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美女总裁俏媳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美女总裁俏媳妇全文阅读

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霓裳羽衣梨园

    天宝六载春,长安城处在安乐和谐的气氛中,从西域各国前来的使节商贩聚集在城里,为这东方的大都市带来了热闹和繁华。

    唐玄宗在梨园开始了他的副业,对霓裳羽衣曲进行编曲编舞。对于这样一支神曲的来源,后世众说纷纭,有不同的版本和说法。

    当然最具仙气的说法是:有一日皇帝在寝殿中休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突然看见自己站在月夜下的紫宸殿中,循着月光脚步蹒跚地往外走,站在了殿台的长廊上,看见了挂在天穹中的圆月。

    月光中有云气缭绕,而上面的斑纹仿佛是传说中的桂树和月宫,皇帝对着月宫凝视,把心中的念想和渴望——也许是对成仙的渴望,这足以让他迷失一段时间。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那月亮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大,逸散出的光辉逐渐铺成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沿着滚滚的云层向下铺就,一直延伸到宫殿的廊台前,延伸到他的脚下。

    皇帝忘记了这是梦境,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仿佛是从月宫中垂泄下来的绸缎。他抬脚踩了上去,感觉身体几乎没什么重量,连脚下也没有踏实的感觉。他信步向前,越过了大明宫的殿顶,越过了漂浮的云层,终于走进来虚幻飘渺的月宫之中。

    嫦娥仙子带领着宫女们跪迎在宫门口,她们的姿容美丽而绝俗,世间从未有过这样的绝色,就连他的枕边人与她们相比,也不免显得俗了些。

    嫦娥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进入到月宫的正殿中,她服侍他在屏风前坐下,为他献上桂花酿造的美酒。此时此刻,皇帝心底的惆怅和烦闷早已被抛得一干二净,忘记了他的江山和基业,眼前只有带给他虚幻的美景和软玉温香的美人儿。

    几杯酒下肚之后,他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起来,嫦娥亲自走到殿中央跳起了舞蹈,长长的水袖在殿中翻飞环绕,她的姿态仿佛云中的燕子,又好似凤凰在振翅高飞。宫女们环绕在嫦娥左右,无缝的天衣翻卷着带动了云朵,连同脚下都翻卷起来云彩。

    这是在真正的仙境之中啊,这一刻的隽永和美好,仿佛变成了永恒。他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舞蹈,想要把她们记到心中,要把这支仙乐舞蹈带到人间去。

    一曲终了,皇帝也困得合上了眼睛,他并不期望自己睡过去,那样就失去了聆听仙乐观看神舞的机会。

    他再度醒来,眼前还是幽暗冰冷的紫宸殿,身边只有熟睡的杨贵妃,她醉态的容颜藏在衾被中。皇帝凝望四周,睡梦中的景象完全不见了,那些随风舞蹈的月宫仙子们仿佛从他的脑壳中抽离,几乎没有了一丝的印象,这让李隆基无比懊丧也无比惆怅。

    迷蒙中醒来的妃子玉臂环绕着他的脖颈,抬头看到了皇帝眼睛中的失落,她渴求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皇帝非常需要把自己心中的失落进行倾诉,将梦境中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贵妃。

    杨玉环心中嫉妒的同时,赤着双足走上了地毯,穿着红色中单翩翩起舞,用目光盯着皇帝的眼睛,希望能从中找到他要的那种感觉。李隆基却暗淡地摇了摇头,杨玉环的舞蹈再美,也无法及得上梦境中仙子们舞姿的十分之一。他想要复原它,却只有朦胧的感觉,连这舞蹈神韵都未能想起一二。

    从此之后帝王开始寻求这场梦境,想要无数次地做梦,却永远找不到了月宫。

    某一年的初秋时分,皇帝和随从们前往东都洛阳,在洛阳城外的三乡驿落脚。也是在那样的夜色中,他夜不能寐,从衾被钻出来披上衣袍,沿着行宫的楼梯走上楼顶,遥望远方的圆月。

    然而圆月很快便掩入进云层之中,他的心境也愈发惆怅,正准备转头回去休息,却见远方的云团发生了变化,天边仿佛有一道光照亮的夜空,如同青紫色的极光。那滚滚的云层下方托起来一座山峦,山峦上楼台殿阁清晰可见。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女几山,她向来就有着神秘的面纱,从未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中。皇帝心中激动振奋,这并不是梦境,传说中的仙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山顶的殿阁前仙女们正在翩翩起舞,她们所跳的舞蹈正是他梦到月宫中神女的舞动。

    李隆基绝不会再放过眼前的灵光,他瞪大的炙热的眼睛,将舞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神韵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这一次重逢距离他梦到月宫有几年,这种久违的情感仿佛一场历尽岁月百转千回的单相思,他找到了她的神韵,就要想办法将这韵味留在身边。

    皇帝的艺术梦想终于得到了实现,他回到长安立刻召集乐工和舞妓,开始霓裳羽衣舞的编舞和编曲,把梦到的和见到的场景重新勾勒了出来,并且呈现在了舞台上。

    李嗣业在宫中听说这样的传说后,便根据自己的三观进行故事推演,这只不过是李隆基灵感乍现的过程,所谓的月宫还是女几山,也只不过是他追求美过程中的想象。每一个艺术家都有神经质的部分,皇帝在寻找梦境的过程就是他生病发疯的开始。

    这个疯子现在成功了,然后他把自己藏在了深宫中一遍遍地加工,使得它越来越完美。不过从眼下皇帝的焦虑来看,距离他心中的完美,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李嗣业有幸进入梨园中,开始领略这些男女乐官舞妓们创造艺术的过程,皇帝说的没错,这些人都是乐舞的高手,他只是稍微指点,他们就能够融会贯通,这样倒是让他省掉了许多力气。

    当然他这种节奏偏快的舞蹈是何霓裳羽衣舞格格不入的,皇帝让他编为了另外一种舞曲,并且用羯鼓和琵琶创造了另外一种曲风,节奏明快而激烈,介乎于秦王破阵曲和兰陵王破阵曲之间。

    曳步舞很快在宫中盛行,几乎和胡璇舞同名,这种舞带来的力量感,弥补了宫廷舞在这方面的缺陷。就连梅妃江采萍也把其中的精髓加入到自己的惊鸿舞中。

    他还是希望尽快离开长安去往庭州,和这些追求艺术的人相比,他就是一个玩票的,连同他的态度也是玩票的,什么娱乐至死,与他心中的隐忧完全不符。

    不过在走之前,还是要领略一下李隆基两次疯魔状态所创造的神曲和神舞,然后再去禀奏皇帝离开长安。

    他提着一个酒壶坐在梨园的亭子上,下方的梨木台子上,有三个容颜明媚身穿男装的舞妓正在踏步侧滑,襕袍的前摆随着动作不断踢起,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舞妓们停下舞蹈跑过来,向他询问某些动作上的精髓,扬起小脸聚精会神,仿佛三支娇艳欲滴的花朵。

    他在梨园中虽然是近水楼台,但毕竟人从花间过,片叶不沾身乃是乐营将的职业素养,况且还在皇帝的近前,需要时刻注意。

    舞妓们再去舞蹈,突然都停了下来,却见一个雍容华贵的素衣女子在绿衣女子的陪伴下朝这边走来,李嗣业下意识地感觉两人身份特殊,从凉亭的扶栏前站起来。

    两名女子负手站定,那穿绿衣的娘子挑起下巴问他:“你就是会跳曳步舞的李嗣业?”

第五百二十七章 梅妃学艺

    李嗣业愣怔了一瞬,心想自己的名声已经这样大了吗?

    他知道在梨园里有各种隐藏身份的贵胄,包括李家的公主和郡主,郡王,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爱好乐曲,当然也有人只是为了接近皇帝而滥竽充数。听说安禄山回京叙功的时候也会跑到梨园中,表演一下偏向搞笑的参军戏,能在梨园中获得这样一个乐营将的头衔,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无法得到的。

    他立刻朝这两位气势较强的两位靓丽娘子叉手行礼:“卑职正是李嗣业。”

    她们走到了近前,为了不使自己有压迫感,李嗣业连忙从凉亭上面下来,也看清了两人的样貌。

    素衣女子身穿的素白襦衣上勾勒出妃色花朵纹路,下面是锦绣堆叠的纱裙,虽然上下均是一袭白,但色调和层次都斑驳分明。她头顶留着云朵髻,排列着叉着六根钗钿,仿佛云朵上被灿阳染黄的边缘。她的下巴略尖眉眼狭长,鼻梁精致,一刹那的惊艳略微超过了杨玉环,可能时间往长了说,杨玉环会越看越有韵味。

    她身边的女子也不似宫婢,因为容颜和身材也不差素衣女子许多,草绿色的百褶裙穿在身上,很好地突出了她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上身,而且她身上散发着灵动气质,远胜别的女子。

    绿衣女子与他的目光相接,立刻颦起眉头回击了过去:“大胆,见了梅妃娘娘为何不行礼!”

    原来是梅妃江采萍,应该就是她了,有这样的容颜确实能够与杨玉环平分秋色。不过她应该是输在了气质上,稍微欠缺杨玉环大家闺秀的那种端庄柔媚。

    这么想来李隆基还真是个老渣男色狼,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然还能够做梦梦到去月宫里与嫦娥跳舞,你是觉得枕边人还够不上你的审美吗?

    李嗣业九十度弯腰叉手:“臣李嗣业拜见梅妃娘娘。”

    梅妃轻轻颔首道:“听说这曳步舞舞三郎最喜欢跳,连杨玉环都学会了,李先生,你可以传授与我吗?”

    李先生这个称呼就感觉不舒服,梅妃难道没看出来我肩宽体健是个武夫?像这样刀头舔血的武夫被冠以先生的称号,是不是有点衣冠禽兽的感觉。

    “臣遵命。“

    梅妃又扭头对身边的绿衣女子道:“阿蛮,你不是也想学吗?”

    阿蛮矢口否认道:“谁说我要学,我又何必要学?我的凌波舞就足够我受用了。”

    李嗣业猜出了绿衣女子是谁,她便是梨园的另外一个乐营将谢阿蛮,主管立部的舞妓们,本着同行是冤家的特质,她应该是对他抱有敌意和怨气的。

    他立刻叉手对谢阿蛮叉手说道:“谢娘子说得对,你的凌波舞独步天下,何必再去学一些旁门左道的外来舞蹈,反而会使得凌波舞不伦不类。”

    谢阿蛮将眉角低了下去,进攻没有收到回馈自然会生疑,撅着嘴唇说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肯定的,谢娘子自创凌波舞,我这个外门人对你真是佩服的紧。”

    梅妃礼貌而不失优雅地咳嗽了一声,提醒李嗣业说话跑题了,他连忙拐回到正题上:“梅妃娘娘,我近几日都在梨园中,你要学的话,可随时召唤臣。”

    这位梅妃娘娘清冷地说道:“不必了,我今日带来了画师,你只管把曳步舞在他们面前完整地跳一遍,他们会把所有动作都画下来。”

    “喏。”

    言语之间李嗣业便摸清了这位梅妃娘娘的脾性,她是那种高冷范儿,也真如她的封号如雪中腊梅,凌寒独自开,孤芳自赏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比起杨玉环的温柔可人,牡丹内媚国色天香,她这种冰山美人的性格在皇帝面前终究不讨好。

    他跟随在她们身后,来到了梨园的一处偏殿中,这里栽种着几株梅花,人迹较少显得冷清,倒与梅妃娘娘的性子相当契合。

    六名画师坐在殿的四周,手中捏着墨管目光炯炯,等待着李嗣业跳舞。

    在宫中跳舞这种事情好像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他也不再觉得违和难堪,即使当着众目睽睽,摆动双臂跳起了滑步。

    他刚跳完第一个动作,画师们就连连摆手说:“李中丞,你跳得太快了,能不能慢下来。”

    李嗣业稍稍放慢速度,这些人还是直摇头,他不得不把舞蹈拆解成为了一个个的剪影动作,最终跳得他双腿发麻,才使得画师们将所有的动作都画在了纸张上。

    梅妃和谢阿蛮盘膝坐在旁边,手中抱着暖手铜炉神情疏离地远观。随后梅妃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已经记得差不多了。“阿蛮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好像也学会了一点。”

    两位娘子分别站在了木地板上,开始抬脚滑步,李嗣业得了空闲,便坐到一边出言指点。就算两人在双腿用力上出现什么错误,他也只能站立示范,却不能亲手去指点,这是一大遗憾。

    唐代虽然社会风气开放,但依然由礼法主导,深知男女授受不清,更何况对面还是皇帝李隆基的女人,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梅妃召唤画师和宫中宦官侍女们离去,谢阿蛮和李嗣业在身后亲自叉手恭送,等梅妃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处两人才折返回来。阿蛮疑心地问他:“我听别人说你,既不会吹箫笙,也不会弹琵琶,更不会作曲,也不会创舞,只会这么一个不知什么地方学来的舞蹈。”

    李嗣业差点就点头了,不过乐营将这个职位对他来说极有好处,是日后与皇帝接触的唯一可能性,所以这个艺术家还得冒充下去。

    “这些乐器我自然是不会,但是我会吹唢呐,也会作曲。”

    “唢呐?这唢呐是个什么东西?”

