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斗战
云中君是什么剑派的?
听到慕容音的问题,嬴抱月忽然怔住了。
一直以来笼罩在云中君身上的谜团,并不只有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剑派。
西戎人虽然和中原人修行的路数不太一样,但只要用兵刃,就逃不开风火水雷四种剑法。
西戎人在修行上和北魏相仿,都酷爱暴烈的雷法,淳于夜和乌禅胥两人就都是雷法者。
姬墨刚刚也说了,乌禅胥是云中君同宗同源的徒弟,也就意味着云中君应当也是雷法者。
从身后传来的动静里,嬴抱月也听见了雷声,刚刚乌禅胥身上长出眼珠后也一直使用的是雷法剑。
所以云中君按理说应该是个雷法者。
可既然如此,慕容音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到这两人的战斗才对。
嬴抱月攥紧她的衣襟,“师娘?”
“抱月,你知道云中君是什么剑派吗?”
慕容音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听你师父提起过吗?”
察觉到对方声音中的不安,嬴抱月愈发觉得不对劲。
就算云中君不是雷法者,是其他剑派的修行者,按理说也不会让慕容音产生如此反应才对。
“师父没有提起过,”嬴抱月抬头看向慕容音的下巴,“师娘,你怎么了?”
“战局如何了?”
天上白虎神和应龙神战斗的声音还在响,白虎神被应龙神拖住,应龙神龙啸阵阵,悍不畏死,神灵之间的战斗陷入了焦灼。
可底下神子之间的战斗应该很快就能分成胜负才对。
在姬墨没有出现之前,形势的确十分不利,但姬墨出现之后,战况立即发生了逆转。
山鬼没有战斗能力,可东皇太一不一样。
除了她师父之外,姬墨本身就是最能战的神子,无论是在剑法的成就上还是在战斗经验上,在八人神中都是佼佼者。
再加上火法本身就是擅长近身战斗的剑派。即便面对同境界的神子,姬墨应该也能迅速结束战斗。
“战局……”
然而慕容音的声音有些干涩,“抱月,不太对劲。”
慕容音的目光紧紧盯着湖面上激烈拼杀的二人,“现在,不分上下。”
“什么?”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她忽然明白慕容音为何会这么不安了。
平素对姬墨的嫌弃是一回事,可她对姬墨的能力是心服口服的。
即便上辈子她没有和姬墨直接一对一对战过,但她曾在位阶之战中亲眼目睹姬墨打败了许沧海。
且还没有经过一番苦战,在点到为止的战斗中,姬墨在一个时辰内就直接打败了许沧海这位大陆最强雷法者。
在南楚重新见到姬墨出手之后,嬴抱月就明白姬墨这些年来从未放松过修炼,比起八年前她见过的姬墨,他变得更强了。
在没有了她和师父后,姬墨被称为大陆上最强的神子是绝没有问题的。
嬴抱月对云中君的实力并不了解,但按照她对她师父的了解,云中君如果是雷法者,其实力应该超不过许沧海才对。
否则将这么一个强大的等阶二放在西戎实在太危险,她师父在世时,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他,而不是只斩杀了六名翟王。
故而嬴抱月一直认为云中君的实力在许沧海之下。
可现在,慕容音告诉他,云中君居然和姬墨战了个不相上下?
云中君和姬墨一样强?
不对,现在和姬墨战斗的人严格意义上而言并不算是云中君。
嬴抱月心底发寒。
现在和姬墨战斗的人,事实上是乌禅胥。
虽然云中君的眼珠长在了乌禅胥身上,间接地操控了这具肉体,但挥动兵刃的人终究还是乌禅胥。
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身体的强度和反应速度和等阶二的神子都是不能比的,在这种情况下,云中君的实力其实已经被削弱。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都战至平手,那如果云中君本尊和姬墨对战,会出现什么结果?
姬墨,会输吗?
云中君的实力,比姬墨还要强?
嬴抱月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要知道,在姬墨成为神子之后,整个大陆上打败过他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抱月,”这时慕容音抱着她的手臂忽然再次收紧,已经将她勒到痛的程度。
嬴抱月却无暇顾及,慕容音接下来的话像惊雷一般炸在她的耳边。
慕容音失神地望着湖面上姬墨和乌禅胥缠斗的身影,喃喃道。
“云中君,很可能已经有了接近人神的能力。”
人神。
嬴抱月呼吸有一瞬的停止。
下一刻她闭了闭眼睛,推开了慕容音的手臂。
“抱月?”
嬴抱月没有说话,努力挪动着身躯转身探出了脑袋。
“抱月!”
慕容音一惊,伸手就想捂她的眼睛,“你不能看!”
可她的手被另一只手坚定地挡住了,嬴抱月睁大双眼,看向在湖面上激战的两人。
鲜血从她的眼角流下,但她看清了。
姬墨和乌禅胥的确战得不相上下。
乌禅胥挥剑和闪躲的速度跟不上姬墨,身体已经伤痕累累。可每当姬墨的剑将要刺进他的要害,半空中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他的剑刃,越王剑在空中略一停顿,随后乌禅胥的软剑和雷光就来了。
“那是……”
嬴抱月不顾眼球疼痛,望着姬墨在挥剑中屡屡出现的不自然,心中愕然不已。
性情高傲的姬墨当然不可能在这样的战斗中放水,也就是说,恐怕真的存在这样一股力量,在战斗过程阻挡了姬墨的剑刃。
可这是什么力量?
这般诡异的拼剑景象,嬴抱月在火法者雷法者甚至水法者的战斗中都从未见到过,除了……
她忽然想起慕容音刚刚的那个问题。
云中君,到底是什么剑派的人?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结果慕容音也正看着她。
“抱月。”
慕容音揩去嬴抱月眼角的血珠,声音复杂到让人听不出情绪,她轻声道,“我怀疑,他是风雷双修。”
风雷双修。
嬴抱月心头一跳。。
也就是说,云中君同时修成了雷法和风法。
风火水雷,相生相克。四派相生,水生风,风生火,火生雷。四派相克,风克雷,雷克水,水克火。
可现在最要命的并是不云中君可能修成了两派相克的剑法,是个罕见风雷双修。
更可怕的是,他是个神子。
嬴抱月看向湖面,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直以来,修行界中认为的等阶二的风法者只有山鬼一位。
但现在,有了两位。
也就是说山鬼有的能力,云中君都有?
第五百四十九章 风雷
嬴抱月心底泛起深深寒意。
风法者的能力其实相当特别,一直以来只是因为战斗能力低下才被人瞧不起。
可这种初始阶段很弱的流派一旦修行到高阶就会变得截然不同,最具代表性就是慕容音这种能够观察全大陆,千里之外能发动攻击并收集情报的能力。
陈子寒虽然也觉醒了这样的能力,但以他的境界,能够看到的范围还极其有限。
可神子不一样,神子视野之广阔,能力之多样,完全超过一般风法者的范畴。
慕容音迄今为止展现出的能力就已经让嬴抱月大开眼界,可她成为等阶二的过程十分仓促,某种意义上也限制了她后续的能力提升。
嬴抱月很难想象以正常速度破境的风法神子到底能够达到何等上限。
慕容音能够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一个人,看到他身边的人和事。如果云中君也具有同样的能力,这不就意味着,迄今为止慕容音看到的东西,他也全都能看得到?
嬴抱月忽然不寒而栗。
观测全大陆的能力落到慕容音这样心思纯粹的人身上并不会造成什么恶性影响,可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身上,对修行界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个神秘神子很可能躲在幕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所有人,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更糟糕的是,慕容音是在献祭了自己战斗能力的基础上才获得了观测全大陆的资格,这种特性注定了她终生无法攻击其他人,就算她知道全天下的秘密也危害不到修行界。一直以来,嬴抱月都认为这是天道的一种平衡,让修行者得到一种能力的同时失去一种能力。
可雷法是强战斗力的流派,如果云中君真是风雷双修的话,他就打破了这种平衡,整个人等同于一个战斗力加强版的慕容音,是修行界中不折不扣的怪物。
“师娘……”
嬴抱月声音异样起来,“你确定他是个风法者吗?”
比起雷法,云中君是个风法者才更要命。
“我……”慕容音也知道她的判断事关重大,她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空气中风的流动。
“抱月,你还记得应龙神出现前出现的那阵风吗?”
慕容音轻声问道。
嬴抱月一愣,没错,她记得。在应龙神出现前,她的确听见了异样的风声。
风声如呜咽一般,只是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但她终究不是风法的专家,当时并没有多想。
“抱月,那并不是我的风,”慕容音道。
当时一股不属于她控制下风忽然混入西岭雪山的地界,她吃惊不已,可因为接下来紧接着应龙神就出现了,各种突发情况应接不暇,她也就来不及去想。
现在看来,在应龙神出现前,就已经有异物混入了她的结界中。
“什么?不是?”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能在山鬼掌控的地界中混入另外一股风,如果这风真是有人在暗地操纵,至少证明此人操纵风的能力不弱于山鬼。
“另外,抱月,现在正在和姬国师对抗的,是两股力量。”
慕容音紧盯着湖面上高速移动的两人,一字一顿道。
“两股?”
嬴抱月更加吃惊。
慕容音目光追逐着姬墨手中的剑刃,视线变得锐利起来,“有风刃在不断撞击姬国师的剑,所以他才会次次都不能攻击到乌禅胥的要害。”
风刃!?
嬴抱月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发现姬墨手中剑的速度已经变得越来越迟缓。
“云中君到底有没有接近人神的能力,我还不知道,”慕容音神情严肃,“但此时和姬国师战斗的人之中,有一个风法者。”
她定定望着湖面上的战斗,“再这么下去,姬国师会输的。”
“什么?”
嬴抱月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姬墨和乌禅胥打了个难解难分就已经足够惊悚,现在慕容音告诉她,姬墨有可能会输?
“不过这不能全怪姬国师,”慕容音微微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掌心,“这里面,恐怕有我的错。”
“你?”
嬴抱月愕然。
慕容音咬紧唇,看向湖面上笼罩在姬墨身边的重重风障。
“姬墨受了这个地方的拖累,”她看了嬴抱月一眼,“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可以最大程度上发挥风法者的能力。”
云首峰峰顶的一切都是她为了保护自身所布置的,无论是地形、水土、阵法,都是有利于风法者战斗。从刚刚开始,慕容音就发现,乌禅胥在战斗的过程中,环绕在他身边的风刃就在利用她原本设下的那些阵法。
这也让姬墨逐渐处于不利的地位。
“如果云中君真是风法者,他恐怕也很擅长阵法。”
擅长阵法?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这时之前的一个疑问忽然浮上她的心头。
那就是西戎人为什么一定坚持要慕容音和亲?
之前乌禅胥说,这是他师父的主张,如果乌禅胥的师父就是云中君,那就是云中君想要慕容音。
云中君为什么想要慕容音?
这一切是不是和他是个风法者有关?
嬴抱月握紧双拳。
难道说西戎人其实想要的,是有风法才能的人?
