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光明
就在擂台边人们的惊叫声炸裂的前一瞬间,姬嘉树发现身边的少女就意识到了不对。今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嬴抱月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一出,毕竟台上的是北魏人。
但这一出还是出现了。
在那个少女神色出现变化的下一瞬,姬嘉树听到了极细微的破空声。那声音太细微如果不是到了第三次他也无法察觉,在察觉到的瞬间他瞳孔微缩。
只因这一次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毒针!
谁都没想到,当初在北魏小王子耶律齐攻击许义山时第一次出现的毒针,居然在同为北魏人的孟施下台之时,从人群中向孟施射去!
擂台上孟施瞳孔一缩,在被那股杀意针对之时他也发现了,但吹箭的速度如此之快,几乎瞬息而至如果不是提前发现根本防不胜防。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被毒针瞄准之前就事先发现?
真的被针对之时,才能意识到之前那个少女做到的瞬间躲避毒针到底有多难。
一切发生的太快。
孟施拔剑出鞘,但以他的境界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身后的嬴珣也发现了,他伸出手去,依旧没赶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对高阶修行者而言也都只是一瞬的思考,姬嘉树虽事先有察,但台上被针对的是北魏人还是那位继子,他不能立刻决定是否出手相救,而他身边的少女也没有开口……
开口……
姬嘉树眸光一怔,在极短的时间里他眼角余光看见嬴抱月微启双唇,就在开口前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下一刻,就像是在响应她的感觉。
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整个擂台!瞬间照亮整个南楚御祷省!
窗边的少年少女睁大眼睛,剑风吹灭台边的灯树,但就在夜色笼罩之时,那道雪白的剑光璀璨夺目,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光明剑?”
姬嘉树心头一跳,愕然看着眼前画面。
叮的一声轻响,两段只有修行者能看见的乌黑碎屑一般的物事落于擂台上。
姬嘉树聚力于目,在看到的瞬间心头一震。
就在那道剑光下,融于夜色中的毒针也被劈出两截。
能将射出的毒针在一瞬间劈出两半,只能证明这一剑的速度和准确度,都高到了骇人的程度。
“这……这是什么剑?”这时其他修行者才反应过来,陈子楚看着擂台上几乎将台面一分为二的剑痕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一道贯穿十丈见方擂台的剑痕,居然是用来劈一根小小毒针。
偏偏它还做到了,让所有看懂这一剑的修行者心底发凉。
刚刚那个瞬间,那一剑其实是在毒针射出之后才发现的,毒针射出在前但却被追上了,足以证明证明这一剑的速度有多快。明明是威力如此之大的一剑,但速度却比一根针还要快!
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剑并不是出自北魏继子孟施之手。
看着这一幕所有修行者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剑?这是谁的剑?
孟施手握剑柄看着地上剑痕怔了怔,他目光意外却没有惊讶,而就在刚刚那杀气逼人的一剑袭来之时,他也不躲不避。
虽然没想到,但他对这一剑心中有数的。
出剑的人是他认识的人。
姬嘉树捏紧窗框,只见身边嬴抱月凭栏远眺,忽然看向擂台下一个方向,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在擂台下的东北侧,站着一个执剑的少年。
他身边人很少,这时离他稍微近一些的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去,但就在看到那个少年脸的瞬间人们面露一丝厌恶,却退远了一些。
嬴抱月的目光静静凝视着那个身影。
“这人是……”陈子楚这时也注意到了嬴抱月的目光,看到后他微微一怔。
“莫华?”
“刚刚那一剑难道是……”
姬嘉树看着角落那个执剑的少年开口道,“是他。”
莫华。
之前虽听说过北魏今年的队伍中有这样一个人物,但大陆上有名的少年天才里从未有叫这个名字的,他便没太留意。更听说这个名唤莫华的因为相貌丑陋在北魏队伍都被嫌弃,每日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北魏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孟施的跟班。
刚刚争先战孟施准备让莫华出场还引的北魏圣女不满,可见在北魏队伍里都没人信任他的实力。
但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不出手则以,一出手惊人。
还是如此惊人的一剑。
嬴抱月看着站在人群后面的莫华,就在北魏继子孟施被人群中不知是何处的黑手射出的毒针袭击之时,是这少年挥出一剑抢在所有人之前护住了本国的继子。
擂台上孟施远远地看向莫华,眸中露出一丝歉意。
看着收剑分开人群走向擂台的莫华,孟施嘶哑着嗓子开口,“麻烦你了。”
莫华摇了摇头,“一开始让我来打这一场就好了,师兄你也不会有事。”
如果让他来打这一场,也许他也能赢。
姬嘉树凝视着向擂台走去的少年,眼前浮现出刚刚那道剑光,目光微沉。
“居然是这个莫华……”陈子楚皱眉看着楼下,礼官正慌乱地指挥着宫人们重新点灯,在灯火下,那个少年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上去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居然能使出那么强力的剑法。
偏偏这剑法他还没看过。
“刚刚那一剑到底是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嬴抱月和许义山也一起看过去。
“是雷法剑?我怎么没见过?”陈子楚眉头紧锁。
擂台边也有不少修行者在问。莫华是个正常的北魏人,也是雷法者,虽然刚刚的剑招看着眼生,但雷法剑不同于火法剑,除了雷法者外其他修行者对其剑招本就不太熟,一时也没太慌张。
陈子楚本也如此,然而这时姬嘉树定定看向楼下开口,“不是雷法九剑中的剑法。”
“不是?”陈子楚瞪圆了眼睛,“那难道是和你的剑法……”
风火水雷四剑派中,雷法剑也算是比较特别的一派。那就是雷法剑主流剑法虽然不多,却有很多野路子剑法。雷法暴烈,使用者也多爱肆意妄为,喜欢独创剑法,但和大司命与少司命那种独创不同,一般修行者独创的那些剑法大多不够成熟,只能算半成品不被官方承认。
然而在这些野路子剑法里也有不少能登上台面的。
而这些,往往有不一样的强大。
陈子楚目光微沉,就如他身边这个年轻的雷法剑剑主所掌握的某种剑法一般。
“和我的情况有些类似,但不尽相同。”姬嘉树静静道。
“果然,你认识那个剑法。”陈子楚紧紧盯着他,“那到底是什么?”
在楼下的嘈杂声中,姬嘉树沉默了一瞬,嬴抱月看向他问道,“光明剑是什么剑法?”
姬嘉树一怔,他刚刚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还是被听见了么?
光明剑……
在孟施被袭击时,莫华一击挥出光明剑。
“光明剑,是雷法剑的一个分支,我也只是远远看到过一次,等阶大概能排到雷法第八剑后。”
姬嘉树看向擂台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孟施身上的莫华,顿了顿开口道。
“第八剑后?”陈子楚咋舌,“那这威力和第九剑也差不多了吧?”
“今年也是奇了,怎么四大剑派的高阶剑法都出现了?”他无力地感叹道。
不过比起这个,今日还有更难以理解的事。
“比起这个剑法,”看着擂台断掉的毒针,陈子楚眉头拧起,“这毒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北魏人也会被毒针袭击?”
嬴抱月目光一凝。
之前北魏王子耶律齐陷入劣势之时这个毒针第一次出现,不难让人怀疑是北魏人下的黑手。
但此时北魏人自己反而也遭了毒手。
这毒针第三次出现,却将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嬴抱月握紧疼痛不已的手腕。
这毒针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结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高悬的明月下,对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而言过于漫长的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争先战结束了,初阶大典开幕式也就落下了帷幕。
但作为开幕式,它落幕代表着那一场汇聚了全大陆年轻英才的盛典正式拉开了帷幕。
然而对于不少见识深远的高阶修行者而言,这场帷幕的拉开不是在明天,而正是在今日。
订婚宴,稷下之宴,六国争先战。
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作为初阶大典热身的这一天,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也给人们带来了太多震撼。
虽然姜元元和浩然先生宣布今日初阶大典开幕式圆满结束,各国修行者可以按序退场了,但南楚御祷省的大厅内依旧还聚集着许着多修行者。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发生的实在太多,足以被铭刻在所有人记忆里的对战也太多,那些惊心动魄的对战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即便回顾都让人热血沸腾。
但就在热烈的讨论中,人们脸上时不时露出复杂微妙的神情,更有少年人们一边议论偷偷往上望去,偷眼看向二楼一扇已经关上的窗户。
来过南楚御祷省或者家里有仙官的修行者都知道,那里是无一阁。
那里是独属于春华君姬嘉树的雅阁。
曾几何时,年轻修行者远望着那扇窗户,都是想着要好好修行,憧憬嫉妒着那位少年天才。
但唯独今日人们看到那扇窗户,第一次想到的不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公子。
当然今日姬嘉树的表现也很亮眼,隔空挡毒针,筷子挡名剑,以十五岁之龄成为初阶大典考官,每个都是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水院大师兄许义山和前秦继子嬴珣无疑也是今日最大的两匹黑马,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了从未示人的高超剑术。
每年初阶大典都会产生不少黑马,每年六国继子都会给人们带来无数惊喜。
然而。
如果谈起今日给所有人留下最深印象的。
却是一位少女。
在今日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今年的稷下之宴和争先战的最大赢家,居然都和这片大陆已经消失了七年之久的女修有关。
在稷下之宴,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姿态破茧而出,当场连晋两阶,为师兄报仇甚至超过春华君姬嘉树连胜纪录的,是一个女子。
前秦长公主,嬴抱月。
在争先战,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情况下横空再现,击破前秦继子嬴珣攻势的,是一个女子的剑法。
前秦神子,少司命林抱月。
嬴抱月。
林抱月。
在深重的夜色里,有人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心底微寒。
少司命已死,女修已亡,但就在今日,人们却隐隐觉得自今日开始,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二殿下起驾!”
伴随着礼官的高喊,原本议论纷纷的修行者们连忙回身行礼,齐声高呼。
“恭送二殿下!”
姜元元在陈子寒的护送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开,看着那双赤金云履在眼前一步步离开,修行者们偷偷抬起头,看着那个少年背影和他宽袖下依稀还能看见血痕的手指。
南楚二殿下,姜元元。
今天这一天发生的大事中,其中一件就是这位恶名远扬的王子和那个女子打下的那个赌。
南楚王子姜元元和前秦公主嬴抱月结下血盟,那个女子至此获得了参加初阶大典的机会。
“二殿下都走了,我们也走吧。”这时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飘过,伴随着一阵香风,无数修行者响应。北魏圣女许冰清带着北寒阁的人起身离开,队伍最后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耶律齐。
看到这一幕人们难免就会想到当初这个少年的嗜血疯狂,以及伴随他第一次出现的毒针。
开幕式尚且如此,这没有抓到的黑手,还会不会出现在初阶大典里?
“今年的初阶大典,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连女人都能参加,这要乱成一团了哟!”
“不管怎么说,北魏这一次实力也太强了,北魏继子那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二楼无一阁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人们齐齐抬头,看向出现在窗边的少年少女的身影。
“嘶,还真都在看这边!”陈子楚一个冷战,随后随众人目光看向姬嘉树身边的嬴抱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姬嘉树在,有人还会看向其他人。
明明那个少女境界还如此低微,但她神情如常地站在那里,他不知为何居然真的有一种她和姬嘉树并肩的感觉。
“是那个女人……”
“她真打算参加初阶大典么?”
“不拿到魁首就要进宁古塔……还魁首……这女人痴心妄想都没边了……”
“本来以为就来当个摆设,没想到……”
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姬嘉树眸光微凝,不光这些人没想到,他也没想到。
当初这女子说要参加初阶大典,这样一个他初次听到只觉得她痴心妄想的愿望,今天已经实现了。
而她又有了新的痴心妄想,那么她到底,会走到哪里呢?
在高手如云的初阶大典里,她连存活都如此困难,她到底要如何战胜那么多强大的对手?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惊呼,陡然分开的人群中出现了那个瘦小少年的身影。
孟施带着北魏其他人马走出南楚御祷省,莫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和他进来时不同,此时人们再看着这位瘦小的继子和他其貌不扬的师弟,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
今日过后,有不少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看看人家,义山,等下你们水院出门,估计也能这么万众瞩目。”陈子楚回头看向许义山调侃道。
“不能比,”许义山抬头看了一眼,闷声道,“那人……也许是神子的徒弟。”
“不会吧?”陈子楚闻言一震,“你是说孟施可能是少司命的徒弟?”