    他尴尬地揉了揉脑壳,疏勒镇往西中亚诸国中中确实有唢呐这个乐器,但瞧上去大而笨重,跟现代的唢呐有很大区别,音律也十分单调,还远远不能达到流氓乐器的地步,顶多算个奏响的号子。

    不过谎话一旦出口,留着泪也要把它编完:“这是另一个来自西域的乐器,声音透亮有力。”

    谢阿蛮喜悦地说道:“能为梨园添加一项新乐艺,圣人一定会高兴的,等你从北庭回到长安时,一定要把这个唢呐给带回来。”

    李嗣业心虚地点点头,生怕她在圣人面前提起这个不成熟的唢呐,连忙将她拉到了角落里,使得阿蛮脸颊微红,又恼怒地皱起鼻头:“你想做什么?”

    “阿蛮,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你能不能不要把唢呐的这个事情说出去,等将来我带着唢呐进京时,想给圣人和娘娘一个惊喜,你看如何呐?”

    谢阿蛮冷觑了他一眼哼道:“我都忘了,你就是一活脱脱混官场的人,你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溜须拍马。”

    李嗣业无言以对,在这些清高的乐艺人面前,他这样的人充满铜臭气。

    等她们从角落里走出来时,杨贵妃宫中的太监袁思艺来到了梨园,正在四处寻找李嗣业,见到他后连忙叉手说道:“李中丞,贵妃娘娘让你到兴庆宫去见她。”

第五百二十八章 长安不欲留

    李嗣业跟着太监袁思艺来到了兴庆宫南熏殿里,今日殿中并无旁人,杨氏的几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进宫拜见。

    他站在外殿的木隔扇月洞门外行礼:“臣李嗣业拜见贵妃娘娘。”

    “进门来。”杨玉环声调很浅,听不出什么感**彩。

    李嗣业深吸一口气,低头掀开月洞门上悬挂的珠帘,走进门去又躬身行礼。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捕捉到信息后又低下头去。杨玉环今日并未做精心打扮,只简单地盘了一个螺髻,金步摇倾斜地插在上面。外面穿着一袭绯红色的襦衣,纱裙却是素白,长长的裙带子垂落在地面上。

    她的脸色好似不太妙,也不知道是谁惹她不高兴了,贵妃娘娘生气的后果并不算严重,但也足够某些人喝一壶的。

    李嗣业询问她:“不知贵妃娘娘唤小臣过来,所为何事。”

    杨玉环手肘撑着额头扭头望向李嗣业,眉角颦起一星半点的抱怨之色,翘起唇角问道:“今日梅妃找你去学舞去了?”

    一听这句话就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李嗣业连忙躬身叉手说:“梅妃娘娘确实是来找我学曳步舞,她还带了五六名画师,让我把舞蹈的每个动作表演出来,直接抄在了画上。”

    杨玉环哼了一声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可真听话呀。”

    李嗣业嗅到一股由女人散发出来的醋味在空中飘荡,她们在这种时候是杀伤力最大的,也最不可估量。他想着应该想出点儿话来救场,可是应该怎么救?

    有了。

    他再度躬身叉手:“启禀娘娘,臣并非一无所获,见到梅妃娘娘之后,总感觉她比娘娘你差了点什么。”

    杨玉环突然抬头扬眉:“嗯?差了点儿什么?”

    他装作绞尽脑汁地思索:“臣就是觉得她差点什么,可是又琢磨不出来,可能是梅妃娘娘性子太过冷淡,又太过曲高和寡,跟她相处应该会很累。圣人可能会喜欢她一阵子,但绝不会长久地陪着她。”

    杨玉环稍微张圆了嘴巴:“你还懂这个?这是辨人之术,还是察人之法?”

    李嗣业俯身笑了笑:“这只不过是个猜测性格的小技巧,登不得大雅之堂。”

    贵妃似乎不太相信,紧接着追问了一句:“你确定?你确定圣人不会长时间移情于她?”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确定,人心是最不可猜度的,心中的念头总是随着意识流动,万一连历史都发生了偏移,他就把杨玉环给得罪惨了。

    “我觉得有九成的几率不会。”

    杨玉环眼角闪烁着愁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九成几率又何必拿出来说,君心难测,圣意难辨,我连他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听信你宽心的话?”

    她皱起了眉头盯着他道:“李嗣业,别在梨园逗留了,启程上路去北庭吧。”

    这是贵妃娘娘扔下的话语,现在已经比圣旨管用了,李嗣业立刻单膝跪地叉手道:“臣最近一段时间就离开长安。”

    杨玉环转过身去,平躺在了榻上,双手互相交叠在胸前。李嗣业只好叉手告退,轻手轻脚地离开月洞门,走出了南熏殿。

    他回到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由于留在梨园教了一个月的曳步舞,高仙芝没有等他启程,带着队伍先行离去了,还给他留下六十多名用来扛旗和讲究排场的亲兵。

    正式的节度使随行人员,包括官员,护卫和身边的将领,僚属总共是二百多人,他这连皮带渣六十多人确实是寒酸了很多。

    不过在离别长安前往北庭上任之前,必须去见李林甫一面,这是保证他在北庭不会担心后方出现有人暗算拆台。也是他接任北庭节度使必须要完成的一步棋。

    他也不想把自己当做尖锐矛盾斗争的漩涡,在接任北庭节度使之后,想办法化解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敌视,把困难扼杀在萌芽之中,这就是他现在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他当然知道绕过李林甫蹭着杨家的权势得到了北庭节度使,定然是得罪了这位小心眼的右相,不过要长久地可持续地走下去,必须要取得他的认同。这个可能会很难,但他会想尽办法达到目的,这是不容置疑的。

    他特地去西市找了米查干,让他提供了一批钱财,在西市采买了大量的礼物,包括一石胡椒和数量不菲的香料。

    李嗣业做好准备之后,让燕小四带着两个亲兵挑着礼品,前往右相府。

    他们来到右相府门外,向门房递送进去拜帖,等待了很长时间,相府却把拜帖送了出来。管家亲自来到侧门外解释道:“我家阿郎不在府中,现在应该是在东内接受圣人召见,正月里圣人开恩科,广召天下有才识之士来长安科考,阿郎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都在忙碌,李中丞还是耐心地等些天再来吧。”

    李嗣业心中很是失望,虽然他预期不会太顺利,但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太让他灰心了,前方几乎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

    燕小四也咂着嘴唇无奈地问道:“中丞,怎么办,科考估计要等个十几天。”

    李嗣业沉默片刻,随即拍着膝盖咬牙说:“那就等,反正留后院离右相府也不算远,小四,你每天派两人就在附近盯着,只要看到李林甫回到府邸,就立刻来通知我。”

    右相府的管家并没有推诿说谎,李林甫确实是在入宫聆听圣训。今年元正过后,皇帝心血来潮突然决定要征召天下士子入长安进行春闱科考,为朝廷选拔人才。皇帝可能是感觉到身边的人才华越来越低,连诗文水平较高的翰林院待诏也没有几个。天宝三载李太白离开了长安,天宝四载岑参离开长安,留在李林甫手下的,均是一些毫无特色的庸才。

    紫宸殿中,皇帝李隆基端坐在胡床上,身后是掌着孔雀翎扇的宫女,御阶的下方是身穿妃色襦衣纱裙的梅妃挥舞着长长的袖子翩翩起舞。

    梅妃的舞姿态灵动而富于变化,仿佛一抹天穹中飞过的鸿雁,独留下淡淡的余韵在殿中飘曳。

    她拖着长袖上御阶来,小鸟依人在靠在皇帝身边,含情脉脉地向圣人敬酒。

    皇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向坐在下方两侧的高力士和李林甫叹道:“惊鸿一瞥,宛如雁过留声,人才亦如是,难求难得啊。”

    高力士端起酒盏,高举过头顶向皇帝建言:“圣人心中渴求人才,臣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颇有才具,想要举荐给圣人。”

    李隆基一喜,连忙问道:“此人姓名,现任何职?”

    “此人名为卢纶,曾为太子宾客,兵部侍郎,无论文采和政事均有可圈可点之处。”

    皇帝由失落变为欣喜,感兴趣地问道:“卢纶风度可如九龄乎?”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与人才竞争

    高力士心中顿时感觉无语,不要动不动总拿张九龄来比,张九龄这老头子都已经死多少年了,圣人还惦记着他做什么?

    他低头含蓄地笑笑,回答皇帝道:“风度比起张九龄稍逊,但忠心可是远远地超过了他。”

    皇帝点头道:“嗯,可行,力士,日后可叫他来宫中见我。忆往昔太宗在洛,登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如今朕开春闱,广召天下寒士入宫,便是应太宗昔日之举,收拢天下英雄入我彀中。”

    坐在高力士对面的李林甫强撑挤出笑容,心中却异常的闷忿,他陪伴了这位皇帝十多年,自认为忠心耿耿也备受器重,但他的耳朵依然受到皇帝长时间的言语刺激。

    李隆基经常用张九龄这三个字来类比,就算对方是无心的,也由不得他心中酸涩,张九龄不是被我给整下去顶替的吗,你一直念叨他的风度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对我不满意?

    右相只能将这点不满藏在内心中,双手捧着酒盏站起来,举在胸前笑呵呵地说道:“圣人,春闱科举,选召天下有才之士入长安会考,臣一定严格把关,为圣人选出真正的人才,不让那些沽名钓誉者浑水摸鱼。”

    “很好!”李隆基高兴地用酒盏回馈右相:“哥奴素来处事公允,朕尤其放心,一定要严格把关,为朕为大唐选出真正的栋梁之才。

    “喏。”

    殿中君臣酒饮半酣,皇帝有些疲累,由梅妃搀扶着下去休息,高力士各自叉手告退。

    两人退出到殿门外,李林甫对高力士拱手笑道:“大将军最近的交友是越来越广阔了,连卢纶这样的清谈儒生都能说得上话。”

    “没办法啊,”高力士意有所指地说道:“卢纶声明远播素有才名,却没有机会获得重用,咱家整日在圣人身边,不能只为圣人分担忧愁,还要化解忧愁,不然圣人要我们有什么用。”

    李林甫干笑了一声道:“圣人身边缺人才吗?朝中缺人才吗?不缺,甚至有许多人都在滥竽充数。我认为我们大唐最大的问题就是,把许多自以为有才的人收纳进了朝中,既害了这些人,也害了朝廷。”

    高力士阴测测地笑了:“想不到右相竟然有这样的见地,咱家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李林甫也笑着回敬道:“你我在朝**事多年,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咱们两个何必藏着掖着?”

    两个老狐狸在殿前哈哈大笑,然后各自揖手告别。

    李林甫独自沿着龙尾道从宫门中走出,几个手执长戟的巡逻宫卫远去后,他潜藏在心底中的愤懑也越来越强烈,开始对着空旷的宫墙开口低声发泄:“从旧历二十四年到现在,老子给你做了十二年的宰相!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什么活都自己扛起来干,让你摆脱朝政落得清闲,结果我在你这儿还不如一个死掉的张九龄!你还要开什么科举,你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宰相吗?你是要把我给换掉吗!“

    他将心底的话吐露在空气中,顿时感觉整个人也好了很多,开始盘算如何对付进入长安的这三千学子。这可是从大唐各地选送出来的有才识之士,里面保不齐就有两个惊艳才绝之辈。

    皇帝李隆基亲自遴选人才基本是靠目测和感觉,而且也没有具体的标准,这对李林甫来说这本就是极不靠谱的。所以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一场春闱科举是在给自己培养对手,所以他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开始琢磨办法,如何从根上消除竞争对手。把有才的淘汰下去,选几个蠢一点的庸才上来?以前他可能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他最在意的就是那些不怕死的言官和一些居心叵测者,企图寻找他的处处给予致命一击。他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科考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有失公允吗?那他就要给所有人以公平,把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才全部淘汰下去,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林甫这一瞬间的想法胆大而且清奇,但他认为这是最可靠的选择,也不是没有根据的。首先他的势力已经在朝中经营到了最大,对手们除了会动嘴外别无大用,其次皇帝要召开的这一次科考纯粹是心血来潮,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他也不会再感慨什么人才凋零。

    他这样想着,很快来到了金吾卫仗院外,家中的奴仆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李林甫施施然地在仆从的搀扶下走进了马车中。

    “驾!”

    车夫坐在车辕上挥动起了鞭子,车轮带起一溜烟的黄土穿过了朱雀门的门洞,沿着直道往平康坊而去。

    李林甫的府邸共有两处正门,一处在平康坊的坊内,另一处是直接开在坊墙口。这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福利,这样他每日清晨上朝,就不需要在坊中绕行,从大门出来后直接上大道,迅速通往南内兴庆宫或东内大明宫。

    燕小四派出了四个亲兵就守在这两道门附近,当然相府还有其他后门,甚至有地道通往别的地方,但在一般情况下,他日常活动就是通过这两个门。

    他们亲眼瞧见了相府的马车驶进了大门,其中一人连忙跑去通知燕小四和李将军,另一人继续值守。

    ……

    李嗣业在留后院中甚多闲情逸致,白日就在房间中睡觉看书,夜晚便与一些朝中官员到平康坊的青楼中饮酒休闲。其实这是为了拉拢关系而进行的公关,从他先后邀请的人就能看到出来。大前天邀请的是御史中丞王鉷,在场担当席纠的是平康坊中的名妓薛举举,还有五六个美艳的舞妓载歌载舞。

    这一场通宵达旦的聚会下来,要花费他五十个萨珊金币。当然这是值得的,这种简单粗暴的金钱美酒美女开道的公关策略,对这些**丰富的官员来说十分有效,等一个个瓦解掉右相党的外围成员后,再攻陷核心人物就轻松的多。

    他捏着书卷躺在地上打起了瞌睡,为今天晚上的再次攻关养精蓄锐,他邀请的是另外一个酷吏罗希奭,此人名声也足够响亮,听说能够止小儿夜啼,不过比起武后时期的酷吏什么周兴来俊臣,还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门外传来燕小四的声音:“中丞,右相回府了!”

