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断水剑
和雷法剑相仿,火法剑的名称会随着每一代剑主的成就而变化。
而赤焰剑,在少司命林抱月为剑主时,名红莲。
但比起红莲这个名字,更多的人还是只知道这把剑原本的名字。
毕竟即便那个女子再夺目,但她燃烧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像是修行史上的一颗流星,带着熊熊火焰划过天际,照亮一方天空。
比起流星这个由大司命命名的新称呼,朗将军更相信那种短暂星辰原本的名字。
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那个女子对于修行界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一颗扫把星,又或者是一颗荧惑星。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赤焰。每念及这个名字,那滚烫烈焰灼烧皮肤的感触都会瞬间在这具没出息的身体上复苏。
和其他人不同,朗将军一生都不会忘记红莲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他也曾和好友部下嘲笑这稀奇古怪的剑名,然而在战场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女人的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会有红莲这个名字。
他那时还年轻,天赋异禀志得意满,目中无人。在同龄人中逢战必胜,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为修行界年轻一辈除他和他志趣相投的朋友以外就只有懦夫。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来到了北方,他那些同样傲气冲天的朋友在沙场上被一个个打败,甚至有人终生不愿再修行。
他不愿相信,更无法相信的是那些原本豪气冲天的男儿的斗志是被一个女子折戟沉沙!
他认为一定是自己的那些朋友们为自己的大意在找借口,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一切都假的,都是骗人的花招。
直到他亲眼在沙场上看到她。
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子叫她红莲。
那是一朵盛开在沙场上的血色莲花,太美丽,又太危险。
更在熊熊燃烧。
他初次遇见她的那一年,她十五岁,是整个大陆上第一个二十岁以下的天阶,名望达到了一个顶峰。
因为年纪太不少没亲眼见到的修行者都拒绝承认她的实力,包括他在内。
不过一个踩着天赋和师父上位走大运的女人!
她有名剑,有名师,有天生等阶,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快速升阶法门,几乎所有修行界的少年当时都笃定,如果他们哪怕只有那女人一半的条件,成就都绝对在其之上!
定是个什么都不管成天只想着升阶炫耀的女人,等阶高但也肯定是空壳,底子空空如也!
这是修行少年们最喜欢的笑话,他和朋友兄弟喝酒也常这么嘲笑。直到那一天在沙场上,他听见溃散的士兵们尖叫。
“红莲剑!”
“少司命!”
再然后,熊熊烈焰就横扫了他身边。
同时横扫的,还有他的骄傲。
“朗将军见过那个女人?”就在这时白发老头的话打断了朗将军的思绪,“那想必你也见过那位的剑法了?”
身披黑甲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头看向白发老头,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浑浊的眼睛眯起,看着他问道,“那么在朗将军看来,那位少司命剑法如何?”
他也许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女子的剑法。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登峰造极。”
白发老头一愣,随后叹道,“还好赤焰剑已经下落不明。”
“嗯,”在黑衣男子眼神的催促下,朗将军淡淡道,“赤焰剑随着少司命林抱月的消失,也一起消失了。”
“真不知道那人把剑给弄哪去,”白发老头惋惜道,“就算死了好歹把剑留下。”
“不见才好不是么,”黑衣男人一声轻笑,“不过就算赤焰剑在,也不可能有人再使出那样的剑法。”
有种东西不能让其重现于世。
朗将军握紧了自己的胳臂,他不知他到底想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剑法,只不过
“少司命,林抱月么”
“火法剑。”
男人低低道。
那样的剑法还会重现于世吗?
会不会重现于世不知道,但正在被人回忆的某人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黑暗的林间,此时也正燃烧着一堆火,但烧起这堆火的可不是什么剑法,而是由一个红衣少年背来的树枝。
“为什么本少爷会在这里背柴”
陈子楚猛地将满怀树枝哗啦啦堆到地上,看着蹲在火堆边的少女气喘吁吁。
“够了吗?”
少女洁白的面庞被火焰映得红彤彤,回过头来看向他额首示意,“烧一夜应该够了,辛苦了,陈公子。”
“终于够了”陈子楚喘着气走到火堆边,看着上面悬挂着的如同巨大口袋一般的物事,“这真的能行吗?如果不能吃我可是要找你的!”
“嗯,能行。”嬴抱月看着他一笑,“就快好了,去洗洗手等着吃吧。”
洗洗手
陈子楚反射地站起身往溪边走去,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回来了。”
这时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安静得都快和石头都化为一体的许义山抱着剑回过头,难得向他开口。
看着和火边那堆人保持距离待在一边的同窗,陈子楚扶额终于回忆起了来龙去脉。
就在白天,在许义山手中断水剑的帮助下追兵脚步被阻,这女子带着他们在林子里兜来兜去,居然真的摆脱了追兵。
不久后天黑下来,在到达一小溪边时,那女子开口说就此休整,她身边的少年少女和女官居然就无比自然地下马开始准备生火宿营。
那个护卫一开始还有点懵,但立刻就被支使的团团转,而他和许义山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刻那女子挥手告别身边黑豹,转身对他们开口。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为表示感谢,一起吃晚饭吧。”
晚饭
大概是晚飨吧
陈子楚对这突然的处境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下一刻,只听树林中一阵响,只见那女子拨开树枝,只见黑影一闪,溪边多了一头捕好的鹿。
是那黑豹送来的礼物。
陈子楚看的叹为观止,而更让他惊讶还在下面。
只见那名少女洗净手,从耳边摘下一小小箭镞,居然以极快的速度破开鹿身,并将用剑切好的鹿肉野葱盐巴和溪水一起装入鹿胃中,扎起悬在火堆上烧煮!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莲
陈子楚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烹煮方式。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但此时少年目不转睛看着火焰上被烧得焦黑的鼓鼓汤包,简直难以抑制其好奇。
他总觉得下一刻这野兽的胃袋就会被烧破,就像是许义山的断水剑降临一般,里面溪水会哗啦啦涌出,洒的一地都是。
然而这狼狈的画面却没有出现,随着火焰的燃烧,火焰上的水包中居然响起咕嘟咕嘟声,让陈子楚大为惊奇。
“这到底是”
“柴要烧完了,”就在这时火边的少女抬起头看向他,“我走不开,能麻烦公子去捡点柴吗?”
“为什么是我”
陈子楚发现,这女子真是和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会有的羞涩怯弱半点沾不上边
“因为今天的奔跑中我发现”嬴抱月环视了一圈瘫倒一片的四周,无奈地开口,“陈公子你方向感最好。”
让其他人去她真的担心能不能找回来
陈子楚一愣,随后看向不远处坐在溪边自家那位跑路都会撞树的“高手”。
她自己带的人暂且不谈,这么短的时间这女子已经对他们两个陌生人都观察入微了吗?
“好吧,”看着悬挂在火上的口袋,陈子楚微微咽了口口水,既然只有他一人靠谱,那么他陈大公子倒也不是不能帮下忙。
绝不是对这女子煮的肉汤感兴趣!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煮好了。”陈子楚只听身后的女子一声轻笑,“归辰归离,碗筷准备好了吗?”
“好了!”伴随少年少女一声欢叫,现在陈子楚已经知道那是一对兄妹,听到那女子吩咐,归氏兄妹立刻变出了七个用竹筒做出的竹碗。
“这是楼校尉用剑帮我们砍的。”姚女官欠身向拄着剑的武官示意。
嬴抱月一笑向其道谢,时候小心翼翼将架在火上的口袋移开,用箭镞刺开一小口,将滚烫的肉汤分到了竹碗中。
肉香浓郁,那女子还从树下揪了几株药材模样的草撒到了碗中,一时间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药材?”陈子楚好奇问道。
“药材?”嬴抱月向他一笑,“这是野生的茴香,南方应该是叫怀香吧。”
怀香?
“说是药材也可以,温肾散寒,和胃理气,的确能治病。”火焰边的少女笑了笑道,“不过做煮肉的香料最合适不过。”
是最合适不过。
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盯着火边的竹碗,陈子楚喉头咕咚一声,第一次感到饥肠辘辘。
当然他此时如此渴望,肯定也是因为今天跑了一整天太饿的缘故,和别的没关系。
“好了,趁热快吃吧。”嬴抱月端起一碗,递到陈子楚手中,同时拿起一双竹筷放到碗上。
“谢”陈子楚一愣正要开口,却见容颜在火焰下更美的少女一笑,“要说谢谢的是我们等人。”
嬴抱月站起身,对他和溪边的许义山遥遥一礼,“今日多谢公子们出手相助。”
“不用”陈子楚眨眨眼睛,看着火边的少女。
怎么回事这女子的性格
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今日在林中这女子已经打翻过一次他对公主的印象。
结果没想到这女子不拿剑的时候,又打翻了一次。
陈子楚端起手中肉汤,喝了一口气。
清香浓郁,沁人心脾。
她
就在这时,沉醉其中的陈子楚看着嬴抱月端起一碗汤,向孤身坐在溪边的许义山走去,脸色忽然一变。
“许公子,不喜欢喝汤吗?”嬴抱月看着沉默地盯着她递到面前的竹碗却不动弹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无奈。
下一刻,许义山不但没接她手上的汤,反而别过身子,往远处挪了挪。
这人
“我不用。”嬴抱月伸手,却只听少年淡淡开口,“离”
“等等”陈子楚从后面追上来,“嬴公主殿下,我来吧。”
陈子楚接过嬴抱月手上汤碗,看着越挪越远的许义山,看向嬴抱月无奈开口道,“殿下,他不是在针对你。”
看着浑身上下就快写满抗拒两个字的少年,嬴抱月转而看向陈子楚。
在那少女清澈平静的目光下,陈子楚在心底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决定说实话。
“这家伙,厌不是是害怕女子。”
是讨厌女子吧
这的确不是在针对我,而是直接针对了世上一半的人
嬴抱月看着抱着剑一脸冷漠的寡言少年,不愧是水法者,这一出手就是地图炮啊
嬴抱月看了眼少年怀中的深蓝长剑,目光微深。
今天树林中到处乱窜之时,这位陈公子看着震惊的归辰等人得意地科普了他这朋友的剑法,而嬴抱月也因此得知了关于修行四流派和四大山门剑的事。
顺便还从卦中听到了自己原本剑的名字。
当然,如果这少年说的是真的的话。
不过反正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辨别不出真假。
现在无论听到什么,嬴抱月内心都没有一丝波动。
简称,啥都不记得。
就算她曾经也许是火法的修行者,但对于一点剑术都不记得的她而言,所有的流派都是一样的陌生。
对现在的她而言,甚至连谈剑法都早了一点。
“公主殿下?”陈子楚的声音打断嬴抱月思绪,嬴抱月将手中的竹碗递给陈子楚,“那许公子这里就麻烦你了。”
随后嬴抱月没再多说,回到了火边。
看着少女干脆利落的背影,这次却换陈子楚怔了怔。
白日和这女子在林间的闲聊在他心底复苏。
“什么?你不知道风火水雷四个流派?你不是修行者吗?”
