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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树叶     大月谣txt下载     大月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危险

    如果说一个人能将一件事做到登峰造极就天下无敌的话,某种意义上现任前秦大司马归昌也算是天下无敌。

    当然,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可不比他的先祖战功赫赫。

    相反,他是将另一件事做到了登峰造极。

    那就是宠妾灭妻。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的清晨。

    跟在一脸送丧表情的归氏兄妹身后的嬴抱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去的破败小院若有所思。

    司马府大宅下人们的嘶吼尚在空气里回响,看着归氏兄妹沉重的脚步,嬴抱月终于解开了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归氏兄妹处境之谜。

    归辰没有骗她,这位与她萍水相逢的少年的确是前秦大司马的嫡子。

    名正言顺的公子哥。

    然而恐怕是整个前秦最落魄的公子哥。

    在了解了归氏兄妹和其母的遭遇后,连见多识广的嬴抱月都不免感叹。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没想到自己随便在野外被个人捡到都会碰到这样的离奇身世。

    嬴抱月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司马的嫡子正妻会住在这样一个农家小院里。

    归离所说的“被赶到这个地方来”更是彰显出不寻常的故事。

    现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归氏兄妹和其母的确是被赶出来的。

    而将他们从司马府里赶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氏的夫君,归辰归离的亲生父亲,司马府下人们口里的老爷,前秦大司马归昌。

    只不过,司马府下人口里的老爷确是归昌,他们口里的夫人却不是穆氏。

    而是大司马归昌的宠姬,归辰归离的姨娘,楚姬。

    宠妾灭妻。

    这是每个世家都会发生的桥段,但这位大司马实属另外一个段位。

    平常人家至多暗地偏心但面子上还能过去。但这位大司马为了自己的小妾和庶子,居然将正室发妻和嫡子嫡女赶出了大宅,迫其到偏院居住。

    这还没完,他还要求自己的嫡子女每逢初一十五要到大宅给那位姨娘请安。

    实在是不同凡响。

    简直是宠妾灭妻中的战斗机。

    今早踹开归家大门的司马府下人口里叫着大少爷,对待归辰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少爷。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摇动的薄纱,看着前方少年少女失去精气神的背影,两边司马府的下人前后如同押犯人一般斜眼看着他们,满脸都是攀高踩底的不屑。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归辰和归离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浑身带刺的性格。

    出身明明高贵却被日日折辱不休,对于任何少年少女而言都难以忍受。

    这两个孩子还能勉强维持心智不被仇恨吞噬,估计都和母亲穆氏善良稳重的心性有关。

    那位妇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怎么,是不是大开眼界?”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归离突然低沉地开口。

    嬴抱月看她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摊上这样的爹的人是这对兄妹,而且……

    嬴抱月目光凝重起来。

    当年她在世时,宠妾灭妻是违反秦律的,更别提朝廷官员闹大了会被指认私德有损,轻则申斥定罪,重则丢官上刑。

    这样的事在如今却光天化日下存在,这意味着现在的朝廷……

    嬴抱月袖子下的双拳静静握紧。

    “怎么,被吓到了?”归离看身边女子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这阵势吓到。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大家小姐而言,踹门辱骂这样的事都如同地狱。

    这女人浑身上下无处不精致,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这境遇肯定是闻所未闻,上路到现在都一言不发恐怕是被吓破胆了吧?

    “早就说让你别逞强跟来,”归辰也皱眉看向身边少女。

    清晨门被踹开时,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明明把这丫头拖上了床盖上了被子,打算伪装她还没醒。却没想到,那起子混人逼问捡回来的女人去向时刚踹了他一脚,门框就探出了这人的脑袋。

    她戴着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帷帽,走到院子里,完全没有紧张感地开口,“我和你们一起去。”

    想想归辰都无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害怕。

    大宅子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如果不是母亲好心要护着她,他才懒得管她!

    “我想去看看,”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既然有人想要我去,就顺便一起去。”

    她既好奇归氏兄妹视为洪水猛兽的“大宅子”,也好奇前秦一品公卿的司马府。

    好奇那个能让前秦大司马将嫡子女都赶出去的宠姬。

    更需要弄清现在这个世道。

    归离看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来气,“这不过是开始,之后还有更开眼界的事等着呢!”

    “阿离话不好听,但她说的没错,”一旁的归辰第一次赞同妹妹的话,“等下到了,你别乱说话,就老实地跟在我们后面,别给我们添麻烦知道吗?”

    少年疾言厉色地对嬴抱月说道。

    毕竟他们一到那个地方都自身难保,谁知道这说话做事都随意的不行的女人会……

    “你要被抓到什么把柄惹出事来,别怪我们救不了你”,归离大步一跨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归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自己的妹妹和身边的女子,自己妹妹这话说得有点重,他得提防这少女又做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你……”归辰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只见身边少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前方归离后背的衣服,把自己的妹妹猛地往后一拉!

    归离往后一个趔趄满眼惊愕愤怒,“你个……”

    哗啦一声。

    不等小女孩怒骂出口,一桶臭水突然从天而降,哗啦啦全部倾倒泼洒在归离原本站在的地方!

    “什么……”

    归离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地面上黑黄的液体溅到她的脚面,散发出无比的恶臭,可想而知被从头浇上会是什么一个下场。

    伴随着这桶臭水的,还有小孩子刺耳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泼死这个贱种!”

    “让她好好尝尝小爷这次调制的配方,哎?居然躲开了?这不可能!”

    墙头探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小男孩脑袋,正咧嘴得意大笑,然而当他看清墙下情形时,笑声骤然停止。

    而两边躲开的下人们看着躲过一劫的归离,也面色古怪。

    所有人都僵住了。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原来如此,的确是非常危险。”

    一片死寂里,唯有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嬴抱月松开抓着归离衣服的手,笑了笑说道。

    随后她轻轻抬脚跨过地上那摊臭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意识到其他人都没动,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归氏兄妹。

    “怎么不走了?”

第十三章 嫡庶

    面对薄纱下那个少女清澈如泉水的眼睛,空气中恶臭在一瞬间都仿佛离归辰远去。

    在充满着恶意的空间里,她的存在是唯一的异数。

    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存在。

    归氏兄妹被欺凌这样司空见惯的场面没有出现,原本幸灾乐祸躲到一边的准备看热闹的下人们此时不知所措。

    逃过一劫的归离面色苍白震惊,但这份震惊不光是因为那桶臭水。

    “为什么?”她没有去看泼她臭水的罪魁祸首,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神情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一丝尘埃的少女,喃喃开口,”为什么……“

    一旁的归辰知道自己妹妹在惊讶什么。

    那桶臭水来得没有丝毫征兆,看周围下人反应就知道是策划已久。

    而且……归辰目光沉下来,只要是那个混蛋想要做的恶作剧,就没有不成功的。

    因为所有人都会帮他成功。

    从小到大,他和妹妹明里暗里吃了无数亏,却没有一次逃过。

    这是第一次。

    归辰抬起头。

    而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神情平静,仿佛只是自然地一伸手,然而就解决了归离的危机。

    归离还没问出口,但有人比她更愤怒更心急,一个身着锦袍的小男孩砰的一声从墙头蹿起,后面还跟着下人侍女“二少爷你慢一点”的叫声。

    小男孩踩着粗壮奴仆的肩头,小眼睛恶狠狠瞪着墙下陌生的少女,只可惜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个帷帽顶。

    破锣嗓子在墙顶炸开。

    “哪来的野女人!敢坏小爷的好事!”

    “你怎么知道小爷要泼水?啊?”

    嬴抱月转身看向归辰,轻声开口,“你庶弟?”

    归辰看得清楚,这丫头根本没有抬头,却一语中的。

    归辰点点头,“他叫归荣,今年十岁,是……”少年顿了一下,归离在一边无比厌恶地开口,“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儿子。”

    大司马归昌和楚姬的心肝宝贝,司马府的小霸王,归荣。

    也是归离的一生之敌。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了点头。

    归辰还在想这名少女会如何对待归荣,却不曾想,她对归荣的兴趣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墙头男童脏话谩骂如雨下,但墙下的少女却充耳不闻,重新转身,“我们走吧。”

    “啥?”归离愣愣开口,“走?”

    “不是要去见你父亲吗?”嬴抱月奇怪地看她,又看向两边的下人,“不走了么?”

    “哦,走……”两边下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要是在往常,正是大小姐和大少爷狼狈不堪的时候,这什么事都没出反而让所有人都不习惯。

    包括归辰和归离。

    当然,这一次的臭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过分,真泼上了可是走不了了,归离看着地上的污渍痛恨又后怕。

    少女指甲扎入掌心,正想要抬头怒骂,但看着前方女子平静的背影,归离紧握的拳头却慢慢放了下来。

    归离有些怔楞,要是在往常她肺都要气炸,但那个女子的背影像是有魔力,她心底第一次出现有些奇怪的感觉。

    归辰意外地看向莫名冷静下来的妹妹,也突然失去了和墙头谩骂的庶弟计较的兴趣。

    “好,我们走……”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突然炸现!

    “想走,想得美,去死……嗯?”

    咔嚓的碎裂声响起,归辰归离浑身一震,只见一块瓦片朝前面的嬴抱月飞去!

    这要砸到脑袋可是会死人的!

    这……

    哎?

    下一刻,归氏兄妹清楚地看到了刚刚因为慌乱没有看到的情形。

    在瓦片到达的前一瞬,嬴抱月后退了一步。

    少女面前的轻纱微微拂动。

    “啊!”下一刻一个下人的惨叫响起,只见归荣原本砸向嬴抱月的瓦片,从嬴抱月的帷帽上的薄纱擦过,猛然砸中一边一个下人的大腿。

    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足可见刚刚那片瓦的力道。

    “你……”

    如果一次能说是偶然,两次就是异常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归辰揉了揉眼睛后背发凉,这女人举动像是能完美地预知危险一般。

    但他很确定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归荣虽然才十岁,但归昌和楚姬不知给他服用了多少灵丹妙药,小小年纪就拥有神力。

    而眼前的少女,归辰清楚地记得昨天她还连路都走不稳!

    “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感觉吧,”嬴抱月回头看了归辰一眼,笑了笑道。

    下人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两人对话,被打中的小厮抱着腿满地打滚浑身抽搐,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墙头的归荣愤怒地又抓起一片瓦,就在这时,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管家!”归荣双眼暴睁瞪着老管家,“老东西,放开我!”

