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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一章 权贵易伤人

    道柔来的还比较是时候,恰巧是他容易被动出轨的这个关口,今日这个生米若是做成熟饭了,让远在庭州的十二娘知晓,那就是见证家庭矛盾爆发的时刻。

    如果皇帝送过来的是杨玉环这般风姿绰约的美人,家庭有矛盾那就矛盾吧,但仅仅是四个符合唐人审美观念的微胖女子,而且还使用了神奇的化妆术,没有任何爆发矛盾的必要。

    哎,李嗣业心想自己这是喝了多少,也不至于醉成这样,竟然意淫皇帝把自己媳妇送过来。不过他真还没多大兴趣,因为有一种心理上的洁癖,只要看见李隆基杨玉环和他的诸子出现在同一场合,就感觉无法直视了。

    他这个时候醉意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可以模仿出来这个状态,身体前倾打着酒嗝,心中嘀咕这酒精度数忽略不计的酒,应该怎么醉。

    他的身体逐渐地向前倾,像是迷迷糊糊地趴在了马背上,脸贴者柔顺丝滑的马鬃发出了雷鸣的鼾声。

    “阿郎。”道柔的声音靠近了他的马侧。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看这意思是要来个隔衣按摩。

    李嗣业装作不清醒,一路伏在马背上前往万年县广福坊。他们进入坊中,听得周围传来嘈杂的声音,随着天色暗淡也逐渐变得安静,只剩下偶尔响起孩子女人沙哑的啼哭声。

    除了李府宅邸外,周围一片倒塌破败,仿佛到了拆迁后的建筑工地。燕小四和段秀实看得分外迷茫,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李嗣业恍惚地抬头望了一眼,然后又趴在马背上打着呼噜说:“去看看,去问问。”

    两人跑到了这些废墟上,有无家可归的拾荒者在上面翻捡,燕小四拉开嗓子一喊,把这些人们给吓得如鸟雀般四散奔逃。

    一个人奔跑过程中卡在了砖石里,哎吆声扑倒在地。段秀实责怪地瞪了燕小四一眼,上前将那摔倒的半百老人拽了起来,彬彬有礼地拱手说道:“敢问老丈,为何此地一片狼藉?这坊中附近的百姓呢?”

    “哎,”老人痛苦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圣人要工部给远征大胜归来的李大夫扩建宅邸,面积要达上千亩,占据半个广福坊,周围的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富户商贾,都要被迁到别的坊中。只是那些富贾被拆掉房子还有钱财购置宅邸,平头百姓就只能露宿街头冻饿而死。老汉我就是流落无家可归的一人呐,眼看着秋寒上冻,只好在富人家拆掉的废墟里来捡捡看,能不能找到一两块破毡来抵御风寒。”

    两人折返回来,李嗣业继续伏在马背上装醉,他们站在他的马前表情古怪,道柔讶异地问他们:“怎么啦?”

    段秀实却朝着李嗣业叉手:“大夫,现在装醉不合时宜。”

    李嗣业揉着惺忪的睡眼坐正了身体,打着哈欠问两人:“看出点儿什么来,又问出点儿什么?”

    段秀实回答:“我已经问了,百姓们说李大夫坐拥广厦千间,穷苦百姓无立锥之地。”

    李嗣业明悟过来,原来这些拆掉的民房是给自己扩充宅邸用的,不怪段秀实和燕小四用这样奇怪的表情看他,他虽无志做屠龙者,但也不想做残暴的恶龙,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伤及无辜的事情。

    他翻身下马,踏上了一座尚在动工中的楼阁台基,手搭凉棚向西望去。只见满地的废墟连绵起伏,废墟上的穷苦百姓们翻翻捡捡,是在自己的故土上捡破烂。他的内心情绪泛滥起异样的感觉,他以前听到过鲲鹏展翅九千里,看不见地上的蝼蚁的话语,认为这不过是夸夸其谈。但今天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才知道自己虽不是鲲鹏,但裹挟着权力这个世界上划过的时候,也免不了要伤害许多人。

    ……

    李嗣业回到长安的第二天,还是要进宫去面见皇帝,就如同一个被捧上神坛的时代宠儿,总是不免被人拉出来当做吉祥物炫耀一番。这次他进宫要去做的,就是身披山文甲腰悬横刀当一次模特,让皇帝在深宫中豢养的许多画师,从不同角度给他画出几幅画来,最得神韵的画作自然会得到大量赏赐,然后把画像挂到凌烟阁中。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弥补百姓的事情,既然灾难已经造成,应该想着如何做好善后。但他不会假惺惺婉言上书,说自己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把拆掉的地方重新还给百姓。他已经琢磨出某些官场经验,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不要在皇帝面前展现出过高的道德水平,圣人圣母更要不得。

    天底下只能有一个圣人,圣人的道德水平都不一定高,你要再高过他去,你让圣人怎么想。皇帝做事安排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百姓的危难,你一个做臣子的竟然注意到了,还要做出一些惊世骇俗让人顶礼膜拜的举动。在一切统治者的眼中,一切至善至德之人,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这是过去从历史中得出的结论,一切以最高道德准则要求自己的人,必然有叵测的居心。即使没有叵测居心,你的超高道德也会刺痛他人。特别是他这种立下了卓绝战功的人,就应该有常人的**和念想,即使犯点小错皇帝都觉得你真实可控。

    他现在不推脱这占地千亩的豪华宅邸,也不推脱皇帝送上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是在向李隆基表态,我的审美水准和道德水准紧追你老人家的后尘,妥妥的好色贪财大俗人一个。希望陛下以后赏赐我的时候,就用这两种东西腐蚀我罪恶的灵魂。

    他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燕小四问道:“小四啊,你见过米记商行的米查干东家吧。”

    “当然记得,怎么了?”燕小四讶异地回答。

    “记得就好,”李嗣业语句思路异常清晰:“你回去平康坊留后院召集几十个信任的牙兵,雇佣一辆大车到西市米记商行找米查干,让他用铜钱把你的大车装满,然后你载着这些钱到广福坊倒塌的废墟上,把这些钱发给那些无家可归拾荒的人。发的时候不要说是我的人,也不要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喏,明白。”燕小四知道李大夫总喜欢干这种既赔本,也不赚吆喝的事情。

    燕小四得令离去,李嗣业带着段秀实往兴庆宫的方向而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三圣之作

    皇帝端坐在勤政务本楼二楼大殿的檀木卧榻上,下方跪坐着一群画师,其中最负盛名的画圣吴道子盘膝坐在最前方,平端双手施以叉手礼,先朝向李隆基,又把目光投向李隆基旁边端坐的李嗣业说道:“陛下,既然是要给李大夫画像,就要画他最为让人容易记住的样子,也要画他最英勇彪悍的模样。不如这样,我听说李大夫有一匹好马,叫做照夜玉狮子,何不让人牵到宫里来,就让李大夫身披甲胄,身后裹挟披风,骑在白马上让臣给他画一张。”

    李隆基听罢,半躺在胡床上肯定地点了点头:“说的没错,朕也想看看嗣业郎立马降临沙场,指挥若定的样貌。”

    他立刻对身后的袁思艺吩咐道:“派人去宫门口的马厩,把爱卿的马给朕牵过来。”

    李嗣业感觉挺有意思,李隆基本身就是一个艺术气息挺浓的人,抛弃皇帝身份不说,已经算是个成功的作曲和编舞家,他本身也非常支持艺术家的创作。如果换李嗣业他就倾向于画肖像不过和一寸免冠证件照的作用是一样的,何必做太多的无用功。

    不过皇帝陛下既然乐于做这个事情,他只好像木偶一般全力配合。

    他的坐骑照夜玉狮子被牵到勤政楼的一层,众人移步往楼下走去,众多画师绕着大殿的周遭摆下长案围坐了一圈,马儿被牵在中央位置。两个小太监对走下楼的李嗣业躬身叉手道:“请李大夫上马。”

    李嗣业拽着马镫翻身骑上去,小太监又把兜鍪递了上去,他接过这红铜色的凤翅兜鍪,伸手将里面的牛皮内衬给弄妥帖,然后戴了上去。

    画师们握着笔接近李嗣业,抬头仰望端详。吴道子走过去,双目平视绕着他踱步转圈,然后负手轻飘飘地说道:“李大夫可以下马休息了,稍后再来审看完成的画作。

    有才的人都很自负,只看一眼就能把所有细节都记住吗。李嗣业指着其他画师们说道:“吴师,你技艺高超出神入化,不代表所有人的都如你这般高超,所以我觉得还是给大家机会,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画清楚。”

    谁料李嗣业说出这话后,就像是捧一踩众的糟糕发言,引起了众多画师的不快,有两个倔强的老头梗直了脖子说道:“李大夫不必过多担心,我们这些人若做不到一目了然于胸,就没有资格呆在这宫廷里给皇上和娘娘们作画。”

    李隆基只是嘴角发笑,露出骄傲神色,就像一个收藏古董的富豪向别人展示他的藏品。这些宫廷画师,就是他的藏品,连同吴道子这样的画圣在内。

    吴道子叉手微笑着向李嗣业解说道:“在场的画师有一部分是我的学生,有些是我多年的好友,他们技艺娴熟不容小觑,虽不能似我这般三日望尽嘉陵江景色,全部发诸笔端,但记住一个人的音容相貌还是轻松的。”

    李嗣业听罢,只好翻身下马,宫中的宦官们围上来,将他的甲胄不同部位依次解下来,放到了铜盘中。

    李隆基从胡床上站起来,朝着李嗣业招招手说:“嗣业,跟我来。”

    皇帝老头转身爬楼梯,步履看起来有些蹒跚,李嗣业跟在他身后,想上去托扶一把,却被他抖擞着袖子摆脱:“不用,朕每日喂服神仙丹药,身轻体健腿脚有劲,无需任何关照。”

    “陛下身体真好。”这是他心底由衷的话语,吃这么多毒副作用大的丹药还能健朗地活着。老天爷不知是对其眷顾还是对大唐残忍。

    可惜历史没有巧合,李亨现在即使接手,如果他没有破釜沉舟的破局之力,就算能制止安史之乱的发生,也无法阻止藩镇割据的形成。

    两人相跟着来到勤政楼的后殿,里面挂着一副副的题诗,沿着门墙和窗户一溜排开。李隆基指着这些题诗说道:“吴道子的画天下奇绝,但还需要配一首题诗作,才能算得上完美。这二日朕命翰林院、弘文馆和集贤院为你的功勋题写应制诗文,这些都是从下面挑上来的优秀的诗作。你自己挑选一首,作为吴道子画作上的题诗。”

    “我?”李嗣业惊讶地指着自己,连忙叉手说道:“陛下,臣不过一介粗野武夫,哪里懂得什么诗文,陛下说哪一首好,挑选给吴师便可。”

    “这些诗作都是题给你的,自然要由你来挑选,既然能进朕的勤政楼,这些人的诗作水平都在伯仲之间,你随便挑选一首,只要能够让你满意。”

    李嗣业沿着后殿中央一副副地看过去,这些诗作的主人如同他们的文字一般陌生,他或许能从中感受到金戈铁马的情怀,但这些很快会变为故纸堆,或成为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

    咦,他在诗作的题写上看见了李泌的名字,这就有些奇怪了,李泌不是成名已久了吗?怎么重回朝廷还在翰林院?他把李泌的诗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内容写得很长,对他的功勋进行了一系列夸赞,各种作战情形叙述很有画面感,但就是内容太长,题写在画卷上容易喧宾夺主。

    很快他在另一个人的名字前停下来,这是从集贤院选送过来的诗作,夹杂在一堆长篇卷幅中间显得很不起眼。对方的名字却让他眼前一亮,这是杜甫的作品。他只是写了短短的一首五言律诗,其中有两句“白马破敌虏,万里赴黄沙。”

    带着先入为主的见地,他指着这首诗问皇帝:“陛下,你看这首这么样?”