“刚成为的,还不知道。”
“刚成为”
也许是刚觉醒?女人的刚刚谁知道是多久。陈子楚没有多想,只是惊讶。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做出如此惊人之事的女子,却连修行界最基础的流派之分都不知道。
不过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陈子楚眯起眼睛。
这也的确不是女人该知道的东西。
然而吃饱了在火堆边沉沉睡去的陈子楚并不知道,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却有个女人在火堆边睁开眼睛,悄悄离开了火堆边。
夜色深重。
肉汤和烤肉的香味却还在林中飘荡,一颗粗壮槐树上,有一少年抱住树干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看向一边静坐闭目修行的兄长。
“二哥,我饿了。”
青铜面具下男人漆黑的眸子睁开,看了他一眼。
“自己解决。”
可是他不会打猎更不会处理猎物,赵光哀怨地看着李稷,偏偏这些他这个兄长都会。
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虽然跟兄长上路一般不会饿着,但赵光也知道每日亥时是兄长雷打不动的修行时间,李稷就算饿死累死也会爬起来修行,绝不会干别的。
赵光只好勒勒腰带,准备靠意志克服,同时他眼睛看向树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野果。
然而下一刻,屏障中少年突然咦了一声。
月色下,不远处林间的一片空旷处,一个少女正拖着一把重剑走到中央。
她的步伐很软很不稳,拿剑的手法也很生疏。
然而下一刻,少女却吃力举起重剑,往空中狠狠劈砍。
没有招式,没有步法,就像小孩子拿着木剑挥舞一般,但她手上的,终究不是木剑。
下一刻,筋疲力尽的少女被剑的重量带倒,重重跌到地上。
她爬起,挥剑,再跌倒。
然后她再爬起,挥剑,再跌倒。
在寡淡的月色下,少女就这样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单纯,甚至笨拙。
然而她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跌倒在地上,再爬起,赵光怔怔看着这一幕,明明毫无剑法可言,他却不知为何无法移开视线。
她不断的跌倒,但总是会再次站起来。
明明是尚且寒冷的夏夜,少女的额头却滚下大颗的汗珠。
嬴抱月拖着手中仿佛有千斤重的长剑,认真地挥下。
她不记得她跌倒了多少次,然而就在她因疲劳恍神之时,一只松鼠忽然从她脚边窜出,居然往剑刃撞去!
嬴抱月瞳孔一缩立刻变剑,然而重心的变化让她脚一滑,重剑脱手身躯向一处剑尖倒去。
嬴抱月扭转身体避开要害,但意外太突然,估计蹭破点皮是躲不了了。
然而下一刻,林间忽然腾起一阵风。
从她身侧穿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林夜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一百五十章爬起月色下,林叶婆娑,而那一缕清风倏然穿过嬴抱月的臂下,将她往旁边推了一把。
少女纤细的身躯滚落在地上,嬴抱月在最后一刻扭转躯体调整的姿势,后背着地。
安全着陆。
嬴抱月躺倒在草丛中大口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咔嚓一声,重剑剑刃扎入她脸边湿润的土壤中。
原本蹿出的那只松鼠呆滞蹲在地上,大眼睛看着闪闪发亮的剑刃。随后陡然吱的一声尖叫,蹿到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脸颊边。
草叶刺着脸颊,嬴抱月侧目看向眼脸边的草叶,下一刻一个毛绒绒的触感在她脸颊边升起。
嬴抱月偏过脸,看着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的一条毛茸茸大尾巴,大尾巴掉转露出松鼠惊恐的目光。
“抱歉,”少女伸出手,搂住奔到自己脸颊边的小动物,微笑蹭了蹭它,“是我技术太差了,吓到你了。”
松鼠伸出两只爪子抱住她的发丝。
搂着脸颊边温暖的松鼠,嬴抱月侧目看向另一边剑刃下洒落的几片落叶。
是刚刚那缕推了她一把的清风带来的。
是风吗
“她真是”
槐树上险些心被吓跳出来的少年往后一坐,“真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李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她能躲开要害,不会有什么大事。”
也就只有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不是要害就不是大事
想起李稷身上的伤痕,赵光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女子。”
赵光低头看了一眼李稷以他看不到的速度收回的手,“你能扶的话好好扶她一把不行吗?”
以等阶四修行者的能力,刚刚隔空完全能以真元将她扶起来。
不过虽只有很小一下,但李稷会分神也让赵光够意外。
虽然这人动作快得恐怕以为他没看见,但在很短一瞬间,赵光的确感受到了李稷身上的真元波动。
“既然要出手,你就不能做的彻底一点吗?”赵光嫌弃地看了李稷一眼,刚刚那阵风说是林间自然产生的风都不为过,那女子肯定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做甚?”赵光说了一大堆,李稷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只是静静睁开,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扶她一把。”赵光叹气,总觉得真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在想什么。
“不说别的,正常人看到都会去扶好么,”赵光无语道,“我刚刚是做不到好么。”
“是吗?”李稷幽深的眸子看着月色下躺在草丛中如释重负地逗弄松鼠的少女,静静开口。
“但我觉得她不会希望有人去扶她。”
她不需要,也不会接受。
“啥?”赵光难以理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心如坚冰的男人,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在李稷面前跌倒时,李稷也只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注意到赵光的眼神,李稷静静开口。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李稷看着月光下的森林轻声开口。
“天上下雨地上砸,自己跌倒自己爬。”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这是一句相当残忍的话。
但是那个人永远都站在他的前方,等着他自己爬起来。等他爬起来去找她,而她会一直等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等他。
所以不管跌倒多少次,他曾经都能咬牙爬起来。
直到那一切都消失殆尽。
前面再也不会有人等着他。
看着李稷有些怔忡的目光,赵光就知道他又想起那个人。
将兄长变了个人,永远活在他心里的那个人。
“自己跌倒自己爬么”赵光抬头看向林间一边和松鼠絮语,一边翻身再次爬起准备离开的少女。
她真的是跌倒多少次,都会自己爬起来。
看着原本受惊此时却蹲在少女肩头蹭着她脸颊的松鼠,赵光不禁感叹道,“这森林中的一切怎么都像和她那么亲似的。”
就像是生在森林中一般。
李稷静静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没有说话。下一刻却只见赵光盯着嬴抱月之前躺过的那片草丛忽然开口。
“哎?那是什么?”
女子的身影离开,赵光却发现原本平坦的草丛里好像凸出了点什么。
月光如水,静静打在草丛中的一个荷叶包上。
赵光睁大眼睛,突然一把抓住了李稷的胳膊。
“二哥,我们下去看看。”
“等”
被自己兄弟强硬地从树上拖下来的李稷站在赵光身边,看着赵光蹲下身伸出手,打开那名少女留下的东西。
而看到里面包裹的东西之时,赵光微微一怔。
空气中传来温暖的香味。
里面是两条余温犹存的烤鹿腿。
“这是”
月色下,赵光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哥,这是她留给我们的?”
李稷静静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呐”赵光拿起荷叶上鹿腿,有些百感交集,“她”
赵光正要继续开口,却只见身边一暗,李稷忽然俯下身来,静静看着一处草丛。
“二哥,你怎么了?”
赵光咬着鹿腿回过头,看着地上的剑痕,赵光才想起这处就是之前那女子的剑刃扎入地面的地方。
下一刻赵光只见李稷向草丛深处伸出手去,随后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沉默不语。
赵光定睛一看,却只见李稷的指尖,沾着几颗水珠。
凝聚起来的水珠。
天光大亮,过去的一夜只有很少人知晓。
陈子楚睁开双眼,看见的只是那名少女抱剑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边的背影。
“你醒了,陈公子。”
嬴抱月回过头看着他道。
“你醒的挺早啊,”陈子楚看见眼前少女说道。
她不执剑的时候,真的是显得人畜无害。
当然拿剑的时候对修行者而言威胁也不大,毕竟她昨天连剑都拿不稳。
然而下一刻,陈子楚看着火堆边的少女站起身来。
这一次,她拿剑的手法依旧还是那么生疏。
然而却不再摇晃。
“你”陈子楚正想开口,下一刻眼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认真道,“公子,你们真的是姬嘉树的朋友吗?”
“你想说什么?”陈子楚皱起眉头,到了这个时候这女人还想干什么?
下一刻,陈子楚却只听眼前的少女郑重道。
“现在走,还来得及。”嬴抱月看着陈子楚道。
下一刻,她抬头看向朝阳,眸光微深。
“昨晚扎营时我没说,但事实上,我们已经到了这片森林的边缘了。”
距离最近的一个南楚边境城市,还有二十里。
森林沼泽湖泊,已经全部跨越。
然而之后的道路,就只有荒原。
平坦的荒原。
而他们。
无处可逃。6
第一百五十章 爬起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陈子楚为这女人质疑他们的目的想了很多理由,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理由。
担忧他们安危的理由。
听着嬴抱月平静地解释了最后一段行程的情况,陈子楚深吸一口气,只能问出这一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嬴抱月笑了笑,“但追着我很久了。”
“你”陈子楚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来你真的是前秦公主么?”
所以一直当我是个假的么
她问他们是否真的是姬嘉树的朋友,他们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公主,也算是扯平了。
看着嬴抱月的眼神,陈子楚坦然道,“是小子冒犯了,但是和亲这种事,古往今来调包之事常有发生。”
这倒是没说错。
用宗室女或宫女冒充公主出嫁的例子比比皆是,嫡亲公主很少有出嫁的,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人。
大概也只有嬴晗日这一位君王那么迫不及待想要下血本,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更何况,前秦公主极少露面,”陈子楚静盯着眼前少女的脸庞,“南楚境内没人见过她,故多有传言怀疑”
怀疑前秦王室嫁过来的真的是嫡亲公主吗?
太祖皇帝的血脉真的就这么轻易嫁过来了?
谁知道是不是假冒的。
陈子楚原本对这些充满揣测的传言嗤之以鼻,然而昨日见到真人后,陈子楚却从另一种意味上不敢相信这名少女是个公主。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点头,“这怀疑也是正常的。”
这人居然还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话么?陈子楚闻言一怔,然而下一刻他却只见面前少女莞尔一笑。
“不过话说过来,既然如此怀疑,那位姬公子居然还是让自己的朋友去接公主么?”
嬴抱月没有料到,但她觉得南楚境内应该也没多少人能料到。
陈子楚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君子欺之以方。
关于这一点连他都不明白姬嘉树在想什么。
然而看着眼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时隔一个多月不曾听到的少年清澈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公主,却依然让自己朋友前来,这意味着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那名少年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吗?
春华君姬嘉树,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路上,陈子楚将他这位好友夸得天上天下绝无仅有,连沉默寡言许义山唯独在这个时候都会偶尔点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两人口中的姬嘉树是个全南楚公认德行出众,完美到无法挑剔的春秋君子。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想起和那少年为数不多的那些对话,嬴抱月静静站起身。
“喂你”陈子楚随着她站起,“你到底”
“嘛,虽然我自己说有点不好,不过”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的确是前秦公主。”
至少壳子是。
陈子楚闻言一愣。
“我们要走了,陈公子你和许公子真的要”嬴抱月
“送佛送到西,”陈子楚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这丢下你我可没脸去回去见你的未来夫君。”
陈子楚握紧腰边剑鞘昂起头,“不过我们只会尽力为之,不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好,还请务必这么做。”
“但你到底打算怎么过去?”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眼前女子的眼睛。
最后的一片荒原。
这也是横亘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最后一关。在那片荒原上,这女子将没有地利可以借助,她最强大手段因此失去了,那么她还能干些什么?
“对了,”陈子楚忽然想起了什么,“最近的一个城离这里大概是十五里,不是二十里。”
那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少,看来在她死的年里南楚的城镇有所扩张啊。
怎么过去。
“当然是”
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
“杀出去。”
后为防盗,二十分钟后替换
关于这一点连他都不明白姬嘉树在想什么。
然而看着眼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时隔一个多月不曾听到的少年清澈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公主,却依然让自己朋友前来,这意味着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那名少年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吗?
春华君姬嘉树,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路上,陈子楚将他这位好友夸得天上天下绝无仅有,连沉默寡言许义山唯独在这个时候都会偶尔点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两人口中的姬嘉树是个全南楚公认德行出众,完美到无法挑剔的春秋君子。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想起和那少年为数不多的那些对话,嬴抱月静静站起身。
“喂你”陈子楚随着她站起,“你到底”
“嘛,虽然我自己说有点不好,不过”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我的确是前秦公主。”
至少壳子是。
陈子楚闻言一愣。
“我们要走了,陈公子你和许公子真的要”嬴抱月
“送佛送到西,”陈子楚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在这丢下你我可没脸去回去见你的未来夫君。”
陈子楚握紧腰边剑鞘昂起头,“不过我们只会尽力为之,不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嬴抱月闻言笑起来,“好,还请务必这么做。”
“但你到底打算怎么过去?”陈子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眼前女子的眼睛。
最后的一片荒原。
这也是横亘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最后一关。在那片荒原上,这女子将没有地利可以借助,她最强大手段因此失去了,那么她还能干些什么?