站在窗边的姬嘉树和嬴抱月闻言都看过来。
许义山不吭声地点头。
陈子楚蹙起眉头,神情一时激动但下一刻恢复了平静,摇头道,“我也这么猜过,但还是不太可能。那位当年又不是一直隐居在的。”
毕竟收徒弟又不是养情人,少司命当年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如果她真有过徒弟,作为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天才修行者,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但还是……隐居了……一年不是么。”许义山道。
嬴抱月目光一凝。
少司命在死前,的确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一年,只不过……
陈子楚摊手道,“就只有短短一年,孟施当年还在稷下学宫,就算能外出几次,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学得会那么复杂的剑法。”
他神情无语,“你以为有人能看几眼就学会一门剑法的么?啊……”
陈子楚说道一半却自己顿住,想起什么看向窗边的嬴抱月。
好像……还真有人能……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楚的话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始
在短暂的沉默后,因包厢中某个人的存在,陈子楚被迫改口。
“你以为谁都能看几眼就学会剑法的么?”
这句话是回答许义山的话,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她。
嬴抱月闻言苦笑,总觉得陈子楚恐怕误会了什么。
“殿下,你觉得我说的对么?”注意到她的笑意,陈子楚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
都是这人颠覆了世间的常识他才这么难办的好么!结果这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嗯……虽然我不太清楚那位隐居后的情况,”嬴抱月闻言看着他笑了笑,“但你推断的挺有道理的。”
她仅存的记忆里的确没收过徒弟。而正如陈子楚所说,在正常情况下一年教出个徒弟也的确不太可能。
不算徒弟,她上辈子也从没遇到过一位叫孟施的少年。这件事的确连她都想不通。
不光是剑招,还有一件事她不太明白。从穿回来之后她就很清楚,她过去的身份名声在现在的修行界堪称禁忌,那么怎么还有火法者会去学她当年的剑法?
虽然她自己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但这显然是一件相当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孟施的剑术才能,即便不用她的剑法也能获胜,不和她扯上关系显然对他的修行前途更有利。
就如现在,嬴抱月静静凝视着楼下的人群,看着孟施的目光人们神情各异,不乏有人神情厌恶。
“我就知道我是对的!”听到有人赞同他的推测陈子楚顿时兴奋,但下一刻看着楼下少年瘦小的背影,眉头又皱起。
“既然不是徒弟……为什么这小子非要用少司命的剑法?”陈子楚道,“我是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姬嘉树也看过来,“而且那位少司命的剑法……
“用起来挺麻烦的,”嬴抱月评价道。
什么都不记得以旁观者看自己剑法的话,平心而论刚刚孟施展现出来的剑意不算充分,但能看出来他已经尽力的,可想而知那一招剑法当初设计出来的时候使用难度应该挺反人类的。
她是很公正地评价了,但说完之后嬴抱月却发现姬清远神情无语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说,”然而这时姬嘉树闻言静静看向嬴抱月,“那么,如果是你的话,你能学会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阁内其他人闻言一震。
“哈哈,春华,你说什么呢?你是糊涂了么?我们这位殿下可是……”
短暂的沉默后陈子楚打着哈哈打破死寂,虽然他多少也意识到了这女子对剑招观之难忘的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少司命的剑法可是火法剑,而这女子现在可是……
“水法者,”没想到姬嘉树未曾回答,许义山却忽然顶上。
他看着嬴抱月一字一顿道,“她是水法者。”
“大家都知道。”
当然姬嘉树也知道,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可不管四剑派剑法能不能换着用,就算有少许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能使出几招他派剑法,但这也绝对不包括在水法和火法之间。
因为水法和火法是完全相克的,即便学会了招式,各自都使不出各自完整的效果。
然而明知道如此姬嘉树还是问了,陈子楚心底微凉,这人是发现了什么?
面对无一阁内想法各异的少年们,嬴抱月只是笑了笑看向姬嘉树。
“我现在还不会,”她认真道,“水法者应该无法使用火法剑,不过至于将来会不会,首先……”
嬴抱月神情认真,看向自己的手掌,“首先我要拿回一样东西。”
拿回什么了?无一阁内众人一愣,然而就在这时,阁们忽然被敲响,嬴抱月眼前一亮。
“是归辰吗?”
“嗯,明月,你的东西我拿回来了。”门外传来归辰的声音,姬清远起身拉开了阁门。
归辰抱着东西一进门却发现屋内众人纷纷看向他神情古怪。注意到他抱着的那个半长不短的布包后陈子楚等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谢谢你,”阁内唯一神色如常的嬴抱月走上前,接过他手上布包。
“殿下,这是……”
姬嘉树看着她手上长条状但长度明显不对的物事,微微一怔。
“这个?”嬴抱月笑了笑打开布包,姬嘉树瞳孔一缩。
这是所有人都见过的东西,但没有想到它还会出现,在这里出现。
“这不是……”陈子楚看着嬴抱月怀里断成两截的长剑,瞪大眼睛。
面前少女纤细的手指微微抚摸过锈迹斑斑的篆字,嬴抱月轻声念道。
“落日。”
正是之前在擂台上断掉的落日剑。
因为沾上了毒素,她之前麻烦归离帮忙清洗,此时断剑重回她的身边。
“为什么……”
姬嘉树看向少女怀中的断剑怔然无言。
之前落日剑断,但所有人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本就是一把锈剑,怎么说断成两截也该被抛弃了,但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却把断剑捡了回来,还清洗干净抱在了怀里。
结合嬴抱月之前的话,姬嘉树眸光一凝,“你难道想……”
难道在之后的初阶大典,她还想用这把剑吗?
“是我把它弄断的,自然我也要把它接上。”嬴抱月看向他道。
但谁会去想要接一把断剑呢?
“这能接的上吗?”陈子楚插进来道,“你要不干脆换一把吧!”
“能接上的。”然而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粲然一笑。
“即使是断掉的剑,也可以接上。”
嬴抱月看向繁华落尽但明日一定会是一番新景象的窗外,抱着断剑走出无一阁,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看向阁内一笑,“我们回去吧。”
今日的战斗结束了,但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即使是断掉的剑,也可以接上。
正如王者。
永远都会归来。
……
……
即便是坐在辘辘行驶的马车里,姬嘉树的眼前不知为何依旧浮现着那个少女跨过门槛时的笑意。
在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极为强大的气息,但下一刻回过神来,坐在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等阶七的少女。
等阶七。
姬嘉树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今天早上他和她坐不同马车前来的时候,她还是等阶九。
但一路回去的时候,她却已经是等阶七了。
谁能想到。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目光,嬴抱月看过来,车内姬清远和姬安歌也一起看过来。
这辆车已经不是早上来的那辆车,车内很宽敞,足以容下四个人。
按照习俗,虽然早上来的时候姬嘉树和嬴抱月不能同车,但回去的时候两人一定要同车。
礼仪嬷嬷已经等在府内,回去还不知道要被如何摆布,想到此姬嘉树都有些头皮发麻。
“没什么,”姬嘉树回过神看向嬴抱月道。
嬴抱月点点头,没再追问,姬嘉树微微呼出口气,不得不说和这少女相处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然而下一刻他只见车厢内嬴抱月看向窗外目光一顿,忽然开口。
“停车。”
“怎么了?”这下换姬嘉树一怔。
“有点事,”嬴抱月说完探身拉开了车帘,“我出去一下,抱歉如果等不了的话还请你们先走,我会马上追上。”
说完她就跳下了马车。
“殿……”姬嘉树愕然,马车刚好刚刚出宫,探出身他却只见嬴抱月沿着宫墙的外围往一个角落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断剑
“又是毒针……”
陈子楚皱眉看着乱成一团的擂台边,“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这都第三次了都还没有师长察觉么?御祷省的……”
御祷省的仙官都是死了吗?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姬嘉树眸光微凝,不管是什么人下的黑手,吹箭射程不算远,能那么快那么准确地袭击擂台上的修行者,下手之人一定躲在擂台附近。
就混在擂台的人群之中。
但这光天化日下偷袭发生了三次,不但周围人群没有察觉,连楼上观望的师长和等阶四的大仙官居然都没能揪出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实在是显得南楚御祷省太无能了一些。
如果不是无能,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姬嘉树眸光微凉,但下一刻他否认了这个想法。
南楚默认这种事百害无一利。
从获利的角度来说,在这第三针之前,这毒针一直都是在帮助耶律齐,原本是北魏人下手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但这第三次偷袭却打翻了这个揣测。
“话说不管有没有人察觉,”陈子楚皱眉开口,“怎么北魏人也会被袭击?”
他之前也一直怀疑对许义山和嬴抱月下黑手的是北魏人,但刚刚第三针来得快准狠,孟施险些中招,莫华掩护的大招也心急如火,如果是装模作样也太大张旗鼓。
“刚刚那一针,不会真是北魏人在作戏吧……”陈子楚迟疑开口。
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刚刚那针朝向的是孟施的脉门。”
换言之,瞄准的是孟施身为修行者的要害,是奔着直接废了他去的。如果是北魏为了洗清嫌疑的做戏,这成本代价也太大了。
陈子楚一惊,但下一刻他不依不饶问道,“可如果是北魏一直不服这个继子呢?”
想专门拿这个继子祭天呢?
“孟施如果这时倒下了什么人会落得好?”嬴抱月神色没什么变化,看着陈子楚道。
陈子楚一怔,姬嘉树目光一凝。
初阶大典在即,临阵换将是大忌。更何况孟施这次上台还是为北魏争夺进山的顺序,如果北魏人不领情还要把他当场弄死……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选,这只会让更多的北魏人死在初阶大典里。
当然有些不正常人就不从得知,嬴抱月看向在慌乱的北魏队伍里独树一帜的那个队伍,看了一眼一脸担忧但坐在椅子上没站起来的许冰清。
但不论如何,她依旧觉得这件事背后有别的国家和推手在。
有一件事她没能说出口。
那就是这种不知有谁在背后看着你,即便闹出大事仙官们也不管的感觉,她觉得有点熟悉。
“殿下?”姬嘉树看向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看向姬嘉树摇了摇头,而一边的陈子楚看向她神色忽然有一丝变化。
嬴抱月知道他恐怕也察觉到了点什么,但他和许义山还不够,因为他们当初只是和她经历了一部分。
能完全理解她此时察觉到的东西的,也许只有不在这里的那两人。
还有另外一个少年,能理解大半。
“二哥……你也看不出这毒针来自何处么?”
就在嬴抱月若有所思之时,坐在东边的赵光看向从看到孟施那一剑开始就一直静静而立一言不发的李稷,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李稷低头看了他一眼,深黑的眸子寒冷如冰,摇了摇头。
看着他这个样子赵光打了个哆嗦,“二哥,你还好么?”
虽然这么问但他也知道这是废话,任谁看到自己仇人的剑法忽然再次现世,也都好不到哪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李稷微微吸了口气看向他,“还好。”
“是么?”赵光反而一愣,“我还以为你……”
那可是月满西楼,怎么这人受的打击没他想的那么大?
李稷看他一眼,知道赵光在想什么,他淡淡开口道,“因为不够像。”
孟施的月满西楼,不是他记忆里的月满西楼。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比他看过更多次真正的月满西楼。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真好看。”
“是吗?”记忆中那个女子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叫月满西楼。”
李稷握紧了双拳。
每一日每一天,那一招一式都映衬在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他永远无法忘记。
当然他看到的,并不是那个少司命使出的月满西楼。
“不过你看到的也不是那个少司命使出来的吧?”赵光皱眉,“也许真正的月满西楼就是这个样子的也说不准?”