    李嗣业登时精神振奋,同时泛起了紧张激动的情绪,这可是他第一次正面面对人生的大敌,也是第一次直面这个传说中的口蜜腹剑的奸相。

    他立刻把手中的书卷扔下说道:“命人挑着咱们的礼物,出发去右相府拜会。”

第五百三十章 相府晦暗深如海

    李嗣业带领随从来到右相府大门,已经有几个官员手持拜帖站在侧门外,他只好排在了他们后面。

    他现在已是从三品的官员,所以身上穿的是紫袍,从成色上看要比正三品的紫袍淡一点。排在他面前的是四五个身穿绯红袍子的四品官,从他们回头目光中的犹豫彷徨,李嗣业能够感觉到,这一身紫袍带给了几人压迫感。

    他们回头客气地推请李嗣业先递送拜帖,李嗣业却笑着推拒道:“不必了,不必了,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你们先进去,我不着急。”

    说不着急是假的,只是他能够预感到,今天的这一场拜访将会挫折诸多,困难重重。李林甫若不是想方设法刁难自己,他就不是李林甫。倒不如摆出持久战的架势耐心去等,他甚至对能否见到李林甫都不抱期望。

    这几人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脸上神情各异,或是失望或是惆怅。

    轮到李嗣业时,他从袖子中掏出拜帖双手呈送了出去,门房管事看到拜帖上李嗣业的名字后,下意识地抬起头多看了一眼,随之嘴角上扬笑容僵硬地说道:“请李中丞随我进去。”

    他立刻挥手让燕小四和挑担子的两人跟随自己进门,穿过第二道门廊时,值守在门外的右骁卫军官拦住了挑夫,冷声质问道:“担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李嗣业回头笑道:“不过是从碛西带来的一些土特产。”

    军官毫无动容:”把担子放下来,我要检查一下。“

    跟着他的随从面面相觑,李嗣业给他们示以眼色,两人将担子放下,军官掀开了苫盖在表面的麻布,打开口袋看了一眼,又朝府中管事点了点头,才放他们通过。

    府中大管事站在正厢房台阶下,命令府中下人接收了李嗣业的礼物,歉意地叉手说道:“随从留在外面等待,李中丞请随我来。”

    他跟在大管事身后穿过了前院月洞门,沿着院落的长廊,却离奇地拐进了另一间厢房中。

    这时管事脸上的笑眉眼已经消失无踪,冷淡地点点头说:“李中丞暂且在这里等候,右相正在会见外邦来使,稍后才会见你。”

    这种话他半句都不会相信,只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很和气地拱手笑着说:“无妨,右相日理万机,我也知道轻重缓急。”

    管事生硬地回了一句:“李将军知道便好。”

    右相府管事走出房门,伸手拉上了隔扇,他就这样被搁置在了房间里。

    他转身打量了一下房间的陈设,只有一扇屏风,一铺毡席和一台案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他能够感觉到这无聊的恶意,好歹在房间准备点茶水和书什么的,也好能度过枯燥的时间。

    还好他来的时候带了一卷书,正好一屁股坐下来,翻开书册静下心默读李靖的《卫公兵法》。

    ……

    李林甫站在内堂中,手中握着剪刀修剪热带植物的枝条,那些枯萎发黄的叶子被他轻轻地掰下来,蹲在地上埋进了花盆的泥土中。

    大管事走进内堂在他身后站定,弯腰叉手禀报:“阿郎,我已经将李嗣业安置在了外院的厢房中里等候。”

    他好久没有回答,等将枯叶埋好之后,才抬起头轻声说:“我知道了,下去吧。”

    管事退走两步,才又折返回来说道:“他带来了两石胡椒,一些檀香木和**。”

    李林甫手中的剪刀停顿了一下,回头惊疑地自言自语:“这么多?”

    “是的。”

    他抬起下巴默想了一会儿,才哼笑出声道:“这个人,这是个武夫吗?好像不单单是个武夫,我都不知该如何区分他。说他与太子那拨人志趣相投,但曾经的太子党中,没有像这样擅长变通到油滑的地步的人,说他是个庸俗无底线的贪婪之辈,但此人行事方正也多有才具,那些自诩为清高的读书人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才具,几乎没有前事可依照辨别,他的那些想法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管家听不懂这一段仿佛云里雾里的评价,只好叉手问道:“阿郎,是不是要提前见见他。”

    “不着急。”李林甫淡定地挥手:“暂且先晾他一会儿,不管他身上是有戾气还是傲气,或者有一团和气,晾一晾还是有好处的。

    李嗣业坐在厢房中翻阅着书卷,每隔一会儿便抬头看看隔扇窗,窗户纸上渗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淡,房间逐渐昏暗起来,兵书上的字迹也已经看不清了,再凑上去死瞅只会熬坏掉眼睛。

    这些相府中的人是不是把他给忘了,不给倒茶也就算了,怎么连油灯也不给拿进来一盏,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里面摸黑吗?

    尽管已经有了冷遇的心理准备,但内心深处还是一阵阵地烦躁愤怒。

    房间里已经是漆黑一片,李嗣业躺坐在地上靠着案几,头脑里正在盘算与李林甫见面的场景,开始酝酿准备好的说辞,李林甫到时候会说什么,他应该如何巧妙回击。他若是换种口气来说话,他又该如何回应。

    他正在琢磨这些无聊的问题时,隔扇门外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光亮,好像是有一人提着灯笼即将经过这里,或者就是冲这里来的。

    隔扇门被哗啦一声拉开,管家提着一盏纸灯笼走进来,弯腰向他道歉:“让中丞久等,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但我家阿郎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还请中丞见谅。”

    李嗣业连暗中吐槽的兴趣都没有,只有装作大度地理解对方:“不要紧,我还可以继续等。”

    管事笑着摇头道:“再等下去怕是要宵禁了,我们右相府是从来不收留外客的,要不然中丞先回去,明天再来如何。”

    李嗣业心说废话,老子今日带了一大堆礼物,你却让我打道回府。像这样连人都没有见到,明日来我是不是还得带礼物。

    他也跟对方客气地笑道:”不,不,不,我等能,宵禁也没关系,我们留后院也在平康坊里,不需要走远路。“

    管事神色怪异地盯了李嗣业一眼,暗忖这人把脸皮都熬没了吗?都这般晾着了,肚子里还没有半分火气,是晾凉了吗?

    ”那李中丞你稍等一下,我再去看看阿郎忙完了没有。”

    管事将一盏油灯点燃放下,再度转身离去。

    李嗣业哼笑了一声继续等待,结果没过多久,这管事又带着两个女婢提着灯到来,满脸喜色地说道:“阿郎总算闲了下来,让我来请李中丞过去。”

    两个婢女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沿着相府幽暗的回廊曲折前行,府邸中各个建筑的檐角下都挂起了灯,明暗辉映依然无法驱散阴暗的氛围,晦暗如深海的豪门一角展露在他的面前。

    他们穿过了整齐排列的木炭铜炉,终于来到了李林甫的内堂中,身穿白色火麻布半臂的李林甫站在屏风前转过身来,幽暗的眼中跳动着奇异的灯火,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李中丞,让你久等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右相登楼辨欲

    这个在昏暗中的剪影让他印象深刻,对方的轮廓被灯火交映渲染得暗淡了,只能够看到一双仿佛收缩了瞳孔狡黠的双眼,厚实的胡须垂直胸前,这就是一个封建官僚的形象。

    “李中丞,让你久等了。”

    李嗣业快走两步,停步在两丈外俯身叉手:“卑职李嗣业拜见右相。”

    李林甫笑容满面走下来,连忙托着他的双手扶起:“李中丞,真是非常抱歉,圣人命我主持科考,为此只能殚精竭虑,以求不负皇恩,所以一直忙碌到夜间,结果怠慢了你,令我很是愧疚。”

    就是这种伪善的客套,让他心底寒意阵阵,这种人不说符合其身份的话,也就无法明白对方的真实心意,当面说话越是嘘寒问暖,转身后捅刀子也捅得最深。

    “这真是折杀嗣业了,右相您日理万机,还要忙到深夜脱出身来见我这个边陲将领,也因此耽误了您的时间,耗费了您的精力,是应该我感到愧疚才是。”

    李林甫呵呵一笑:“陇右道诸军中似李将军这般谦逊的人真是不多见了,我深感欣慰,快快请坐。”

    “多谢右相。”

    他跪坐在右下方的花边地毯上,双手扶着膝盖挺直了腰背。

    李林甫则退到屏风前面双腿盘膝而坐,抬手对他说道:“北庭都护府虽管辖天山以北,但主要活动区域在庭州伊州和西州境内,有瀚海、天山、伊吾三军。比起安西四镇的兵力分散,北庭兵力比较集中。你需要防范的是新兴的回纥与葛逻禄,所以加强骑兵装备和数量才是你的重中之重。”

    李嗣业衷心叉手感谢道:“多谢右相指点迷津,李嗣业受教了。”

    李林甫眯起眼睛看他,以为这也是一句客气话,他捻着胡须沉吟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说道:“北庭和安西之间要相互倚重,你与高仙芝之间也要相互支持,无论是从地缘位置上来讲,还是诸军之间的作用,我都希望你能够多认同高仙芝,要尽量地配合他,安西北庭俱为一体,才能够立与不败之地。”

    这番话看似是指导教训,但从李林甫的嘴里说出来的温和口气,听起来更像是商量。

    李林甫从榻上站起来,迈步走下去,站在了那团葱郁的花盆前。夜里嫩绿的枝条仿佛能喷吐出薄雾,重叠的叶子挡住了他的身体,使其在阴暗中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请你去看一个东西。”

    李嗣业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站起,挪步跟在了他身后,他们穿过狭长内堂那浓郁的枝叶间,尽头处是向上的楼梯。李林甫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摸索着走了上去。

    楼上同样灯火通明,窗扇和门扇洞开,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李林甫站立不动哆嗦了一下身体,继续环绕着楼梯向上。

    三楼已经缩小得像一间阁楼,四周的围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两人从房间里走出,靠在栏杆前俯瞰平康坊的夜景。

    相府所毗邻的是平康坊中最为高档奢华的北曲,坊中名妓们就活跃在这一区域内,夜间树木掩映下的隔扇房内外灯火阑珊,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从中传出。焦躁的人们如同熙熙攘攘的蝼蚁,酒醉的达官贵人脚步凌乱,挥动手臂搂着怀中的娇弱女子,才子站在门廊中吟诗作对,虽然口吐锦绣,但眼中完全没有锦绣,只有按耐不住的惊喜和欲念,以至于他们吟出的东西刚出口就变了味道。

    他所记得的所有影视剧中,霸道总裁都必须有一间居高临下俯视人间的办公室,可能这个习惯从古人这里就有了。站在空间的制高点与权力的制高点拥有相同的错觉,误以为目光所及之处,脚下的人都比他低等且无能,所以他谈论起这些人的口气中,也带着一种点评废物的优越感。

    “看见这些人了吗?李中丞,他们是大唐现在的官吏和未来的官吏,这些生来桀骜的文人们,以为学了两句酸诗臭词就可以指点江山。他们懂什么,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只会从故纸堆中扣字眼。他们一个个饱含**,口中道德文章宣泄出口,最终的目的却不是治理江山,而是惦念着青楼中最妩媚的女子,解去她们的罗裙以获得自己的满足。”

    李林甫得意而又执拗地笑道:“我住在这平康坊中,每日站在这里,都能看到这些**丰富的人,他们心底的执念,他们心底的龌鹾,没有一张脸能够欺骗我。所以我有资格轻视他们,既然都是庸俗之人,装得什么高雅?既然所有人都生来庸俗,也生来被**所驱动,就算那些自称无欲无求的人,也都是装出来的,李中丞,你同意我的这种说法吗?”

    “没错,每个人都有**。”李嗣业顺着他的话附和道。

    “那么,你的**呢?李中丞,我自认为能够看清楚每个人的**,为什么看不见你的?难不成你也装作无欲无求,隐藏得连我都无法发觉?”