    李隆基仔细默读了一遍,点点头说道:“好,就用它来做吴道子画作的题诗,来人,把它取下来带到楼下。”

    ……

    一幅幅李嗣业骑马的画像已经悬挂在一楼殿内,他跟随在皇帝身后抬头观看,每一幅画作都各有神韵,让他颇为感佩。站在这个角度看自己,似乎在水墨的基础上增添了许多神秘,脸上胡须有些拉长,脱离了世俗的气息。

    这次皇帝竟然没有让自己挑选满意的画,而是指着一幅看上去最为飘逸俊朗的画,捋须说道:“就这一幅,这一定是吴道子的画作。”

    画师们叉手称赞道:“陛下慧眼如炬,这确实是吴师手笔。”

    李嗣业凑近去看,在众多飘渺又逼真的画作中,就只有这一幅神似大于形似,而且在面部细节上进行了优化处理,就像是相机开了美颜滤镜一般,确实比其他人的画更有味道。

    李隆基把晾干的画铺在了案几上,袁思艺在旁边磨墨,他亲自提起来蘸饱的墨管,将杜甫的诗作提在了画右侧的一角。

    这幅画尚未完成,它的价值已经完全体现了出来,吴道子的画笔,杜甫的文思,李隆基的笔墨。其实让张旭来进行题诗更为完美,那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三圣之作。

第六百三十三章 景龙观再次密会

    崇仁坊的景龙观中在冬季显得更加萧条冷清了,院中的草木上凝结了一层厚薄不匀的冰霜,脚下坚硬的土地上也是,有些倔强的初生便被冻毙的小草,只冒出几个尖,依然能蜿蜒出漂亮的冰花。

    李嗣业的**靴从上面踏过,他披着重枣色的斗篷,在结着冰霜的枝杈间行走,这些抖动的枝条仿佛在他身上降下了雪花。

    他来到了月洞门外,只见门口站着两个道童,他们执着拂尘的双手冻得通红,只好缩进袖子里去,只露出拂尘的柄和麈尾。

    他们的鼻端的下方抽搐着鼻涕,却也舍不得用袖子去擦拭,低下头就那样凭空悬挂着如拉丝的吊坠,然后用手指将其擤掉。

    “来客可是李大夫。”

    “正是,”李嗣业从怀中掏出丝帕递给道童道:“来,用这个擦擦,待会儿进殿中轮流避避寒风,别总老实地站在外面。”

    两个道童回过头来,带着迷茫的眼睛看着这位需要殿下等待的大人物如一阵风般从他们身边掠过。

    他走进了殿中,绕过坐落在中央的塑像,踩着陈旧的木楼梯来到了二楼,他可以看到大殿上方的悬挂的铜钟,那塑像高得整个眼睛仿佛都平视着二楼,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紧迫感。

    他已经从某个隔扇门房间里听到了茶鍑作响的声音,里面的人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主动拉开了格子门,果然是身穿青色流云襕袍的李泌站在门口,朝着他施礼叉手。

    这么几年没见,李泌从外貌到气质上都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嘴唇上方长了一撮胡须,看上去多了成熟稳重感。

    “李大夫,时隔几年未见,你已经功勋加身,荣耀非凡。”

    “用词不当,功勋加身可以,荣耀非凡就太过誉了,天下所有的荣耀都是圣人的。”

    他的视线绕过了站在门口的李泌,直接看到了盘膝最坐在里面的太子李亨,然后朝太子躬身叉手说话:“末将李嗣业参见太子殿下。”

    李亨侧着身体支撑地面坐了起来,缓步来到李嗣业面前,握着他的手感慨地说道:“最近几年未能得见,将军的事迹倒是多有耳闻,如今你远征大食得胜归来,孤未能亲自为你祝贺,实在是遗憾。”

    面对太子的亲和,李嗣业心中倒是没有太多波澜,这位曾经的忠王,现在的太子在一次次的斗争失利中已经历练出了待人接物的功利性,每一举一动都有其目的。

    他自然不能显得太过平淡,再度躬身叉手道:“殿下之厚遇,嗣业愧不敢受。”

    李亨疏朗地笑了笑,转身指着铺在地面上的羊毡说:“李将军请坐,孤还有许多旧话要与你述说。”

    李嗣业也不再推辞,跪坐在李亨的斜对面,李泌坐在两人身旁,照顾着茶鍑中的茶汤,他用葱净白皙的手指垫着麻布捏起鍑盖,用铁筷在其中搅拌了几下,然后敲击在鍑上发生清越的响声。

    李泌给两人各盛了一盏茶,端放在了他们面前。

    “多谢。”

    李亨抬头望着屋顶的隔板和横梁,心中感触颇多,继而联想到他幞头下难掩的白发,终于伤感地说道:“回忆往昔,坐在这景龙观中的不止有我们,还有恩师贺监,皇甫惟明,妻兄韦坚、王忠嗣,李适之,可惜世事境迁,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我们。”

    李泌坐在旁边手指剧烈抖动了一下,扔下手中的茶汤匙,连忙转过身来劝慰太子:“殿下不必过于伤感,若不是他们昔日的牺牲,我们今天也无法坐在这里,你身边还有我,还有嗣业将军。”

    李泌的话有些李嗣业不敢苟同,离去的这些人中,有的人本不该牺牲,他们也许是由于对自我安全意识的淡泊,才致使被李林甫一次次击中软肋,付出了生命。

    追根及底是皇帝对自己儿子的不信任,李林甫才能在这亲情的裂痕中找到缺口,不断地刨根扩大。

    李嗣业也开口安慰李亨:“殿下,长源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也不能受过去的阴影影响,我们所做的一切蛰伏和忍耐,都是为了当下,也是为了以后。”

    李亨听罢之后,抬起袖子轻拭眼角的泪痕,李嗣业眯起眼睛旁观,心中猜疑李亨这么做是不是也是一种表演,在自己和李泌面前刻意展示出他重感情和念旧的一面。

    他又琢磨太子应该不会这么牛吧,他若真有刘皇叔的各种表演技巧和能耐,至少他的过去的处境像不会那么不堪。

    “嗣业的话说得很对,孤不应该只想着过去,应当多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李嗣业心中表示这只是一种心灵鸡汤而已,你想听的话我肚子里还有很多。

    李泌捧着茶水轻轻啜了一口,开始了今日的主题:“自从王焊谋反案发生后,李林甫开始被陛下疏远,杨国忠开始圣眷日隆。接下来我们能做的,就是暗中襄助杨国忠,将李林甫彻底扳倒。”

    扳倒李林甫,扶持杨国忠,这其实就是按照预定的轨道去葬送繁荣局面。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李林甫已经命不久矣,即使不需要杨钊去扳倒,他迟早会退出历史舞台。由于这位心胸狭窄的宰相执政期间排除异己,致使朝中内部的宰相班子已经是空有败絮了,陈希烈和韦见素二人唯唯诺诺毫无主见,杨国忠志大才疏。没有德行,没有能力的人专权,会致使整个社稷进入滑坡状态。

    皇帝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所以就连杨国忠这样的无用之辈,也可以独断朝纲,为所欲为了。

    李亨扭头问李嗣业:“李大夫对此可有见解?李大夫?大夫?嗣业?”

    似乎他已陷入沉思,李亨连叫三遍才醒转后转身叉手:“殿下有何吩咐?”

    李亨叹了口气说:“你对我们暗中帮助杨国忠对付李林甫有何见解?”

    “殿下请恕我直言。“李嗣业双手握紧拳头又松开:”李林甫必糊。”

    “嗯?啥?”

    “我说的这个糊是完蛋的意思。他把持朝政十六年,已经耗费掉了大部分的精力和圣眷,如今杨国忠能够崛起,就足以说明陛下已经对他失去了支持和耐心。失势的苗头一旦显现,对于一个长久拥有权力的人来说,无权的失落和痛苦会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完这句话,李嗣业郑重地语气坚定地说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杨国忠迟早会接替李林甫成为宰相,可是殿下你想想看,杨和李比起来,他会不会表现得更差,更容易把大唐拖进泥潭中。”

第六百三十四章 信任才是基础

    李亨和李泌吃惊地回过头来,他们看了李嗣业一眼,仿佛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隐忧。这是他们一直以来逃避的问题,有时候在脑子里闪过,或许会产生一种侥幸,认为大厦的根本不会因为一两个奸邪之辈垮掉。

    李亨还有一种不敢诉诸与口的想法,那就是这一切可能都是李隆基造成的,既然是老子犯下的错误,他当然暂时不能纠正。他只有等着对方寿终正寝,然后才能从他身后接过摊子,把想用的推到前台来大展宏图。

    在这之前任何想法都是无用的,皇帝不会给他机会安插想安插的人。杨国忠即使再无能,也不过是几年时间的折腾而已,只有等到他李亨的时代到来,才能够真正地重新洗牌。

    至少现在结束李林甫的时代是对他有好处的,首先压在心头上的一座大山搬去了,不必再担心性命不保的事情;其次他和杨家姐妹是结有姻亲的,就算他和杨国忠有矛盾,也不会达到与李林甫那般你死我活的境地。最后杨国忠这个人没有治国之才,更无御下之术,在这种人的眼皮底下,更方便发展自己的势力。

    至于杨国忠当宰相这件事情,他阻止不了,只能利用他无法兼顾到的角落来滋生自我权力的种子。

    其实种子早已经种下,只不过这些年隐藏得很好而已,他刚成为太子之初,王忠嗣任朔方节度使,两人拥有非同一般的友情关系,王忠嗣也乐意为他在朔方开辟出一道政治的试验田。

    灵武虽是天下三百六十州的其中之一,但是土地肥沃交通便利,而且朔方镇也是李亨的第二家园。开元十五年之前,他和前太子的前恩师箫嵩曾经就是朔方节度使。后来他遥领朔方节度大使,当时他的名字还叫李浚。到后来的白知节、信安王李玮,田仁琬和牛仙客等人,都与他关系不错,而且在灵武专门给他修建了行宫——名义上叫朔方节度大使府邸。

    还有点更重要的是,由于这一层亲厚的关系,所有继任的朔方节度使都与把老巢扎在这里的太子保持着联系。就算是在李林甫权势滔天,制造冤案拔除太子朋党的当口,朔方节度使不敢明着与宰相唱反调,但在暗中依然给予太子党以默默支持。

    这时李亨坚定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对杨氏的轻蔑和坚定说道:“没关系,就让他们陪伴父皇再耍几年,就当是给陛下安度晚年的乐趣。”

    李嗣业暗中忖思道,你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再等四五年,东北边境上的偷羊贼就已经蓄力成功,只等着放大招了。

    李亨扭头望向李嗣业,笑着说道:“我知道李大夫和杨家关系深厚,虽然不知道这深厚是表面上的,还是……不过还是要请李大夫给杨国忠带一句话,关于他和李林甫之间的角力,孤愿意暗中鼎力相助。”

    李嗣业点了点头:“这句话我可以带给他。”

    太子手撑着羊毡站起来,对两人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嗣业你稍后再走,李泌你等到明天早上走。

    说罢他孤身一人走下了道观楼宇楼梯,踏着满地的霜花走出景龙观,穿出崇仁坊的坊门,在贯穿了半个横街后,才有一辆墨车追上来在身边停下,驾车的正是太子近侍李静忠。

    李嗣业站在观楼上眺望,目光随着李亨的活动轨迹移动,他回过头来笑道:“太子殿下还是那么谨慎。”

    李泌低着头正在煮茶,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刚才所说的话,等到他将半罐水倒入茶鍑中救沸,放下茶盏后才,抬头注视着李嗣业,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敬畏:“李大夫,以前我浑浑噩噩没有发现,直到今日才意识到,你对政治局势有敏锐的判断力,甚至能够提前规避危险,直至今日你终于站到了设想的位置,实在是让我佩服。”

    李嗣业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判断力,也不是欧皇附体。

    他打着哈哈笑道:“李待诏谬赞了,我哪里有什么敏锐判断力,只不过是没什么人留意我这个边塞武夫罢了。”

    李泌一边提着茶匙给茶碗中斟茶,一面口中轻描淡写地说道:“还记得天宝六载那年,李林甫开始对太子发难,但凡在这崇仁坊景龙观与太子参加密会的人,诸如贺监、韦坚、皇甫惟明等人,今日都已经不在人世。只有你始终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能够节节高升,所以我才要佩服你。”

    李嗣业哼笑出声反问道:“你李泌不也还活着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那时抽身而退隐居修道,才能够躲过一劫。而你依然能够在安西升官发财。当初我们怀疑你和李林甫之间有勾当,把我们出卖换取了你的顺利升迁。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太子殿下决定送给你一个婢女,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拒绝接受,就说明你做贼心虚。只是你欣然接受了,还能让她一直伴在你身边一直活到今天。”

    李嗣业身体后仰摸了摸脑勺,心中暗想原来如此。他当时记得太子给李泌和他每人送了一个婢女,他还以为这是太子党成员的标配呢,不信任所有人,才在他们身边安置了卧底。原来他只是不信任自己,只把道柔送给自己埋伏在身边刺探。

    他扭过头来问:“你为什么要把它说出来呢,这样大家还留有余地吗?”