    归辰眸光冰冷,他和归离被欺凌了那么多次,这位司马府的老管家从未出现过,更别提制止。

    这次却出现了。

    还真是难得。

    老管家站在梯子上,皱眉看了一眼墙外打滚重伤的下人,随后看向归荣。

    虽被辱骂,李管家满是皱纹的老脸却满是恭敬,然而这种恭敬中却透着不容言说。

    “二少爷,老爷夫人还在等大少爷大小姐去请安呢,别让老爷夫人等急了,我们以后再玩吧。”

    李管家青筋满布的老手却仿佛铁铸一般,归荣死死挣扎却就是挣不脱。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微微一凝。

    是个修行者吗……

    “贱种们给小爷等着,下次一定整死你们!”归荣挣扎无果,最终被半推半拽地弄下了梯子,消失在了墙头。

    归氏兄妹微微松了口气,重伤的下人被抬走,一切仿佛恢复平静,一行人重新上路。

    然而愈靠近司马府大门,嬴抱月只见归氏兄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巨大的宅门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然对归辰等人打开的只有角门。

    大司马府的匾额高悬,冷冷注视着穿过的少年少女。

    嬴抱月和归氏兄妹站在院子里,她抬起头,毒辣的日头下,归辰将她和归离挡在身后,用身体为她们遮阴。

    少年的脖子上不断渗出汗珠,滴落在地面上。

    但归辰和归离都已经不以这个为苦。

    比起进去,他们更乐意站在外面。

    半个时辰后,那位李管家却出现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缓慢地在院子里三人身上移动,不知为何在嬴抱月身上停留了一下,但随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咳嗽了一声才看着归辰归离开口,“老爷被陛下急召出门了,你们单独去给夫人请安吧。”

    陛下。

    急召。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微一动。

    撇开她的思绪,归昌不在的消息却让归辰归离多少松了口气。

    三人被领到一间奢华的院落前,主屋的规模如同小型宫殿一般奢侈,屋门洞开,先吹出来一阵香风。

    归辰和归离眼中双拳紧握,眼中升起浓浓的戒备。

    嬴抱月站在门槛外抬起头,看向屋内深处坐在最高处的那个女人。

    那就是大司马归昌的宠姬楚姬吗?

    然而不等她看清那个女人的身影,屋内突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第十四章 楚姬

    啪嗒,啪嗒。

    深绿色的茶水一滴一滴从坐席上流淌下来。

    如同粘稠的血液。

    归辰前脚已经跨在门槛上,突然的剧变让他的脚掌僵在半空中,同样僵硬的还有少年进门时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归离跟在他后面,进门前一瞬终于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低头抓住了兄长的衣摆。

    结果砰的一声,低头的她一头撞上了停下的归辰的后背。

    “哎哟!”小女孩一声惊叫抬起头,可怜单脚站立的归辰一个摇晃,险些跌倒。

    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臂弯。

    “小心。”嬴抱月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归辰听着身后少女清凉的声音,愕然看着室内的场面。

    破碎的是茶盏。

    室内原本归辰记忆里永远趾高气昂的下人们此时也一片慌乱。

    “哎哟,夫人,您小心!没割着手吧?”

    “你个小蹄子,怎么伺候夫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王妈妈,不过是打碎一个茶碗,我没事,别那么大惊小怪。”

    门槛外,握着归辰臂弯的嬴抱月抬起头。

    一片嘈杂声中响起的女子的声音却十分清晰理智,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仿佛刚刚门一打开手上茶碗就莫名失态跌下摔个粉碎的那个人不是她。

    这和普通人印象中对宠姬娇滴滴的印象可不一样。

    嬴抱月凝视着屋内主位上那个容姿艳丽但目光却深邃如海的女子。

    也是一句话就弥补了自己失态,让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的女子。

    是的,失态。

    归辰怔怔看着屋内那个给他幼年带来太多黑暗的女人,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外表和世人口中的坏女人大相径庭,不然也不可能骗过那么多人。

    而他更知道,这女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滴水不漏。

    她不会说错一句话,不会做错一件事,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然而刚刚,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抬起头看向门外,然后手一抖,居然破天荒摔了茶碗。

    看向门外?

    她刚刚是看到了什么?

    归辰突然回过头,脸庞迎面就埋入一片柔软之中。

    是帷帽上的面纱。

    “怎么了?”嬴抱月微微撩起面纱朝他笑了笑。

    “没……没什么,”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应该不会吧。少年心跳有些快。

    可他的身后除了归离,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少女。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辰儿和离儿来了呀,快进来吧。”魔鬼的呼唤打断了归辰心底的猜想,归辰只觉身后妹妹拉自己衣角的手一紧。

    归辰握紧拳头。

    是了,现在根本不是他能想别的时候。

    少年目光冰冷抬起头,屋内高台上的女人巧笑倩兮,明明早就生了两个孩子却还如同二八的少女。

    这就是归辰和归离在这世上最痛恨的女人。

    大司命的归昌的宠姬,司马府实际的女主人,楚姬。

    楚姬看着自己丈夫的嫡子,脸上笑容不变,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刚刚的一切果然只是意外,大概只是夫人手滑了吧。

    唯有楚姬目光从归辰归离身后那个模糊身影上滑过,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将其收回了袖子里握紧,指甲扎入手心。

    “好了,快进来吧。”

    归离抓着归辰衣角的手更紧了,连小腿都抖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看着前方的归氏兄妹心头微动。

    虽然能理解楚姬对这对兄妹造成的伤害,但只是进个门,这对兄妹身体的反应都太奇怪了一点。

    门?

    嬴抱月突然眉头微蹙,仰头看向了这个屋子的房顶,随后轻轻用脚踏了踏地面。

    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屋子,上面悬挂的匾额却有个很俗气的名字。

    延寿居。

    一般只有老年人的屋子才会叫这种名字才对。实在不符合大司马宠姬的形象。

    “这就……进来了。”

    归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两兄妹屏着呼吸无比抗拒地缓缓跨入门中。

    而就在进门的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屋内其他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原来如此。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后面那位姑娘就是辰儿带回来的人吧,也赶紧进来让妾身看看。”

    楚姬目光看向唯一站在门槛外的少女,轻笑开口。

    嬴抱月没有动。

    “怎么不进来?别怕,妾身又不会吃了你。”楚姬美眸微眯,归辰回头看向门槛外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少年低低开口,眉头皱得死紧。

    非要跟着来的是她,来了又不进门的又是她,这女人要玩什么花样,难道真的要他们兄妹……

    “你的确不会吃了我。”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开口。

    然而她环视了整个屋子一圈,笑了笑开口,“但这个屋子很难说。”

    什么意思?

    归辰睁大眼睛一头雾水。

    其他下人也如同听到疯话。

    “怎么回事?大少爷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吗?”

    “果然物以类聚啊……”

    “真是大胆!参见夫人居然不把帷帽取下来,哪家的无礼之徒!”

    归离厌恶地皱起眉,只觉非常丢脸,果然这女人嘴里吐不出什么……

    “她看出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某个人的心里回荡。

    “你是谁?”

    就在这个,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划破空气。

    归离浑身一震愕然看向上首,只见楚姬的眼神一寸寸冰冷下来。

    这是归离第一次看到这个平素最会左右逢源的女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夫人?”那个名唤王妈妈的老嬷嬷看向楚姬。

    “你们都出去。”楚姬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再次回复温和完美的微笑,“我想和辰儿离儿以及这位客人说说知心话。”

    延寿居下人们有些意外,但显然训练有素,很快离开,内外霎时只剩下归氏兄妹嬴抱月和楚姬四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姬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门槛外的少女,“你在我这屋子里看出了什么?”

    她轻蔑地看着戴着帷帽的少女,“居然被吓得进都不敢……”

    楚姬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刻,门槛外的少女裙裾微扬,跨入屋中。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恐惧。

    她走到归辰身边,对楚姬微微一礼。

    “这不……可能……”

    看着少女没有丝毫摇晃和颤抖的身躯,楚姬却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的画面,“你为什么……”

    “不害怕?”嬴抱月挺直身躯对她一笑,继续开口,“不受灵脉的影响?”

    “你……”

    咔吧一声,楚姬身侧木椅把手发出破裂声。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的面纱静静凝视着她。

    这个屋子建造在灵脉之上,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术法,而术法的作用就是……

    让人恐惧。

    这位楚姬大概就是通过这种手段,用来恐吓归氏兄妹,让他们从心底本能地对她感到畏惧。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宠姬啊。

    只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事意味着……

    “没想到啊,居然还有人能看出来,让老身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楚姬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诡异到惊悚。

    归离一声惊叫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

    嬴抱月蹙起眉头,上首那个艳丽年轻的女人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异变。

    那双和她外形有着说不出违和感的眸子突然泛起白来,眼白向上,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那双眼白多于瞳仁的眼睛缓慢地在嬴抱月身上挪动。

    而就在停留在嬴抱月左手手腕的下一刻,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归辰归离和嬴抱月睁大眼睛。

    只见上首的楚姬白眼一翻,眼角居然滴下血来,捂着眼睛往后一倒!

    “诅咒!”

    “居然是红玉级的诅咒!”

    女人的惨叫声还掺杂着了然的笑声。

    “原来你马上就要死了!”

第十五章 诅咒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延寿居中,不算大,但言语中的疯狂却足以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原本美艳的宠姬,此时看上去却更像一个疯狂的神婆。

    “夫……夫人……”

    连归离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住了归辰的胳膊。

    而归辰却更多的是为楚姬言语中的含义而感到毛骨悚然。

    毕竟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如此可怖的模样。

    当年,她也是如此装神弄鬼,在父亲面前诬告母亲为不祥之人,会坏了司马府的鸿运,那个时候归离还小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捂住了眼睛。

    而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没有人庇护他。

    他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拳头握得死紧。

    然而,眼前楚姬这扭曲的模样,比归辰记忆中更为渗人,甚至带着可怕的寓意。

    如同一个预言。

    她刚刚说的什么?

    诅咒?

    虽然一直没能成为修行者,但归辰接触修行界知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从楚姬的疯话里,归辰听出了不详的味道。

    如果真如他所猜测,楚姬所说的这个诅咒真的是指的修真界的诅咒的话……

    归辰回头看向身后带着帷帽一言不发的少女。

    明明是针对她的恶言,但她却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丝毫摇晃。

    手腕处微微露出的肌肤如玉般洁白。

    等等……玉?

    红玉级的诅咒?

    归辰突然心头一跳。

    刚刚楚姬声音嘶哑含混,他一直没听清那个诅咒前的字眼发音对应说的什么,但此时联想到玉石时,归辰猛然变了脸色。

    “哥,你怎么了?”一旁的归离感到兄长身体的僵硬,疑惑地摇了摇他,咬着嘴唇问道,“话说什么是诅咒?”

    楚姬如同一个提线玩偶般慢慢直立起身体,嘴角的笑意还残留着疯狂,就这样看着下方的少年少女们。

    嬴抱月左手握紧,凝视着她的眼睛。

    归辰注视着在诡异的气氛里对视的两个女子,僵硬地开口。

    “诅咒是一种修行者杀人的术法。”

    不,这么说其实不准确,因为诅咒的存在远比修行者更古老。

    “修行者……”归离大大的眼睛里升起厌恶,但随后看着高台上的楚姬,变为深深的恐惧。

    仿佛想要为自己壮胆,归离深吸了口气撇了撇嘴,“要杀就直接杀,不敢直接杀人的术法有什么了不起的。”

    “离儿长大了,”高台上楚姬似乎取回了意识,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都会讲道理了。”

    嬴抱月凝视着她的脸庞,只见楚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抬头的瞬间眼里有一丝后怕一闪而逝。

    似乎她对于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感到恐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

    但下一刻,那个女人继续轻笑着,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看了一眼被归辰护着的归离,“诅咒杀人可没那么简单。”

    “而且,诅咒也是分等级的。”楚姬冷笑开口,“哪怕最低级的诅咒也能让人饱尝这世间最可怕的痛苦。”

    嬴抱月瞳仁微微一缩。

    “这女人……又在说什么疯话……”归离被楚姬一盯浑身毛都要炸起来,躲回归辰身后,“哥,她一定是又在骗人……”

    不,关于诅咒这部分没有骗人。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诅咒在修行界,的确是最为恶毒的一种杀人方式。

    它会一点点深入骨髓,最后要了中术人的命。

    而过于激烈的诅咒,也会当场让人死亡,死的无比痛苦。

    哪怕是最低级的青铜级,也能让普通人闻之色变。

    诅咒的等级不是秘密。

    归辰动作生硬地抬起头,看着上首死死盯着被自己取名为明月的那个少女的楚姬。

    青铜。

    白银。

    黄金。

    再往上是,玉石。

    明明是恶毒扭曲的邪术,却被冠以这世间珍宝的等级名,透露着十足的疯狂。

    黄金级别的诅咒已经是能让仙官们都恐惧不已的,传说中的存在,而在那之上的玉石级,归辰一直都只把它当做一个书本和野史里的传说。

    甚至在传说以上。

    毕竟传说前朝夏朝末代昏君皇帝的死,也只动用了黄金级别诅咒。

    玉之诅咒,光在修行者之间的编造的故事里,也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最高位的诅咒。

    最恶毒的诅咒。

    而所谓的“红玉级”,归辰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到底是……

    “红玉吗……”

    嬴抱月低低地重复道,突然抬起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对于诅咒的事她记得的东西不见得比归辰多。

    她能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不对劲,但她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玉级的诅咒吗?