慕容音在上西岭雪山前等阶并不高,但修炼风法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需要天赋。她在尚未正式修行之前就能被白虎神看上,说明她身上的风法才能高到不可思议。
迄今为止在成为等阶二前就被兽神看上的修行者,嬴抱月知道的就只有两位。
一是慕容音,二就是她的师父林书白。
慕容音是风法者,林书白是穿越者。
嬴抱月心头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忽然在她的脑海中涌现。
风法者和穿越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风法者是修行者的中的异类,穿越者则是这片大陆上所有人之中的异类。
嬴抱月心跳越来越快。
难道说,是因为顶级风法者的血接近穿越者的血,所以西戎人当初才想要山鬼,更在之后对她的师父出手?
至于为什么西戎人会知道这一点……
嬴抱月抬头看向湖面上战斗着的两人。
因为……
云中君也是顶级的风法者。
第五百五十章 推测
这个猜想让嬴抱月心跳如鼓,湖面上忽然响起一声轻嗤声,她一个激灵看向湖面。
嘀嗒,嘀嗒。
一直完美避开乌禅胥攻击的姬墨,肩上的红衣被划开一道口子,有鲜血落入冰湖之中。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
姬墨他,受伤了?
姬墨的战斗方式,素来是世家公子式的战斗方式,在对战过程中永远追求完美,每一剑都要出的恰到好处,宁肯延长对战时间,也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丝伤害,沾上一丝灰尘。
嬴抱月不知多少年没有看见过姬墨受伤,一时间目光有些恍惚。
手臂被刺,姬墨脸上还是那般的古井无波,只是挥剑速度肉眼可见地下降。
冰湖之上腾起阵阵雾气,都是被姬墨的剑火所蒸发的水汽。
他的真元损耗应该也十分剧烈。
“这样下去不行,”慕容音深吸一口气,看到自己痛恨多年的人受伤,她心情却无比复杂,“这么下去,姬墨是真的要败了。”
随着乌禅胥战斗动作越来越敏捷,慕容音发现他原本双眼正在渐渐恢复神采,如果她没有猜错,云中君应该放松了一部分对乌禅胥身体的掌控。
再加上云中君自己御风的控制能力,姬墨现在等于是在和两个人对战。
一个等阶二的神子加上一个等阶三的天阶。
再加上周围环境和阵法的限制,战况已经越来越对姬墨不利。
只靠姬墨一个人,根本无法取胜。
嬴抱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白虎神被应龙神缠住,山鬼本人又没有战斗能力,她更是无法干预这般登等级的战斗,该怎么办?
这时不远处响起剑刃摩擦的声音,嬴抱月闻声望去,发现之前只是维持着自保状态的李稷艰难地站起,正拖着巨阙剑向冰湖走去。
“昭华君他……”
看着这一幕,慕容音眼中微微动容。
李稷,这是准备去帮姬墨?
神子之间对阵的威压此时虽然已经降低,可天阶想要与之对抗却还是相当艰苦。乌禅胥全身被控制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但李稷却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向冰湖前进。
是个好男人啊。
慕容音心中喟叹一声,咬牙抬起一只手。
一阵风从她指尖吹出,飞向李稷的头顶,将他团团围住。
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李稷一怔,握着剑回头,正好撞入慕容音殷切注视着他的视线。
李稷向她点头道谢,随后快步向冰湖边冲去。
“嗯?”
察觉到靠近的气息,无数剑光包裹之中,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向湖边转了一下。
李稷的身影倒映在眼珠的瞳仁中,褐色眼睛微微眯起。
“真就一直是个麻烦。”
听见眼珠的声音,姬墨的目光微微闪动,手腕翻转,一剑斩向乌禅胥的手臂!
“哎哟,真险。”
他的剑刃再次被风刃所挡,乌禅胥身躯扭转,险之又险地避过寒光闪闪的剑锋,口中唏嘘一声。这时李稷已经奔至湖边,无数水花从巨阙剑的剑尖汇聚而起,如一条龙一般向乌禅胥冲去。
“真要命。”
乌禅胥一边感叹着腰身一边弯折成一道人几乎达不到的角度,勉强避过身后冲来的水龙,结果面前姬墨的剑又到了,他只能立即再次扭转身体,越王剑贴着他的脸皮划过,溅起不少黑泥。
沾到越王剑的黑泥迅速被烧成灰烬。
连续的几击让乌禅胥的动作有些狼狈,身后再次传来水浪的声音,
“啧。”
乌禅胥咋舌,褐色眼珠瞥向岸边,瞳仁中闪过一道暗光。
“既然你这么不怕死,就让你的老朋友陪你玩玩吧。”
李稷紧盯着湖面上的乌禅胥,正要挥出第二剑,一道阴风却忽然从他身侧袭来。
他猛地一个侧身,举剑相挡,砰的一声,无数黑泥在他眼前溅开。
“阿稷!”
嬴抱月望着出现在湖边的那个人,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为什么你会……”
“你……”
李稷举着巨阙剑,愕然看着面前半张脸都被黑泥所侵蚀的人。
“淳于夜?”
眼前之人姿态怪异,面容扭曲,但唯有从黑泥中露出的那双碧瞳,让他格外熟悉。
看见湖边死死架住李稷的剑的黑影,慕容音也震惊不已,“等等,这家伙是从哪跑来的?不对,他怎么还能动?”
此人虽然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但站在李稷面前的人的确是淳于夜。
刚刚正是他从侧面偷袭了李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湖边的人影。
眼前的淳于夜,除了那双眼睛,已经几乎让人辨认不出。
他身上的骨头几乎都以奇怪的角度翻折着,后背有个满是淤泥的大洞,整个人披头散发,半边脸上源源不断地流下黑泥。
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人样,原本俊美的脸庞此时看上去更是可怖不已。
然而淳于夜手中却牢牢握着一柄短枪,架住了李稷手中的巨阙剑。
看见那柄短枪,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那正是淳于夜在中阶大典最后一天使用过的兵器,应该是他的秘密武器。
即便面目全非,但他身上却依旧残留着战斗的本能。
“这孩子的手脚都断了,怎么还能拦住昭华君?”
慕容音愕然盯着远处半边身体都被黑泥占据的少年,淳于夜浑身是血,两只脚掌都翘起翻向身后,几乎是只靠腿骨杵在地面上。
但不管李稷怎么劈砍腾挪,淳于夜却稳稳地扎根在地面上,身体变幻出各种刁钻的角度,手执短枪和李稷缠斗了起来。
“这才对嘛。”
这时湖面上响起那颗眼珠的笑声。
“只要没死,你就要充分发挥你的作用。”
“充分?”
嬴抱月重复着这句话,指尖扎入掌心。
淳于夜作恶多端并不值得同情,但这颗长在乌禅胥身上的眼珠,却明显要将他利用到连渣滓都不剩。
这是一种真正的恶,如淳于夜身上那摊淤泥一般深不见底。
一瞬间,无数记忆在嬴抱月脑海中翻滚而过。
她看见了那个装在袋子里的孩子,看见了稚云公主的眼泪,看见了那个抱着剑坐在草原深处的少年。
外面的风声和威压让她胸口憋闷喘不过气,但嬴抱月咬了咬牙,腿骨不断哆嗦着,一点点站起。
“抱月?”
慕容音一惊,“你要干什么?”
第五百五十一章 真恶
“做什么?”
衣袖被拉住,嬴抱月低头看了慕容音一眼,笑了笑,“我去帮忙。”
如果姬墨就这么被乌禅胥打败并受到重创,那么此时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遭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帮助姬墨撑下去。
“你能帮什么忙!”
慕容音气急,语气第一次那么冲,“你站都站不稳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虽然已经站了起来,可嬴抱月的身躯在狂风中左右摇摆,就像棵要被吹折的小树,现在这么冲上去根本就是有勇无谋。
“我不是去送死,”然而嬴抱月闻言看了她一眼,“我有计策。”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战斗,战斗是有技巧的。
蚍蜉撼树,只要找准角度,未必不可行。
“师娘,”嬴抱月擦着眼角的血珠,紧盯着湖面上激烈战斗的两人,“你有没有发现,姬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攻击乌禅胥的手脚?”
“手脚?”
慕容音一怔,凝聚精神看去,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之中,她发现姬墨的攻击方向居然真的发生了改变。
之前越王剑的剑尖一直瞄准的都是乌禅胥的脖颈、咽喉和长着眼珠的右大臂。可随着时间推移,姬墨手中的剑刃开始渐渐往外缘砍,招式变得大开大阖起来,不断往乌禅胥的手腕和脚脖子而去。
慕容音没有专门学过剑,但哪怕连她也知道在正式对战之中这种出剑方式有违常理。
一是不好砍,手脚没有身体的面积大,躲闪速度又快,很难砍中;二是没什么用,高阶修行者身体的恢复速度极快,除非能将手脚彻底砍断,否则皮肉中剑,恢复速度最快的就是手脚。
一般情况下就只有在不想伤及对方性命的战斗中,才会采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可都什么时候了,姬墨还想着不伤及乌禅胥的性命?
“他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音眼角微微抽搐。
“难不成,他还想活捉乌禅胥不成?”
“不是。”
嬴抱月摇头,“估计是发现了这种方法最合适。”
说的难听点,就是姬墨只能这么办。
他原本应该是打算直接将乌禅胥一击毙命,但在战斗过程中,乌禅胥的要害都被风法牢牢护住,不管怎么攻击都刺不着,实在难以下手。
姬墨也多次想要刺乌禅胥上臂的那只眼睛,但那只眼睛更是受到了重点保护,即便越王剑多次够到了那个位置,却总是失之交臂,刺不进去。
但乌禅胥的身上并非没有弱点。
嬴抱月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两人的周围,果不其然,她发现乌禅胥手脚四周包裹的风法要薄弱许多。
这是合理的,毕竟风是流动的,不可能完美无缺地覆盖在人体的表面,否则就成了金钟罩铁布衫。咽喉心口这样面积大活动少的要害位置,才能比较稳定地用风障保护。
可乌禅胥的双脚和执剑的手都在高速移动,完全用风覆盖根本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只要姬墨能抓住纰漏砍断对方的手脚,就有可能阻止乌禅胥的活动。
那颗眼珠再嚣张,毕竟只是一颗眼珠。
只要失去了乌禅胥这个“能动的工具”,即便云中君能远程进行风法攻击和保护,也改变不了大局。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他们这些人最后瞪着地上手脚俱断的乌禅胥却被风法阻挡伤不了他,乌禅胥更有可能在风法的保护下全身而退。
这样的画面虽可气,却也比最坏的结果要好。
嬴抱月的目光停在姬墨身上。
这个计策并不算高明,但难得的是生性高傲的姬墨会做出这样的让步。
这种打法最后没有赢家,姬墨身为东皇太一的尊严反而被严重挑战。
以他的性格,本应该是会战斗最坏的一刻也不会进行妥协。
可现在,姬墨却主动采取了这种妥协的打法。
嬴抱月凝视着湖面上那个红衣似火的男人,今天的姬墨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既然姬墨想出了法子,你又去做什么?”