    “因为直至今日殿下与我终于相信,你并没有背弃他们,你依旧是你。”

    “现在呢?现在你们是否依然选择怀疑我。”

    李泌改盘膝为跪坐在地,双手合揖弯腰伏地,向李嗣业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刚刚的话里,就隐含有道歉的意思。现在李泌代表太子代表我自己,正式向你道歉,我们不该怀疑你。至于婢女道柔,你可以选择把她赶回灵武,也可以留下她。李泌愿意用生命来保证,我们以后绝不会再利用她做什么。”

    李嗣业同样跪坐在他面前,双手将他搀扶起来说道:“如果换个角度设身处地考虑,我理解你们的做法,毕竟我身上确实有那么多的疑点,况且安西本来就是右相的自留地,只是……”

    “某还有一句话要你转交给太子殿下,经历过这件事之后,希望殿下会明白,信任才是我们之间维系的基础。失去信任,就会失去一切。”

    他将眼前热气氤氲的茶水端起来一口饮尽,手托着羊毡站起来,转身推开了隔扇门,转身朝着楼下走去。李泌双目茫然地望着他的后背。

第六百三十五章 杨宅荒唐酗酒(暂时别订)

    (看到这一行字,请暂时不要订阅,等本人补充完成后再订,谢谢。)

    ……

    虢国夫人的府邸是五杨宅邸中最为豪华的一座,亭台楼阁都按照皇家园林芙蓉园的样式来设计,大小房屋数百间,每一间都有不同的风格和样式。她本人最喜欢居住的地方是西院一座高耸的楼观建筑,无论招待宾客还是家庭宴会,都喜欢在里面举行。

    宾客们都知道她这座楼是仿造什么建造的,但都不愿意把纸面上的意思说出来,大家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

    今日他们在楼中隆重接待了安西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并且请来了梨园的舞女和乐师,在二楼的地板上翩翩起舞。

    女主人杨玉瑶侧躺在长榻上,身着淡紫色罗裙,有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确实如此,如今她的儿女都已经成人,自己身上的变化倒是微乎其微,就这一点足以让所有未老先衰的女子们嫉妒到发疯。

    杨国忠和李嗣业两位权臣坐在她的左右,这女人也拥有足够的自信,把身边的所有宴会打造成自己的主场。

    场中的舞伎们翩翩起舞跳动,丝竹声声入耳。杨玉瑶却未把视线投在眼前的舞蹈上。她从床榻上侧起头,用手掌托着发鬓,目光在两个男人脸上来回巡梭。

    李嗣业越来越有男人味了,他的下髯很短,却根根显得有精神;他的目光好像是在欣赏眼前的歌舞,又好像不是,杨玉瑶就是喜欢他这种双目迷惘漫不经心的味道。

    回头再去看杨国忠,他倒是在真的欣赏歌舞,不过看他那股孜孜以求的劲儿,也不知道是在欣赏上半身,还是在欣赏下半身。

    这是杨家人的特色吗,**总是那么显而易见,也是那么强烈。

    杨玉瑶的脑袋里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会身居高位,先不说陛下了,安禄山任三镇节度使,封东平郡王。表兄杨钊如今身兼任二十多职,什么御史中丞,色役使,反正也是很大的官儿。李嗣业就更了不得,他身为安西北庭节度使,同时也是陇右道采访使,陇右群牧使,陇右募兵使,通常这三个职位是由河西节度使或陇右节度使来兼任,现在李嗣业由一力承担,可见圣恩之隆厚,而且他还是开元天宝两朝唯一一个入了凌烟阁的功臣。

    这让她油然地相信,自己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她是天空无数群星中最璀璨的一颗,才能吸引这么多男人接近她的身边,如果他们能为我争风吃醋,相互争斗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杨玉瑶从床榻上坐起来,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场中的舞伎们停止了舞蹈,抖着长袖躬身缓缓后退。乐师们也抱着乐器低头离去。

    杨国忠的兴致被打断,颇有些不悦,回头问族姐:“怎么停了?”

    杨玉瑶兴致阑珊地说道:“我有些饿了,不想看这些劳什子的歌舞,叫下人弄一桌酒菜上来,要与钊弟和嗣业举杯共饮。”

    “也罢。”李嗣业从胡床上站起来搓了搓手说道:“我也有些饿了,如此就共进晚餐吧。”

    ……

    实际此时太阳还尚未落山,实际上对于一日两餐的唐人来说,晚餐实际上是黄昏餐。只有那些家境优渥或者达官贵人们才有一天两顿正餐,两顿早点与宵夜的吃法。能够在油灯下读书吃饭的人,已经迈入中产阶级的行列。

    三人来到宽阔的格子间内,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正中央放着一面方矮几,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碗碟铜盆,

    李嗣业伸头一看,饭菜确实够奢侈的,切脍也就是生鱼片被整齐摆放在一个个小碟中,沾着吃的酱料如芝麻酱就有十几种,然后是佐料丰富的羊肉汤,上面堆积着胡椒粒,还有被摔死的牛的牛肉。

    杨玉瑶端起酒樽先给李嗣业倒满酒盏,又给杨钊倒满。自己则用一个小小的琉璃盏倒了少许。

    她端起琉璃盏对两人说道:“既然是饮酒,当然要有酒令,不过寻常的酒令配不上你们大丈夫,不如倒来个干脆痛快。你们两个一杯接一杯地对着喝,谁要先醉倒了我便派人送你们回去,赢的人当然是留下来与我在楼里共度良夜。”

    李嗣业大吃一惊,这算是什么喝法,简单粗暴比拼酒量,输的人灌醉了被送回家,清醒的反而要留下来?

    “好,”杨国忠咬了咬牙,端着酒盏与李嗣业相碰,然后一仰头灌了下去。

    李嗣业端着酒盏琢磨,他应该在第六盏的时候假装喝醉,然后让杨玉瑶用墨车把他送回家去。六盏似乎又不太像,应该喝到十盏才能糊弄过去。

    他默数着杯数与杨国忠对饮,酒水几乎是一口喝干,杨国忠竟然有昏昏欲醉的驱使,这让李嗣业大为惊诧。

    杨国忠的酒量他是知道的,还不至于到喝个**盏就能醉倒,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跟自己一样,也抱着装醉的想法混过这一关。

    看来这老小子是对徐娘半老的杨玉瑶产生了厌倦心理,甚至巴不得她转移视线,把精力全投在我身上,他才能够从容脱身。

    经过连番的饮酒和用脑,皇帝李隆基的脸色虽然依旧红润,但脸上出现了些许疲惫之态,抬手说道:“此事就这样议定了,今日本来是要庆贺嗣业之远征大捷,与你们举杯共饮,没想到还是谈了半日的朝政。朕不胜酒力,先回后殿休息,杨钊,陈希烈,你们二位要替朕招待好嗣业,若是他今日不能尽兴,我明日拿你们试问。”

    李嗣业和众人同时躬身下拜:“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颤颤巍巍地提着袍子下摆站起来,抬起手臂背朝众人挥了一下,在高力士的搀扶下往内殿走去。

    李隆基一走,群臣顿时放松了许多,说话声音也大了。这楼中宴会大殿也就变成了杨钊的主场,他率先端着酒盏来到李嗣业面前,借着酒兴高声说:“自改元天宝以来,我大唐名将辈出,诸如高仙芝,安思顺,哥舒翰,还有陛下最宠爱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这些人确实功勋卓著。可与李嗣业李大夫比起来,他们的功勋配得上陛下给他们的恩遇吗?他们配得上吗?你们说句老实话,是否能够配得上?”

    李嗣业顿时感觉无语,有些众人皆知的话藏肚子里就行了,何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出来,这不就等于踩四捧一公开引战吗?我若不是对你的性格有所了解,还以为你他妈的是高级黑呢。

第六百三十六章 集贤院书直吏

    李嗣业在长安逗留多日后,决定上皇帝上表,禀明边防事关重大,不可一日无将,要尽快结束长安的日常活动,回到安西北庭。

    皇帝收到奏疏后欣然应允,命文武百官在城外官驿为他送行,这个待遇之前安禄山也享受过。

    官员们深知李嗣业已经跻身于帝国的新贵,在待遇上已经和占据幽燕的那位平分秋色,将来会不会更高犹未可知。不过就现在来看,他在朝中有杨家这棵大树枝蔓交错,估计将来也是一路飙升,绝不会有下跌的机会。

    李大夫要离开的消息刚传发下去,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已经派人跑到城外的官驿道边占地,这叫做近水楼台。你离得驿站越近,能与李大夫说话的机会就越大,虽然这机会是茫然不确实的。但仍旧有众多小官不辞劳苦协同家中奴仆占好位置,搭建一个草庐圈起来,表明送别之时这里是我的地盘,任何人不得挤占侵吞。多数有心人耗尽家中积蓄,在草庐中准备一樽好酒,说不定到时候李大夫驻足停留,他们趁机上去献酒告别,说不定能讨个露脸,从此让李大夫记住了呢。

    据说安禄山的两个心腹幕僚高尚和严庄就是如此获得注意的,但这终究只是传言,很多人不把它当真。就算不是真的,那在场送行的也有许多朝中大佬,只要能得杨国忠或李林甫一眼,仿佛就能改变人生命运。

    亲自去占地的,派人跑去占地的,或是打点驿站帮忙留位的,终究只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佬哪里需要如此费劲的操作,他们只要从站在某个位置上,众人就会被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所慑,纷纷退让开来。有的人甚至出行都是一种前呼后拥,轻轻松松就能将现场的秩序给打乱。

    等城外驿站前后三里驿道的位置全部被抢空后,人们才听到从城中传来的消息,说是李大夫三天之后才动身出城。这让困守在此的官员或仆役们心中哀嚎,怎么这么不守时!好不容易抢占了一块占尽优势的风水宝地,就这么白白放弃,等他日再来,这地方早已易主。

    但眼下已经是初冬时节,夜里尤为寒冷,在这片空旷的关中平原上,一阵席卷着寒潮的风吹来,足以将人冻个通透。寒冷把官员和小吏的贫富差距显现出来,家中有仆人的便留仆人在原地看守,自己回城中睡觉,贫穷的小吏们只能白日自己捡拾柴枝,等到夜里的时候点燃篝火,蹲在火前搓着僵硬的手指,后背依然冷得如冰块。即使将芦花衾被裹在身上,仍旧瑟瑟发抖。

    而那些富裕官员的仆从都可以身披羊毛大氅,花几个铜钱买一捆大柴,夜里钻进停留在原地的马车车厢,钻进狐裘锦衾中嘬两口小酒昏昏欲睡。

    这些在篝火前等待的官吏中,就有两个来自集贤院的小吏,其中一人叫张康,一人叫杜甫。

    两人在集贤殿书院的身份均是无品级的书直吏,在雕版印刷尚未普及的今天负责誊抄学术典籍,每月领不足一千钱,两斗禄米,日子过得相当清苦。长安城中充斥着大量这样的胥吏,每日如蚁群般忙忙碌碌,在统治者的眼中他们都是可来回调用的工具人,岂不知他们每个人的心底都暗藏着梦想和匡扶社稷的大志。

    张康和杜甫都是这样的人,两人穿着白色书生襕袍,手肘和肩头上绷着补丁,伸出干柴般的双手伸到篝火上空,寒气侵吞着他们的肩膀,鼻子和脸庞发红,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肚子里。

    杜甫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叹了一口气道:“天寒地冻,长夜漫漫,如何能够熬过去,难道你我二人不但要为五斗米折腰,还要为这五斗米冻毙在这寒风中?”

    “此言差矣,杜兄,我们今日寒冷辛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他日能享荣华富贵吗?这个位置是我好不容易占来,距离驿站只有半里地,只要熬过这三日,我们或许能得到向李大夫敬献水酒诗词的机会,你将你前日作的那首诗献上去,定然能得大夫青睐。”

    “在节度使麾下做文官幕僚乃是积攒资历,将来借助李大夫的人脉,或许能做一州刺史也说不定。”

    张康口中不停地絮叨着,连忙扭转身体借着火焰去烤他的后背,杜甫冷得牙关打颤,口中说道:“不如我们两人轮流替换在这里守着,等到第三天李大夫队伍出城前,我们再出来等待如何。”

    “你可算了吧,回到长安城就不冷了吗,租住的瓦屋房子夏日漏雨,冬日漏风,你一无炭盆,二无羊毛衾被,在城中和这荒郊野外有什么区别。”

    杜甫咂摸了片刻,感觉张康的话很有道理,只是他与张康的志向从来不同,他要致君尧舜上,要保国救民,为大唐王朝续写辉煌。像这般为了做官而待在寒风中苦苦等待,与他个人孤高的品格并不相符。

    天边地平线上升出了朝霞,把矗立在大地上的驿站轮廓勾画得层次分明,他们等待来了光明,会驱赶走黑暗和寒冷。但这只是无数日夜交替中的一轮而已,昨夜逝去,今夜将会来临。

    隔壁守着位置的奴仆从马车中打了个寒颤走下来,怀中抱着一个木炭铜炉,身上披着厚厚的羊毛大氅,他斜睨了一眼守在冷却火堆前的两书生,晒笑道:“还在这儿等呢?杜甫,张康,我劝你们别瞎耽误功夫了,我家阿郎好歹是个八品的小官,你两位连品级也没有,能轮得上你们去露脸吗。等到后天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会来,到时候你们两位怕是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张康只是拱手笑笑,尽显君子的好脾气,杜甫扔下了手中的柴枝,愤懑地说道:“想我二十岁学得满腹诗书,困顿京师,却只能惹得一群绳营狗苟之辈在耳边啼叫耻笑,道德文章学来何用?”

