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暗号
“这些暗号,即便消失,也比泄露出去要强。”
嬴抱月轻声开口。
每一条后面,都是一个暗桩的性命。
一旦泄露,这些人估计会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
“那……那……”
慕容音声音微颤,“那如果没有了这些暗号,那些还在西戎的暗桩会怎么样?”
“就那样一辈子呆在西戎,”嬴抱月平静道,“和长城内的联系就此斩断。”
“不能回来么?”慕容音愕然不已。
“他们回不来了,”嬴抱月道,“这些人全都是大秦的叛贼,就算逃了回来,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怎么会这样……”
慕容音如同置身冰窖,“那些暗桩大概有多少人?
嬴抱月苦笑一声,“我很难说清楚有多少人,但上百人应该是有吧。”
这些人数是她根据黑虎军的减员人数推断的。
“那些在长城外的暗桩,大部分都是从黑虎军中挑选的,混入了其他军队,然后被西戎人在城墙外俘虏。”
“上百人……”
慕容音喃喃重复道,她望向眼前嬴抱月平静的脸庞,忽然心中发凉。
“你都不难过么?”
嬴抱月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到了让她看不过去的程度。
慕容音知道武将对于兵士牺牲都已经司空见惯,但黑虎军是林书白的亲卫,对嬴抱月而言,是相当于叔伯一辈般的人,这些人将一辈子顶着耻辱之名活在异国他乡,死后都无法洗刷污名。
嬴抱月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
“要是在长城外的是你的银蝉卫,你还能这么说吗?”
慕容音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却又立即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抱歉,我……”
“无妨,”嬴抱月摇了摇头,“你说的也是实话。”
她和黑虎军接触的确较少,对黑虎军的感情的确和对银蝉卫不一样,但她如此反应,并非是对这些人冷漠。
“我知道你气我的态度,但我的确很难说我应不应该为这些人感到难过,”嬴抱月轻声道,“因为,慕容音,长城内已经没有黑虎军了。”
就和银蝉卫一样,黑虎军这一支军队,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慕容音一愣,忽然浑身僵硬。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原因吧?”
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应该看到了黑虎军是怎么没的。”
是的,她看到了。
慕容音心脏微微颤抖,就在林书白化为灵壁那一天,黑虎军为了帮她争取时间,死伤大半。
林书白陨落后,残存的黑虎军不但没有被论功行赏,还因为皇帝驾崩于前未能及时“护驾”的原因惨遭清洗。
季大带着最后一部分黑虎军逃了出来,那部分人一起散尽功力,最终消失于山野之间。
不散尽功力的修行者很容易被仙官根据真元气息追踪到,除了季大外,其他重伤的黑虎军兵士并没有能力自保,所以只能选择自废境界。
于是黑虎军彻底消失了。
正如嬴抱月所说,长城内已经没有黑虎军了。
“如果说长城外的那些暗桩,是另外一支黑虎军的话,那些人至少还活着。”
嬴抱月轻声道,“可长城内的这支,已经死了。”
要么是阵亡在了沙场上,要么是作为修行者已经死了。
慕容音闻言心中发颤。
的确,这么一对比,真的很难说到底哪一种下场更悲惨些。
曾经围绕着林书白的那群最勇猛的儿郎,要么是作为叛贼在长城外活着,要么作为忠臣死在长城上,要么是作为普通人藏身于山野间。
慕容音忽然明白了嬴抱月眼中那近乎悲凉的平静。
“那些兵,真的值得吗?”
她不禁喃喃问道,“真的不会后悔吗?”
“至少在成为黑虎军时,他们是觉得值得的,”嬴抱月轻声道。
以一人之命,护天下众生。
成为大司命的亲卫虽然是极尽荣耀之事,可谁都知道也是极尽危险之事。
但那些儿郎还是如此选择了,一起成就了黑虎军的神话。
这也是嬴抱月不愿意怀疑林书白死前去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个暗桩的原因。
因为这等于意味着,有一位黑虎军背叛了林书白。
嬴抱月实在不愿意相信黑虎军中有这样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道,“慕容音,你别怪师父当年那么选择。”
“当时的情况下,师父将这些暗号告诉谁都不合适,”嬴抱月轻声道,“能用好这些暗号的人只有她,如果她没了,这些暗号的确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书白在走上绝路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陨落后大陆上的局势会变成如何局面。
嬴昊已经昏庸至此,嬴晗日继位后也好不到哪去,这份暗桩名单根本不能继续传给王室,比起暴露后的危险,不如随她一起埋葬。
慕容音心中微震,目光看向北方,仿佛看到了那些佝偻着在西戎草原上活着的人。
下一刻她收回转回目光,看向站在石边的嬴抱月,“这么听你分析下来,云中君的嫌疑似乎被排除了。”
“虽然的确有几个疑点让人想不通,但最关键在于没人了解他,”嬴抱月目光有些无奈,“恐怕只有在西戎王庭内住上几个月,才能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还真敢想,”慕容音噗嗤一声无奈地笑了出来,“要去你去,我可没那个胆子。”
有哪个中原修行者能在西戎王庭内活下来?也就只有嬴抱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笑完之后,慕容音的目光变得沉静起来。
虽然最终也未曾推测出谋害林书白的凶手,但她已经充分意识到她和嬴抱月的差距。
望着面前的少女,她由衷地赞叹道,“你是真的很厉害啊。”
“什么?”嬴抱月被夸得一愣。
“没什么,”慕容音伸手抓住她的左臂,牵着她走到龟背石边,“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早回来几年,恐怕已经找到害书白的凶手了吧。”
无论是心志、经历、胆量、敏锐还有对林书白的了解上,嬴抱月都是这世上最适合找出凶手的人。
她唯一缺少的,就只有时间罢了。
慕容音蹲下身,在地上划出一个圆形的阵法。
“时间不早了。”
“我们开始吧。”
慕容音望着嬴抱月道。
“把衣裳脱了,站到这个圆里。”
第五百一十九章 仪式
“脱衣裳?”
嬴抱月闻言不禁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广阔的天地。
冰湖边幕天席地,毫无遮掩,真可谓坦坦荡荡。
饶是她足够胆大,也被这要求吓得有些迟疑。
“嗯。”
低头还在地上刻画着什么的慕容音头也不抬地道,“最好全脱了,不愿意的话只脱上半身也行。”
那有什么区别吗?
嬴抱月只能苦笑,“我能问一下,解咒为什么需要脱衣裳么?”
她也并非不懂阵法一道,可从没听说过解咒要全脱光的。
慕容音抬头看了她一眼,“诅咒和阵法不分家,你那么擅长阵法,应该知道人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吧?”
嬴抱月的确知道,某种意义上诅咒其实就是一种刻在人身上的阵法。
“我要帮你解开你身上的阵法,总得让我看清才行,”慕容音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你不脱,我怎么看得清?”
“可我也不是全身都是诅咒啊,”嬴抱月解下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朝慕容音露出手腕上鲜红的疤痕。
“不是全身啊……”
慕容音拉长道,瞥了一眼嬴抱月身上宛如藤蔓一般从手腕一直向小臂延伸而去的疤痕,冷笑一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瞒我吗?”
嬴抱月往下看,眼神有些心虚,“我……”
“解咒一事极为不易,你身上的诅咒哪怕有一点细枝末节我没有看见,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这个时候你还遮遮掩掩,你是想害你自己,还是想害我?”
慕容音口气变冷,背过身去,“稍有差错,我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对不起,”嬴抱月顿时愧疚起来,但她目光微闪,犹豫着开口,“不过,我这诅咒解起来真的很危险吗?”
慕容音瞥了嬴抱月的手腕一眼,“危险当然是危险,毕竟是最高级别的诅咒。”
“不过就和破境一般,修行者所做的事哪有百分百安全的,”慕容音挥挥手,“好了,你到底脱不脱?”
“等等,”嬴抱月捏紧自己的衣襟,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对解咒人有危险吗?”
“有危险也是你更危险,你现在的境界和我相比可不是一般的低,”慕容音淡淡道,“我是神子,天阶身上可是有避死禁制的,如果对我有危险我早跑了。”
那倒是。
嬴抱月松了口气,白虎神就在云首峰上,如果慕容音会做危及自己的事,白虎神肯定早就阻止她了。
“没问题了吧?”慕容音蹙眉,“你能不能快点脱?”
“等等,还有一个,你看我这咒真的可解吗?”嬴抱月抿抿唇,将手腕直直伸到慕容音面前。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慕容音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好打量过她手上的疤痕,怎么就那么笃定能解开?
就算她身上的诅咒来自慕容音亲手所制的婚书,但诅咒到了她身上的时候,应该已经被篡改了大半,早已变得和婚书面面全非。
慕容音真的不用仔细研究一下吗?
嬴抱月低头看了一眼慕容音在地上画好的阵法,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出来这是个普通的屏障阵法,除了有几处小的修改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解除红玉级诅咒的阵法,这么简单的吗?
“我说了可解就可解,如果你怀疑我的能力,为什么要登到山顶上来找我?”
慕容音眉头微蹙,脸上浮起怒气。
“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嬴抱月连忙辩解,“我只是想着,如果解咒太费心费力,能不能先想办法帮我将这诅咒延缓?”
“再多给我一年,哪怕半年的时间就好,”嬴抱月咬了咬牙,“那时候我自己也许就能想办法解决。”
慕容音有些意外,瞥了她一眼,“你对你自己还挺自信的。”
“你应该知道这诅咒只有等阶二才能解吧?”慕容音凝视着嬴抱月的双眼,“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半年就能升到等阶二吗?”
这比她当年牺牲了剑术一道后破境的速度还要离谱好吗?
“一切皆有可能嘛,”嬴抱月苦笑,“也许到时候我能找到不升到等阶二也能解咒的法子呢?”
“比如抓到了这个诅咒的始作俑者。”
慕容音沉默一瞬,“那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见到他。”
起码在没有升到等阶二之前不要见到此人。
见了也没用,除了害死自己。
她深深望了嬴抱月一眼,“你应该知道,不是制毒者,都能解毒。”
的确如此。
嬴抱月心情有些复杂,真正顶级的毒药,基本上都是无解。
不是制毒者都能解毒。
同理,不是炮制诅咒者,都能解除诅咒。
“你能仔细和我讲讲你的这个阵法吗?”
嬴抱月目光落到地上的阵法上,“您准备怎么解开我的诅咒?有什么步骤?”