慕容音了解了姬墨的意图,盯着嬴抱月眉头紧锁。
“这个法子是不错,可是……”嬴抱月苦笑,“光靠他一个人做不到。”
慕容音一愣。
嬴抱月看向水花四溅雾气弥漫的湖面,姬墨和乌禅胥之间的战斗还未停止,没人知道这两人已经过了多少招。
姬墨是在对乌禅胥的手脚发起攻击,但乌禅胥手脚的移动速度太快了,手臂上长了眼珠之后,他的身体结构似乎也发生了改变,四肢能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高速移动,整个人就像个八爪鱼一般。
从改变攻击对象以来,姬墨就只在乌禅胥左手小臂上留下了两道剑痕,想断他的手脚,并不容易。
“得有个人去帮他才行。”
嬴抱月的目光追逐着姬墨的身影,“如果想要这个计策能顺利实施,至少要有那么一刻,让乌禅胥的身体停下来。”
“停下来?”
慕容音怔怔重复。
嬴抱月看向她的眼睛,“比如,有人从他身后抱住他。”
慕容音陡然全身发麻。
“不行!”
她霍然站起,抓紧嬴抱月的手臂,“你不许去!”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嬴抱月想去干什么。
嬴抱月居然想在姬墨和乌禅胥的战斗过程中靠近两人,然后抱住乌禅胥。
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也太不可能了。
慕容音实在怀疑她的脑子都在想什么。
“你连靠近那两人做不到,怎么可能还能困住乌禅胥!”
嬴抱月笑了笑,“师娘,你忘了,我也有风法的才能。而且……”
她看向乌禅胥手臂上那颗褐色的眼珠,轻声道。
“我觉得,那颗眼珠应该会对我很有兴趣。”
如果云中君感兴趣的是有风法才能的人和穿越者,那么碰巧,这两种身份她都有。
俗话说利令智昏,她现在这点境界也能让人放松警惕,如果她主动靠近,那颗眼珠未必会拒绝她。
这下慕容音后背的汗毛都根根竖起。
嬴抱月不光是想介入这场战斗,她是想去当诱饵。
“不……不行,这样不妥……”
慕容音语无伦次起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诱饵
“我想想,让我想想,总还有别的办法……”
慕容音环顾,目光有些无措。
“师娘,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嬴抱月看着慕容音脸上的慌乱,温声道,“别拦着我,让我去吧。”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
慕容音脸色发白,忽然咬紧牙关,“我去。”
“既然对方也是等阶二的风法者,那么打败他是我的责任!”
“不,师娘,”嬴抱月连忙摇头,“你可不能去。”
慕容音境界虽高,但经验太浅,这么一去可就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嬴抱月能够理解慕容音面对这种情况时的无所适从。即便看上去再有神子的威严,但之前初次照面慕容音就险些被乌禅胥一剑穿心,这说明她根本不适合应对这种状况。
但这也不能怪她,慕容音从懂事时开始就足不出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根本没学过如何战斗。
就算天生能看到很多东西,但这就和看多战争电影的人扔到战场上依旧会被吓得面色如土一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慕容音根本没有躬行的机会。
这样的人只适合窝里横,不能出窝打。
同为等阶二的风法者,云中君却是在西戎那边狼吃人的环境下磨砺出来的,心术和用风法进行战斗的手段都不知要深上多少倍。
要这样的慕容音去对抗云中君,简直就是把一只小羊羔丢到了大灰狼的面前,太勉强了。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看见慕容音藏在袖子下的手正在发抖。
果然是如此。
慕容音果然很害怕。
“师娘,你别冲动,我不一定会有事,”嬴抱月将慕容音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不过如果我没有做到,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了,你听好,等下……”
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缓缓看向自己的脚下。
“师娘?”
地面上红光莹莹泛起,微风吹拂,露出些许原本已经被积雪掩埋的纹路。
是之前慕容音在地上所画的阵法!
原本不知何时,她们两人居然重新回到了之前转移诅咒的位置,看见那熟悉的红光,嬴抱月猛地绷紧全身往一边纵身一跃,但已经晚了。
红光大盛,她双脚顿时如陷入泥沼一般动弹不得。
但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她的双手还可以动,就是双腿被死死困住了。
“师娘!”
嬴抱月猛地看向慕容音,这阵法之前已经被她改造过,应该不能重复发动了才对,可现在居然能够再次运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慕容音刚刚趁着和她说话的时候,悄悄重改了地上的阵法。
“我知道你能解开这个阵法,不过只一会儿也好,乖乖地呆在这里。”
慕容音直起身体,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
她的手掌还在发颤。
但下一刻她收回手,越过嬴抱月的身躯,向冰湖边走去。
“师娘!”
大颗冷汗从嬴抱月脸颊边滑落,她扭头看向慕容音的背影,“你别乱来!”
“怎么是乱来呢,”慕容音白着一张脸,从手腕下解下一个铃铛,“你别太瞧不起我。”
说实话,面对姬墨和乌禅胥之间乒乒乓乓血肉飞溅的激战,她站在一边看着都心惊肉跳,只想拔腿逃跑。
可是,她无路可退。
这里就是她的家,身后是她必须要保护的人。
“没事,阿音,你可以的。”
慕容音在心中默念着,弯下腰,脱去脚上的鞋袜。
“师娘,你要做什么?”
嬴抱月注意着她的举动,瞪大双眼。
“让我试试看,如果我失败了,你再拼命也不迟。”
慕容音直起身,看向面前一片狼藉的冰湖。
在这片冰湖边,她当初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选择,选择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神子,牺牲了成为剑客的道路,自此之后,她就失去了修行者最引以为傲的战斗能力。
可是,她虽不能用剑攻击别人,但不代表她不能战斗。
之前和姬墨在初阶大典上对的那一剑,花光了她七年的勇气和积蓄,可这这样只能用于偷袭对于乌禅胥而言并没有用,在大部分的战斗中也用不了。
她需要其他的战斗手段。
既然决心活下去,既然决心要下山,那她终究要迈出这一步。
她已不是困在王宫中的公主,不是被大司命保护的雏鸟,不是只能躲在山上的花瓶。
慕容音闭上双眼,手执铃铛,开始跳动。
叮铃。
叮铃。
叮铃。
风中响起悦耳的铃声,嬴抱月怔怔注视着赤足在湖边跃动的女子。
“师娘?”
慕容音脸颊泛起绯红,但她紧闭着双眼,调动全身真元,只是跳跃,舞动,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起风了。
随着铃声,风与雪的洪流伴在她身边汇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嗯?”
正在和姬墨对战的乌禅胥身上的眼珠目光微凝,看向湖边。
“你还心思看别的地方?”
姬墨眼中迸出一丝厉色,越王剑剑光大盛,猛地挥砍而去,乌禅胥身上的眼珠狼狈地收回目光。
“嗬嗬。”
和李稷缠斗着的淳于夜,碧瞳中也涌起异色,挪动着手脚想往慕容音的方向而去。
“你休想走!”
李稷咬紧牙关,无数水流顿时将其淹没,淳于夜挣扎着挥动短枪,抵挡着李稷的攻击。
天空之上,正在撕咬着应龙的白虎低下头,大大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震惊。
“阿音?”
周围十分嘈杂,但渐渐的,嬴抱月只能听见铃铛的声音,只能看见湖边舞动着的女子身影。
她站在原地,注视着不断轻巧地跳跃着的慕容音。
不,此时此刻她不是慕容音,而是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遗世而独立,这就是山鬼慕容音。
嬴抱月发现她不只是在跳舞,慕容音足尖每一次落下,就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印迹,印迹越来越多,她铃音也越来越急。
最后一丝铃音落下,慕容音抬头看向湖面,猛地大喝。
“姬墨,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姬墨身形一闪,倏然后退。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无数冰柱从湖面下冲出,插进乌禅胥的身体。
第五百五十三章 联手
湖水四溅,雪花飞舞,嬴抱月站在阵法中,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宏大景象。
谁都没想到慕容音一支舞居然能够掀起如此大的异像,李稷和淳于夜之间的战斗都一时间中断,扭头愕然看着湖面上的情景。
但吃惊归吃惊,嬴抱月仔细看去,却发现慕容音这个“大招”居然依然是在她的能力范畴内,并不是她突然拥有了操纵冰柱这样的逆天能力。
卡在乌禅胥身上的那些冰柱边缘凹凸不平,并非刚长出来的冰锥,而是整块的冰层开裂形成的柱体。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慕容音脚下,发现以她的足尖为起点,密密麻麻的裂缝蔓延到湖边,一直进入到冰湖深处。
这些裂缝,全都是阵法。
慕容音在冰湖边跳舞,其实是在布阵。阵法发动后深入湖底,瞬间改变了湖底的地形,将冰层撬起插入湖面上的人身上。
虽只是阵法,但嬴抱月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大规模杀伤力的阵法。
望着站在湖边的白衣女子,嬴抱月心怦怦直跳。
这一招虽然发动时间长,对环境的要求高,但只要给慕容音时间,有人能护住她,她就做到这样惊人的事。
没有近战的能力,但她却是最强的辅助。
这样的慕容音和擅长近战的人联手,配合得当,恐怕能够达到无敌的境界。
湖面上传来巨大的碎裂声,嬴抱月闻声望去,发现乌禅胥正在冰之牢笼中剧烈挣扎。
之前冰柱出现前他就进行了闪躲,但慕容音对他逃窜位置的预料十分精准,冰柱将他扎了个正着。
可乌禅胥周身因有风法屏障的保护,要害处均没有被冰柱捅入,整个人还是生龙活虎,好在密密麻麻的冰柱将他的身体卡住了。
这就够了。
大块的冰从乌禅胥身体表面脱落,他挣脱而出只在瞬息之间,但只要这么一瞬间的空档就足够了。
慕容音眼中寒光一闪,“姬墨!”
无需多言,一道赤红的身影从湖面上疾掠而过。
咔嚓四声,手起剑落。
噗通四声,有四块血肉落入湖水之中。
乌禅胥的手脚从手臂和脚腕上软软垂下。
火焰在湖面上停下,姬墨手执越王剑,静静停在冰面之上。
嬴抱月睁大双眼,注视着这一幕。
结束了。
虽不知姬墨顾忌着什么没有直接将乌禅胥的手脚削下,但刚刚他出剑四次,已然全部挑断了乌禅胥的手足脚筋。
且不只是是切断,而是每条脉都直接切掉了一段。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接不上已经断掉的筋脉了。
乌禅胥身体停止了挣扎,整个人悬挂在冰柱之上抽搐着,空洞的眼眶中流出黑泥,宛如黑色的眼泪。
“你们……”
他手臂上那颗褐色眼珠将眼皮张开至极致,看上去格外的大。
“结束了。”
姬墨执剑指向那颗眼珠,面无表情,“是你自己先开口,还是让我捅瞎你这只眼睛你再开口?”