    奴仆听得这话,顿时气恼得很,叉起腰在旁边骂道:“学了两句穷酸词句就敢说自己经天纬地了!什么东西,就你这副德行,到死都是胥吏!还自命清高,你要是真清高,就不必跑到这里跟我们这群绳营狗苟之辈一起攀附权贵。你这不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杜甫听罢气愤难抑,索性甩开了袖子,背负双手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张康在身后连忙喊道:“子美你干什么去!何必在意他人言语相激!”

    “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张五郎不必挽留,杜子美自有打算。”

    ……

    外城郭金光门刚刚打开,杜甫逆着人流往城中走来,他一路向南,走到永和坊附近。看到坊中店铺有刚开锅热气腾腾的胡饼,不禁感觉腹中饿得咕咕响,但一摸腰间还剩几个铜子,最终忍下饥饿,回去煮一碗粟米粥喝吧。

    他进入永和坊中,由于此地靠近南城郭且有些偏僻,坊中民宅不多,多是些旧库房和菜圃农田。他租住的房子也在这里,屋顶苫盖茅草,墙壁剥落破旧。他平素里都吃住在集贤殿书院中,只有沐休的时候才被赶回到这里。

    杜甫推开房门,来到角落里把隐藏在草席下的米罐子找出来,抓出一把米扔进铜斗中,准备生火煮粥。

    “杜子美可在?”

    杜甫惊惶地回过头来,却见一名身穿绯色缺胯袍,头戴武官样幞头,腰间挎着横刀的汉子站在门外。此人双眼透亮,颧骨较高,皮肤粗粝得像被风沙吹蚀的斑驳城墙。

第六百三十七章 杜子美入幕为宾

    杜甫站正了身躯,微微侧着身体挡住身后的铜刁斗,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窘境。

    “鄙人正是。”

    燕小四挎着刀走进门来,对这破旧的房屋三百六十度打量了一番,目光中却没有一丁点的信息含量。

    “我家大夫赏识你,让我带你去安西留后院,收拾收拾跟我走。”

    杜甫暗暗心惊,叉手问道:”不知你家大夫是……”

    燕小四叉手向西:“我家大夫是安西北庭节度使,陇右道采访使,募兵使,群牧使,开府仪同三司,英国公李嗣业是也。”

    按理说杜甫此刻应该欣喜欲狂才对,但他拥有着文人的克制和谨慎,所以只是朝燕小四作揖道:“能否先容我把饭做熟填饱肚子。”

    燕小四所认识的读书人脾气都挺古怪,也就由着他去,摆摆手说道:“行,我在外面等你。”

    杜甫低头看了看米缸,狠狠心把里面的粟米都倒进了刁斗里,然后用瓢舀水倒入刁斗。他把刁斗放到锅灶上,将柴禾塞进灶膛中,点燃了炉火,红通通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庞。

    他蹲在地上用木勺将锅中的粥盛出两大碗,端着其中一碗走出门外,双手递向燕小四:“将军请用些粥吧。”

    燕小四笑了笑:“多谢杜先生款待,不过我刚刚用过早饭,不需要。”

    杜甫端着粥返身回去,握着筷箸刮着碗底吃了一碗,感觉饱了七成,又把端给燕小四的吃了半碗。他暗想一旦跟从了李嗣业,可能要直接离开长安去碛西,没有回来的机会,剩下的饭**掉就可惜了。他直接找了一块火麻布,将饭团盛在上面,再用麻纤维捆扎起来,这样随身携带时候从里面挤出的是水分,饭团保留了下来。

    他拍了拍饱食的肚皮,走出门对燕小四说道:“将军,可以动身了。”

    ……

    两人行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燕小四挎着刀大步流星,杜甫在后面亦步亦趋。他心中盘算着未解的疑窦。李嗣业是如何知道他这个小小的集贤院书直吏的,毕竟身份的差距太大,双方的阶层都接触不到,就算有这样的苗头,他也不可能一丁点也没有察觉。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燕将军,你家大夫为何会赏识我?他是如何知道我的?”

    燕小四回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知道?”

    “我如何能知晓?”

    “哦,”燕小四挑了挑眼皮,如实说道:“前些天圣人曾经下旨命翰林院、弘文馆、集贤院为远征大捷归来的李大夫题写贺颂诗词,杜先生也应该应制题写了一首吧。这首诗和别的诗词混在一起送入了兴庆宫,圣人要求吴道子诸多画师为大夫画像,也要挑选一首题在画上的诗。大夫挑中了你所写的那一首,也赏识你的才华,决定带你一起去碛西。”

    杜甫心中这时才感觉到踏实,朝着燕小四叉手道:“感谢将军提点,也感谢大夫的赏识。”

    “嗯,”燕小四高傲地点了点头,他对文人素来有好感,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高低分别。

    他们来到了位于平康坊中的安西留后院,进门就可以见到院中一副忙碌景象,兵卒们洗刷马鬃,修缮马鞍辔头等骑具,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见到燕小四后恭谨地叉手,燕小四也只是从喉咙里嗯出声算是应答。

    燕小四把他带到一座厢房的隔扇间中,指着地上的铺盖和墙角的竹箧说:“你今明两日就暂且在这里住两宿,我们后天早上动身。”

    杜甫有些帐然若失,还以为今天能够见到李大夫。

    燕小四可没有这细腻的心思去顾及一个细腻的文人的想法,只朝着他抱了个拳,便转身走出了门外。

    杜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左右打量了一眼这暂时的栖身之所,脑袋里想象李嗣业会给他在碛西安置一个什么职业,反正不管干什么,都比留在京师当抄书吏强。

    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推开隔扇门走出去,面朝着即将被阳光驱散的薄雾,兴奋地吟诵道:“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别了长安,从今之后,我将要离开这个地方。”

    ……

    第三日黎明时分,长夜到了最漆黑的时候,安西留后院中一瞬间灯火通明,马儿的嘶叫声随之响起,兵丁们脚步啪啪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

    杜甫房间的门只被拍击了一下:“醒醒!准备出发了。”

    他这一夜其实并未睡踏实,任何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在出行的前一日都会遇到这种心情,对未知路途的期待,这种新鲜感使得他精神振奋难以入眠。

    他把早已打好的包裹背在身上,站立在门前打开了隔扇,院子里星星点点的火把映在他的眼眸中。

    燕小四骑在马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收拾得挺快的,来人,给这位杜公准备一匹马。”

    很快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拉到了他面前,牵马的军卒问他:“会骑吗?”

    “会的,只要不烈就可以。”

    “这是温顺的大食马。”

    杜甫踩着马镫骑上去,跟着许多骑马执旗的兵卒来到坊间街道上。这些人开始重新整队,队首队尾均有绛色旆旗,还有四种颜色不同的旗帜,用来区分和指挥不同的兵种。

    等队列整合完毕后,散乱的场景就变成了几排列整齐的火把,杜甫却不知该如何混入队列中,他无论策马立在哪儿,都显得分外突兀。

    燕小四从队伍中回过头来,朝杜甫招招手说道:“杜子美,你的马就跟在我的马后面。”

    这时天边丹凤门楼上的钟磬终于响了起来,于是长安城内各条街道都敲响了街鼓,平康坊的坊门也被吱呀一声打开,等候在坊门前的百姓就像被解放了天性的鸟儿,一窝蜂地都跑了出去。

    “出发!”燕小四高声下令后,两百人的马队行出平康坊,沿着横街来到皇城门前的通化坊都亭驿。

    兵卒们从都亭驿的仓库中取出了刀枪,立在初冬的寒风中等待节度使姗姗来迟。

    李嗣业骑着白马到来,本来熙熙攘攘的队列突然鸦雀无声。他身穿一袭紫袍,身后披着玄色披风,跟随他的是段秀实和婢女道柔。扛着六纛的牙兵们在他们身后,虞侯和横吹队分列两旁。

    燕小四带着杜甫来到了他面前。在马上叉手道:“这位就是大夫您说的杜甫杜子美,卑职给你请来了。”

    杜甫连忙要翻身下马见礼,被李嗣业抬手拦阻:“日程紧凑,不必多礼,燕小四和杜子美跟在我后面。”

    “出发。”

    安西节度使清一色的枣红马队沿着金光门横街往城外走去,这时天边已经渲染出红霞,城门郎低头朝下眺望,望着安西军牙兵庄严整齐的队列,不由得低声赞道:“俺在城门上见惯了节度使进出京师的队列,就属安西节度使的牙兵们精神头足,这真是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呐。”

第六百三十八章 驿站人情多消磨

    长安城西的驿站道前,成群结队的人坐卧在地上,有随从相伴的官员,也有形单影只的小吏,无事看热闹的人也有不少。似这种离京赴任的盛况,也只有当年节度四镇的王忠嗣前往朔方时才有。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他来了!”

    坐在羊毡上手中抱着铜炉等待的官员们哗啦一声站起来,小吏们或腋下夹着诗文,或手中捧着酒盅,奔跑穿插拥挤在道旁,肩膀互抗推搡。现场幸亏有金吾卫的兵丁维持秩序,横握着手中的白蜡杆长枪向后硬推。

    “推什么推,老子可是七品的京县县尉!”

    那金吾卫的兵丁嗤笑一声:“你老不要在这里喊,谁不知道长安城中七八品的官员多如狗,无品的小吏满地走。”

    金吾卫这么一施威,大多数人都没有了脾气。毕竟站在这一路段的,都是七八品以下的阶层,更多一些穿着白襕袍子的书生胥吏。他们不敢再往前挤,只能在限定的范围内相互推搡。

    那些三天前就占据在这里的人领地被旁人侵入,开口放声喝骂。理亏的人自然充耳不闻,还有人心安理得回嘴反击的;多少有些羞耻心的,把占据前排的优势地利让出来,不让先来者太过吃亏。

    前方旗帜鲜亮,绛色门旌在秋风中招摇,节度使的马队缓缓朝送行的人群接近。李嗣业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是说百官相送吗?怎么这么多人?”

    杜甫在身后略显羞涩地向他解说:“圣人下旨说是百官相送,但也没有不允许其他的人自发来送行,他们大都是长安城中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循吏,怀揣干谒诗文来向你碰碰运气。”

    “哦,”李嗣业恍然地点了点头,遂命令前方的引队虞候道:“前方不要停顿,等到达驿站后再驻足。”

    杜甫的神情有些讪然,好像有话要对李嗣业说,但发觉这个场合并不适合说这样的话,只能略低着头牵着马缰前行。

    翘首以盼的官吏们张大了嘴巴,有人已经把诗卷举过了头顶,有人手忙脚乱地将酒樽中的酒倒入了右手的酒碗,过程中依然拥挤不免泼洒到地上一些。

    然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队列从送行队伍的开头经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行经队伍的中半段,也没有停顿。甚至节度使的随从们从他们脸前经过,都冷漠地目视前方,连余光都不曾扫过来。

    冻得脸皮青红的张康缩着手脚站在人群中,腋下小心翼翼地揣着杜甫借给他的诗文。他的脸上失望得逐渐灰暗,眼眸突然亮了起来,他瞧见了队伍中骑着枣红大马的熟悉身影。

    他使劲儿地揉了一下眼睛,睁开之后惊喜万分,他没有看错!杜子美竟然找到了李大夫的门路,他也太能装了,竟然假装拂袖而去,实际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套耍得花样很好啊!

    他伸出手臂高声呼唤:“杜子美!子美!”

    杜甫听到了声音,在心中权衡了瞬间,若是充耳不闻从良心上讲过不去,他扭过头稍稍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

    “果然是你!”张康踢拉着破旧的草履从人群中挤着向前奔跑,不断地挥手:“子美!子美!”