“你不用操心那么多,”慕容音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你只要把上衣脱了,站到这个圈里来,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慕容音打断嬴抱月的话,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你应该察觉到了吧,你身上这个诅咒不是你境界升高就能破解的。”
嬴抱月僵了僵。
慕容音望着她这个模样,在心中叹了口气。
“别装傻,我当初制作那封婚书的时候,就是境界越强的人会受到反噬越强。”
如同真正的套索一般,猎物挣扎得越剧烈,绳索就会套得越紧。
放在修行者身上,就是境界越高,诅咒和修行者体内的真元神魂对抗得就会越剧烈,最终套索彻底收紧,猎物毙命。
“你境界破得越快,你只会死得越快,”慕容音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嬴抱月,“所以就算你自己成为神子,也解不开这个诅咒。”
嬴抱月身躯一震,“成为神子也不行?”
“没错,”慕容音深深注视着她的眉眼,解释道。
“你身上这个诅咒本身已经具有了堪比等阶二的力量,如果你成为等阶二,你身上的诅咒将在你破境的瞬间达到反巅峰,你要在破境之时和这个同境界诅咒打个你死我活。”
“但修行者破境之时本就元气大伤,所以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慕容音轻声道,“没有任何人能赢得了。”
第五百二十章 坦荡
这是嬴抱月没有想到,她怔怔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
之前李稷告诉她只有神子对她手上的诅咒有办法,她会一直想着如果自己能成为等阶二也许能自己解决。等阶二虽然很遥远,但那毕竟是她上辈子曾经触及到的境界,但再往上的境界,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再往上,是她上辈子都没摸到的门槛。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即便她达到了上辈子所达到的高度,依然无济于事。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望着嬴抱月目光中的怔忡,慕容音叹了口气,“我既没本事给你延长时间,而你就算多抢了一段时间成为神子,也会在破境的瞬间死去。”
她轻声道。
“抱月,你想活下来,就只能让我现在给你解开这个诅咒。”
寒风从冰湖边吹过,撩动嬴抱月耳边的碎发,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我明白你不喜欢向人求助,但你已经很努力了,”慕容音目光有些感慨,“事实上,按照我原本的预计,你应该撑不过等阶五。”
嬴抱月身上诅咒加深最严重的那一次,就是她在东吴晋升神舞境的时候。
那一次的风险,基本上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慕容音没想到嬴抱月会选择在中阶大典中就破境等阶五,她原本以为嬴抱月至少会等到高阶大典的时候再挑战。
“我之前让挽弓带剑鞘过去,其实就是想让他看着你,”慕容音苦笑,“万一你有什么轻举妄动,就让他立即带你来西岭雪山。”
但她没想到林挽弓看上去胆小,但居然和林书白一样,在关键时刻胆大包天,居然任凭嬴抱月自己在东吴突破了神舞境,等她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生生在云首峰峰顶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嬴抱月最终还是成功了,可诅咒却已经深入骨髓。
再加上之前她又突破了等阶四,连慕容音现在都难以预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你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慕容音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轻声道,“你已经不用再硬撑了。”
林书白之前曾经说过,让她在林抱月回来之后,不要太过干预林抱月的成长,让林抱月一个人积聚力量。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但慕容音从未想过一个人居然能够成长到如此地步,能从一无所有走到这般地步。
慕容音自认为自己算是个冷情冷心的人,更因为上辈子的成见对昭阳郡主没有什么好感,但就在看着她的过程中,慕容音发现,她渐渐忘记了林书白的嘱托。
她不再是因为林书白而去看着嬴抱月,而是自己无法将目光从这名少女身上移开。
慕容音抚摸着嬴抱月头发,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
“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来见我,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慕容音的声音就像雪水一般沁人心脾,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着面前美得让人心颤的女子。
“我知道我无法和你的师父相比,但至少现在,你就相信我一次吧,”慕容音轻声道,“把我当成你的师父一般相信吧,相信我可以救你。”
嬴抱月指尖颤了颤,走入了雪地上圆形的阵法之中。
“乖孩子,”慕容音笑了笑,目光落到嬴抱月胸前的衣带上。
“都是女人,你有什么好害羞的?白虎我已经打发走了,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放心地脱吧。”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上衣的衣带。
柔软的衣衫落到了雪地上。
少女青竹般挺拔的身体出现在慕容音眼前。
她却未能产生什么遐思,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你……”
慕容音注视着嬴抱月的身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
慕容音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很疼吧?”
“你境界越高,身上的诅咒就疼得越厉害吧?”
嬴抱月抿了抿唇,别过头去,“我不疼。”
慕容音的目光停在
望着嬴抱月目光中的怔忡,慕容音叹了口气,“我既没本事给你延长时间,而你就算多抢了一段时间成为神子,也会在破境的瞬间死去。”
她轻声道。
“抱月,你想活下来,就只能让我现在给你解开这个诅咒。”
寒风从冰湖边吹过,撩动嬴抱月耳边的碎发,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我明白你不喜欢向人求助,但你已经很努力了,”慕容音目光有些感慨,“事实上,按照我原本的预计,你应该撑不过等阶五。”
嬴抱月身上诅咒加深最严重的那一次,就是她在东吴晋升神舞境的时候。
那一次的风险,基本上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慕容音没想到嬴抱月会选择在中阶大典中就破境等阶五,她原本以为嬴抱月至少会等到高阶大典的时候再挑战。
“我之前让挽弓带剑鞘过去,其实就是想让他看着你,”慕容音苦笑,“万一你有什么轻举妄动,就让他立即带你来西岭雪山。”
但她没想到林挽弓看上去胆小,但居然和林书白一样,在关键时刻胆大包天,居然任凭嬴抱月自己在东吴突破了神舞境,等她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生生在云首峰峰顶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嬴抱月最终还是成功了,可诅咒却已经深入骨髓。
再加上之前她又突破了等阶四,连慕容音现在都难以预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你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慕容音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头,轻声道,“你已经不用再硬撑了。”
林书白之前曾经说过,让她在林抱月回来之后,不要太过干预林抱月的成长,让林抱月一个人积聚力量。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但慕容音从未想过一个人居然能够成长到如此地步,能从一无所有走到这般地步。
慕容音自认为自己算是个冷情冷心的人,更因为上辈子的成见对昭阳郡主没有什么好感,但就在看着她的过程中,慕容音发现,她渐渐忘记了林书白的嘱托。
她不再是因为林书白而去看着嬴抱月,而是自己无法将目光从这名少女身上移开。
慕容音抚摸着嬴抱月头发,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
“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来见我,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慕容音的声音就像雪水一般沁人心脾,嬴抱月抬起头,怔怔看着面前美得让人心颤的女子。
第五百二十一章 解咒
血脉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人连根拔起,移植到更加水草丰茂的地方。
随着那些东西的离开,遍布全身的剧痛一点点减轻,就像是混杂在血肉中的杂质被一点点剥离,全身的筋骨终于能够呼出一口气。
然而嬴抱月却没有觉得丝毫喜悦,反而恐慌至极。
她的耳边全是风声,风声中,她仿佛听见无数黑暗的东西欢呼着,疯狂地向前方一处温暖的地方冲去。
那个温暖的地方,就是山鬼的身体。
在狂风的巨浪中,唯有慕容音的双手是唯一的灯塔。
她紧紧握着嬴抱月的手腕,在狂风中整个人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站在阵法之中,手腕上渐渐布满丑陋的暗红色斑纹,那些斑纹甚至一点点向她的脸颊爬去,但慕容音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凝视着两人相连的手臂,目光澄澈而坚定。
“慕容音!”
慕容音眼中没有害怕,嬴抱月却害怕了。她猛地发力想把自己的左手抽回去,但慕容音瘦弱的手臂此时却充满了力量,不管嬴抱月怎么挣扎,都死死攥着她纹丝不动。
“别动,”慕容音轻声道,“很快就好了。”
“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解咒吗?”
嬴抱月急了,本能地抬手想去拔腰边的剑,但忽然想起今早起床之时,慕容音说是解咒的阵法中不可携带利器,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摘下了她腰边的剑放在了床头。
没有剑就用拳头,然而接下来嬴抱月愕然发现她全身上下包括手脚居然全都动不了了!
暗红色的光芒从脚下浮起,嬴抱月愣愣低下头,盯着脚下光芒大盛的阵法。
是了。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泼下,嬴抱月忽然明白了脚下的这个阵法为什么那么简单。
慕容音在她脚下所画的根本不是什么解咒的阵法!
这个阵法只是用来控制她的行动,让站在阵中之人动弹不得的阵法!
“慕容音!你放手!”
嬴抱月这下是真的急了,汗珠瞬间布满额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解咒啊,”慕容音原本瓷白的脸颊此时已经变得惨白无比,一点点爬上去的暗红斑纹让她原本美丽的脸看上去有些可怖。
但她却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像是安抚着闹脾气的孩子一般柔声道,“你乖乖的,马上就不疼了。”
“你骗我!”嬴抱月身上的疼痛的确变轻了,但她本能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这根本不是解咒,你是将诅咒转移到了你自己的身上!”
“就是转移到我身上之后再解开,”慕容音镇定地微笑着,“放心吧,我是等阶二的神子,我不会有事的。”
她能放心个鬼!
慕容音半边脸颊已经都被染红了,嬴抱月心中彻底泛起了凉意,之前和她对话响在耳边,嬴抱月死死盯着慕容音的脸,“诅咒转移到你身上之后呢?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上山之前的她还会相信慕容音作为神子有那个本事化解诅咒,但就在刚刚,慕容音明明说过,如果升入神子,只会死的更快!
这个诅咒在她身上的时候,虽然不断在向心口靠近,但却一直没有爬上脸颊,可现在刚到慕容音身上不久,居然就已经上了脸。
嬴抱月心惊胆战。
这蔓延速度已经完全超过了在她身上的时候!
“我不会怎么样的,”慕容音依然不为所动,握着嬴抱月的手腕道,“都说了,我身上有避死禁制,不会出事的。”
可是那禁制现在在哪呢?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她完全没有感觉到避死禁制发动的痕迹,可慕容音的肉体明明正在被一点点侵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禁制,白虎神呢?白虎神在哪?
嬴抱月这才意识到,从她到了云首峰峰顶后,白虎神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全身上下只剩下脑袋可以勉强转动,嬴抱月奋力看向周围,可却只能看见白茫茫的风雪,不见丝毫虎影。
正如慕容音所说,此时山顶,只有她们两人。
“慕容音,你住手!我不要你给我解咒了!”