“对了,”陈子楚忽然想起了什么,“最近的一个城离这里大概是十五里,不是二十里。”
那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少,看来在她死的年里南楚的城镇有所扩张啊。
怎么过去。
“当然是”
嬴抱月握紧了腰边的剑柄,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笑。
“杀出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少年行
“什么动静?”
“二公子的院子的结界被打破了?难道是老爷有仇家上门?”
“谁打开了二公子的院门?哪里来的外袭?”
伴随院门倒下响起的,还有下人们恐慌的声音。随后动起来的是察觉到异样真元流动的护卫和南楚国师的幕僚。
无数人的脚步声响起,南楚国师府的护卫平素没什么要干,但在那位大人的训练下,整个府邸的运转却极为高效。
南楚国师手下不养废人。
不过南楚国师威名在外,和其他甲姓世家不同南楚国师府并没有等阶五以上的镇宅高手。
所有人都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自家有如此一尊大神在,不是嫌命长谁敢动南楚国师府。
也如所有人所料,多年来没有人敢冒犯南楚国师府的平静。
然而就在这一天。
南楚国师府的平静被毫无预兆地打破了。
这不是一般的平静,而是长达七年的平静。
循着真元流动的气息,大批护卫和幕僚迅速赶到变动发生的地点,看着倒下的那座院门和漫天尘土他们愕然无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少司命和大司命相继殒命之后,这片大陆上已无人敢挑战南楚国师的权威,无人能再打破这个府邸的平静,连护卫们都松懈了不少。
这里是全南楚公认的最安全的地方,哪怕他的主人不在府内,都绝无宵小敢骚扰。
府里所有人本对此都坚定不移,但此时看着被不知名力量冲开的院门,南楚国师府的护卫统领愕然握紧手中剑,大声喝道。
“二公子,你怎么样了?”
“何人胆敢在南楚国师府撒野!”
“何人”
老统领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大门倒下结界破碎腾起的巨大烟尘里,门口众人只听见一个小童的尖叫。
“公子!你在干什么?!”
“公子?”
护卫们愕然,门口的老统领更是瞳孔一缩。
他刚刚之所以没有让手下贸然冲进去,就是知道国师临走前在这座院门所设的结界有多强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打破的。
但他也没有想到。
有一个人可以打破。
或者说,有一个人居然会去打破。
在庞大的烟尘中,所有护卫和幕僚怔怔看着出现在门框的清瘦身影。
看着那个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身影。
下一刻,烟尘散去,手执长剑的少年站在门口,跨过门槛,平静地走到了护卫们面前。
护卫统领看着这个人跨过门槛,目眦尽裂,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出去一趟。”姬嘉树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护卫,神情还是所有人熟悉的温和有礼。
但此时看着这少年平静的目光,护卫统领不知为何有些心跳加速。
“二公子,请留步。”
护卫统领带着身后的其他护院单膝跪地,“国师大人有令,二公子您不能走这道门。”
除了从后门后山前往稷下学宫,这个少年哪也不能去。
“我的脚长在我的腿上,”然而在护卫统领心中一直温和守规矩的少年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不能走的地方,只有走不了的地方。”
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众护卫们,姬嘉树轻声道,“所以,陈统领,带着你的人让开吧。”
不要挡他的路。
跪在地上的护卫统领闻言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他在姬家当护卫十几年了,看着这少年长大,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第一次听到这个少年的想法。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年。
他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只是因为他愿意待在这个院子里。
而当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走出去。
“二公子您”
“您怎么可以违背国师大人的命令!”护卫们身后有一幕僚大喝道,“二公子还请悬崖勒马,不要犯下大错!”
“我等知道二公子受了委屈,但有什么事您可以和国师大人商议,为何此时突然发难?”
“您到底要去哪?”
姬嘉树看着那些幕僚笑了笑,“我要出城一趟,但为了不让你们拦我,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原本只见过这少年温良恭俭的幕僚们都愕然说不出话来。
“二公子您到底怎么了?”
“为何要做出这出格举动?”幕僚们撕心裂肺地大喊。
“不要让我等觉得看错了二公子!”
“看错?”握着剑的姬嘉树不远处的人们,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墙角边突然响起一女子兴奋的尖叫声。
“二哥哥?你居然出来了!?”叶静姝带着侍女从角落处冲过来,本来面色喜悦,然而看着姬嘉树和护卫们对峙的画面,女子的脚步渐渐缓下,迟疑地看着姬嘉树。
“二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叶静姝一愣眼中忽然燃起希望,“你终于要去和陛下退婚了吗?”
“我有的别的事要先做,”姬嘉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少年开口,“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就待在那不要过来。”
“受伤?你你要干什么?”叶静姝愕然开口,但姬嘉树已不再看她,只是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看着眼前执剑而立的少年,叶静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战栗。
她这是怎么了?
永远温润如玉的二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是天生等阶十的修行者,但从未修行过的她显然还不知何为杀气。
但地上的老统领却十分清楚。
陈统领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人,这是一个清瘦的十五岁少年,他天生文质俊美,看上去和平常书院窗边的学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文弱。
然而当这个少年握住剑的时候,陈统领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忽略他的力量。
当这个少年拿起剑,他已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时候的他,已不再是被困于一室之内的姬家二公子。
老统领闭了闭双眼。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是名满天下的战国六公子之一。
南楚,春华君。
“如果不想让我拆了这里。”
下一刻,少年平静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看着他轻声开口。
“让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打破
“拆……”
陈统领身后其他护卫愕然睁大眼睛,而陈统领瞳孔一缩,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还年轻时看到的那一幕。
“别担心,”看老统领眼神,知道他恐怕想起了国师府老人们都经历过的那场噩梦,姬嘉树一声轻笑,“我不会将自己的家切成两半的。”
“那……”看着其他护卫眼中喜色,少年的眸光却是冰冷的。
“但不要逼我拔剑。”
看着少年手中的黑色长剑,陈统领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平素极少带剑出门的少年。
“二公子,你到底是要……”
“我只是要去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姬嘉树看着他淡淡道,“但世人恐怕会揣测得不知有多复杂。”
“所以我不告诉你们。”
“我要走了。”少年一笑,随后转身看下身后呆滞的书童,“王忠,去给我找个斗笠。”
说完姬嘉树不管面前像石头般伫立的护卫们,只是静静迈步向前走去的,后面的护卫们开始骚动,有人被那杀气所慑不由自主开始后退,但也有地阶修行者咬紧牙关拔出了剑。
“止步!公子!”
“我等职责在身,您再不止步我等就要……”
陈统领站在最前方,听着身后手下雄浑的叫喊却觉得有些滑稽。
他刚刚意识到,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下一刻,空气开始震动。
再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惊叫,一个护卫从姬嘉树前面的道路飞了出去。
少年手握剑柄,静静往前走去,而他身上,却开始肆虐起风浪。
在风浪中还夹杂激烈的摩擦声。
“顶住!不许退!”
“挡住二公子!不准让他出去!不准……”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刀鞘吞口启开之声,陈统领瞳孔一缩,倏然往后退后十步。
然而下一刻,更多的悲鸣声传来。
在狂风雷鸣中,陈统领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狂风中少年沿路走来,他还没有完全拔剑,但无人能挡。
少年就这样一步步向外走去,而向他冲来的护卫都被他庞大的真元弹出或者被剑鞘击倒。
在风浪中,少年缓步前行。
无论多少人,都是如此。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走路的速度。
“你们……恐怕忘记了一件事。”
一步步往门口走去的少年看向老统领。
“这个家里现在,”姬嘉树看着让他站住的护卫们静静开口。
“没有人能挡住我。”
总有人会因为他的外表,而忘记他到底有多强大。
也总有人会因为他的温和有礼,而忘记他是最强大的神舞境修行者之一。
春华君如果真的想做什么,这里还真没人能挡住他。
看着倒在地上的其他地阶修行者,看着一路走出国师府的少年的背影,陈统领深吸了一口气。
从始至终,困住那个人的,都不是结界。
一旦他自己想打破,就无人能阻挡他。
能阻止他的人,从始至终也许都只有那一个人。
陈统领挥手制止想要追上去的手下,“追上你们也拦不住。省省吧。”
他让人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居然闹着要去追的叶家小姐劝住,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赶快叫人去紫华洞,禀报国师大人!”
……
……
“什么人?出城有文书吗?”
“拦住他!”
“大人,拦不住,那人已经走了!”
就在这一天,南楚都城丹阳至边境所有城镇,都遇到了相同的遭遇。
“看清他的脸了吗?”
“风太大了,有斗笠没看清!”
守城官兵趴在墙头恨恨看着墙角下那个戴着斗笠迅速飞掠而过的身影,却没有一丝办法,只得通报上官。
但通报完,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在这一天下午,几乎所有的南楚边境城镇都收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修行者没有文书飞掠而过的消息。
所有人都在问他是谁,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
……
……
就在南楚边境城镇因为一个少年的出走而震动之时。
南楚最北端的边境城镇江陵城外,大地也正在震动。
看着如雨后春笋般从荒原巨石后出现的修行者的身影,陈子楚愕然无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后面追上来的那批杀手,又看了眼前方巨石下打扮不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在白马飞速的奔跑中看向嬴抱月。
“这些人是?”
在剧烈的骑马过程中那少女的气息却依旧没有紊乱,“大概这次是南楚本地的杀手了吧。”
“本地?”
陈子楚愕然,连沉默的许义山都看了过来。
看着乱石后出现的人影,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些人笑了笑道。
“真是好盛大的欢迎。”
陈子楚看着那人数没后面那堆那么多,战力却更高阶的新杀手们头皮发麻。
看那些人的目光所向,其目的真的是非常明确。
看着身上已经有不少伤痕的少女,陈子楚呼出口气正要说话,却只听身边少女开口静静道。
“事已至此,只能麻烦问下许公子,能否走今晨定下的计划吧。”
定下的计划……
没错,陈子楚浑身一震,今早就在他们说了要和她一起走的时候,眼前的少女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他们聚在一起,设计了一个最坏情况下的计划。
劝人走的时候认真,但一旦他们决定留下来,这女子利用起来还真是淋漓尽致,各得其所……
陈子楚发现她似乎很擅长利用其他人的长处。
但当时他是还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可现在看来,这女子居然对这可能遇到的状态有所察觉吗?
新的杀手已经冲来,陈子楚来不及多想,只是对一边的许义山大吼道。
“义山,动手!”
黑马上的少年沉默着拔出剑,下一刻随着天地间一声轻响,整个荒原,陡然被一阵大雾所包裹!
浓雾中,原本冲来的杀手脸上的狰狞也被吞噬,前后两股杀手在雾中撞到了一起。
陈子楚紧紧抓紧挂在胸前的一厚实叶片,这片叶子就是那女子和他们定好的暗号,没有悬挂这片叶子的人,就是敌人!
雾中响起无数兵刃碰撞之声,杀手之间的狗咬狗看来已经开始了。
没人能想到公主身边的护卫如此之少,在伸手不见对面人的雾气中,恐怕都会把对方当成公主侍卫。
那女子在利用自己处境上简直是个天才。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无数杀手向他们这边砍来。
下一刻,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尖叫声,陈子楚霍然回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雷霆
当刀剑相撞和人的惨叫悲鸣响彻陈子楚等人耳边,少年少女在荒原上浴血奋战全力驰骋之时,他们并不知道南楚都城丹阳城内也有一群人在打马狂奔。
“快快快!”