    披着羊皮袄的小官仆从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地说道:“两夜之间从草鸡成为凤凰,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他也许不知道的是,杜甫本来就是个官二代,他出身京兆府杜氏,乃是晋朝名将杜预的十三世孙,是真正的名门之后。要知道在阶级固化的古代,穷人子弟是不可能二十多岁就满腹诗书的。

    杜甫暗想自己不应该对朋友这样绝情,或许该请示一下大夫让队列稍稍停一下。可他刚张开喉咙尚未发出声音,身边的燕小四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只好硬着头皮目不斜视,但他的脸上却更加的羞惭。

    燕小四斜乜了他一眼,不禁低声笑道:“杜先生的脸皮这样薄,如何出来当官?无谓的人情不要理会,否则你将困顿羁绊。”

    那张康奔跑到小官吏队列的边缘,被两个金吾卫兵丁拦住,不由得嘶声喊道:“杜子美你丫的!攀上了高官不认朋友了!”

    杜甫双眼紧闭,口中默默念叨:“情谊多消磨,利弊两权衡,不坠青云志,忘却旧时人。张康兄,对不住了。”

    节度使队列再往前走,送行队伍圆领袍都变了颜色,由深绿变为浅绯色再变成绯色。浅绯色加深均为五品以上,这些人才是圣旨中真正意义上百官。这时李嗣业抬手说道:“放慢速度。”

    他也并未下马,而是策马来到队伍前列,在马上朝两旁的官员拱手行礼:“各位同僚在工作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送我,李嗣业感激不尽。”

    众官员也连忙用客套话回敬:“李大夫有功于社稷,实乃乃吾辈楷模,送别是必要的礼仪。”

    后面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过滤掉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李嗣业面带微笑拱手客套地在马上缓缓前行,驿站已经在前方。

    京城周遭的大驿均是占地几十亩的建筑群,有凉亭长廊,也有供住宿的上下两层楼,驿墙的外面搭建着开阔的凉棚,摆放着长案和胡床,案几上摆放着酒水和瓜果,身穿紫袍的官员才能坐在这凉棚下面,悠闲地等待着当事人到来。

    李嗣业这才翻身下马,这些坐在胡床上的各部正卿纷纷站起来,朝着李嗣业拱手相贺:“贺喜李大夫授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英国公,我们这厢有礼了。”

    李嗣业一一致意回礼,他身后的随从也早已下马,跟在他的身后叉手回礼。这些官员们的随从抱来酒坛,他们亲自端着酒盏斟满。李嗣业自然要对饮答谢,而且每个人的酒都得喝。

    不过以唐酒的这个度数,连酒中君子的清酒,都不易醉他。一杯杯喝过之后,终于来到了这场送行会的大拿——杨国忠的面前。

    杨国忠如今还只是太府卿,但隐隐已经有了直逼宰相的势头,连左相陈希烈都必须在他前面敬酒。李嗣业递还给陈酒盏后,杨国忠手中端着白瓷大碗,双手递到李嗣业的面前,笑眯眯地说道:“英国公与我情同兄弟,自然不能似他人那般扣扣索索以小盏来饮,当然要用大碗相送。”

    这货也算是别出心裁,是想让他出洋相,还是想让他难堪?不过目前两人关系融洽,李嗣业相信他纯粹是想显示特殊,没有恶意。

    “杨兄真是厚道,我干了。”李嗣业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杨国忠又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长匣,抽开一看,里面是一柄乌木鞘金纹饰的宝刀,他双手递到李嗣业手中,展颜笑道:“望兄能在碛西悉心经营,守土杀敌,常胜不败。”

    “那就借你吉言。”李嗣业将刀抽出半截,刀身上的花纹如霜,他又将刀贯入鞘中,把腰间的刀解下来放入盒中转递给燕小四,将这把刀悬挂在腰间。

    杨国忠很是高兴,拱手道:“路途遥远,请多保重。”

    他转身来到坐骑身旁,拽着马缰刚要踩上马镫,却听得身后浑浊的声音道:“英国公请留步。”

    李嗣业转身回头,杨国忠也愕然回顾,只见从驿站从驶出一辆雕花的栈车。

第六百三十九章 杨李斗秋风

    这栈车前挑挂的纸灯上写着“李”字,杨国忠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李嗣业凝起了眉头。

    车夫跳下车辕掀开帘幕,将身穿紫袍鬓角花白的李林甫搀扶了下来。他的身躯微驼,行动迟缓,但是双脚落地的这一瞬间,气场扩散至周遭使气氛凝固,在场的官员仿佛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疾病,纷纷把身体弯得比李林甫还要低,双臂前伸尽皆叉手行礼。

    “参见右相!”

    此刻笔直站立着的只有杨国忠和李嗣业,但是下一秒,李嗣业也向前躬身叉手向前,口中说道:“嗣业何德何能,使右相前来相送,实在惶恐。”

    杨国忠瞪大眼睛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然后回头转身,发现所有人都同时保持着弯腰叉手的姿势,就连远处的绿袍青衫,也俯身下拜。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未打败李林甫,之前的阿布思案,王鉷案都是虚假的胜利,这个已经驼背苟延残喘的老人,仍然拥有无可匹敌的威势,他留在众人心底的阴影,岂能轻易地被抹掉清除。

    李林甫在管事的搀扶下挪着步子向前,来到李嗣业面前才稍稍直起身体,嘴角露出一丝哂笑,左右环顾说道:“杨正卿不必芥蒂,人都说长者为尊,大家只是给我这个年迈的老人一点薄面罢了。礼毕!”

    众官员纷纷把叉着的手缩回,行动整齐得如同被调教训练过似的。

    只是李嗣业还依然叉着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李大夫也不必多礼。想君当初在前太子李瑛麾下担当内率千牛,已然崭露头角,颇受陛下青睐。后来又被圣人安排远赴安西,从七品的微末守捉使做起,最终成为堂堂的碛西北庭节度使。你执掌西域万里疆土,又以数战击溃大食,深入胡地八百里,立下了自旧历以来未有之功勋。”

    “老朽昔日身为安西大都护,最大的念想就是能使安西都护府西扩,驱逐大食对河中区域的盘踞。圣人与我本寄希望于高仙芝,步步为营扩充经历数载,方能达成目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李大夫能在一年之内,以数战毕其全功。你李嗣业满足了我一个心愿,所以老朽就算抱恙在身,也要前来相送,给你说说这些心中的话。”

    这些话李嗣业听起来还挺感动,但不知其中有几分真情,或几分假意。只是老狐狸名声在外,不得不防。

    “嗣业能得右相衷心称赞,感觉倒比喝了几碗美酒还有要痛快。”

    李林甫呵呵地干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但其实是真话,只是世人对我有太多误解,所以才让李大夫如此谨慎,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真心感谢我的。”

    他背负着双手蹒跚地往回走,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当做了木偶,当绕过呆滞的杨国忠身边时候,突然转身回来,高昂着头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杨钊你权势越来越大,身上的兼职越来越多,还真不嫌官职多了压身沉重?昨日从剑南传来紧急奏报,南诏王皮阁罗寇边,你身兼剑南节度使责无旁贷呐。”

    他朝着正北方叉手高声说道:“我已经向圣人奏请,命杨大使前往剑南平寇,你杨钊能者多劳,神通广大,定能够平定南诏立下如李大夫这样的卓越战功,到时候凯旋归来,我李林甫定要在这城外驿站为你牵马坠镫,躬身相迎。”

    杨国忠却没敢如此幻想,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惊恐地倒退了两步,慌忙招呼小厮道:“快!快!快给我牵马,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小厮快跑着牵着马赶来,被杨钊抬脚踢开:“磨磨蹭蹭的!”

    他拽着马缰翻身上马,大吼一声“驾”,马蹄欢快地撒开了疾奔,绕过官员的队列朝城门方向奔去。

    李林甫望着杨国忠的背影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这种人能做宰相吗?这种人做了宰相,大唐岂不危在旦夕?”

    李嗣业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但在这里说没有必要,只要那个人相信他能做宰相,任何人质疑都没用。

    “李大夫,再会。”李林甫抖擞衣衫,朝李嗣业再次拱手。

    右相已经在管事的搀扶下爬进了马车,李嗣业朝他郑重地叉手致意,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队伍朝着西向渭水的方向远去。

    ……

    “陛下!陛下!”杨国忠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兴庆宫交泰殿的台阶,站在门槛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劲儿地挤了挤眼皮酝酿出几滴泪水,才嚎哭着跨进了殿中。

    李隆基正与杨玉环并肩相依在一张榻上,欣赏梨园舞伎们窈窕歌舞,后面掌孔雀扇的宫女肃穆而立。

    杨国忠绕过柱子和舞蹈,扑通一声跪倒在御阶前,带着哭腔哀求道:“陛下救命!娘娘救命!”

    玄宗正翘着腿欣赏,突然被打断了兴致,连忙抬手挥散了个舞蹈,皱眉低头不悦地问:“你又怎么了?谁能害你的命,谁又敢害你的命?”

    “陛下,娘娘,”杨钊跪着直起身体,双眼泪水汪汪:“国忠因在王焊谋反案中秉公而断问责王鉷,所以得罪了李林甫。如今他向陛下进奏要遣我前往剑南,一旦我离开京师,必然遭其毒手!”

    李隆基这下听明白了,脸上却没什么好气色:“李林甫确实气量狭小,但他没有这个胆量,你只管放心地去赴任。”

    杨国忠哪里是恐惧李林甫害他,他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鲜于仲通带了七万人都全军覆灭,他更无这个胆量去挑战南诏王。况且他身体羸弱不善奔波,一旦中了南诏人的瘴厉之毒,哪儿还有命回到长安。

    “陛下,李林甫朝中朝外党羽众多,国忠身单势孤,如何能斗得过他?”

    李隆基回头看了看身边暗自心焦的杨玉环,遂对杨国忠好言相劝道:“你暂且先到剑南去处理军务,朕很快就召你回来,让你当宰相。”

    杨国忠等的就是玄宗这句话,或许他都不敢相信后半句,刹那间喜极而泣,拜伏在地涕泪涟涟:“陛下万年,圣人万年!”

    皇帝朝他摆了摆手:“既然安心了,那就下去动身吧,朕既然决定了将来让你当宰相,就绝对不会让你身上少一根毫毛。出行前我会让陈玄礼派五百龙武军护送相随。”

    “谢陛下隆恩!”杨钊叉手弯腰九十度缓缓向殿外退却,退到门槛旁才转身直起腰跨了出去。

    一名站在殿柱旁的宫宦频频向他这边窃视,并把刚才听到的话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第六百四十章 凉薄君王心思

    平康坊李林甫府邸上,他那独特的内月牙形正堂暖阁里,李林甫手持剪刀,站在一株枯黄了一半儿的泡叶栒子树前,把黄色的叶子一叶叶地剪落在泥土中。

    大管事端着茶水走上来,对着阿郎劝说道:“叶子黄得太快,阿郎不如弃掉它,明年换一株吧。”

    李林甫神思不属,伤感地说:“明年,我还有几个明年呐。”

    接下来他更加悲观地说道:“树枯了可以换,有些东西枯了,能换吗?”

    大管事也许能听懂阿郎在说什么,也许听不懂。他把煎茶递上去之后,刚要退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回头叉手说:“宫里面来人了,阿郎是否要见。”

    “当然要见,请进来。”

    进门的是个身穿常服的青年,如果不听他开口说话,根本就看不出是不是太监,不过此刻卑躬屈膝的劲头,倒是颇有几分奴婢的神髓。

    李林甫对他也十分客气,邀请其盘膝坐在地上问:“侍奉这次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这太监附到李林甫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直听得李林甫恍若雷声激荡,面如土色。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李林甫顿时郁愤难掩,激动地仰天长啸:“天哪!想我李林甫用政近二十载,独掌朝纲十多年,竟然会败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子弟!陛下,你难道已经糊涂到连人才和庸才都无法区分的地步了吗!”

    这一声悲观的呼唤,仿佛是李林甫此生最为正确的呼声,但他的脑袋里想的依然不是匡扶社稷,而是自己身体老迈,一定会被后来者算总账,杨国忠向来不是能容人的人。

    他悲从心来眼前一黑,向后昏厥了过去,仆人们连忙上前将他拥住,搀扶着躺到了床上。

    片刻之后,李林甫缓缓醒过来,身边坐着府中的专职医官,这医官在他的手上搭了脉,双手叉着说道:“阿郎,你这是郁气长久积压,致使肺部产生了病灶,需要安心休养,平素切莫受了寒气。”

    李林甫心知肚明,这就是被皇帝和杨国忠给气的。他现在有两个即使死掉的不能介怀的仇人,一个是杨国忠,另一个是安禄山。他能够预测到这两人将来的龃龉,却无法预测大唐王朝的命运,他就是这样见小而不能见大,个人在历史规律面前也这样弱小无力。

    就在这样一个帝国繁盛落幕的最低点,在这样一个人生的最终点。他突然想要创造一个给两人的对台戏增加难度的对手,这将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算计,这算计也许能够抑制安禄山的野心勃勃,或许决定杨钊最终的命运。

    李林甫想到这里,支撑着病体从榻上爬起来,大管事和家人连忙劝阻,他却倔强得不容分说。

    “来人,给我磨墨!”