“两人的招式是一样的,”李稷神情复杂地看向走下擂台的孟施的背影,“我也没想到真的会一样。”
他刚刚一时情绪失控,便是因为如此。
他没想到那个人当初每日练剑时,用的真的是少司命的剑法。
“孟施的剑意,不及她的三分之一,”他静静开口。
孟施的剑法和他以前每日所见的剑法差的远了。
“她啊……”赵光蹙起眉头,苦笑着开口,“我有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不是这些蛛丝马迹,你口中那个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个当年改变兄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早已惨遭少司命毒手,赵光还真的想见一见。
“不过这毒针和在御祷省内肆无忌惮的架势,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赵光看着擂台上的剑痕若有所思。
御祷省……下一刻他瞳孔一缩,终于明白这既视感从何而来。
看着这南楚御祷省,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御祷省。
赵光忽然抬起头,远远看向对面楼上窗内露出的那个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
还是李稷告诉他她就站在那里的。
“二哥,这下手方式……”
“你发现了。”李稷回过神来淡淡道。
“毕竟当初在前秦御祷省,也有刺客如此肆无忌惮。”赵光神情复杂地看向远处少女的身影。
不光是在御祷省,还有云梦泽,还有澜沧海,还有南楚国境的林间。
虽然手法各异,环境差别如此之大,但不知为何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所透露出的那股行事风格,却让赵光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而除了似曾相识的风格,这一切,如果说还有什么相同之处。
赵光心微微一沉。
那就是都有那个女子在场。
“初阶大典开幕式,争先战第三轮第一场,北魏胜!”
“第三轮第二场,南楚对东吴!”
不管怎么说,那一场高潮迭起足以被记录下来的对战已经结束,争先战虽然还没打完,但第一名和第二名已然决出。
北魏继子孟施战胜了前秦继子嬴珣。
争先战北魏最终获胜,前秦第二。
后辽中唐放弃第三轮,两国的名次分列第五位和第六位。
而这最后一场的三四名之争,也没有任何争议。
咚的一声钟响,叶思远战胜东吴代表。至此,初阶大典开幕式争先战的排名已全部决出。
北魏第一,前秦第二,南楚第三,东吴第四,后辽中唐垫底。
这个顺序也是初阶大典众人战第一轮各国的进山顺序。
至此,这个发生了无数个意外,波澜起伏的一天,终于要划上句号。
但这一切不是结束。
嬴抱月站在无一阁的窗内,静静凝望着下方嘈杂的人群。
初阶大典开幕式结束。
初阶大典,拉开帷幕。
一切,刚刚开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夜
明月高悬,映衬出少女的身影。
南楚内宫和外宫有着十分明确的界线,只要守好内宫便万事大吉,外部宫墙的守卫历来都比较松。
南楚御祷省本就位于前朝外宫的位置,再加上今日有大量修行者进出,此时开幕式结束人员离开,外部宫墙正处于还未恢复正常守卫但里面的人又走的差不多的情况。
在皎洁的月光下,嬴抱月沿着厚重的宫墙慢慢地行走,越往外走人烟越稀少。
她隐藏起气息,月色将她纤细的身影打在高高的宫墙上,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月色下人迹罕至的墙角另一个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瘦小身影。
嬴抱月顿了顿脚步,静静看着那个扶着墙的身影。
在墙角和黑暗的深处,有个身影面朝墙壁以手掩面,静静遏制着自己的呼吸,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那极度克制的气息十分轻微,仿佛要融入在月色之中,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藏的极好。
而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人发觉。
“谁?”
站在墙角中的少年猛地回头,看着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瞳孔一缩,下一刻身上气息被吓的陡然提升!
嬴抱月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身上真元没有丝毫动用的痕迹。
“你……”
就在拔剑刺出的寸前,孟施的手险而又险的停下来,愕然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少女。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嬴抱月看着这个站在墙角的少年笑了笑道。
伴随着他的拔剑,那个少年的身形显露在月光之下。
远远跟在嬴抱月身后将自己气息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姬嘉树收回险些出手的手,看向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睁大眼睛。
北魏继子,孟施。
虽然习惯了这女子独自离开的情况,但经过姜元元那一遭,姬嘉树实在不放心在南楚王宫附近再单独放这女子出去溜达。
所以在嬴抱月跳下车后,他微微一顿后叹了口气悄悄跟了上去。
倒也不算悄悄跟踪……姬嘉树看着嬴抱月背影,他知道她知道他跟在后面,不过却没有介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但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和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说有点事,姬嘉树还以为是她自己有事,却没想到她是发现了别人有事。
月光下孟施脸色苍白,气息仔细察觉才能发现有些不稳,他本该率领北魏的人马早早离开,却没想到留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样子显然有些不对,但更让姬嘉树意外的是,为什么这个女子能感觉到这些?
看着嬴抱月安静的背影和面前被吓了一跳的孟施,姬嘉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孟施显然是想避人耳目,但就这样还能被这女子给找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察觉能力?
“你是……”孟施收剑入鞘,冷冷看着面前少女,刚刚还忍受着痛苦的人仿佛不是他一样,他的慌乱只有极短的一瞬。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被那么一吓半晌都会说不出话来。然而他看着嬴抱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静静开口,“这还真是偶遇,请问前秦的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吗?”
正常情况下这里对方也应该一句偶遇揭过去。
然而孟施却没想到在他展露出如此多敌意之时,这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少女却仿佛毫不在意,径直向他走来。
“不是偶遇,”嬴抱月看着他道。
“你……”孟施以前从未见过这女子,但今日这一遭没人会不认识这个少女。可他完全想不到这女子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也不知她有没有撞破他的秘密,这黑灯瞎火之地难道他要灭口吗?
可这女子身上没有丝毫杀气,别说杀气连其他的情绪都没有,他不能滥杀无辜,可这……
就在嬴抱月逼近,孟施握住剑柄的手一瞬颤抖,姬嘉树感受到孟施的杀气瞳孔一缩伸出手……
然而伴随着另一只手的伸出,孟施和姬嘉树的手都僵住了。
“你……”
在极近的距离里孟施愣愣看着眼前女子的脸,感受着额头的柔软触感僵在原地。
就在他就要险些拔剑劈了眼前这女子之时,一只温热的手却突然覆上了他的额头。
“果然,”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深灰色的眼睛,静静开口,“你发烧了。”
孟施一僵,这人怎么知道?
“那一招剑法,对人体的负担应该很大吧?”月色下嬴抱月看向他轻声开口,“你还没完全掌握真元的走向,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用法是什么样的,但建议你不要再在真元不足的时候强行使用比较好。”
那一招剑法到底是指什么剑法不言而喻。
看着这一切姬嘉树睁大眼睛。
“你……你在说什么?”孟施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死死盯着面前少女,下一刻唰的一声他退后一步再次拔剑出鞘,剑尖猛然指向嬴抱月的咽喉!
“你是谁?”黑暗中少年的眼眸灼灼发光,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就这样看着嬴抱月质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明……”姬嘉树眸光一凝正要向前,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不要再往前了。”
姬嘉树瞳孔一缩倏然回头,看着黑暗中浮现出那张脸上带着伤痕的少年其貌不扬的脸。
莫华。
这人隐藏气息的能力居然还在陈子寒之上,他一直就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守着北魏继子的么?
莫华并没有用剑抵着姬嘉树,但两人陷入了僵持,就在这时他们耳边传来那个女子清淡的声音。
“别害怕,我不知道什么,”嬴抱月看着对面浑身的汗毛都树起的少年笑了笑,“我只是根据你用剑时真元的流动推测的,觉得你用的这剑法用的有些阻涩。”
孟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被剑尖抵着喉咙居然还面色不变的少女,她简直像是笃定他不会伤害她似的,只是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会你的剑法,只是根据原理推算的,”嬴抱月比划着道,“原理,也就是指真元流动和用剑的一些规律,你能明白吗?”
他不明白。
孟施皱眉看着眼前少女。
看出?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虽然他的确不会没有理由的杀人,但他杀气是真的。他身怀不能被任何人得知的秘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保住他和妹妹的命,他被逼急了也会杀人。
从之前的对战中,孟施能看出来这个女子对杀意应该是异常敏感的,但为什么此时她一点都不害怕?
还有阻涩……孟施没拿剑的手握紧,临走前这句话他那个不成器的师父也对他说过。那个人的剑招无比复杂,内外兼修内里真元流动要和招式配合的天衣无缝,他的确还没完全练成月满西楼,刚刚强行使用导致他筋脉紊乱,一时差点气息逆流。
他怕被队伍里其他人看出,才搪塞说找南楚殿下有事到这里平复气息,却没想到被这个前秦公主撞见。
不,孟施心头一紧,这不是撞见,这女子是发现了这件事找来的,她到底想做什么?趁机威胁他?他赢了嬴珣,打了前秦王室的脸,这女子是想趁机报复?她到底想威胁他什么?她……
然而就在孟施胡思乱想之时,手中长剑却微微一颤。
他看着眼前画面怔住。
“别动。”
嬴抱月拨开咽喉处的剑尖,倾身而前。
“你……”
孟施的声音顿住,那股熟悉的温度再次覆上他的额头,一股暖流从他额头而入,彻底夺走了他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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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一切都是很纯洁的,毕竟孟施是……算了我不能剧透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话
就在嬴抱月的手覆上孟施额头之时,姬嘉树一个激灵,但好在他身边的莫华也不太好浑身一震险些忘记自己位置就想冲上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师兄!”
但下一刻,莫华脚步一顿,姬嘉树也猛地一怔。
感受着那个少女身上真元流动,身后观望的少年人们意外地睁大双眼。而身处其中的孟施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额头本也是修行者仅次于脉门的要害,就在再次被碰到之时他本能地就想反击,然而下一刻他却僵立在原地。
她……
她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那只手覆盖上他额头之时,向他袭来的不是攻击不是威胁,而是比泉水更温暖的暖流。属于那个女子的真元从她的手掌透骨而入,温热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平抚着他滞涩逆流的筋脉。
孟施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猛地看向对面少女,“你……”
“别动。”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神情平静,“深呼吸。”
孟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听一个比他境界还低的人的话,但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照办了。
“嗯,就这样,吸气,呼气,放空自己。”
那个声音像是有魔力,伴随着那个女子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等孟施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气息不知何时和那个女子重叠在了一起,同调协和。
而就在他的呼吸跟上之时,随着流入的真元,他原本涩滞的筋脉变得温暖起来,原本不知何处堵住的块垒瞬间消失,舒服又顺畅,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
“做得好。”
伴随着这一声低声和自身真元的恢复,孟施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手抓住额头上那只手,一把拉开。
“住手!”孟施死死盯着眼前近在咫尺少女清澈的双眼,“谁要你的真元了!”
她是他的什么人!?什么时候轮到等阶低的修行者给等阶高的修行者疗伤了?!
“嗯?”那个女子被抓住手,微微歪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丝毫在意。
在那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目光中,孟施猛地一愣,回过神来愧疚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松开嬴抱月的手,退后一步低头行礼,“公主殿下,小子不知好歹,实在是冒犯了。”
他一时怒极攻心,却做出如此恩将仇报之事,就算刚刚事出突然,也真是没脸见人。
“没事,”嬴抱月知道他拉开她的手,其实是不想让她输出太多真元,“也差不多了,不过你最好再抱元守心,不要动怒比较好,不然容易前功尽弃。”
这个人……
孟施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说起来他刚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也是因为这女子举动太出人意料,居然都能逼得他一时忘了礼数,也算是厉害了。
“殿下,刚刚一举甚为感激,只是……”孟施正色道,“小子贱民出身,又和殿下素不相识,当不得殿下如此相待。”
何止当不得,他脑中简直一片混乱。他本以为这女子是来找他麻烦,却没想到这女子却忽然用自己的真元为他调整气息。
虽然境界低微,但这女子对内息运作流转的掌握程度极高,呼吸方式似乎有点……
但不管她的修行方式有多特别,这又是想拉拢他利用他什么?孟施心中叹息,偏偏他刚刚反应太慢,没能来得及阻止。
他贱命一条,很清楚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妹妹再无人关心,而这女子忽然前来,恐怕看上的,不过是他现在那个身份。
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贱民这样的身份,接下来这女子也该说出她真正的目的了。
“贱民?”眼前女子果然如他所料重复道,然而下一刻孟施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忽然皱起眉头。
“奴籍我记得在修行者中已经废除了,难道死灰复燃了?”