    李嗣业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脑壳发凉,竟然没有防备到,落进了李林甫事先挖好的坑中,竟然还是这种低端到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的坑。

    他刻意地控制脸上的表情,露出紧抿着嘴唇的笑容:“是么,说到底我的**也很简单,不过是些喜欢娇艳美人的**,喜欢功成名就的名利欲,是不是这些**显得太过直白,反而让你无从察觉。”

    “美人和名利,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利。”

    “娇艳如花的女人,封侯封公的名利。”

    李嗣业回答得很快,认为这样李林甫就会相信他的话。

    李林甫扭过头来盯着他的眼,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也可能是这样吧。”

    说完这位右相站在冷风中对着夜空打了三个喷嚏,家中的管事连忙噔噔噔踩着楼梯跑上来,手臂上搭着一条狐皮制成的大氅,连忙给李林甫披在了肩头上。

    “阿郎,这上面风寒露重,还是回去吧。”

    李林甫点了点头,他们沿着楼梯重新来到了内堂,温暖的气流重新扑面而来。头顶密集的灯盏下,灌木的枝叶在生长,右相下意识地停留下来,发现一两片生病的叶子,掰下来埋入花盆的土中。

    李嗣业突然发现,右相所栽种的植物中,没有一种是花卉,即使有花存在,花朵也不是用来欣赏的主体。他所欣赏的,反而是那种蓬勃的绿叶,可以无限生长,春夏秋冬四季绝不凋零。

    他感觉应该是告辞离开的时候了,便朝李林甫叉手说道:“叨扰了右相这么久,实在是于心不忍,卑职就先告退了,右相早些歇息吧。”

    李林甫冷淡地点了点头:“我叫管事送送你。”

    这才是李林甫真实的态度和情绪,刚开始见面的那些好听的话可不只是客套,而是另外一种冷漠的拒绝,这一点他还是能够区分得出来。

    从这一次的接触看来,李林甫应该是接受自己了,送礼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然他就会用那种虚伪的笑容一直应付到会面结束。

第五百三十二章 魔幻现实人才选拔

    右相李林甫站在自家的楼台上,双眼盯着下方的院落,李嗣业正领着几人往大门外走去。他转头对身边的大管事问道:“关于这个李嗣业,你怎么看?”

    “阿郎,奴婢也说不好,外界传闻这个人是武夫,但几次所见却带着几分铜臭气,也比我想象得要圆滑。”

    “哈,岂止是圆滑,这个人不讲规矩,也能够随时破坏规矩。这种人不可轻用,也不可轻信,若是拿来利用利用还是可以的。”

    大管事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记得那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来府上时,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李林甫开口笑道:“看似差不多,但这两人完全不同,安禄山满眼都是欲念,想藏都藏不住。这李嗣业**淡薄,妄念很大,却要装作欲火焚心。有欲念的人需要提防,有妄念的人更要提防。”

    “那依阿郎之见,此人就不能留了吧。”

    李林甫白了他一眼道:“不过是个怀着妄念的人,有什么不可留的,对我来说不足为虑。只要他不作死跟太子勾结,留着他在碛西又如何。”

    ……

    李嗣业带领随从走出相府,迎面的曲巷中灯火通明,有身穿浅色襕袍的士子提着灯游走狎妓。他们可能是些外地士子,一入长安平康里,就被这遍地的风尘丽人给晃花了眼,望着滚滚红尘中的弱水三千,想着但取一瓢饮的他们难以抉择。

    这些人是今年进长安赶考的举子,他们十年寒窗熬灯苦读,但一到了这繁华之地,瞬间就被解放了天性,在这里寻求片刻的欢愉。有些才华出众之辈在这里简直如鱼得水,他们的诗词将借着女都知们的传唱一夜间爆红长安,诗中精彩的句子会在人们口中反复吟咏提起。

    等到他夺龙标得归时,才华又得到了官方的证明,愈发炙手可热,连平时自命清高的一些名妓,看他的目光也柔和起来,或许还能抱得美人归纳为姬妾。

    右相李林甫为什么看轻这些人,因为世俗中人的丑陋在平康坊中被放大了,他在这里看到了世俗的一部分,就误以为这是世俗的全部。

    “子美!子美!”一个身材富庶的士子挺着肚子招手呼唤,他的身边跟着四五名同龄人,从穿着来看应当是一同进京的同乡。

    被呼唤的杜子美不情愿地回过头来,他的穿着与几个同乡相比又降了一个档次,年岁也比这些人大了不少。

    “子美,今夜华灯初上,天公作美,你又何必寻找邸店休憩,跟我们同往清月馆与美人吟诗作赋,嬉戏饮酒岂不美哉。”

    “不了,过几日朝廷就要放榜,我还是耐心在邸店休息,到那日再说。”

    那肥胖的富贵士子脸上露出隐藏轻蔑的笑容,好像是在讥笑他自端身价:“青楼才梦好,怀中抱着美人入睡,岂不是更为舒心。子美兄还是不要推脱了,快,上去请子美兄一起去。”

    两个洛地同乡跑过去,双手架着杜子美的手臂往簇拥着往远处走去。

    杜甫实际上是囊中羞涩,又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他不愿意蹭别人的钱财,所以才会拒绝。而这些财大气粗的人为何会强拐着他前去,他们难道不是犯贱吗?实则不然,平康坊最为高档的南曲中文化氛围太过浓郁,以至于多数名声在外的妓女都看重客人的才貌,仅仅有钱的狗大户是没资格进去的,所以豪客们都喜欢伙伴一名才子前往,借用对方的才华来当做撬开名妓的工具。

    李嗣业望着这些逍遥浪荡的才子,或许他们中会有人能够桂冠高挂,金榜题名,成为他的同僚。

    他头顶披戴着星辰进入了留后院中,院中多数人已经进入了梦乡,所有的灯盏也都熄灭。他们只提着从右相取出的一提纸灯笼,在幽暗的院子中曲折前行。

    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却有人提着灯恍惚前来,却是道柔早就守在了院里,等着他们回来。

    燕小四喜滋滋地笑道:“还是道柔有人情味,还知道等我们。”

    道柔只是恬淡地说了一声客气了,便提着灯笼引着李嗣业说:“阿郎,你的房里我已经点好了木炭,也给你铺了床。”

    “道柔辛苦了。”

    他提着灯笼进了房门,将隔扇闭合,才将灯放在案几上,将油灯取出,然后吹灭了灯和衣而卧。

    道柔看到阿郎房间的灯灭了,才幽幽地吹熄了油灯,整个留后院陷入了幽深的夜色中。

    正月将过,北庭节度使李嗣业也准备前往赴任,提前尝尝封疆大吏的滋味。只是他还兼着梨园的乐营将,不能够不告而别,总要跟梨园的崖公说一声。

    梨园的掌管人称之为崖公,所以李隆基也被称之为崖公。一般人想见到皇帝可不容易,但混了个梨园弟子的他,想要见崖公却很简单。

    他骑着黑胖来到梨园,却看到有不少人在西门外排队,凑上去一打听,才知道这是皇帝感慨梨园人才凋零,决定在举行春季科考的同时,下旨昭告天下要在梨园选拔乐艺精通的弟子,这也算是文艺两开花了。

    选拔在两天内进行,今天算是最后一天,西门暂时进不去,他只好从南门进入。

    李嗣业刚来到麒麟殿外,却有两名弟子拦在门外,二人见到他后恭敬地说道:“李中丞,你可是来见崖公,但今日偏不凑巧,圣人正在殿中亲自遴选前来梨园应选的乐师,怕是顾不上见你。”

    “亲自遴选……”

    皇帝这选拔音乐人才的态度,还真是让人可敬可佩,只是他这份用心,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这事儿可有些麻烦,他连忙说道:“我是准备向圣人告别,准备前往北庭赴任节度使。”

    两名弟子一听,在旁边给他出主意说:“选拔今日就结束了,我们放你进去,等到圣人选拔结束后,你再上前去见驾如何?”

    李嗣业点头应承,从殿后方绕着廊柱来到前殿,站在朱门的一侧,看这些艺考生们在皇帝面前表演。三位导师分别是皇帝,琵琶高手雷海青和舞蹈高手谢阿蛮,他们可是最专业的导师队伍,选拔也十分残酷,今日共有百余人前来报名,却只有十人留下来。

    皇帝亲自当导师进行的选秀,自然没有黑幕,也不敢有黑幕。

    乐艺人选拔结束后,皇帝的心情很愉快,李嗣业也趁机上去向他提出要离开梨园到北庭赴任,皇帝已经把他曳步舞的技业榨干了,自然痛痛快快地放他离去。

    天宝六载春,李嗣业在开化坊外的都亭驿召集队伍,六十多人打着纛旗和门旌准备沿着金光门横街离开长安上任,队伍却被皇城外无数骚乱的人群所阻挡。

    他骑在黑胖身上,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空荡荡的皇榜,红色的纸张上面竟然没有一个名字,榜下站着群情激奋的士子们,有人放声狂笑,有人悲号哭泣。

    他本能地感觉有问题,命令燕小四过去看一下。

    燕小四很快折返回来,简短地向他复述道:“右相作为主考官掌管今年的春闱科考,科考的结果是不但没有状元,就连进士也没有一个,三千赴京考试的士子全部下第,竟无一人合格。”

    李嗣业听得瞠目结舌,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天下三百六十州选出的青年俊彦,奔赴长安科考没有一人合格,李林甫能向皇帝交代得过去吗?

    此事看来性质极为严重,就好比是公务员考试把所有人评定为不合格,本身听起来就相当奇怪。再加上他明确知道皇帝才最近在梨园认真地选拔了乐师,那完全是公平公正但眼前的情形也算是黑色幽默了,

    李嗣业突然想起一句吐槽的话,自言自语道:“怀揣音乐梦想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怀揣报国志向的人却只能黯然流泪,这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右相的逆行巅峰

    杜甫落寞地走在人群中,与其余士子们的悲鸣呼号不同,他的悲愤藏在心底,数年的郁郁不得志让他一度绝望。但当皇帝诏令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时,他的希望再度升起。他没有理由放弃,少年时成名,二十多岁已经名满河洛,在同辈中属于天资卓越之人,他天生就应该夺龙标,登龙门,金榜题名。

    可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了他,这条路走不通。他在长安的街道上犹豫徘徊,最终依旧痛下决心,依然要留在长安。既然科举之路不通,那就投奔豪门权贵,向他们投递干谒诗文自荐。他决计不肯相信,凭借自己的诗文才华,在长安城中闯不出一条通路来。

    “子美!子美!”身材肥壮的同乡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明日我准备雇佣一辆马车回乡,你与我结伴前行可否?”

    “不了,我不准备回洛阳,我要留在长安,为自己寻找一个晋升之阶。”

    “哎呦,你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长安的诸公根本不想让咱们登第做官,不管我们有无才学,他们都不稀罕。长安城的官位就那么多,他们怎么可能将你放进来与他们竞争?”

    同乡说得很有道理,但杜甫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胸中怀有大志,区区的挫折并不能将他击垮。

    皇城榜文前的喧闹仍然在继续,有人在空榜上提写诗文讽刺右相,还有人高呼着要告御状,有几名士子牵头说是要跑到兴庆宫前长跪。没过多长时间,值守皇城的右骁卫兵丁提着木刀前来,挥动着刀鞘又砍又砸。没有有效组织的士子们很快一哄而散,皇城前又恢复了宁静的秩序。

    右骁卫立刻将士子们捣乱起哄的消息传到平康坊右相府,李林甫正在下人的服侍下披起紫袍,前来报信的人跪在地上叉手:“右相,落第士子们在皇城门前骚乱,已经被右骁卫驱走逐散,另外抓了两个滋事骚乱者。”

    李林甫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伸展双臂任由婢女在前面扣上右祍绳扣,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自身才学有限,却归咎于朝廷。再有人闹事,立刻给我打散了,滋事骚乱者每人打六十棍,逐出长安。”

    他穿戴好衣袍后,走出府门乘坐马车前往兴庆宫见驾,圣人叫他前去,定是要责问科考的事情,他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话语。

    李林甫乘墨车入南内,在大同殿外听旨侯命,高力士将他引入殿中。李隆基端坐在御阶上冷声问道:“哥奴老儿,朕问你,三千士子入长安参加科考,为何竟无一人中第?难道我大唐天下的读书人学识浅薄到如斯地步了吗?”

    宫中的宦官们立刻噤声,悄悄把目光投向李林甫,只有高力士眼观鼻鼻观心,抬头面无表情。

    李林甫立刻不慌不忙地叉手回禀:“经过这次科考遴选,臣发现所有士子学识有限,才具不足以为官,为不使这些庸碌之辈混入朝堂,遂将他们全部下第。臣恭贺圣人,天宝盛世真正做到了野无遗贤,天下才智之士尽在朝堂之上,不必向民间寻访。”

    李隆基先是愣了神,似乎在犹豫,或是在消化吸收,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哥奴辛苦了,既然今天下野无遗贤,今年秋闱科考也一并取消,留待明年再择贤才。”

    众人听了这话,都以为皇帝已经昏聩到如斯地步,比起何不食肉糜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这话并不客观,李隆基依靠政变登上帝位,也曾励精图治开创开元盛世,当然不至于老了糊涂到这种地步。

    他心中完全清楚,李林甫嫉贤妒能,把科考士子都当做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往严重了说,这就是欺君罔上。但他已经习惯了李林甫的全盘执政,有他在朝自己不用管任何事情,可以一门心思地去搞歌舞。可一旦他提出异议问罪,就意味着李林甫将被罢相落马,李林甫一党自然失势被清除,可又有谁来添堵李林甫留下的权力真空,谁来替他支撑这个庞大的国家。

    就算能有人挑起这个大梁,能够保证这人能像李林甫那样事必躬亲把握全局,而对自己又十分的忠心耿耿呢。如果换上来的是陈希烈那样的庸才,大唐势必危矣,如果换上来的是张九龄那样的迂直干吏,他深藏宫中的安逸日子不就到头了吗?