    他穿着白色中单坐在案几前,精气神重新聚敛到双眉间。两个仆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一个磨墨一个挑选墨管,然后蘸饱了墨汁递到了李哥奴手中。

    他捏着笔管的手微微颤抖,当落到纸面上却稳如磐石,终于写下了第一行字……

    ……

    一到寒秋,李隆基便带着他的宠妃和大臣们前往骊山温泉宫居住,重病在身的李林甫也被皇帝邀请,被家人派仆从用软轿抬着,跟随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前往骊山的所在地昭应县。

    昭应县原名会昌,这一县制是专为骊山华清宫而设,因为围绕骊山华清宫的规模,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城市群落,堪比长安城中的一县之占地。所以李隆基以骊山建会昌,而且控制建筑人口数量,避免它继续扩大,使得关中不堪重负。

    李林甫到达昭应后,因为旅途耽搁更加病重,府上的医官配了几副药都不见成效。家人病急乱投医,在附近寻找了一个有名的巫医。巫医因见是李林甫,不敢怠慢,想了一个看似靠谱的借口说:“相公这是心念成疾致使邪祟入侵,若能得见圣人,定能够驱除邪祟使病情好转。”

    李林甫立刻遣家人题写书信一封,派人到宫中飞霜殿传递给皇帝,毕竟君臣相伴了十几载,皇帝对李林甫还是有感情的,决定前去探望。

    袁思艺和几个宦官连忙劝阻:“陛下,李林甫既染恶疾,不明情状,陛下不可以身涉险,不如派一个亲信之人代陛下去探望。”

    李隆基颇为犹疑,捻着胡须说道:“李林甫来信说,巫医断言见到朕就可以驱除邪祟病情好转,朕岂能置之不理?”

    “哎,陛下,巫医之言,不可轻信呐。”袁思艺脑瓜子一转,连忙上前进言道:“李林甫书信上说见到陛下就能好转,何必亲身去见,陛下只需站在高楼上,让李林甫远远看一眼即可,这样既保障了陛下安危,又成全了君臣之义。”

    看这小脑袋瓜想问题,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前方百计不让李林甫见到皇帝,实际上有更深层的考虑。

    袁思艺和这帮劝谏的宦官,本来是李林甫在宫中的内线。

    李林甫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听到这个消息谁最高兴,难道是他的仇人吗?当然不是,他明面上的仇人早已死光,背地里的仇人背负深仇,李林甫病死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不能亲自手刃,千刀万剐,岂能解去他们的心头大恨。

    现在最希望他死掉的就是他在深宫内收买的这些内宦,包括袁思艺在内,这些人全都收受了李林甫的好处,替他收集宫内皇帝的活动轨迹和一言一行,难听点儿说就是替右相监视皇帝。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旦被皇帝知晓,必然是人头落地的下场,若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去世呢,那么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秘密,不会再被人提起。

    李隆基接纳了袁思艺的意见,下旨让李林甫的家人将他抬到庭院中,自己则登上了宫殿的阙楼的降圣阁,手中握着红巾居高临下朝李林甫招手。

    躺在胡床上的老人已经是风烛残年,他也许曾经风光一时,也许曾独掌朝纲,恐吓群臣,使天下人畏惧。他最终要步入黄泉的路途,他枯槁的手臂轻轻地抬起,看着楼宇上身形模糊的君王,心中顿觉无限凄凉。

    从开业二十五年起,到如今天宝十一载,他替皇帝掌了十六年的朝政,替他的懒惰背负了十六年的骂名。君王荒废的政务,全由他一肩挑起,他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臣子,所以甘心背负这个角色。如今他身染重病,却求一见而不可得,果然世间凉薄最是君王心呐。

    李隆基手中的那片红巾已经遮挡了一切形象,只留下具象化的符号,在他的眼中恍惚飘摇。

    右相艰难地动弹了一下手指:“你们,代我向陛下谢恩。”

    李林甫的儿子妻妾们跪倒在地上,朝着高楼上的皇帝五体投地,三拜九叩。

    (ps:感谢西子小鸟,欲仙,书友141125234641227,书友20190604121727020,内蒙一胖子飘红打赏。)

第六百四十一章 到底谁在装

    李嗣业的队伍来到了戈壁滩上的阳关附近,戴望一行人前来相迎,请他去西域商会的驻地堡楼歇息。

    商会驻地已经初具规模,在大批工匠的建设下,形成了一座占地百亩的六边形堡垒。墙上有垛口和箭塔,驻守着戴望雇佣的退役唐军组成的刀客队伍。

    他虽然是代表了李嗣业的利益,但毕竟是商人一类,如果直接派军队驻守,容易被人诟病说官商勾结。

    戴望亲自引着节度使马队进入了堡门,在马厩下马之后,请他视察商会的仓储和运输工具。

    进门靠西和靠北是两排马厩,里面有几十匹马和骆驼,几十辆大车停放在空地上。正南方向是用来接收货物的站点,有天平和生铁做的砝码。这时正好有牵着驮马的汉子把方形的麻包从马背上提下来,上面贴着西域商会专用的货单。

    戴望又请他去参观商会的库房,为了保障通风干燥,靠墙摆放的竹筐内装有生石灰,四面墙上有透风的镂空砖,保证穿堂风能吹进来。

    库房内仅摞放着十几个麻包,由于胡椒和檀木料供不应求,几乎是货物今天刚运到,明天就有商贾带着骡马在门口等着。

    李嗣业与他沿着楼梯来到堡楼二层的值事房和住宿间,这里是整个商会的枢纽中心,保存着商会进出货物的所有账本,每一张单据都能够在其中找到存根。

    “现在每个月能运输多少石货物?”

    “每月从印度传过来的胡椒共三十五石,檀香十三石。如今长安胡椒的价格开始下跌,我们的定价调节至五百五十贯一斗,每个月的收入是二十万贯,一年除去腊月正月,收入两百多万贯。”

    李嗣业淡定地点了点头,回头说道:“别总想着挣钱,也要想想如何花钱,挣来的钱不花出去,就没有任何作用,它们就只是一堆破绢布和无用的黄金。”

    戴望的阴沉的面具下发出了库库的笑声,声调自负地说道:“驿站传递货物,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也会越来越熟练,现在每年的收入是两百万贯,将来可能提升至三百万贯,每年的收入都以黄金来结算,要不了几年整个天下的黄金都募集到我们手里,介时大夫你真要发愁该如何花。”

    “如果只是我一人花,自然花不掉,但若是花到整个碛西身上,恐怕这些钱还不够。”

    戴望犹豫思虑良久,突然开口问他:“你这次进长安叙功,有没有向圣人请求担任河西节度使。”

    李嗣业口气含糊地说道:“我隐晦地提了一下,并未向陛下说明,或许等时机成熟陛下会同意。”

    “怎么能等时机成熟?你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实力雄厚,唯一欠缺的就是节度河西。你这一路走来还没有看到吗?天下富庶无出陇右,武威,张掖有良田万顷,只要将凉州故地河西走廊七万子弟纳入麾下,才足以与河朔三镇一较高低。”

    李嗣业抬头想了想,无奈地说道:“等我下次进京时,再向陛下求取罢。”

    戴望执着地再次相劝:“等下次又是一年半载,李大夫,你的时间可并不充裕。我可听说李林甫与杨国忠争权已落入下风,你若趁此机会向陛下求取,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这可不一定。”李嗣业摇头呵呵一声说道:“你久不在京师,不知道长安城中各方势力的变化,还有这些人心态的转变。杨国忠不一定希望我兼任河西节度使,李林甫不一定反对我执掌河西。”

    戴望面具后面瞪大了眼睛:“这话如何说起?”

    “从政治立场上来讲,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朝中政局正在发生变化,你我不如等一等,看事态如何发展。”

    ……

    杨国忠刚到剑南便归心似箭,幸好皇帝很快发来了旨意,取消了他剑南节度使的职务,命他回到皇帝驻陛所在华清宫。

    他险些喜极而泣,这可是人生中最让他得意,也是最让他欣慰的罢免,同时也明白了官位并不是越多越好,合适的才是最好的,不然很容易让人揪住小辫子,这是个惨痛的教训。他顾不上总结经验教训,立刻调转了屁股马不停蹄奔回长安。

    剑南气候暖,关中岁月寒,剑南的暖让杨国忠后背发凉毛骨悚然,关中的寒却让他心中暖烘烘的,不愧是杨家的妹夫,皇帝对他果然是仁至义尽。

    十一月,杨国忠回到了昭应华清宫,站在贵妃汤殿阁外等候,因为皇帝和他的妹子正在里面洗鸳鸯浴。

    这时天公不作美,纷纷扬扬地下起了柳絮雪,落到殿阁外被里面冲出的热气融化。殿门半掩着,里面传出苍老男子与娇滴滴女子的调笑声,薄薄的纱帐被风吹得来回摇摆。杨国忠的心底像吃了蜜那般甜,陛下心情很好,不知李哥奴那老贼如何。

    他刚回到华清宫,就听说李林甫病重,庆幸的同时又不敢相信。毕竟老狐狸心眼多得跟筛子一样,会不会学司马懿表面装病,暗中随时准备朝他下手。

    很快皇帝穿着黄色中单捂着狐裘从浴池中走出,贵妃洗浴之后四肢无力,被侍女们扶去侧殿歇息去了。

    皇帝抚着慵懒的额头问内侍:“刚才没有听清,你说谁在外面?”

    “启禀陛下,是杨正卿。”

    李隆基叹了口气:”叫他进来吧。”

    内侍走到殿外,对杨国忠叉手道:“杨爷,快,陛下叫你呢。”

    杨国忠酝酿了一下情绪,推门进入殿中,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叉手激动道:“陛下,国忠总算回来了,多谢陛下的搭救之恩!”

    李隆基没拿好脸色给他,转身背负双手说道:“整天念叨着谁要害你,谁能害你?李林甫都那样子了他能害你?”

    杨国忠小心翼翼地问道:“臣离开长安时,右相的身体还算健朗,只不过月余不见,他怎么就病重了呢?”

    “你和他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莫要相互不睦,趁着这个机会,你去见见他,在用政方面多向他学学。”

    “喏,”杨国忠心中窃喜,圣人的言下之意,是要让他接李林甫的班,看来他独揽大权的日子不远了。

    杨国忠从贵妃汤宫阁中出来,回去立刻命令下属准备了一些滋补药品,装在锦盒中前去探望李林甫。

    李家人也知晓杨国忠与阿郎之间的矛盾,但伸手不打上门客,面对来访者还比较客气。李林甫的儿子李岫亲自将他迎接到了内堂中。

    杨国忠的表演功底并不深厚,进门前总要酝酿一下感情,该喜还是该悲拿捏不太到位。脸上表情有一种让人尴尬的难受,就像陌生人的葬礼上偶尔听到一个笑话,要忍住笑的那种悲的表情,滑稽不足,讨厌有余。

    进门后他夸张地迈着大步,迅速来到李林甫床前,双手握着对方的手加重了语气:“右相!右相!多日不见,你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第六百四十二章 李林甫薨

    李林甫正在沉疴中昏昏欲睡,猛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掌,也听到了夸张到虚假的关心致辞。他翻起眼皮露出半个白眼,发出了阵阵咳嗽声。

    杨国忠连忙松开他的手掌,退到两尺开外,叉手唉声说道:“没想到离京城还没多久,右相就病成这个样子,你可千万要好起来,陛下离不开你,大唐也离不开你。”

    李林甫知道杨国忠的虚伪嘴脸,也知道最盼自己死的人就是他,但此刻他的病入膏肓是真的,他已无力对付杨国忠。他生前独掌朝政到处树敌的时候没有想到家人,但是临终之际,还是要给家人保留一线生机。

    他放弃了尊严与傲骨,老泪从浑浊的双眼中流淌下来,沙哑着嗓子说道:“杨正卿,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之前我们之间也曾相处融洽,也有摩擦争斗,但我已经都释然了,我走之后你一定会成为宰相,我的后事就拜托给你了。”

    李林甫给杨国忠造成的阴影太大,即使他虚弱到这个地步,杨都害怕他耍诈,怕他突然好转给他致命一击。他慌忙叉着手说道:“不敢,不敢,朝廷离不开右相,国忠依然愿意为你做副。”

    李林甫的悲伤中沾染了莫名的荒谬,没想到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竟然还能让杨国忠忌惮,是自己余威太盛还是此人孱弱至此?