嬴抱月清楚记得,当年她师父倾尽一生,除了在修行界做出无数大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梦想。
那就是废除古来已久的奴籍制度。
山海大陆上人们原本被划分为“良人”与“贱人”。奴婢是地位最低的“贱民”。而她的师父一直想要废除这个原本的阶层划分。
然而冰冻非一日之寒,奴籍制度和世家传承一起扎根于这片大陆,她的师父抗争了一生尚未完全改变,但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些成果,那就是至少在修行者中废除了奴籍制度。
修行者中至少不会再出现贱民。
虽然奴婢中出现修行者的概率极低,但还是有的。作为奴婢的修行者更容易被世家当做纯粹的武器利用,当年大司命林书白以得罪无数世家为代价,最终斩断了这一连锁。
可看着眼前少年,嬴抱月握紧双拳,难道师父的成果被人抹去?如果是真的,她绝对无法原谅!
看着那个一直平静的少女眼中第一次燃起怒火,孟施一愣连忙摇头。
“不,是小子讲差了,以前的确是,但成为修行者后我全家已经都除去了贱民的身份,只不过……”
“只不过?”
孟施皱眉,“虽有虚名,小子依旧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在世家子遑论王族的眼中,平民和贱民没什么区别,他才习惯这么开口,却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一开始关注的是这个。
然而听到他的话,那女子的神情居然舒展开来,居然像是听到了好消息。
“那就好。”嬴抱月道。
好,哪里好?这人到底明白他在说什么么吗?
帮他这一个平民和帮贱民有什么区别?奴婢好歹还能攀上世家,他是真的一无所有。这女子有什么目的,到底哪里高看了他能赶紧说出来吗?
“不管是什么民,都要保重身体,”孟施听见面前少女笑了笑道,“孟公子气息还没完全平复,记住刚刚的感觉多加调息比较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嬴抱月转身准备离开。
孟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就走了?
“等下,你……”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说出了口。
“嗯?”嬴抱月回过头。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孟施终于发现和这人说话只能直接问。
“殿下,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句话直接问出了口。
说完孟施等着这女子的反应,也预估了好几个回答,然后……一个都没对上。
“刚刚经过的时候碰巧发现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刚刚你那个样子处理不好容易走火入魔,就走了过来。”
看着怔然看着她的孟施,嬴抱月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不过举手之劳,孟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这举手之劳的难度是不是有点大?
孟施闭了闭眼睛,静静凝视着嬴抱月道,“殿下是如何得知我是……”
所以她到底是如何发现的他?怎么能帮助他调整气息?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但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孟施打住了自己的问题。
每个人的修炼方式都是秘密,修行界里打听别人的修行方式是大忌。
不管目的如何,这女子都帮了他,在她没提出过分要求前,他必须尊重她,她不说,他便不该问。
“殿下,孟施在这里谢过。”孟施低头行礼,看着面前少女抿了抿唇,“那么就如殿下所言,小子回去休息了。”
嬴抱月点头,“晚安。”
“晚……”孟施神色复杂,“天色已晚,殿下也请早日安歇。”
说完他一礼后离开。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姬嘉树注视着她的背影。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就在孟施的身影消失后站在原地的少女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
“明……”他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
嬴抱月真元干枯脱力向后倒去,却没有倒到地上,轻微的一声碰撞声,她的后背却碰上了一个和墙差不多硬的东西上。
月色下,嬴抱月仰起头,看着差点磕到脑袋的青铜面具边缘。
“是你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谎言
黑暗中,身份被揭露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在姬嘉树记忆里并不名唤莫华的少年却没有一丝慌乱,而是看着他静静地笑了。
“姬嘉树,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但是……”莫华看着他轻声开口,“我现在是莫华。”
在此时,此处,那个人的身边,北魏初阶大典的队伍里。
他只是莫华。
姬嘉树闻言微微一怔,莫华知道这个绝顶聪明的少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思。
“我现在是莫华,就只是莫华。”他看着姬嘉树一字一顿道。
“现在的我并不是春华君记忆里的那个人。我的目的不涉及我原本的身份,我来此不过为的一些私事也不会危害到别人。”莫华看着姬嘉树道,“我并不是要参加初阶大典来南楚的,如果取得名次我之后也会辞退。”
黑暗中少年神情平淡而坦荡,“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所以能麻烦春华君保密么?”
姬嘉树闻言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如果你不找南楚麻烦,我自然也不去找你的麻烦。”
这人的麻烦可不好找。
况且和耶律齐那样容易失控的人不同,这人向来言出必行,既然他说他不会闹事,姬嘉树自然也不会嫌事不够多的与这人为敌。
听到他的回答,莫华笑了笑,“不愧是春华君,果然通情达理。”
“得了吧,”姬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年初阶大典形势已经够复杂了,他不过是不希望弄得更复杂而已。
但连此人都出现了,想起今日发生的那些事,姬嘉树目光更加复杂,总觉得今年的初阶大典不会那么平静。
“你刚刚说你的身份无人知晓,那么连北魏队伍的人都不知道么?”他紧紧盯住眼前少年。
莫华淡淡道,“那是当然。”
“毕竟许冰清的人都混在里面,”莫华耸了耸肩,“我肯定要藏好了。”
“那北魏继子呢?”姬嘉树看着他的眼睛。
莫华目光一凝,随后点头继续道,“我说了,没人知道,当然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会让孟施知道。
“是么,”姬嘉树皱起眉头,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么这人说是为了私事而来他倒也能信上几分。
“好吧,我会为你保密。”姬嘉树淡淡道。
“谢谢。”莫华收剑入鞘,低头一礼。
“只不过……”姬嘉树盯着他脸上的疤痕,“不过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隐藏身份瞒山过海,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修行还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他原本的身份他什么做不到?要跑到这里来?
看着姬嘉树费解的眼神,莫华只是笑了笑。
“春华,我也是有想要保护的东西的,”他轻声开口。
其貌不扬的少年看向前方消失已久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姬嘉树看不懂的神情。
“那是……”姬嘉树一怔,然而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突然笑出来。
莫华看向不远处墙角处的少女的身影,“春华君不也已经有了么?”
“我,她是……”姬嘉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语塞。
莫华看着他笑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你就装作没看见我。”
看着墙角处刚刚帮助了孟施后自己却真元干枯的少女和她身边身份成谜的男子,莫华眸光微凝,“而我也就当作没看见这后面的事。”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点头。
“那么就此别过,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下次再见到春华君也不认识我。”莫华低头一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姬嘉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但很快离开看向嬴抱月。
莫华察觉着这一切笑了笑,但下一刻他猛地察觉到另一抹似乎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的视线,他肩头一震。
那个女子能发现他?
莫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但在脚步声中他眼前莫名浮现出那个女子真元枯竭的模样。
孟施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子是在什么情况下对他出手相助。
即便自身如此,她却还是对境界明明比她高的孟施做出了那样的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
听到嬴抱月说会努力的答话,感受着另一位旁观者气息的迅速离开,李稷松开了放在嬴抱月肩膀上的手。
嬴抱月站稳脚步稳住身,转身向李稷一礼。
“谢谢李公子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就此别过。”
“记在心上?”然而面前沉默的男人却忽然开口,“真的?”
这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就像刚刚那样,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她也没到那么紧张的关头吧……
“真元枯竭并不会危及性命。”
嬴抱月看着面具下那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双眸,认真地开口。
“我总不能看着他走火入魔。”
还是因为她自己当年弄出来的剑法。
虽然她不记得就是了……
“那是个等阶六的修行者,不一定会走火入魔,”李稷淡淡道。
“处理不好的确很危险,”嬴抱月道。
好在孟施不愧他在年轻人中火法最强的名号,之前她只是举手之劳那少年却迅速理解,调整好了呼吸。
不过现在看来,经过刚刚那一遭,嬴抱月觉得孟施应该并不是她的徒弟。陈子楚的猜测应该没有成真的可能。
虽然她记忆不全,做出抛徒弃子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毕竟是自己独创的剑法,如果是她收的徒弟,嬴抱月觉得她应该不会……教成那样。
虽然她没收过徒弟,但作为最为了解的自创剑法,她应该从里到外都很清楚,既然她知道,那么应该不至于教东西只教一半。
这点职业操守她大概还是有的。
而孟施的剑法……嬴抱月目光微深,她觉得更像是本身半懂不懂的人教的。
这么危险的事,也真亏这人的师父能做出来,这都什么人啊,嬴抱月腹诽道。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还真不是孟施师父的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孟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被他中途丢下,后来却说是迷路了刚刚冲上马车的莫华看向他,面上忧心忡忡,“师兄,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施摇头,脑海中莫名回想起那个女子呼吸的节奏,胸口上涌的血气平复了不少。
“你师父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住你,让你不要用后面的剑法,”莫华看着孟施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那是……”
孟施一僵,随后别过头看向窗外夜空上高悬的明月,随后他深吸一口气。
“我就是想要试试看,想要告诉那些人,那个人的剑法还存在于世。”
“更何况对手是嬴珣,我就一时冲动了,”孟施淡淡道,“只想快点打倒他。”
“嬴珣公子本来也够不容易了,不知师兄怎么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莫华摇头道,但观孟施脸色他还是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以后他们和前秦的冲突还多着。
北魏的马车一路摇晃着离开,而南楚国师府的马车也即将重新出发。
嬴抱月在墙角边送别了一瞬就消失的李稷,看向走出来的姬嘉树,两人各自都没追问什么,毕竟此时此地不是好的时间地点。
但等回到南楚国师府,看着和临走时不同张灯结彩的府邸,姬嘉树瞳孔一缩,发现这恐怕也不是好的时间地点了。
“春华君和公主殿下,你们总算回来了,让老奴一阵好等。”
而就在这时一个宫中女官模样的嬷嬷迎上来,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两人满脸堆笑。
“宫里刚刚传来消息,两位正式的婚期已经定了,今夜按规矩住同一间房罢。”
规矩?这都是什么规矩?
姬嘉树和嬴抱月两人都愣住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相
宫里老嬷嬷的话音落下,南楚国师府门前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夜已深但国师府门口此时却人气正旺,在大门口临时加上彩灯装饰的下人们和宫里来帮忙的宫人们泾渭分明,宫里们的宫人们一脸喜气,而南楚国师府下人们却纷纷神情古怪。
在老嬷嬷开口之时,姬嘉树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家门口多了许多人。
因为国师不在和母亲对这门婚事的冷淡,原本早上他和嬴抱月离开之时,府内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装饰。
虽然他事先知晓今晚也会有宫里的嬷嬷来帮忙完成最后的一些流程,但看今早离开时府内的清冷和宫人们的敷衍,姬嘉树原本以为一切的繁文缛节都会保持在最低限度。
毕竟这是一门临时的婚约订婚,因他父亲南楚国师的缺席连婚期都没定下来,无论是宫里还是国师府都觉得面子能看过去就行了,早上的时候南楚王后也不过派了十个人过来而已。
但此时看着在南楚国师府内忙前忙后的宫人们,很显然比早上要多了很多。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嘉树看向恭敬地站在门口的老嬷嬷,努力忽视掉她刚刚话语中同房的事情,只集中在前半句。
“婚期定下来了?但之前我并未听说,敢问嬷嬷这是?”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
“啊,这个呀,”老嬷嬷像是完全看不出门口少年们的尴尬,一脸喜气地道。
“公子今日回来的晚了,公子们回来之前陛下派人送来了口谕,说是听二殿下说了今日公子和公主殿下琴瑟和鸣的订婚盛况,实乃天作之合,已经做主将婚期定在了初阶大典闭幕之时。”
二殿下……
姜元元……
姬嘉树内心无言,果然是那个人搞的鬼么?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老嬷嬷笑道,“陛下王后都十分欣喜,二殿下更是为公子能觅得良媳高兴,听说公主殿下身边的嫁妆队伍都离散了,特地派了许多宫人来帮忙操持。”
“二公子的院子老奴已经带人重新布置过了,今夜良辰美景,二公子和殿下快进来吧!”