“呵呵。”
那个苍老的声音变得嘶哑无比,难听地笑起来,“两个神子打一个,原来这就是中原人的道义。”
“随你怎么说。”
姬墨淡淡道,“败者没有资格开口。”
历史由胜者所书写。
褐色眼珠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朝乌禅胥手臂里的肉的深处缩去。
“想跑?”
姬墨剑尖寒光一闪就要捅进这颗眼珠,但就在这时,褐色眼珠眼皮一翻,瞅向天上。
姬墨拿着剑的手一顿,也看向天上。
“吼!”
苍穹之上传来猛兽的吼叫声。
嬴抱月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天空。
地下神子之间的战斗结束了,但天上神灵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
不如说,这场战斗的胜败,才是一切关键。
应龙神半身的鳞片都已经被咬掉,但祂靠着四只翅膀的飞翔能力,即便伤痕累累却还是如一条游龙般不断在云层中穿梭,让白虎疲于应对。
“白!”
慕容音赤足站在湖边,焦急地看向在云层之中翻滚的两个巨大身影。
白虎身上的半边皮毛已经都被鲜血染红,看得她胆战心惊。
这时嬴抱月终于解开了脚下的阵法,奔向慕容音身边。
“抱月!”
慕容音手掌冰冷,一把握住嬴抱月的手,“大白会输吗?”
“这……”
这就难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原本以天之四灵的能力,白虎本不该处于这般劣势,但问题就在于应龙多了一双翅膀,在空中占有更大的优势,同时祂更像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变得悍不畏死,即便半边身体都被啃烂却依然不肯退战。
再加上,如果她没有猜错,白虎应该是不想要对方的性命的。
应龙此时其实已经十分虚弱,如果白虎真的想尽快结束这场对战,那么祂应该是可以直接杀死应龙。
但事实上,白虎一直未曾攻击应龙的要害。
望着天上那头被鲜血染红的白毛巨兽,嬴抱月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师娘,”她轻声问道,“白虎神祂认识青龙神吗?”
“青龙?”
慕容音怔了怔,“我没听祂说过。”
“是吗?”
嬴抱月咬了咬牙,“那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什么?”
慕容音讶然,“你难道知道什么?”
“我以前听腾蛇提起过,应龙神是被青龙神庇护长大的神灵。”
嬴抱月抬头望向那头在战斗中明显手下留情了的大老虎,“我在想,是不是白虎神和青龙神有过什么约定。”
兽神之间并非不会自相残杀,白虎神在自己被挑衅受伤到如此程度的情况下,却依然对应龙神手下留情,实在不符合常理,恐怕有什么内情在。
按照腾蛇的描述,应龙神原本是青龙神的小弟。
应龙神本身应该和其他天之四灵没什么交情,那么白虎神,是不是看在青龙神的面子上,想放应龙神一马呢?
“对付那般邪神还心慈手软,后辽的兽神也不过如此。”
伴随着一声冷哼,这时原本在湖面上的姬墨掠至二人面前。
噗通一声,一个沉重东西被丢在地上。
嬴抱月低头看去,发现是已变得像一条死狗一般的乌禅胥。
那颗褐色眼珠像个死物一嵌在他的手臂上,已经阖上了眼皮。
嬴抱月眉头一皱。
“云中君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打败
“哼,装死在的。”
姬墨用剑挑了挑那颗眼珠的眼皮,嬴抱月发现里面的瞳仁居然还在动。
“他居然还在?”
嬴抱月有些震惊。大势已去,她原本以为以云中君的狠厉会直接抛弃乌禅胥和这颗眼睛,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具身体上苟延残喘。
“他倒是想逃,”姬墨冷笑一声,“不过只剩一颗眼珠可没那么容易逃。”
“你要是再敢缩进去,我就将你剜出来。”
姬墨用剑挑了挑乌禅胥手臂上眼珠的眼皮,淡淡道。
乌禅胥的死活对云中君而言当然不重要,但这颗眼珠看来的确是云中君自己的眼睛,没那么容易弃之敝履。
这也是他之前没有整个砍掉乌禅胥手臂的原因,如果真砍了乌禅胥的手臂,这颗眼珠搞不好就死了。
现在乌禅胥狗命尚在,云中君也不至于狗急跳墙,一跑了之。
“老夫可没打算逃。”
地上的乌禅胥的嘴一开一合,“老夫还没败。”
“你难道以为你们还会赢?”
姬墨看上天上还在翻腾的龙与虎,皱眉看向慕容音,“你能不能让白虎神出点力?天之四灵打不过邪神怎么回事?”
慕容音咬牙瞪着面前的红衣男子,声音冰冷。
“既然南楚国师那么有本事,不如让朱雀神来帮帮忙?”
姬墨眼中寒光一闪,“这是你们后辽地界上的事,关朱雀什么事?保护后辽是白虎神的事,祂这么心慈手软,是想将整个后辽都搭进去陪葬么?”
“你!”
慕容音涨红了脸孔,并肩作战结束后,她发现她果然还是想弄死这个人。
神子有时候和小孩也没什么区别,看着面前这对针锋相对的男女,嬴抱月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慕容音刚刚的话提醒了她。
“姬墨,”她紧盯着姬墨的眼睛,“朱雀神呢?”
姬墨看向她,目光阴郁,“你问祂作甚,也想让祂来给后辽人卖命?”
不知为何,嬴抱月总觉得他的目光中藏着太多东西。
想起之前那只伪装成金翅大鹏飞来的小肥鸟,嬴抱月抿了抿唇,“祂还好吗?”
想起慕容音提起的黑泥对兽神身体的侵蚀,她心情就沉重下来。
“好得很,不劳你担心。”
姬墨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夹枪带棒,他朝天上瞟了一眼,语气讥讽,“比起担心朱雀,你不应该更关心那双翅膀么?”
嬴抱月心头一跳,握紧了双拳。
姬墨的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
正在和白虎神战斗的应龙神身上,那第二双翅膀正不断煽动着,明晃晃得刺人眼。
“哼。”
姬墨瞥了一眼嬴抱月的表情,“腾蛇翅膀就在那里,你却拿不回来,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家的兽神?”
言语如针般扎入心头,嬴抱月一言不发,看向躺在地上的乌禅胥。
望着那颗紧闭着的眼睛,她的视线锐利起来。
“姬墨,剑能借我用下么?”
姬墨淡淡道,“休想。”
嬴抱月咬牙,这时姬墨却忽然向身后伸出手,一股烈焰从越王剑燃起,倏然冲向还在和李稷缠斗淳于夜身上。
淳于夜喉咙中发出一声惨叫,浑身被烧得焦黑倒在地上,身上的黑泥被燃烧殆尽。
“等等,他死了?”
嬴抱月怔怔望着那具焦黑的身体。
“没死,还有口气,”姬墨收回手,瞥了眼执剑站在淳于夜面前的李稷,“水法者就是没用,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慕容音彻底看不下去了,“说的你好像第一次遇见,就知道怎么对付这些黑泥似的!”
还不是吃过亏后才积累了经验,这人多大的脸在这耀武扬威啊!
姬墨冷冷看向她,目光如刀锋。
两个神子继续针锋相对,受了奚落的李稷却静静转身,走回嬴抱月身边,将巨阙剑递给了她。
“你要剑?”
“谢谢。”
嬴抱月接过,心中一暖。
但下一刻,她的眼神倏然变得冰冷无比,执剑指向乌禅胥的那颗眼珠。
“醒醒。”
被尖锐的剑刃刺出一颗血珠,褐色眼珠缓缓睁开,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腾蛇的翅膀,是你夺走的?”
“谁知道呢?”
褐色眼中的声音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
点点冰晶在巨阙剑上聚集,嬴抱月的目光彻底失去了温度,巨阙剑的剑尖停在眼珠的眼角膜外,“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吧?”
“你又凭什么觉得,一颗眼珠就能威胁得了我呢?”
乌禅胥的嘴一张一合,“我如果说了实话,你们就能一定保证不对这颗眼珠下手?”
眼珠的语气讥讽,“中原人的狡猾和背信弃义,老夫可是充分领教过。”
“你有什么资格说中原人?”
慕容音眉头一皱,但刚开口,嬴抱月却朝她摇摇头。
“怎么,你认识中原人?”
“认识多少?”
嬴抱月平息下心中的愤怒,静静注视着那颗眼珠。
乌禅胥忽然闭口不言,眼珠重新阖上眼皮,不管剑尖在外面如何晃悠,都纹丝不动。
嬴抱月盯着地上的这具行尸走肉,心中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云中君,”她一字一顿问道,“你到底是谁?”
“乌禅胥”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像是变成了一具真实的尸体。
“等应龙神败了,他应该就老实了,”姬墨瞥了地上一眼,语气冰冷。
“那时再拷打不迟。”
应龙神……
李稷不知为何闻言心头一跳,看向天空。
一滴黑血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
“李稷!”
嬴抱月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黑泥沾到了他身上,但定睛一看,那只是污血,不是粘稠的泥浆。
“应龙?”
李稷用手指沾了沾面具上的黑血,抬头怔怔看向天上在白虎神的撕咬下痛苦挣扎的兽神。
“应龙。”
他喃喃开口,“应龙?”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变得如此丑陋的神灵,但和在东吴时遇见时不同,此时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神灵,他心情忽然十分复杂。
“有什么方法,能快速结束这场战斗?”
“小子,你不会想插手兽神之间的决斗吧?”
姬墨皱眉看了他一眼,就像看着个疯子。
李稷沉默一瞬,忽然看向嬴抱月,“抱月,把剑给我。”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将巨阙剑递还给他,可就在她正准备松开剑柄之时,天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容情
就在李稷握住剑柄之时,天上原本悍不畏死的应龙的身影忽然僵硬了一瞬,白虎猛地咬住祂的肩膀,撕下一大块血肉,应龙痛叫一声,扇动翅膀,忽然向北方逃窜而去。
“应龙神跑了?”
山顶上的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愣住。
之前应龙神面对白虎神一幅死磕到底的模样,被打得再凄惨也没有丝毫要逃走的迹象,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要逃了?
这时躺在地上的乌禅胥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原本紧闭着的褐色眼珠睁开一条缝,瞄向天上,眼缝中划过一道暗光。
可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天上的神灵身上,无人注意到地上的动静。
“应龙神这是怎么了?”
慕容音也十分惊讶,她瞥了一眼紧盯着应龙神身上翅膀的嬴抱月,朝天上大喊道,“白,别让祂跑了!”
腾蛇的翅膀还在应龙身上呢!