    他气息紊乱,说一句话便停顿一息:“杨公不必自谦,林甫执政多年,虽无什么政绩,却也有一些心得,想要馈赠给杨公,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右相请讲。”杨国忠叉着手,却并无洗耳恭听的诚挚。

    “安禄山坐拥范阳、平卢、河东三镇之地,其势已然小成。你若削弱打压必遭反弹,应当施以制衡之术,以藩镇来挟制藩镇。安西、北庭、朔方、河西、陇右等五镇需扶持与安禄山敌对之将领,以李嗣业为首,哥舒翰,安思顺为辅,授予李嗣业安西北庭河西三镇,哥舒翰和安思顺各掌朔方与陇右。如此一来,即使他们某一方有不臣之心,相互挟制也不敢轻举妄动。”

    “疯狂之人也必有忌惮,对付这些武夫不可硬来,需在怀柔之术中暗藏杀机,好似温水煮青蛙。望杨公能够正视这句话。”

    杨国忠从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躬身叉手道:“右相教诲的是,国忠必然效法施行,还请右相安心。”

    李林甫轻轻地摇着头闭上了眼睛,内心中泛起轻蔑的冷笑,从杨国忠的话语和表情中,就得出此人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对他这样一个垂死之人临终遗言也有抵触,实在是可笑可恨。

    杨国忠心中确实不服,他其实想说的话是,你在教我做事?

    这或许是李林甫误导他的另外一个圈套,没错,这就是圈套。什么制衡之术,什么温水煮青蛙,怎么没见你在活着的时候用?我杨钊对付这些藩镇霄小,还需要如此虚与委蛇的怀柔之术?

    从李林甫刚才的话里,他就听出这老头瞧不起自己。凭什么你对安禄山可以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我就必须怀柔以制衡对待?老子差你哪儿啦?

    他憋着内心的不快,微笑着朝李林甫说道:“右相安心歇息,国忠就不打扰你静养了。”

    已经闭上双眼的李林甫没有再理会他,杨国忠只好讪笑地朝李岫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堂中。

    李岫把杨国忠送出内堂,才又折返回来。这时父亲已经睁开了双眼,这双眼睛仿佛不再浑浊,反而精光明澈,精神奕奕,他枯槁的脸上也有了光泽,伸手一撑从卧榻上坐起来将腰背挺直,恢复了往日大国宰辅的气势。

    李岫知道父亲这是回光返照,悲从心来眼泪不住地往下滴落。

    “我儿不必太过悲伤,人终有生老病死,只是怕要苦了你们兄弟几个。父亲这里有一封奏疏,等我走后你便到华清宫中飞霜殿中求见陛下,将奏疏献上。等将我安葬之后,你就丁忧守制,悄悄把你的妻儿遣往河西。切记,切记!”

    李林甫说完这番话后,便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当日夜间,华清宫外山峦上的李府别业中传出悲号声,一代奸相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结束了他的历史使命。

    李林甫长子李岫披麻戴孝,亲自跑到皇宫中去报丧。只是他听从父亲的吩咐来到飞霜殿外的台阶下跪着,却没有得到李隆基的召见。

    太监袁思艺来到他的面前,双手扶着肚腹高声宣唱:“传圣人口谕,右相薨,朕心中非常悲痛,特下诏命御林军护送灵柩回长安平康坊府邸发丧,文武百官回京祭拜,以国公之礼下葬。”

    李岫流着眼泪拜伏在地,应道:“李岫谢陛下圣恩!”

    袁思艺低声说道:“李郎中节哀顺变,快扶你父亲的灵柩回长安罢。”

    李岫抬起袖子拭泪,从怀中掏出一封装在信封中的奏疏,双手递给袁思艺说:“这是父亲临终前写下的奏疏,还请公公代为呈送给陛下。”

    “好,我这就送进去,李郎中请回吧。”

    目送李岫走后,袁思艺迈着小碎步走上宫殿台阶,手中捏着这封奏疏不禁生了疑心。按理说李林甫素来待他不薄,这些年合作的还算愉快,右相能带着所有的秘密入土,他心中挺感激的,这封临终的奏疏应该交给陛下。但是他这封奏疏中到底写着什么内容,不会是忏悔信吧?会不会把他们这些太监的秘密抖擞给陛下?

    他想得越深入,心中就越渗得慌,也产生了强烈的**想看看奏疏中的内容,但通常大臣献给皇帝的奏疏,都是以蜜蜡封口的,他一旦拆封就等于犯下了大罪,除非将这封奏疏毁掉不让陛下看见。

    但这样做的风险又太大,他揉了揉这信封的口子,咦,竟然没有密封?是故意没有密封还是忘记了?

    这让袁思艺意痒难耐,偷偷打开看一下没有问题吧,没有人会发现奏疏被人看过,只要确定里面没有对自己有害的信息,他心中才能安宁。

    他躲到殿外的柱子背后,掏出信封中的纸张,细细阅览了一遍,上面确实没有提及太监,却是与安西节度使李嗣业有关,这与他无甚关系,可以上交给陛下。

    他回到殿中,双手捧给躺在胡床上的皇帝:“陛下,这是右相临终前写给陛下的奏疏,还请陛下过目。”

    高力士站在皇帝身旁,瞪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又传到皇帝手中。

    “你退下吧。”

    “喏。”

    李隆基把纸张从信封中抽出,抻开在手中目光上下浏览,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高力士在旁边看得奇怪,惊讶地问道:“三郎,如何?”

    他后仰躺倒把信封递给高力士:“你自己看。”

    高力士看完之后也感觉很懵逼,想不通李林甫为何会在临终奏疏上写这个。

    皇帝侧头问他:“力士,你怎么看。”

    高力士小心谨慎地说道:“李林甫临终前写下这一封奏疏,多半意思都是为了举荐李嗣业为河西节度使。奴不敢说他这么做真没有私心。但他生前素来与李嗣业有矛盾,奴与他关系也不对付。但奴婢今天要给他说句公道话,他此举多半是为了陛下考虑,为了大唐思虑,这一献言有助于平衡藩镇之间的实力强弱。”

第六百四十三章 杨国忠无能之怒

    李隆基捻着胡须在殿中徘徊踱步,犹豫要不要把河西节度使给李嗣业,这样一来中华大地上就会出现两个大藩镇势力。他更多考虑的是安禄山会不会闹别扭,三镇节度使之威一直是他独享,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与他有同等权力,安胖子心里多半是不痛快的。

    他转过头来问高力士:“这样一来,安禄山会怎么想?”

    “陛下,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君王应当广施恩泽,岂能独宠与他一人。况且以李嗣业的功勋、资历、人脉、能力都不低于他,他就算心中有怨气,也没有理由讲出来。既然李林甫临终前提起了这件事情,这就是一个机会,让李嗣业升任河西节度使利大于弊,陛下只是顺应内心而为。”

    玄宗仔细思虑之后,终于点了头,遂命令左相陈希烈前来拟定旨意,授给李嗣业河西节度使的旌节。由于杨国忠现在还不是宰相,节度使任命等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他来管。

    陈希烈是个毫无主见的应声虫,对皇帝的任命采取唯唯诺诺的态度,现在还沦为了题写圣旨的高级文书。

    圣旨写就之后,皇帝立刻命人带着全套旌节印绶前往碛西,不知是怕自己夜长梦多,还是怕朝中有人反对。

    等皇帝的旨意从华清宫发出去以后,杨国忠才得知了这个消息,而且这消息还不是从正规渠道得来的。

    这要从袁思艺看过李岫代替亡父呈送给玄宗的奏疏说起,这太监看了奏疏中的内容,得知是李林甫推荐李嗣业担当河西节度使。他这样无利不起早的阉人每一条信息都要利用上,便想起李嗣业现在是杨国忠的盟友,把这好事提前告知杨能够领一份便宜的人情。

    他来到杨国忠在华清宫的别馆,站在侧门外求见杨钊,别馆的门人见是宫里的太监,不敢怠慢,立刻跑去找阿郎通报。

    杨国忠正在和娇美的侍妾玩耍,以庆祝李林甫凉掉,这就叫他大喜的日子就是别人的忌日。堂内几个侍妾娇喘连连不亦乐乎,门人不明所以站在了门槛外,谁知国忠一双大手摸了出来,吓得他不敢动弹。

    “这是莲香?还是荷香,还是杏香呢?”

    侍妾们在他身后调笑道:“阿郎,你自己猜啊!”

    杨国忠往他胸前一摸,感觉不到曲线起伏,心中产生狐疑,一把将蒙在脸上的丝巾摘了下来,却见自己的咸猪手竟然摸在门房的胸脯上,顿时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踹到当胸将门房踹出两丈远。

    “狗东西,本官休息的时候不是不让你们进来吗!”

    门房捂着胸口爬起,连忙以头触地在地面上叩了三四个响头,砰砰砰听得人心中恻隐:“阿郎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杨国忠生气地摆摆手说道:“算了!你冒冒失失跑过来什么事?”

    “启禀阿郎,宫中的袁公公求见。”

    杨国忠抬头沉思道:“袁思艺?我与他素来没有瓜葛,为何会突然来访,想必是知道我必任宰相,所以提前来拜码头?”

    这时他已经有了计较,挥手说道:“请他进来!”

    袁思艺低眉顺眼地来到了杨国忠的面前,他毕竟是皇帝的内宦,所以不必向杨国忠行大礼,只弓着腰叉手道:“杨公万福。”

    杨国忠将来做宰相,还要和这些宫里的太监打交道,所以相对比较客气:“袁公公,不必多礼,某将来还要仰仗你。”

    “呵呵,好说,好说。”

    国忠将他迎进内堂,挥手驱散了还等着捉迷藏的侍妾们,两人在案几前相对而坐,拱手问道:“不知袁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嘿,我一个禁庭中的奴婢,学识浅薄,哪敢有什么见教,今儿来是特向杨公道喜的。”

    杨国忠以为他说的是当宰相的事情,心中腹诽冷笑,此事已经众所周知,你才向我来道喜,是有点迟钝了吧。

    他背负双手傲然说道:“现在道喜是不是有些早了,等本相获得陛下任命,授予相印的时候再贺喜也不迟。”

    袁思艺愣了一下,知道他是误会了,呵呵笑道:“杨公荣登相位是应该庆贺,不过有一件事情,也应该庆贺。”

    “还有什么事情?”杨国忠满脸疑窦地问道。

    “杨公不知道?”这太监很会钓人胃口,先抛出一个很诱惑的问题吸引他的注意,然后等杨国忠把目光聚过来才说道:“右相临终前向陛下上表,推荐李嗣业兼任河西节度使,这样一来李大夫就是继安禄山之后第二个兼任三镇节度使的将领。从今之后杨公你担任宰相,李大夫身兼三镇节度使,你们两个珠联璧合,今后的大唐天下就多多仰仗两位了。”

    袁思艺期待中杨国忠的笑脸没有出现,反而是陡然阴沉下来的面庞,杨钊一把揪住了袁思艺的右衽道:“你说这话属实吗!陛下同意这个奸贼别有用心的上疏吗?”