老嬷嬷笑眯眯道,“老奴就是二殿下身边的人,今晚会好好服侍两位新人的。”
姜元元……
没想到那位南楚二殿下还有当媒婆的潜质,嬴抱月闻言咬牙,眼前浮现出那个王族少年笑眯眯的那张脸,有点后悔当初离开时候为什么不给他多下点毒。
看着身边姬嘉树闻言一言难尽的神情,嬴抱月深刻怀疑姜元元整这么一出,就是专门给姬嘉树添堵来着。
姬嘉树当时以未婚夫的身份为借口打断姜元元对她的阻拦,结果这位二殿下反过来就送来了大批宫人整出这个场面。
前未婚夫给现未婚夫送人操持婚事还强制把前未婚妻和现任送作堆,也真亏那个人能做出来。果然能在南楚王室活下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人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不过……开幕式的时候订婚,闭幕式的时候成亲吗……嬴抱月眯起眼睛,这安排听起来也非常有姜元元的手笔。
这日子选的也是非常巧妙了,毕竟按照她和姜元元的血盟,初阶大典之时也正是决定她在南楚结局之时。
如果没有成为魁首,她就要进宁古塔,当然这婚也就不用结了。
“这婚期……”姬嘉树看向嬴抱月,在看到他的目光之时,嬴抱月就知道他和她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这不也刚好么?”嬴抱月看向他一笑,“如果一切不如人意,那么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被卷入的姬嘉树也能获得自由。
姬嘉树看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微微一怔,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但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和她身上的伤痕。他的心中却忽然升起不明的感觉。
“公主殿下?”门口的老嬷嬷闻言愕然,“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闻言一笑,随后看向老嬷嬷神情微妙,“婚期定下来了的确可喜可贺,可……为什么我今晚要和二公子住一起?”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她和姬嘉树又没成亲,却要同屋?这什么规矩?姜元元那人造出来的规矩?管的太宽了吧?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南楚特有的规矩,”老嬷嬷闻言脸色却没一丝变化,看着嬴抱月一板一眼地说道,“如果是上门的新娘,订婚夜不住在娘家的话,那么为了吉利当晚未婚夫妻要一起同屋守夜,以求日后同甘共苦。”
守夜……
嬴抱月闻言看向姬嘉树,姬嘉树闻言扶额,“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但这种讨口彩的习俗一般商户和乙姓世家小门小户用的多,甲姓世家嫁女儿怎么可能让新娘直接上门,但偏偏这人的情况……
“陛下和二殿下怜惜公主殿下娘家遥远,特地让公主殿下入乡随俗,”老嬷嬷满脸堆笑,“一切都安排好了,老奴也是奉命行事,二公子和公主殿下可别让老奴难办,喜事变恶事。”
这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姬嘉树头疼不已,只是守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之前和姜元元说出那样的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女子会怎么想?他要是同意,对一个女子而言同屋……
“南楚的习俗么?入乡随俗啊……”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身边传来嬴抱月的声音,“我倒是无所谓。”
无所谓吗?
她身后的姬安歌姬清远归辰归离等人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毕竟她不可能回娘家,而那个锱铢必较的南楚二殿下也是吃定了这一点。
不过些许小事倒也无所谓,真要和这些宫人理论反而循了那存心给人添堵的某人的意。
不过换个地方待一晚而已。虽然就她本人而言,折腾了这么一天她只想回清安院待在姬安歌身边。
“不过……”嬴抱月看向姬嘉树苦笑道,“二公子那边方便吗?”
所以她担心是他这边不方便吗?姬嘉树闻言一怔,随后摇了摇头。
“没事,不过守夜的话我那边没有准备,恐怕没什么能招待你。”
“两位还真是相敬如宾,”老嬷嬷笑眯眯道,“那快进来吧。”
这根本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互相客气吧?姬清远在二人身后看着那个见人说鬼话的嬷嬷,内心无言。
但不管怎么说夜已深,也没人能和宫里人争执这些,姬嘉树在一边认命地微微叹息,跨入门槛。
这胡闹一般的事也只能这样凑合了,总之不过一晚,大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这样吧。
嬴抱月在一边也抬脚正要入门,而就在这时。
“我不同意!”
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嬴抱月脚步一顿。
众人抬起头,看向忽然出现在门槛处的女子。
那是叶静姝。
第一百六十五章 喜事
都差点忘记都还有她了。
看着站在门口处因为愤怒气得脸色发红的女子,嬴抱月内心无奈。
“你……”明明门口站着很多人,但叶静姝却好像只能看到她一人,看上去似乎是把今晚的那个安排当成了她的诡计和一厢情愿。
而嬴抱月没有猜错,在听到礼仪嬷嬷居然让未婚夫妻同住之时,叶静姝就已经认定肯定是那个女人耍的手段。
“你这个不要……”叶静姝手指着嬴抱月,指尖颤抖。
这女人根本没资格进这道门!还想要去她表哥的院子?简直是在做梦!
然而就在叶静姝蠕动着嘴唇要骂出那句话时,一阵风却已经穿过了她的身边。
叶静姝愕然抬起头,但她身前已经没有了嬴抱月的身影。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像是用了妖法一般居然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女子。
“你……你这个妖……”
这次是又想说妖女了吗?嬴抱月无奈地回过头,看向神情复杂的姬嘉树,“二公子能和叶小姐解释一下这是普通修行者都能做到的事吗?”
姬嘉树点了点头,看向叶静姝淡淡道,“对等阶七的修行者而言不算什么,再正常不过,不用大惊小怪。”
不过姬嘉树没想到刚刚真元都濒临干枯的这个女子居然还能有如此速度,她到底……
“我们家殿下在稷下之宴连胜十六场,现在不过进个门,算的了什么!?”就在这时叶静姝面前响起少年人的大笑。
早就看叶静姝不快的归辰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牵着归离的手从站在门外,鄙夷地看了一眼叶静姝,随后一般自顾自地大笑着一边走向嬴抱月。
嬴抱月笑了笑,但没有阻拦他。
“你……”
叶静姝第一次被人如此嘲笑,还是被一个下人。她正要震怒但忽然看着面前姬嘉树若有所思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她心头一跳睁大眼睛。
在场的包括今日在稷下之宴和开幕式时服饰的下人们听到姬嘉树和归辰的话,面上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居然像是默认了这个女子的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
叶静姝还清楚地记得这女子刚刚入府时的狼狈,直到今天早晨这个女人明明都还都是所有人眼中有目共睹无才无德的花瓶公主。
为什么只是短短的一天,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她凭什么?
“叶小姐,你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在这时嬴抱月在叶静姝身后淡淡开口,“但你说你不同意,你以什么立场不同意?”
叶静姝一僵。
“我……我可是叶……”她正要反驳,但嬴抱月却已经再次开口。
“你如果是你姐姐,当今的王后娘娘,那当然可以这么说,”嬴抱月背对着叶静姝没看她一眼,淡淡开口,“但你不是,那么就请别说话。”
叶静姝睁大眼睛愕然无言,而一边的姬嘉树微微一怔,心情复杂。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女子不说话则以一说话就直击要害。
就像她的剑一样。
这样看来,这女子之前的确是懒得和叶静姝计较……
“你……”叶静姝气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和其他世家女拌嘴,也都是旁征博引用典故讽刺人,怎么这女人居然敢这么说她?
然而她怒火中烧却一时想不起能反驳刚刚话的词,只能想到更直接的谩骂。
在南楚国师府门口,叶静姝脸色青了又白,死死瞪着居然想往前走的女子,“你个……”
姬嘉树眉峰一蹙,正要开口,这时一个老嬷嬷苍老的声音响起。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让老奴好找,夫人正在找您呢!”
人就站在国师府大门口这有什么好找的,嬴抱月闻言心道
总之来给叶静姝打掩护的人终于是来了,叶氏一直没出现,她身边的婆子却适时出现。
看来是一直躲在一边观望。
“姑母?”叶静姝一愣,随后恨恨看向嬴抱月,“你不要以为……”
“嗯,”然而不等她说完,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道,“我先走了。”
姬嘉树点头,但也没比嬴抱月晚多少和众人一起跨入门槛。
这一行人中,自然也没有人会去看叶静姝。
看着叶静姝发白的脸色,一边的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小姐,小姐我们快回去见夫人,夫人……”
那位夫人大概短时间内不会放叶静姝出来再来这样一出。
嬴抱月听着后面的动静心道,她沿着鹅卵石小路朝已经记得位置的院落走去,在一个岔路口顿住脚步。
从这往左手边是清安院,往右手边是通往姬嘉树院子的道路。
“明月,你……”归辰也停住脚步看向归离,“晚上让归离跟着你……”
“大概没合适的地方睡,”嬴抱月转过身看向后面的姬安歌和姬清远,“我的人可能还要麻烦两位。”
“没什么,”姬安歌看着眼前这一幕,“毕竟这两位住的地方都是安排好的,一切如常。”
“嗯,”嬴抱月笑起来,“我明日也能一切如常了。”
明日能一切如常的回去,但今晚还不可以。
姬嘉树在后面听懂了这句话,看来这女子还真把清安院当成了自己的居所,这到底是……
“走吧,”嬴抱月看向他,姬嘉树收回心神点了点头。
在岔路口两队人分开,姬安歌姬清远和归辰归离走回了清安院,而嬴抱月则和姬嘉树前往他的院子。
从岔路口走出一段,姬清远忽然微微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头顶的明月。他身边的姬安歌也随之停下脚步,低头怔了怔,忽然回头看向刚刚的另一条岔路。
“安歌?”姬清远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姬安歌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但下一刻在走动中她看向姬清远冷不防开口,“大哥,你还好么?”
“嗯?”姬清远一愣,姬安歌瞥了一眼左后方脸色有些苍白的归辰,看向姬清远,“二弟的院子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过夜,还真让人担心。”
按照他们父亲制定的家规,公子娶亲前院中不得有女子服侍,姬清远和姬嘉树的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有。不过姬清远身边还有她这个同胞妹妹在,她那个二弟的院中可还是第一次迎来一位女子。
叶静姝之前无数次想赖在那都被姬嘉树给请了出去,后来他干脆借着禁足的由头谢客,但今日……
想起那两人的身份性格,姬安歌一脸古怪。
“大哥,你说……他俩现在待在一个屋子里干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同屋
嬴抱月并不知道某姬氏兄妹正在站在月光下揣测她和姬嘉树今晚在做什么,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她今晚要做什么。
“那么老奴就先出去了,二公子和殿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唤人。”来到姬嘉树院中一走进屋内,那位老嬷嬷一脸堆笑地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还关上了房门。
如果不是门没锁,嬴抱月这时真要怀疑这些人的居心了。
不过都到了这时,怀疑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收回目光转而打量起被带入的这间居室。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姬嘉树的院子,但却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小院中的屋子。
之前她来的时候连堂屋都没进,只是站在院子里看了几眼。和姬清远与姬安歌两人所住的清安院不同,许是因一人所住,姬嘉树所住的小院是个一进一出的院子,面积比清安院要小一些,在世家子中也算是简朴的。
正房、厢房、下房与雨廊围成一个院子,中间空地草坪面积较大,山石上遍布剑痕,能看出一个少年经年累月勤学苦练的痕迹。
但此时就连这些山石上都贴上了红纸,院门口挂着的灯笼换成了红色,正房的窗棱上贴上了喜字,最里侧里屋内的卧榻也换成了大红色。随着他们进入,布置的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她和姬嘉树与这一团红色待在一起。
唯一不那么红的就只有正房里屋外的一方书案,嬴抱月此时和姬嘉树就正站在这方书案边。
院中正房是书房套卧房的设计,嬴抱月看向身边码着满满竹简纸张的大书案,不难猜出这里就是姬嘉树的书房。
书案上因为码满了书难以下手,而下人们向来没胆去碰他的书,由此书案成为了整个房间中唯一免遭红纸红绸毒手的地方,然而看着站在书案边那个少女的身影,姬嘉树却还是觉得眼前一切都如此的红。
“你……”
姬嘉树站在平素读书的书案边,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因他从不在书房和居室会客,这里连椅子都只有一把。今天那些宫人擅自进来收拾了这么一通,什么都记得添却唯独不记得再添把椅子。
屋里其他还能让人坐的地方……姬嘉树看向里屋又猛地收回视线。
就只剩里面的床了。
姬嘉树看向神色如常的嬴抱月,微微叹了口气,将他平素读书的椅子拉了出来,“请坐。”
嬴抱月的目光落在屋中只有一把的椅子上,抬头看向他。
“我……我等下去让他们再拿一把来,你先坐吧。”姬嘉树不可思议地发现他能意识到这女子在想什么。
然而他还是猜不到她会说些什么。
“不用麻烦,我坐地上就好。”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姬嘉树闻言一愣,随后愕然看着这人蹲下身居然真的就准备坐在地上,他浑身一震正准备阻止却发现嬴抱月忽然伸手从书案下抽出了一个蒲团,坐到了蒲团上。
“真亏你能找到。”看着坐在蒲团上后背靠着桌案伸展身体的少女,姬嘉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般这种地方都有,”嬴抱月笑了笑,“借用一下。”
“请便。”姬嘉树摊手。
“然后,”下一刻嬴抱月坐在蒲团上抬头看他,“这守夜倒是要做什么?一夜都不能睡吗?”