面对逃势汹汹的应龙神,白虎神足底生风,本能地就追了上去,张嘴就想把应龙神背上的翅膀撕下来。
可应龙身上的四翼不是摆设,躲闪起来快,逃起来更快。
山顶上扬起一阵飓风,山上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模糊的视野里,嬴抱月看见白虎追着那个巨大黑色身影而去,可就在即将咬中应龙身上的翅膀之时,应龙却猛地收起翅膀翻转身体,露出更为脆弱的后颈。
日光下,白虎口中森森的獠牙停了一瞬,没有咬下去。
只是那么短短一瞬的迟疑,应龙神重新展开翅膀,消失在云层之中。
无数残缺的蛟紧随其后,从白虎的身边掠过,扎入云中,但那只大老虎只是静静立于风中,望着应龙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中喟叹一声。
在最后的那一刻,白虎神还是心软了。
可她没有资格置喙神灵之间的事,夺回腾蛇的翅膀并不是白虎神的使命,而是她要做的事。
“没抓住么?”
风声渐落,众人站稳脚跟,姬墨皱眉瞥了一眼天上唯一剩下的兽神的身影,“果然没用。”
“不过,”就在慕容音将要发作之前,他忽然淡淡补了一句,“能赶走也算不错了。”
应龙神能这样被白虎神赶走,已是最好的结局。
俗话说狗急跳墙,应龙神虽已成为邪神,但神灵就是神灵,天阶修行者自爆尚且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神灵陨落足以将整片山脉都化为乌有。
今日如果一个八兽神真的陨落在此,他们这些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能否生还,还真是个未知数。
姬墨瞥了一眼地上软趴趴的乌禅胥,他之前一直没动此人,就是担心云中君会操纵应龙神鱼死网破,好在现在这个最大的危险终于排除了。
云首峰上空笼罩的乌云渐渐散去,日光再一次普照于云首峰之上。
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慕容音松了口气,看向一片狼藉的湖岸,弯腰开始构筑阵法修复地形。
李稷从嬴抱月手中接过巨阙剑,收剑入鞘。
姬墨提着越王剑,面色不善地看向地上的乌禅胥。
虽然乌禅胥是冲着慕容音而来,但嬴抱月总觉得姬墨好像对他更感兴趣。回想起之前他忽然出现,嬴抱月隐隐觉得他对今日发生的事估计有所预感。
至于姬墨为什么那么关注乌禅胥,恐怕和朱雀神出的事有关系。
虽然嬴抱月也有一大堆的事要问乌禅胥和他身上的那颗眼珠,但乌禅胥算是被姬墨打倒的,按照规矩得让姬墨先问。
她之后问也能省点事。
毕竟姬墨的拷问手段,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嬴抱月已经可以预料到乌禅胥这位红人接下来的下场,她移开视线,看向湖边那具焦黑的、无人问津的“尸体”。
淳于夜大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地上,只有鼻翼还在微微扇动。
姬墨说的没错,淳于夜的确还剩一口气。
但也只是剩了口气而已,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救治,他应该很快就会死去了。
“怎么了?”
姬墨已经开始拷问乌禅胥,身后传来一阵阵惨叫,但李稷的注意力全都在嬴抱月身上。
看着她静静地望着淳于夜的方向,他的心情沉重起来。
“你……”
李稷走到嬴抱月身边,看见她的眼神,他的舌尖有些苦涩,“你想救他吗?”
“还不至于如此。”
嬴抱月苦笑一声,她还没有那么圣母。
不管是否出于他的本心,淳于夜手上沾的血,一直以来做过的恶都无法洗去。
可望着那双已经几近死去了的,僵硬地注视着天空的碧瞳,嬴抱月却很难形容她的心情。
“我当初要是没看到就好了。”
她轻声道。
李稷心头一动,之前在冰塔林之中他就猜嬴抱月可能看到了淳于夜的记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他闭了闭双眼,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不管他遇见过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
他和淳于夜针锋相对多年,可此时看着这个老对手渐渐死去,李稷发现自己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淳于夜到底是不是一个恶人,直到现在,他也分辨不清。
如果当年,被逼入绝境的他遇见的不是李昭,而是像云中君乌禅胥一样的人,他是否也会成为第二个淳于夜呢?
李稷不知道,却也明白,和淳于夜相比,他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我们……”
注视着湖边即将咽气的少年,嬴抱月忽然轻声开口。
“或者我和他,如果遇见的时候再早一点就好了。”
李稷双眸微微睁大,这句话就像箭一般射入他的内心。
“抱月,你……”
他侧目看向嬴抱月正要开口,这时天上忽然吹下来一阵清风,一直伫立在云端的白虎神终于收回目光,化身为银发少年,一跃而下。
“阿音!”
慕容音回过头,高兴地走回龟背石边,银发少年向她冲去。
姬墨执剑缓缓在乌禅胥的后颈上拖动着。
嬴抱月和李稷并肩而立,望着躺在湖岸边的淳于夜交谈。
一切都很宁静,但宁静被打破,就只在一瞬间。
嬴抱月望着湖边重逢的白虎神和慕容音,嘴角露出笑意,可就在银发少年的手即将够到慕容音指尖前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在她背后响起。
随之响起的还有姬墨的一声怒吼。
“小世界!”
剧痛,狂风,嘈杂的声响。
血腥味。
嬴抱月猛地回头,眼角的余光看见姬墨捂着胸口倒在雪地上,连红衣都掩盖不住的大朵大朵的血花绽放在他的胸前,他的身边站着如僵尸般挺立的乌禅胥。
乌禅胥手臂上原本长着眼珠的地方已经炸开,化为一个黑洞。
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片刻之间,她已经不在原地。
第五百五十六章 黑洞
眼珠炸开是一瞬间,姬墨被炸伤是一瞬间,黑洞的出现是一瞬间,嬴抱月的身影从身边消失也是一瞬间。
“抱月!”
狂风之中,李稷腰边一沉,他猛地侧目,只见嬴抱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往身后,但就在被吸走的瞬间,她正好一把抓住了他腰边的剑柄。
可那股吸力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他腰边的剑带瞬间被扯断,李稷只来得及伸出手,抓住了剑鞘的末端。
巨大的力量从剑鞘下传来,李稷脚趾抓地,双脚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印迹,整个人被拖向那个黑洞。
“阿稷!”
嬴抱月的双脚已经腾空,半边身子陷入了黑洞之中,她一手抓住巨阙剑的剑柄,仰头看向剑那头的李稷。
“别管我,你千万不要松手!”
李稷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黑洞,只觉胸口一片窒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情此景,就像是当初在雪灵山上,他和嬴抱月同时被吸入山壁上的岩洞之时那般。
可那个时候他们面前的那个洞是有形的,此时这个洞却是无形的。
李稷睁大双眼,姬墨浑身是血倒在洞边,已经陷入了昏迷,可这个洞却没有吸他进去。
这个洞想要的人,不是姬墨。
“阿音!”
身边传来同样激烈的叫喊声,李稷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瞳孔微微收缩。
白虎少年的银发在空中飘扬,他手中死死抓着一个纤细的手腕,手腕的尽头,是已经半身陷入洞口的慕容音。
这个黑洞想要的不只是嬴抱月,还有慕容音。
“这是什么鬼东西!”
虎啸从银发少年口中迸出,但眼前的黑洞却继续扩大,对神灵的威压毫无畏惧。
李稷睁大双眼,看着眼前已经失去人形的乌禅胥。
事情的源头,还是那颗眼珠。
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现在,他的脑海里才渐渐呈现出刚刚事情的原貌。
就在姬墨拷问乌禅胥之时,乌禅胥手臂上的眼珠忽然炸开,姬墨遭受重创晕厥,而炸开的眼珠,化为一个黑洞。
一开始这个黑洞只有拳头大小,可迅速扩张到一人多高,乌禅胥的身影彻底被其吞没,整个人都化为洞口。
这个黑洞浮在空气之中,内里却深不见底,无数黑色的漩涡在其中翻转,谁都不知道通往何处。
想到姬墨在晕厥前吼出的那句话,李稷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小世界。
这是他原本只在话本和道听途说中听过的禁术,他从未想到居然是真的,还能有如此的威力。
眼前的这个黑洞如果是云中君的小世界,那么嬴抱月和慕容音如果掉入其中,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李稷手心渗出了汗珠,但他立刻调动水法去除了所有水分,双手死死抓着手中的剑鞘,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巨阙剑是认主的名剑,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够拔出,只要嬴抱月不松手,他不松手,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抱月,你等等,我这就拉你上来!”
呼啸的风声响在耳边,李稷手臂上所有肌肉喷张而起,缓缓将剑鞘往上拉,想要抓住嬴抱月的手,可黑洞的吸力实在是太大,他的上半身也渐渐没入黑洞之中。
“李稷!”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眸光凝住。
“没事,”李稷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不了我们再一起掉一回。”
“不就是洞吗?又不是没掉过。”
“答应我,你不许松手,”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去哪,我去哪。”
身边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嬴抱月仰头望着洞口的那张脸,发现自己浑身真元的流动越来越慢。
“那不一样,阿稷,这个洞不对劲。”
李稷也察觉到了这个洞不对劲,这个黑洞不光深不见底拥有巨大的吸力,就在他的身体靠近洞口边缘时,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真元也被疯狂地吸入这个洞中。
掉入这个洞中的修行者,恐怕很快就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但正因如此,他才不能放手。
“可恶!”
耳边传出白虎神咬牙切齿的身体,李稷眼角余光发现身边少年的手臂已经长出白毛,化作了老虎的巨掌,巨掌抓着慕容音的手臂,终于将她一点点从洞中拉出。
看来只有神灵的肉体,才能和这个诡异的黑洞相抗。
银发少年喘着粗气道。
“小子,你撑住了,等我将阿音救出来,我就来帮你。”
李稷咬牙点头,但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洞中传出。
“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兽神。”
“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回来吧。”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忽然从李稷头顶飞过。
李稷心头一跳,那是淳于夜的身体。
淳于夜紧闭着双眼没入黑洞之中,但下一刻,李稷手下忽然一沉。
望着洞中的情景,李稷目眦尽裂。
没入洞中的淳于夜,抓住了嬴抱月的脚腕。
“阿稷!”
李稷脚底一滑,连带着被拖向洞中。
“既然你这么执着,你也一起来吧。”
黑洞深处仿佛有一只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李稷后背汗毛忽然根根树起。
苍老的声音如鬼魅般萦绕在他的耳边,“你也块是上好的材料呢。”
材料?
嬴抱月怔怔看着身子已经被拖到洞口边缘的李稷。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绝不能让李稷落入此人手中!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看向李稷的黑眸,轻声道,“阿稷,抱歉。”
李稷心脏停跳了一瞬,“抱月,你不要……”
“阿音,你没事吧!”
伴随着身边一声惊喜的叫声,慕容音被银发少年彻底拉出黑洞,紧紧抱入怀中,银发少年猛地扭头向李稷伸出巨掌,但就在这时,李稷脚底一滑,整个人将要栽入洞中。
嬴抱月望着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掌。
就在她手指松开的一瞬,李稷的黑眸凝住了,随后。
他松开了握着剑鞘的手。
时间宛如慢放一般,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后她笑了笑,将巨阙剑紧紧抱在怀中,消失在黑洞深处。
就在她没入洞内的瞬间,整个黑洞如同一个水泡般消失在空气里。
云首峰峰顶,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姬墨、愣愣抱着慕容音的银发少年,和瘫坐在地上,注视着自己掌心的李稷。
……
……
耳边传来风吹草叶的声音。
嬴抱月从昏迷中醒来,抱着剑怔怔站起。
一抬头,她的眼前已不再是白雪皑皑的雪山,而是满目苍凉的草场。
【北海卷】完
【塞北卷】始
第五百五十七章 分离
这里是什么地方?