嬴抱月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她拼命想要挪动双脚想要退出地上的阵法,但却绝望地发现地上阵法的力量根本不是等阶四修行者能够突破的。
“别费劲了,你出不去的,”慕容音望着她,目光深邃,“这个阵法我研究了大半年呢,就为了能让你乖乖地呆在这里面。”
在发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是她亲手所做的婚书变化而成之时,她就开始设计这个阵法呢。
就如同良禽择木而栖一般,越是强力的诅咒本身就有着被更强的身体吸引的特点,她作为神子,想把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吸引到自己身上是并不困难,但难的就是如何能让敏锐的嬴抱月乖乖站着不动让她施术。
她一个神子想要强迫嬴抱月一个地阶当然也是简单的,但问题是嬴抱月逃脱的本领一流,虽然打不过自己,但如果察觉不对她保不准会逃跑。
于是慕容音设计了这个阵法,并在昨晚一直和嬴抱月聊天,和她谈林书白的事,逐渐打消了嬴抱月的心防。
果不其然,嬴抱月虽然如她预料的那般警惕性很强,但还是乖乖走进了她给她划的这个圈内。
虽然只是改动几处小的地方,但地上的这个阵法,却是专门针对嬴抱月的牢笼,足够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让诅咒全部转移完毕。
“啊……”
此时慕容音的半边身体都已经被红痕笼罩,难以想象的剧痛袭来,她忍不住低声痛吟了一声。
“慕容音!”
嬴抱月急的快要哭了,“你快松手啊!”
“就快结束了,”慕容音咬了咬自己的肉,“我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个小骗子。”
忍耐着全身的剧痛,她呼出一口气,“你不是说不痛的么?”
嬴抱月眼圈微红,“我是真的不痛,你不是说你能化解诅咒么?你化解给我看啊!”
身上像是绑了千斤坠一般沉重,不管她怎么拼命活动身体都动弹不了,此时此刻嬴抱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不知在何处的白虎神身上,总不能有八兽神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子自杀吧?
还有一种微小的希望,那就是慕容音没有骗她,她真的能够化解身上的诅咒。
慕容音笑了,指尖因为剧痛微颤,她低头看向脚下的阵法。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第五百二十二章 同归
嬴抱月一愣,“什么地方?”
慕容音注视着脚下冻结的土地,轻声道,“这里是书白最后一次与我分别的地方。”
最后一次相见之时,她花了三天的时间赶制出了可以迷晕神灵的丹药,林书白则像往常一样在洞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这块她们相遇的石头边,她将丹药交给了林书白,同时交给她的,还有那封婚书。
“就是在你脚下所踩的这个地方,我将那封婚书送给了书白。”
当时她只是想要留个纪念,却未曾想到酿成后面这一系列大祸。
“抱歉。”
慕容音注视着嬴抱月的脸颊,目光愧疚又悲伤,“因为我的任性,让你一直以来受了那么多苦。”
“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诅咒真到了自己身上,慕容音才深深体会到底有多痛。
就算嬴抱月心胸宽广愿意放过她,她都无法放过自己。
“我说了,这不怪你,”嬴抱月拼命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慕容音脸上的暗纹越来越多,但白虎神却依旧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嬴抱月心中逐渐恐慌到了极点。
“不,这是我的错,”慕容音瞥了一眼爬到自己身上的暗纹,眼中有着如释重负的松快,“既然这最开始是出自我手的东西,我就应该对其负责。”
“你想怎么负责?”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环视四周,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白虎神!”
白虎神,在哪里?
慕容音静静看着焦急的嬴抱月,轻声道,“别喊了,祂不会来的。”
嬴抱月心头一惊,猛地看向她,“你把白虎神怎么了?”
“我能把自己侍奉的兽神怎么了?”
慕容音笑了笑,“祂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不会来而已。”
“这不可能!”
望着慕容音脸上渐渐泛起的死气,嬴抱月失声道,“祂不可能不管你的!”
“祂并不是不管我,”慕容音轻声道,“祂只是尊重了我的选择。”
嬴抱月愕然睁大双眼。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两辈子积累的经验。
兽神,会允许自己的神子去死吗?
“这么多年来,白虎一直陪着我,”慕容音伸出另一只手覆在胸前,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意,“我这一生有两件幸运的事,一件是遇见了你师父,另一件就是被白虎捡到。”
“同时我这一生也有两个对不起的人,”慕容音轻声道,“一个是你师父,另一个就是白。”
对林书白,她未能保住林书白的剑,让最重要的那把王者之剑落入了别的势力之手,也未能完成林书白的心愿,没有照顾好林抱月。
对于白虎,她并不算个合格的神子,在最后的最后,还让祂做了一个那么艰难的决定。
“在高阶大典开始前,我和白达成了一个约定,”慕容音笑着道,“如果你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山顶见到我,就让我完成对你师父的承诺。”
等等,这个完成承诺的意思,是以命换命吗?
嬴抱月全身心都在颤抖,但此时此刻这一路上发生的各种想不明白的事,瞬间都变得明晰了起来。
怪不得高阶大典上有那么多轮关卡都针对她,怪不得西岭雪山的主人在这一路上一直表现得恨不得在路上就弄死她。
白虎当然想在路上就弄死她。
因为如果她登上了云首峰峰顶,山鬼就会死啊。
嬴抱月胸口剧烈起伏,她忽然明白了慕容音那句“祂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慕容音真在她登上峰顶前就和白虎神达成了约定,那这就意味着,慕容音此时身上根本就没有避死禁制!
白虎神在离开之前,就为她解开了禁制。
和腾蛇那时是被林书白哄骗不同,这一次,是一位神灵主动为自己的神子解开了禁制。
可慕容音怎么能说服祂?
“白虎神……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抱月是真的无法理解,按理说只有真心喜爱一位修行者才会选择其成为自己的神子。
在什么情况下会有神灵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去死?
难道说白虎神是已经对山鬼心灰意冷,想要换神子了不成?
“我想,是因为祂很喜欢我吧,”慕容音轻轻地笑了,伸手抚了抚嬴抱月的头顶,“这也是一种喜欢,等你长大了,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嬴抱月虽然看上去很成熟,但很显然并没有尝过多少情爱的滋味。
但无妨,她之后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那你呢?”
嬴抱月嗓子干涩得厉害,“你为什么又要为我这么做?”
她和慕容音昨日才第一次见面,但这个人却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她之前并没察觉到慕容音对她有多少好感,更没想到慕容音居然会愿意做到如此地步。
“是为了我师父吗?”
“有一部分是,”慕容音笑了笑,“你活下去,比我活下去更有价值。”
她努力了七年,一直未曾找到为林书白报仇雪恨的可能,可嬴抱月的出现,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我连太阿剑都没保住,也并不擅长战事,”慕容音轻声道,“七年来,我能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
她的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你活下去。”
“不是!”
嬴抱月拼命摇头,眼泪就要流出眼眶,“你是这个世界的观测者,后辽还需要你,还有很多的人需要你。”
“别哭,”慕容音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你的眼泪很珍贵,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哭。”
“接下来的世界不需要观测者,只需要战斗者,”慕容音笑了笑,“对了,你手下那个叫陈子寒的孩子不错,好好培养,他应该能成为新的观测者。”
也许连老天爷都听见了她的心愿,在最后的时刻,居然还觉醒了这样一位风法者,让她走得更加无牵无挂。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后辽公主慕容音早就死了,”慕容音安静地微笑着,“除了对不起白虎外,我就算消失,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可你不一样,嬴抱月,”她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还有很多人在山下等着你回去呢。”
嬴抱月正在拼命调动不听使唤的手脚,闻言僵住了。
慕容音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知道她触及到了嬴抱月的死穴。
“比起我,有更多的人需要你。”
她轻声道。
“不要动。”
“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
耳边风声瞬间变得更加汹涌,嬴抱月猛地睁大双眼。
“不!”
第五百二十三章 换命
一道强光冲天而起,冲散天空厚厚的云层。
“快看!”
“怎么了?”
“山顶上发生什么了?”
昨天晚上守在篝火边睡着的姬嘉树在一阵惊呼声中被吵醒,勉强睁开双眼,无数人在他眼前跑动。
“怎么了?”
身边是姬清远的气息,察觉到兄长从地上站起,姬嘉树迷迷糊糊地问,“是抱月回来了么?”
“不是,”姬清远素来稳重的声线有些颤抖,“山上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姬嘉树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腾的一声站起,“发生什么了?”
下一刻已经无需姬清远回答,站在山下的人全都睁大了双眼。
一股耀眼的红光从云首峰峰顶射出,璀璨夺目甚至超过了初升的朝阳,红光外却隐隐泛着黑色的波纹,透出不祥的色彩。
随着这抹红光的升起,原本终年萦绕在云首峰外的云层被彻底打散,积雪的山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就如同仙女除下了面纱,一直隐藏在雾中的山峰忽然现身的一幕无比震撼人心,山下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只能怔怔望着群山深处云首峰露出的山体。
比起外人的震撼和惊喜,站在姬清远身边的慕容飞澜脸色却瞬间煞白,后辽仙官们的脸色也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
慕容飞澜神情大变,回头看向身边的下属,“云首峰的结界怎么突然解开了?国师那边怎么说?”
“太子殿下,”站在他身边的天阶修行者眼神动摇,“不太对劲,下官联系不上山鬼大人。”
“而且……”后辽仙官注视着远处的红光,眼中划过一丝恐惧,“殿下,那道光里蕴藏着神子的气息,山鬼大人动用了等阶二的力量!”
等阶二的力量?
姬嘉树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一边刚从帐篷里冲出来的陈子楚失声叫道,“山顶上发生什么了?白虎神子这是在和什么人对抗吗?”
“难道山上的西戎人还没死绝吗?”
“不对劲,就算淳于夜和乌禅胥还安然无恙,那两人也只是天阶,”姬清远深吸一口气,“即便那两人搞鬼,山鬼大人也不至于如此。”
“那是为什么?”一边挽着他的手的姬安歌想到了什么,忽然花容失色,“姐姐还没下山,难道是在对付姐姐?”
“抱月?”
姬嘉树愕然,“为什么要对付抱月?”
山鬼对嬴抱月再不满,也犯不着动用这么大的力量,且看远处那红光的势头,都足够推平一座山头了。
“也许不是对付,”姬安歌咬了咬唇,“也许山鬼大人是在为姐姐实现心愿。”
“心愿?”
周围一圈少年听见都愣住了。
“抱月她是三连魁首,按照山鬼大人之前的约定,是可以实现她一个心愿不假。”
赵光看着远处那股隐隐透着不祥之感的光,眉头拧紧,“可实现什么心愿会是那样一个阵势?”
“你们不知道,姐姐她身上有……”
姬安歌说到一半,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吧。
“有什么?”
姬嘉树已经大步跨到了她面前,眼神急切,“抱月身上怎么了?”
姬安歌回想起嬴抱月洗澡时她看到的红痕,捂着嘴将脸憋得通红,“我答应了姐姐不说出去的!”
“长姐!”