姬嘉树愣了愣,随后看向她身上的伤痕,“你的伤还好吗?”
“伤还好,之前处理过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但我现在,非常的困。”
姬嘉树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面前少女微笑着的脸庞。
她不说,真的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
但事实上她不累才不正常。今日一战,她比所有人的消耗都要大,哪怕是铁打的大汉此时都该瘫软了,但她却一直撑到现在,还无法得到安歇。
姬嘉树身侧手指握紧成拳,忽然对那个惯于玩弄人心的王子产生了一丝愤怒。
“我只要有能睡的地方在哪都没关系,”看着少年眼中的怒意,嬴抱月心底泛起一丝暖意,看着姬嘉树笑了笑,“不过一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一晚……
没什么大不了吗?
对她而言其实是想尽快回到他的长兄长姐身边是吗?
姬嘉树看着毫不在意地坐在地上靠着几案就准备休息的少女,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人我不会让他们进来,守夜不过做个样子,你睡吧。”
“那就好,”嬴抱月笑了笑就准备阖上眼帘,但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姬嘉树有些犹豫的声音。
“话说……”
“嗯?”嬴抱月睁开眼睛,只见姬嘉树看了一眼内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看了下,屋内被褥是刚换的新的。”
嬴抱月看着他,姬嘉树顿了顿,他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道,“你进屋去睡吧,我就呆在这里,不会进去一步。”
嬴抱月怔了怔,屋内气息因为这句话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姬嘉树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有点蠢,他是个等阶五的修行者,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从修行者的角度而言,他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等阶高的修行者什么都能做到,而低阶修行者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女子不会多想吧?
姬嘉树内心无奈,但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敲击声,“二公子!”
“怎么了?”姬嘉树皱眉。
“老奴看书房灯还未熄,提醒二公子一句,这守夜您要和公主殿下待在一个屋,可别一人书房一人里屋,这可不合乎规矩。”
这都是什么规矩……
姬嘉树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都快受不了了,但这时嬴抱月扶着几案站起身,微微打了个呵欠。
“那我进去睡了,姬公子也进来吧,省的外面一直敲。”
影响睡眠。
她……她说什么?
姬嘉树闻言睁大眼睛,但不等他反应,嬴抱月已经走进里屋,躺到了床榻之上。
少女的呼吸匀净,几乎像是瞬间就睡着了一般。
窗外再次响起敲击声,姬嘉树皱起眉头看着榻上的少女拉起了屏障,随后吹灭书房的灯走进里屋。
他在离床三步开外的距离外停下脚步,移开视线。
但他的里屋就这么大,想完全避开床是没那么容易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姬嘉树挪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平躺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怎么了?你要去哪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姬嘉树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睁开双眼的嬴抱月。
“我在这影响你休息,我去趟后山观星,你在这好好睡吧。”他硬着头皮道。屋里有通往后山的密道,在禁足的夜晚因为某个存在也形成了习惯,此时正好能避免尴尬。
后山……
观星……
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嬴抱月闻言忽然沉默了一瞬,看向他问道,“你家后山,有树吗?”
姬嘉树一愣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有。”
山上怎么可能没树,再说了正因有树他才要去。毕竟只有在有树的情况下,他才有希望呼唤到那位神灵分身。
“这样啊……”然而姬嘉树没想到听完他这句话,躺在床上的少女忽然神情复杂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姬公子,你还是呆在这里罢,我不介意的。”
毕竟你去后山……吵的人还是我啊……
嬴抱月翻了个身默默心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共眠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面庞,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对劲,但经过昨晚一夜足够长的时间,他已然能够察觉。
这个少女的呼吸远比寻常人要悠长平静。
因为姬嘉树突然的俯身,原本半身都已经起身的嬴抱月只好又躺了回去。
但眼前的少年却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此时距离的有多近,明亮的眼睛满满的疑惑。
姬嘉树俯身仔细地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只因突如其来意识到的一切而惊讶不已。
这份呼吸中的悠长平静他并不陌生,这与寻常修行者打坐修行时全神贯注后所进行调息时的韵律很像,所以之前他每次和这个少女相处的时候并没多么注意。
但经过昨晚那么长时间两人单独又没有别的事打扰的相处,姬嘉树震惊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这女子而言,对其他修行者而言全神贯注后才能做到的调息,是她一直都在进行的呼吸。
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觉的时候。
换句话说,如果他猜测的一切是真的,这个少女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的话,那意味着全天十二时辰,她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可……怎么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看着被他笼罩在身下但呼吸丝毫未乱的少女,平素被其他同窗夸赞心如止水的姬嘉树,第一次无法再保持平静。
在过往那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修行者尝试过这样的事情,但平素修行者调息都需要抱元守一有合适的地方打坐集中精神才能做到,把这样的事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谈何容易?
如果都能做到这样的事,修行也谈不上修行了。
姬嘉树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的眼睛死死咬紧了嘴唇,等待着她的答案。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全神贯注的双眸,嬴抱月却有一丝走神,明明是这样的姿势,但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和风月有关的情绪。
姬嘉树眼里满满的求知欲,如此专注和纯粹让她想起第一次在巨灵木听到这个少年的声音之时的事,那时他也是如此迫切地追问和修行有关的事。
南楚春华君专注修行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人如果生在上辈子她待过的那个现代世界,一定是个一等一的学霸,极富钻研精神的那种。
呼吸吗?
嬴抱月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少年的脸庞,摸了摸自己的唇和咽喉,脑海中浮现出她小时候无数次沉在云梦泽中窒息训练的记忆。
“我觉得你大概猜到了,”她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不过很特别吗?”
姬嘉树面色变了。
下一刻他闭上眼睛,集中起全身的所有注意力,将呼吸聚拢,变得悠长,尽量和上这个女子的节奏。
像调息那般深远,与调息甚至都有些不同,更为稳定平静,还有着一些他没弄明白,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时姬嘉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昨夜气息紊乱的孟施能在这个女子的手下那么快的恢复,因为她用自己的呼吸引导了他。
“我不太清楚,但和修行时的调息很像,”姬嘉树睁开眼睛道,但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能感觉到他的调息已经断了。
连他都没办法一边和人说话一边调息。
但眼前少女的呼吸还没有乱。
有些东西像是被刻在她的骨子里,真的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已经成为了本能。
“修行的调息吗?”嬴抱月顿了顿看着他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从原理上来说,的确能说的过去的,但姬嘉树不说,她还真的不知道。
因为和修行相关了,所以她不记得了。
对她而言,这的确就是呼吸的方式。人能忘记很多事,但却忘不了生存的本能。
她的仇人夺走了她的很多东西,但这世上夺不走的东西,依然存在着。
“你是怎么做到的,”姬嘉树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问道。
如果她能做到这样的事,她身上真元速度增长的不同寻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怎么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熟能生巧,”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小的时候练过。”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但正因为是他,才知道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件事。
那么多人想要做到,却都失败了的尝试。
如果只是训练就能做到,那到底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训练,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而姬嘉树不知道的是,那份铭刻在嬴抱月骨子里本能比寻常人想象的还要强。
甚至穿越了时空和肉体依然存在的。
直到今日,在被剥夺至此的现在,依旧能化为她的力量。
就如没有人知道,她被剥夺之前是多么强大一般。
看着眼前少年愕然的神情,嬴抱月躺在床上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姬公子,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要起来了。”
“起……”姬嘉树回过神来猛地一愣,才发现他刚刚干了什么,少年猛地退后一步,好在他是修行者步子稳,不然嬴抱月担心他险些闪到腰。
“抱……抱歉,”姬嘉树有些手足无措的赔罪,“刚刚我太……”
太惊讶一时专注其中,但礼节上却唐突了女子。
看着行礼姿势无比标准谦逊的少年,嬴抱月有些想笑,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没好意思笑出来,最后目光却有些怔忡。
昨晚姜元元胡闹的举动,其实有为难他们的心思在,但其实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场婚约也是,目前也保持在了对他们双方伤害最小的程度上。
当然有姬墨闭关还没出来搅局的原因在,但很多事上,也多亏了这位姬二公子的清风明月。
也不知姬墨是怎么生出这么清风明月的儿子来的。
虽然他的父母包括和母族和她当年曾有过过节,但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些小事,姬二公子你不用在意。”
嬴抱月看着站在三丈开外依旧在行礼的姬嘉树,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笑了笑道,“话说二公子,关于之前我们说的解除婚约的约定。”
姬嘉树闻言一怔抬起头,只见眼前少女认真地看向他,“如果这一次能成为魁首,我会借此向南楚二殿下提出,解除我们的婚约。”
嬴晗日那边讲不通,但姜元元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手段并且似乎有想利用她的心。如果她输了本来婚约也就不成立,但如果她赢了,那么在姜元元面前,她也拥有了一些筹码。
看着面前的眸光纯粹的少年,嬴抱月目光宁静。
她受他帮助良多,但她身份和时间有限,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唯一能做到的那件事。
那就是放他自由。
“那个约定?”姬嘉树一愣想起之前他和嬴抱月关于婚约的约法三章猛地反应过来,但想起还在闭关的父亲和深不可测的姜元元他顿了顿开口,“倒也不用勉强……”
这女子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如果说他当初的确迫切想解除这个婚约,但此时在知道她面对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却有些……
“不论发生什么,”而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少女笑了笑看着他认真道,“我一定会遵守解除婚约的约定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蒙在窗户上的红纸,留下朦胧的红光。在微微的光线里,姬嘉树靠在床边从调息中睁开双眼。
他静静凝视着眼前模糊的光线,身后传来少女平稳的呼吸声。凝视着窗外的晨光半晌,他静静转过头。
平躺在床上铺着的红绸上的少女,身姿和昨天晚上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安静地躺在那里浑身却缠绕着极为特殊的氛围。
晨光中,她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消失一般。
姬嘉树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一幕,
她身上的颜色一直都很淡,但此时躺在红绸铺就的床铺上,雪白的肌肤都被染红,好似躺在火红的花朵之中,让他忽然想起昨日她走下台阶红衣消散带来的那一场红雨。下一刻姬嘉树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脸颊上的几道伤痕上微微一怔,一时没能移开视线。
然而再下一刻,嬴抱月的眼睛忽然静静睁开,偏过头看向他。
姬嘉树一愣,顿了顿道,“你醒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是睡着了但至少保有三分清醒,在昨晚一整夜中,每当窗外有人经过,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气息细微的变化。
这让他盘坐地上也一动不敢动,只要有一丝真元的波动,他都怀疑这个女子都能立刻苏醒过来,哪怕在如此精疲力尽之时。
这份敏锐和警觉让身为等阶五修行者的他都有些自愧不如,同时姬嘉树心情也有些复杂。
看着面前睁开双眼就十分清醒的少女,姬嘉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到底有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什么样的人的身边,能让她安心地睡一觉呢?