干冷的空气侵蚀着鼻腔,嬴抱月站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愕然看着眼前广袤无垠的草原。
夕阳西下,一轮巨大的落日出现在地平线上,壮阔又震撼。
可她没有心思欣赏美景,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上一个瞬间,她明明还在西岭雪山最高峰的峰顶上,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草场虽然陌生,但她仿佛又在哪里曾经看到过。
没错,就是在淳于夜的记忆中。
她难道又陷入了冰塔林中的幻境吗?
眼前的景象壮阔又不真实,转瞬之间从白雪皑皑的雪山到寒风萧瑟的草场,也许只能用幻境来解释,可是嬴抱月心中却隐隐明白,这次恐怕是真的。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巨阙剑被她紧紧握手中,剑鞘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子的温度。
李稷最后将剑丢给她的眼神深深留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里面有着深深的担忧,悲伤,愤怒,无奈,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感情。
恐怕李稷已经知道她会落到什么地方,才会在她打算松开剑柄之时先松开了剑鞘,将整把剑都送入了她的手中。
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格外危险,没有剑可不行。
嬴抱月握紧巨阙剑,环视着周围荒凉的草场,心渐渐往下沉去。
虽然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但看着这熟悉的半荒漠地带和在淳于夜记忆中看到的颜色相似的草场,她已经明白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她,现在人在西戎。
从后辽的雪山倏然间就被转移到了西戎的草原,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很可惜这就是现实。
连穿越这样不合常理的事都经历过了,按理说她不该再惊讶,但嬴抱月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骂一句。
“什么黑洞,搞半天是个虫洞么?”
想起之前和慕容音讨论云中君的小世界有缩地成寸让人瞬移的能力时,她还只是当作一个奇闻异事来看,没想到才过不到一天她就亲身体验了一把。
只是说是瞬移也并不准确,嬴抱月看向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慕容音为她解咒的时候是清晨,后来众人一起大战乌禅胥是上午,她掉入那个黑洞之中时也没超过正午,可现在明显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她到底是被黑洞丢到这个地方后昏迷了半天,还是在那个空间中待了半天?
这时嬴抱月忽然察觉到脚腕有些隐隐作痛,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目光忽然怔住。
她的脚腕处有个黑黑的手印,宛如鸡爪一般。
和她一起落入黑洞还有淳于夜,他现在在哪?
嬴抱月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淳于夜的身影。
这时伴随着脚腕处的疼痛,她脑内的记忆渐渐复苏,嬴抱月握着巨阙剑,目光微凝。
是了,在落入黑洞之中,她的确是在其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体验既像是晕车,又宛如没入了深海之中,她整个人像是被裹在粘稠的液体里,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中不断打算,被转得七荤八素。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忽然前方一个地方出现了一点光亮,一股大力推着她往那个地方而去。
可就在这时她脚腕处忽然传来一股剧痛,一个人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猛地往另一个地方一甩。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然后她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
想清楚之前在黑洞中经历的事后,嬴抱月伸手攥住自己的衣襟,目光有些复杂。
那个最后推了她一把的人,是谁?
看着脚腕上的漆黑掌印,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淳于夜在进入黑洞时拽了她一把,可就在她要出黑洞时,又推了她一把。
他到底有何目的?而她原本要落到的地方,又是何处?
嬴抱月不知道,不过对她而言现在最要命的是……
她此时身处之地,又是西戎的什么地方?
嬴抱月抬头看向眼前荒凉的草场,目光迷茫。
她虽然也曾进入西戎打过仗,可问题是那基本上都是在离永夜长城不远的地方。
西戎并不只是一个国家,也不只是一个部落集合,而是一个由无数个部落王国组成的部族联邦,其拥有数十个大的部族王庭、上千个部落王国,每个部落王国拥有数百到数千牧民。
西戎的疆域也正是由这些部落组成,所有部落的地盘加起来,足足接近长城内六国之和。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西戎的疆域,那就是大。
当初她镇守永夜长城时,习惯和部下将西戎分为三个部分,漠南,漠中和漠北。
原本西戎人的主力集中在靠近永夜长城的漠南,大秦开国之战结束后,主力退往中部,漠中成为西戎王庭所在地,也是西戎部族大联盟的中心。
漠中的西戎大联盟又分为三部,白狼王本部、左部和右部,
白狼王本部,顾名思义是西戎王庭的王帐所在,白狼王所率领的部族精锐都集中在这个地方。
左部和右部则由第一翟王和第二翟王统领,这两人都是下一任白狼王的有力竞争人选。
其他翟王所率领的部族都围绕着左部和右部,分布在更偏远的地方。
而漠北顾名思义是在西戎的最北端,气候酷寒恶劣,人口最少,一般都是位次靠后的翟王的部族和一些被西戎所征服的部族在此游牧。
嬴抱月观察着眼前的草场,现在问题来了,她现在是在漠中,漠南,还是漠北?
云中君这一次整这么大阵仗,实在不可能是要她丢到漠北放羊,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准备把她送到白狼王本部才对。
可现在看来,传送应该是出了偏差,她最后被丢到了这寥无人烟的地方。
没有人烟有好处也有坏处,嬴抱月望着眼前荒凉的景象,目光严峻起来。
她还并非是能一日千里的天阶修行者,在如此荒原中如果走不出去,很可能就会饿死在这片无人区里。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上忽然远远传来马蹄的震动声。
嬴抱月心头一惊,猛地趴下,卧倒在草丛中。
“呼嗬嗬!”
随着马蹄声的靠近,远处响起号角声和西戎人兴奋的怪叫声。
听到这个声音,嬴抱月趴在草丛中微微睁大双眼。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西戎人在狩猎时会发出的独特声响,类似于中原人的劳动号子一般。
可她刚刚仔细看过了,这片草原十分荒凉,方圆十里根本见不到任何野物的踪影。
那这群人是来狩猎什么?
马蹄声忽然近了。
第一章 初来
伴随着马蹄声响起的,还有车轮碾在地上的隆隆声。
从气息上来看,这一行人至少有上百人,其中还有好几名高阶修行者。但奇怪的是,除了二三十个个有境界在身的修行者外,队伍种其他全是普通人的气息,许多人的气息还很微弱,完全不像是军队的模样。
嬴抱月原本以为她是碰上一支西戎骑兵,但此时诸多迹象来看却并非如此。
她潜伏在草丛中,微微探起身,露出一双眼睛。
但等她看清不远处的一切时,却彻底愣住。
远处的确是有一支马队,其中有二三十个骑士打扮的人,正是她察觉到的修行者。这群人身上挂满狼牙,连胯下之马上都披金戴银,看上去在西戎人中地位不凡。但比起这些修行者,更惹人注意却是马队中央的一辆马车。
说是马车并不准确,那更像是四匹马拉着的一辆囚车,原本应该是车厢的位置被一个大笼子所代替,笼中关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
笼子下还拴着十几匹饿狼,朝着笼子内眼放绿光,不断往笼子上扑,笼中面黄肌瘦的男女都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西戎骑士们围在笼子边兴奋地打马呼喊着,有人去解挂在笼子上的锁链。
看到这一幕,嬴抱月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笼中那些男女单从面相上来看,三分之一是中原人,三分之二是西戎人,唯一相同的一点是,他们身上都有被烙铁烙出来的印迹。
这些人,全都是奴隶。
她今日撞上的,的确是一场狩猎。
只是狩猎的对象并不是野物,而是人。
之前驻扎在永夜长城之时,嬴抱月曾经听说过,在冬季缺乏猎物的时候,西戎贵族往往会在围场上猎杀奔跑的奴隶取乐。
但那时她只是听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直接撞上。
笼边的锁链哗啦啦直响,有两个骑士打开了笼门,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抽在笼门上!
“赫咄!”
嬴抱月眸光闪了一下,这是西戎语中“滚出来”的意思。
所有奴隶都被吓到,连滚带爬地出了笼子,接下来有下人模样的人下马,去解笼边的饿狼。
寒风中,那群穿着单薄的奴隶挤在一起,望着那些饿狼瑟瑟发抖。
看着那些奴隶面朝的方向,嬴抱月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饿狼被全部解了下来,望着那些奴隶口中涎水直流,一看就是已经饿了很久。
嬴抱月心脏锁紧,她之前听说过,为了让那些身体虚弱的奴隶能够拼命奔跑,生性残忍的西戎贵族还会特意放出豢养的猛兽去撕咬他们,逼他们跑起来。
这些饿狼,恐怕就是为这一目的准备的。
这时骑在马上的一个骑兵朝着那群奴隶一阵叽里咕噜,大意就是你们拼命跑,谁能在一刻钟内跑掉不被射死也不被狼咬死的,翟王大人就赐你自由,还赐羊和布匹。
这种说辞并没什么新鲜的,唯一刺激到嬴抱月神经的,是翟王两个字。
这群西戎贵族里,居然有翟王?
她屏住呼吸,向马队中看去,在一众贵族打扮的人中,有三个修行者打扮得格外华丽的,马背上挂满了人的头发。
按照西戎人的习俗,每打败一个对手,会将对方的头皮连同头发割下一块来挂到自己的马背上,挂得越多,这个人在西戎部落中的威望就越高。
翟王必须是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人才能服众,如果她没有猜错,翟王就在这三人之中。
可问题是,这是第几翟王?
三人之中,有两人都戴着狰狞的铁面具,只露出浅色的双眸。剩下没带面具的那人满脸横肉,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大腹便便,沉重的身躯压在马背上,连马似乎都喘不过气来。
单从面相上来看,这人倒是很有她在淳于夜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淳于牙的神韵。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此人应该就是执掌这片土地的翟王了。
这时,那个翟王模样的人侧头和左边戴面具的人说了两句话,最前方的骑士猛地一挥手,牵着饿狼的西戎人一瞬间放开了手中的绳索。
“嗷!”