姬嘉树后背渗出冷汗,恨不得求姬安歌马上开口,这时众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没错,山鬼大人是在为抱月实现心愿。”
谁?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姬清远一个激灵回过头,看见出现在身后的人影,他倏然睁大双眼。
闻声望去的姬嘉树也吃了一惊。
“季大叔?”
布衣白发的男人就活生生站在自己身后,姬嘉树揉了揉双眼,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大公子,二公子,好久不见。”
季大从肩上取下破破烂烂的竹背篓,微笑道,“从中阶大典以来就没见到过了吧。”
“季大叔,您……您怎么会……”
姬清远望着眼前的老者,脑子有些乱,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季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季大瞥了一眼远处山顶上的红光,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但他眼中情绪消失得很快,“老朽来这里,是为了完成和一位老友的约定。”
他一边伸手在破烂的背篓里掏着什么,一边看向站在一边慕容飞澜,“太子殿下也好久不见了,虽然老朽想和你寒暄两句,但现在事态紧急,叙旧就以后再说吧。”
慕容飞澜神情有些异样,“前辈说的老友,难道是山鬼大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季大扫视了周围一圈,“太子殿下,老朽也就不多解释了,现在即刻疏散这里的人,高阶大典既然已经结束了,无关人等也该回家了。”
季大语气轻松,姬清远心中却泛起寒意。
高阶大典是结束了没错,但魁首却还未从山顶上下来。季大这么着急疏散围观人群,不像是收拾残局,反而像是等下要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害怕被其他人看见。
“季前辈,”慕容飞澜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到底发生什么了?山鬼大人托你来做什么?”
“慕容家的小子,别再问了,”季大叹了口气,“先驱赶人群吧,如果不想等下你们后辽修行界遭受灭顶之灾的话。”
慕容飞澜瞳孔微微收缩,向身边的下属挥了挥手,“快去做。”
后辽仙官们开始四处奔走,姬嘉树陈子楚赵光等人紧张起来。
“不行!抱月还没下来,我们不走!”
季大瞥了身边的少年人们一眼,“如果有太子殿下可以信任的修行者,也可以让他们留下。”
慕容飞澜点了点头,向驱赶人群的后辽仙官点头示意,姬嘉树等人得以留在原地。
“我相信春华君他们,是不会对后辽落井下石的。”
慕容飞澜看了一眼山顶,语气沉重。
“人太聪明也不好,”季大走到他身边,“你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慕容飞澜苦笑了一声,“我只希望我猜到的是错的。”
季大之所以会让他驱散人群,无非是不能让他国修行者看见的画面可能会出现,那什么样的画面最要命?
比如后辽的神子,当众陨落。
“她……”
慕容飞澜握紧双拳,注视着远处的山峰,轻声问道,“她这一次,能活下来吗?”
第五百二十四章 后手
这一次?
季大心头微动,看向身边挺拔的青年。
“山鬼她一定不知道你居然如此聪明。”
季大感叹不已,虽说得隐晦,但慕容飞澜显然早就知道了山顶上的那个人是谁。
连他都一直被慕容音和林书白两人瞒在鼓里,如果不是前不久山鬼忽然通过风法找到他,说自己命不久矣想找个值得相信的人托付后事,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季大怎么都想不到林书白当年决定要嫁的人居然是个女子,还是消失已久的后辽公主。
慕容音绝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自己的侄儿,那么就只可能是慕容飞澜自己猜出来的。
慕容飞澜静静注视着远处的山云首峰。
“看前辈的眼神,晚辈似乎没有猜错。”
季大苦笑,他答应了帮慕容音隐藏身份此时应当否认,但已经没有否认的意义了,出于私心,他也不想否认了。
最后的时刻,至少有一个亲人送她,也挺好。
“她知道你知道了么?”季大问。
慕容飞澜摇了摇头,“我不敢问,也不敢说。”
这个秘密他原本打算一辈子都藏在心底。
季大瞥了一眼身边眼神悲伤的青年,心中叹息,“你别怪她,她也有很多难处。”
“我不怪她,也没有资格怪她,”慕容飞澜轻声道,“她能把你叫来,证明她没有完全抛弃我们这些人。”
神子突然暴毙,必然会撼动后辽修行者的根基,被其他国家修行者看见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甚至可能会导致西戎人趁虚而入。但山鬼作为神子,在选择走上绝路之前,事先却也做好了安排。
慕容飞澜看了一眼身边衣着朴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对于这位林书白左膀右臂的本事,他很多年前就有所耳闻,山鬼这次能请动季大出山来稳定局势,也是对后辽尽到最后一份心了。
明明这个国家从未庇护过她,她却选择一直庇护这个国家。
他的姑母,从未对不起过后辽。
“这一次真的没回转的余地了吗?”慕容飞澜注视着远方的红光,鲜血从他的指缝流下。
“你应该知道她是在救谁吧?”
季大目光微微闪动,“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郡主。”
“那是两码事,”慕容飞澜目光沉沉,“我不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季大有些意外,“因为山鬼是你特别的人?”
“就算她和我毫无关系,我也会这么认为,”慕容飞澜死死盯着远处的红光,“抱月也不可能接受这个法子。”
一命换一命,这算什么?
“但这一切已经由不得她了,”季大呼出一口气,“山鬼是动真格的,为了这一次已经拼上了全力。”
连神灵都已经允许了,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慕容飞澜咬紧牙关,“你能去阻止她吗?”
“很遗憾,我没那个本事,”季大注视着远处被红光笼罩的山头,“云首峰峰顶此时都是结界,等阶二以下的修行者根本无法靠近。”
慕容音为了这一天准备许久,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在此刻打扰她。
“我什么都看不见!”
“风法根本进不去!”
身后传来陈子寒绝望的声音,慕容飞澜心头一沉,知道季大说的是对的。
没人能靠近云首峰,也没人知道此时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就快结束了。”
季大注视着远方的山顶上逐渐落下的红光,一只手贴在胸前,眼中划过哀痛和敬意。
“小姐,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季大在心中轻声道。
他不得不承认,林书白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中,并没有选错人。
慕容飞澜低下头。
无人看见,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
……
“您在看什么?山顶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稷躺在云首峰下的河滩边,正心急如焚地望着头顶上红光大作的山顶。
他身上摔断的骨头此时已经愈合大半,但他却依旧仰面躺在碎石上动弹不得。
因为一只雪白的巨掌正踩在他的胸口上。
李稷顺着虎腿向上,望着笼罩在他身上的巨大虎影。红光刚一出现,白虎就立即看向山顶,除了在他想爬起来时一脚踩住了他,其他时刻都只是仰头注视着山顶,宛如一尊石像。
察觉到了他的挣扎,白虎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脚掌缓缓下压。
“小子,别动。”
巨大的虎头依然直直望着山顶的方向,“我现在控制不了力道,你再乱动,我不保证不会压碎你的骨头。”
“那你倒是告诉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稷咬牙,“你既让我看明白了我的心,你就应该知道我重要的人就在山顶,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重要的人么?”
白虎低声重复了一遍。
祂沉默片刻,松开了爪子。
李稷一愣,翻身坐起,“您怎么了?”
不知为何,白虎蹲坐着的巨大背影,此时此刻看上去异常孤寂悲伤。
“没什么,”白虎静静道,“这毕竟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选择?”
李稷一愣。
“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么?”
白虎扬起头,盯着山上璀璨的红光,“允许自己所爱之人去死,到底算不上是一种喜欢。”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稷心头一跳,愕然盯着白虎的背影。
“小子,你现在上去只是碍事,你重要的人不会有事,”白虎轻声道,“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
只是,祂将再也见不到祂重要的人了。
“您,难道说……”
李稷心中惊涛骇浪,“您为什么会……”
白虎喜欢的人、山顶上此时腾起的红光、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各种事情在脑海中相撞,他忽然明白了白虎神允许了什么。
李稷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完全无法理解白虎神如何能做出这个选择。
“我只是知道了,我怎么样才能让她获得幸福。”
巨大的虎影消失了,银发少年的身影出现于碎石之上。
注视着山顶的红光,银发少年的目光纯净悲伤,但又充满了珍爱和疼惜。
“阿音的心愿,只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罢了。”
……
……
“慕容音!”
云首峰峰顶,狂风之中,嬴抱月手腕上的疤痕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但她的眼睛却已经全红了。
站在她对面的慕容音的脸颊几乎全被红色斑纹占据,却让她莫名有了一种妖冶的美。
“你意外的是个爱哭鬼呢。”
望着双眼通红将嘴唇咬出了血的嬴抱月,慕容音眼中划过一丝怜惜,“如果不是这次匆匆相遇,我还想和你说更多的话。”
“只可惜,我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塞进嬴抱月的衣襟,“我不知道我等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东西先给你吧。”
塞到怀中的布包有着硬硬的触感。
“这是?”
第五百二十五章 愿望
“这是剩下的安神丹。”
慕容音解释道,“也就是能迷晕兽神的丹药,我之前不是说了,我一共炼制了三枚,但只给了书白一枚吗?”
“这布包里,就是剩下的那两枚,”她轻声道,“我这七年一直都没动过,不知道还有没药效了。”
“不过反正可以一试,就都给你吧。”
嬴抱月闻言全身僵硬。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能够放倒神灵的丹药何其珍贵,连她师父当年也只得到了一枚,可如今慕容音却将剩下的所有丹药都给了她。
这口气简直就是在交代后事。
诅咒尚未完全转移,慕容音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了吗?
嬴抱月身体动不了,无法将丹药推回去,只能嘶哑着嗓子开口,“你拿回去,我不需要。”
“你现在不需要,不代表你将来不需要。”
慕容音微微一笑,凝视着嬴抱月的脸庞,“这两枚丹药我是用不上了,但你不一样。”
她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和希冀。
“你将来,一定能走得更远的。”
从今天开始,一直以来束缚着嬴抱月的枷锁就要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缺少的就只有时间而已,现在有了时间,她就可以尽情的提升境界。
慕容音毫不怀疑嬴抱月能够再一次成为神子。虽然这辈子她是水法者,水法者成为天阶有困难,但既然她都能帮助李稷成为水法天阶,她自己到时候应该也能解决这个问题。
嬴抱月一定会变得更强,也将会面对更多的考验,甚至可能需要直面神灵。在那时,自己做的这两枚丹药也许就能帮上她。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这一天了。
望着眼前眼圈通红的少女,慕容音心中有些遗憾。
“真可惜,不能看见你成为天阶的那一天了,”她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轻轻笑了笑,“你破境的场面想必会很壮观吧。”
“如果你想看见的话,你就松手啊,”嬴抱月望着她,声音哽咽起来,“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慕容音笑了笑,“这个仪式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
直到她的身体将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全部吸干之前,不会停止。
“我姑且还是个等阶二呢,”慕容音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痕,“我可比你更吸引这些诅咒。”
嬴抱月身上的诅咒已经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她身上,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慕容音不禁松了口气。
但她身上的疼痛也到达了顶点,在剧痛下,慕容音听见了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慕容音!”