    袁公公吓了一大跳,连忙叉手说:“陛下已经同意他的奏疏,把圣旨发往了河西,要不了多久李大夫就会收到旨意,即将前往武威任职河西节度使。”

    “嗨呀!”杨国忠将袁思艺推出几步远,心中余怒难消。怪不得李嗣业离京那日,李林甫会特地去送,原来两人之间早有勾结,竟把他当做傻子骗得好苦。

    袁思艺被吓得不轻,也顾不上向杨国忠道别,快步逃离了杨家别馆。

    杨国忠心中越想越气,他最为痛恨在他的背后搞事情,这是把他当傻子耍吗!虽然说现在李林甫已死,但是另一个身兼三镇的节度使他是不愿意看到的。

    杨国忠一方面颇为自傲,另一方面却有些自卑,他不希望盟友的实力超出他的控制。安禄山对他的轻视就如同一根芒刺扎得他生疼,现在又有李嗣业实力超纲,这个人还能如从前那般对自己表示服从吗?当然不会。他绝不允许有两个超出他个人能力的节度使将领。

    他本想现在就去找皇帝,劝说他收回李嗣业的河西节度使之位。但现在他还不是宰相,正所谓明不正则言不顺。不如先忍着,等到他荣登相位之后,再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杨家附庸给撸下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官多不压身

    李嗣业已经回到了龟兹,进城前他特意给燕小四下令,让他带一队人把十二娘和家人接到龟兹来。因为接下来的几年内,安西四镇将是他的工作重心,胡椒物流所赚取的钱财要多数花在焉耆,龟兹,疏勒,拨换城等绿洲城池中,落实到两点就是奖励耕种和规划放牧。

    粮食问题是安西的关键,这将决定安西军最大定员的数量,过去的几十年里,安西都护府在龟兹、疏勒等地屯田数千顷,基本解决了两万四千名士兵吃的问题,可一旦遇到战事需要动员百姓时,粮食就不够用了,需要借助朝廷从河西调拨过来的粮食,增加了运输成本不说,还容易被人卡脖子。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获任河西节度使,但即使担任了此职,扩充安西兵员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决定花钱雇佣当地百姓在安西四镇扩建几座粮仓,要做到保持存粮四十万斛,有了钱之后确实便利,许多基建工程不会遭到拖后腿。

    他同时要暗中扩充兵员,少量少量地增加兵卒,不断壮大安西军的实力,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解决甲胄的问题。

    现在各大藩镇对朝廷最大的需求就是甲胄,这也是朝廷对藩镇唯一的技术封锁。即使实力雄厚如范阳平卢两镇,也没有独立制造优良甲胄的能力,这是相当复杂的工艺。需要太府寺下属北都军器监的有诸多甲坊署合力打造。甲胄的每一叶甲片,都是用铁锤细细锻打,然后再用水银加铅粉、铜粉或金粉进行鎏金防锈,用工具进行打孔后再用皮筋进行编扎。每一套甲胄需要从冶炼到铸造再到加工多个环节,耗费大量人力和工匠,代表了大唐工匠水平的天花板,属于国防科技的高精尖。

    一套步人甲的成本大概在三四百缗左右,两套甲胄就相当于一斗胡椒。大唐前期的府兵制度由国家免费供应甲胄,等到了后期募兵制度兴起,就只剩下中央十六卫和左右龙武御林军由朝廷免费供应。各藩镇想要获得甲胄,就需要支付一定的成本费用,但仅仅有钱并不能够获得,还需要经过兵部核准。

    藩镇的定员在兵部已有备案,想要订购甲胄需要用废旧甲胄来换,若是因人员伤亡扩充兵力,需要出具募兵的注色户籍,可以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也算是对藩镇军队的一种限制。

    但节度使们也能够找到与政策作对的办法,有伪造户籍的,也有贿赂兵部官员和北都军器监的,还有借助长安城的地下势力买卖甲胄,甚至买通朝中的龙武军,御林军,内外勾结把甲胄当做财富偷运出去,这就意味着将要花更多的钱去购买,一套甲胄用灰色渠道购买就要花费三倍左右的价格,没有节度使能够有如此的财力进行私下大规模扩军,李嗣业也做不到。

    这些灰色和黑色手段的交易,只能小批量的进行,李嗣业手中不缺小钱,他要把一个可靠的人派到长安,让其连续不断地向安西偷运甲胄。安禄山也一定在做这件事,不过这样少量昂贵的铠甲,不足以扩充大部队,所以范阳平卢在扩军过程中,普通兵卒使用的价格低廉易于制造的皮甲,只有这种甲胄让藩镇不会被中央卡脖子。方法值得学习,可以用它们装备非精锐镇守部队,等他将来掌控河西的时候他也要用。

    寒冬腊月,燕小四带着李夫人十二娘和家眷赶到了龟兹,时隔一年多后,李嗣业终于与家人团聚。

    养子们的个头都快到了他的腰间,亲儿子李佐国也已经满地跑了,他把孩子抱起来感慨颇多,在这里医疗卫生条件很恶劣的时代,在这个提倡早婚早育的年代,长子就是继承家业的保障。

    他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不用太担心,孩子仍然属于这个时代,算是留给原主的继承人。他自己则是孤独的,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追求的目标也开始变得虚无不太明确。

    他丝毫不为孩子的教育担心,也从未想过用自己的思想教导他、因为这大可不必,三观塑造必须要有环境的参与,凭空塑造出来的三观反而与时代格格不入,容易给孩子造成不必要的烦恼。当代传统的诗词包括儒家学说就足够他应付这个时代了,何必节外生枝。

    十二娘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她依旧温婉可人,如同一个标准的能被史册记住的贤妻良母形象,李嗣业升官的这些年里,她作为家庭的主要支撑者被朝廷授予命妇,从宜人升到恭人,再升到淑人,后来又变成了二品夫人,将来有可能成为一品诰命,如佘太君一般。

    她可能是从道柔的口中得知丈夫被皇帝强行赠送了四个美人,还好没有被带到龟兹来,不然会爆发家庭伦理大战。但十二娘现在也依然不肯罢休,她报复的方法就是晚上索取,对龙精虎猛的丈夫施行传统艺能,堪比鲁花5s一级压榨技术。

    结果夫妻团聚的半个月后,李嗣业感觉身体过度劳累,仿佛被掏空。十二娘则容光焕发,就像讨回了过去的债务。

    ……

    等皇帝任命他为河西节度使的圣旨传到碛西,已经是天宝十二载的正月,前来宣旨的太监名叫程元振。这些个日后当权的宦官,现在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现在的程元振脸还嫩得很,如同一个小白脸,面对李嗣业这样的大佬还战战兢兢。三镇节度使站在他面前,他代表皇帝宣旨仍有些底气不足,尖细的口舌有些颤抖:“安西北庭节度使李嗣业接旨!”

    李嗣业披挂铜色文山甲,头戴凤翅兜鍪,身后拴着绛色锦缎披风。站在程面前像座大山,他单膝跪地双手并叉,高声应道:“臣李嗣业恭迎圣旨。”

    程元振双手展开册书的竹简,高声念叨:“门下!命御史大夫、右威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柱国、英国公、陇右道采访使、群牧使、募兵使、安西北庭节度使、龟兹都督、庭州都督李嗣业兼任河西节度使,兼凉州都督,巩固边境防备大食吐蕃。门下侍中陈希烈宣……”

    李嗣业再次叉手:“臣谢陛下圣恩。”

    程元振缓缓挪步到李嗣业面前,由于其单膝跪着,不,其身后的所有安西将领都单膝跪地,唯一站着的就是他陈元振。这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虽然他明知对方所跪的只是皇帝,只是皇权的象征,但他现在就是皇帝的代言人,至少保持了这种象征性的高度。宛若高高飘起的肥皂泡球,虽然一戳就会破,但在破碎前却蕴藏了所有的美好。

    他握着册书在李嗣业头顶臆想着,嘴角都露出了笑容,却迟迟没有把册书放到李嗣业手中。

    李嗣业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在他面前傻笑的小太监,不禁皱起了眉头。

    程元振骤然清醒过来,被李嗣业冷漠的目光瞅着,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慌忙把册书放在了对方的手上,低头挥动拂尘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暗暗责骂果然是得意了容易忘形。

    李嗣业对此倒也没有多在意,吩咐身旁的燕小四道:“给程公公一些跑路的辛苦钱。”

    “不敢,不敢。”

    “拿着吧。”燕小四走上前来,塞到他手中的竟然是一枚金铤,这让程元振心中惊喜,这些节度使果然有钱,连打赏太监都用的是黄金。

第六百四十五章 安禄山发怒

    在李嗣业意想不到的时刻,惊喜就突然找上门了。他一直以为要想兼任河西节度使,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路要走,用另一种方式获得皇帝的欢心,献上奇珍异宝什么的。但没想到的是,河西节度使之位就在自己离开长安后不久,竟然主动地送上门来。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自己的升迁和长安城的政局变化脱不开关系,虽然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还没有消息传来,但他已经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变化。

    燕小四心领神会,主动拉着程元振到龟兹最好的酒肆吃肉饮酒,联络感情。

    两人经过一个下午的友好交流,再加上异域康居美女的胡旋舞撩动,程元振很快进入了飘飘然状态,把华清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给燕小四倾倒了出来。

    他把醉酒后的程元振扶到了龟兹城中的驿馆客房的榻上,又把跟随宣旨太监的队伍安顿下来,抬头挺胸傲然前往节度使府邸中。

    ……

    龟兹都督府的正堂中,李嗣业盘膝坐在玄豹屏风前,燕小四站在堂下把程元振的话翻译了一通。

    燕小四这么一讲述,李嗣业心中的某些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李林甫那日在驿站说的话,已经让他心中暗暗浮起某些苗头,自己果然还要感谢这位奸相,临死之前算是办了一件大好事。如果可以的话适当照顾一下他的家人?欠这种人的人情必须快速还上,不然容易被他在另一个世界惦记。

    他双手按着膝盖对燕小四吩咐道:“把副都护程千里、王正见、段秀实和封常清还有幕僚们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这四位就在节度使府邸外面等着,等候李嗣业召见。他们明白,从今之后李嗣业在陇右这片土地上的权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可以持节斩杀将军官员,对三镇土地上的百姓和军队拥有绝对的统治权。

    他们进入正堂后,立刻躬身对李嗣业叉手道:“恭贺大夫节度三镇!”

    李嗣业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各位请坐。叫各位过来,就是商量一下安西北庭等地的政治重心和留守问题。安顿好这一切后,我就要前往凉州武威,就任河西节度使。所以安西北庭各军的驻地兵员扩充,粮仓筹建,战马放养分配,就要委托给各位了。”

    四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知道李嗣业对谁最信任,对谁最和气,留守的是谁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封常清,你为安西留后,王正见为副都护。段秀实,你为北庭留后,副都护为臧希晏。程千里,你与马磷、田珍同我一起前往凉州。”

    四人异口同声答道:“喏!”

    李嗣业面朝左右感慨地说道:“我虽然被陛下兼任为河西节度,可朝中有些人必然不满,所以我准备派一个可靠的人去长安负责进奏院事宜,同时替我探知朝廷内部的风声和言论,以期得出准确的判断和应对,你们可有这样的人?”

    封常清想了想说道:“大夫身边的燕小四为人精明,也擅长察言观色,可以派他入长安。”

    李嗣业摇了摇头:“燕小四是我的牙门将军,他在我身边我用着顺手,派他去长安有点浪费了,能不能换个人。”

    段秀实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个人选,名叫曹安定,他是个粟特人,精通六蕃语言,擅长口技和滑稽戏,他如今在瀚海军中担任行官。”

    “嗯,你立刻给他去信一封,让他到凉州武威节度使府邸去见我。“

    李嗣业长立而起,正堂中的众人豪气说道:“兄弟们,上任凉州!”

    ……

    李嗣业兼任河西节度使的消息通过邸报的方式传遍了各个藩镇,范阳进奏院也同时给安禄山送了一封邸报。

    得到消息时安禄山正在与身边的亲信们进行马球赛,在围出的油洒地中策马奔腾,挥动着马球棒左冲右突,他的战马将一名将领的马儿挤翻在地,从马背上探下身去,挥动球棒将马球击入网中。

    传信兵身后背着两根羽毛骑快马来到马球场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叉手道:“报!长安邸报!”

    球队双方正开始另一轮角逐,安禄山听到邸报后猛然抬手示意停止,冲锋中的马队们纷纷勒住缰绳停下来,与他关系不错的营州刺史吕知诲提着马球杆凑过来。

    安禄山扭头纵马来到马球场栏边,一双小眼睛冷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信使道:“念!”

    “大夫,长安进奏院急报,李林甫病危身死,临终前向陛下上表,举荐李嗣业领任河西节度使,兼掌三镇兵马。”

    安胖子的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呼吸的频率使得他骑在身下的马都不堪重负,如同沉闷的鼓声刚刚结束。

    其余将领屏息敛气,牵着马缰准备结束比赛。吕知诲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双腿夹着马腹靠近了安禄山,笑着说道:“不管有什么难搞的事情,先把这场球赛打完了再说罢。”

    “我打你个鬼!”安禄山无名火顿起,挥动起马杆横扫,一杆将吕知诲扫中脸颊,将他打翻到了马下。

    吕知诲捂着脸躺倒在地上,捂着脸吐出一颗带血的槽牙。其余将领纷纷侧目低头。

    安禄山翻身下马,绕过躺在地上的吕知诲,严庄和高尚这两位智囊正在边上观球,此刻也连忙并排跟在安大夫的身后,边往议事厅走边准备回答问题。

    “安西、北庭、河西三镇李嗣业麾下共有多少人?”安禄山快速问道。

    高尚快答:“安西四镇兵马两万四千人,北庭两万一千人,河西兵马七万三千人,共计该许有十二万人。”

    安禄山脚步停顿了一下,冷声说道:”不对,重新说!”

    高尚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有失误,抓耳挠腮之际,连忙用目光向严庄求救。

    严庄给他高尚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连忙叉手道:“应该是十四万人,李嗣业在新收复的河中与吐火罗两地设立了军镇,分别置龙朔军和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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