伴随着无数声狼嚎,十几只饿狼张开满是口水的血盆大口,向那群瘦弱的奴隶扑去!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顿时响彻天际,血腥味扑面而来,嬴抱月死死攥住怀中的剑柄,脸色苍白无比。
只一瞬间,那群奴隶就已经死伤过半。
许多人在还没跑出去前就已经被狼扑倒,饿狼张大嘴向地上奴隶的脖颈咬去,但不等狼口咬下,一支支利箭就已经穿透奴隶们的脑袋和胸腹。
寒风中摇曳的草被鲜血染红。
空气中响起西戎贵族兴奋的大笑声。
天地间一片混沌,嬴抱月趴在草丛中,整个人宛如一尊石像。
她不能动。
对方的队伍中,有翟王,也有等阶四的修行者,甚至还有一个气息诡异的存在,让她不得不警惕。
如果她一动弹,哪怕只是站起来不跑,也会被立即发现。
但就在这时,嬴抱月直直望着眼前的草丛,睁大了双眼。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瘦小孩童正在向她藏身的这个方向奔来。
那群奴隶里本来就有男女老幼,可刚刚狼群最初的一扑之后,逃出来的就只有青壮年,老人和孩童全都倒在血泊中。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
嬴抱月定定望着他肩上的牙印,就在之前他被狼咬住之时,他身边一个瘦弱女子一把将手伸进了狼之中,生生掰开狼嘴,将这名男童推了出去,随后自己被射穿肩胛骨。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名女子,应该是这个男童的母亲。
那匹嘴被掰裂的饿狼在男童身后愤怒的追逐着,远处,嬴抱月看见那个身躯肥大的西戎贵族拉开弓,饶有兴致地将箭尖对准他。
寒风呼啸而来,吹起那个孩子眼前凌乱的头发,他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四肢瘦得如同芦柴。
他拼命地向前跑着。
然而下一刻他尖叫一声,猛地摔倒在距离嬴抱月只有一丈远的草地上。
恶狼的嘴从后面咬住了他的小腿。
鲜血汩汩而出,破空声传来。
男童绝望地闭上双眼。
嬴抱月隔着草叶定定望着他,这个男童眼睛,是碧色的,如同翡翠。
利箭呼啸而来。
她闭了闭双眼,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第二章 围猎
在地上爬着的男童看见眼前的草丛中突然冒出个人来,碧瞳瞬间睁得大大的。
嬴抱月来不及顾及他的反应,倒地一滚,猛地抱住他往旁边一滑。
嗖的一声,一只利箭扎入两人脸颊边的草丛中。
“咦?”
远处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骑士望着抖动的草丛,面具下的眉梢挑了挑。
“阿弟,怎么了?”
“没什么,”戴着面具的年轻贵族重新弯弓搭箭,嘴角含笑,“我只是没想到草丛中居然还藏着一个奴隶。”
“藏着的奴隶?在哪里?”
满脸横肉的男人眉头皱起,“奴隶要跑起来才有意思,这种废物早点射死了事。”
“她藏不了多久了,”年轻骑士举着弓耐心地瞄准着,“就算她想藏,狼也会吃了她。”
草丛中响起狼群的嚎叫声。
嬴抱月护着男童趴在地上,身后传来野兽的热腾腾的呼吸,她回过头,只见原本正啃着男童小腿的饿狼松开了嘴里的人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果然对于这些野兽而言,修行者要更加美味。
对峙只有极短的几秒,就在饿狼的双眼眯起的瞬间,嬴抱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翻身而起,一把推开身边的男童!
这时狼一声嘶吼腾空向她扑来,大嘴瞄准嬴抱月的咽喉,咔嚓一声咬住了剑鞘。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嬴抱月仰面被压倒在地,她双手死死握着巨阙剑,剑身横于脖子前,挡住了那张大嘴。
饿狼的双眼泛着凶光,血盆大口与她的脸颊近在咫尺,口水混杂着男童的血肉从它的嘴角落下,缓缓滴落在嬴抱月的脸颊上。
“你……”
被嬴抱月被推到一边的男童坐在地上,呆呆傻傻地望着面前竭力和饿狼搏斗的女子。
“看什么看,跑啊!”
嬴抱月用西戎语大喝道,“跑!”
男童浑身一个激灵,拖着那条血肉模糊的小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这个模样也不知能撑多久,但此时的他和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在这种的地方,自己的命终究只能靠自己来保。
嬴抱月咬牙握住手中的剑柄,大力一抽,但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她拔不出这把剑。
她从李稷手中匆忙接过这把剑,还没来得及磨合就撞上了这样的危险,这把剑根本不可能听她的话。
即便她今日能拔出这把剑,也不可能救出这里所有的奴隶。
远处的西戎贵族的马队里,除了好几个等阶四的修行者之外,还有一个格外诡异的气息在。
说白了,在这片草原之上,除了她之外的修行者,全都是西戎人。
一旦她暴露了自己的气息,大概下一刻那些西戎贵族这群要围猎的对象就是她了。
同时这群奴隶也并不会幸免。
她此时此刻能做到的事极为有限。
“跑!”
嬴抱月再次用西戎语对男童大吼道,“别管我,用自己的腿跑出去!”
男童望着她,呆滞的目光中忽然腾起一抹狠厉。
他咬牙转身,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向草丛外跑去。
嬴抱月眼角余光瞥见了他最后的眼神,莫名觉得他也很像一匹狼。
她目光有些恍惚,但下一刻眼前狼头的粗喘声立刻唤回她的神智。
饿狼咔哒咔哒咬着她手中的剑鞘,可就在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突破之后,它忽然松开了嘴巴,爪子刨了刨地,退后了一步。
嬴抱月从地上坐起,静静和眼前的狼对视。
狼不仅是一种凶狠的生物,更是一种异常狡猾的生物。
果不其然,就在退后了三步后,那匹狼四爪腾空,再一次向她扑来,这一次它瞄准的不是她的正面,而是她拿着剑的右手!
嬴抱月猛地转身,剑鞘狠狠抽在狼的腰侧,但因为不能动用真元,她的动作慢了一拍,狼痛嚎一声,用前腿夹住她的剑鞘,大嘴咬向她的侧颈。
说时迟那时快,嬴抱月一只手不闪不避,左手猛地伸入狼的嘴中,攥紧它的舌头,狠狠往下一拽!
凄厉的狼嚎声响彻整片草原,正在兴奋地射着其他奴隶的西戎贵族们都愣住了,愕然看向狼嚎声响起的方向。
嬴抱月将血淋淋的左手从狼的嘴里抽出来,一脚踢开已经变硬的狼尸。
就在这时,她的左手手腕忽然再一次剧烈疼痛起来,她猛地握住手腕,心头一跳。
糟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握着手腕蹲下身时,远处西戎人的马队里忽然响起一个苍老到分不出性别的声音。
“外面的修行者?”
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她手上诅咒发作时,为了保命,她的身体会不自觉地调动真元去压制,就在刚刚手腕疼起来的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被人察觉到了。
寻常修行者应该并没有那般敏锐,想起她之前在那个马队里感觉到的那个诡异气息,嬴抱月咬紧牙关。
是大巫!
这个西戎人的马队里,有巫者!
西戎大巫是西戎修行者中极为特殊的存在,有很多特异的能力,如果她被西戎大巫察觉到了真实身份,恐怕云中君立刻就能找到她!
嬴抱月立刻屏住呼吸,封闭了全身的真元,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做完这些,她伸手在自己已经染上血的脸上一抹,整个人立刻看上去不人不鬼。她身上的衣物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变得破烂肮脏,和其他奴隶并无分别。
做完这一切,她将巨阙剑藏进怀中,从草丛中跳出,向远方拔足狂奔。
“奴隶!”
“那边还有个奴隶!”
“快射!”
西戎人的叫喊声在她身后响起,但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不要命地向前跑去。
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修行者,她不能动用任何真元,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双腿。
无数羽箭的破空声在她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促的奔跑声和粗喘声。
是狼。
原本正在撕咬其他奴隶的狼群忽然停了下来,一匹匹向她追去。
远远看去,这一幕相当壮观。
草丛外,戴着面具的年轻贵族看见这一幕,眯起双眼,盯着远处正在逃命的女子的背影。
第三章 逃亡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狼的嚎叫声,獠牙的摩擦声,马蹄声,西戎人的怪笑声,箭射中肩头的痛觉,双腿肌肉的撕裂感。
在无数的声音中,嬴抱月将肉体的所有痛苦抛之脑后,拼命地往前跑。
久违地不动用真元如此拼命奔跑,跑着跑着,她脑海中忽然有些恍惚,觉得仿佛回到了刚穿越回来的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境界,无论做什么都无比吃力,都要拼上自己的一切。
现在的她,还真和那个时候非常相像。
可能还要更惨一点。
如果她当初穿越回来的地方不是前秦,而是西戎,那还真是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嬴抱月苦中作乐地想着,可不管她的想法有多乐观,她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
没有真元支撑的肉体很快就濒临精疲力竭,嘶啦一声,她后背的衣物被扯下一块,留下一道布满整个后背的爪痕。
嬴抱月猛地往前一蹿,躲过身后那匹狼向前的撕咬,但大腿根再一次传来撕裂的痛感。
她跑不了多久了。
人的腿想要跑过狼的腿,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她被扑倒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在奔跑的过程中一直在寻找遮蔽物,但绝望的是,四周除了荒凉的草场之外,连一棵树都没有。
后背再次传来撕裂的痛感,嬴抱月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无力再加速。
只能到这里了吗?
她闭上双眼,握紧了怀中的剑柄。
看来她只能选择暴露身份搏上一回了。
比起被狼群撕碎,还是作为修行者拼上一次更划算。只不过如果这一次她落入西戎人之手,不知会被如何对待。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口禁锢自己的棺材,握紧拳头。
她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却忽然一怔。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见了她的声音,不远处在荒凉的草叶中,忽然泛起了波光。
一片巨大的湖泊出现在她眼前。
那与其说是湖,简直就像是海一般,一眼望去看不见湖的对面,只能看见茫茫的水域。
冬意散去,春来即将到来,湖面上结着一层薄冰。
不知为何,就在看见这片湖时,嬴抱月发觉身后追逐的狼群步伐忽然放缓了。
可她来不及细想,她的身后已经无路可退,这片湖已是她最好的去处。
嬴抱月奔至湖边,一头扎了进去。
……
……
狼群在湖边停下了,吐着舌头打着转,却唯独不敢靠近这片湖泊。
“停!”
跟在狼群之后的马队也停了下来,望着眼前茫茫大湖,戴着面具的年轻人神情有些意外。
此时也有其他奴隶到达了这片湖泊,但看着眼前巨大的湖面,全都眼含恐惧地往后退去。
仿佛比起狼群,这片湖泊才更可怕。
“跳下去了?”
肥胖的中年人打着马在年轻人身边停下,惋惜地耸耸肩,“难得有这么能跑的奴隶,居然蠢到跳黑湖,果然奴隶就是奴隶。”
年轻人收起弓箭,注视着眼前波涛诡谲的湖泊。
这片湖泊是西戎人的禁地,传说中能吞掉成群的牛羊,活物进去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看见年轻人收起了弓箭,中年人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来,阿惮,奴隶还有的是,别败了兴致,继续玩。”
男人大笑地拍着年轻人的肩膀,“你难得来我的领地,别让人说我亏待了你十一翟王。”
“不了,”淳于惮笑了笑,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将弓箭挂到了马腹边。
“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也就对刚刚那个奴隶感兴趣。”
“刚刚那个?有什么特别吗?”
中年人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刚刚那个满脸血污的女子。
“倒也没什么特别,”淳于惮玩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微深,“只不过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身形有些相似。”
“见过的人?”