他不知道。
虽然他什么都知道什么又都不知道,然而看着那个少女清澈的双眼,姬嘉树最后只是笑了笑看向她,“睡得好吗?”
嬴抱月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来,看向盘腿在地上坐了一整夜的少年。
她的确在睡觉的时候也会保持三分清醒,但刚刚就在她睁开双眼的瞬间看到那个靠在床头的背影,忽然眼前有一瞬的模糊。
“你醒了?昨晚睡的好吗?”
在朦胧的晨光里,她仿佛看见一个背靠着床板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转过身,向她俯下身来,看不清面容的面庞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一切,但那个身影却在她的眼帘里淡淡逝去,一束晨光晃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只清晰地看见面前姬嘉树疑惑的面庞。
“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嬴抱月摇了摇头看向他笑了笑,“我昨晚睡的很好。”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恍惚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什么?
那是……她的记忆?
什么时候的记忆?
嬴抱月眸光如水面般摇曳。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那就好,没想到这一晚过的还挺快的,”这时姬嘉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嬴抱月看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露出歉意,“昨夜真是委屈了姬公子。”
“没什么,修行者就是这一点方便,”姬嘉树笑了笑,虽然昨晚她和他也一起考虑过了一起躺着和打地铺等考虑,但作为修行者最方便也最自在的方式莫过于修炼一整夜。
姬嘉树以前也尝试过彻夜调息修行,所以此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
而此时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板,而那女子躺在床上,他们居然就以这样特别的姿势这么说起话来,也是他从未想到的。
“昨晚估计有不少要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都在陪我修行,”姬嘉树打趣道,“我这么练上一夜,再参加初阶大典估计都能再拿个魁首。”
“你现在再参加是违规吧……”嬴抱月看着他的侧脸无奈道,“其他修行者该说你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那倒是,”姬嘉树笑起来,不过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晚上没有去后山呼唤腾蛇,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可惜,失去了能和他探讨修行的人,他也只能这样一个人打坐。
“我要再参加就只有中阶大典了,”姬嘉树笑了笑道,“中阶大典的魁首可不好拿。”
嬴抱月闻言一怔,看向他,“连你都觉得难吗?”
之前在归辰那里,她只听说过他对初阶大典的热衷,但这么多天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中阶大典,提起的人还是堂堂南楚春华君。
“东吴有许多高阶修行者,”姬嘉树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道,“不说别人,如果昭华出场我就很难获胜。”
他耸了耸肩膀,“毕竟那人听说已经等阶四了。”
昭华?
嬴抱月顿了顿,看向姬嘉树,“你是说那位……东吴昭华君?”
“嗯,”姬嘉树点头,“不过那位行踪神秘,连境界都只是传说,也不知会不会参加。”
“不说昭华,今年的中阶大典,北魏的光华君和后辽风华君也到了参加的时候,”姬嘉树笑了笑道,“到时候是真的强手如云,肯定是一场恶战。”
人神死后,山海大陆修行界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新生力量长成,也到了迎来新的一轮热潮的时候了。
姬嘉树目光深远。
“如果中阶大典上能诞生不少新的等阶五等阶四,也许久违的的高阶大典会重现天日也说不准。”姬嘉树认真道。
山海大陆已经多年没有再出现新的天阶修行者,不少老人们猜测会在他们这一批格外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中诞生。
现知的战国六公子就会有三位出场吗?嬴抱月听着初次听到的中阶大典未来的战况,只觉得前路遥遥。而听到姬嘉树话语中的高阶大典,她微微一怔握紧了手腕。
那正是她所渴求的,成为天阶,成为等阶二,她才能活下去才有找到当年真相为她最重要的人报仇的力量。
那么至少,她要能赢下初阶大典,达到中阶大典,见到此时尚且还只停留在姬嘉树话语的高阶大典所在的地方。
而最初的一关,初阶大典已然开始。
“高阶大典啊,”嬴抱月从床上缓缓坐起,看向姬嘉树笑了笑道,“真让人憧憬。”
姬嘉树闻言一怔,她在说什么?
哪怕对他而言,高阶大典都是一个遥远到需要拼命去够的存在,而眼前这个等阶七少女居然不是只想着参加初阶大典,还想参加高阶大典吗?
只有高阶修行者够多才能开高阶大典,过去已经七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今年希望虽巨大但下一次也不知道在何时,这女子这么说是想今年就参加吗?
她……到底想要走到哪里?
如此低微的境界,她到底想怎么做到这一切?她又怎么能做到这一切?
就在这时,姬嘉树看着手臂撑在床上缓缓坐起身嬴抱月,忽然眸光微凝。
“昨晚谢谢你,”嬴抱月看向他道,“如果无事的话我先回去清安院,你……”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书卷般的气息拂面而来,嬴抱月坐在床上怔了怔没有动,看着忽然向她俯身过来的姬嘉树。
“我发现……”姬嘉树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轻声开口。
“你的呼吸方式是不是有一些特别?”
------题外话------
本作的战力天花板还没出现其实
上一章167章标题和序号昨晚发错了,今天已经改过来了,内容都是替换过的,但标题似乎要重加书架才能显示出改完的。
上一章第一百六十七章的标题为共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呼吸
嬴抱月说完,姬嘉树再次一怔,但随后点了点头。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想了想道,“嗯,不过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能安全渡过这次初阶大典。”
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了?嬴抱月目光一顿,但只见眼前少年神情陡然认真起来。
姬嘉树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你准备参加不是吗?”
虽然刚刚那女子的话让他心头一跳,但仔细想来这也是那女子能成为魁首才会发生的事。
而以这女子现在的境界和身份处境,这个可能几乎微乎其微,姬嘉树现在担忧的,是她能不能活下来。
不管婚约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他这莫名其妙的心情又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
就像他当初拜托陈子楚和许义山时说过那句话一样。他不希望这个女子死去。
起码不要随了别人的愿而死。
姬嘉树很清楚,在昨天的那场盛宴中,他确实感觉到了有人投射到那个女子身上的杀意。
就在这个女子决定参加初阶大典之时,他也明白作为七年后第一个以女子身份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她的身上还要承受多少的杀意和恶意。
有无数人想要她死去。
就算撇开这些不言,初阶大典尤其是众人战第一轮也非常危险。
因为这是唯一一场不会在众人面前发生的争斗。
姬嘉树看着眼前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婚约者,在知道第一轮的规则的时候就该拼命阻止了,但偏偏他不能阻止。
为什么她还没参加一个两个都在担心她的性命?不要在参加前就这么一直给她插旗啊,看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嬴抱月苦笑道,“话说到底会发生些什么?我只是粗略听说过规则。”
“下午的时候前秦的继子,也就是嬴珣大概会聚集前秦的修行者,”姬嘉树看着嬴抱月道,“到时候他也会仔细告诉你们。”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修行者需要在一座山林里待上三天,其中有不少陷阱凶兽和……鬼。”不知为何说到这个‘鬼’,眼前少年声音忽然一顿。
“鬼是什么?”嬴抱月问道,她也算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人,自然很清楚这个鬼不可能是真的‘鬼’。
“是由人所扮,”姬嘉树道,“一般是高阶修行者,作为安排的对手。”
也就是有人为扮演的反派了。
本来那么多修行者进山就容易发生争斗,结果官方还有人下场专门负责将水搅浑,可想而知那三天会有多混乱。
“进山之前要签生死状,”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着嬴抱月道,“因为最后是看每个国家存活人数占进山人数多少的定输赢,所以……”
他深深地看了嬴抱月一眼,“虽然明面上禁止私斗,但等阶低的修行者往往会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嬴抱月闻言一怔,虽然她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因为是师父曾制定的规则她本没想太多,但从参加过的人口中说出,就显得十分真实。
“原本就是这样的吗?”嬴抱月凝视着姬嘉树。
“以前其实……对私斗查的很严,”姬嘉树顿了顿道,“但从七年前开始……便不再限制这些了。”
“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以求培养出各方面都更强大的修行者。”
哪里是为了更强大,嬴抱月目光微沉,果然是七年前开始,这意味着三天三夜里那座山会变成法外之地,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在养蛊,如果是姬嘉树这样名声在外的强者倒还没什么,但进山后弱者显然会成为首先被淘汰的对象。
当然经历过昨日一战,倒也不会有很多人把这女子当成软柿子,姬嘉树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道,但问题是她的身份如此,高阶修行者中难免会有人会动心思。
看着嬴抱月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当初要是一直能隐藏身份就好了。”
却没想到她会为了许义山放弃对自己的保护。
“计划赶不上变化,”嬴抱月笑了笑道。
“你当初……”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姬嘉树忽然心头微动,看着这双眼睛他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女扮男装?”
这样的话她无疑会少很多阻力,根本不用走上这最艰难的一条道路。
虽然男装不好扮,但姬嘉树很清楚这个女子肯定有办法的,放在不认识她之前,如果得知有女子参加初阶大典,他觉得不论是谁肯定会先选择女扮男装。
“只要能参加,不论是什么身份不都应该可以吗?”他喃喃问道。
为什么这女子不选择明显更好走的路?
“如果真的有难言之隐这么选择没有什么错,”然而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但如果在可以选择的时候这么做,我觉得等于承认了这一切。”
“承认了什么?”姬嘉树闻言一怔。
“等于承认了现在的一切是对。”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开口。
女子不能修行。不能参加初阶大典。
女子不能参政。不能做官。
除非假扮成男子。
“但这一切是错的,”嬴抱月看着姬嘉树认真地开口。
男修也好女修也好都没有错,她的师父创造出这样的仪式,是为了所有的修行者,并不是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可现实篡改了这一切。但这不意味着在这样的亘古长夜里,她会选择向这样的现实屈服。
这是一场漫长的复仇,如果不是以女子的身份参加,对她和对她的师父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错的是他们,不是我,”嬴抱月看着姬嘉树笑了笑道,“如果我这么做了,等于放弃了吧。”
放弃了证明这一切是错的。
错的另有人在,不是她的师父。
她不会放弃。
不会为这现实改变。
姬嘉树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有晨光打在她身上,落成微微的光圈,柔软而坚韧,是独属于她的坚韧。
“我明白了,”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静静看着后他一届,即将踏入那死亡之地的修行者。
“祝你一切顺利。”他轻声道。
“嗯,我会的。那么我回去了。”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
姬嘉树看着晨光中那个少女单薄的背影。
她不会为世界所改变,那么她所要做的,是改变这个世界吗?
……
……
正如姬嘉树所说,就在嬴抱月回到清安院后不久,归辰就收到了由前秦继子发给所有参加初阶大典的前秦修行者的帖子。
当然,没有发给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登记名册的时候,她和归辰填了同一个地方,但总之托归辰的福嬴抱月也看到了这一封帖子。
这是邀请所有前秦修行者今晚去叶府共同商议众人战策略的帖子。
但初阶大典就在两天后,那么多的修行者都是初次见面,嬴抱月不觉得此时第一次召集能商量出什么东西。但她猜测嬴珣应该本身已经组织起了一批实力较强的前秦修行者作为主力,毕竟团战必须培养配合,临时组队显然不现实。
而主力之外的应该都是纯听话的外围人员。
而她和归辰显然是外围人员,在团战中主要的任务应该是保命。
但听说众人战中的各人得分,和每个修行者在这场胜利中的贡献程度有关。
这也意味着,就算她活了下来,如果不能做出点什么,也不一定能拿到成绩。
真是可怕的规则。
而就在思索着这些,随着天色的变暗,嬴抱月和归辰一起乘坐马车,来到了嬴珣这么多年居住和被收养的府邸。
也是叶静姝和叶思远的长大的地方。
南楚大司空的府邸,叶府。
第一百七十章 序曲
虽然曾和姬墨有诸多过节,但南楚国师作风朴素在南楚历来非常有名的,而在看到南楚叶氏本家的府邸之时,更能让人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这就是……南楚叶氏的府邸……”
走下马车归辰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庞大的府邸。
眼前的府邸虽然和丹阳城内的中心有一定距离,但却足以称得上是盘踞一方。归辰觉得南楚国师府已经够大了,远远超过他自己本家的大司马府,但他没想到眼前这南楚叶氏的府邸居然比南楚国师府还要大。
这已经不是几进几出的问题,南楚国师府是凭山而建,而南楚叶氏的府邸里,甚至有着自己的山。
零落有致的院落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精致奢华中又透露出风雅,但更多的还是透露出宅院主人的权势。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嬴抱月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丹阳第一府,的确名不虚传。”
还好她当初剑劈的是南楚国师府,这叶府的面积……劈起来应该不容易吧……
“丹阳第一府么?”归辰并不知道嬴抱月心中此时转过的危险想法,只是为这个名号和其背后蕴含的意义睁大眼睛。
能拥有丹阳第一府邸,这意味着南楚叶氏的确算的上是南楚第一世家。
“原来真的……”归辰喃喃开口,却没能说完。
“怎么了?”嬴抱月侧目看向他。
看着那个女子清澈的眼睛,归辰肩膀一震,摇了摇头,“没什么。”
归辰低下头咬紧了嘴唇。他本想说的是,原来叶静姝和叶思远的家族原来真的那么强大。
看着是身侧少女平静的侧脸,他心中腾起无数思绪。
她是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敢于与他们为敌吗?