    虽然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然而在听到这个说法的瞬间,嬴抱月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玉。

    那块随着她穿越而来的红玉。

    她不知道那块红玉是否有名字。

    但从表面上来看,那就是一块红玉。

    嬴抱月抚摸着胸口的那块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上首那个恢复正常模样的宠姬。

    她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似的,莫名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预言。

    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如果真是玉之诅咒,一个小小的司马宠姬又怎么可能知晓?

    楚姬在这个宅子里有她的势力,但在修行界最深重的黑暗面前,她还够不上级别。

    不过不管值不值得相信。

    红玉级的诅咒。

    和她身上的红玉。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听到自己命不久矣还那么冷静,是看来你是不相信妾身所说的话喽?”

    端详了嬴抱月一会儿,楚姬看着下方没有如她预料般尖叫质问恐慌少女,完美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

    “你的话本来就没什么好信的。”出乎嬴抱月意料,没等她回答,归辰却突然沉声开口。

    不知是否是想要安慰她,只见前方的少年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除了父亲根本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少年口中厌恶刺骨,一字一顿地开口,“女修行者的话都是鬼话罢了。”

    女修行者。

    看着归氏兄妹眼中的恨意,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归辰归离如此厌恶女性修行者,不光因为是世间流言。

    从看到楚姬的第一秒,嬴抱月就明白了。

    还有更直接的理由。

    因为大司马归昌的宠姬,毫无顾忌迫害司马正妻和嫡子女的楚姬。

    就是一个女修行者。

    “女修行者的话没人相信吗……”面对归辰满含鄙夷的话,楚姬却一声轻笑,“妾身的等阶是天生的,不过是个等阶十的小女子,可进入不了妖女之流。”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呸!”归离终于来了反应。

    楚姬脸上的笑收敛。

    她冷冷瞥了归离一眼,但最终的目光却重新落到嬴抱月身上。

    楚姬的声音再次变得嘶哑诡谲,拖得长长的。

    “女人的确是不能修行,身中红玉之诅咒却没有瞬死,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的眼白再次泛起,而嬴抱月忽然感到精神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她的身体!

    “你……”

    “让老身来看看你的记忆吧。”

    高台上的女人朝嬴抱月露出一个甜美扭曲的微笑。

第十六章 真相

    “明月!”

    归辰的喊声响彻整个延寿居。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归辰看到楚姬那个笑容浑身发寒,下一刻回过头来就看到嬴抱月捂着太阳穴死死咬紧了嘴唇!

    楚姬的这种笑容归辰只见过一次。

    就在那一次之后,他和母亲妹妹就被扫出了家门。

    这是代表着那个女人动真格的笑容。

    一旦露出这个笑容,她要做的事就无人能挡。

    她想对人不利,就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亲甲等世家的嫡亲小姐的身份和父亲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无法阻挡。

    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又能做些么?

    楚姬就算当场把她打杀了也没人会管!

    当年的噩梦重新向归辰袭来,八岁的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伤害,十五岁的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楚姬胜券在握的笑容如同毒液腐蚀着归辰的心脏。

    绝望和后悔在一瞬间淹没了少年的内心。

    完了。

    他应该阻止这个女孩子的,不,她一开始就不该遇到他的。

    如果他没有把她捡回来,她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明明身陷囹圄却还肆意妄为,以至于连累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姑娘。

    不,自己给她取了名字。

    “明月!”

    在少年的呼喊声中。

    嬴抱月头痛剧烈捂着脑袋视线一片模糊。

    在充满血色的视野里她抬起头看着高台上女人得意的笑容,模模糊糊里一股黑影在她身上一闪而过,而下一刻,仿佛有一只手生生探入了她的胸口,想要把她的心挖出来。

    把她身为嬴抱月的躯壳剖开,碰触最深层的东西。

    一点点,探入。

    楚姬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抬起的手五指慢慢收紧,神识朝那个少女深处的记忆伸出手去……

    在极短的一瞬间里。

    如同慢动作一般。

    楚姬得意的笑。

    嬴抱月捂着头弯下腰。

    归辰转身扑向嬴抱月。

    归离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冲天而起。

    归辰心头剧跳,甚至也想闭上眼睛。

    因为他害怕他下一刻看到的,就是那个如同晨露般的少女倒在地上的画面。

    就像当年晕倒在这里的母亲。

    穿着母亲旧衣服的少女的身影和记忆里母亲的身影重合,少年大口喘气汗如雨下……

    “哥!”

    归离尖利的声音将归辰从噩梦中惊醒,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浑身一震怔在当场。

    风轻轻拂动少女的面纱。

    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面庞一滴滴流下。

    而那双比世间万物都要晶莹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归辰,我没事。”嬴抱月在剧烈的喘气中抬起头,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

    少女满脸的汗水,但她依旧站立着。

    她不是母亲。

    归辰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

    她居然……

    等等,那刚才的惨叫是……

    归辰猛然回过头,瞳孔一缩。

    高台上原本高高在上的楚姬居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

    “你……”

    在剧烈颤抖中,楚姬抬起手指着嬴抱月,眼角流血格外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而下一刻却又躲开。

    她眼里的情绪剧烈翻滚,仿佛看到了至为可怕的东西。

    不,不如说她根本不记得看到了什么。

    就在她的神识接触到这名少女的记忆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就断裂了。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暗汹涌而上,巨浪兜头打下,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啊!楚姬尖叫起来。

    她的意识为了自保屏蔽了她看到的东西。

    完全无法承受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个精神承受能力,建议你不要随便尝试。”楚姬看着那个慢慢直起身体的少女抬头看向她,朝她淡淡开口。

    楚姬浑身猛然一抖,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如同看着一个深渊。

    如果是平常,一个小女孩敢对她如此大言不惭,自己一定让她从身到心体会何为恐惧。

    然而此时,看着底下年幼的少女。

    她却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那可怖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让楚姬浑身针扎般疼痛,内心更为惊悚。

    这少女到底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是轻轻一看了一眼,就险些承受不住,而这个女孩子……

    楚姬的肉体再次抽搐起来,眼角鲜血流得更凶,刚刚的那一击反噬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这位夫人……”

    看着归辰归离惊愕的眼神,嬴抱月苦笑地举起手,“我什么都没对她做。”

    是这个女人非要去触碰她的记忆。

    她都不知道楚姬到底看到了什么被反噬成这个样子。

    她的记忆到底有什么?

    失忆真是不方便。

    但看楚姬这模样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嬴抱月头疼起来。

    这可是司马府内。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睁大眼睛。

    因为高台上的楚姬突然挣扎着起身,扭转身体,迈出了一个奇怪的步伐。

    这是?

    女人眼睛里的血流的更欢了,滴到地上,然而楚姬踩着自己的血滑出第二个步子。

    这是……

    她在跳舞?

    随着楚姬诡异的舞步,她脸上的血逐渐止住,抽搐也缓了下来。

    嬴抱月眯起眼睛。

    平复下的楚姬滑回自己的位置,掏出手巾一边擦拭着脸上血迹,一边抬头看向台下归辰。

    “今日事到此为止。”

    楚姬仿佛在回避着什么,不再看嬴抱月,声音淡薄的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妾身累了,退下吧。”

    她不知是在和谁说话,看着半空淡淡开口。

    “你们好自为之。”

    “这到底……”归离一头雾水,视线在其他人身上打转,“你还没说清楚那个诅咒是什么命不久矣又是……”

    然而不等说完,归辰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半推半拽地把她往外扯。

    同时少年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袖子,生硬开口。

    “我等告退。”

    嬴抱月看了一眼归辰深沉如墨的眸子,随着他转身。

    延寿居的大门如同被操纵一般从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嬴抱月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深处的那个女人。

    楚姬的脸隐在黑暗中,不再看他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咔嚓一声,大门紧闭。

    ……

    ……

    “那女人怎么感觉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夕阳打在并肩而行的三位少年少女的身上。

    在回去的路上,归离终于忍受不了沉默大声开口。

    “鬼才知道。”面对妹妹的提问,归辰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懒答道。

    “那女人今天为什么要针对你?你身上真有诅咒?你到底是什么人?”面的不理睬的兄长,归离狠狠吸了口气瞪向了嬴抱月。

    “好了,你有什么一个个问。”归辰终于抬头瞪了一眼归离,随后默默看向一边神情平静的嬴抱月。

    “非要跟去,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归辰想起自己那不人不鬼的姨娘对嬴抱月一声冷笑,“我姨娘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以后……”

    “一个人?”不曾想就在这时嬴抱月突然抬起头,看向归氏兄妹。

    “怎么了?”归辰皱起眉头。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刚刚屋里坐在上面的,不是两个人吗?”

第十七章 高手

    不是两个人吗?

    那名少女笑了笑开口,无比自然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这细思极恐的话。

    三人间陷入死寂。

    嗖嗖。

    一阵冷风吹来。

    归辰和归离毛骨悚然。

    归离失了焦的大眼睛僵硬地从嬴抱月身上挪开,下一刻,小女孩的尖叫声冲上云霄。

    “啊!”

    归离猛然躲入归辰的身后,指着嬴抱月大叫,“哥,今晚我不要和她住一个屋!”

    你不跟她住一个屋难道让我跟她住吗?

    归辰大脑有些停滞,一时间不知该想些什么只得如此呆呆地想到。

    毕竟归家小院只有两件卧房,归离和穆氏一间,他一个男人一间。

    昨晚明月就是和穆氏归离一起睡的。

    归离不要她,难道她今晚和他……一起睡?

    少年耳朵迅速红起来,心跳如擂鼓,然而下一刻,没有等到回应的嬴抱月向他看了过来。

    那名少女泉水般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宛如一盆冷水将归辰从头泼到脚。

    等等,我都在想些什么?

    归辰回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他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感到羞耻,但一旦清醒他就明白自己是下意识对嬴抱月所说之事感到恐惧,才会脑子放空胡思乱想。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我说的是对的。”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道。

    正常这里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才对吧!

    她显然没把归离的尖叫当回事。

    一切都回到那个惊悚的话题。

    归辰收起羞耻之心,冷冷凝视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女。

    “两个人?你什么意思?”