嬴抱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一般,慕容音微微睁开双眼,血红的视野里,她隐隐绰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书白,你回来了吗?”
谁?
正焦急呼唤着慕容音的嬴抱月闻声彻底僵住。
慕容音,看到了谁?
“啊,抱歉,”慕容音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眼前的人脸清晰了一点,勉强恢复脸上了神智,苦笑道,“你和你师父的身形还真是像。”
相由心生,在观察她的这大半年内,慕容音发现嬴抱月的这具身体不知是受灵魂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越长越靠近林抱月原来的身体。
林抱月当年在身形和骨相上就和林书白极为相似,她刚刚因为剧痛一时间没看清人脸,结果就差点认错人。
不过既然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也就证明她大限将至了吧。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慕容音发现自己心中居然没有之前预想的恐惧,反而觉得十分轻松和期待。
“刚刚是我看错了。”
慕容音低头看向嬴抱月脚下,轻声开口。
“书白她,已经不会回来了啊。”
她的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
七年前的那个清晨,林书白接过她递来的丹药和婚书,放进怀里,忽然抬起头望着她道。
“阿音,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们之前的誓言,就当作不存在吧。”
她心停跳一拍,“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书白说完脸上有些后悔,“我不是要去打仗么?打仗的话出事很正常,我就是习惯性地说一句。”
然而她依旧心惊胆战,定定望着林书白不说话。
“抱歉,当我刚刚那句话没说过。”
林书白摸了摸脑袋,拍了拍怀里的婚书微笑起来,“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我连婚书都收了,自然是要嫁给你的。”
“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像是怕她追问,林书白拎起石头上的剑,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倏然消失在了山道上。
“林书白!”
她追上去一步,终究还是停在了原地。
她不能下山,早已习惯了等待。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她站在原地,怔怔回味着对方离开前的那一眼。。
那是林书白第一次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她。
她当时觉得奇怪又惊喜,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一次,就是她们的诀别。
“你不用为我感到伤心。”
察觉到身体内的生命快速流逝,慕容音抬起头看向对面眼圈红红的少女,“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太想见到书白了。”
明明身上布满了红痕痕,眼前女子的笑容却很宁静美丽。
嬴抱月怔怔看着对面之人。
“对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慕容音问道。
嬴抱月摇摇头。
“那就好,”慕容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难得的婚礼,我可不想吓到我的新娘。”
婚礼?
嬴抱月愣住,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慕容音之所以看上去和昨日不同,是因为她盘起了发髻。
而她头上的,是女子出嫁时才会盘的发髻。
今日清晨起来之时,她仔细地梳妆,戴上那枚林书白带给她的白玉发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去见她的新娘。
嬴抱月的视野模糊起来。
“你别哭啊,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慕容音笑了笑道,“我今日,终于能够嫁给你师父了。”
七年前那场未能完成的婚礼,今日,终于能够实现了。
有句话有些难以启齿,比起娶林书白,慕容音其实更想嫁给她。
不过既然林书白不守诺言先走一步,那么这一次谁嫁谁娶,就由她来说了算了。
慕容音闭上双眼。
这一次,不是幻觉,她真的看见那个长身玉立的黑衣女子从山道上走来,远远向她伸出了手。
“阿音!”
慕容音向前伸出手去。
“你来接我了呀。”
手被人握住,慕容音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轻轻呵出最后一口气,心满意足。
“林书白,你终于来娶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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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终嫁
慕容音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过幸福,幸福到让人不忍心打破。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握着嬴抱月手腕的手掌也变得无力。
最后一缕红痕从嬴抱月的指尖窜向她的手臂。
一切就要结束了。
云首峰峰顶一直肆虐的风雪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是在为这个为风诞生的女子送行。
万籁俱寂。
世界恢复宁静。
慕容音的手臂缓缓垂下,全身有如石头般僵硬冰冷。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不要!”
什么?
意识像是沉入了冰湖底,慕容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冰封在冰层之中。
但倏然有一股烈焰,刺穿了冰层。
啊!
慕容音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却忽然黑云压顶。
噗通一声,后背重重撞在雪地上,但她却并不觉得冷,只因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覆在她的身上。
她被人扑倒了。
慕容音仰面躺在地上的阵法之上,愣愣看着头顶上的天空。
发生什么了?
但比起她此时姿势的怪异,地面上忽然亮起的红光更加诡异。
刻在地上的阵法再一次红光大作,但这一次的红光和之前不一样,所有的光芒和风暴都向另一个方向,向慕容音身上的那个人涌去。
伴随着狂风奔涌,她身上的剧痛一点点减轻,视野也渐渐恢复。
慕容音睁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嬴抱月正趴在她身上,手掌牢牢抓着她的手腕,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原本已经到了她身上的红痕,居然开始重新回到嬴抱月身上!
“不可能!”
慕容音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这样才好,”趴在她身上的少女紧紧抱着她,声音悲喜交加,“太好了,赶上了。”
赶上?
慕容音呆呆躺在地面,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等等,为什么嬴抱月能动弹了?
就算她刚刚停止了呼吸,残留的真元还足够维持一阵子,地上的阵法不可能那么快解开,嬴抱月本应该还站在阵眼之中不能动弹才对。
可她不仅动了,还扑倒了自己。
这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音看向身下的阵法。
原本阵眼所在的位置,此时多了几个脚印。
不,那不光是脚印。
慕容音瞳孔微微收缩,阵眼和阵身总共四十六个结点,被踩掉三个,被改掉三个。
就是这区区六处改动,却让她的阵法发生了近乎颠覆的巨大改变。
不是破解,而是改变。
她的阵法,被人逆转了。
“你……”慕容音僵硬地看向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你干了什么?”
嬴抱月没有说话,她伏在慕容音身上,浑身的筋肉都在颤抖。
鲜红的疤痕重新爬上她的皮肤,像是锁链一般嵌入她的身体。
“抱月,快住手!”
慕容音目眦尽裂,咬牙调动全身真元,想要重新将诅咒吸引回来,然而她却愕然发现,那些诅咒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正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往回拖。
下一刻不等她再次发力,她的手臂被人推到头顶,牢牢按在了地面上。
“嬴抱月?”
“不要这样,”嬴抱月脸色煞白,嘴唇都在颤抖,但她死死咬紧牙关,满眼恳求地望着她,“不要。”
慕容音目光有些恍惚,想起了刚刚她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声不要。
那是嬴抱月的声音吗?
嬴抱月握紧慕容音的手腕,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的诅咒我自己来扛,不用牺牲你。”
“这不是你的诅咒!”
慕容音望着她,勉力调动全身神魂,准备夺回主导权,“嬴抱月,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因为这个诅咒而死,那么也应该是始作俑者的她,而不是无辜的嬴抱月。
更何况她早就心存死志,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嬴抱月,你给我停下!”
“我什么都安排好了,可以安心去陪你师父了,这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慕容音咬牙道,“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
说完她就要翻身坐起,但趴在她身上的少女不知为何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压着她的肩膀,脸庞直直逼到她的眼前。
“谁说没人需要你了?”
“就是已经没有了!”慕容音不想和她纠缠,伸手想重画地上的阵法。
“有!”
她的另一只手忽然也被人握住,滚烫的热度透过肌肤简直要灼伤了她的肉体。
“我就需要你!”
她的脖子被人搂住,少女的声音在极尽距离里响在她的耳边。
“你要是死了,我将来成亲的时候上面高堂坐谁呢。”
“师娘。”
慕容音僵住了。
“你叫我什么?”
“师娘。”
嬴抱月直起双臂,注视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轻声道,“不要丢下我,师娘。”
慕容音躺在地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半边身体都有些酥麻。
可即便在这个时候,她身上诅咒还在源源不断重新转移到嬴抱月身上。
“不行!”
看着地上的红光慕容音心惊胆战,现在根本不是她丢不丢下嬴抱月的问题,而是这么继续下去,嬴抱月就会死。
她反手握住嬴抱月的手腕,“我说了,即便你成为神子也无济于事,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
“你再不停下,你是想死吗?”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准备重新将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但不等她动作,她的手臂再次被人按住。
“我不会死的。”
嬴抱月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师娘,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你不要再做傻事。”
“你答应我有什么用?”
慕容音眼中涌起悲愤,“我说了,就算你能成为神子也……”
“那我成为人神就好了。”
慕容音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看着伏在她身上的少女。
嬴抱月注视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如果成为神子不行的话,我就成为人神。”
嬴抱月轻声道,“师娘,相信我,我不会死的。”
慕容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惊得脑海一片空白,“你……”
人神是能那么轻而易举说出口的吗?
再说了,嬴抱月准备怎么过等阶二那关?“
“你若想哄我,也找个别的理由,”慕容音胸口微微起伏,望着嬴抱月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前诅咒上身的感觉在脑海里复苏,她呆呆道。
“你在成为人神之前,大概就先痛死了。”
嬴抱月轻声道。
“那这也是我的疼痛,我不要和任何人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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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不要
“你的疼痛?”
慕容音呆呆望着嬴抱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都在说什么?你魔怔了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修行者?
明明是飞来横祸,却还强行揽到自己身上?
如果嬴抱月是这么天真愚善的一个人,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没有魔怔。”
嬴抱月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身上的疤痕,披着凌乱的衣衫直起身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魔怔了的人是你,师娘。”
“我?”
虽是她让嬴抱月这么叫的,但嬴抱月真的改口叫了师娘,慕容音一时间却回不过神来,只能愣愣重复道,“我怎么了?”
嬴抱月此时看她的眼神,让慕容音倍感压力。
之前身陷阵法之中时,嬴抱月就像一只小羊羔一般无助惊慌,可此时她半跪在地上盯着自己,目光却如刀锋般凌厉。
“师娘,你口口声声说我身上的诅咒是你的罪孽,那我问你,是你用这诅咒来咒杀我的么?”
“这……倒不是。”
“姑且不谈这诅咒被人篡改了,就算没被人改,你最多也只是造了这个诅咒的人,杀人者另有其人。”
换言之,慕容音就是造了个兵器。
结果她却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和古籍中所写的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拿刀把人杀死后,说“杀死人的不是我,是兵器”的人正好相反。
“我被其他人咒杀而死,和你这个造阵法的人有什么关系?”
嬴抱月瞪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声音冰冷。
“如果我因这诅咒而死就是你的罪孽了,那这世上的铸剑师早该死了千八百回了!”
