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景龙观密会
李嗣业一听到这个李姓,就开始猜测此人的出身,长得这样俊秀儒雅,眉宇积淀出来的贵气,不像是一般小户人家养出来的。
“皇族?”
“错,我乃隋李,而非唐李。李将军请随我来。”
他们进入身后的一处殿宇中,沿着木楼梯拾阶而上,二楼处悬挂着一口大钟,钟上刻着他不认识的铭文。
绕过大钟来到一处隔扇门外,李必脱下布履,穿着足袋走了进去。
李嗣业也如法炮制,脱下**靴,趁对方没有回头,抬脚闻了一下足袋,顿觉提神醒脑,苦想了半天没有对策,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等他进来之后才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人,此人身穿紫色缺胯袍,头戴武家诸王样巾,面孔略长,他隐隐感觉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突然恍然大悟:”你是……“
李泌在一旁说道:”李将军,看破不说破,请坐。
李嗣业盘膝在旁边跪坐,把两只脚都想办法并在后面,三人分别占据三个方位,面朝着隔扇门。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胡服的美貌婢女进门,手中提着篮子款款进门,跪坐在他们一侧,将篮子中的木炭扔进炉子里开始煮茶。
他今天是为找太子而来,结果太子却不在,聚集在这道观里的李泌和皇甫惟明两人都是太子党的班底。他跟他们不是太相熟,几乎找不到可涉猎的话题。
皇甫惟明笑着给李泌介绍李嗣业:“我与李将军只有一面之缘,却让我为之心折。他在安西疏勒镇施行马政,几乎与陇右厩牧署不相伯仲。”
李泌点点头说道:“马政之兴衰,关系着我大唐对周边强敌的攻守态势,想当初太宗高宗年间,我大唐马政兴盛,全国厩牧司马匹存栏达到七十万头。如今虽称盛世,厩牧司的马匹却只剩下了四十多万头,若像这样逐渐减少下去,我们拿什么来挟制吐蕃和突厥?”
看着李必侃侃而谈,李嗣业感觉很惊讶,他一个道士念经的同时,还能对马政了解得如此清晰。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后世,只要到网上随便这么一搜索,就能找到一堆的资料来验证论点。在那个时代想要了解这些,就必须真正做到行万里路,还要连篇累牍地查资料,非大毅力所不能为。
他李嗣业什么都知道一点没什么可惊奇的,李泌若是什么都知道一点儿,那可就相当了不起了。
李嗣业问:“敢问李泌,如何调整改善马政,才能使天宝直追贞观龙朔时期?”
“当然有办法,“李泌口气沉稳快速回答:“首先朝廷扩大厩牧署投入,每年派人购入一定数量突厥大食马匹进行杂交,改善马匹质量。其次鼓励民间养马,放宽百姓骑马的特权,取消匠人,商旅不准骑马的的规定。这些不合情理的条例本身就无法实施,且打压了百姓养马的积极性。如今商贸如此兴旺,商贾们腰缠万贯,他们怎么就不能骑马,爱马了?有钱养马的人没有资格骑马,有资格骑马的人却养不起马,这如何能行。只要民间马匹数量的数大,又何患军中无马可用?”
“说得好。”皇甫惟明击掌称赞道:“长源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我大唐如何能够挟制四夷,不就是因为人多嘛。民间征召募兵时无数良家子前来应征,常常百中只能选十,身强体健,能骑烈马,能拉硬弓者才能入围。若是天下八百五十万户,每户都能有一匹马,放眼海内外谁还能有可匹敌者?”
李嗣业眯了一下眼,曾经有人吹嘘要让家家吃鸡,户户有车,结果就爆发了经济危机。家家有车实际上是能够办到的,但户户有马就基本上不可能了。一匹马的寿命是三十年,这三十年里要耗费的食物远超一个普通家庭三十年的日常开销,养马的费用之高,让广大穷人望而生畏,倒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商贾豪门,家中养有马匹多达五六十。
他今天的目的是来找太子,没想到却跟李泌和皇甫惟明在这景龙观中聊起了马政,这两人好像闲得很呐。
婢女分别给三人敬献茶盏,李嗣业端起来一饮而尽,开口赞道:“这茶不错。”
他放下茶盏遂起身告辞:“今日与皇甫司农以及李道长相见,算是略作了解,我们改日再聊。”
皇甫惟明坐正身体拱手相送。
李泌站立起来,叉手说道:“我去送送你。”
两人走下楼梯,李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双手交给了李嗣业:“这是太子让我送给你的。”
他只是低头扫了一眼,书封上写着氏族志,此书出自初唐贞观时期。当初李世民为了压制五姓七望,命令吏部尚书高士廉起头编纂氏族志,把李家皇室编为第一等姓,外戚编为第二等姓,山东望族编为第三等,通过这种方式压制旧士族,提高庶族地主的地位,以加强皇权。
高宗和武则天后来重新编写了姓氏录,将所有天下姓氏以朝廷官员官阶,功勋来重新编排,五姓七望已经全部被排出其外。为此武则天将原氏族志收回,全部焚烧殆尽。太子手上的这一本已经是海内孤本。
他不去细想这个,叉手相谢后,把书塞进了怀中。
两人从楼内出来,此楼所在正好是个高台,所以回头望去,这景龙观的另一边却是殿阁排列,层叠鳞次,时而有兵卒穿梭其间巡逻。他顿时感觉好奇,伸手向那边指去:“那是什么地方?”
“靖安司,暂时由我担当司丞。”
李嗣业狐疑地问道:“靖安司?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有这种部门,它是做什么的?”
李泌刚准备开口,李嗣业却突然醒悟过来,连忙摆手道:“不,不,你别告诉我,我不是京官,告诉我没什么好处。”
李司丞缩起了瞳孔,抿着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张口说出来。
李嗣业回头叉手拜别:“李司丞,十日之后,我再来如何?”
“好。”
李泌低头望时,李嗣业已经踩着石阶走下了楼台,身影消失在观庙的干树杈中间。
皇甫惟明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也遥望着李嗣业的背影,问李泌道:“你认为这个人如何?”
他将拂尘搭在袖子上,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一介武夫。”
“这话说的,他不是武夫谁是武夫,此人力大无比,擅使陌刀,骑快马在军中挺进,所向无一合之敌。”
李泌扬起拂尘搭在了肩头上,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不止是一介武夫,其余方面也必然有建树。若是太子只知其勇,倒是一种浪费。”
皇甫惟明点点头道:“太子殿下与我吩咐你,与李嗣业接触要小心谨慎,他是夫蒙灵察麾下将领,名义上算是右相的人。”
“既然是右相的人,我们为何还要冒险与其接近?”
“碛西是右相李林甫的永业田,其一脉将领皆受命李林甫,每年入京叙功必先入相府。太子想在铁板一块的碛西,埋下自己的一根钉子,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第四百三十七章 奇遇杨家三姊
李嗣业从景龙观出来,决定回新昌坊的旧宅一趟,捎带看看自己藏在地底下的萨珊金币是否还安全。
他骑着黑胖缓缓前行,行经街道拐口处,发现有一辆玲珑香车跟在身后。他有意留心,打马时快时慢连着拐了几条横街竖道,这辆红檀色的车子始终紧紧坠在他身后。
李嗣业顿时汗毛直竖,心想自己这么时运乖蹇吗?才不过刚刚与景龙观联系了一天,就被李相府的密探给盯上了?