“南楚国师府统领出城!”
“开城门!”
一对轻甲骑士从街道上呼啸而过,路上行人纷纷躲避,人们睁大眼睛心想发生了什么。
在南楚境内,除了王室宫人就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可以在城内打马飞奔。
那就是南楚国师府的人。
但南楚国师虽地位斐然却不喜铺张,一直严格约束下属亲族,极少允许其在街上飞奔,除非……
发生了极大的急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战情?”
“国师府发现了什么大事要告诉陛下?”
丹阳城内百姓猜测纷纷,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一队急如星火的骑士并不是往王宫而去,去往的居然是城外。
在南楚最边境城镇江陵城外的荒原上腾起大雾之时,从丹阳城内奔出的那队骑士也终于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陡然入云的高峰,山峰上遍布翠绿,荒无人烟,唯独在最顶峰能看见一处小小的寺院,古寺位于山顶云雾之中,在日光下那云雾隐隐如紫烟盘旋。
这座山的名字就来自于此。
南楚都城外的最高峰,紫华山。
轻甲骑士们于山前下马,南楚最好的骏马在山前累倒一大片,骑士们却没有再看一眼,全都在一位老统领的带领下弃马徒步上山。
所有人拔剑出鞘,在陡峭的山路上却健步如飞,真元横行,惊起无数鸟雀。而陡峭崖壁上,猿猴悬挂其上惊恐地看着山路上急奔的一行人。
这些人全都是人阶巅峰甚至地阶的修行者!
此时这些修行者也顾不得惊不惊动山上生灵了,所有人面色焦急手脚并用,猿啼鸟鸣中在老统领的带领下只管往上爬,直到一片巨大岩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听老统领一声“到了”之后不少人都瞬间脱力倒在了地上。
但此时其他人无暇他顾,他们这次的使命就是有人能最快到达这个地方,中途不管累倒不多人有人到了就行。
因为他们只是为了传达一个消息而来。
而这个消息,和需要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值得他们万死不辞。
在鬼斧神工的巨大岩壁前,筋疲力尽的骑士们抬头往上看。
这是紫华山后山的一处峭壁,壁立千仞,巨大的崖壁厚实而沉默,藏着无数的故事。
而此时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有些人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哪怕只是隔着厚厚的岩壁感受到那庞大的真气和力量,境界低的修行者都想要流下泪来。
南楚国师府年过半百的护卫统领陈武走出人群,仰头看着岩壁顶峰处镌刻着“紫华”二字的那处石台,老人双膝跪地,额头磕到地面之上,将所有的声音灌注到声音中。
“属下陈武有罪,来向国师大人请罪!”
老人沧桑洪亮的声音在山峰中回荡,经久不息。
然而面前的峭壁却沉默着,陈统领身后有一年轻护卫胆怯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小声开口。
“陈叔,我们这打扰国师大人闭关真的好吗……还是等国师大人出关再……”
“你懂什么!”老统领大声呵斥道,“此等大事只有国师大人一人才能决断,如果晚了二公子闹出更大的事来,我们才没法和国师大人交代!”
“可要是打扰了国师大人……”年轻人嗫喏道。
“我们这些蝼蚁之声才打扰不到那位大人,”然而听到他的话陈统领却只是神情复杂地开口。
神灵能听见芸芸众生的声音,却只会去听他略微有些在意的。
“国师大人,是有关二公子的事!”
白发老统领再次拜道,惭愧开口,“属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
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峭壁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嘉树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不算大,但从厚厚的峭壁之中而出,仿佛整座山都在说话,就在他开口的瞬间,统领身后的所有护卫都难以抑制地滚倒在地上,五体投地。
有些人不需要什么宏大的排场。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最高的山峰。
听到这个声音,陈统领瞳孔一缩,头趴得更低了一些。
“二公子打破了结界……走出了院门……”
“他去哪了?”岩壁中的男人淡淡问道。
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压力。
“属下无能……”
陈统领鼻尖流下大颗的汗水,“我等没拦住二公子,二公子突破了城门的守卫已经出城了,属下判断我等追不上二公子所以就……”
陈统领的声音越来越小,“前来向主公询问该如何处置……”
陈统领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是好,难道说是来问如何处置您那第一次反抗您命令的儿子?
老人偷眼抬起头,看着沉默厚重的岩壁,姬嘉树是南楚最优秀的公子,本也是这位最听话的儿子。他也是个父亲,此时却不知道岩洞里那位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作想。
看着沉默的岩壁,老人额头的汗一滴滴淌下,无论如何他自己放跑公子,都是难辞其咎,只要国师大人一抬手,他恐怕都会……
“既然人跑了,就找人抓回来就是了。”
然而下一刻,岩壁里的男人只是沉默了一瞬,随后淡淡开口。
陈统领闻言一愣,回头看一眼自己胆怯的属下,想起另一半被那少年真元所伤躺倒在府内的属下,老人汗如雨下。
“主公,属下无能,我等学艺不精,实在不是二公子的对手,是否去宫中请仙官大人们或者……”
这就是陈统领等人来这里的目的。
国师闭关修炼,不可能出来抓儿子,但国师府内等阶最高的护卫只是等阶五,姬嘉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同境之内以一敌四,他认真起来没人是他的对手。
想把那位公子强行抓回来,也许就只能拿国师的手书去宫里请等阶四的大仙官了……
动用等阶四这事太大,陈统领做不了主只好来找他自己的主子。
“主公,是去宫里……”
陈统领试探着问道,然而岩壁内的男人沉默一瞬,却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
“不用?”老人一愣下一刻却听见洞内男人淡淡开口。
“让清远去。”
谁?清远?大公子?洞外所有护卫闻言都一愣。
那个懦弱无能空有等阶,在府内被所有人都当做空气,连下人都瞧不起的废人?
没人想到面对的小儿子的第一次的忤逆,洞内的这个男人却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说大公子才等阶七,就算是等阶五都不可能是二公子的对手,主公这是……
然而没理会洞外护卫的骚动。
洞内的男人静静开口。
“回府传我口信,让大公子出趟门,把他弟弟带回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国师
“可是大公子他……”
面对国师的命令,陈统领自然是不敢反抗,可不谈力量悬殊,让大公子出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障碍。
而那个障碍那名青年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哪怕南楚国师的意志都无法转移。
听到洞外护卫吞吞吐吐的话,洞内男人再次沉默了一下。
“他如果不愿意离开他妹妹……”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洞外统领险些猛地一拍大腿,年轻护卫都只在意两位公子的力量悬殊,只有他这样的老人才明白,想让大公子出门本身就是个问题。
南楚国师的大公子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绝不会离开他的妹妹一步。
这和他们幼年屡次被暗杀之事有关,但姬清远的情况格外严重,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守护自己妹妹的执念中,绝不会离开姬安歌独自出门,哪怕是其父的命令他都敢以命相逼。
姬清远,就是这样一个人。
洞内男人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听在老统领的耳中有些无奈。
“如果他非要和他妹妹在一起,就让他带着他妹妹一起去!”
……
……
国师府护卫返程的马蹄声响彻整个丹阳城之时,边境江陵城外荒原上的鏖战也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姐姐!”
在归离的尖叫声中,陈子楚霍然回过头,在浓郁的雾气中的,他看见了一抹白,更看见了一抹黑。
他看见浑身已经多处剑伤的少女身前,居然站着一个身披黑剑的男人!
陈子楚瞳孔一缩,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这个气息居然是……等阶五吗?
神舞境!
看向不远处的城郭陈子楚目露绝望,居然在这最后的时候遇到了幕后的大杀器吗?
不,也许就到了最后的时候,这个人才出来了。
那个男人静静站在那里,而原本和南楚杀手厮杀的难解难分的其他杀手的声音居然渐渐消失了。
黑甲男人轻轻一挥手,原本浓郁的雾气都仿佛被驱散,而被驱散的瞬间陈子楚看见地上无数的尸体。
都是南楚杀手的尸体。
男人手中的剑尖上滴着鲜红的液体。看得陈子楚心如擂鼓。
这么多人都是他杀的吗?
“前秦公主,”就在他的心跳中的,陈子楚听见黑甲男人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开口。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让我出手为你做了嫁衣裳。”
嬴抱月看着眼前男人身上似曾相识的黑甲,轻咳了一声,抑制住涌上喉头的鲜血。
“是你……”
嬴抱月笑了笑道。
“是你们。”
两句截然相反的话却让眼前男人一怔,“你居然能认出来吗?”
“我是浪,”黑甲男人看着眼前已经重伤的少女,像是看着地上的蝼蚁,“而朗,之前承蒙你照顾了。”
朗和浪,两个等阶五的修行者。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在前秦王宫追杀她的那个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是你们。”
黑甲男人举起手中滴血的长剑,“不愧是让朗都一击不中的女人,这一路上你真是让我非常尽兴。”
不过蝼蚁的挣扎就到此为止了。
“是吗?”嬴抱月握紧了手中被鲜血浸湿的剑柄,轻声一笑,“可是还没结束呢。”
“不,结束了。”黑甲男人猛地一挥手中长剑,却不是挥向面前,随着他的一剑他身后的一个少年猛地被击飞。
“许义山!”
陈子楚看着死死握着手中长剑嘴角流血的好友大声吼道。
“小子,你还嫩了点。”黑甲男人看着少年手中长剑大笑起来,“手握利器却不能发挥其力之一二,你恐怕没上过战场吧?”
地上的许义山死死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爬起,陈子楚血红的双眼瞪向雾中的男人握紧了手中剑,注意到他的目光,黑甲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扬起剑。
“公子哥就别来丢人……”
然而下一刻男人瞳孔一缩手中长剑火花四溅,挡住从侧面而来的重剑!
重剑嗡鸣无数裂缝在剑面上扩散开来,剑柄剧烈震动她的主人斜斜飞了出去,剑柄却依然被她死死捏在手中。
鲜血从少女的指缝中留下,男人看着以剑支地半跪在地上的少女,眼中一抹惊愕后是泼天的恼怒!
“你……居然敢……”
谁给了这少女螳臂当车的勇气?
居然敢在他收拾杂草时插手?他好心将她留作主菜,但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急着去死。
“你想杀的人是我不是吗?”
地上的少女单手擦去嘴角边的鲜血,嬴抱月对男人一笑,“那就别牵连别人。”
为什么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黑甲男人深吸一口气,嘴角却露出更狰狞的笑容。
男人提剑向少女而去。
“好啊,”男人温柔地开口,“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有遗言吗?”
“明月!”
被庞大真气席卷的归辰死死护住身后的归离和姚女官,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大如天神的男人大笑着向地上的少女举起屠刀。
“住手!”陈子楚同样被真元尽出的等阶五修行者压倒,看着不远处那个纤细的身影目眦尽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以为只是一场能随时脱身的少年戏言,可是为什么此时他却如此不甘心。
看着不远处同样想要挣扎着爬起的那个手执深蓝长剑的少年,陈子楚眼眶发热。
你不是最讨厌弱者,最讨厌女人的么……
然而他们才是弱者。
看着不远处地上纤细如风,却依旧紧握重剑的女子,陈子楚咬牙。
她不是弱者。
可是她就要死了,她就要……
“遗言的话没有。”
然而就在男人雷霆一剑即将落下之时,在狂风中陈子楚看见地上少女却忽然一笑。
“因为你会比我更早下地狱。”
一丝火光在陈子楚大睁的双模中闪现,只见一个和土地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陶罐忽然在男人的脚下闪现!
那是?
“那是!?”远处巨石上死死抱住李稷的赵光失声开口。
曾经观看过那场爆炸观看过那女子妆匣中陶罐的少年陡然热血上涌。
她在最后的时刻,最后的一剑,被黑甲男人击飞的一剑居然都是计算好了路线?
