息,庄头便被打脸了。
先是园子里有一个婆子已经醒了。
其所言与荣安所诉基本一样。
就说听见了动静,哪知还不等看清,便被一闷棍打晕,什么都不知。
那闷棍劲道不小,应该是男子所为。
而虞博鸿命了四处查探的人也来回禀,不但姨娘和小姐两间房的窗台上有大号脚印,窗户有被撞开的痕迹,后院外墙也找到了一样的脚印。同时那边的大树上有绳顺墙垂地,应该是有人通过这绳进出了后园。
此外,他们还在高墙那头的墙角找到了一块应该是被树枝挂住撕裂的衣角,正是黑色棉布。刚好对上了黑衣人之说。
荣安瞧见黑布眼皮一跳,那人留下的?无意还是故意啊?倒是帮上忙了!
“这是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你给看清楚了!你说不是黑衣人,那好,你把这布的来历给我找出来!来人,给我搜!细细将这庄子给搜上一遍!”
虞博鸿火冒三丈,一脚踹飞了庄头。这货先前编排安儿顽劣,这会儿暗示安儿眼神不好,安儿在他的控制下,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属下还有话要禀。”虞博鸿的亲信却有几分支吾。
虞博鸿示意他们直言。
“绑了绳索的外墙墙壁不易攀爬,墙面也没有脚印,加上那绳的绳头是打在了墙里边的树枝上,所以大致可以判断,应该是……庄子里有人提前在树上绑了绳子,以助黑衣人翻墙进入。”
意思很明确了——有内鬼!有人在墙里边提前做了准备!
虞博鸿深吸一口,闭上了眸子。
庄头更急了。
“奴才发誓,庄上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
不过庄头话未说完,那边又有卫兵过来,将庄上十三岁的二虎子给扔到了地上。
“刚抓到的,偷摸钻了狗洞出去。咱们早发现了,只不过没吱声。一直看着他出了庄子,直往京城方向跑,才将他抓了回来。已经审过了,说是奉庄头之命,想守着城门一开,便将消息给夫人传去。”
虞博鸿不由冷笑。
若不是有鬼,何必要去偷摸禀告夫人?夫人,真好!
“好个忠心耿耿,把庄头和这庄上的管事护卫都给我抓起来,好好审审!”
“是!”
庄上众人被他的来势吓到,又见识到了他暴怒下的威压,此刻已是老实无比,基本知无不言。
他再一问,发现竟有不少人瞧见荣安今日求着府医给葛氏看病。
他又气到了。
堂堂小姐,让自家大夫看诊天经地义!还需要求着?还得要塞钱?
荒谬!荒谬至极!
夫人啊夫人,她就是这般当家的!就是这般玩弄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