慕容音僵硬地躺在地上,被眼前少女的气势彻底压倒。
啊……
抱月生气了。
虽然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但慕容音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嬴抱月动了真火。
像林书白林抱月这种平时言笑晏晏的人生起气来,是真的可怕。
偏偏她说的道理并没有错,不过一般人处于被救一方时,很难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
慕容音本能地有些气短,干咳了一声,“我说了,我并不是全为了救你。”
嬴抱月瞥了她一眼,“哦?那你是想要为我师父殉情?”
自己准备这么做是一回事,但就这么大喇喇被小辈点出来是另一回事,慕容音顿时脸孔发烧。
她生硬地别过头去,“这是我和书白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你师父临终前让我照顾你,我救你也是为了圆你师父的心愿。”
“不要拿我师父当借口,”嬴抱月淡淡道,“你在山上躲了一辈子,还想继续躲下去?”
慕容音愕然瞪大双眼,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
嬴抱月怎么能这么说她?!
“对不起,是我说得太重了,”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愧疚,但她抿紧唇,脸上并没有悔意,“师娘,我只是身上刻上了诅咒,但你的心上却有诅咒。”
这个诅咒宛如脓血一般存在于慕容音的心上,非得要一次性戳破不可。
“师娘,自我重生以来你就一直注视着我,”嬴抱月道,“但如果我没猜错,当初我在东吴参加中阶大典,进亡者林之时,你并没有看见吧?”
“怎么突然提起中阶大典?”慕容音一愣,“不对,你怎么知道?”
没错,在东吴之时,她的风法的确未能进入亡者林。
她只看见嬴抱月等人进入亡者林后平安归来,并不知道众人在林中发生了什么。
“果然如此。”
嬴抱月长叹一声。
亡者林中的阵法是嬴帝留下的,也是她这一路上参加各场大典中遇到的最为强大的一个阵法,以山鬼当时距离之遥远,果然没能进入。
“师娘,我凶你并不是因为我想责怪你,”嬴抱月俯下身,自上而下注视着慕容音的眼睛,“相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如今的你,就如同过去的我。”
“过去的你?”
慕容音怔怔开口。
“没错,”嬴抱月轻声道,“我也曾像你一样,把一个人的死当成自己的罪孽,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自己,为了赎罪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慕容音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了嬴抱月在说谁。
某种意义上,她们俩都是“未亡人。”
山鬼于大司命,正如昭阳郡主于皇长子嬴苏。
“怀念亡者并没有错,但事事都用亡者当理由,这是错的,”嬴抱月凝视着慕容音的眼睛,“惩罚自己,并不会让亡者好过。”
她们两人的“亡者”,都是极爱极爱她们的人啊。
“师娘,我问你,如果我师父今日在这里,献祭你的命能让我活下去,她会不会让你这么做?”
“书白她……”
慕容音僵住了。
“也许……会吧?”
以林书白的温柔也许是不忍心没错,但林抱月在林书白心中的分量太重了,慕容音想着想着眼中划过一丝恐惧。
当她和林抱月只能活一个的时候,林书白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真的只是想想都让她浑身战栗。
“会?”
一直成竹在胸的嬴抱月闻言愣了愣,望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她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你还真的和我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子。”
“什么?”
慕容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肩膀却被人按住。
“师娘,我记得你之前说,你觉得我和师父很像对吗?”
“是……这样没错。”
慕容音愣愣道。
嬴抱月继续问,“那是不是,我和她想问题的方式,也很像?”
“好像……也没错。”
林抱月和林书白的相似本就不是在皮相上,更多的是内在。
尤其说起话来时的语气和那些惊世骇俗的意见,更是格外相似。
“像的话就没问题了。”
嬴抱月盯住慕容音的眼睛,“那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注视着额头都要贴上她的额头的嬴抱月,慕容音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这件事是我前不久才想清楚的,但既然你觉得我和师父是一类人,我觉得我需要告诉你。”
嬴抱月指了指自己,微笑道,“我和师父,都不是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人。”
这话有点绕,慕容音没听明白,呆呆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不管明面上有多少理由,不管我们拿出多少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要我们愿意和一个人结下正式的婚姻,就意味着我们其实是打心底喜欢那个人的。”
“不是演戏,不是勉为其难,一切都出自本心。”
慕容音呆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知道吗?慕容音。”
嬴抱月俯下身,轻声道,“我师父她,其实非常非常喜欢你啊。”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终知
身下雪地冰凉,脸颊却滚烫不已。
自从成为神子以来,这大概是慕容音最失态也最震惊的一天。
但此时她已经无心去想后辽国师的脸已经被她丢掉多少了,只是呆呆望着和她近在咫尺的少女,“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她大概是真心喜欢你的,”嬴抱月摸了摸慕容音头顶上的发簪,“想嫁给你想得不得了。”
“你……”
慕容音微微昂起头,听见自己的骨节在嘎吱嘎吱作响,不管怎么控制她的声音都抑制不住得发颤,“你怕不是为了阻止我自杀,在编瞎话吧?”
嬴抱月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编瞎话?”
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阵法,“阵法已毁,你暂时控制不了我了,至少我争不赢你我还能跑。”
她是想让山鬼彻底打消自毁的念头,才留在这里说了刚刚这一番话。
嬴抱月苦笑一声,“再说了,说刚刚那些话,我牺牲也很大好么?”
慕容音愣了愣,忽然想起当年她和林书白讨论林抱月到底喜欢谁时的对话。
林书白说过林抱月是忍得了疼也忍得了情的人,在她面前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谁,可刚刚……
嬴抱月是不是承认了什么?
慕容音吃惊道,“抱月,你对皇长子……”
“现在不是主要讨论我的问题,”嬴抱月别过头去,“总之,当年是我肯嫁的。”
哦豁……
慕容音微微睁大眼睛,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现在比林书白多知道了一个秘密。
这么看来,嬴抱月上辈子情窦到底开没开?
既然她说她也是才明白不久,也就说她是亡者林中意识到的?
慕容音忽然猜到嬴抱月在亡者林中见到谁了。
“抱月,难道说你上辈子没意识到你喜欢皇长子么?”
慕容音好奇极了,还是说嬴抱月只是对嬴苏只是有好感,就像是初恋一般,还未曾真正动情?
“好了,别再说我的事了,”嬴抱月招架不住,把话题拉了回来,“总之,你不用怀疑师父对你的心意,你们的婚约对师父并不是一场戏。”
慕容音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可是,书白明明说……”
“师父有和你说那是一场戏吗?”嬴抱月打断她,盯着慕容音的双眼问道,“你们之间成婚只是演给外人看的,师父真的在你面前直接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慕容音愣住。
好像,还真的没有。
“可是……书白她没有否认过……”
慕容音有些语无伦次,“她一次都没有……”
“那是因为先提起此事的人是你吧?”嬴抱月苦笑,“是不是你先和师父说,你们之间的婚事,只是一场戏,是做给别人看的?”
慕容音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呆住了。
没错。
先反问林书白是不是做戏的人,是她。
是她,不是林书白。
“果然如此,”看见慕容音的反应嬴抱月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简直是她上辈子和嬴苏之间婚事的翻版。
当年嬴苏向她求婚的时候,用的借口是不想让嬴昊得逞,总之没提自己的本心,导致他们两人的心意就此错过。
慕容音和林书白也是如此。
“你既然这么开口了,师父想必认为你不喜欢她,她又怎么好开口说她喜欢你呢?”
望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女子,嬴抱月心中无比感慨。
慕容音和林书白同为女子,慕容音还被困在山顶上无法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她和嬴苏那时还要复杂。
“可是……”
慕容音还是难以释怀,“书白应该知道我喜欢她……”
她对林书白的依赖几乎表露无遗,就算在提及婚事之时她受了打击没有明说,但她也说过想要林书白这个人,林书白不至于不明白她的心意吧?
“只能说,你的情况太特殊了,让师父不敢说她喜欢你。”
嬴抱月的目光复杂起来,就如同当年她和嬴苏之间年龄和经历的差距,让嬴苏无法向她开口一样,她师父当年应该也面对同样的困境,不,应该是更大的困境。
山鬼不仅年龄小,还不谙世事,上了西岭雪山后能接触到的外人就只有林书白一人,如果山鬼真的对林书白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她师父当年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应该是罪恶感。
“我姑且问一句,”林抱月眸光闪了闪,“师父她当年,有没有说过要带你下山?”
慕容音吃惊得快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心情愈发苦涩。
想到林书白当年明明深陷困扰,她这个徒弟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就有些难过。
“师娘,在师父的家乡,有种说法叫作雏鸟效应,”嬴抱月苦笑道,“说的是雏鸟会将第一眼见到的人当成母亲。”
慕容音一愣,“可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嬴抱月笑了笑,“但这是站在外人的角度。”
可从林书白视角来看,她恐怕觉得自己是在拐带未成年少女。
“我打个比方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嬴抱月想了想,随口道。
“比如你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捡到了一个比你小上好几岁的孩子,然后你们两人朝夕相处,那个孩子不见外人,你一个人把那个孩子养大了,那个孩子长大后喜欢上了你,你觉得,你能接受吗?”
慕容音设想了一下,目光有些凝滞,“这……”
“你看,很难接受吧?”
嬴抱月苦笑,“你会想,那个孩子是真的喜欢上了你呢,还是因为她只能接触到你呢?”
若那孩子是个男孩也罢了,假如是同性别的女孩,简直更要命。这里毕竟不是现代,在山海大陆上女子之间相恋是相当大逆不道的。
慕容音说不出话来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却从未想过林书白如何看待她们之间的关系。
“你说的没错。”
慕容音垂下视线,心情苦涩难言。
她没想到,在林书白故去七年后,她才第一次接触到林书白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过……”
慕容音忽然抬起头,望着嬴抱月目光疑惑,“抱月,你怎么好像对这种事很熟悉似的?”
皇长子虽然比嬴抱月大十岁,但嬴抱月又不是他养大的。
她作为当事人都没看懂,嬴抱月怎么会那么明白林书白当年的心境呢?
第五百二十九章 比方
“我……”
嬴抱月愣了愣,“我就是打个比方。”
“你不是说我和师父很像么?我多少能明白师父的心情。”
望着慕容音美丽的脸庞,嬴抱月心情复杂。
“如果我没有猜错,师父当年应该是希望你下山看看,等你重新审视了你对她的感情后,再对你开口的。”
慕容音目光恍惚。
林书白当年,原来考虑了这么多吗?