    他不得不承认,李林甫虽然嫉贤妒能,自私自利,但他对于自己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李林甫深知这个道理,明白皇帝离不开自己,所以才有这个胆量干这种事情。

    就好像杨家日益骄横,皇帝闭眼纵容,实在看不过眼就将杨贵妃逐出宫中,但皇帝离不开这个娇媚的女人,只能想办法再接回来,从此之后杨家也愈发骄横。

    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家,都在利用皇帝的求安逸心理,一个劲儿地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但他们的试探是有效的,李隆基真的只要安逸。

    ……

    李嗣业率领队伍离开长安之际,还在琢磨李林甫操纵科举的背后,是玄宗皇帝对舒适圈的日益依赖。他好像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皇帝的要求是维持舒适的现状,国事有人代劳,身边杨玉环陪伴,一心研究歌舞。

    他要想从中谋取利益获得晋升,就必须为舒适圈添砖加瓦,这样做好处多多,既不得罪杨家,也不得罪右相。若是想要打破皇帝舒适圈,那就适得其反,不但得罪右相,而且得罪杨家,下场就是在大唐无立锥之地。

    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北庭节度使当然不能这么浪费掉,在政治环境差的情况下愈发要苟着发育,等到将来有资格大声说话的时候,再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不迟。

    李嗣业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这寒酸的队伍,六十多人的随从实在撑不起节度使的架子,等到达北庭后,除去接来家眷外,还要把封常清和段秀实等人挖过来,有了这样两个人,他在北庭的经营就轻松许多。

    前方开路的队伍突然停下,门旌的队伍往两边分开,他高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禀中丞,前往有道人挡路。”

    他挥动马鞭抽打马臀上前,道柔紧随在身后,来到队列之前看见李泌手执拂尘,背着一个竹筐,脸上风尘仆仆,他的身后是清丽婢女牵着一头驴,驴子身上负担着行李。

    “李泌?”

    他吃惊地问道:“你不是在终南山潜心修道么,怎么跑到了这河西的临松薤谷。”

    李泌拱手坦然笑道:“临松薤谷是先贤治学之地,李泌特来寻访他们的足迹,又想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你,这不,果然遇见了。”

    从面相上来看,李泌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太子的遭遇并未击垮他的向道之心,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毅然回归朝廷,为风雨飘摇的东宫保驾护航。

    李嗣业翻身下马,牵着他的衣袖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山谷间走走。”

    两人踩着青翠的草木往山坡上走去,两名婢女远随在身后,她们各自熟识,也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李嗣业站在山头上,遥望远方的马蹄寺,低声询问李泌:“太子好些了吗,是否回长安去了?”

    李泌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咬牙说道:“皇甫惟明韦坚勾连案风波未平,太子姬妾杜良娣父亲的杜有邻案又起,如今他如同烧鱼一般被人架在火上两面烧烤,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怎么?又出事儿了?李林甫死缠烂打不肯放松吗?”

第五百三十四章 赴任庭州城

    “两件案子相隔还不到一年,李林甫连续朝太子发动攻势,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李泌摇头无奈地说道:“无奈我只是乡间一道士,人微言轻,不能替他承担。”

    李嗣业心想,怪不得李林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原来人家正忙着对付太子,对付了太子还有王忠嗣这个巨无霸,小小的北庭节度使实在是不够看。

    李泌继续讲述道:“此案完全是李林甫一手推动兴起冤狱,太子的丈人杜有邻为赞善大夫,乃是东宫官属,因与女婿右骁卫兵曹柳勣不和,柳勣怀恨在心,竟撰写诉状状告岳父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这诉状落到李林甫手中,便由其借题发挥,大肆兴冤狱,指挥酷吏罗希奭将杜有邻和柳勣活活杖死,行草大家李北海李邕也被牵涉其中,被罗希奭前往任地杖杀。”

    “太子殿下为求自保,只得将爱姬杜良娣逐出宫去废为庶人,实在是可悲可叹。”

    李嗣业也深感李亨的命运悲催,从古至今也怕是没有哪个太子像他这般委屈求全了。

    李林甫虽然是罪魁祸首,但根源却在皇帝这里。

    第一次的冤狱是皇帝忌惮儿子结交重臣边将,虽然做的太过分,但太子确实与皇甫惟明还有韦坚有所勾连,不算太委屈。但这次争对杜有邻的奸计,完全就是莫须有,皇帝也明白太子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势力保护,所以他没有听信李林甫,又加上高力士暗中帮衬,太子的诸君之位才勉强保下来。

    李嗣业开口评述道:“太子眼下只能够忍辱负重,把兴风作浪的人名字全记下来,等着将来拨云见日之时再秋后算账。”

    李泌露出悲观的神情:“太子有没有将来还真难说,利用此案大做文章的不止有李林甫一党,还有杨贵妃的堂兄杨钊从中构陷,这些人能让他舒舒服服活到登基吗?”

    听到杨钊这个名字,李嗣业心生鄙夷,这个人脑髓果然不够用。这分明就是李林甫故意把杨家拉到太子的对立面,从路人变成仇敌。这件事对杨钊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利益趋同?李林甫跟太子死磕,是因为当初企图拥立寿王李瑁而得罪了李亨,所以才彻底对敌不死不休。你一个清白的国舅,随便就给自己树敌什么玩意儿。

    怪不得玄宗出逃马嵬驿的时候,李亨趁机发动兵变杀死杨国忠和杨贵妃,原来仇恨从现在就已经结下了。

    更残酷的是,李亨对杜有邻的女儿杜良娣用情至深,不比唐玄宗对杨玉环的感情差,可惜就这样被活活拆散。

    根据李泌诉说,杜良娣被贬为庶人后,将与杜家其它人一起被发配到南疆,太监李静忠想方设法去跪求干爹高力士,又花了大批钱财上下打点,才暗中将杜良娣安置到别处免于死难。李亨因为此事对李静忠愈发信任感激,那么日后李辅国的专权也不是没有原因了。

    历史的脉络就是如此清晰,今天的杜有邻案已经为将来的马嵬驿兵变打下了基础,人类的爱恨情仇便是最好的催化剂。就连李隆基父子的恩怨也暗藏在其中,李隆基意识不到他今天拆散儿子的伴侣有什么错,李亨将来的报复也依然鲜明,直接干掉了父亲的伴侣,这可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李嗣业沉默片刻,突然对李泌说道:“如果你能够见到太子,替我转达一句话。除了害怕本身,没什么可害怕的,现在的恐惧过去就是坦途。有些人是在恐惧未来,这种恐惧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

    “说得很有道理。”李泌挥动拂尘,双手合十道:“阴极生阳,祸福相依,想必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从山坡上走下来,两名婢女不知是在谈论什么东东,脸居然是红扑扑的。李嗣业和李泌假装没看见,结伴来到大路上,两人拱手作别,李嗣业带领队伍离沿着芳草萋萋的古道往西而去。

    ……

    北庭都护府的城池设在金满县境内,同时为庭州治所,被称之为庭州城。城内外驻扎着北庭最大的一支兵力,一万两千人的瀚海军。瀚海军中只有两成骑兵,其余为各兵种协调搭配,是完整的六花阵阵型。

    庭州城在建筑规模上稍胜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自然生态环境也稍比处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的龟兹好许多,他的北面是准噶尔盆地大沙漠,也被称之为沙陀碛。

    北庭都护府的管辖内活跃着沙陀和葛逻禄两支游牧民族,这两支的政治倾向自然是向着唐朝,沙陀和葛逻禄的三姓叶护都被朝廷加封有羁縻州刺史与叶护之位。

    李嗣业带着节度使队伍到达庭州城外时,瀚海军列阵在城门外,欢迎新任节度使上任。

    带领瀚海军的是副军使周逸和臧希晏,原军使由北庭节度使王光见兼任。

    李嗣业命令门旌队向两边展开,自己则轻骑单出,带着队伍来到了城门处。两人从阵中走出,俯身叉手拜道:“卑职周逸,臧希晏参见中丞。”

    他淡然地嗯了一声,两腿夹着马腹在瀚海军的列阵前巡阅,把军容军貌先观瞻了一遍,虽然过眼之间看不出什么大概,但是同医生望色一般,可以简略地了解军队的精气神。

    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甲胄齐备,纪律严整,由于是北庭军的主力,战斗力应当不弱于安西军。

    瀚海军使通常是由北庭节度使兼任,比如曾经的节度使盖嘉运,曾经亲率瀚海军主动出击,数次击退突骑施可汗苏禄。

    他纵马折返回来,对周逸臧希晏二人,也对诸军大声说道:“感谢各位兄弟能够出城相迎,不过我们今后就是一家人,这种面对外人的客套就免了,所有人各归各位,该休息的休息,该值岗的值岗。”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才共同叉手道:“喏。”

    李嗣业又对他们吩咐道:“你们二位带我入城,查看一下庭州城的城防。”

    庭州城格局依旧是仿造长安城,既有外城郭,也有内城,甚至还有瓮城的设计。北庭都护府的官署和节度使府邸,庭州府和瀚海军内机构都设置在内城中。

    城中人口连同军队大概有六万,瀚海军及其家属就占了三分之一,余下的有商旅驻地,当地沙陀人和突厥粟特商人也充斥其中,还有军屯的流放民,官驿的马夫和商肆邸店,总而言之,剩下的多数人都是在为这支军队服务,这正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李嗣业信步走在城墙上,四处可见分布的辘轳和礌木,还有床弩和抛石机,甚至在四角的塔楼中还储存着一桶桶的石脂,这可是猛火雷的原材料。

    这样的城墙守备不可谓不坚固,而唐军的假想敌,不管是突厥还是回纥,均将此类城池视为不可攻克的噩梦。

第五百三十五章 副都护郭子仪

    北庭一系将领与安西一系将领之间也算熟悉,而大多数时候北庭节度是由安西节度使兼任的。从政治及战略重心方面来讲,安西节度使也要比北庭节度使级别高一些,就像河西节度使要比安西节度使级别高一样。

    这中间虽然没有明确的明文规定,但约定俗成的惯例不可轻视,虽然大家都是同级。但在众人眼里,安西节度使调任河西便是升官,反之则是降级。

    这就是李嗣业只能做北庭节度使的原因,他的战功不及负责指挥战役的高仙芝,就算有杨家的帮扶和献上曳步舞的加持,也只能做到北庭主官的程度。当然献舞这个事情还不能外传,不然就会让他人诟病靠跳舞上位。

    周逸和臧希晏不清楚他获取北庭节度使的途径,只知道一场远征小勃律的战争产生了两个节度使。对于这场战争的艰难和重大意义他们不敢怀疑。

    但是通常一场战争中只有指挥官的功劳足够升迁节度使,有谁听说过副指挥和部属能升任到和总指挥同级别的?除非他在战役中起到了决定胜败的作用,或者与主将的功勋相当,否则这对主将和其他将领来说就很不公平。

    两人都不敢看轻这位新来的节度使,跟高仙芝一起升起来的人,怎么着都有两把刷子。

    李嗣业刚上任就巡视军队和城防,而不是钻进节度使府邸体验享受当官的滋味。他在巡视过程中发现了北庭军的诸多问题,首先是军饷的数额,瀚海军基层兵卒的饷钱明显低于安西军的基层水准,以至于兵卒们经常开小差或干私活。

    这种情况在守捉城中尤其严重,北庭军下辖十个守捉城,军饷的缺少催生了新的职业,守捉郎是对于跑出去接私活的兵卒们的雅称。他们给商队充当保镖刀客,越过准噶尔盆地去偷游牧部落的羊和马回来卖,敢做这种事情的人通常艺高人胆大。

    守捉郎常年出外做生意,致使守捉城内的兵力通常只有满员的一半。李嗣业认为这种情况必须根治,但他没有大张旗鼓地提出严查。想要阻止守捉郎们私自外出,必须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北庭都护府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有提高了他们的饷钱,兵卒们才能安下心来驻守。

    再说守捉郎也不是人人能当的,能跑出去押镖、打劫、偷羊的,都是北庭军中能打能跑的百战悍卒。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知道北庭三军军饷的来源,他在都护府仓曹府库中查阅了收入和支出的账册。问题不算太大,这中间肯定有挪用亏空,但还没有到大动干戈撕破脸皮的地步。

    兵卒们依靠军屯农田来解决粮草,兵卒们的饷钱也半数靠发放谷物代替。兵卒们若想要换钱,还得要把家中的小米和小麦拿出来卖。瀚海军屯田的规模远胜龟兹军,但经济水平上要差龟兹军半截。安西军基层的兵卒多数都有私马,北庭军基层却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也从侧面说明了北庭经济的贫困。

    丝绸之路的商道有一路从北庭境内通过,沿着天山北麓通过碎叶前往大食,在商道路途上弱于安西。但其境内高昌盛产葡萄,伊州和西洲还盛产甜瓜,这些都是安西四镇不具备的。就算是在日后,原轮台故地也逐渐发展为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齐,也充分说明了此地的资源充沛及地缘优势。

    李嗣业简要分析了一下,北庭之所以经济条件不如安西,就是因为征税的方式不科学。安西四镇的收入主要靠商税和屯田,屯田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收入来自于四镇以及沿途驿站的货仓商税。北庭的情况与安西完全不同,却照搬安西的收税办法,当然水土不服。北庭的商税收入主要来自庭州城,高昌,伊吾城的城门税,但这三座城池相距并不算远,顶多是三两个驿的距离。商队为了减少开支,也尽量只通过一座城,甚至不通过城池或利用本地人来逃脱交税。