这可真是倒霉透顶,若是被李林甫知晓自己与太子党勾结,他在安西的官途怕是要走向终点了。有可能还会牵涉到夫蒙灵察。唉,自己都官位不保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他低下头琢磨该如何应对,在这种情况下愈发要冷静,要寻找能够脱身的办法。
他记得进入景龙观之前,并未有人跟踪,只是从观中出来之后,才引起了跟踪者的注意。这说明自己的行踪才刚刚暴露,这人还未来得及向李林甫禀报,若是先发制人,把跟踪在后面的家伙给灭口,应当就无人知道自己去过景龙观。
这是相当危险的举动,但眼下这种情况不冒险,自己恐怕就没有将来。
他拽着马缰往城中偏僻的地方而去,譬如启夏门附近的通善和通济坊,行人也逐渐减少。那香车依然跟在身后,他特意回头留心看了一看,那车顶有流苏悬挂,周遭刻着黄金饰纹,拥有此车的应当不是一般人家。
李嗣业拨转马头,拐进了通善坊中,在坊间的民房中七拐八拐,那辆香车也不近不远地紧跟着。
他偷偷翻身下马,将马匹赶进了建在菜圃边的草棚,把马缰拴在了木柱上。自己则趴在了草棚顶部,从腰间的蹀躞带上抽出短刀握在手中,等着跟踪的人自投罗网。
玲珑香车停在不远处,车上的马夫跳下车辕,探头探脑地左右搜寻。从这跟踪者的表现来看,显得太不专业了,不像是精干的李林甫派来的人。或许是有人自做主张要揽功上报。
坐在那香车里的人才是跟踪他的主使人,只要能控制住他,车夫自然逃脱不得。李嗣业趁着他左右游走,悄悄从棚子顶上挪下来,脱掉鞋子穿着足袋像猫一般缓缓前行。他最终来到车厢前方,摸上车辕猛地抖开了帘幕,眼睛逐渐睁大看见了一名头戴金钗步摇、身穿广裙华裳的美艳女子。
这一瞬间他的脑袋里闪烁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如此美艳的女子可能是李林甫府上派出的密探吗,所以他变得犹豫迟缓。
他又突然想到,这样的美艳女子凭什么不可能是右相府的密探?岂能被敌人的外表迷惑而心软?
他迅速扑将进去,单手卡住了美艳女子的喉咙,将她按在了车厢板上。
女子奋力挣扎拼命,但她哪能挣得过李嗣业,俏脸渐渐发白,即将死于非命。
谁知跑出去寻他的车夫回来的如此快,看到车厢里李嗣业正骑在女主人的身上,惊吓之余机智地大喝一声:“大胆淫贼!她是圣人最宠爱的杨太真的阿姊!汝胆敢如此,定教你全家死于非命!”
李嗣业心中一惊,这要真是杨玉环的姐姐,这不就等于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吗?一个小小的过失就要毁掉人生?杨太真虽然还没有被玄宗封为贵妃,但已经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若要真的因此得罪了杨家,日后还真不必在大唐混了。
他手上松开了力道,却回头驳斥道:“你说她是杨太真的阿姊?简直是胡说八道,一个贵妇怎么会跟踪我?她缺男人吗?”
这女子喘着粗气翻身坐起来,满脸羞怒,伸手对准李嗣业一个巴掌就要扇上去,却被李嗣业抓住手腕。
女子气苦地怒声喝道:“李嗣业!我若将今日之事上奏给圣人,告你非礼我,定能将你问斩弃市!”
这种事情就算当面发生也不能承认,他冷笑一声退出车厢,开口说道:“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杨太真我见过,杨太真阿姐的美貌怎么可能胜过太真,所以你必然不是杨家阿姊。”
女子听到这话,恍惚地陷入迟疑中。趁着她还在发呆,李嗣业连忙跳下车厢跑到了棚屋里。他翻身骑上黑胖,挥动马鞭抽打着马臀离开了通善坊。
车夫见李嗣业身形健硕,吓得不敢去追,看着自己家的主人坐在香车上呆滞片刻,才犹疑地询问道:“三娘子?我们要不要去报官?”
三娘子恼怒地开骂:“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给我住嘴!”
李嗣业骑马逃出通善坊后,行至半路才翻身下马,感觉双腿发软胆颤不已,觉得此事太过玄乎,就像刚刚做了一场梦似的。
他不知道这杨三姊会不会记仇,会不会动用公器来报仇,会不会真的兴师动众让皇帝来砍他的头。现在杨玉环的还没有公开被封贵妃,得罪皇亲国戚的罪名还不算成立吧。
他沿着既定路线回到新昌坊,来到了自家的院子外。宅子久不住人,老化的真是厉害,屋檐上都长满了草苔。
他打开锁走进院中,院子地面上也长满了杂草。
这个事情是钱很难解决的,他决定先在这宅子里猫上个三天,等三天事件发酵发酵之后,再出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他在坊中的胡饼店买了些胡饼,回到屋中清扫出一块地方盘膝坐在地上,一边诵读《卫公兵法》一边就着冷水吃胡饼,看累了就躺在地下睡一会儿,醒了后注意倾听外面的动静。
三天之后,他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的水井中提了一桶水,用手鞠起清水清洗了脸面,才走到院门口抽开门挡,探出头去看左右无人,才转身把门给锁上。
他离开了院子前往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在街上十分注意坊门外的张贴告示,结果看到的内容大多都是上元灯会筹备,朝廷征召庸役,凡接受征召者可免去调租,还写着工匠不但免调租,还额外支付每日工钱。
每年二十日劳役是每一个户籍成年男子应尽的义务,初唐时期继续修建运河都是按照租庸调制严格实行。
现在距离元正还有三日,长安的街道上已经开始动工了,百姓和工匠们制作各种花灯和走马转灯,天宝三载的上元灯会正在严密筹划中。
他来到平康坊留后院门前,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在附近蹲守,才放下心去敲门。
看门的兵卒看到他后,略显惊异地问道:“李镇使,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有人曾经来寻你。”
李嗣业背上涌起了一阵阵寒意,开口确认问道:“你确定是人来寻我,不是来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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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入得杨府拜会
守门兵卒感觉莫名其妙,忍住笑意叉手说道:“镇使,确实是有人来寻你,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信件,递给了李嗣业。
他感觉这封书信将十分烫手,但还是接了过来攥进手里,快步往院子里自己所住的厢房而去。
程千里整日在外喝花酒,醉醺醺后回来,看到三天不归的李嗣业,伸出手招呼问道:“李嗣业,你哪里去了么,三天都不见你,难不成寻了个销金窟的美娘子花销去了?”