    太阳还没有下山,虽然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归辰不觉得这女人会无聊到说鬼故事来吓唬人。

    虽然她事实上说的就是个鬼故事。

    当时在延寿居内,楚姬把所有下人都支了出去,坐在上首位置的只有她一人。

    然而这名少女却说上面坐着两个人?

    结合楚姬那可怖的反应,实在让人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件事,乍一听的确挺恐怖。

    嬴抱月瞥了一眼少年握得死紧的双拳,静静开口。

    “就是字面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们又不是瞎子,难道那女人还会分身不能?”

    归离心底荒谬之感压过恐惧,探出脑袋瞪着嬴抱月大声开口。

    分身……

    归辰突然浑身一震。

    少年人伸出一只手挡住还要开口的妹妹,抬头看着嬴抱月,缓缓吐出一个词。

    “附身?”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答对了。”

    归辰浑身一抽退后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底只有震惊。

    “居然是这样……”少年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喃喃自语。

    “哥,你怎么了?什么附身?到底怎么回事?”

    没听懂的归离摇晃着归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妹妹。

    因为楚姬的迫害几乎换了一个人的妹妹。

    归辰一直视楚姬为最大的敌人。

    然而到了现在他却才知道,害他们兄妹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而看出来的,居然是才第一次见到楚姬的……这个少女。

    归辰抓住妹妹的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附身其上的是个什么东西,能仔细……不,请仔细告诉我们。”

    “哥,你怎么了?”归离意识到了不对,愕然看向嬴抱月,“那个女人她……”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那位姨娘身上,还附身着一个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这对兄妹静静说道。

    少女声音平静,对归氏兄妹而言,却如晴天霹雳。

    “还附身着……一个人?”归离喃喃开口。

    附身者。

    这就是嬴抱月发现的,大司马宠姬楚姬身上,最大的秘密。

    楚姬的境界表现和她整个人都十分异常,内外不符得非常明显。

    但看眼前这对兄妹的反应,嬴抱月就明白以前根本没人察觉此事。

    又或者……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对正常人而言,夺舍都难以相信,何况楚姬不同于夺舍还保留着自身人格,异常到了极点。

    但对她这个穿越重生的人而言,区区附身算不上稀奇。

    嬴抱月在心底笑了笑。

    绝世高人附身主角,小说常见桥段嘛。

    不过看那人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个绝世高手老爷爷,倒像是个……

    附身老婆婆?

    毕竟哪怕绝世男高人也不会连宅门争宠都专精吧。

    这倒是有点新鲜。嬴抱月在心底说道。

    “那附身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过度震惊的归辰甚至忘记问嬴抱月到底为什么知道,急促地追问道。

    “不是个东西。”嬴抱月笑了笑,目光幽深起来。

    “应该是一个至少地阶或者以上的修行者。”

    还有很大可能是……

    一位女修行者。

    但这个推测嬴抱月觉得还是别告诉归氏兄妹比较好。

    “地阶?”归辰怔怔开口。

    少年眼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

    自从少司命大司命消失后,为了清除其残余势力,修行界进行了大清洗。

    仙官们断言这会让修行界焕发新的生机,然而结果,大量高阶修行者受到重创,连带着新人才涌出的速度不知为何都变慢了。

    大司命在世时,地阶修行者只算是中阶,而现在,却足以自诩高阶修行者备受追捧。

    毕竟现如今哪怕天生的修行者,都难以进入地阶。

    对身为普通人的归辰而言人阶顶点等阶七都已经是天边的存在了。

    毕竟他还卡在等阶十前路无门。

    但对他而言至少等阶十还有点希望。

    他原本以为楚姬不过一个等阶十的神医,耍些手段蛊惑了父亲,只要他不放弃有朝一日也成为等阶十,就能揭发她的阴谋,报仇雪恨。

    现在,却告诉他楚姬身上有个地阶修行者?

    他如何能不绝望?

    看着归辰眼里的绝望,嬴抱月有些不解。

    其实刚刚她所说的是保守说法,毕竟她记忆缺失了,不敢乱说。

    操纵别人身体就能做到那样的事,嬴抱月推测楚姬体内的那位老婆婆生前实力可能已经接近等阶三。

    等阶三在现在的前秦可能有点稀罕,嬴抱月可以理解,可她明明没那么说……

    “你知道吗?”看着少女眼中的不解,归辰突然开口。

    “我真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哪怕就算是等阶七八的人阶顶点也好啊……”

    “不对,”下一刻少年自嘲地笑起来,“哪怕人阶顶点现在也是人间高手了,我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声音颓唐不堪,然而一旁的嬴抱月闻言却愣住了。

    等阶七八……

    是人间高手?

第十八章 蛰伏

    就在前少司命因这世间标准变化之大而深感物是人非之时。

    少年人们将将离开的某个深深院落,也正有人在谈论她。

    “咳,咳……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楚姬看着帕子上咳出的血迹,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怕,但下一刻很快转为一道狠意。

    狠厉彻骨。

    延寿居大门紧闭,房屋深处只坐着楚姬一人。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这诡异的情景骇到说不出话来。

    她一人独坐在黑暗中,却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此处除了楚姬没有别的活人。

    本该如此。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退缩了。”

    心底久久无人回声,楚姬突然一声冷笑。

    “当初你跟我说你放眼前秦难逢敌手,一定能助我登上最高的位子,现在一个小女孩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空荡荡的殿阁里回荡着楚姬一个人的声音,愈发瘆人。

    “看来你当初和我说的,不过是你自己的妄想罢了。”

    楚姬讥讽一笑,嘴角勾起,声音拖长。

    “早知如此,牛皮作甚吹得那么大……”

    就在这时,自言自语说得正欢的楚姬面庞突然抽搐了一下。

    宛如被什么东西操纵一般,楚姬的嘴角僵硬地扯动着。

    “你……”

    “我警告过你,凡事别乱揣测。”

    下一刻,一个冷冷的苍老女声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那个声音还是那样嘶哑难听,宛如历经沧桑,而此时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楚姬心头一跳,脸上神情愈发扭曲,似哭似笑。

    最后化为一声冷哼。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面对楚姬的出言不逊,那个声音却只是淡淡开口。

    “如果你不作死,老身现在没那么容易死。”

    顿了顿,那个声音嘶哑地笑起来,“再说了,你只会死在我前面,我又不是不能再选择别人。”

    “你!你之前说过不能违背契……”

    楚姬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那个嘶哑沧桑的声音打断她,“我刚刚那么做可是为了保护你的肉体,不要不知好歹。”

    “如果不是你精神的强度太低,我何需如此费事。”那声音冷冷说道。

    “那是……”楚姬咬牙,“可是在我碰那小丫头记忆前,你不是也没有提醒我?”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

    “是老身的判断出了一点偏差。”

    “偏差……”楚姬愕然开口,眸光闪烁。

    “我问你,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她脑内的声音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楚姬再次不耐烦之前,嘶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楚姬从未听过的困惑。

    “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在楚姬印象里,这个人近乎无所不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人说不知道!

    楚姬提高声音,“你……”

    “但我知道一件事。”嘶哑的声音再次打断她。

    “这不是归昌那两个没用的儿女。”那人声音冷酷,一字一顿。

    “你最好别再去招惹她。”

    “什么?”楚姬一听这话眼中顿时腾起怒火,不屑地开口,“不过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值得你那么在意?”

    那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她不可能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顿了顿再次开口,“她有点危险。”

    “危险?”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个小女孩人畜无害的模样,楚姬眉头紧锁,第一次怀疑这人的话。

    别的不说,她也是初级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个普通人。

    连天生的修行者都不是。

    更何况身上还有那样一个诅咒,虽然情况有点奇怪,但马上要死的人她只有好奇没有在意。

    “那样一个将死的玩意儿,哪里特别了?”楚姬皱眉质问。

    在天生的修行者眼里,普通人都是废物,更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归氏兄妹这两个废物搅和在一起,那个小丫头又能有什么用处?

    脑内的那人没理会她,第一次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还没有觉醒吗?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楚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不知是她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是没有觉醒。”楚姬脑内那人慢慢说道。

    楚姬第一次听到那人用如此的语气说话。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

    ……

    “这是……”

    归家小院前,看着并排而立的三名少年少女,穆氏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皮。

    “你们……”

    看着模样周整浑身洁净的三人,穆氏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以往只要去了大司马府,归辰和归离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身体,衣服,精神,总是要受到伤害才能回来,而穆氏看到这一切,只能默默地抹泪。

    这还是穆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女如此完好地归来。

    “娘,我们回来了。”

    归辰看着自己的母亲站在门槛内的身影,带着归离和嬴抱月两人走到院内。

    “让娘你久等了。”

    归辰知道,每到去司马府的日子,对他和妹妹是一场劫难,对他的母亲更是残酷的折磨。

    穆氏会一整天都在子女被人宰割的恐惧中难以自拔。

    “不久,不久,”穆氏看着浑身干干净净的儿女一叠声开口,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眼露恐惧。

    “辰而,离儿……你们……没事吧?”

    归辰怔了怔,随后立刻明白母亲是在担心什么。

    “没事,”他摇了摇头。

    “从里到外,一点事都没有。”

    穆氏闻言一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触到小女儿复杂的眼神,妇人的声音低下去,“这还是第一次……”

    的确是第一次。

    归辰眼神复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什么事都没有的从司马府回来。

    然而如果说这一次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少年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少女。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她。

    她到底……

    “今天太危险了,过去就好,好了,快进来吧,”穆氏的话打断了归辰的思绪。

    ……

    ……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今日你姨娘后来所跳的步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入夜,就在归辰思索这个问题时,床上的嬴抱月突然开口。

    “步法?”背靠床柱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归辰浑身一震,不自觉一回头,触到蚊帐里少女身体的轮廓,宛如被烫到般猛然转过来。

    “归离……你个小混蛋……”归辰忍不住暗自咒骂。

    今晚睡觉的时候,没想到归离真的死都不愿意和这名少女睡一个房,大声吵嚷。

    “你捡回来的人你安排,这人太危险了我不要和她一个屋!”

    穆氏哄劝无果,居然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问这名少女愿不愿意和他一个屋。

    结果……

    这人居然同意了。

    连穆氏都被吓了一跳,最后对他再三叮嘱威胁,再然后……

    就造成了他现在深夜和这名少女共处一室的局面。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

    归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不危险了吗?

第十九章 巨木

    家里这三个女人,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了?

    你归离怕危险,他就不怕危险了?

    回想母亲叮嘱他时那防贼一般的眼神,归辰就一阵气闷。

    想起白日里在司马府的经历,真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是她危险还是他危险。

    这丫头可是连归荣都砸不中的人,他还能把她怎么样?

    归离耍小性子就算了,归辰觉得母亲今日也不大正常,不过想起临睡前母亲看着叽叽喳喳的归离嘴角露出的笑容,归辰在心里叹了口气。

    母亲不正常,恐怕是因为高兴。

    不然也不会一时兴起起了开玩笑的心。

    只不过,穆氏是在开玩笑,那名少女居然也一点都不当回事。

    “明月姑娘……你不嫌弃的话……要不住小儿的屋?”

    母亲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时,归辰一愣正要冷笑,结果他还没笑出来。

    “不嫌弃。”

    那名少女就一脸平静地开口。

    谁问你嫌不嫌弃了?