这时诅咒已经重新全部回到了嬴抱月的身上,她咬牙翻身从慕容音身上坐起,立刻束好领口,将全身严严实实地裹上。
“抱月,你……”
慕容音发热的脑子瞬间凉了下来,恍然意识到嬴抱月之前和她说林书白的事一半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猛地抓住嬴抱月的手腕,嬴抱月却已经不再慌乱。
“你再抓也没用,这诅咒已经不会再回到你身上了。”
慕容音愕然不已,“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回想起之前嬴抱月重新将诅咒引回自己身上的那一幕,她还是觉得诡异至极,全过程她都不明白到底为何会如此。
可笑她一个神子,居然让一个等阶四的修行者逃脱了自己的控制,她还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嬴抱月从动弹不得到直接逆转她的阵法,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对,首先嬴抱月到底是什么时候重新能够动弹的?
慕容音记得清楚,就在她因为剧痛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嬴抱月都还被牢牢束缚在阵法中,丝毫没有挣脱的痕迹。
“我做了什么你刚刚不是看见了么?”嬴抱月看向地上的阵法,“我改了你的阵法。”
慕容音咬牙问道,“什么时候改的?”
“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嬴抱月道,“大概就是我握住你的手的前一息吧。”
现在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还后怕不已。
不得不说慕容音的实力的确十分强劲,即便身体被诅咒侵蚀却还能维持住阵法,她虽然看出了脚下阵法的阵眼,身体却一直不能动,直到最后一刻,慕容音彻底抵挡不住疼痛失去意识的瞬间,嬴抱月才抓住了短暂的一个空隙,冲破了阵法。
“前一息?”
慕容音瞳孔微微收缩,嬴抱月的声音平静,她听来却如被人当头一棒。
嬴抱月正好卡在诅咒尚未完全转移之前握住了她的手,这也意味着她失去意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就在那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嬴抱月不但取回对身体的掌控,还破坏了她花了半年设计出的阵法……
不对,不是破坏。
慕容音盯着地上的痕迹,嬴抱月是一眼就找到了所有阵眼,并精准地进行了修改。
逆转别人阵法这样的操作,一般的阵师在全盛状态下都要思虑良久,可嬴抱月不仅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了,这还只是她同时做的几件事里的一件。
“你……”
瞠目结舌不足以形容慕容音现在的心情,“你到底是怎么解开我的阵法的?”
“阵法不是我解开的,是你在最后时刻身体虚弱,对阵法的控制力减弱,我才钻了空子。”
嬴抱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凝视着慕容音的目光简直是爱恨交织,“你知道吗?你差点把我吓死。”
其实慕容音的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如果不是最后这人因为剧痛恍惚了一下,真的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那一瞬间的空隙对嬴抱月而言简直就是生死时速,如果差那么一点,慕容音就救不回来了。
嬴抱月后怕不已,但想起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她心头微跳。
就在慕容音放松对阵法掌控的一瞬间,她听见慕容音叫了她师父的名字。
嬴抱月不知道慕容音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但就是那一声“林书白”,让慕容音放松了警惕,也让她抓到了逆转的机会。
“你是说,就在我叫了书白名字的时候?”
听着嬴抱月的喃喃自语,慕容音怔住了。
“我……”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的确见到了林书白。
“那个时候。”
慕容音轻声道。
“我看见了你师父来接我。”
“是吗?”嬴抱月咬紧牙关,心中一痛,“你果然看见她了么?”
她原本并不相信天意,但在逆转慕容音阵法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有如神助。
以她现在的境界和能力,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篡改一个神子的阵法。可就在那生死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附在了她身上一般,她整个人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瞬间就改完了地上的阵法,快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也许,那一刻真的有别的力量帮助了她。
“慕容音,”嬴抱月轻声道,“我想,师父她并不是来接你。”
在最后的那一刻,那名已经不在这世间的女子,再一次救了这个名叫慕容音的女子。
“师父她,希望你活下去。”
“活下去……”
慕容音怔怔重复道。
“我也希望你活下去,”嬴抱月轻声道,“我已经没有师父了,我不能再没有师娘。”
慕容音望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知道为什么之前嬴抱月迟迟不肯改口。嬴抱月没有父母,对她而言林书白就是一切,两人比起师徒,更似母女。
故而对嬴抱月而言,让她认师娘,等于是让她认个父亲那般意义重大。
慕容音原本没想到,嬴抱月真的会承认她。
“你之前说,你成亲的时候,需要有人坐高堂之上?”
慕容音轻声问道。
嬴抱月耳根有些烫,之前她情急之下说的话,没想到被慕容音记住了。
既然说了就得认。
“嗯,”嬴抱月点头,“我也没别的人可以请了。”
“那你这辈子准备成亲了?”
慕容音忽然有种多了个女儿的心情,连珠炮地问道,“什么时候办喜事?你打算嫁给谁?春华君?”
“我只是说将来要成亲时的事,”嬴抱月苦笑,“又不是说我马上就要嫁。”
慕容音视线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可你若是真想要成亲,现在就嫁了吧。”
她看向嬴抱月裹得紧紧的手腕,轻声道。
“如果你不是马上就要嫁,你能保证你能活到那一天么?”
第五百三十章 拯救
嬴抱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慕容音的眼睛。
“我愿意当你的高堂,愿意看着你成亲,”慕容音抿紧唇,“但如果你活不下来,这又有什么意义?”
“嬴抱月,你只有不到半年的寿命了。”
且不说嬴抱月说的成为人神一事有多么虚无缥缈,就算她破境速度真的还能继续加快,境界能飞速上升,可成为人神之前,她总要成为神子吧?
慕容音抚了抚自己还残留着疼痛的身体,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推测,现在她是真的试过了这个诅咒到了神子身上会变得如何。
“嬴抱月,你应该看到我刚刚变成什么模样了吧?”
“你不要不信邪,”慕容音深吸一口气,“这个诅咒真的是无法化解的。”
如果真有法子化解,她早就试了,不会选择转嫁这种方式。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是神子,她都已经亲身试过了,并差点丧命,嬴抱月居然还抱有侥幸心理。
“等在你面前的是一条死路,”慕容音目光哀伤,“你真的要冒着查到你师父去世的真相前就死去的风险,选择这条死路么?”
“还是说你觉得你特别到能枉顾这世间的常理?”
慕容音心情无比复杂。
这一路来,嬴抱月的确创造了很多奇迹,但有些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人不能这么狂妄。
“师娘,我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嬴抱月轻声道,“我只是相信。”
“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总有不伤害别人,她也能活下来的法子。
向死而生,不代表她放弃了生的希望。
嬴抱月用缠着布条的手反握住慕容音的手,“师娘,我没有放弃,你也不要放弃。”
看见慕容音脸上的犹豫,嬴抱月明白她在慕容音心中的分量终究是不够,目光闪了闪道。
“师娘,你就没有想过,我都能回来,师父也许也能回来呢?”
慕容音猛地抬起头,眼中光彩惊人。
嬴抱月明白她找对方法了。
“按照师父之前留给你的话,说明师父早就预料到了我会重生,”嬴抱月笃定道,“既然师父什么都预料到了,她肯定也为自己做好了完备的打算。”
“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音迟疑地问。
“相信我,一定是这样,”嬴抱月抑制住心中的酸涩,胸有成竹道,“我说了,我能够猜到师父的打算,之前预测的也一直都很准不是吗?”
“没错,”慕容音眼中燃起一丝希冀,“你之前猜的都挺有道理的。”
“所以这一次,我猜的一定也没错。”
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握成拳,脸上扬起笑容,“师父她做人最负责任了,在临走前收了你的婚书,就说明她准备对你负责一辈子,怎么会轻易丢下你呢?”
慕容音呼吸急促起来,像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梦。
“也就是说,你师父没事?”
“恐怕只是执行她的计划的时候出了意外,”嬴抱月微笑着,紧握的拳头里指尖扎入掌心,“就像我一样,她会回来的,只是要辛苦你多等几年。”
“我等,”慕容音声音颤抖起来,“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等。”
“那就好,”嬴抱月眼圈微红,“所以师娘,你不能死。如果师父回来没有看到你,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我知道了,”慕容音捂住胸口,着急地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口,“我一定不会再寻死,我……”
说到一半她顿忽然住,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可你怎么办?”
她如果要活下去,嬴抱月怎么办?
“您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会保,”好不容易打消了慕容音寻死的念头,嬴抱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乘胜追击,“我也想要再次见到师父呀,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命呢?”
那倒是。
慕容音这下倒是相信了嬴抱月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活下去了。
“我们一起去找方法吧,”她握紧嬴抱月的手,“能解开你身上诅咒的方法。”
还有能让两个人都活下去的方法。
“嗯,”嬴抱月笑着点头,目光柔和,“好。”
放弃了寻死的念头,慕容音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她问道。
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下一步,嬴抱月准备怎么办?
一直以来,嬴抱月的旅途都是沿着大典的轨迹,可现在初阶中阶高阶都已经结束,接下来她要何去何从?
“我?”
嬴抱月目光怔了怔,看向山下,“我准备先去北寒阁一趟。”
她有些疑问需要去见许沧海一面问清楚,还有许多帐要和北寒阁清算。
“不,”慕容音摇了摇头,严肃地注视着她,“我建议你先去中唐。”
“中唐?”
嬴抱月愣了愣,“为什么?”
她本能地看向自己的肚子,“我又没有怀孕。”
什么?
慕容音险些被一口气呛到,好在她大概明白嬴抱月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毕竟她听说过,林书白的两个孩子都是在中唐出生的。
可是……
感情对这对师徒而言,中唐就是个坐月子的地方吗?
慕容音顺了口气,伸手狠狠戳了戳嬴抱月的额头。
“我不是让你去中唐养胎!”
嬴抱月呆呆道,“那去中唐做什么?”
慕容音叹了口气,探过身整理起嬴抱月身上凌乱的衣衫。
“抱月,你都没有发现,你已经遍体鳞伤了吗?”
自在前秦重生以来,嬴抱月就一直在战斗。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高阶大典,她不断地突破自己的极限,却也在伤害自己的身体,体内积攒下了巨大的亏空。
虽然林书白临终前说过让她不要管她,让嬴抱月自己在磨练中成长,但慕容音很清楚,弓弦如果崩得太紧,总有会断的一天。
之前高阶大典的关卡严酷,是她想着她反正最后会带走嬴抱月身上的诅咒,没了诅咒嬴抱月自我疗伤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大影响。
可现在诅咒没有解成,嬴抱月身上留下的就只有一路上历经艰险留下的暗伤。
“先不提诅咒会不会提起发作了,”慕容音目光严峻,口气严厉,“抱月,你再不停下来养伤,在诅咒发作之前,你恐怕会先精血耗尽而死。”
第五百三十一章 打算
“精血耗尽?”