李嗣业抬头应付了一下摆手道:“现在没功夫与你聊,稍后再说。”
他快步走进房中,合上门闩把信封撕开,从里面掏出一张麻黄纸展了开来。信上内容是邀请他到兴化坊杨家新宅做客,如若不去后果自负。
写信之人应当是充满恶意的,可能是要报那一掐之仇。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不去,反而会有更大的麻烦。自己苦熬战功六七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可不能因为得罪一个女子而毁于一旦。
人总要学会妥协,做不到妥协的人,很容易被别人摧毁。
想到这里,他合上书信,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仪表,把幞头在头上重新包缠了一下。到了杨府上学学乖,服个软,态度端正一些,也不知是否够解决问题。但是三天前在车厢里掐她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了事情性质恐怕就变了。
他牵着自己的马走出平康坊,沿着街道往兴化坊而去。
兴化坊这个地方,所住者皆是豪富贵戚,大唐首富王元宝就住在这里,还有著名的何家村也是在此处,是名副其实的唐朝富人区。
他自打一进坊门开始,就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富贵气,墙头全是青砖瓦刻着花纹,墙体上也覆盖石灰皮,多数院墙有五十步长,占地都在十亩往上,大门以砖瓦为顶下方红色柱子,大门紧闭,侧门常开。
杨家宅邸十分有名,这是虢国夫人从蜀中来到长安后的第一座宅院,当然日后她的宅邸会更多,也更豪奢。
李嗣业来到门口,看门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问道:“来杨家何事?”
他把书信交给看门人,对方一看字迹,便不敢怠慢,请李嗣业稍等后便去知会主人。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绿衣的仆人来到门口迎接:“李镇使请进。”
看来他们对他知根知底,这样也不必藏着掖着,他迈步进入了院中。
他跟在仆人身后沿着石板路穿过几道门廊,来到一座环形的小楼里。
房中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在楼梯口立着一架檀木屏风,顶上横梁交叠形成藻井。仆人转身低头叉手道:“李镇使请在这里等待。”
这仆人转身出门去,并把房门给闭合了。
怎么有种关门放狗的感觉?他警惕地环视四周,几扇窗户关闭,窗格子上贴着绢布,其余并无任何异常。只是那屏风的罗绮上画着美人蹴鞠的图画,形态生动活泼,仿佛要从画上跳出来一般。
由于视角的关系,他看不到楼上的情形,但在二楼的廊台栏杆前,却有三个衣着鲜艳华贵的女子,对着下方嬉笑着品头论足。
“看到了吧,长得真壮实,没有小腹隆起,肩宽腰细,比长安城里这些涂脂抹粉的小白脸顺眼多了。”
“玉瑶,你不要玩得太过分了,他毕竟救过玉环。”
杨玉瑶挺直了身体,伸手触摸着脖子上的青痕,突然发出呵呵笑声,头顶坠马髻上的金钗步摇叮咚作响。她并未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真相告诉姊妹们。所以他们只以为这是杨家三姐的一场恶作剧。
“我并没有要把他怎么样,不过是请来做客而已。”
杨玉瑶的身后站着一名相貌俊俏的男子,嘴上涂抹着红唇脂,面白无须。杨玉瑶朝他抛了一个媚眼,这男子立刻会意,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这男子在李嗣业的身旁站定,侧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李嗣业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身形壮硕杀气自溢,不由得心虚胆怯了许多。
不过上面娘子的命令,他绝不能违抗,这关系到他的饭碗问题。
“吆,你也是受三娘子应召而来的男色?怎么长这个样子?就你这种货色,长安城街道上满地都是,有什么资格伺候杨家三娘子?”
李嗣业扭头看他,这男子倒吸凉气后退半步,强行忍住要逃走的冲动。
“你是面首?”
男子硬着头皮回击道:“笑话,就好像你不是似的?”
他抬头望向楼顶,那里似乎有人在偷看。他突然发出了哈哈笑声,伸手揽住了此人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也喜欢漂亮男子,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杨家三娘子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跟着我如何?绝对让你旱涝保丰收。”
男子惊恐地扭头望向李嗣业,顿时毛骨悚然,慌忙挣脱了他的手臂,低头往前逃窜,头却撞到了屏风上。他迅速爬起来,也不管是否头痛,扶着楼梯往楼顶上逃去。
杨玉瑶低头看着惊惶失措逃上来的男子,开口怒声骂道:“没卵蛋的东西,你跑什么?”
男子单膝跪在她们面前,面带惧色叉手说道:“启禀三娘子,这个人,这个人他有,他有龙阳之癖!”
两个杨家姐妹发出了嬉笑声,杨玉瑶不怒反笑,哼声说道:“有个屁的龙阳之好,他若是真有,我倒要把你送给他!”
男子慌忙叩头拜服,忸怩地说道:“三娘子,切莫把我给送出去,我对三娘子有用,有大用,还望三娘子乞怜则个。”
“滚蛋吧!”
“哎。”男子如释重负,连忙起身下楼,等走到楼梯口才想起,楼底下还堵着一个喜欢男子的变态。他踌躇再三后,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李嗣业瞧见他又从上面溜了下来,努起笑容问道:“考虑好了没有,你放心,我向来怜香惜玉,对你也是如此。”
他捂着耳朵瑟缩着身子,迅速贴着墙根从李嗣业附近绕过,冲到门口推了两下门都没有推开,慌忙用肩膀连撞带扛,终于撞开了门扇跌落了出去。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后,杨玉瑶在楼顶上朝下喊道:“你不上来还等什么,把我的人都吓跑了,不该来谢罪吗?”
李嗣业犹豫了一瞬,绕过屏风抬脚往楼上走去,楼梯内侧的墙壁上涂满了壁画,所绘的均是美人郊游与男子同骑的内容,画作的风格与屏风如出一辙。能有这种画技者,多是宫廷画师。能把皇宫里的画师请到家中来画壁,天下间也只有杨家姐妹能办到了。
他站在了楼阁中,看见三名风姿绰约的美人依坐在廊台栏杆边上,每人手中抱着一个铜制的暖手炉。
这三位日后会被皇帝封为秦国夫人,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她们穷奢极欲权势滔天,皇帝每月赐脂粉钱达十万,出门仪仗排场堪比皇室,夜间出游都敢把公主冲撞落马,皇帝也只能杀掉杨府的一个仆人了事。
李嗣业本不愿意与这些骄横的女人打交道,但照朝廷现在这个鸟样子,他要是不走上层路线,估计再等五年也无法坐到节度使的位置上去。这应该被称之为曲线救国了。
他上前躬身叉手道:“李嗣业拜见三位夫人。”
杨玉瑶表情骤冷,双手叉腰高傲地问他:“我们两个三天前是不是见过?”
李嗣业心中咯噔一声,这是要跟他算账了吗?他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位夫人,从她们的神情上来看,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一个寡妇被人掐了脖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三天前?我们见过面?我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前些天末将曾到兴庆宫求见太真娘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台阶上看见的是不是三娘子?”
杨玉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夫人,她们两个倒也知趣,一个伸着懒腰,一个打着哈气拍拍嘴说道:“昨夜与你们玩叶子戏到通宵,现在倒有些困了,下去补个觉。”
二人说罢便自顾自地离去,只留下杨玉瑶和李嗣业在这楼台上。
等两位姊妹一走,杨玉瑶便彻底显现出骄狂之态,她脱掉团花翘头履,斜披着狐裘躺倒在栏边的木台之上,薄纱襦衣散乱堆叠,齐胸长纱裙半包着丰满酥胸,朝着李嗣业勾了勾手指道:“到我身边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 玩耍也是门道
“舒服吧。”
李嗣业站在杨玉瑶身后,双手在她的肩头上轻轻按捏。她长裙曳地坐在廊椅上,素面朝天眉黛微微绿,脸上神情愉悦,檀口中轻吐气息。
“还真别说,你伺候人的本事不赖嘛。”
“这算什么本事。”李嗣业谦虚地笑了:“不过是自己瞎琢磨。”
杨玉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耷拉起眼皮,慵懒地双手伏在栏杆上,低头呻吟道:“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还有射猎,蹴鞠,踏春,郊游,等等。”
“这些不算什么,还有什么别人不会的?”