    当时的气氛实在古怪,归辰本想反抗,但看着饭桌对面那名少女毫不在意的神情,他不知为何有些窝火。

    居然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话。

    现在想来,归辰真想打死自己。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那名少女会临时反悔,结果夜幕降临。

    她还真的来了。

    他难道还能不给她进吗?

    结果,他居然真的和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子住了一个屋。

    当然。

    她睡床。

    他坐地上。

    “归辰?”没想到占了他的床的少女却还不安分,没等到回答翻了个身又问了一遍。

    “今日你姨娘所跳的步子,你真不知道吗?”

    “总觉得那个步子像是在跳舞,你觉得呢?”

    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想白天楚姬的那个步子?

    正常小姑娘这白天的事都够做一夜噩梦了吧?

    “大概是在模仿以舞修行的法子吧。”归辰撇了撇嘴道。

    “不过不是神舞等级的修行者再怎么跳也没用。”

    少年鄙夷地说道。

    神舞吗?

    嬴抱月翻了身,注视着月光洒落的帐顶若有所思。

    听着身后少女翻身的声音,归辰突然站起身来。

    “太热了,我要去外面吹吹风。”

    归辰说完就出去了。只留下某个人单独留在屋内。

    神舞。

    以舞修行的法子吗?

    这种事……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来,回想着白日里楚姬最后的动作,摸索着下床。

    她模仿着那位姨娘的步子,赤着脚颠颠跳了两下。

    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嬴抱月握着疼痛起来的手腕,有些失笑。

    即便失忆,她也知道楚姬的步法没那么简单。

    而等阶五神舞之舞,更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随便跳的舞,都能沟通天地的。

    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只能自己跳着玩罢了。

    思及此嬴抱月像个小孩一样跳起,脑海中不知为何浮起刻在棺材上的写少司命的楚辞的第一句,开口玩笑般地念道。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清风徐来,耳畔响起夏日的蝉鸣。

    嬴抱月摇头笑了笑,准备回床上睡觉。

    然而她鼻尖忽然一凉。

    嬴抱月顿住脚步抬起手一沾,随后静静看向指尖的水渍。

    一滴水突然落到她的鼻尖。

    这是……晨露?

    室内为什么会有露水。

    嬴抱月一愣,怔怔抬起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脚底突然松软,生出无数青苔草地。

    迷雾腾起,遮掩天地。

    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

    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嗯?”

    坐在院子里孤独地看星星的归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然而他身后的房间静悄悄的,连风都不曾吹过。

    依旧是他司空见惯的,自家小院的夏夜。

    再往深处探寻,仿佛能看见那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归辰猛然摇头,把脑海里浮现的景象甩出去。

    “错觉吧。”

    少年嘀咕着重新回过头,叹了口气看向满天繁星。

    ……

    然而就在归辰在院子里模仿孤独之时,屋内嬴抱月眼前已经别样洞天。

    天翻地覆。

    清新的,属于森林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

    少女赤着脚站在黑色肥沃的土壤上,愕然抬头。

    浓郁的林雾弥漫整个空间,湿润的风冲击着她的脸颊,也冲击着嬴抱月的心房。

    看着眼前这别样的空间,嬴抱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湿润的水滴从宽大的叶片上滴下,滑过她的脸颊,而这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地方。

    而是一棵树。

    参天巨树。

    就在眼前天翻地覆之时,嬴抱月一度以为自己如同小说情节一般被拉入了什么空间之中。

    然而当她看着眼前宏大的景象之时,她就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因为眼前的这棵树,实在太让人震撼。

    这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根系发达,铺天盖地。

    榕树在自然界素来有一木成林的说法,凭空出现在嬴抱月面前的这棵巨树更是葱郁茂密到难以想象。

    巨大的主干足足有十余人合抱那么粗,而蘑菇云一般庞大的叶冠下垂下数不清的粗壮气根,如同披挂着无数条彩带。

    粗粗一看这棵榕树的气根都至少有五千根以上。

    无数的气根扎入土壤,成为大树新的支柱。

    根根相连,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独木成林。

    单从土壤下露出的部分根系就粗壮密集复杂之至,可以想象土壤下的根系会密集庞大扩展到什么地步。

    地面被榕树的根系覆盖,而天空,被这棵榕树的树冠遮蔽。

    可以说这里的一切。

    这一切的空间似乎都是为了这棵树而生。

    一棵树,就是一个森林。

    而就在这片森林的中心,这棵榕树的主干不断向上延展,仿佛要扎入天际。

    嬴抱月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朝这棵树的主干走去。

    她不断拨开眼前的枝叶,来到榕树的主干边。

    嬴抱月扶着粗糙的树皮抬起头。

    随后瞳孔一缩。

    透过树冠的缝隙。

    她看到了漫天星辰。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这不是她在归家小院里看到的星空。

    二十八颗巨大的明星如同宝石一般点缀在树冠顶端的星空上。

    宛如嬴抱月苏醒那一刻第一次见到的星空。

    是的。

    她没有看错。

    这和秦皇陵顶部的那片星空。

    一模一样。

第二十章 星空

    那一年。

    “如果寡人有朝一日长眠,寡人要长眠在整片星空下。”

    “听说从十年前您就开始修陵寝,”趴在栏杆上小女孩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陵墓里可是看不到星空的。”

    “只要寡人想,寡人就能把星空搬到寡人的天下里。”

    “陛下您难道想要一人独占整片星空吗?”趴在栏杆上小女孩回过头,轻声笑道,“您未免太过贪心。”

    那个人鹰一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放走你师父的寡人,可算不得贪心。”

    ……

    看着树冠顶上二十八宿组成的星空,嬴抱月一个恍惚。

    这不是她刚刚想起的记忆,当她从秦陵底下透棺而出的时候,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片星空。

    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场对话。

    当年对话年幼的少司命只当成戏言,若干年后第一次看到这片星空,她才意识到那个人居然是说真的。

    如今,戏言成真。

    之所以当成戏言,不过于这想法太过天方夜谭,也怕那人又天马行空地去折腾师父,她才没有回应。

    只不过连当年的少司命都没有想到,陵寝建造这样的大事,那个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大司命插手。

    明明涉及地宫阵法机关之术,全帝国无人能出师父之右者。

    嬴抱月抿紧嘴唇。

    现在想来,很多危机一早就已潜伏了下来。

    因未曾参加陵墓修建,所以她们师徒自始至终都对那座地宫知之甚少。

    她重新苏醒之后,选择了第一时间离开,当时以她的身体状态待在那样诡谲机密的地方等同自杀。

    她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看的那片星空。

    那副光景牢牢烙印在她眼底深处,当年她也曾想过那人到底打算怎么样将星空搬进陵寝。

    当看到实物时,她也难掩震撼。

    这片星空足以震撼所有人。

    皇陵顶部的星空当然不是真正的星空。

    但嬴抱月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将星空搬了进来。

    说是星空,其实说是星图更为准确。

    最标志的特征,就是那最为璀璨的二十八颗大星。

    嬴抱月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片星空,就是靠这二十八颗恒星。

    不,准确的说法应该是。

    二十八星宿。

    如果说一颗树能够独木成林,那么一颗星星,也能代表一片天空。

    看着树冠的二十八颗大星,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赤手赤足触上榕树粗糙的树皮,开始向上攀登。

    伴随着少女爬树的身影,二十八颗星宿在她的头顶闪耀。

    这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划分星空的方式。

    二十八宿,又称二十八星。这是星星,也是坐标。

    整个星空因这二十八颗星而被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嬴抱月一边攀登,一边仰望着自己发出光芒镶嵌其上的星辰。

    不知道那人找的什么样材质,打造出这二十八颗星辰,而当这些星辰被极巧妙地安排在它们的位置上,就成为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阵法。

    阵法运转,星辰重现。

    璀璨光芒。

    然而当嬴抱月越爬越近,她发现这棵榕树顶端的星辰和秦皇陵上的星辰位置虽然几乎完全相同,然而光芒,比初见时要黯淡不少。

    连这份黯淡,她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时间太紧没有细看,但当她当初棺材里真正的身体开始燃烧之时,嬴抱月确实感到了头顶星光一瞬间的摇曳和衰弱。

    难道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星空大阵的一部分吗?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渗入树皮之中,而就在汗水流入眼睛之时,星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近北斗三天紫宸,拂危栏两袖白云。可摘星辰,谁信蟾宫,着我闲身。

    她站在了树冠之上,伸出手,可摘星辰。

    不用危楼高百尺,她身下的这棵树,就能沟通天地。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树梢顶端的三个篆字。

    “巨灵木。”

    原来如此,非常贴切的名字。

    这棵树顶天立地,下面有着渗入土壤的丰富根系,树冠上则有着漫天星辰,而她爬上树可以碰到它们,真正能做到手可摘星辰。

    就像登着梯子碰上家里的天花板一般。

    眼前的星宿此时就如同小时候师父悬挂在她蚊帐中的夜光石,只是可惜一颗颗颜色都有些黯淡。

    像是做梦一般,嬴抱月一只手抓住树梢,一只手朝离她最近的那颗星宿伸出手去。

    然而下一刻,整个空间里突然吹起狂风!

    这是……

    嬴抱月睁大眼睛,就在她指尖碰到那黯淡星辰之时,一股难以想象的打通感突然贯穿了她的全身!

    榕树,与天上的星辰通过她的身体,联结到了一起。

    叶脉上浮现如同铭文般复杂的纹路,而下一刻。

    南方最大的一颗星辰。

    被点亮了。

    ……

    ……

    而再下一刻。

    “你是谁?”

    “谁在那里?”

    耳边,不,嬴抱月脑内忽然无比清晰地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

    清澈,悠扬,如同一股清风。

    然而语气里却是掩盖不住的疑惑与震惊。

    这个声音很近,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嬴抱月一个激灵,看向自己的指尖。

    明亮甚至有些温暖的光芒洒落在她的手指上。

    这是……南方的星辰。

    嬴抱月低头看向她的另一只手,树梢上树皮表面出现无数纹路,发出淡淡荧光,叶脉清晰可见,居然如同集成电路一般顺着树干而下,通入巨灵木繁茂的根系。

    扩散向远方。

    嬴抱月看着这复杂的树脉,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

    “请问……有人吗?”

    耳边再次从遥远处传来那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静静开口。

    “我在。”

    对面传来对方倒吸凉气的声音,下一刻他再次开口,声音郑重,“你是谁?为什么居然能用这种方式找到我?”

    这种方式?

    嬴抱月变幻了一个高深莫测点的声线,静静开口。

    “汝何人?”