中年人眉头皱得更紧,“谁啊?”
“名字不记得了,一个女人而已,”淳于惮忽然探过身,一把摘下了中年人马背上的酒囊,拔掉塞子痛饮起来。
他抹了一把流到下巴上的酒液,混不吝地一笑,“说起女人,听说全西戎最美的女奴隶,就在叔叔帐中?”
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是,今夜就让你开开眼。”
“走,回帐中,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喝!”
马队再次鼓噪起来,还没死的奴隶被重新装入笼子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湖边离开。
……
……
太阳落山,夜色渐渐深了。
寂静的湖岸边,潮水拍打着贫瘠的土地。
在湖的北方,冻得极为厚实的冰层上,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手,从冰层下伸了出来。
嬴抱月抱着巨阙剑,一寸寸从冰层下爬出。
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
和已经有了些许春意的南岸不同,这片大湖的北岸,像是永远停留在冬天。
嬴抱月脸色苍白地望着一望无垠的雪地,踩着厚厚的雪层,蹒跚地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脚印上。
不知走了多久,她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雪花飘落,渐渐将她的身躯一点点掩埋。
眼前一片黑暗,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嬴抱月好像觉得有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东西伸入了雪中,正在拱她的脸。
但下一刻,眼前的一切,终究还是归于黑暗。
……
……
清晨,一名裹着破羊皮袄的少年掀开了帐门。
“阿父,昨晚跑丢了一只羊,我去找羊!”
就在跨出毡帐时,他扭头习惯性地往帐内喊了一声。
但就和往常一样,帐篷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少年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望着外面的风雪,他紧了紧羊皮袄,大步跨入风雪之中。
“喔啰啰!”
少年嘬着嘴唤着羊,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双眼忽然一亮,踢了踢地上的雪层,雪下露出一串黑溜溜的羊粪蛋来。
“有了!”
少年顺着羊粪蛋的方向一路小跑,没多久,果然远远看见一只白身子黑头脸的羊正趴在雪地上。
他顿时兴奋起来,狂奔而去,跑着跑着却忽然停住脚步。
羊的身边,躺着一个被雪覆盖的人的身体。
少年走上前,拂开那个人脸上的雪花,血水顺着融化的雪水流下。
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他猛地后退一步。
第四章 羊倌
冻僵的四肢逐渐感受到温度,鼻尖传来牲畜皮毛和粪便的气味。
意识好像还停留在冰水中,脑海中一片空白。
耳边满是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下一刻响起沉重脚步声,有人在火堆边走动。
“还没醒?手脚搓了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站在火堆边说道。
“都搓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很快地回答,“手脚都回温了,虽有些冻伤,但应该不会脱落。”
“这姑娘倒是命大,”老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身子虚的跟小产了似的,真不是你造的孽吧?”
年轻人显然吓了一跳,“阿父,您误会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老人的目光在年轻人慌乱的脸上转了一圈,“不是最好,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
老人语气淡淡的,“我去挖些草药,你在这守着吧。”
“阿父,”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道,“给您添麻烦了。”
“雪太大了,今日放不了羊,我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做,”老人的声音十分冷漠,似乎很不待见这个年轻人。
“行了,你也别废话了。”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老人阻止了他,“不管你们怎么认识的,既然你将人捡了回来,就负责到底吧。”
说完老人重重咳嗽一声,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年轻人站在火堆边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睡着地铺上的少女,走过来将她身上的羊皮往上拉了拉,往火堆里丢了块羊粪,盘腿坐了下来。
嬴抱月僵硬地躺在羊皮之中,她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透过眼皮也能看见人影晃动,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她的意识想要苏醒过来,身躯却过于沉重,肉体无法醒来。
“睡吧。”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在睡梦中也在不安地挣扎,那个年轻人再次走了过来,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她的身上,“你应该很累了吧。”
因为睁不开双眼,嬴抱月并不能看见此人注视着她的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但这个人的声音就像是有魔力,她的意识重新模糊起来,向黑暗中沉去。
在再一次睡着之前,嬴抱月脑海中只浮现起一个想法。
这个人的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
……
在火焰的温暖中,嬴抱月睡了黑甜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一次清醒起来。
在通红的火光中,她缓缓睁开双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顶简陋的帐篷,破旧散乱的毡毛从帐顶垂落下来,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正睡在一个干草和羊毛铺就的地铺上,嬴抱月微微抬起头,环顾四周。
整个帐篷内只散落着一些羊皮干草和几个瘪了的口袋,堪称家徒四壁,帐篷中心有一个火塘,火塘上垂着一个铁锅,里面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一个干瘦的身影正盘腿坐在火塘边,是一个披着破烂羊皮袄的少年。
从他的身形和之前她在睡梦中听见的声音来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人。
他正对着火塘,位置正好背对则她,嬴抱月看不见他的面容。
这时火塘里的火晃动了一下,将要燃尽,少年探出身去够放在旁边筐子里的羊粪,在拿取的过程中侧过了脸,嬴抱月终于得以看见他的侧脸。
然而首先印入她眼帘的,却是一道疤。
嬴抱月缓缓睁大双眼。
一道巨大而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少年右边的侧脸上,让他原本清秀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
但让嬴抱月震惊的却不是这道疤,而是这道疤下原本的那张脸。
她左手在羊皮下猛地掐了一把右手的掌心,痛感袭来,但她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时坐在火塘边的少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都愣住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之人的正脸,说不出话来。
“你醒了?”
还是披在羊皮袄的少年最先反应过来,望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他苦笑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她记得。
嬴抱月望着对方的面容,轻声问道,“我死了吗?”
“没有,”少年摇头,“这里不是地府。”
她也不是在地府见到他。
是吗,她没死。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也并不是幻觉。
可为什么,她会见到一个亡者呢?
望着眼前少年熟悉的眉眼,嬴抱月的目光恍惚起来。
“我是生而有罪之人,我不要上来,这样的归宿最适合一个鬼。”
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初阶大典结束的那一天,山崩地裂之际,她紧紧拽着那个落下山崖的少年,然而他仰面看着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了手。
“你不是鬼,你是个人。”
坐在火堆边脸上带着刀疤的少年静静注视着她。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慕容恒凝视着眼前少女的双眼,轻声问道。
“我现在,像是个人了吗?”
“你……”
嬴抱月坐起身来,怔怔望着这个本应该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就死去的少年。
“果然我这个样子太丑陋了吗?”
慕容恒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苦笑道,“吓到你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神情复杂,“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
嬴抱月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是回答。
当初在山崩地裂的危险情况下,以慕容恒的境界落下山崖,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再加上他在初阶大典上带来了那么严重的危害,早已成为了全中原修行界通缉的对象。
初阶大典结束后南楚的仙官曾大肆搜寻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哪怕他只剩下了尸体,想在姬墨的眼皮子底下转移出南楚都几乎没有可能,于是不少人推测他是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尸骨无存。
慕容恒笑了笑,“没错,我本来应该是死了的。”
他当时落下山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只是他没有想到。
“可就在我落下山崖后,有人救了我。”
第五章 亡者
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定定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下面无数石块耸立如利剑,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起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太过匪夷所思,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慕容恒注视着火堆,“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嬴抱月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并且同时还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可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还会在西戎?
对慕容恒而言西戎明显是块灾难之地,明明用风法将自己重要的人救了出来,为什么她会放任弟弟再一次进入西戎这样的狼窝?
嬴抱月凝视着慕容恒脸上的伤疤,在这道疤痕下,依稀能够看到他和他姐姐有几分相似的俊美。
可这道疤痕将这几分俊美已经全数毁去。
这名少年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
慕容恒笑了笑,“后来我就到了这里。”
“为什么?”
嬴抱月皱起眉头,“难道是你要回来的么?”
她隐约察觉到此时的慕容恒和之前在南楚遇见的那个西戎细作慕容恒已经不太一样了,虽然脸上多了道疤痕,但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郁和戾气却已经全数消失,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她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他会想要再过回原来那种日子。
“不算是我要回来的吧,”说到这里,慕容恒脸上沉静的神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他直直看向嬴抱月的双眼,“话说,对于我得救之事,你似乎并不惊讶。”
“我……”
嬴抱月一时语塞,她不惊讶,是因为她知道救他的那个人是谁。
可从慕容恒的话里行间来看,那个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和慕容恒相认,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嬴抱月拿不准那名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我被那股风所救之后,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慕容恒凝视着嬴抱月的脸庞,“那个声音问我,是想活,还是想死。”
“什么?”
嬴抱月心中一惊,能千里救人还能千里传声,从这两个特点来看,当初救慕容恒的人应该就是山鬼慕容音无疑,可慕容音怎么会想要自己的亲弟弟去死?
难道说是她猜错了,那天用风法救出慕容恒的人不是慕容音,而是云中君?
嬴抱月声音发涩,“你怎么回答的?”
“我问那个声音,想死会怎么样,想活又会怎么样?”
慕容恒看向虚空,平静道,“她告诉我,如果我想死,她会亲手成全我,如果我想活,就要用自己的余生来赎罪。”
赎罪。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慕容音没有选择和慕容恒相认。
“公主殿下,”慕容恒转过头看向她,语气笃定,“你认识救我的那个人吧?”
嬴抱月僵住了,“我……”
慕容恒扒拉了一下火堆,“算算时间,高阶大典应该刚结束吧。”
高阶魁首到底是谁的消息尚未传遍大陆,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猜到了人选。
“公主殿下,”慕容恒轻声道,“你见到山顶上的那个人了吧。”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虽然慕容音没有明说,但慕容恒已经猜到是谁救了他了。
“你不愿意透露那个人的秘密也无妨,”慕容恒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雪,“毕竟我也没脸见她。”
他过去所做的一切虽并非全部出自他的本意,但他认贼作父,甘愿成为西戎人的棋子在初阶大典中铸下大错,手上已经沾了无辜之人的血。
这是事实,也是他终生无法洗清的罪孽。
“殿下,我只想问你一句,”慕容恒注视着火堆,“她还好吗?她真的还活着吗?”
嬴抱月知道他在问谁。
她闭了闭双眼,回想起她被拉进黑洞之时白虎神从洞中抢出了慕容音的场面,想来人应该没事。
“她没事,”嬴抱月轻声道,“她现在活得很好。”
“那就好,”慕容恒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脸满足。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嬴抱月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
“救我的那个人不是让我选择,是活还是死么?”
慕容恒笑了笑,“在落下山崖时,我原本是打算死的。”
这并非谎言。
他早已厌倦一直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松开嬴抱月的手的时候他已心存死志。
被救下来后,他原本心怀一丝希望和侥幸,但那个人表现出完全不想和他一起生活后,绝望再次笼罩他的心扉。
“那个人问我时,我原本是打算选死的,”慕容恒轻声道。
他犯下大错,已经无脸面对亲人,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能这么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下,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可就在我准备这么选的时候,我忽然犹豫了。”
嬴抱月紧张起来,“为什么?”
“因为……”
慕容恒忽然抬起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