“别人不会的?玩耍的?”
“当然,娘子我除了玩耍,还能有什么可愁的?”
这句话最是遭人恨,大多数人从生下来就开始承受劳力之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论古今都是如此。却有一小撮人从来不事劳作,放肆消耗着农民辛苦生产的粮食等生产资料,正是所谓的统治阶级。
李嗣业一面在心中对统治阶级表示痛恨的同时,一面笑着点点头道:“给我几天时间,等元正之后我给你们送上一套好玩的东西。”
杨玉瑶挺身坐正,回头傲娇地笑道:“好,我等你给我好消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不然以后我可不让你进这个门。”
这个威胁还是有很大威力的,他认为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不管这个女人美丑善恶。
“好,一言为定。”
李嗣业牵着马离开杨府时,杨玉瑶坐在楼台上冷淡地遥望他的背影。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个健壮些的大孩子罢了。他曾经救过妹妹杨玉环,现在妹妹成为了皇帝的宠妃,才使得他们杨家一荣俱荣。这确实是与他有些关系,但若是以为能够平白无故就能得到她的青睐,那就太不自量力了。
……
李嗣业马不停蹄地在长安城中各个坊中寻找,先去找了木匠用不易开裂的香樟木做球桌。桌布不知该用什么材料,丝绸太过光滑摩擦力小,其实羊毛才是最好的,但葛布与羊毛混合的布料又太粗糙,选来选去只有吐蕃出产的氆氇最为适合,这无疑又要花费一大笔钱,新昌坊故宅里的萨珊金币又要少一部分了。
他还要寻找做球的材料,象牙太贵能让他心疼到滴血,玉石大个的也不好寻找,各种石材又容易开裂,选来选去还是檀木最好,长安东市有专门雕刻此类木料物件儿的店铺,他特地去跑了一趟,要求他们所刻球体大小重量相等,光付这个的定金就花费了五六个萨珊金币。
他又专门又跑到做弓的匠师家中,让他们做几根结实耐用的杆子。
李嗣业把所需的用料分配给五六家来做,一来节省时间,二来这些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这东西的真正用处。
他等待了近五六日,才到各个坊中命人去把东西收集起来,雇佣了几个劳力抬着两张球桌前往杨府。
“这是什么东西?吃饭用的长案?你怎么一下子做了两台?”杨家姊妹望着这高桌满脸期待。
“各位娘子,稍后我就演示给你们看,先把球桌安置个地方。”
杨府的小楼的底层正好除了屏风空无一物,李嗣业命人将桌子放进去,桌子四周共有六个洞,氆氇做的台布上也染了草绿色。
他用木托架摆进去十六个球,其中一个白球,一个黑球,其余十四球分别用朱砂涂做红色和原色来区分,这就是简单的花式台球的构成。
杨氏三姐妹站立在桌旁,兴趣盎然地看着这陌生事物,先看看李嗣业如何玩耍。
他取来一根箍好的木杆,将手掌放在台面上翘起拇指,将杆放在拇指与虎口夹角之间,后手握着杆猛然撞击,白球向前直冲将聚集在一起的木球击散,然后依次设法将球击入洞中,又给她们讲解了游戏的规则
杨氏三姐妹先是略显冷淡地看了一会儿,随即眉毛挑起跃跃欲试,又兴致勃勃地拿了杆亲自尝试。李嗣业手把手亲自执教,当然免不了身体接触,但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考验。
唐人以胖为美,但并不是从肩到腰一样粗的胖墩,他们所要求的是细腰肥臀,前面凸了后面翘,杨家三姐妹就完全符合这样的审美标准。
三个女人围着台球撞得不亦乐乎,李嗣业放松下来盘膝坐在一旁,满足地看着她们嬉笑挥杆,她们似乎把他这个功臣给忘记了。
“这个桌球果真有趣,如果把它敬献到宫中,圣人和太真娘子也会喜欢的。”杨玉瑶拄着球杆兴致勃勃地说道。
“所以我才找人做了两台,一台留在府上让你们解闷,一台敬献给圣人与太真娘子。”
杨玉瑶回头看着他,眼睛闪烁出不一般的光泽:“李嗣业,看来你不是一个只会拿刀动枪的武夫呀。”
李嗣业叉手笑道:“多谢三娘子盛赞。”
从她们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来看,效果还不算差,就凭这个也足以让她们玩一阵子了,他正好也可以置身其外清静几日。
他确实是闲了几天,回到平康坊的安西都护府留后院中静下心来歇息,思考到底该如何与杨家姐妹相处。
只是短短三天之后,杨家的仆从又找上门来,给李嗣业送上请帖,邀请他明日到长安城外进行冬狩。
这大冬天的竟然要去郊外打猎,冬季猎物非常稀少,兴许只有野羊和麋鹿,谁知道这些娘们儿是怎么想的。
第二日清晨,空气中还有些淡淡的薄雾,使得街巷沉浸在白茫茫中。李嗣业已经从留后院牵了马准备出发。
“李镇使!”
他猛地回头,却见程千里不知从什么地方猫出来,身上背着一把弓,双手捅在袖子里,像个地主老财似的蹭到了他面前:“你最近有些忙碌啊,而且还是独来独往,连属下和亲兵都不带。今日还穿着猎装,莫非是要去郊外打猎?”
这货为何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简直像个牛皮糖。李嗣业叉手笑了笑:“高都护,我只是闲来无事,独自去长安郊外散散心。”
“你别误会,”程千里说道:“我并非是要打听你的行踪,我这里有一把格弓和箭囊,若是要游猎不带上这些东西怎么能行?”
程千里的想法李嗣业很明白,自然不能太过冷落他,双手郑重地从他的手中接过,点点头道:“谢过了。”
他牵着马在程千里的目光遥送中远去。
李嗣业来到杨府门外,已经有五六名小太监牵着马匹等待,无论是马匹还是太监,都是皇帝的赏赐品。
三位娘子姗姗来迟,她们身穿交领胡服,头上扎着简单的朝天髻。仆从们跪趴在地上,等着她们踩着肩头上马。
众人一路行出长安城外,放眼望去四野里草木葱茏,奔跑的动物却很稀少。女子们对所谓的打猎似乎兴致不大,她们也不愿意花那个气力去拉弓瞄准,纯粹只是遛马而已。
行了将近五六里,不远处有一支旌旗招展的队列正在行进,从那六面猩红的大纛和绛色的门旌来看,这定是某藩镇节度使的出行队列。
若是一般的百姓,看到这样的队伍应当远远地躲避,但杨家姐妹不是一般人,相互对视一眼后策马上前去看。
队伍最前方黑色的麾旗上写着“平卢”两个大字,在这风声猎猎旗帜交错、马队并行不悖的中央,分明可以看见一个身穿紫袍,留着数道长辫子的肥胖汉子,他的身边有几个骑马披挂铁甲的虞侯,腰背挺直满脸肃杀之气。
杨家姐妹笑道:“原来是安胖子,我们喊他过来。”
李嗣业深感不妙,他可不想在这个场合与此人见面,但眼下这种情况怕已是无法阻止。
杨玉瑶抬头挺胸,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安胖子,给老娘滚过来!”