    连通巨灵木的人是她。

    她应当要他先报出他的名字。

    对方的少年静了静,就在嬴抱月以为他要保持沉默之时,那个悦耳的声音传来。

    “我是……”

    少年顿了顿开口。

    “姬嘉树。”

第二十一章 嘉树

    南方的夏天,总是要比北方更炎热一些。

    对于姬嘉树而言,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心情。

    晚饭过后,他不顾身后送冰书童的喊声,独自一人走出院子,前往宅院后山。

    他的家凭山而建,和其他世家宅院用假山装饰不同,他家后面的这座山没有进行过任何修饰,山林茂密,原始葱郁。

    这种建法在世家宅院中自然也是个异数,但只要涉及他的家族,这就是不是异数,而是神秘。

    这座宅院是当年他父亲出仕时而建,至今还留有许多秘密,不为人言反而为人津津乐道。

    因为他的家族在这个国家,是特别的。

    但姬嘉树对声名权力兴趣不大,自小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特别。

    直到前些天得到那个消息。

    想到那个莫名降临到他身上的命运,姬嘉树走出家门,一步步走进山林之中,找到他从小最喜欢的那棵古树,靠着树干抬起头,开始观星。

    真元在他全身流转,土地里的灵脉开始活跃起来,全因为他已经开始修行。

    姬嘉树仰望着星空,专心体悟。

    他的境界已经过了需要靠观星修行的阶段,但姬嘉树在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进入后山选择这种方式修行。

    他幼承庭训,明白身为世家公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心如止水风雅温润,而他一直以来的确都是这么做的。

    坊间常有传言说姬家的四公子是真正不会生气的君子。

    今夜的姬嘉树依旧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些烦闷。

    他的确也是有资格烦闷的。

    如果有人遇上他遇到的事,还能心如止水,那恐怕早就成为圣人了。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姬嘉树靠在树干上,甩了甩脑袋,想要将这些天把他推入风口浪尖的那件事抛出脑后。

    他抬起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上。

    当他的意识与星空相连之时,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猛然往后一靠,将身体所有的力量都托付于身后的树干之上。

    大树哗啦啦作响。

    周围空无一人,独留夏夜虫鸣的喧嚣。

    这是完美无缺的姬家四公子,唯一的发泄方式。

    “今夜星象比昨日要活跃很多啊……”

    专心观星的姬嘉树蹙眉喃喃自语。

    这时,一片绿叶从他的头顶飘落,从他满是星辰的视野里飘下,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真的很符合一句诗句。

    很美的诗句。

    姬嘉树微微起身,手扶大树,仰望天空,咏出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诗句。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然而就在他的声音在林夜里回荡之时,他身后的大树突然通体树脉浮现莹光,光芒随根系扎入土壤!

    怎么了?

    姬嘉树眼前星象突然爆发,他一个恍神,一颗明亮如宝石的星辰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抚摸着树干的手掌突然一阵刺痛,下一刻,他听到一个极其优美的女声。

    “南方的星辰。”

    星辰。

    姬嘉树死死盯着自己扶着树的手掌,树皮上纹路在碧绿的莹光下清晰可见,汇聚入他的手掌之中。

    然后他听见了。

    属于不存在于这片森林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以高阶修行者的修为他能听到。

    那是一个女子的呼吸声。

    深深浅浅,幽远非常。

    却又响在他的耳边。

    但姬嘉树以他十三年的修为保证,他方圆百米之外,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那个声音听在远方,又近在咫尺,居然是从他手掌附近的树皮处发出的!

    确确实实,是人的声音。

    是谁?

    姬嘉树环视四周,悄无声息地调动全身真元,试着开口。

    “你是谁?”

    “谁在那?”

    他本没打算收到对方的回复,他年龄不大但境界不低,遇到如此异事,姬嘉树在一瞬间只想到两个可能。

    一个就是这世间尚未解读的神秘。姬嘉树不考虑是法器,毕竟这世上最强大的传声法器也不过百米,还比不上高阶修行者耳聪目明。

    但父亲从小就教他这世上依旧存在很多高阶修行者都无法认知之事。

    修行者要懂得心存敬畏。

    毕竟这是一个上有真神下有灵脉的世界。

    第二重可能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其实就在他身边,靠符咒或神药隐藏了气息。

    但这也很奇怪,既然要隐藏气息怎么会这么不彻底。

    还有最后一个猜测,姬嘉树的心往下沉去。

    那就是对方境界实力远高于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

    那他自身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想清这一切姬嘉树决定先开口问问对方准备干什么。

    这世间觊觎他身份或者能力的人很多,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新颖的形式,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会不会回应……

    “我在。”

    姬嘉树倒吸一口气凉气。

    猜测是一回事,确实听到人的声音是另一回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真的存在一个人,通过连他都看不透的方式,正与他交谈!

    他的质问几乎脱口而出,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比起模糊的第一次,这次那个声音清晰了起来。

    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没有那般冰冷,却有着清泉般的质感。

    她问,“汝何人?”

    姬嘉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最终他选择报出自己的真名。

    如果对方真是比自己更高阶的修行者……虽然他很不愿意,但这个时候他的家名比他个人的存在更能保护他。

    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然而出乎姬嘉树的预料,听到他的真名,那个神秘存在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下,就再次不含感情地开口。

    “姬嘉树,晚上好。”

    “晚上好。”姬嘉树险些磕巴了。

    看来对方那边也是晚上。

    自己并没有再次穿越时空。

    坐在巨灵木树梢上的嬴抱月沉吟道。

    对于对方报出的那个名字,她并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可是在现代社会活了十八年的人。

    这种看不到人的对话,谁知道对面是圆是扁是男是女,名字是真是假?

    她曾经也是有八个网名的女人。

    “在下的名字你已知晓,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呢?”那个声音再次礼貌地开口。

    她名字虽多,但保不齐遇上同名同姓被人追问。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

    一个绝对无法被探究的名字。

    对着头顶上闪动的石头星辰,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吾乃……”

    随后她微笑着开口。

    “腾蛇。”

    腾蛇?

    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姬嘉树呆呆地重复着,下一刻当他终于意识到在哪听过时,他扶着古树的胳膊一个颤抖。

    腾蛇?

    八兽神?

第二十二章 树网

    对方沉默在嬴抱月预料之中,她选择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名字就是为了防止追问。

    毕竟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普通人还是很难接触到的。

    但这沉默的时间……

    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姬嘉树?”

    “啊,我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姬嘉树终于回神,看着树皮上闪烁的莹光,大口吸气。

    然而他的心跳还是激烈得停不下来!

    对方提出的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超乎他的预料,也太可怕了。

    哪怕是能让修行者浑身颤抖的天阶修行者他都见过,本以为除了传说中的那几位人物外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修行者他都能保持冷静。

    然而,他今日却遇见了一个。

    以神灵之名自称的……女子。

    姑且算是女子吧。

    如果对方身份成真,这已远非他这个境界可以窥探。

    “我就用……这个称呼来称呼您可以吗?”姬嘉树几乎调动全身修为平复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异常。

    对方的深不可测远超他的预料,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父亲的了不起。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冒着生命危险。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敬语?

    对面的嬴抱月不知姬嘉树的心路历程,一时有些失笑,

    “当然。”

    对面传来一个如同少女一般平静轻松的声音。

    但对姬嘉树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因为这位自称腾蛇之人的语气里透露出的理所当然。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恐惧,更没有受到……

    天谴。

    难道真的是……

    姬嘉树怔怔抬起头。

    他之所以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就在于……

    神灵之名是不可能冒充的。

    在这片大陆上,什么都可以冒充,但唯独神灵的名字不可能。

    绝无可能。

    因为胆敢冒充之人,都已经去了别的世界。

    俗称死的不能再死。

    姬嘉树握紧另一只手,抬头看向满天繁星。

    兽神是真神,与天同寿的神灵。

    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真神无处不在,从刚会说话时起小孩子就会被灌输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拿真神的名字开玩笑。

    神可能对别的不敏感但不可能对名字不敏感,平素只是懒得搭理人类,但不敬之语一旦出口,神就会听到,胆敢冒充神灵之名之人,真神会亲自降下惩罚。

    而这样的惩罚可千万不要以为会是什么神启这样神奇的现象,保证是直白无比的天谴。

    俗称,天打雷劈。

    八兽神可不是什么善神,更不会对区区人类有恻隐之心。

    再高阶的修行者对它们而言也不过蝼蚁,除非能进入天阶,才能获得与其对话的机会。

    但那也只是对话而已。

    哪怕是天阶,都不可能冒充神灵而不受惩罚。

    更何况,八兽神之一,腾蛇。

    虽然它从七年前开始也从俗世中销声匿迹,但修行者上层都知道其中隐情,它毕竟和气息完全消失的青龙不同。

    据说前秦的仙官还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姬嘉树回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神色变幻。

    难道对方是……前秦的仙官?

    不,这不可能。

    现在前秦仙官想取得联系恐怕都费劲,不管姬嘉树愿不愿意,他都要承认对面那个神秘存在的特殊。

    如果不是掌心的疼痛,他真的怀疑他是疯了。

    不是疯了就是在做梦。

    居然会遇到这样存在。

    “腾蛇……大人。”姬嘉树站直身体,静静开口。

    “大人就不需要了,”那个声音不知为何居然笑起来,“一个称呼罢了,敬语也不需要。”

    那位居然说不需要?

    她……姑且先用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不,她真的是人吗?

    “腾蛇。”姬嘉树低低唤道,并十分担心自己马上就要遭天谴。

    “嗯,我在。”嬴抱月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

    这人还真敢应啊……没有被雷劈的姬嘉树已经自暴自弃,“请问呼唤我到底何事?”

    呼唤?

    嬴抱月怔了怔。

    少年,这一切大概纯属意外。

    “夏夜漫漫,无意中遇上你,”嬴抱月想了想道,“想必是有什么因缘。”

    不知道自己这是摇一摇摇到谁了?

    “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在观星。”姬嘉树抑制住心底古怪之感,认真开口。

    “观星?”嬴抱月抬头看向头上星图若有所思,随后耳边传来一阵激烈蝉鸣。

    不属于这里的蝉鸣。

    “你那里,是否有树?”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看着手掌下的树干怔了怔,“是。”

    树,星空,还有……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刚刚所吟的诗句还真是应景。”

    她怎么知道?

    姬嘉树心头一惊,随后倏然明白,对方那样的存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禁诗让阁下见笑了。”

    原来现在已经成了禁诗了……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眼前已经勾勒出了对方的画面。

    这名少年想必是正摸着树观星,不知为何同样吟诵了那句楚辞,成为了被巨灵木……拉入的对象。

    树,星辰,还有楚辞少司命。

    嬴抱月初步总结出触发条件。

    但一切应该没那么简单。

    虽然点亮的是星辰,但嬴抱月觉得引发这个奇迹的,主要还是因为这棵树。

    看着巨灵木上树木从顶端延伸到根系闪耀着光芒的纹路,嬴抱月突然心头一跳。

    简直就像是光纤一样。

    下一刻,她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一个词。

    树联网。

    没错,高考前她在生物竞赛中学过。

    植物的根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网络。通过无孔不入的根系,树木能够在地下交织出复杂的网络传递讯息,甚至能与很远的地方的树木相连。

    就如同真正的网络一般。

    这就是树联网。

    而越是古老的树,在森林的地下根系中就越享有崇高的地位。

    巨灵木,也许就是这样的一棵树。

    “腾蛇?”姬嘉树的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抱歉,是我这边误碰了什么吗?”

    “怎么会,能听到别的地方的声音,还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看不见对方,思及此嬴抱月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

    “我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偶然希望听听别的声音。”

    这名少年据她判断应该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她刚刚苏醒,又进入一个被迫隐居的家庭,被朝廷搜寻不能出去,还失去了修行相关的记忆。

    嬴抱月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察觉,这名少年身上可能有她需要的东西。

    听他谈吐,甚至可能是个高阶的修行者,那么和他聊聊对她没什么坏处。

    起码这种方式不用担心他看到自己的脸认出身份。

    然而听到嬴抱月的话,与其跨服聊天的姬嘉树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位神通广大的存在……难道是一直避世过于寂寞,所以施展神通来找人聊天……解闷?