她是把这个男人诱导到了她埋下的陷阱边?
没人想到在如此山穷水尽,这女子依旧能反击。
嬴抱月听不见少年们的声音,也来不及向他们科普一种叫做地雷的东西,只是用她最后的一剑擦亮了火星,也向外反弹而出!
巨大的爆炸声在黑甲男人脚下响起,而那男人瞳孔一缩巨剑却猛地向那少女扑去!
那是盛怒屈辱的一剑,那是男人被戏弄狂怒的一剑,那是恨不得同归于尽的一剑!
“明月!”
在空气的震动中,所有少年愕然睁大双眼,嬴抱月在半空中回身,双眸明亮如星。
在那一刻她手仿佛被什么所牵引。
“回剑?”
赵光忽然感到他死死拽着的兄长的手一松,而下一刻李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看向远方的城墙!
那是剑光火石的一瞬间。
下一刻,在少女的剑光亮起的瞬间,在黑甲男人的狂怒到达之时,同时天上降下了真正的雷霆!
轰然落雷,从天而降。
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拔剑之声,远方庞大的真元扩散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的震动。
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落,地上被炸飞却未死的男人猛然举剑,愕然看着从头向他劈下的雷光!
“等阶五?”
还有一个等阶五?
是谁?
一个人影站在远方的城墙上,举剑而立。
下一刻那人一股庞大的真元席卷了整个荒原,强大宁静,同时还带来的,还有暴烈的雷霆!
看着从天而降的落雷,陈子楚愕然开口。
“春雷剑?”
伴随着少年的愕然,那个人影从城墙而下须臾而至,一个黑影从浓雾的对岸极快但杀来!
嬴抱月稳住重心,看向那个黑影和他身上蓬勃的杀气,本能地举剑而迎!
“喂!”
看着几乎同一时间拼剑而上的一对少年少女,陈子楚愕然开口,下一刻他看着雾中的那个黑影大吼道。
“等等,嘉树,那是你的……”
铮的一声,两人的剑在雾中相遇。
嘉树?
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一怔,抬头看向与她白刃相接的少年。
感受着迎面而来刀剑的锋芒,姬嘉树听到好友的声音一怔抬起头。
巨石上赵光看见自己兄长收回伸出的手,静静看着远方。
雾气消散,少年少女隔着对砍的刀相望。
姬嘉树于剑刃尖锐的摩擦声中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清澈的一双眼睛。
夕阳落下,远方升起一轮明月。
一抹清晖从少女染血的肩头洒落。
这一天。
隔着冷锋利刃,他们相见了。
……
……
前秦卷完
南楚卷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雷
咔嚓一声脆响。
少女手中表面早已龟裂的重剑终于不堪重负,断在少年手中的利刃之下。
同时裂开的,还有少年头上的斗笠。
下一刻,彻底断裂的剑刃向少年的脸庞倒下。
“小心。”
这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断剑当然不可能打到他,却打破了他们两人间凝固的空气。
姬嘉树退后一步,目光在少女的双眼和耳坠上一个停留,微微一怔。
他知道他和她终究有一天会相见,虽然他不是为了见她而来,但他此行最终也会导致这个结果。
但姬嘉树没想到他会和她在拼刀时相见,她手上的重剑还断在自己剑上。
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剑气。
而他的斗笠,却是被她的剑气割裂。
看着地上满是裂痕的重剑和少女身上密布的伤痕,足以知道她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拼杀。
而她却依然活着。
哪怕没有他的多此一举,她依然活着。
“你……”姬嘉树凝神看着眼前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只见眼前少女瞳孔一缩握紧手上断剑望向他身后,凌厉的杀气从她身上冲天而起,姬嘉树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霍然回首。
“春华君吗?”
浑身被血染红的黑甲男人拎着缺口的剑站在少年少女身后,目光阴毒如寒冰。
姬嘉树静静转身,横剑于胸。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然而下一刻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女却从他背后走出,拎着手上那把断剑。
这女人……
然而感受到她身上极为凛冽的斗气,连他手上的剑鸣都更强烈了一些。
姬嘉树一怔,随后他站在这女子的身边,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黑甲男人。
而下一刻天上再次响起隐隐的雷鸣,更有雷霆萦绕少年手中的黑色剑刃,摩擦鸣叫。
高大的男人凝视着少年手中的黑剑,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男人低头,复杂一笑,“遇上雷法剑的剑主。”
雷法剑?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却只见眼前的黑甲男人抹去嘴角血咧嘴一笑。
“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能得知南楚春华君一个秘密,倒也不虚此行!”
姬嘉树闻言瞳孔一缩,然而忽然只见黑甲男人一个挥手,荒野上陡然腾起巨大血雾,在血腥味中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影和大量杀手们,姬嘉树一惊提剑正要追,而下一刻却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谢谢,但已经够了,穷寇莫追。”
姬嘉树身形一震,随后回头看向身旁少女,眉心微蹙,“此等大量杀手入境,怎可放过?何况……”
这少年个性还是那样正经。
“何况你们南楚的郡守和城门卫兵到现在都没出现一个。”嬴抱月看着初次相见的少年淡淡道。
姬嘉树肩膀再次一僵,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看向面前身受重伤眼神却依旧无比清明的少女。
嬴抱月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如鸡的江陵城城郭,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在这拼杀了至少一个时辰,但那座城可是一个人都没出来。”
原本因为姬嘉树的到来,松了一口气就想瘫到地上的陈子楚闻言一个鲤鱼打挺,陡然意识到了在之前激烈的拼杀中他忽略的问题。
没错……
少年愕然看着远方安静的江陵城,这片荒原就在城外,虽无事不可能随意开城门,但他们这么多人在城外厮杀,哪怕有大雾遮挡,为什么城内却无一卫兵出城查看?
“许是郡守为了边境安全,不敢轻易打开缺口……”许义山拖着断水剑摇晃着走来,但他的话就和他的声音一样磕巴。
同时讽刺。
“是吗?”嬴抱月一笑,没打算在南楚人面前说破,收剑走向不远处正怔楞着的归氏兄妹和姚女官。
此时浓雾逐渐消散,地上无数杀手的尸体露出,陡然回过神来小女孩和女官看到地上的无数尸体,猛然大声尖叫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看。”
姬嘉树看着那个少女身上伤的最重,却第一时间急切地奔到那个小女孩和女官模样的女子身边。
明明自己尚且年幼,那个女子却把更小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轻声劝哄。
另一个像是那小女孩兄长模样的少年也有短暂的失神,但看着那名少女呼出口气,也帮忙哄起妹妹,旁边剩下唯一拿剑的中年侍卫则轻抚着看着满地尸体将要呕吐的女官的脊背。
这奇异甚至脆弱的一行人和满地的尸体,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洒落在荒野上月光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幕鲜明地刻印在了姬嘉树的瞳仁里。
月色下所有的罪恶显露无形。
看着自己筋疲力尽的两个好友,看着满荒野的尸体,姬嘉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震撼。
他后悔他没有料到居然有如此多的杀手,险些将朋友置于险境,但同时也震撼于就这几个人却突破了这么多杀手的这一幕。
难道只是带着这些妇孺和仅仅一名军人,她就到达了这里吗?
还是说有更多的护卫已经……
就在这时陈子楚勉强支撑起身体,走到姬嘉树身边耳语了几句,姬嘉树看着眼前这几人的目光更加震惊。
“你是说真的?”姬嘉树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好友,“就这几个人她……”
“前半段我不知道,但至少后半段我能证明。”
陈子楚看着抱着女童的那名浑身被血染红的少女,轻声开口,“她只有这几个人。”
和她自己。
当然,陈子楚看向自己的双手和不远处同样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位女子的许义山。
她也有他们。
但他们其实,也受到了她的保护。
他们互相保护,互相利用,也互相支撑,走到了这里。
陈子楚很少有和人并肩作战的经历,原本姬嘉树也是让他去保护这个女子,但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有了和这名少女并肩作战的感受。
那种感觉他也许永不能忘。
也许那个最讨厌女人的家伙也忘不了。
陈子楚看着姬嘉树笑起来,猛地一击姬嘉树的肩膀,然而姬嘉树却发现自己这位朋友的拳头第一次如此软弱无力。
“子楚,你……”
陈子楚浑身都在剧痛,但少年此时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畅快。
“嘉树,小爷我可是履行承诺,把你这媳妇可带回来了!”
虽然他好像没太大功劳,但谁都不能阻挡他陈子楚炫耀和吹牛!
“你小子高兴不?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高兴?姬嘉树看着像是变了个人的好友,心道之前最反对这门婚事的人好像是你……
但此时看着不远处神情沉静的少女,他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子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静静道。
“你真的知道她是谁吗?”
陈子楚一愣,之前和这名少女在林中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复苏。
没有嫁妆,没有和亲车队,没有和亲文书,拿着把剑带着几个人单枪匹马杀到邻国的和亲公主……
呃,好像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
还真给她杀到了。
这大概也算旷古奇闻了吧……
看着陈子楚的怔楞,姬嘉树嘴角也腾起一丝苦笑。
长身玉立的少年收剑入鞘,静静转身,看向那个巨石边的少女。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名少女像是有所感,在同一时间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姬嘉树闭了闭眼睛,看向眼前少女,倾身一礼。
“我是南楚国师次子,姬嘉树。”少年轻声报出名号,“大陆上也许有人更熟悉我另一个名号。”
“我是春华君。”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少女,“然而,你是谁?”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也是第一次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位少年。
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她微微一怔,突然想通了不少事。
比如这个雅号。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月光如许,粉面含春,容华无双。
那句话很俗,但也许只有这句话能形容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春华君。
人如其名。
第一章 初见
“没想到春华这家伙会亲自出手。”
远处的巨石上已经笼罩着厚厚的屏障,赵光现在无比庆幸自家二哥这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的境界。确保自己的气息不会被那个强大得离谱的少年察觉,赵光看着不远处的那堆人感叹道。
“他是怎么出来的?他那爹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既然不是放,那就只可能是跑。”李稷看着远方淡淡开口。
不知为何赵光觉得一向冰冷的二哥此时的语气好像更加冰冷。
但他立刻被李稷话中的讯息所吸引,也就没注意着微妙的差别,赵光瞪大眼睛愕然道。
“什么?你是说春华是偷跑出来的?”
李稷青铜面具下漆黑眸子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偷跑的出来吗?”
能在国师府来去自如的大概就只可能是天阶……
不是偷跑就只有明跑,
赵光神情越发震惊,“你说他闯出来的?这……这……”
这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老实孩子春华君能做出来的事?
“不至于吧?春华忤逆他爹?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
看着静静走向那名少女的少年,赵光的声音一顿难以置信地开口,“是为了她?春华……”
赵光被自己各种诡异猜想快要噎死,“他们之前认识?春华难道是对她……等等怎么可能呢?这……”
但下一刻他对春华君为爱逆反等混乱猜测却止于那名少年的那个问题。
赵光睁大眼睛,听着姬嘉树对那名少女开口问道,“你是谁?”
“等等,他们不认识?”
赵光下巴险些掉下来,被李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才总算冷静下来。
“看来是真不认识。”赵光皱眉道,不然也不可能问这种蠢问题。
但撇开春华君一系列异常举动,赵光眉头皱得更紧,“但春华怎么连她的身份都要怀疑?”
他很清楚这名女子……虽然特别了一点。
但的确是前秦公主。
然而赵光却忘记了他是先入为主,要知道他是在前秦的土地上遇到这名少女的。
李稷看了眼已经快失去判断能力的弟弟,轻声开口,“赵光,这里是哪里?”