行进中的队列骤然停止,那些行进中撑着长戈,打着幡旗的兵卒们纷纷侧目,随即又目视前方,骑卒们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杀气自然而然逸散出来。
第四百四十章 安禄山这条鱼
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在腊月前回京叙功,面见皇帝后又得到了一通嘉奖。他并未打算留在长安参加所谓的上元灯会,所以刚刚元正过后,初三便向皇帝上表,要返回平卢坚守工作岗位。李隆基自然对他勤恳的工作态度颇为满意,甚至派了礼部官员在城外给他送行。
胖子虽然在大唐有天然的优势,但也不止是因为他是胖子。
从古至今都有一个恒定道理,一个人能够从草根一步步踏上高官厚禄,必然有其独到的能力,而这能力是旁人不具备的。
某些能力虽然为人所轻视,为人所不耻,但却是成功的捷径。儒道思想并不能真正包罗万象涵盖所有,反而真正有用的生存哲学,有时却在道德的对立面上。
安禄山当然不会讲出这些道理,他却是道理的忠实实践者。如今的他已经很风光了,身为御史中丞,担任平卢节度使。圣人对他的宠爱也在一天天加深,如果所料不错,今年将有望兼任范阳节度使。
他意气风发地行进在归途上,身旁是刚刚提拔起来的心腹安守忠和虞侯押衙们。六纛在清晨的冷风中猎猎招展,银刀官的铁甲上布满了寒霜,马蹄沓沓声在冻土上敲击,骑卒们的英姿让他意气风发,可谓是威风凛凛。
“安胖子,滚过来!”
然而不远处传来黄鹂似的清脆喊声,如同一记响亮的鞭子,一下子把他从平卢节度使抽打成了安胖子。
“停!”
整个队列骤然停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给拉住,队伍依然严整不乱。
亲卫们下意识的举动是侦查四周,随时准备拱卫中丞,先把刀柄抓住才有安全感。
他们扭头看到的是三个贵妇人为首的出游队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将军。
安守忠满脸尴尬,心中暗啐这是哪里来的贼妇人,竟敢当面喝停节度使行军队列,真是不想要命了吗?
安禄山眉头微皱,目光冷冽地对身旁的安守忠说道:“这是杨太真家里的姊妹,近日来恩宠加深,算是鸡犬升天了。你们就在这里等待不要动,某去去就来。”
他抽打着马臀跃出队列朝杨家姐妹而来,距离她们十多丈时翻身下马,脸上已经绽放出野菊花般的笑容,嘴唇咧得越大越显憨厚淳朴。
安禄山单膝跪在三位娘子面前,用突厥礼仪抱胸笑盈盈道:“禄山拜见三位姑母,祝姑母们青春永驻,姿容越来越美丽。”
“安胖子就是会说话啊,”杨玉瑶上抽打着马匹上前,戏谑地问道:“你这是奔哪儿去啊?”
“回禀三姑母,禄山回京叙功结束了,虽然心中不舍长安,但还是要回到平卢任上去。”
安禄山的回答也颇为轻松,仿佛是为了陪衬她们的关心。
杨玉瑶又笑道:”何必这么急呢,今天才不过元正过五日,在长安留几日陪我们嬉戏玩耍如何?“
这不过是一句闲嘴的话,想必安禄山也会以军中事急要紧为推脱,堂堂的平卢节度使怎么会因为一个贵妇人的话而改变主意。
李嗣业在边上作壁上观,看看他该如何直面刁蛮的皇亲贵女。
谁知安禄山竟躬身叉手开口道:“喏,姑母说得是,那我就逗留几日,迟些天再回平卢。”
他说罢后便朝不远处的队伍喊了一声:“全部给我打道回府!返回长安,等个几天再走!”
队列听到安禄山的命令,后队向前队掉头,迅速折返回去,竟然真就要返回长安城。
李嗣业吃了一惊,这家伙竟然因为杨玉瑶的一句话,就直接改变了计划,这怕不是当做圣旨来听的?
反观坐在马上的杨家三姐妹,她们稍稍表现出惊讶之后,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浓烈,对于安禄山的表现也愈为满意。一个控疆千里的藩镇节度使,把她们随口说出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极大地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和自尊。
此人还真是见缝就钻,逢迎拍马不露痕迹的高手了。
李嗣业骑马在队尾一言不发,只是冷眼观察。安禄山也好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连眼睛的余光都不曾扫过来,两个男人在装作互不相识方面倒是挺有默契。
“敢问三位姑母,这大冷的天儿怎么会想起出来溜达。”
“当然是闲来无事,想出来猎一些野味回去。”
“猎野味好呐,禄山军中就有几个打猎的好手,我叫他们过来,给姑母们多猎一些獐子和野羊。”
“算了,”杨玉瑶无趣地摆了摆手:“打猎也蛮无聊的,既然碰到了安胖子,你索性跟我们回杨府上,跟我们看看最近新做的玩意儿,咱们赌球玩个彩头如何?”
杨玉瑶是打算要和安禄山赌台球么?她们三姐妹最近整日浸淫其中,技术练得也越来越好,突然欺负一个连杆都没握过的新手。如果要算彩头,这就等于是公然索贿了。
“好好,”禄山双手击掌表示欣喜:“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三位姑母既然十分喜欢,禄山便奉陪到底!哈哈!”
李嗣业能够想象出那副画面,一个三百多斤重的胖子握着杆趴在球台上,一杆击出去脸蛋子都在哆嗦。
他们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安禄山陪在三位夫人左右,随时插科打诨逗得她们掩嘴呵呵直笑。
……
杨府中央的那座小楼中,仆人们来回端茶倒水,或驻足围观,显得很是热闹。
杨玉瑶手持长杆拍着台球桌说道:“这便是本娘子最近才想出的桌球玩法,用这个白球撞击同色号的球,谁先撞完自家的球,最终把黑球撞进洞中,谁就赢得了胜利。每次一两黄金的赌注,怎么样?”
李嗣业靠着门板抱胸微笑,撒了谎的杨玉瑶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丝毫不以为意,这算不上心血汗水,也不能申请专利保护,倒不如让这娘们儿赚个高兴。
倒是那安禄山却顺着杨玉瑶的目光朝他这边望了一眼,脸上虽然还堆着笑,眸子里却是冷酷如毒蛇般的警惕心。
“我要开球了。”杨玉瑶趴伏在桌面上,挥杆撞击,把几个檀木球撞得四处飞散。
轮到安禄山上场时,他趴伏的姿态怪异,击球时故意偏歪,直逗得几个娘子哈哈大笑,而自己却一本正经,好像真的笨手笨脚。还真别说,这家伙确实有喜剧明星的天赋。
杨家三个娘子轮番上阵,挥动球杆撞击圆球,将安禄山一阵狂虐,对方却依然乐此不疲。
这期间仆从送上切脍和水盆羊肉,安禄山抱着羊肉盆划拉了一大盆,继续挥杆奋战,自然还是个输。不过他巧妙地提升技术,也让她们也赢得不那么顺利,让她们感觉是在旗鼓相当的情况下赢了对手,以获得强烈的成就感。
安中丞在陪玩这方面,真是无时不刻地在玩心眼儿赚取客户的好感,如果杨家三姐妹是客户的话。
……
天色渐暗,李嗣业从杨府上告别,骑马沿着街道准备回平康坊留后院。
一个骑着紫鬃肥壮大马的胖子从旁跟了上来,朝他招了招手:“李镇使,李嗣业!”