    这当然不能怪历届北庭都护府,只怪大唐的赋税条文中根本没有商税这一项,也没有汉代被政府垄断收入的盐铁专营。就连广袤的中原地区,也只有大城市中由政府开辟的东西市收取一定的市税,除此之外一切商业活动都不征税。所以唐初期富可敌国的商人居多,如王元宝窦义之类不枚胜举。

    故庭州西洲伊州地广人稀,租庸调不足以供养北庭都护府政府和军队,城门商税又收得少,导致看上去欣欣向荣的北庭都护府却显得很穷。

    李嗣业认为这种情况需要改变,但也不急于这么一时,他要先到安西一趟,把自己的班底和家眷安排好接过来。

    当他来到庭州上任十天后,回乡省亲葬父的北庭副都护郭子仪也回到了庭州,这让李嗣业充满了饱含虚荣的惊喜。郭子仪现在竟然是自己的下属,本来还认为升迁太慢低于高仙芝,太给穿越者丢脸,但现在感觉也不是那么憋屈了。

    郭子仪来到都护府后院的正堂中,向新来的节度使报道,亲兵燕小四领着人在堂外值守,见到来人后上前拦问,郭子仪落落大方地抱了个拳:“属下郭子仪求见中丞。”

    燕小四请对方稍等,立刻回到书房向李嗣业通报。

    李嗣业听罢之后,连忙包裹幞头整理衣衫,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请他进来。”

    燕小四十分诧异,郭子仪不是一个小小的副都护吗?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能让中丞这样慎重对待。

    燕小四出去将郭子仪请了进来。李嗣业跪坐在案几前,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郭子仪躬身朝他叉手:“卑职高仙芝拜见李中丞。”

    他笑着伸手邀请其就座:“郭都护请坐。”

    郭子仪坐在了书房的侧右方,抬起双手叉手说话:“卑职听闻中丞与高仙芝共同谋划了远征小勃律的行军和补给,中丞对于长途奔袭战术必然有独到经验,这正是卑职想与你学习的,同时也适用于我们瀚海军的长途跋涉作战。”

    到底是郭子仪,见了面不是客套拉拢感情,而是学习的姿态来提高领导的好感。

    这也让李嗣业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眼前这个人就算日后再高光再牛气,眼下也只是区区一个副都护,他若是不知道此人日后的成就,还会像现在对其另眼相看吗?当然不会,所以他还是觉得应该端正态度,就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将领来看待。

    “郭都护过谦了,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我各有所长,相互交流学习即可。不过本官上任之初,了解到北庭军的战力并不弱,但军饷是不是有些太低了,这会不会让士卒们的士气弱于安西军。所以我决定在上任之初,先行解决北庭都护府财政收入的开源问题,军中事务就请郭都护代管一阵。”

    郭子仪顿了一顿,问道:“中丞要给北庭都护府增加财路?这可不太容易,庭州西州伊州三地地广人稀,来往商旅多,定居人口少,连永业田都授不出去,租庸调收入自然不如中原富庶州。”

    “再说,”他止住笑容说道:“依我之见,我瀚海,伊吾,天山三军的军饷并不低,兵卒饷钱虽然不及安西军,但基本与河西赤水,大斗军相持平,而且略胜剑南节度使治下兵卒的军饷。再者,他们身为武夫,担负的责任便是戍边卫国,为圣人为大唐建功立业,饷钱够活着即可,岂能为慕财利而忘本。”

    李嗣业颇感奇怪,不是说条件越艰苦的地方,饷钱应该越高吗,北庭虽然保留了一部分的府兵,但募兵已经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募兵的本质就是军饷。再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郭子仪那样高风亮节,忠义传家。

第五百三十六章 回安西挖掘人才

    与副都护郭子仪会面之后,打破了李嗣业对于传奇人物的幻想,当然此人的相貌符合忠义之臣的人设,至少看起来要比封常清讨喜。但他的见识和水平也仅限于军事一途,至于其他方面,倒是挺诚恳好学,个人意志和德行方面定然有闪光点,他不方便评价。对方的三观超正,是相对于眼下的封建社会氛围,反倒像李嗣业这种的,反倒属于三观不正的佞臣了。

    他命郭子仪暂时留守监理北庭都护府,自己则只带了十几人,离开庭州往安西而来。

    十日之后,先抵达了焉耆镇,然后到达了乌垒羁縻州,十五日后到达了龟兹。

    进入龟兹城后,李嗣业命令随从们在馆驿中休息,身边只带着道柔和燕小四前往安西都护府。

    他刚踏入都护府大门,就碰见副都护兼节度副使程千里,对方胡须抖动着绽放笑脸迎上来,叉手恭贺道:“不知李中丞驾到,未及远迎,还请见谅。”

    李嗣业感觉这话里有点讽刺的意味,遂拱手说道:“程副使,这里是安西,我在安西的职务是副都护。”

    “哈,怎么称呼不重要,程千里要恭贺李中丞了。”

    既然对方不改口,他也不多计较,只是拱手相问:“高中丞可在府中。”

    “在的,我刚从他的书房出来。”

    “那我先去求见高中丞,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详谈。”

    “好,请。”

    他径直来到都护府的内院,高仙芝的亲兵校尉已经不是白孝德,不知被提升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嗣业说明来意,校尉亲自跑进去通报,然后跑出来请他进去。

    高仙芝亲自站在正堂的台阶上相迎,明显表现出了客气和疏离感:“李中丞来访怎么没有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带人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你。”

    得,这位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更浓,他要是听不出来,还真成棒槌了。

    他按照下属的礼仪朝高仙芝叉手说道:“高中丞,若是在北庭,我自然以品级之礼相交,但这里是安西,我依然兼任着安西的副都护,所以属下李嗣业特来求见中丞。”

    高仙芝反倒不太适应了,扶着额头笑道:“我倒把这件事情忘了,嗣业,你我往日关系亲密如兄弟,何必执着与官阶称谓,里面请。”

    他将李嗣业邀请进书房中,高仙芝在主位上盘膝而坐,李嗣业坐在侧下方,就像往日一般,只是如今他们的关系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高仙芝命婢女献上煮茶,自己也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神态看似随意地问道:“嗣业你初任北庭节度使,屁股尚未坐热席位,就跑回到安西来,一定是有事情吧。”

    李嗣业放下茶盏叉手说道:“安西北庭虽分立两府,但俱为一体,安西的事情就是北庭的事情,北庭的事情也是安西的事情。”

    高点头赞许:“说得不错,接下来呢?”

    李嗣业哑然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中丞,我这次来是想向中丞请调两个人,封常清和段秀实。”

    高仙芝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了,双足搓着缺胯袍前摆的膝盖说道:“段秀实现任疏勒军副军使,我可以调他过去给你,但封常清,他现在担任于阗镇镇使,不一定同意跟你过去。”

    李嗣业暗忖,不是他不同意过去,是你不肯放人吧。当初封常清在夫蒙灵察府上做家仆时,多次求见高仙芝想要做他的随从,李嗣业从中截了一胡,才使他未能如愿。但有才华的人如同锥子,只要有露脸的机会就能够脱颖而出。在远征小勃律战役前,封常清绘制了葱岭地区的地形图,给远征军的行进路线提供了依据,又在之后的战役中表现可圈可点,终于让高仙芝认识到封常清的才能。

    眼下高仙芝不肯放人,封常清又是李嗣业亲自提拔起来,才让高仙芝认识到对方的才具。这就好像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突然跑去认别人做亲爹了,心里非常不舒服。

    但瞧眼下高仙芝这个架势,决计是不肯放封常清跟他走的,倒不如转换目标,趁机多提条件,才能够弥补他的损失。

    “但是我眼下非常缺少这样的人手,中丞的安西四镇人才济济,难道还不肯把区区一个封常清给我?”

    高仙芝神情坚硬毫不放松:“不行,别的人都可以给你,唯独封常清不可。”

    “既然如此,那我再要两个人,田珍和白孝德。”

    “嘶,”高仙芝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李嗣业眼光真是辣,田珍和白孝德均是安西军中不可多得的勇将。他实在是不愿意放两人离开,但他们比起封常清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然要舍弃鱼寻求更高价值的熊掌。

    “那好,我把这两人给你。”高仙芝捋须勉强同意。

    李嗣业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该告辞离去了,他朝高仙芝叉手道:“高中丞,那我就先行告退。”

    “那好,本想留你下来,我们夜里小聚共饮几杯,但安西府中诸事繁杂,只有等来日再聚。”

    高仙芝这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言不由衷,总之两人产生了某种隔阂,也许这种隔阂在李嗣业在利用杨家走后门的时候产生,或许是李嗣业在花萼楼中跳着怪异的舞蹈时产生。总之高仙芝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往日的志同道合只是一种假象。

    李嗣业告别高仙芝之后,走出了安西都护府,对于安西都护府的其他官员也没有选择惊动,只是到录事参军事处提调了三人的告身文书。

    白孝德现任节度使行官兼任龟兹蕃营押官,田珍任疏勒骑兵营押官,段秀实任疏勒军副军使。他把他们提调到北庭之后,当然要官升一级,这是官场的惯例,他们三人也注定为他的心腹。

    他先去蕃营找了白孝德,就像垂青于幸运儿的命运之神一般,他站在白孝德面前双手抱肚诚挚地说道:“跟我去北庭吧,高仙芝那里我已经给你谈妥了。”

    白孝德能够拒绝吗?李嗣业能亲自来找他,也足以说明对他的器重。他之前是夫蒙灵察的亲兵校尉,虽然高仙芝叙功时不偏不倚,将他升任蕃营押官。但高仙芝是不可能重视他的,更不可能与李嗣业的重视相比。白孝德虽然是龟兹皇族后裔,但已经自我认同到汉人的儒家价值观中,一句士为知己者死,语句背后的人文精神让他感觉超燃。

    李嗣业得到白孝德之后,继续出发向西行进,二十日后回到了人生旅途中的节点——疏勒镇。

    现任疏勒镇镇使是赵崇玼,由于李嗣业的家眷仍然住在镇使府中,他只好在副军使府里办公。

    李嗣业回到疏勒镇时天色傍黑,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来到了镇使府邸门外,轻轻敲击侧门。

    门人懒散地推开门,打着哈欠问:“谁啊?”

    “我。”

    门人的眼睛陡然瞪圆,吃惊地开口道:“阿,阿郎。”

    李嗣业心中感慨万千,却只是问道:“家中一切安好吧。”

    门人连连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激动地说道:“阿郎,小公子已经诞下一月有余了!枚儿小姐和吴大娘想给孩子办满月宴。但夫人让他们等等,说是等阿郎回来,让他的亲爹给亲自给孩子操办满月宴,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这一刻,他终于能理解高仙芝所说,一次又一次打仗回来,不知不觉间孩子已长大。十二娘怀孕到生产这段时间内,他没有做到一个丈夫的本分,愧疚的酸楚在心底慢慢泛起。

第五百三十七章 李佐国的满月宴

    他的怀中抱着粉嫩的婴儿,两条小手臂曲在胸前,啼哭的时候声嘶力竭,让人看起来十分心疼。

    夫人十二娘半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头巾,身上裹着皮裘,面带笑容满心欢喜地看着丈夫和孩子的第一次见面。她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心情,就连埋怨的话语也没有一句,所有封建女子应有的美德都从她身上体现出来。

    李嗣业本想回来一趟,把家人和心腹带上前往北庭上任,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要先给孩子举办满月宴,然后再带拖家带口出发。

    长途跋涉必有诸多辛苦,多延缓几日也好,等夫人的身体好些再上路。

    “我特地到庙里给孩子求了名字,庙里的慧觉老禅师给了一个佐字,夫君你再加一个字,就是孩儿的名字了。”

    “李佐什么?”他咂了一下嘴唇,本来想给儿子取名也带一个崇字,这样看起来就和养子们更像兄弟。不过名字的事情,不必太过较真,就听娘子的好。

    “既然禅师给了一个佐字,自然不能叫其他,只能叫佐君或佐国,不然容易被人咬。嗯,就叫佐国吧。”

    儿子李佐国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家中也开始积极筹备满月宴,古人称之为弄璋之庆,亲朋好友会送上礼物以表贺喜,自然也要在院子里摆下酒宴招待他们。

    满月宴的事情由吴大娘和陈大娘两位管家婆指挥调度,现任疏勒镇使赵崇玼亲自调拨军中的大厨和羊肉、粮食给予支持,这让李嗣业颇不好意思,他回来就是要在赵的麾下挖人的,现在又承了对方的人情,感觉现在里外不是人。

    所以在满月宴举行之前,李嗣业特地将赵崇玼请到家中来,面对面敬酒以表示感谢。

    “崇玼,此番我回来本是想请你前去北庭,让你担任瀚海军军使,无奈高中丞不肯放人,你又升了疏勒镇使,将来在安西必有一席之地。”

    赵崇玼无从分辨他这是真话假话,权且当做是真话吧,他端起酒盏面带感激说道:“感谢李中丞抬爱,崇玼虽不能跟你一起去,但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李嗣业向赵崇玼提出,要从他麾下把副军使段秀实和骑兵营押官田珍调往北庭。尽管赵崇玼醉眼朦胧,但思绪清晰,所以神情显得很犹豫。

    赵崇玼抬头饮下一杯酒,嘴角突然露出玩味笑容,这让李嗣业心底涌起些许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对方郑重地端起酒盏说道:“鄙人新娶了一名汉家女子,乃是京兆府名门韦氏旁支的女儿,现已怀胎三月。如今贵公子弄璋之喜,何不趁此喜上加喜,指腹为婚,如果我家娘子生出来的是女儿,就嫁给公子为妇,如果生出来的是儿子,就向他求娶你的养女李崇乐,如何?”