赵光一愣,但随后陡然浑身冰凉。
“这里是南楚。”
赵光深吸看一口气。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方水土一方人。
在前秦不会有人怀疑有人敢假冒自家的公主,但在南楚,所有人都会用怀疑地眼神看着……外来的公主。
不论是哪里的公主,都是外来的公主。
自古以来为何乡党是朝堂上最为稳固的纽带,嬴抱月比谁都清楚。
哪怕有王室信物,但没有嫁妆和送嫁车队,南楚人完全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身份。更何况就算她万事俱备……嬴抱月静静看向不远处的城郭,本就还有很多人不想相信她的身份,只等着她的纰漏呢!
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倒不至于如此,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陌生的人,嬴抱月很清楚他只是单纯地不知道。
这名少年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只是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所以她也会很简单地回答她。
“我是前秦王嬴晗日之妹嬴抱月,”她看着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年道。
顺便一提她绝不会自称是嬴昊的女儿。
看着眼前言简意赅的少女,姬嘉树却有些犯难了。
要是这女子上来一通哭诉,他倒是能从言语漏洞中推测真相,却没想这少女不闪不避也不说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解释为什么没有嫁妆和车队……
“正常女人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来嫁个人,还被未婚夫质疑身份不该哭死在这儿么?”
赵光在一旁感慨道。
“她的确没法证明自己身份,”李稷淡淡道,“被质疑不是正常的么?”
“二哥……”
赵光发现他二哥一直无法娶妻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跟他拒人千里之外也有很大关系。
“你真是不懂何为女人心,要知道……”
“话是这么说,除了这个耳坠,我没别的能证明我的身份。”
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清朗的声音传来,赵光脚底一滑只见远处少女一脸坦荡。
一脸被质疑也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他什么都没说。
“不过这种耳坠也可以送人,的确也做不了准。”
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轻抚耳边耳坠笑着道,“我记得我也没画像什么的,不过等到了都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平静的声音却突然被远方一阵阵干嚎给打断。
“春华君?”
“哎哟,哪来这么多死人?快去禀报郡守大人!”
就在这时,江陵城紧闭多时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无数卫兵和一高官的马车居然鱼贯而出。
“郡守大人出城!”
“何人居然敢在南楚边境撒野?王副将,还不快快查清!处理好这些尸体!”
看着不远处奔驰开道而来的将士,和一从驽马高车上被下人颤巍巍扶下殷勤而来的高冠老者,姬嘉树微微眯起眼睛。
下一刻,他鬼使神差微微侧目看向身边少女,却发现那女子居然在笑。
即便因为失血面色苍白,她的笑意却依然很美。
此时看在姬嘉树眼中,却显得眼前这急忙忙奔来的郡守脸上殷勤的笑无比讽刺。
“春华君?原来刚刚禀报的那位过路的年轻人是你?”
那高冠老者在兵士的簇拥行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完全忽视了巨石边的嬴抱月等人,姬嘉树看了一眼这老者的官服,深吸了一口气俯身行礼。
“小子莽撞,没想到居然惊动了北郡郡守大人。”
没错,郡守。
江陵城只是一边境小城本由太守掌管,但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不是江陵太守,却是江陵隶属的整个南楚北郡的郡守。
“哪里,我正好在江陵城外巡查,却未曾想居然碰上宵小骚扰边境!”北郡郡守义正言辞道。
宵小?
姬嘉树看着正迅速搬运着地上杀手尸体守城兵士,目光微寒。
“此等恶事绝不可姑息,好在居然能遇到春华君拔剑,”北郡郡守看着他欣喜道,“真是江陵百姓三生有幸,南楚……”
“小子只是来办件事,”姬嘉树还是决定打断这没意义的对话,看向地上的嬴抱月等人,“这些人是我的朋友,因御敌受伤,还需要进城医治。”
“这没问题,”北郡郡守满口答应,但下一刻老者眯眼看向嬴抱月,“可这女子是……”
“女人修行可是重罪,”老者看着姬嘉树道,“御敌更无从谈起,这位姑娘是南楚哪家的小姐?”
“我不是南楚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老者浑浊却暗含精明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是前秦公主。”
所有南楚兵士和眼前粉饰太平的高官一愣。
“这位姑娘说什么呢?”原本期期艾艾的老人一怔后忽然大笑一声,下一刻收起笑意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冰冷嫌恶。
“你如何证明你是前秦公主?”
第二章 身份
“你如何证明你是前秦公主?”
高冠老者冷冷凝视着地上的少女,像是看着恬不知耻冒充贵人的小人。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进城的归辰等人在欢喜中愕然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归离甚至委屈愤怒到眼眶发热。
这算什么?
小女孩万万没想到他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达南楚,不但没有受到欢迎,却迎来的是这样冷冰冰的质问。
“你这老头……”
归离愤怒到差点暴露本性,但下一刻一个更洪亮愤怒的声音打断她。
楼校尉冷冷走到北郡郡守面前,男人身上真刀真剑的杀气让北郡郡守满是皱纹老脸有一瞬的皱缩,险些后退一步。但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微眯看着浑身是伤的护卫。
“吾乃前秦边关守将,更是公主送嫁队伍的统领,”男人握紧腰边剑,睨着衣冠楚楚的南楚官员,“吾等各司其职,但郡守大人如果辱我前秦公主,在下决不答应。”
“护卫统领?”北郡郡守看着此人沾血的铠甲有些许退缩,但下一刻他身边全副武装的南楚兵立刻簇拥到他面前,北郡郡守看着孤身一人的侍卫,有底气地讥讽一笑。
“可这位统领,你的下属们呢?”老者看着楼校尉脸色陡然肃穆,“是全阵亡了?还是被有心人给全灭了?还是为了冒充……”
真相根本不重要。
这个官根本不是想要知道真相。
看着满怀恶意一味曲解的老者,归辰睁大眼睛,像是看到了自己父亲。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妹妹的手和身边的木棍,“你们……”
你们血口喷人。
“等等。”
然而就在归辰归离以及连习惯退缩的姚女官都握拳从地上爬起脸上愤怒难抑之时,他们身前的少女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们的怒意和为她而产生的委屈。
归辰一怔,看向站在那俊美少年身边的少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为这泼天的委屈开始抹泪,但身为这场怀疑和背叛的中心,那名少女的神情却非常清淡。
归离其实个性不算脆弱,归辰很清楚,连归离都撑不住,实在是因为这待遇的反差太让人愤怒委屈。
他们这一路有多苦,遇到这种对待,此时就有多委屈。
然而本应最苦的那名少女,反应却最平静。
平静地让那趾高气昂的南楚高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眯眼看着站在姬嘉树身边少女,“这位姑娘难道以为能证明自己是前秦公主?”
不等嬴抱月答话老人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老身为官二十年,有句话还是有资格告诉年轻人的,什么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行,这种国之大事,如无国书和嫁妆车队是绝不……”
国书历来不由公主保管而是卫队携带的。
嬴抱月看着很有底气的北郡郡守,心道原来是等在这里。
之前楼校尉为了逃回去的属下能证明他们身份而不是当做战场逃兵沿路就被抓起来,已经按照嬴抱月解散卫队时的命令将国书交给离开的下属了。
毕竟她也不需要。
问题不是在信物或者嫁妆上。
北郡郡守看着赤手空拳的少女内心发笑,就算有国书也无济于事,毕竟谁能证明拿着国书信物的是公主而不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看着愤怒的年轻人们老人心中却有别样的得意。初生牛犊永远太嫩,这世上从无真正的黑白公平,而朝堂和国家之间存在只有……
“我没有国书。”果然北郡郡守只见眼前少女敛眸静静道。
老人浑浊眸子深处得意一亮,维持着自己的官威面上八风不动用,和蔼却冰冷道,“那本官职责在身秉公办事,自然不能承认你这丫头是公主,这位姑娘还是从哪来……”
“等等,”然而他的话被这不懂礼数的少女打断,北郡郡守忍了忍声音中有了恼怒,“这位姑娘,再挣扎也不能证明……”
“都说了等等,”少女无奈的声音传来,嬴抱月看着恼怒的南楚郡守一声轻笑,“我不是要证明那什么公主。”
北郡郡守准备好的呵斥卡在嗓子里。
少女清凉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传来,让所有人一怔,本也有些愤怒的姬嘉树闻言也一愣。
北郡郡守死死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神情清淡的少女,“那这位姑娘还要怎样?本官很忙,没时间去再找人证明所谓公主……”
然而北地郡守的话再次卡在嗓子里。
“啊,这件事就先放下,这不重要,”姬嘉树微微侧目只见那少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你别管我什么身份,我只想知道我和我的身边人如何才能进城。”
她一点都不在意被人当成什么好么……
嬴抱月心道,她是实用主义者。
只要能进城她管这些人想把她当成什么。
似乎从来没被人这么对着说话,姬嘉树看着眼前高冠华服的郡守噎了一下。
“南楚的郡守真是事必躬亲,连守城兵士通关之事都愿意亲自接手。”
姬嘉树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伸手擦去对面小女孩的泪水,转头看向他,“春华公子,我初来乍到,还请问前秦人要入关需要什么东西吗?”
“需要验传和通关文书,不过,”姬嘉树看着眼前少女明亮的双眸静静开口,“现在正值初阶大典举行之际,等阶六及以下的修行者没有文书也可以通关。每个修行者还能带一名侍从。”
“那正好。”嬴抱月愉快地一拍手,看向目光闪烁的郡守,“这么简单的事不就解决了。”
他们这一行人两男三女,有三个修行者,分配还有余。
嬴抱月看了那郡守一眼,“我等都是从前秦来南楚参加初阶大典的修行者,就此入关。”
说完她招呼归辰等人离开,姬嘉树看着那明明重伤却面上不显的少女怔了怔,向她走去。然而下一刻身后却传来北郡郡守阴森的声音。
“他们能走,但你这个女修行者不能走。”
两男三女,不是有余,而是多出了个女人。
嬴抱月转头,只见那高冠老者冷冷凝视着她,“女子不得修行,前秦乱来我们南楚不管,但不能进入南楚边关给南楚带来祸乱!”
姬嘉树停住脚步,皱眉看向这个老者,心中不对劲之感越来越强烈,南楚官场难道……
下一刻,姬嘉树看见那女子也停住脚步。
他以为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会辩驳自己是天生的修行者,然而她却没有。
“我说我是天生的你们大概也会继续怀疑,”姬嘉树看着那女子说完笑了笑,不知为何突然看向他,低声开口,“只能找个确切身份了么。”
等等,这人干什么……
“这位春华公子和他那两位朋友没有文书也能出入边关不是么?”嬴抱月看着老郡守问道。
“那当然,三位公子都是南楚人,”南楚郡守道,“南楚人自然可以……”
“所以是南楚人就可以出入了是么?”姬嘉树听这女子无奈开口,心底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总之先这样吧。”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没时间在这种关卡上继续浪费时间。
姬嘉树看着那女子忽然在她破烂的衣袋中掏了起来。
下一刻嬴抱月呼出口气,从衣袋中掏出一团窝在一起的帛书。
“殿下,那是!?”姚女官看着之前不知被那少女随手塞到哪去的帛书,愕然开口。
“怎么弄成这样了?”
“泡水了就成这样了。”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着愠怒的女官笑了笑,随后姬嘉树看着那少女静静走到了他面前,轻声开口,“抱歉,借用一下。”
借用?借用什么?