李嗣业警惕地停住马匹,转过身来叉手道:“参见安中丞。”
安禄山拉紧马缰,抿起嘴唇笑道:“刚才在杨府上,为什么没有上来见礼啊。”
“我以为中丞不记得在下,所以就不上去讨嫌了。”
“呵呵,”安禄山扶着脑门说道:“我一开始确实是忘了,后来才想起你竟是那个在通化坊前卖杂耍力气的。真是想不到,你当初没有接受我的招揽,竟也跑到了碛西做了夫蒙灵察麾下镇将,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能跟杨家姊妹勾搭上,看来还真是一条滑溜的泥鳅。”
“哪里,哪里。”李嗣业机敏地回击道:“我这条泥鳅和和你这条大黄鳝相比,还真算不了什么。”
第四百四十一章 山外来客寻戴望
安禄山合掌笑道:“不错,不错,这个比喻真是相当贴切,能借着杨家姊妹的机会重新相识,说明我们两个确实是一路货色。”
“话说回来,那个球桌是你给杨家姐妹做的吧,可真是做工精致新奇有趣,花了不少心思,能绞尽脑汁来做这么一个玩意儿来讨好女人,某真是佩服至极。”
李嗣业暗想,这你可猜错了,这两个球桌虽然花了我不少钱,但并未花费多大心思。
他也笑着拱手回敬安禄山:“一个玩具儿算得了什么,比起安中丞来,你对杨家姐妹俯首帖耳的拍马屁功夫才算是一绝。”
“哈哈哈哈,”安禄山揪着胡须放声笑了起来。
李嗣业却没有笑,他依然保持着警惕。
安禄山的笑声噶然而止,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话又说回来了,所谓的杨家姐妹,对于你我来说不过是个上楼的楼梯。我踩着她们上楼,也不妨碍你,你踩着她们上楼,也不妨碍我,你我各自相安无事,你看如何?”
李嗣业凝神思索,不知这大胖子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既然他主动提出互不拆台原则,当然符合他的预期。
“安中丞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从未想过要利用她们,我们能够认识只是一场机缘巧合。”李嗣业故作迷茫地回答道。
“喝,你和所有的汉人都一样,虚伪。”安禄山凑近李嗣业低声说:“李将军前途无量呐。”
他说完这句话,便抽打着他那匹胖马掉头离去了。李嗣业回头望去,这个肥壮胖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提前遇到安禄山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这对他来说很不妙。这家伙特意来说这样一番话,会不会把自己放到他的假想敌中。不过一直以来,这偷羊贼就是他的假想敌。
他又转念一想,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安禄山如今已经是范阳节度使,他还只是安西节度使麾下的镇将。人家现在圣眷正隆,怎么会把一个小小的镇将放在眼里。
这样想想的话,虽然心里不舒服,倒是安全了许多。
李嗣业回到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进入自己房间里,心中暂时安宁下来。
他坐在榻上百无聊懒,随手找出一本书开始翻阅。这名枯燥,内容更枯燥,正是太子托李泌转交给他的《氏族志》。
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以前太史因尧置九州,今为八十五郡,合三百九十八姓……
翻看到赵郡李氏这一部分,得知赵郡李氏的地位在北周和隋朝时是略高于陇右李氏的。当然人家比拼的不是官位显赫,权力大小,而是治学和家风。要不然李渊这一分支虽然做了皇帝,利用权力把自己排为了《氏族志》上的第一家,但在民间的普遍认知里,大唐皇室依旧不如这两家正统李姓。
李泌就出身于赵郡李氏辽东房,怪不得那天与李泌见面时,他一上来就报出家门自称隋李,原来是在炫耀他的出身,比太子皇帝还要尊贵呐。
不过他的炫耀对于李嗣业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李亨会给他这样一本书,难不成他想借用五姓七望这些士族的力量来对抗李林甫?说实话这不就等于饮鸩止渴吗,李林甫弄权误国固然危害很大,但五姓七望的危害一点儿都不比他小。一旦他们回到朝堂重新开始执政,必然要发生士族和庶族之间的党争对抗。
有一个例子近在眼前,中唐时期四十余年的牛李党争消耗了唐王朝的整体实力。
这件事暂时搁置下来吧,李亨现在自身都很危险,无论他想做什么,头顶上有一个始终防范的爹,也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
夜色降临平康坊,段秀实和燕小四等人从外面喝酒回来。李嗣业也不去管他们,在碛西的苦日子还有很长,长安的生活就算是蜜罐中的回忆,等日后回到安西后,遇到征战的困境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多回忆一下长安的日子,或许还能因这段旧梦而不至于绝望。
他索性独自一人走出留后院,在坊中游走的红男绿女中来回穿梭,提前感受一下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上元灯节的盛世狂欢。
这一天长安城将取消宵禁,在坊中日落而息压抑了一年多的人们,终于在这一日有借口,也有了机会放纵自己。据说上元灯节会有许多男女私定终身、结成姻缘,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妾私奔彻底放飞。高宗时期有一年灯会,后宫中有多数宫女出去观灯,结果等第二日回来清点人数,许多年轻美貌的宫女都跑了。
工匠们正趴在坊间的立柱上挂灯,两颗树之间串联了麻绳,纸糊的走马灯鲜艳多彩,连树干上都绑上了彩绸。
走出坊门朝着兴庆宫方向望去,依稀可见一个巨型的竹架正在一天天长高,这就是由将作大匠毛顺献给皇帝的太上玄元大灯楼。
……
河西凉州乌鞘岭,茫茫大山起伏绵延百里,山下的一处松林里风吹阵阵寒意,四周阒然无声。
瘸腿戴望骑着黄马在松林中奔行,身后跟着十几个拿着刀叉的山匪。他依靠敏锐的视力追击在林中躲藏的麋鹿,一手挽着长弓,一手拽着马缰。手下们没有马匹自然追得很辛苦,将武器当做拐杖支撑气喘吁吁。
好在戴望猛地勒住马头,从背后箭囊中掏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拉满,贴着脸庞瞄准了远处的一只麋鹿。
他骤然释放箭矢,正中远处麋鹿的脖颈,那鹿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山匪们欢呼着追了上去,将打到的猎物轮换背在肩头上,往他们老巢山洞的方向走去。
由于山洞太过漆黑,也耗费火把。戴望便带领众人在半山崖上造了个木屋,同时还造了通往山洞的栈道,即使有小规模的官捕过来,他们也可以在屋顶居高临下据险而守。
几个汉子在木屋的边缘剥洗麋鹿的皮子,秋娥靠坐在石台边缘,手中捏着一根骨针,正在用马尾线缝制鞣皮。
戴望则坐在洞口处,从腰间的蹀躞带上解下砺石,双手架着横刀在上面磨着。
二当家山豹蹭到他身边,偷偷看了对面静坐缝制衣裳的秋娥一眼,这女子时刻都有一种娴静的美,特别是她静坐的时候,侧脸仿佛洒上了一层月光。
山豹咬着嘴角问戴望:“洞主,你和秋娥的事情咋办啊,一个女人肯跟着你跑到深山里做匪,这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了。要不我们到城里给你们寻摸两身婚服,你们将就着拜堂把亲成了呗。”
戴望面无表情低头磨刀:“别瞎琢磨,我一个做匪的,怎么能耽误她。等她以后想明白了,就会离开这里。”
这就有点太可惜了。山豹暗想人和人的脑袋里想法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若换成是他山豹,有这样漂亮的娘子愿意跟随,还不得乐疯了,一日三次洞房都不够。
天色渐暗,余光向西落下时,松林如黑暗的尖塔林逐渐陷入夜色。
“天黑了,大家准备回洞。”
戴望站起来将横刀插入腰间刀鞘,刚准备转身。一个山匪突然喊道:“快看,有什么人来了!”