府邸代表着一个家族的真正底蕴,和他父亲归昌依赖君恩往上爬的人不同,南楚叶氏的府邸如此庞大甚至足以刺王室的眼,却依旧存在于此,这足以显示南楚叶氏的实力。
作为被太祖皇帝嬴帝扶上王位的现任南楚王室,对于这样强大的世家都只能拉拢。
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既然能说出丹阳第一府这句话,证明她很清楚这一切。
但她对待叶静姝和叶思远的态度却没有任何的不同。
“没想到珣……没想到堂哥他一直住在这么大的家里,”这时归辰只听身边的少女仰望着眼前府邸忽然开口。
她笑了笑道,“这比阿房宫里的宫殿也差不了多少。倒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府邸。
这里就是嬴珣他母族,也是养育出那个当初在阿房宫她见过第一面和最后一面的那个女子的府邸。
放心?
归辰一愣,看向身边的少女。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不知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些许异样。
“明月……”归辰正想开口,但就在这时陆续有其他马车到达,四周响起不少修行者称兄道弟的声音。而看到站在正门前的女子几乎所有人的声音都齐齐一顿。
“她怎么在这里……”
“之前的传言难道是真的……”
“一个女子还是个公主,这不是来添乱吗?”
在前秦修行者们的窃窃私语里,归辰却只见身边的少女笑了笑看向他,“我们进去吧。”
“好,”归辰连忙点头,握紧手中的帖子向门房走去,叶府的侧门此时拿着帖子的修行者络绎不绝,他也像前面的人那样将帖子递给门房就想进去,却没想到被拦住了。
被拦住的人不是他。
“等等,”归辰眼睁睁看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向他身边少女行了个礼阻拦道,“殿下,您没有帖子是不能进的。”
“我不认得你,”嬴抱月看了一眼那个家丁,“但你是前秦口音,还能认得我……”
她眯起眼睛看向他,“是有人授意让你在这专门等我的吧。”
专门等着拦她。
嬴抱月这幅身体没有画像流传,稷下之宴也只有特定的人能参加,丹阳城内能认得她这张脸的下人可不多。
“殿下,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别为难小人……”听到她的话家丁浑身一抖,但眼底露出一丝精光看着嬴抱月畏畏缩缩地开口,连连作揖,愈发引起后面的人不满。
“这公主……”
“既然嬴珣公子都没发帖子给她还非要来……”
“无理取闹……”
归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握紧了腰边的剑柄,这把剑还是他和东吴那边那位护卫借来的。就在他准备从清安院出门之时,那个蒙面的护卫不知为何在院子中磨剑,看到他看过来就递给他一把,说他今天可能会用到。
虽然他也不算会用,但他觉得这剑今日是真能用上。
然而就在归辰想要拔剑之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明月?”他愕然看去。
明明在如此多的恶意中,归辰却忽然看见身边少女嘴角泛起笑意。
“嗯,我不为难你,”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家丁道。
“那……”那家丁眼底露出一丝喜意,“那还请殿下打道回……”
回……
咔嚓一声,看着划过天际的剑光,家丁僵在原地。
“我不为难你,你尽管履行你的职责,”嬴抱月抽出归辰腰边的长剑,“我进去看向我的堂哥,我思其心切却无人理解,只能出此下策。”
一道剑光劈下,原本挡在门口的家丁和护卫条件反射的闪身,连身后风言风语的修行者都一步退出三丈远。
开什么玩笑,这女人的剑法他们昨日可是见过的!
侧门口的家丁和护卫目瞪口呆,但下一刻他们身前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归辰,快过来。”嬴抱月站在门槛后,回头道。
“好……好!”归辰将请帖往家丁手里一塞,一个箭步冲入,咔嚓一声,他腰边的长剑入鞘。
那个少女在他到达她身边时瞬间抬手入鞘。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流程行云流水,熟练到不可思议。
“你们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门房处的家丁和护卫们一眼,“故而是我硬闯。”
“走吧。”说完她看了一眼归辰,两人并肩离开。
“等……”门口家丁伸手但却没有那两人的速度快。
“方管事……这……”护卫愕然。
“还不快去追……”看着府前窃窃私语的其他修行者,家丁猛地一个跺脚,“快去通报公子!”
但不管叶府的通报速度和护院到达的速度有多快,归辰和嬴抱月已经到了抄手游廊。
虽然没人引路,但跟着前面进入的修行者就知道怎么走。
几乎不到半刻钟,随着人流他们已经到了一处三进三出极为幽静宽敞的院落前,而此时叶府的护院们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等……”
“快拦住……”
走在前面的修行者愕然回头看向后面的骚动,但归辰却发现他身边的少女充耳不闻,在所有人停住脚步的时候,只有她还在带着他向前走,他们已经走上了屋檐下的长廊,前方就是墙角转角。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个清亮的少年的声音从转角后传来。
归辰看着面前走到转角前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
时间仿佛在一瞬静止。
归辰怔怔抬起头,看着面前走廊上几乎要撞个满怀的,面对面四目相对的堂兄妹。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叶府
“别、别走……”
“姐姐,不要丢下我……”
“珣儿……会听话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冰冷的声音传来。嬴抱月猛地一怔,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冰冷又疏离的眼神,将所有的回忆藏在心里。
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短暂的沉默后退后一步,向眼前的少年欠身行礼。
“堂哥,好久不见。”
“臣妹向你请安。”
虽然嬴珣被前秦王室放逐,但作为平辈的嬴晗日本身并不能代表宗室完全抹去嬴珣的身份,在族谱上嬴珣依旧是太祖皇帝长子嫡孙,位置要高于抱月公主。
所以两人见面按照礼数,是嬴抱月向他行礼。
理应如此。
但看着眼前退后一步的少女,嬴珣却愣了愣抬起了自己的手。
就在要触到她的肩膀前,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归辰一愣,这一幕十分诡异,嬴珣的目光很冰冷,但动作却并不符合他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嬴珣自己也愣住了,怔怔看向他的手。
“公子?”追到院子里来的家丁护院看着这一幕也定在了院中。
在一片寂静里,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向抬在她肩膀上的手。
在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里,尚在襁褓中和蹒跚学步时的嬴珣想要她抱起来时候,也会这样抬手去够她的肩膀。
但人的记忆,会留到这个时候吗?
在她和他的父亲订婚后,嬴珣曾闭门不出将她拒之门外,直到她失去最后的那些记忆,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是为什么?
嬴珣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是他从小最讨厌的堂妹,但就在刚刚她向他行礼的时候,他却不想看到她向他低下头。
看着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他有一瞬的恍惚。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看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公子!公主殿下不听劝阻非要闯进来!”
在护院们的一声高喊中,嬴珣猛地回过神来收回手,嬴抱月也站起身。
嬴珣皱眉看着她,“我记得我没给你发帖子,你来做什么?”
“是吗?我还以为是堂哥你忘了,”嬴抱月将刚刚所有思绪收回心底,看着眼前满脸不快的少年笑了笑,“也是我没通知你,我要参加初阶大典。而我……”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我是前秦的修行者。而你……”
她指了指嬴珣,“你是前秦的继子。”
“你理应邀请我。”嬴抱月静静道。
嬴珣一愣,他的确是内心抗拒这女子的搅局才故意没发帖子,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直接的上门。他想要反驳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没有道理的事就是没有道理,不要因为个人好恶去找理由。”
没有道理。
嬴珣的眉头皱得死紧,如果这女子坚持要参加初阶大典,道理上他不能不邀请她。
可这件事本身就没有道理。
这时院中已经站满了前秦修行者,看着眼前这对王室兄妹的交锋,听到嬴抱月的话人群中顿时再起骚动。
“不会吧……这公主还真要参加初阶大典……”
“这众人战第一轮难道还要分配人手去保护她?”
“真是胡闹,能不添乱么……”
“你也听到了,参加初阶大典?”嬴珣闻言看着嬴抱月淡淡道,“如果是单打独斗没什么,但初阶大典不是儿戏。”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修行了,但不要以为你有个公主身份就不会死!”少年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还是你觉得你出了意外你兄长会找我麻烦,我嘴上不愿意还是要出于情面护着你?!”
嬴珣没想到这女子到了这时候还如此任性,实在是忍无可忍。
“要开玩笑去别的地方开,别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少年厉声喝道。
“这……”归辰愕然瞪大,这一次他真的气得拔剑出鞘,但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嬴抱月微微伸手挡住了他。
“怎么,”嬴珣淡淡看着她,“难道你还执迷……”
他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
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他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归辰怔怔睁大眼睛,和所有人一起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嬴珣大声开口之时,就在不关已事之人都要被这股气势压倒的时候,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的脑袋一把拉下。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少女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下是另一种难言的东西。
嬴抱月抓住了嬴珣的领子猛地一拉,嬴珣被迫低头,愕然看着眼前少女的双眼。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她轻柔的声音却仿佛能打在人的心上。
“我能理解事发突然你不想带我的心情,”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就这样看着他,无比清晰地开口。
“我这边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一生,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嬴珣猛地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再一次发觉,他记忆中的这个堂妹。
似乎真的很以前不一样了。
但为什么他会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有掩饰没有假象没有伪装,两人四目相对的那双眼睛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也有他看的懂的东西。
然后他明白他似乎是错了。
她……不是在开玩笑。
可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嬴珣眼中的怔意,嬴抱月收回了手,这时院中简直要沸反盈天。
嬴珣猛地一击掌,“诸位听小子一言!”
“吾等先讨论正事!”
说完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要参加,就认真听好好配合安排。做不到就现在出去!”
嬴抱月笑了笑,将他领子捋平后拉开距离。
嬴珣心头一跳随后定了定神,看向院中已经到齐的修行者,开始说这一次的正事。
嬴抱月和归辰站在一边竖起耳朵。
“大家听懂这次的安排了吗?如果想在第一轮活命,还请一定要如此做。”
听着嬴珣说的有些嘶哑的声音,嬴抱月目光微沉。
正如她之前所料,嬴珣的确是事先做好了安排。
对于这次的众人战第一轮进山,面对复杂的情况,他使用了常见但有用的一招。
那就是将所有的前秦修行者分为小队。
小队各自设有队长,每个队的队员互相配合保护,移动起来也方便。这类似军队编制中的什伍制度,无疑能大大加强存活率。
而嬴珣分出来的队伍总共有八队,嬴珣自己担任一个小队队长,看着被嬴珣安排站上长廊的除他自己的外的七个队长,嬴抱月目光微深。
她听说,众人战第二轮马球赛,每个国家出场队伍的人数就是八人。
看来这八人,就是这一次前秦参加初阶大典的主力。
“每个队伍的人选我已经按照名册划分过了,大家传看一下,找一下各自队长,到时候一定要听对方的话。”
不消片刻,名册也传到了归辰的手上,而看到上面他所属的队伍队长的人名时,归辰猛地一愣。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