    “如果是说话的话,在下愿意效劳。”总之,对方都暗示了,他难道还能说不愿意吗?

    看着头顶上的星图,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如潮水一般从她的四肢百骸泛起。

    今夜,看来这就是极限了。

    这树联网耗电量也太大了吧……

    感觉身体都要被掏空了……

    “今晚很开心,有机会再和你聊天。”嬴抱月笑了笑唤道,“姬嘉树。”

    姬嘉树浑身一震,明白这异常就要过去了。

    为了活着他本该希望永久不再遇上此等诡事,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人言语间和他原本印象不一样还是因为别的,姬嘉树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请问,如果再想和你聊天的话……”

    “那你可以尝试和今夜一样之事,”嬴抱月笑了笑。

    “好。”

    那位少年的声音消失在了夜空中。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嬴抱月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啊。

    大树和星空都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

    是归辰满是惊恐的眼睛。

    如同见了鬼一般。

第二十三章 婚约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看向站在床边死死看着她的脸的归辰。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归辰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她,“你刚刚……”

    “我刚刚?”嬴抱月指了指自己。

    “你刚刚是不是有一瞬间消失了?!”

    少年指着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消失?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她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寝衣,而下一刻,一滴露水从她的发梢滑落,落入她的掌心。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无论是参天巨树还是那神奇的星空都已经不见,她就像是躺在归辰的床上,做了一个梦。

    但掌心的这滴露水却告诉她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那棵树,那片星,还有那个误入其中的远方少年。

    嬴抱月抬头看着满脸惊恐的归辰,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棵树不是她脑内的妄想,而是真正的异界,一旦进入其中人就会消失,恐怕是刚刚她从那里回来之时。

    归辰正好推门进来。

    然后看见了一场闪现大变活人。

    嬴抱月看着少年额边的冷汗舒了口气,这也是时间赶巧了,如果归辰推门再早一点就能发现自己的消失,那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你说什么?”嬴抱月呼出口气看着归辰,“我不是好好在这里么?”

    “这……”归辰看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女一时语塞。

    也是,他在说什么呢?

    活人怎么可能消失呢?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他推门进来之时一瞬间看见床上空空荡荡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结果发现下一刻嬴抱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也许自己真的是太困了,睡眼惺忪看错了很常见的。

    心情放松下来,在外面看了大半夜星星的归辰打了个哈欠。

    但他心底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目光难以从床上少女的脸上移开。

    她……

    “困了吗?”嬴抱月看着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还坚持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年,想了想,往床里挪了挪,随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上来吗?”

    啥?

    本来都要睡着的归辰浑身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少女这个动作搞清醒了。

    她……她……她干什么!

    “你……你……你干什么!”

    嬴抱月看着眼睛瞬间瞪大连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开口。

    “还能干什么?这不是你的床吗?”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睡地上吧。

    缓了缓嬴抱月才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天都快亮了,我不在意。”

    他在意!

    “你真是……”归辰看着眼神清澈见底,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少女,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没问你,昨个白日楚姬那么对你,你有想起来什么吗?”归辰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和之前一样盘腿坐下靠到了床边。

    他还是这样比较安心。

    “没有,”嬴抱月摇头,这是实话,楚姬说着要看她的记忆,结果却把自己搞成了那个样子,她却什么都没被触动。

    “哎,”床边少年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害怕?”嬴抱月问道。

    “不知道自己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你的家人或者是仇人正在找你。”

    归辰瞟了一眼床上,想起刚刚自己的猜想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以你的年纪,也许家里已经给你订下婚约了也说不定,”归辰淡淡道,“你这样住在男子的房间里,就不怕你以后恢复记忆回家后未婚夫不要你了吗?”

    家人与仇人吗……

    在黑暗中嬴抱月眼睛明亮如星,将想法藏在心底。

    不过至于未婚夫……

    “我觉得这个倒不用在意。”嬴抱月躺在床上突然笑了出来,“就算有,我觉得他应该也不会知道。”

    毕竟她的未婚夫可是远在南楚呢。

    嬴抱月轻松地想着。

    “是吗?”归辰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女人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而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静静开口。

    “是否选择我是他的自由,是否选择他是我的自由,与其他人其他事没有关系。”

    少女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如同她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

    她居然那样轻笑着开口。

    “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什……

    黑暗中归辰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他是个没结过婚约的愣头小子,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连他都知道婚约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可是头等大事,甚至有些女子会看得比生命还重。

    不说这样的女人到底有没有人敢要,但如果真有婚约男方表现出一丝退意,那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奇耻大辱,那可是要不死不休的!

    哪怕是强制加上的婚约,那也是男人占了大便宜。男方退亲,是把女方的面子踩到了泥土里,是把自己的未婚妻逼上了死路。

    这是这世间正常的想法。

    可是这个女人……

    “好了,连边都没有的事在这想那么多作甚,”那个女子的轻笑声打断归辰的思绪,“太晚了,快睡吧。”

    哦,睡觉啊……

    这么一提,真的是太累了,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归辰闻言思绪像是被泡到温水里,空气中弥漫着非常好闻的香味,就像是……

    她身上的……

    ……

    ……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照到脸上的日头,归辰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在这时,本打算起身的归辰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触感,浑身僵硬了。

    他记得他睡着前明明是坐在地上的,而现在……

    他正躺在床上。

    那她……

    归辰僵硬地转头看向身侧,下一刻心里一空。

    空无一人。

    他独自一人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那名少女穿过的外衫。

    她给他盖上的吗?

    归辰捏着身上柔软的布料坐起身来,怔怔环视四周。

    她去哪了?

    想起昨夜的对话,归辰突然心头一跳。

    难道……

    下一刻,少年深吸一口气,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墙角的药筐冲出房门,而就在他要冲下台阶之时,少年的脚步放缓。

    那个赤足坐在院子墙边的少女回过头来,看向拿着药筐的他,微微一笑。

    “归辰,今天我和你一起去采药吧。”

    嬴抱月攥紧了疼痛的左手腕。

    她要回去那座埋葬了她的山峰。

    寻找答案。

第二十四章 争斗

    “我哥上山是要办大事,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身后传来尖利的女声,归辰皱着眉回过头,归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站在他身后叉腰对坐在院墙边的少女喊道。

    这丫头……

    然而墙角边的少女对自家妹妹的恶言却毫不在意,不如说在说完要和他一起上山之后,那名少女就转过头,不知在看向哪里。

    又来了。

    归辰看着坐在墙角边的少女的背影,心头一紧。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虚幻的感觉。这个人明明在这里。

    却好像又不在这里。

    之前也是那样。

    从她醒来的第一个晚上开始,他从房间里走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看不到的东西。

    她到底在看什么,孤身一人思考着什么?

    她……到底是谁?

    “喂,和你说话呢!”连对方一个回头都没等到的归离火气蹭蹭往上冒。

    归辰眉头皱得更紧,虽然被流放到村子后归离性格逐渐乖戾,但他觉得自家妹妹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实在有点过了。

    “你……”

    “啊,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

    没等他开口,坐在墙角边少女回过头,对归离笑了一下。

    然后归辰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妹妹有一瞬的僵硬。

    归离实在无法不僵硬。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但从司马府出来,归离确定以及肯定这个女子绝不是普通人。

    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直觉。

    而刚刚看到兄长看着那个女人背影时的眼神,归离浑身一震心里的警觉简直上升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太危险。

    会给这个家,会给兄长带来危险。

    必须要尽快摆脱。

    她深知自己兄长和母亲的性格,这个家里只有她能做这个恶人。

    她也打定主意要做这个恶人。

    然而当墙边的那个女人回过头,她准备好的恶言却一时间堵在了嘴边。

    这个人笑起来就和晨露一样。

    仿佛能一下子进入人的心里。

    归离一个怔楞,醒过神来更觉得懊悔。

    真难下手。

    无论怎么挑衅,她都毫不在意,仿佛自己所做一切在她眼里不过一场儿戏。

    明明年纪更大更成熟的人自己都能挑衅成功,这个女人却完全岿然不动。

    简直像是没有脾气一般。

    这种年纪的女子不是最锱铢必较心高气傲的吗?

    什么人啊这是。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的眼睛那么清澈,却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上山看看,如果能找回记忆或者遇上来找我的人,就能不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嬴抱月看着浑身刺都竖起来的小女孩笑着道。

    归离说不出话来了,但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嗯?”嬴抱月问道。

    “听我哥说你当初一个人躺在野外?”归离看着她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连她这个小孩子都知道,这名女子之前的经历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被抛弃,被杀害,搞不好还是家人下得手。

    毕竟什么样的打击能让一个人连记忆都丢掉?

    她都能猜到的事,这女人就算了失忆了难道猜不到?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害怕还敢回到那座山上?

    “我就是想要知道,才会想去看看,”出乎归离的预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名女子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嬴抱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放心吧,我不害怕。”

    这些算什么。

    她安抚地看向归离,“别担心。”

    “谁在担心你!”归离简直服了这个女人,一转身就要回屋,就在要跨门槛前,她突然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嬴抱月。

    “别的不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出得了门吗?”

    嗯?

    嬴抱月有些疑惑。

    ……

    ……

    “那个没衣服的女人又出来了!”

    嬴抱月跟着归辰刚刚跨出院门,路边就突然传来刺耳的笑声。

    “出来了出来了!”

    “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啊,归离那丫头指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嬴抱月看着路边对她指指点点的几个小丫头小男孩,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是昨天就经历过的事了。

    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普通百姓素日关注的,不过衣食住行四字而已。

    归家小院实在清贫,大宅送来的月例一直被克扣,归氏母子三人平素的日子只堪堪温饱,家里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自然就不可能有……旁人能穿的衣服。

    归离与嬴抱月身材对不上,当然本人也不愿意,所以嬴抱月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穆氏的旧衣服。

    虽然材质尚可,但样式花色显然不适合年轻女子,穿在嬴抱月身上十分违和。

    这就引来了村头小孩子们的嘲笑。

    昨天去司马府的路上还有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嘲笑过两次了。

    真是一群没完没了的熊孩子。

    “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嬴抱月看着身边脸色发黑的归辰安抚道。

    她记得昨日归辰反应还没那么严重的,这是听两遍觉得烦了?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边眉头皱得死紧,从未觉得这些小鬼们的嘲笑声如此刺耳。

    “你们真是没礼貌,人家的衣服也要嘲笑。”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从孩子堆里冲出来,对其他孩子喊道。

    “又来了,这个小疯子。”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是这个小女孩啊。

    嬴抱月记得她,昨日这群小童在路边作怪时,只有这个小女孩待在一边默不作声,其他小童似乎有意疏远她。

    “为什么女的就不能当修行者?”只见那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叉腰瞪着其他孩子,“我娘和我说过可以的!”

    “可你娘早就死了!”其他孩子本来有些惧怕,但随即眼前一亮起哄叫了起来。

    孩子这种生物要可怕也能很可怕。

    “你……你们……”那个小女孩眼中含泪,但下一刻她突然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叫的最凶的一个男孩子扑去。

    “哇!许文宁打人了!”

    “娘!救我!”