    赵崇玼原来打这个算盘,不管如何都要与自己攀扯儿女亲家。这个事情很难拒绝,一说出口就会伤及对方的面子。何况他担任疏勒镇使期间,赵崇玼一度任劳任怨,无论他如何折腾改制,对方都全力支持,两人关系也算是处到了。

    有时候就是这种老好人最难应对,让他难以硬下心肠。

    “好。”

    李嗣业点头应承下来。

    赵崇玼绽放出笑脸呵呵笑,双手捧着酒盏说道:“既然你我已是儿女亲家,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段秀实和田珍你尽管调他们走。如今疏勒镇局势稳定,这都是你的功劳。而且你初到北庭,手下需要几个心腹的得力干将,我自然全力支持你。”

    自从两人预定了亲家后,赵崇玼处事愈发殷勤,亲自到镇使府中指挥酒席布置,派出亲兵队到疏勒酒肆搬运酒水,满月宴筹备过程中,李嗣业几乎没有露面,全凭家仆和准亲家张罗。

    当日疏勒城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疏勒军的各级军官,疏勒当地的官员贵族,商贾大户都齐聚镇守使府邸参加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儿子的满月宴。整个镇守使府邸的前后院都被草席占满了,一部分人都只能蹲在大门外。

    宴席上是大盆的水盆羊肉,咸的葱花羊油饼和甜的芝麻胡饼用簸箕盛来端在案几上,汤是香味十足的面片汤,宾客们觥筹交错,喝得不亦乐乎。李嗣业双手端着酒盏游走其间,满足地看着客人们胡吃海喝。

    宴会结束后,镇守使府邸收到的礼物堆积如山,这些东西太过沉重,前往北庭不容易携带,他就让自己的准亲家赵崇玼暂时先收起来存进库房中,等疏勒城中谁家办喜宴的时候,然后再加码送回去,这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借着满月宴的机会,他特意将段秀实和田珍叫到了内堂中,向两人讲述了自己的心意,承诺任命田珍为天山军使,任命段秀实做瀚海军使,白孝德为节度使押衙,三人热血澎湃,表示誓不负李中丞托付,定要把两军给管好。

    宾客中有一个人没有来,是开纸坊的戴望。李嗣业还不至于认为他失礼,戴望情况确实特殊,不能以常人来度之。他在疏勒居住的两年间,都是深居简出,不以真面目示人,平时若是要采买什么东西,都是由秋娥出面。像今天这样热闹的场所,断然是不肯过来的。

    他特意命吴娘子准备一些酒和肉,等满月宴结束后的第二天,命婢女道柔提着亲自到纸坊去拜访戴先生。

    翌日清早。

    秋娥娘子坐在屋外洗衣服,看到李嗣业和婢女站在篱笆门外,立刻起身上前去打开篱笆门,将他们请进来。

    “他在里面吗?”

    “嗯,”秋娥柔弱地低下头:“他最近除了去纸坊,就是把自己藏在房里写什么东西。”

    “写什么东西?”

    戴望最擅长的就是编造户籍,计算税法,再有就是造纸了,写诗的话诗人是从来不会藏在屋中作诗的,编书立著他也没有什么可编的。

    他从道柔手里接过酒肉,对她说道:“你就留在外面等待。”

    说罢他推开房门走进去,又将房门掩上,转身看见戴望坐在窗口的位置,案几上铺着十六开大小的纸,对折起来正好是一本书册的大小。案头上已经有了拇指厚的一摞,用镇纸压着。

    戴望捏着细毫墨管,在打好的竖条中细细书写,并未抬头去看这位不速之客。

    室内的墙上挂着三张横图,一张是从阳关到于阗地区的商路图,一张是包括于阗和疏勒到葱岭地区至小勃律的地图,还有一张是囊括了小勃律和兴都库伦山,包括南亚印度地区的图纸。

    三张图中的第二张最为详细,因为有封常清利用记里鼓车画下的疏勒布防图,戴望直接拓了下来。第一张略为详细,有沿途驿站和商队提供地图和第一手资料。第三张图就显得抽象了许多,虽然上面标记着地名,但与山川河流的位置都估摸着画的。这三张图结合起来,就是丝绸之路南线从安西境内到印度的全图。

    这与李嗣业心中的某些念头暗合,自从小勃律被唐军控制以后,李嗣业就想着能否把丝绸之路的南线打造成一条规模化的物流通道。这中间的投入定然不小,再加上他如今是北庭节度使,现有的身份使他不方便进行运作,免得被高仙芝截胡,所以这个计划就只能暂时搁置。

    只是没想到戴望也在琢磨这个,这就有点意思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戴望高谈谋商

    戴望攥着毫笔在纸上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捏着纸张在空中用嘴吹晾干,才折叠起来放在案几一角,用镇纸压上。

    李嗣业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忙完了吗?忙完了跟我一起喝口小酒。”

    戴望提着油灯踮起脚尖挂在了梁上,从角落中搬起一张小案,又将一张破草席铺在房间中央,两人盘膝对案而坐。

    他将包着羊肉的油纸打开,将酒坛子和酒盏放在桌上,扣开封泥分别将酒水倒入两个碗里。

    “我现在已就任北庭节度使,想请你跟我一起过去,帮我核算庭州,西州,伊州三地的户籍,清算租庸调,重新整顿商税,改善北庭的财政状况。”

    戴望抿了一口酒水,淡淡地摇了摇头。

    李嗣业问他:“怎么了,舍不得你这纸坊吗?将来我们肯定还会回来安西的。你可以暂时将承包给他人代管,等我日后兼任安西节度使后,再弄也不迟。”

    戴望朝他郑重地拱手,却又叹了口气开口:“以前我叫徐宾,现在我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但我依旧是我自己。我要帮助你干出一番事业,岂会因为区区一个纸坊而舍弃大业。”

    “那你为何不愿意离开,区区一个疏勒镇,还有什么可为之处?”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安禄山意图谋叛,包藏祸心。我们是不是应当早做准备?他现在已经是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掌握幽燕辽东之肥沃土地,麾下强兵悍卒达十二万。可你就算是能够兼任安西节度使,两镇加起来不过四万四千人,将来如何与他抗衡?”

    李嗣业皱起眉头望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养兵离不开钱粮,粮食可以屯田,但钱呢?一具普通兵卒的甲胄仅材料做工就要数万钱,还有横刀、箭矢、弓弩、马匹,这些都需要钱。”戴望转身指着墙上的地图说道:“经过我这么多天的征集消息、搜罗地图,突然发现一个秘密。”

    李嗣业来了兴趣,将手肘支撑在案几上靠近他问:“什么秘密?”

    戴望语句缓慢平和,停顿有力:“你正在无形中打造一条从长安到印度的高效商路。”

    他精神一振,身体后仰双手扶着膝盖问:“哦,此话怎讲?”

    戴望一翻身从草席上站起来,指着地图上的小勃律侃侃而谈:“去年,也就是天宝五载,你协助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国大胜归来,留下一支军队镇守在孽多城,圣人赐名为归仁军。归仁军军使名为赵从芳,他是你的亲信对吧,这是第一个节点。”

    他又指着葱岭地图的山川之间说道:“封常清将军绘制了葱岭地形图,从葱岭守捉前往小勃律坦拘岭共有三条通路,距离最短的是赤佛堂路,只要稍加利用和改造还可缩短路途。活跃在这条路附近的是识匿国部落。远征小勃律之后,国主伽延从战死,继承国体的是小儿子若失罗,被圣人加封为都督,左武卫将军。这个若失罗,昔日乃是你的亲兵旅率,对吧。这又是一个节点。”

    李嗣业只能挑起眉毛点点头。

    他又指着葱岭守捉城说道:“这里是喝盘陀故地,也是葱岭上最繁华的城镇,各方商旅均云集于此。将军曾在这里担任守捉使,在此之前葱岭守捉只是一个驻兵城垒,经过你运作治理之后,变成富庶小城。如今的守捉使名为于构,也是你的心腹,这是第三个节点。”

    “疏勒镇自不必说了,就算现在的镇使是赵崇玼,也与你关系匪浅,这算是第四个节点。接下来是于阗镇,你曾兼任于阗镇使,现任镇使封常清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更为重要的是,你曾亲自策划组织了沙漠商路驿站的扩建,使之三十里为一驿,各驿均建有货仓;又曾亲自带兵剿灭沙匪,至今于阗商旅百姓都念着你的好,这是第五个节点。”

    ”剩下的,图上看不到。”戴望盘膝坐回到案前,把两个酒盏摆在他面前,指着说道:“这是敦煌张氏,乃是河西大族,他们族中这一辈行商的掌权人名为张括,生意遍布河西至于阗,将军应当认识吧。还有河西另一大族瓜州索氏,索氏以武传家,组织护镖队垄断了西域商路上的护送生意,索家的主事人索通,与你关系匪浅。这两家算是第六个节点。”

    他把酒坛子放在了桌子的一角,指着它说道:“长安城西市,西市商人米查干经营一间米记商铺,但背后的东家是你,这是最终的节点。”

    李嗣业听得暗暗心惊,如果戴望不是自己人,他非拔出刀来把他灭口了不可。这家伙毁了容之后,整天除了造纸就是坐在这黑暗的房间里琢磨,最终琢磨出的是这样一堆东西。

    戴望又兴冲冲地走到地图前,张开大手在上面一划拉:“这七个节点,东起长安,西至小勃律,可以说就是一个现成的关系网,他们全部掌握在你的手里,缺了其中一环便不成,这是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目标。我们为何不利用这条明暗线,把印度的香料胡椒垄断在手中,源源不断地运送至长安洛阳,聚敛财富为安西北庭所用。”

    李嗣业抿着嘴唇摊开手:“就算有七个节点也不够用,从小勃律到印度这一段,我们没有人。”

    戴望伸手按着自己的胸脯诚挚地说道:“这一段的关系线,交由我来铺设,不止是这一段,从葱岭守捉开始,朝廷的驿站仅到达播密川,使得葱岭地区的运输比较困难。所以我已经决定,从今年开始纸坊所有的收入,都用于葱岭到小勃律之间商修驿站的筹建。同时我再亲自带人到印度一趟,到曲女城贿赂那些婆罗门教官员,买下一些胡椒种植园,这个过程需要三五年的投入。”

    李嗣业捏着眉头问他:“这个你有没有计算过,从印度到长安的运输成本,这样大规模的投入是否值得?”

    “当然值得!”戴望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案几:“旧历二十九年长安城一斗胡椒的价格是四百五十贯到五百贯之间,天宝五载胡椒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九百六十贯一斗,价格整整翻了两倍。还有檀香,龙脑香的价格更是奇高。我们每往长安运送一石,就是近万贯的收入。”

    “更何况这桩生意是双向的,我们将廉价的丝绢和纸张在印度高价卖出,再低价买进胡椒等香料,只要进出的货量够大,可足以支持整个碛西的用兵投入,届时便可以招兵买马,屯田扩地,提升安西北庭两军的数量和质量,以求能在将来的剧变中占据主动。”

    戴望的谋划确实完整可行,只是缺了最重要的条件——他李嗣业不是安西节度使,而是北庭节度使。在高仙芝的眼皮底下搞这么大的商业计划,很难不被他发现。

    他也不敢保证能够获得高仙芝的支持。况且这个东西是违法的,太宗高宗时多次明令禁止官员参与商业。因为官吏挟私权破坏市场平衡,更容易以权谋私。他们更不允许政府垄断行业专营,与民夺利。盛唐到初唐没有官府盐铁专营,就是因为这个。

    念头及此,李嗣业摇头说道:“现在时机不成熟,只有掌握安西权柄之后,才能够暗中实施。”

    (ps:感谢大漠薪火相传飘红打赏)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生意大谋划

    “不,不对,”戴望郑重其事地摇摇头:“现在才是谋划的最佳时期,你只管去做你的北庭节度使,一切由我来出面,前期只投入不运营,自然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等你将来堂堂正正入主安西之时,我们便把线路正式打通。”

    李嗣业心知肚明,这种行为会加速安西都护府的藩镇化,对于朝廷的中央集权非常不利。但反过来想,安西和北庭本身就是半自治式的体制,无论租庸调还是商税都无需上缴中央,直接用于军队,这种方法对于偏远贫瘠的安西来说,是正当而且适合的。

    安西这样做还无可厚非,但是朝廷竟然把河北那么大一块地变为了范阳节度使的自留地,允许节度使在其辖区内收租庸调供养军队,完全自给自足岂不是危害更大。如果这样去想,他在安西垄断一条香料的商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我迟迟无法兼任安西节度使呢?”