姬嘉树睁大眼睛,嬴抱月将皱成一团的帛书在他面前展开递到他手中,回头看向那个郡守。
“我和这位姑且有这样的关系,按楚律也能算是南楚人。”
北郡郡守一愣,但下一刻看清姬嘉树手上帛书上面两个大字后,却僵硬在了当场。
姬嘉树也僵住了。
少年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手上帛书上的两个篆字。
那上面是。
“婚书。”
第三章 证明
订亲前由订亲男女本人持有婚书,其实是南楚这边由来已久的传统。
一式两份,男方和女方各执一份。
在成亲之时,成婚男女会在婚堂上交换婚书。如果真要说的话,在南楚结亲传统里所谓婚书其实和嬴抱月上一世见过的戒指差不多。
当年嬴抱月还是在她师父的怀里听到这个传统,而她的师父和万千南楚少女一样,曾经也拥有过一份属于自己的婚书。
但师父她,却永远没有将自己的那份婚书交换出去。
那份她小时候常常见师父在深夜拿出静静凝视的婚书,在贵阳城阿房宫建成后被永远地封存在了御祷省深处。
而嬴抱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拥有自己的婚书,婚书上另一端的那个人,也姓姬。
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想把妹妹嫁到南楚。在南楚表示让国师儿子和亲时,她那个哥哥不但没反对,还立刻仿照南楚风俗,立刻和南楚国师府通信,要来姬嘉树生辰八字,和她的合在一起打造出了两份南楚风格的婚书。
而就在嬴抱月离开贵阳之时,嬴晗日别的没给,却独独把这份婚书塞到了她手里,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按照这份婚书所写,百年好合。
她倒是想要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看着那份上面有她和姬嘉树的生辰八字还有南楚国师私章与嬴晗日大印的婚书,可以的话嬴抱月不怎么想把这东西拿出来,之前才往衣袋中一塞。
但这个时候她发现,这个婚书倒也很实用。
嬴抱月看着眼前手执自己那份婚书的少年,在心底再次道了一声抱歉,静静看向对面怔楞的北郡郡守。
“我没有国书,但婚书只要双方承认,就有效力,”嬴抱月看向姬嘉树静静问道,“姬公子,你承认这份婚书么?和你那份长的像么?”
“她……她之前有为什么不拿出来?”就在这时缓过劲来的陈子楚在后面看清了这一幕愕然道。
陈子楚没指望得到别人的回答,但下一刻他身边却传来一个闷闷的男声。
“也许是忘了。”
陈子楚一愣看向一边难得开口的许义山,不等他反应下一刻却听见姬嘉树静静道。
“和我的那份的确是一样的。”
姬嘉树攥紧手上的婚书,神情复杂地看向浑身伤痕的少女,少年闭了闭眼看向北郡郡守,“我不得不承认,郡守大人,还请你放行。”
即便这不是他们两人本意缔结的婚约,但在存在的关系解除之前,这个关系的确是存在的。
至少容不得旁人落井下石。
“这……”北郡郡守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展开,脑门有些出汗,但下一刻却只见面前少年似是不经意地将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无论如何,这份婚书至少能换得进个江陵城,”北郡郡守听着眼前少年一字一顿地认真开口。
“让我的朋友,和我的未婚妻,进城。”
……
……
江陵城的城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看着远方洞开的城门,赵光有些感慨。
“没想到春华居然会承认那个女子和他的关系。”
“已经存在的事,为什么不承认?”
即便不情愿,但那个男人是真君子。
至少那个男人从不会说谎。
李稷看着赵光淡淡道,“再说又不是不可解除的关系。”
“二哥……”赵光无奈地开口,但下一刻看着远方终于进城的一行人,少年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能休整一下了。”
特别是那个女子。
这一路,他真是在一边旁观都觉得心惊肉跳。赵光后怕地看了一眼身边沉默地像个石像的兄长,他还要拦着兄长不出手,不会也还好没危急到那个时候,兄长没有被逼的出手。
看着远处被鲜血染红的那个月白身影,少年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孤寂,她大概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而他们的旅程此时也差不多走到了分叉口。
“二哥,我们是不是回林子里看看那些杀手的去向?”
赵光回头看向黑衣杀手们退去的方向,一边准备最后一次看一眼那名特别的女子的背影一边开口,“我们……”
然而下一刻,少年声音一顿。
随着兄长看去的方向,赵光微微一怔。
就在那嬴抱月一行人即将进城之时,那抹月白的身影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少女轻轻转身,看向了……他们所在的那块巨石。
感受到那遥远的目光,站在巨石上赵光顿时浑身僵硬。
而下一刻,只见那名少女轻抚肩头,向他们所在那块巨石微微一礼。
赵光愣住了。
那名少女浑身染血形容狼狈,但她行礼的姿态却依旧优雅。
比他见过的所有公主都要雅致。
“二哥……她能看见……”赵光怔怔转过头,却看见兄长青铜面具微动,同样微微点头一礼。
赵光牙一酸猛地向那个方向拱手。
随后他看见,那名少女像是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江陵城的大门在她的身后合上,赵光却猛地嘘了口气。
“二哥,你的水平是不是下降的太厉害了?”他抱怨道,“她到底是怎么看到我们的?”
赵光问完身边却一阵沉默。
“二哥?”
下一刻,李稷静静道,“我不知道。”
赵光一愣正要开口,下一刻一声高昂的鸽鸣却忽然响在他的耳边。
赵光抬起头,却只见一道红色闪电从天而降向他的脸扑来。
下一刻,少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荒野。
……
……
城外的声响被挡在城门外。城内太守府内,陈子楚端着一盏热茶正深深吸了一口香气。
“呼,终于活过来了。”少年心有余悸道。
环视着屋内正在接受江陵太守派来的医者治疗的众人和端坐在一边的姬嘉树,陈子楚瞪着他道,“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惨了。”
姬嘉树坐在一边正注视着什么,闻言回过神来看向他满含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回去补偿你。”
“倒也不用什么补偿……”听他这么说陈子楚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下一刻他顺着姬嘉树之前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
陈子楚看着那个本来没任何医者主动为其治伤,本想敷衍了事结果没想到却一把拿走了医者药箱,反客为主为自己人治伤的少女,噗的一声笑了。
“怎么样,”陈子楚拍了拍姬嘉树肩膀,声音有些异样地笑道,“她……和你想象的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姬嘉树点头,但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你?”陈子楚皱眉,“人也接了,城也进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姬嘉树忽然在他们之间拉起屏障,微笑着看向陈子楚道,“我担心她如果真的对我有意了怎么办?”
“咳咳,”陈子楚呛到了自己,“那倒是,你这么尽心尽力,我要是女子都要对你死心塌地爱的……”
看着眼前自己看习惯了都还会觉得俊美得不行的少年脸上腾起的微笑,陈子楚适时打住了他的话。
“有一个叶氏女就够麻烦了,”姬嘉树淡淡道,“不希望再多一个,我此行只是不希望多一个牺牲品。”
但有些女子却容易产生误解。
起码他母亲放在府里的那个,他给她捡个东西都能写出无数诗篇。
“只不过她的想法,到底如何我可说不准,”然而姬嘉树没想到自己好友忽然看着那个女子笑起来,“她……”
陈子楚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时原本被姬嘉树拜托出门找太守的许义山突然出现在门前。
少年神色凝重。
“嘉树,有人来了。”
追兵吗?
姬嘉树一怔,随后站起身。
“是谁?”
许义山静静开口,“是你大哥。”
屋中一静。
就在这时,正在疗伤的归辰一愣,忽然看见眼前正为他包扎的少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第四章 婚书
南楚边境江陵城内的街道远远没有丹阳城那般喧闹。
然而不管在多么喧闹的街道,那个男人都能走出与其他人不同的静谧和隐隐的威势。
而那个人本人没有自觉,整个南楚也无人知道国师府内到底藏着一块什么样的璞玉。
真正被困住的人,真正被埋没的天才,从来都不是他。
站在江陵太守府门前,姬嘉树看着那个远远骑马而来的黑衣男子静静想道。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江陵太守借疗伤之名把他们这群人拖在这里好半天的理由。
“那位就是你大哥?”
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看着远方黑衣男子,想到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国师长子,十分稀罕惊奇地睁大眼睛。
姬嘉树看了一眼陈子楚,丝毫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陈子楚来国师府也不知有多少次了,但他一次也没见到过姬清远,而在南楚国师府外面……
更不可能见到他这位大哥。
“我出走一趟,居然能换来大哥出门,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看着远处打马而来的黑衣男子,姬嘉树不禁淡淡道。
“我可杀不了你。”
黑衣男子穿过街道,坐在马上看着姬嘉树同样淡淡道。
因长年不出门姬清远脸色有些苍白,但飞速纵马而来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气喘。
“真的是这样吗?”姬嘉树笑了笑意有所指。
姬嘉树自己知道他速度有多快,而且中间还应算上护卫请示他父亲的时间,但姬清远却仍然在他到达后不到大半日后就追到,只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姬清远的速度可能比他还要快。
只有一马前来,想必其他护卫都被他这个大哥远远甩下了吧。
“你小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姬清远放慢了行马的速度,来到了姬嘉树等人身前。
看着自己记事里应该没什么骑马的经历,却依旧娴熟自如的兄长,姬嘉树微微苦笑正想开口,但下一刻他看见姬清远马背后的那个带着面纱的雪白身影,姬嘉树一怔连忙低头行礼。
“没想到长姐也来了。”
怪不得他这大哥破天荒愿意出门。
不过带着一个人居然还能走那么快么……这对兄妹实在是……
姬嘉树偷偷抬起头看着姬清远将姬安歌从马背上扶下,无奈看向自己。
“好了,如果不是你整的这一出,我们哪里需要出门。”
姬嘉树抬起头看着姬清远,“是父亲让大哥来的?”
“你说呢?”姬清远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陈叔传话说父亲要我三日内带你回去。”
“那不还有两天么,”姬嘉树笑了笑,“兄长要在这附近逛逛么?”
“不了,我不想在这被暗杀,你姐姐再这么折腾下去也累了,”姬清远看着姬嘉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血来潮玩什么离家出走,但为了今晚能让安歌睡回自己床,你最好赶快和我回去。”
目的已然实现,姬嘉树本就打算回去,而他也没想到父亲能那么精准地抓到了自己的软肋让这个大哥来带他回去。
此时难得在国师府外面看到姬清远,看着才二十岁但却已经老成持重除了妹妹什么都不在乎的兄长,姬嘉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这离家出走,是指我闯出去一事?”姬嘉树看着站在马下的姬清远,忽然开口道,“听说大哥年轻时,也曾这么做过?”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许义山和陈子楚闻言一愣,看着眼前稳重到甚至有些冰冷的青年,有些难以置信。
刚刚下马的姬安歌闻言也一怔,面纱下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兄长。
“什么年轻时,说的我好像很老似的。”
姬清远握紧了手上缰绳,无奈地看向对面的姬嘉树。
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了。
不过说实话,当国师府护院冲进他和姬安歌的院子,告诉他二公子居然从自己院子中闯出去了,看着其他护卫一脸太阳从西边升起的神情,姬清远并不怎么惊讶。
“你从府里跑到这,是为了接那位前秦公主?”姬清远看着姬嘉树问道。
陈子楚和许义山一震,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明察秋毫而震惊。
姬嘉树说过,此事只有他和他们两人知晓。
陈子楚和许义山都觉得姬嘉树这行为难以理解,所以也难有人能料到,但这位和姬嘉树算不上亲密的兄长却一语中的。
这位兄长还和以前一样,像是会读心术似的……
他只字未言,这人却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的姬嘉树唯独对这个不苟言笑深不可测的兄长,怀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是的。”姬嘉树点头。
“那人呢?接到了吗?”
姬清远皱眉看着空荡清冷的街道,“国都没收到公主送嫁车队入境的消息,我一路来也没看到前秦公主的仪仗,那位殿下的仪仗在哪?”
仪仗?
想起那单枪匹马拎着剑带着老弱妇孺冲出来的少女,陈子楚突然呛了一下。
“怎么了?”姬清远敏锐地察觉到气息不对,看向对面同样神情复杂的弟弟。
“人还没来么?”
本来前秦公主仪仗也不可能到那么快,到底是……
“人来了。”姬嘉树有些复杂地开口。
“是么,”姬清远难得一怔,“那位抱月公……”提到那公主的名号不知为何姬嘉树却发现眼前青年极少见的地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那位前秦公主此时人在何方?”