他朝远方望去,松林里有两个星光般的火把,正在慢慢朝他们接近。
留在地面上的山贼们举起了铁叉,如果只是两个小贼,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来客确实只有两个人,他们骑着高大的突厥敦马,手中擎着火把。
戴望低头朝下望去,两人都穿着胡人的翻领毡袍,其中一个圆脸,鼻子和嘴巴显得很小,看上去模糊一片。另一个把头藏在斗篷中,头发不知是秃还是短,难辨雌雄。
那男人勒住马缰,目光睥睨地望着挡在他们面前的这些山匪,轻飘飘地说道:“我找戴望,戴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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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戴六郎入伙蚍蜉
山匪们对来人的倨傲态度很是看不惯,又盯着那两匹马眼馋不已,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道:“不管来找谁,来我们乌鞘岭就得留下点儿东西。你们这两匹马不错,乖乖地下马给我牵过来!”
那斗篷客骤然飞身扑下马背,从两袖中闪出两支短刃,飞扑至开口山匪的面前,一刀在他的额头上划了道血痕,另一道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这突然的袭杀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站在地上的人下意识向后倒退,被挟持的山匪更是骇得呆立。
戴望迅速将长弓提起,搭弓上弦,对准了突然发难的斗篷客:“我是戴望,把刀放下!”
圆脸男子露出了诡谲的笑容:“我是龙波,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谈。”
龙波看了这些山匪一眼,摇了摇头:“我只想与你一人谈。”
戴望犹豫了一瞬,对身边的山匪们吩咐道:“你们收拾收拾,都回山洞里去。”
山豹凑到他身旁,犹疑地低声说:“这两个人形迹可疑,怕是朝廷的官捕,我认为还是不要相信他们。”
“无妨,区区两个人还拿不住我,你们进洞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要跟我谈什么。”
山豹犹豫地点点头,立刻指挥这些山匪:“都跟我回洞里去。”
秋娥依旧坐在石台的边缘,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指令。戴望扭头对她说话:“秋娥,你也回去。”
“不,我也要听听他要说什么。”
女人们通常有很强的第六感,她预料到了这两人的目的,倔强地坚持要留在外面。
“回去。”
“我不。”她扔下手中的鞣皮,坚决地看着戴望,又警觉地看着龙波和斗篷客。
龙波双手抱胸抿紧了嘴唇,点头笑了笑:“既然是很重要的人,当然也可以留下来听一听。”
戴望将长弓收起背在了身后,从洞口出的石道斜坡快步来到了地面,秋娥始终紧跟在他身后,生怕把他丢了似的。
龙波也从马上翻身跳下,当他们直面站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斗篷客是一个怪异的女人,她留着如尼姑般的短发,行动举止却像胡人。秋娥里面穿着普通的长襦裙,外面套着鹿皮做的半臂,她望着对面女人冷漠带着凶相的眼神,却丝毫不退却,用同样的眼神来回敬对方。
戴望盯着龙波,疑心地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龙波歪起嘴角笑道:“如果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我会告诉你我是谁。戴望,你是疏勒镇军,原疏勒骑兵营下属第三团左旅右队,队正戴望。”
戴望疑心深重,右手紧紧地攥紧了挂在腰间的横刀:“连这个你们也知道,必是有备而来,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戴望不介意留下二位。”
斗篷女把短刀紧贴在右臂袖子上,横在空中冷声说道:“你可以试试。”
“鱼肠。”龙波制止了女人道:“我们来找戴先生是谈生意的。”
他踱着步子在戴望身边缓缓走动,口中轻飘飘地说道:“戴望,你是旧历二十年的兵募长征健儿,在安西为朝廷征战十二载,身上伤痕累累,右脚脚筋断裂不能远行跋涉。本遣返回乡务农可以过舒坦的日子。可是没想到,县里的大户张氏奸污了你的侄女将她泡在了粪坑里,你兄长上门去寻,却被张氏与县令勾结杀害在县狱中,就连长嫂和两个年幼的侄儿,也被他们逼死在祖屋中。你为兄长全家报仇,杀死张氏夫妇,诛杀昌松县令,才落到今日入山做匪的地步。”
往事如昨日重现历历在目,戴望的愤怒淤积在胸口,他咬紧牙关敛住了怒容,神情冷漠地说:
“这些废话不必再说,直接说你的目的。”
龙波张开双臂高声说道:“你以为杀掉县令和张氏就可以报仇了吗?这些都是谁造成的?有些事情你大概不知道,昌松县令不学无术,他的官是从哪里买来的?没错,是张氏掏钱去长安,从朝廷某些官员手中买的。”
“你曾经效忠的朝廷,卖给了张氏一个县令,他才可以为所欲为。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间接地杀死了你的兄嫂,他把你变成了匪!”
秋娥意识到了这些言语中的危险性,慌忙出声阻止道:“戴郎,别听他的!”
鱼肠向前一步,抬起短刀逼近了秋娥的脖颈。
戴望沉声说道:“别动她!秋娥,别插嘴!”他扭头望向龙波道:“你可以继续说。”
龙波的嘴角兀出一个蛊惑的笑容,将手中的骨朵拄在地上,继续低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你不愿意相信,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们能怎么办?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宰相,他们把我们当做地上的蝼蚁,蚍蜉!任其鱼肉,任其欺压吗?我龙波就是要告诉他们,蚍蜉不但可以撼倒大树!还可以诛杀真龙!”
秋娥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戴望瞳孔收缩,心想这人一定是疯了,偏偏龙波的脸上坚定执着毫无戏谑,才让他明白此人的疯狂。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我不会跟着你去。戴望并不是怕死,只是我不明白,杀掉圣人又能怎么样,很快又有新的圣人坐上来,老皇帝和新皇帝有区别吗。天下间的冤屈会减少吗?万千百姓能过得更好吗?这能有什么改变?”
“当然有改变!只要我们成功,历史会记下这一刻,其他的皇帝也会记得!我要让所谓的圣人在史书上留下耻辱的一笔。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批人,你是我要招揽的最后一个,只要你点头同意,我们就立刻前往长安,完成我们的大事。”
“怎么样?加入我们蚍蜉,你的深仇大恨才能真正得报。”
秋娥想要说话阻止,但鱼肠露出了凶狠的眼神,把短刀又伸在她的胸前。
戴望摇了摇头:“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戴望身有残疾,不能与你一起前往。不过也请你放心,我们今天的谈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龙波摊开手讽刺地笑道:“你觉得你这样就可以躲避苟活吗?你杀了县令,杀了张氏,朝廷怎么会放过你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贼匪?现在你能有喘息之机,只是因为河西节度使,凉州刺史,凉州都督卸任了。他们不敢私自动用赤水军,所以你才能够苟活几个月,等朝廷派来新的节度使上任,必然会派兵到乌鞘岭来捉你,到时候便是你的死期。”
“被朝廷捕杀那是我戴望的命,用不着你龙波来操心。”
“哈哈哈,没错,用不着我操心,既然都是个死,为何不能轰轰烈烈的死呢?为何偏要憋屈地死在朝廷刽子手的刀下,而不是把皇帝拉做垫背一起去阴间,我们让皇帝和李林甫一起陪葬!岂不快哉!”