    “那我就把生意做得隐秘一些,等你就任后再扩大规模。”

    经过细细思虑之后,李嗣业最终下定决心,同意戴望在葱岭至印度筹备商路。

    有人可能会这么想,葱岭至天竺的商路早已有之,又何须筹备。他们所说的是狭义上的商路,不过是一条不固定跋山涉水的路线而已,披星戴月危险重重。戴望所铺设的路线定然不同。

    “我同意了,全面支持你进行前期投入,如果钱不够的话,可以到葱岭守捉找于构去取。我用私印分别给葱岭守捉使于构,识匿国主若失罗和归仁军使赵从芳写三封信,需要他们出手帮助的,你就把信交给他们。”

    戴望叉手致谢:“多谢李中丞,若有他们三人帮助,我就更有信心了。”

    李嗣业笑着点了点头问:“可不可以把你的投入方案和商路的管理方法给我讲一下。”

    他又支撑着膝盖从草席上站起来,指着墙上的葱岭山川中间说道:“我准备在葱岭守捉和坦驹岭之间筹建六座商驿,每座商驿都有固定的货仓。根据赤佛堂路的详细里程信息,这六个驿站之间的平均间距是二十五里地,建成之后送货人只在两个驿站之间运送。”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在坦驹岭和小勃律之间修建驿站,由归仁军协助完成。第三步用熟绢和刺柳纸贿赂印度曲女城当地国君,收购种植园,沿途开设驿站,完成这三步之后,整个从印度到长安运输线路就此搭建成功。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从印度到长安全程预计一万五千里地,之间共计五百座驿站,假如每个驿站都有人接力传递,我相信运货量和速度将非常快。“

    听他说到这里,李嗣业不由得摇摇头:“你这个设想的实在是太大了,胡椒是贵重物品,设立战线太长,沿途若是有人做手脚,如何能监管过来?况且现在河西、陇右、关中都不在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即使丢失也难以清查。”

    “这个没关系,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完善,等我将葱岭至印度的驿站铺设完毕,打通曲女城之后,届时你兼任安西节度使,可将驿站间的传递延伸至阳关。”戴望捏着酒盏的边缘不间断地细细思量,完成某些条文的修缮:“为了避免中途丢失,我们派人在运货的源头打包称重,以一斛为一包,称重之后贴上凭条,写明重量,沿途各个驿站转接都要进行称重检验。我们再给每个驿站的驿长配发印章,每站称重检验后盖章,如果发现了短缺,驿长停止盖章,把有问题的货转交给下一站直至终点阳关站,这样我们就知道哪一站出了问题。”

    听到这里李嗣业不禁会心发笑,再叫你这么完善下去,是不是就搞成现代物流的雏形了?

    他紧接着提出了问题:“这一个,如何防范整包货物丢失?第二个,且说天下人趋利避害,让驿站运输如此昂贵的货物,却不给他们酬劳也说不过去吧。”

    戴望翻开书桌上自己写好的册子,翻看了一下说道:“酬劳我已经想好了,以计件来发放,每一驿站运送一斗胡椒十文到二十文不等,当然这只是暂时的预算,等到日后再进行调整。置于如何防范各个驿站监守自盗,将整包货物吞没,容我再想想……”

    李嗣业跟着补充说道:“为什么不设计一种带有编号和骑缝章防伪的封条,由你来亲自发行,既可以控制今年内发货的数量,用以调节价格。比如说这样……”他将一张纸放在桌面上,从正中间分开,然后合并到一起说:“这是一张单据的两部分,左边的是发货单,右边的是收货单,两张单共用一个单号,比如说天宝六载零零一号单,分别交给发货人和收货人。发货人在源头张贴发货,收货人在终点收货,对照单号和签名还有骑缝章辨明真伪,如果单号有短缺,那就说明货被人中饱私囊了。然后再派人去追查货物去向。”

    戴望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李嗣业想的很全面,已经没有别的可靠办法。

    李嗣业笑道:“要不然,你直接开个公司算了,下面设立掌柜,分掌柜,驿路监督如何?”

    “公司?公廨?”戴望瞪大眼睛咀嚼着这两个字,实则味同嚼蜡:“只有朝廷才有权力分派官员,组织公廨。李中丞,你真不会以为皇帝会允许你办这么一个利用朝廷驿站发财的衙署吧。”

    他笑着解释道:“这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其实就是叫你办一个民间组织,类似于商会,但要比商会组织严密。由你组织牵头设立账房,创建规章制度,给下面发薪饷。”

    “我明白了,”戴望抬头畅想道:“这个应该叫商帮,或者会堂,发展一批自己的心腹,与他们一起祭拜正神,歃血为盟,然后宣布二十条规矩,违背誓约严惩不贷。我再想办法驯养一批死士刀客,为商帮保驾护航,但敢有出卖商帮或中饱私囊者,便下达追杀令……如何?”

    “额,”李嗣业伸手扶着额头道:“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不过,暂时就这么办,但你一定要做好利益分配。同时,你不是出自户部官吏吗?对朝廷的人员组织和规章了如指掌,要多向这个方面靠拢,不要把自己搞得太黑。”

    戴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从印度到沙洲阳关段解决了,但是从河西走廊到长安这一段,该如何解决?”

    李嗣业抬头细细思索,然后把几个酒盏分别摆到桌面上说道:“从沙洲敦煌开始,河西走廊已经是天下富庶之地,对胡椒等香料的需求量成倍增长。届时我们把一些河西商贾大族召集到一起,谈判代理商并且列出契约,比如说敦煌张括的势力在敦煌和酒泉,契约要求他的销售地区仅限于这沙洲和肃州,再如瓜州索氏的区域为沙洲,反正经销区域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协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货物不能够流入长安洛阳。”

    “长安洛阳的市场份额最大,自然不能只交给一家。总之我们要把这盘蛋糕做得足够大,把各色人都拉拢进来,才能保障这桩生意细水长流,同时把围绕着香料生意的官方和民间,整合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甚至把利益根植到长安洛阳乃至朝中上层。”

    戴望那长满疮疤的脸上露出了渗人的笑容:“把这桩生意做成盘根错节根须深厚的庞大组织,到时候就算是某些人发现后眼红,想要阻断我们,才发现他们根本啃不动。”

第五百四十章 安置北庭诸将

    两人坐在房间里发出哈哈笑声,就像是两个反派合力启动了毁灭世界的计划。起初李嗣业看到的是胡椒,龙脑香背后的庞大的经济利益,但显然比经济利益更诱人的,是利用胡椒商路将各色人等纠缠在一起,巩固安西节度使在碛西地区的统治。不妨想得再大一些,有利于他将来获取河西节度使统辖三镇,从而带动河西地区乃至长安的经济,有百利而无一害。

    设想很美好啊,但起步初期必定困难重重,要让出一部分利润,让那些人争抢面包屑而获得核心竞争力。

    李嗣业郑重地扶着戴望的肩膀说道:“你是统筹谋划方面的高手,将来在敦煌、酒泉、武威、张掖、兰州乃至长安洛阳选择代理商时,一定要考虑各个势力的均匀平衡,一旦某些不霸道无理的势力加入进来,就有可能出现掀桌子的事情。”

    他立刻端正了态度躬身叉手:“定不负李中丞之期望,把胡椒商路尽早开通。”

    “好,你我共勉吧。”

    李嗣业今日来本是想把他带到北庭,利用他的本事整顿户籍,清丈土地,搞好租庸调税收,再琢磨出征收商税的策略,不过现在已被他说服了。

    把戴望留在疏勒,提前为自己打下基础,他去北庭巩固势力,这叫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只是他在北庭没有一个得力的文职协助,终究是有缺憾。

    戴望看穿他脸上的遗憾之色,会心地拱手说道:“我有一个人要举荐给你,此人名为岺参,是南阳棘阳人,他五岁读书,九岁能诗文,二十岁入长安投书阙下,未得提擢。天宝三载进士及第,如今应该还在长安等待守选。”

    “岑参?他不就是个诗人吗?”

    戴望笑着摇头道:“在眼下的大唐,每一个读书人都是诗人。他不仅仅会作诗,还博闻强记,游学多年,也精通户籍赋税,是个有实践之能的干才。你若能将他引为幕僚,定能够帮你改善北庭财政收入。”

    李嗣业想想也对,戴望由于身份特殊,所以只能藏在暗处,不能任官。他现在身边缺少明面上的幕僚,例如行军掌书记,岑参适逢其会,得想办法把他引进过来才行。

    可惜北庭节度使在长安城没有留后院,安西留后院发出来的邸报要给北庭抄录一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暂时只能把长安西市的米记商铺当做留后院来用,回到北庭后去信一封,让米查干想办法联络上岑参,给他路费让他来北庭求职。

    傍晚的阳光倾斜透过窗户纸,在戴望的宽案几上投下一抹余晖,酒案上的坛子已经倒光,杯盏也告罄。李嗣业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神态疲惫,声调伤感地说道:“这次我离开疏勒,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再回来,今日算是告别吧。记住,办不成的事情不要强求,高仙芝不是善茬,若是让他发现你的意图,他不会有所顾忌的。”

    李嗣业的猜疑有道理,十个将军九个贪财,剩下仗义疏财的那个,憋着劲准备造反呢。高仙芝就算能知道小勃律对于印度商路的价值,他也没有那个闲心去搞什么商路,但是不妨碍他把你打造好现成的东西整个抢过来,到时候可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请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我告辞了。”

    他整了一下幞头,推开房门走出去,却见秋娥和道柔一左一右站在门边,仿佛墓道中陪葬的女俑,然后才反应过来各自闪身。

    “秋娥,”李嗣业挥手说道:“看着点他,别让他太乱来。”

    秋娥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道柔,我们走。”

    ……

    李嗣业儿子满月宴举行七天后,他们正式举家从疏勒镇出发迁移,前往庭州城。记得从从长安迁移到龟兹时,他仅仅买了一辆马车。等到从龟兹搬家到疏勒时,就用了一辆马车和租用了两头牛车,等到如今搬家前往北庭,出发的队伍中已经装了整整七大车货物,都是李十二娘和李枚儿的私人物品。李嗣业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在那三匹宝驹上。

    照夜玉狮子他很少骑,就连重物也舍不得让它驮,黑胖和青骓在它面前也自惭形秽。

    他给十二娘准备的是一辆奚车,车内铺了三四层棉褥子,还折叠了许多婴儿的尿布,挂在顶上的摇篮。家中的仆人们或骑着牲口或步行,他们不但要赶路,还要时常用砂锅熬粥,照顾夫人的一日三餐。

    赶路自然辛苦,李嗣业不断折返回来给娘子加油打气,家中的其他人也尽力支撑,总算没有人掉队。

    他们到达庭州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孩子的健康并未受多大影响,反而瞧上去更加茁壮,倒是十二娘,她看上去虚弱疲惫得很,嘴唇白得像浮肿了一样。

    李嗣业命车夫把奚车停在节度使府邸内院的内堂外,先命人用木炭将房间烘暖,再把木榻铺设好。他亲自拉开奚车的双扇门,连同被褥将娘子抱了下来,快步跨进门槛,将她抱在右侧廊内间的榻上。

    十二娘伸出双臂环抱着丈夫的脖子,双目含情脉脉只看着他的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摇篮中的李佐国抱出来,放在床榻的内侧。母子二人并排躺着,就像是生命的延续,也像是他的退路。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来自后世的灵魂,用超然的目光来审视这个世界,有了妻儿后他已经完全融入到其中,前世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

    安顿好家人之后,李嗣业的心也安定下来,开始主持北庭的工作,他的第一项要务就是把自己的人安置在需要的位置上。这可不是一个简单无需动脑的事情。天山军和伊吾军本来就有军使,分别是赵玭和曹令忠。

    伊吾军只有三千人,曹令忠无需更换。天山军却有五千人,他想把赵玭换成田珍,但赵玭在北庭已经是老资格,人家也没有犯错,简简单单拿掉会引起军中不满影响士气。只能明升暗降,将他提升为不掌实权的副都护。

    还要把段秀实任命为掌兵一万两千人的瀚海军使,此军使原由节度使兼任,如今突然把段秀实安置上来,会引起其他两位副军使不满。老子在瀚海军中熬了这么多年才干到副军使,你突然找这么一个人来领导我们,谁能吞得下这口气?

    他简单了解了一下周逸和臧希晏这两人,周逸是盖嘉运的同乡,被他一路提拔至副都护,王光见担任节度使以后,可能是昔日与盖嘉运有过节,又把他降为了瀚海军副使。臧希晏就更不简单了,出身将军世家,曾祖父臧满为前隋骠骑将军,祖父臧宠为太宗朝通议大夫,灵州大都督长史。延续到今天这一辈,臧家的同辈堂兄,亲兄弟们都在大唐各地为将,最高为节度副使,再不济也是一州刺史,可谓是满门当官。

    所以这两个人也得安置好,李嗣业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提拔周逸为行军司马,臧希晏为副都护兼节度参军。这样腾出来的副使位置,正好让段秀实坐上正使之后,借机提拔新人以竖立威信。

    这些人都升官了,传奇英雄郭子仪没有理由不升,他决定向朝廷建议,将郭子仪提升为同节度副使兼同西州刺史。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005/ 第一时间欣赏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作者:wss磊磊所写的《美女总裁俏媳妇》为转载作品,美女总裁俏媳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美女总裁俏媳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美女总裁俏媳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美女总裁俏媳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美女总裁俏媳妇介绍:
一个第三部队的特种兵,执行任务时牺牲,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都市工作者,而且还拥有美丽的总裁未婚妻,美丽的小姨子,还有一群工作上的美女们,围绕在一起,同是为了一件神奇的古玉而结识了一个神族的古色生香的玉美人,神族重担从此也落在他的肩上,看他如何处理好自己的重重阻挠,战胜那些明处暗处的敌......美女总裁俏媳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女总裁俏媳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