“就在这。”陈子楚忍不住插嘴,看着眼前八风不动的青年,他转身指向身后大门洞开的太守府,“她就在……”
陈子楚本只是想多少吸引点这淡漠青年的注意,但没想到下一刻不等他说完,眼前像是于世间孑然独立的青年脸上淡漠的神情却突然碎裂了。
姬嘉树忽有所感,猛然回头看着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们身后门口的少女。
而他那从他记事起就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大哥,在看到她的瞬间忽然僵硬成了一座石像。
嬴抱月站在门槛处,看着远处马下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
“虽然大部分像他那个死鬼爹,但还是有一点点像我的。”
第五章 兄妹
师父,你这点说的倒是没错。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年轻男人的脸庞心道,的确是有一点点像。
只有一点点。
姬清远。
他的眼睛生得和师父很像。
然而看着男人和她记忆里另一张脸几乎重合的轮廓,如果不是肩膀还有剑伤嬴抱月真的很想扶额。
师父当年的戏谑再次环绕在她耳边。
其他的地方……大部分……
像的却是姬墨。
而且看着不远处远比姬墨要俊美的另一位少年,嬴抱月很有理由相信,姬清远恐怕是最像姬墨的儿子。
姬嘉树反而不太像他的父亲。
真是讽刺。
能成为自己继承人的儿子不像自己,想要拼命忽视的那个儿子却是最像自己的人。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马下的男人,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她险些再次生出拔剑的冲动。
近十年的光阴,让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有了很大差距。
或者说他变得更像姬墨了。
她尚存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姬清远时她十七岁,姬清远十一岁。上上辈子他们年纪相差六岁。
看着男人僵硬着眯起眼睛,像是想从时光中寻找出仅剩的痕迹,嬴抱月却微微松了口气。
姬清远算是她真正意义上遇到的第一个故人。
哦,之前那个在冰湖中的不算,那是故神。
腾蛇的神性和对她气息的敏锐能让她第一时间认出自己,但姬清远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幅皮囊和她上辈子有很大差距,至于很容易暴露的眼睛,嬴抱月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她记忆中的眼睛和她现在也有些区别。
但这并不是这幅身体的问题。
嬴抱月模模糊糊地觉得,她十七岁之前和她死之前,神情似乎有些变化。
当然是什么导致的她并不清楚。
总之她变化如此之大,再加上小孩的记忆没多少长性,嬴抱月觉得姬清远是不大可能认出她的。
但此时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青年,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应该不会吧……
但不等她思考如何应对这故人重逢,当她看到那个从姬清远背后走出的少女,下一刻换嬴抱月僵硬了。
“大哥你怎么了?”带着面纱的少女摇晃着姬清远的肩膀,姬清远回过神来看向她唤道,“安歌。我没事。”
安歌。
安歌。
那个女子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响起。
“终于生了个女儿,这次是我取的名字,叫安歌。”
“虽然才三岁但眉眼和我已经有些相似了。”
“等她满七岁我抱给你看。”
高阶修行者的孩子因为天生灵性较高,七岁以前有种根基不稳的说法,很容易神隐,一般七岁前不能离开家乡故土和父母设下的法阵。
为了保证两个孩子的安全,大司命林书白不得已将其都留在了南楚国师府,他们的父亲身边。
前世她身上过高的天赋似乎会对天生修行者的觉醒产生影响,在她和南楚国师府发生的一个事件后,姬墨不准她在七岁前和自己的子女见面。
嬴抱月一直期待着和姬安歌的见面。
然而当年,她没能等到安歌长到七岁。
……
……
看着一步步怔怔向自己妹妹走来的少女,姬清远心中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就像是他昨晚做的梦。
他已经二十岁了,早不再是个孩子,也很少再做梦。但一旦姬清远做梦,他一定会梦到幼年时候的事。
姬清远从小到大最盼望他的生辰。
从他记事起,姬清远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正常。
他是一个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而他的父亲也绝不会像乡下普通的父亲那般,生气时训斥他高兴时将他扛在肩上。
他的父亲只会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就在这诡异氛围里,姬清远在一个封闭院落里一天天长大,听下人们碎语,他才知道他其实有个远在天边不同寻常的母亲。
后来他母亲偶然也会来看他,但她太忙了一年来不了几次,每一次来要么匆匆离开要么也会在父亲和父亲真正妻子的争吵中离开。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姬清远学会了沉默和接受。不再觉得被关在院子里的日子孤寂,也不会为什么感到惊喜。
但只有一天除外。
就是他的生辰。
这个府里没有人会把他的生辰当回事,而小他五岁的那个弟弟哪怕连话都不会说,却会被尊为小寿星身边堆满礼物。
姬清远原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是不会收到寿礼的。
但从他五岁记事时开始,他在他生辰的早上醒来,总会在枕边发现什么。
然后他就知道,她来过了。
后来随着他年岁增长,不光是生辰,每当逢年过节,他那个弟弟被礼物包围之时,姬清远却不再羡慕。因为他知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枕边也绝对会有属于他的礼物。
连侍候他的老仆和外围封锁这个院子的护院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放进来的。
护卫惊慌地禀报给他父亲也只换来一阵沉默,看着死死护着那些东西的自己,南楚国师淡淡开口。
“随她吧,你们也挡不住。”
姬清远那时就知道,那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弹弓骨剑,她送过他不少森林里和自己做的东西,看上去都不值钱但都是小男孩们的宝贝。
是只属于他的宝物。
但唯一让姬清远不满的就是,那个人总是在他睡梦里悄悄来。
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她。
直到姬清远八岁生辰那年,他觉醒成为修行者三年后,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能控制自己不睡过去的时候,小男孩仔细设计了一个计划。姬清远忍着装睡,在心里默默数到了三千,周围彻底死寂黑暗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声响。
说实话并没有声响,那个人完全没有气息,哪怕是二十岁的他回想起来都找不到一丝破绽,如果不是他暗自练习了整整一年控制呼吸和心跳,先行一步暴露的也许就是他自己。
他从未如此紧张,也从未如此彻底利用到他天生的力量。
但总之那是姬清远值得炫耀一辈子的成就。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在寂静无人的室内,躺在被衾下装睡的小男孩,在一只手悄悄将一尊泥偶放到他枕边之时,一把伸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抓住了那只手!
躺在黑暗中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就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姬清远看见了那名少女惊讶的眼神。
那一天。
他抓到了他梦中的姐姐。
第六章 姐弟
看着眼前肩头染血的陌生少女,姬清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夜晚。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和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少女年纪相仿?
姬清远微微呼出一口气,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八岁,她十四岁。
姬清远一直知道他有个“姐姐”一样的存在。因为从小到大,家中下人无人不明里暗里告诉他,他的母亲就是因为那个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抛弃了他和他妹妹。
明明他们才是母亲的亲生子女,但那个陌生少女却夺走他们和母亲的一切,甚至让他的母亲成为背叛南楚的罪人。
那个少女罪无可赦,妖异非常……总之在老仆告诉他的那些睡前故事中简直如同妖魔鬼怪。
大抵是很想让他恨她吧。
可惜姬清远从小听身边人换着法儿说那少女不正常,但最后他却觉得他自己也不太正常。
不然以幼童小郎的心志,被每日潜移默化耳提面命如此灌输,哪怕是亲生兄弟都能反目。
但不知是不是听的太多,姬清远反而没什么感觉,也没如那些人所愿把那个姐姐当成“妖女。”
如果那个姐姐是妖女,保护她的母亲是什么?
也是妖女?
那他和妹妹又是什么?
妖女的儿子?这在南楚倒是有不少人这么认为。那他为什么要相信这些如此嘲笑他的人的话,却怀疑自己的母亲?
那些嘴碎的下人丫鬟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从那些人如吐毒一般的恶言中,没人知道姬清远感觉到的不是他那个“姐姐”的妖异,感觉到更多的,却是那些人对她的恐惧。
姬清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他的想法和他身边的少年们不同。
也许他天生也是个不正常的人。
也因此当他第一次在枕边发现礼物之时,虽没任何人告诉他,但姬清远暗暗觉得,这也许就来自于他的“姐姐。”
枕边的寿礼带着清冷的香气,如同森林和湖泊。明明他从未亲眼看到只从书中见过只言片语,但姬清远当时就是如此觉得。
而当他计划已久真的抓住了那个人的时候,见到的不是妖魔鬼怪。
在月光下,他见到了真正的森林和湖泊。
虽然屋内很暗但她正好站在窗前。看来这人是走的窗户。
真的是一个少女,比他大几岁的样子,但姬清远之前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猜测,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和她说,有很多关于母亲的事要问她。
但在看到她的瞬间,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人的少年,瞬间失去了言语。
月色下,那名少女的双眸如封冻的冰面,带着微微晨雾般的冷意,但却是姬清远见过的最晶莹剔透的冰面。
清澈见底,流光暗藏。
而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正注视着他。
“你……”小男孩准备了许久,张开嘴却在那目光下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
在静谧的月光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那名少女看着他怔了怔,随后无奈地笑了笑,看向他攥紧的手。
“怎么不好好睡觉。”
那名少女的声音如她的眼睛一样清冽,“抓着我要做什么。”
看着那人平静的双眼,姬清远记得自己当时不知为何就恼火了。
他在国师府内逆来顺受,从没发过脾气,但那时就人生第一次想要任性一次。
“你是谁?”他抓住床边的泥偶,又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箱子,猛地掀开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她不放,“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为什么从来不露面?”
姬清远看着那个少女一怔,修行者的力气不小,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攥红了但她却只字不言,看着那个箱子,“你都留在的。”
“当然。”姬清远看着那堆东西声音突然就低下来,“我只有这些。”
小他四岁的妹妹会拥有他送的礼物。
而他,只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会给他送寿礼。
“不光是我,”他听见那个少女轻声道,“有不少是师父……也就是你的母亲和我一起做的。”
姬清远看着那名少女向他伸出手,手却虚虚停在他的头上,最终没有落下。
少女收回手看着他道,“我叫林抱月,是你母亲的徒弟。”
“姬清远。”
他听着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然而还不等他反应,那名少女看向自己手腕,“你不该抓住我的,我们也不该见面。”
“为什么?”姬清远质问,却只见眼前少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身边有人警告过你,”那名名唤林抱月的少女笑了笑,随后看着他,“你为什么想要抓住我?”
她难道以为他恨她吗?
姬清远不知他当时在想些什么,简直是恶向胆边生,伸出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她,恶狠狠地开口,“今日是我生辰。”
八岁的他远比二十岁的他有勇气。
看着那个少女意外地看着他,姬清远咬紧牙关开口道,“不是有句话说寿星最大吗?”
他是从别处学来的,但他却没有底气。
他从来没有任性的资格。
他从不是父母的珍宝,而是路边被弃之敝履的草芥。
更何况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姬清远从来没想过他能被别人当做最大,看着那名少女微微一怔,他立刻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后悔太把自己当回事,但下一刻却只见眼前的少女轻声笑起来。
“你说的对,那么小寿星,你还想要什么?”
姬清远一愣,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那个少女认真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抓着她怔怔开口道。
“星星。”
天知道他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姬清远目光一暗,他小时候虽然蠢,但他却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这么说。
八岁之时的他,也许只是觉得说出如此难以办到的要求,那名少女也许就会留在他身边,至少会多呆一会儿。
当然,当他说完看到眼前女子微微一怔,就再次后悔了。
“我开玩……”
然而他还没说完,月光下的少女却看着他一笑,轻启双唇。
“好啊。”
哎?姬清远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瞬没等他反应他眼前一暗身体一轻,下一刻只听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睁开眼睛。”
少年睁开眼睛,却看见漫天繁星。
他居然已经坐在了屋顶上。
“想要星星也许你娘能摘下来,但我还不行。”
年幼的少女抱着他坐在屋顶上,轻声笑道。
“但我能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