    小孩子们滚成一团,他们这个年纪有了分歧可以有这样直接的解决方式,也是一种幸运。

    嬴抱月站在一边,想看看这个立志成为修行者的小姑娘的本事,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是归辰。

    “走,回家。”归辰皱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

    “回家?不去山上了吗?”嬴抱月有些吃惊。

    “下午再去。”归辰凝视着她,一边开口一边把嬴抱月往家里拉。

    “我去趟集上。”

第二十五章 想要

    骄阳似火。

    砰的一声,归家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不过这次推开的是它的主人之一。

    “哥!你到底去哪了,怎么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耳畔传来归离的吵嚷声,坐在饭桌上喝粥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门外抱着个纸包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年。

    “你回来了。”

    “嗯,”归辰站在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这大中午的你到底跑哪去了,赶紧进来,”穆氏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家里的米都煮完了,粥还剩下最后一碗,你赶紧喝了吧,下午记得去量米。”

    “集上的米又涨价了,明日我去远一点的村子里买,今晚上我尽量去打点野味回来吧。”归辰闻言眉头蹙起,握紧双拳回答道。

    生活真是一把杀猪刀。

    活活把一位世家公子逼成村头少年。

    嬴抱月捧着缺了口的碗默默想到。

    这母子三人也真算非常人了,她寻思楚姬当初搞不好是想饿死这三位。

    毕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小姐公子,没有月例没有下人,放着三个月什么不做搞不好都能死人。

    却没想到,这母子三人足足这样过了七年。

    就这样半遗弃的在这个村子里活了下来。

    嬴抱月看着门口少年粗糙的手掌,想必他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才十五岁也实在是不容易。

    可以的话,她……

    “把这个换上,下午我们上山。”

    不等她想到些什么,归辰一步跨进门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随后状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过头端起穆氏手里的粥碗大口吞咽起来。

    “哥,这是什么?”一旁的归离凑过来,皱眉看着嬴抱月怀里的纸包,伸手就要去拆。

    “哎,你别……”归辰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等回房再交给她,然而不等他后悔,纸包就被扯开了。

    “哥……你……”归离看着纸包里露出东西,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

    嬴抱月看着纸包内柔软的布料,微微一怔。

    这是一件崭新的衣裙,质地花纹算不上华贵,甚至有些过于素净,却正是年轻女子穿着的款式。

    先前她被归辰莫名其妙拉回家,这人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出门了。

    她还以为是这少年突然有什么急事,没想到……

    他……原来是出去为她买衣服去了吗?

    嬴抱月抬起头,少年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下。

    一滴一滴,渗入粗糙的地面。

    不过……

    “哥!你去给她买衣服?家里哪来的闲钱!”归离愣了半晌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归辰。

    啊,果然啊。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布料,这母子三人在这别院的生活有多艰难,她通过每日三餐早已充分了解到。

    “别吵,”归辰放下手中碗,皱眉看了妹妹一眼,“没动买米钱,我拿我棉袄换的钱买的。”

    “什么?”归离看着自家兄长的眼神愈发愕然,“那你冬天穿什么?”

    她和母亲还好说,兄长的冬衣早就当的只剩最后一件了!

    他居然拿最后一件当家的衣服去……为这个女人换了衣服?

    “冬天还远着呢,到时候再说,”归辰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开口道。

    然而看向一边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没有说话的少女,少年眼中紧张一闪而过。

    注意到他的视线,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谢谢你,归辰。”

    “你……”归辰身侧拳头握紧,随后看向一旁愤愤不平的归离,别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别多想,你救了我妹妹一件衣服,我还你一件而已。”

    少年的声音平淡。

    “救了离儿一件衣服?”一直怔楞着的穆氏终于回神。

    归离闻言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握紧拳头没再开口。

    归辰向穆氏解释了下昨日嬴抱月将归离从脏水下拉开一事。

    “这样啊,”穆氏按着胸口心有余悸,看向归离开口,“那你大哥说的没错,如果你真被泼着了你昨日的衣服也不能要了,你不许再闹了。”

    归离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脑袋,看得出来憋的够呛。

    “好了,快去换上吧,”归辰看着抱着衣服不动的嬴抱月微微蹙眉,心头突然忐忑。

    “你……不喜欢吗?”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不是说女子都喜欢新衣服的吗?

    还是说……他买的不好看?

    看着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的嬴抱月,归辰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带她一起去了……

    “没有,”在身边归离堪称杀人的目光里,嬴抱月抬起头,“我很喜欢。”

    只不过她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对她而言比起衣服她其实有更急需的……

    “难道……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

    归辰看着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神,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也是他粗心,女子需要的东西应该挺多的,归离每逢赶集都缠着他要这要那,更不要说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比起衣服,胭脂水粉发饰什么的听说也是女人的必需品……

    “哥!”归离实在忍不住了,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女子,“你别……”

    “我的确有更想要的东西。”嬴抱月抬起头道。

    “你还真的……”归离简直要气死了,这人还真的狮子大开口,莫不是要哄骗他哥买首饰什么的?

    “唔,如果不是太贵的话,”不知为何这女子主动提出要求却让归辰有些高兴。

    她一直看上去都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女子提出需求是件很新鲜的事。

    归辰打定主意,只要不是太贵的女儿家物件,她实在想要的话,胭脂也好首饰也好,他努把力,也不是不能给她买……

    “你想要什么?”归辰看着她问道。

    穆氏和归离一时也有些紧张。

    归离打定主意如果这女人想骗他兄长去给她买首饰,她就骂死这个不知好歹的……

    “我想要一把剑。”

    嬴抱月抬头看着归辰道,怕他误会进一步补充。

    “能杀人的那种。”

    ……

    ……

    归家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归离准备好的骂街金句噎在了她的喉咙里。

    穆氏手上的汤勺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第二十六章 消失

    归辰在桌边彻底僵住了。

    他平生第一次想给一个女子买点什么,却不曾想到这位女子想要的东西如此特别。

    特别到人说不出话来。

    他捡回来的这个少女,不要衣服,不要首饰,不要胭脂,而想要的是……

    兵刃。

    还非常贴心地补充是要用来杀人的那种。

    “怎么了?”

    看着周围人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嬴抱月怔了怔,果然还是不要补充后面那句话比较好么?

    她倒也不是真要去杀人,但不说清楚如果归辰给她买成了装饰用的,这不浪费钱吗?

    看着僵硬的少年,嬴抱月心想果然剑有点太贵了?

    “如果没有剑的话,刀也可以的……”

    她试探着开口。

    “其实只要是兵刃的话,什么都可以的。”嬴抱月继续道。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归辰,嬴抱月一狠心,“实在不行菜刀柴刀什么也都可以的……”

    这是对兵器有多大的执念?

    “不是,”归辰抬起一只手制止,目光有些混乱,“等等,等等。”

    嬴抱月不说话了。

    归辰摇了摇头,“唯有这些,我做不到。”

    这样啊。

    “当然,不是我不给你买,”嬴抱月还没什么反应,归辰迅速解释,“你失忆了不晓得,这些东西现在有钱也买不到。”

    当然他只是解释一下原因,可不是担心这个女子误以为他不给她买。

    “哼,你什么不要要这些,”一旁的归离冷哼一声,看嬴抱月目光冰冷刺骨,“我看你是想要我哥的命!真是从没见过你这般恩将仇报之人!”

    “嗯?”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

    这到底是怎么了?

    “归离,别这样,”归辰皱眉阻挡在归离前,“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嬴抱月问道。

    “我们家不常切菜,所以你估计没看到,”归辰看着她淡淡开口,“我们家是没有菜刀的。”

    归家小院太穷了,平素都没有要用菜刀切肉的机会。

    “菜刀是三户共用一把的,”归辰道,“到要用的时候去本月寄存的那家借。”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

    “收兵令。”归辰凝视着她的眼睛,“从八年前开始的。”

    收兵令。

    嬴抱月握紧双拳。

    八年前,太祖驾崩,二世登基,收天下之兵,聚之王都,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二世皇帝登基之时,没有大赦天下反而发布了收兵令。

    普通百姓家不再能保有兵刃,菜刀柴刀都要登记在册邻里共用,一旦被查出家里私自藏有兵刃,以谋反罪论。

    当然,以他原本的身份,倒也不是弄不到兵刃,除了士兵和武官,世家子和修行者都有机会得到兵刃。

    但现在的他和平民无异。

    也许更为低贱。

    对于普通人而言,兵刃已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想要,就要冒着送命的风险。

    归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他可以迁就她的一些小愿望,但这等犯上作乱的要求,他实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满足一个陌生少女的心愿。

    “我明白了,这个我自己解决。”

    没等归辰继续解释,眼前的少女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怎么能再这样为难人家。

    嬴抱月站起身。

    “我去换衣服。”

    ……

    ……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是个肤色很白的孩子,就像……就像……月亮一般美。”

    天啊,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月亮?”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大娘吃惊的眼神,愈发无地自容。

    “那么,这件云纹的应该最适合了。”

    的确,很合适。

    看着走到眼前的少女,归辰有些怔愣。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月晕绕云。

    眼前的少女身躯如此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这样的弱女子,还能干些什么呢?

    “归辰?”

    归辰收起思绪,猛地摇了摇头定了定心神,恢复了冷硬的模样。

    “我们走吧。”

    ……

    ……

    好吧。

    归辰觉得他可能要短暂地收回他的话。

    因为眼前的少女,弱小,可怜,但会上树。

    前秦腹地,一向被前秦皇室视为禁地的黎山深处,茂密的原始丛林里,廖无人烟的密林里,此时却站着一位气急败坏的少年。

    “你,你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少女白色的裙摆摇曳,从高处垂下,耳畔响起悠扬的叶笛,这是一幅能让人沉醉的画面。

    树下背着药篮的少年仰望着坐在树上吹叶笛的少女,心脏如擂鼓。

    一半因为不可说的原因,一般却是因为困惑和屈辱。

    “你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归辰看着眼前的参天巨树,太阳穴猛地跳动。

    “嗯?”

    下一刻伴随着少女的轻笑声,一个身影飞速地滑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你不会爬树啊?那我再给你示范一遍。”

    说完她伸出了赤裸的手臂抓住了一根枝桠,轻轻一荡,她就翻上了树杈,往下面一看树下的少年像是看到了一只猴子。

    “你是山鬼吗?”归辰难以置信地开口。

    那么细的胳膊到底是怎么爬得那么快的?

    “如果有兵刃,我能爬的更快。”头顶上传来那个女子如清泉般的笑声,她站在树杈上极目远眺,美丽的双瞳反映出夕阳,流光溢彩。

    能让人一瞬间失去言语。

    然而下一刻,归辰却发现原本脸上带着享受爬树的神情的少女目光突然一怔。

    “怎么了?”归辰在树下叫道。

    “没,没什么。”嬴抱月扶着树干的五指收紧,手腕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站在高处,死死盯着密林深处。

    盯着那她曾经走出的有一个洞穴的地方。

    然而。

    没有了。

    皇陵的入口。

    不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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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爱上神灵?少司命大人她又又又穿越了?哦,不,是重生了。现代为了救人撞车的林抱月醒来,却发现自己穿回了自己的前世被埋在大秦皇陵底下的神女少司命身上。过往历史迷雾黑暗,前世今生扑朔迷离,而自己……还成了个倒霉催的和亲公主!帝国破碎,七国林立,乱世再临。那一夜,嬴抱月从棺材里坐起,开启战国年代女子的传奇。本文背景架空。大月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月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月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