嬴抱月笑了笑,“师娘,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我会注意调理的。”
“你还不如不明白,”慕容音冷冷看着她,“你师父说你通晓医术,可医者不自医。”
嬴抱月通晓医术只是给了她肆无忌惮的胆子,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人有小心对待自己的身体。
迄今为止,嬴抱月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强行破境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她的确及时处理了身上的伤口,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但其实身体内部却早已千疮百孔。
明面上还能粉饰太平,内里却拉下了巨大亏空,伤及根本。
这也是慕容音要嬴抱月去中唐的原因。
她现在的状态不是看个大夫吃上几服药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在气候温暖的地方彻底地休养调理。
坐月子……没错。
某种意义上,嬴抱月的确是需要去中唐坐个“月子”。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想抓紧时间多做些事,”慕容音声音苦涩,“但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在这最后的时间倒下了的话,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这样吧,”慕容音目光忽然坚毅起来,“北寒阁那边,我替你去。”
“什么?”
嬴抱月这下再也无法保持淡定,震惊地看着面前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女人,“师娘,你莫不是要……”
“你没听错,”慕容音瞥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我要下山。”
“我去找许沧海。”
“你……”嬴抱月吓得说不出话来,“师娘,你冷静点。”
她慌张不已,“不就是去中唐么?我去就是了,你没必要……”
“我不是单单为了你。”
慕容音打断她,神情凝重,“你之前那句话说的没错。”
“我在这山上已经躲得够久了,”她看向远处茫茫的天际,“我不能再躲下去了。”
“可是……”
嬴抱月是真的慌了,“师娘,你如果下山的话,万一西戎人……”
“我当然知道可能发生什么,”慕容音淡淡道,“可我连死都不怕了,又怕什么身份暴露呢?”
“可是……”
嬴抱月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阻止,一只手却忽然放到了她的脑袋上。
“别担心,我也没那么蠢,”慕容音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我没什么出门的经验,不会那么鲁莽地一个人跑去北魏的。”
她看向云雾缭绕的山下,“正好我今日拜托了一位朋友过来,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请他陪我一起去。”
“朋友?”
嬴抱月一愣,“谁?”
“是个你也认识的人。”
“说起来,我请他来,本是为了处理我的后事的,”慕容音沉吟一声,“现在我没死成,他应该很惊讶吧?”
……
……
季大的确很惊讶。
峰顶二人之间的形势大起大落,远在山下的一群人的心境也跌宕起伏。
“动静……停下来了?”
云首峰峰顶的红光在消失了一瞬之后再次出现,过了一会儿后又消失殆尽。
天起峰山脚下,姬嘉树、慕容飞澜一行人盯着远处的山头,目光有些懵然。
“发生什么了?”
慕容飞澜猛地看向身边的季大,“季前辈,她……”
“她没事。”
季大定定看着远处的山峰,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
慕容飞澜揪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一刻,他不是为了后辽国师的生还而感到庆幸,而是为那个他幼年时就十分心疼的女子再一次死里逃生而感到欢欣。
“可是,等等……”
高兴过后,慕容飞澜却倏然清醒了过来。
“山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情况会忽然有变?”
整座西岭雪山可以说都是山鬼的领地,她想要做什么,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对。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凝视着远方积雪覆盖的山头,季大苦笑一声,“在那种境地还能逆转,真是敌不过她啊。”
慕容飞澜眉梢微动,他隐隐意识到,季大所说的这个“她”,指的并不是山鬼。
“山鬼不会有事了,”季大深深看了慕容飞澜一眼,“但她想救的人也救不成了。”
慕容飞澜心头一跳,“难道说抱月她……”
“没错。”
两人之前对话时已经拉起了屏障,季大瞥了一眼身后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殷切等待嬴抱月下山的姬嘉树姬清远等人。
“抱月逆转了山鬼的阵法,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慕容飞澜目光凝住,“抱月她身上果然有致命之伤?”
之前在东吴之时他就察觉到嬴抱月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但嬴抱月一直勉力隐藏,他才没有说破,此时看来,他那个不愿意承认的猜想是真的。
“虽说不是什么致命之伤,但也差不多。”
“最多只有半年了吧,”季大目光凝重,“如果不好好调养,时间会更短。”
慕容飞澜只觉整个人被重重一击,退后一步。
“终究,每个人的命,只有她自己能保。”
季大叹了口气,看了一边呆住的少年一眼,淡淡道,“这条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我们这些人,也只能接受。”
就像当年他无法阻止林书白一样,他如今也无法改变嬴抱月的选择。
“人这种东西脆弱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季大拍了拍慕容飞澜的肩膀,“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不留遗憾。”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到了这般岁数才想通。
“小子,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有些话,还是趁早说吧。”
季大说完,越过慕容飞澜走回姬清远等人中间,慕容飞澜一时回不过神来,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清远,过来。”
季大拎起他放在地上的背篓,向姬清远招手,“叔给你从南楚带了东西来。”
“什么东西?”
姬清远一愣,季大刚刚一直和慕容飞澜站在一起说话,他没听清这两人说了什么,只听见了最后两句。
季大好像在劝慕容飞澜做人不要后悔,可为什么他会突然提到这些?
“我刚刚说的后面两句话你也听见了吧,”季大从竹篮里掏出一个布包,递到姬清远手中。
“这是?”
第五百三十二章 安排
姬清远捧着布包,有些无措。
从分量上来看,这好像是本书?
季大千里迢迢给他带了本书来?
姬清远眉头微蹙,“季大叔,记得上次在东吴碰见,我说过我想要一把剑。”
“啊,那事我记着呢,”季大揉揉鼻子,“但我还没找到适合你的剑,这次这个不是。”
他瞥了一眼姬清远手上的布包,“这不是我送你的东西,是你爹送你的。”
姬清远手抖了抖,险些将手上的东西丢了,“我爹?”
季大看着那本摇摇欲坠的书,伸手垫了一把,“你至于惊成这样么?”
姬清远这反应的确很真实了,姬墨这爹当得可真是失败。
“不,我只是……”姬清远神情有些微妙,“那个人很少送我东西。”
姬墨主动来找他,几乎就没什么好事。
“这东西是我自作主张从南楚国师的书房里拿来的,不是你爹说要送你的,”季大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东西。”
拿?
确定不是偷吗?
姬清远心情更微妙,“那我能打开吗?”
“能啊,”季大打个呵欠,“放心吧,你爹要追杀也是追杀我,他绝对不好意思找你要回去的。”
为什么?
姬清远看向手上破烂的布包,这里面装的难道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手中布包,一边的姬安歌和姬嘉树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然而看见布包里的东西,三人都愣住了。
“这是……”
姬清远拿起手中破旧的书册,“千字文?”
“如你所见,”季大耸耸肩,“也不可能是别的。”
“大哥,这本书是你的?”
姬安歌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书册,她小时候学认字也是用的千字文,用的就是姬清远书房里的书,她记得姬清远书房里那本千字文并不长这个模样。
眼前这本千字文远比姬清远书房里的破旧,最大的不同在于这本千字文是手写的。
姬嘉树也有些意外,他启蒙时用的千字文是姬家书塾里统一刻印的,和眼前这本也不一样。
然而和一边惊奇的弟妹不同,姬清远怔怔盯着手中的书册,整个人如同一座石像般僵住了。
“看来我没有猜错,这本书还真是你的,”季大在一边觑着他的神情,目光有些感慨,“你当时应该还小吧?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居然记得。”
“我……”
姬清远缓缓打开书册的扉页,静静望着上面的口水渍和手掌印。
“大哥,这书还真是你的?”
姬安歌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书页上脏兮兮的小手印,伸手比了比,“这是什么?小娃娃的手印?”
“当年是个小娃娃,”季大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清远一眼,“可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难道是……”
姬嘉树怔了怔,他看着千字文上的笔迹,缓缓睁大双眼。
察觉到姬嘉树身上气息的变化,姬安歌回头看他,“嘉树,你怎么了?”
姬嘉树注视着书页上工整的笔迹,轻声道,“这是爹的笔迹。”
“啊?”
姬安歌愣住了。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是因为他见过的父亲所写的东西几乎都是行书。
他从未见过父亲写过如此工整的正楷大字。
偏偏写的不是公文,不是奏表,而只是给小儿识字用的千字文。
姬嘉树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看着姬清远的神情,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本千字文是姬墨亲手所书,专门写给自己长子识字用的。
姬嘉树闭上双眼。
他仿佛看见很多年前,那个初为人父的男人手执毛笔,在书房中无比耐心地抄写着一个个大字,精心地编纂成册,一只手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一只手指着书册上的大字教他认字。
怀中的孩子不算安分,在他怀中不断挣动着,口水滴落在书页上,小手一下子按了上去,男人眼神无奈,却只是将孩子的手拿开,继续教着一个个字。
那样一幅画面无比真实,却又无比遥远。
为什么之后会变成那样呢?
姬嘉树很真的难想象,他那位冷酷的父亲和对父亲毫无感情的兄长之间居然会有这样一段过去。
“大哥,这真的是爹给你写的?”
姬安歌也难以置信,见鬼了一般看着姬清远。
“我的确记得小的时候我有这样一本书,”姬清远望着手上的书页,“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我还以为这本书丢了。”
“书没丢,”季大淡淡道,“我溜达去国师府的时候,国师大人还捧在手上看呢。”
姬清远缓缓抬起头,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季大。
“你别看我,”季大摊手,“我也不知道你父亲那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不过,清远,”他话锋一转,“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姬清远一愣,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和安歌出来也够久了,”季大看了两人一眼,“回趟家怎么样呢?”
姬清远捏紧手上的书册,他忽然隐隐明白了季大为什么将这本书带给他。
“如果你想不明白你父亲的一些举动的话,不妨亲口问问他,”季大目光停在姬清远手中的书上,“和以前不同,你已经长大了。”
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人们,每个少年少女脸上的神情与在东吴时相比都发生了变化。
就像经历过风雨的树苗一般,经此一役,这群少年们都愈发挺拔了。
“我……”
姬清远垂下视线,“之后去哪,我要先问问抱月。”
也就是说嬴抱月去哪他就准备跟去哪?
季大苦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他瞳孔微微收缩。
姬清远身后的草地上,忽然渗出一抹黑泥。
那股黑泥宛如活物一般爬动着,嗖的一声从地面弹起,射向姬清远的正脸。
“清远!”
季大一把推开姬清远,但那股黑泥却在空中打了个圈,猛地扑向姬安歌的双眼。
“安歌!”
季大目眦尽裂,但就在姬家兄妹被袭的一瞬间,他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了第三个名字。
抱月呢?
嬴抱月她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