就在这一瞬间,戴望似乎心动了,他这些日子在松林中,就像一个等死的垂暮之人。既然已经活成这个模样,为何不能痛痛快快地恣意一场。
他扭头望向秋娥,秋娥却紧紧闭上眼睛摇头,似乎不愿意让他走上这条绝路。
可惜他没有什么路可选,无论人生如何进行,都将是死路一条。
戴望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从未去过长安,但这次我一定要去。“
“戴郎!”秋娥悲伤地喊出了声。
龙波嘴角兀起微笑,他能够预料到戴望的决心,这事本身就没有什么悬念。
“好,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我敢保证这一趟让你的人生比所有时候都光彩。”
秋娥抱着脸蹲在了地上,似乎在哭,却没有发出声音。戴六郎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低声说道:“我给你积攒了一笔钱,你想要到任何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都可以,我要走了。”
(ps: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上元将至
兴庆宫的南熏殿内发出了欢快的娇笑声,杨玉环身子轻轻地趴伏在球台上,左手架着球杆,右手抬杆撞击白球,滚动中的白球将红色球撞入了中袋。
“三郎,我进了!”
李隆基站在一旁双手捧着杆子开怀而笑,他还从未见过有哪种运动,能将美人的身姿展露得如此婀娜,却又不失优雅。这个场景应该让张萱给画下来,就叫贵妃击球图。
“这全天下好像只有宫室外玩的球,蹴鞠,马球不外如是。却没人能想到做室内玩的球。三姨子,你献上这台球可是花费了心思,精妙绝伦啊。”
杨玉瑶硬生生憋住想开怀大笑的冲动,盈盈地低身行了一礼道:“只要三郎和阿妹喜欢,玉瑶就十分开心。”
“说吧,想要朕如何赏你。”
杨玉瑶叉手说道:“三郎能把我们姐妹从蜀中接到长安,让我们享受这一时的富贵,我们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又何需什么奖赏。”
“一码归一码,不如这样,朕再赏赐你六十万的脂粉钱。”
“谢三郎赏赐!”
杨玉瑶低腰行礼,完全止不住心中的喜悦,李嗣业给她做的东西连皇帝都很喜欢,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如此这般的话,可以允许他跟自己常常见面了。
她命人领了赏赐,兴冲冲地回到了杨府中,又立刻派出仆人把李嗣业从平康坊叫了过来。
她侧躺在绣榻上,单手支撑起下巴颏,煞有介事地重新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李嗣业,脸颊偶尔泛起一朵红晕,双眼中有点点星辰。
“你已经成婚了是吧。”
“没错。”
“你娘子有我美吗?”
李嗣业踌躇了一下,掰着手指头开口向她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个人从小就患有脸盲症,天底下的漂亮娘子,我都是区分不出来的。别人都夸赞你漂亮,也夸赞她漂亮,反正我这个,我自己是不知道的。”
杨玉瑶嗔怨地瞪了他一眼:“骗鬼呢你,自己娘子漂不漂亮都不知道。”
“我没骗你,这个病我真有,我也希望有一双能够辨别美丑的眼睛,这样才能欣赏你们的美丽,但是很遗憾,我竟然只能靠听你们的声音和发掘你们的内心。”
“哈哈哈,”杨玉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发掘我们的内心!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关键的地方不发掘,竟要发掘我的内心。你能不能不要对女人这么耿直?”
她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笑了一阵才停止,又瞟起眉角问道:“李嗣业,我把你送给我的台球案据为己有,你不会怪我吧。”
李嗣业连忙叉手道:“说的是什么话,这东西本来就是献给你的,你如何用它这是你的自由。”
“说得没错,我绝不会亏待你。”她突然坐起来问他:“元月十四日你有空闲吗?”
李嗣业上前说道:“当然有时间。”
“有时间就好,元月十四日清晨你来杨府,我请你和安禄山一起去骊山华清宫游玩。”
“不是上元佳节吗?我们不在长安城中观灯,为何要往华清宫?”
杨玉瑶慵懒地摇摇头:“长安的灯会有什么可看的,每年还不都是老花样,就算是毛顺做的玄元大灯,也不过是个毫无新意的灯楼罢了。”
“骊山的华清宫边上,有圣人御赐给我的院子,里面也有两个池子,即使是寒冬腊月,泉水依旧温烫,我请你们两个到我家中沐浴。”
李嗣业惊得瞪大了眼睛,妈呀,一个孀居的寡妇要请我们两个大男人到你的家中洗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没把我们当男人,还是没把你自己当女人?
杨玉瑶继续高挑着下巴说道:“想看灯也可以,等沐浴更衣过后,我们再一同返回长安,反正子正之后,才是观灯的最佳时节,太上玄元大灯的届时光华大放,我们恰巧回到长安,如何?”
李嗣业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个时间安排的倒是挺满,很不错,就是参与的人是两男一女,感觉怪怪的。
……
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清晨,夫蒙灵察结束了回到长安之后的官场应酬,总算在他们这些下属面前露了面。这位节度使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心情也一定很好,只不过面皮有些松垮,眼袋也有些松弛,这或许是酒色过度的征兆。
这也无可厚非,他们这些官场的大鳄一整年都在忙碌,恐怕也只有正月能够彻底放纵一回,恰好又处于这个繁华浮躁的年代,只要能保住命,修养一段时间,自然可以恢复元气。
他身穿紫袍站在留后院的正堂前,对眼前这些跟随出来的部属挥挥手道:“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不论官职大小都不必留在院里,好好出去游耍,等过了上元,我们再上路返回陇右。”
众人自然欢呼雀跃,各自都有其去处,纷纷去梳洗换装准备出门。
夫蒙灵察将李嗣业和程千里叫到跟前,双手扶着小腹意满志得地说道:“今日御史中丞王鉷府上有曲水流觞宴,邀请各路官员入府饮酒,你们两个若是没有别的安排,可随我一同前去,多结识几个朋友,可为日后的官场升迁铺路。”
程千里看了李嗣业一眼,才叉手说道:“属下愿意随中丞一同前往王府赴宴。”
“嗣业,你呢?”
王鉷好像是坚定的李林甫党羽亲信,不过依然没有他今日的应酬重要,李嗣业只好叉手推脱道:“前日里我答应了一位朋友去骊山游玩,不能陪同中丞前往。”
“无妨,无妨,你年轻气盛,正是风流潇洒之时,岂能辜负大好韶华,但也不要太过度,伤了身体。”
李嗣业暗啐,你还有脸说我呢,你浮肿的眼袋哪来的自己没点儿数吗?再说你咋知道我要和女人一起出游呢?
“既然如此,我们先去,你请自便吧。”
两位上司牵了马匹出门,李嗣业在身后相送,等他折返回来,段秀实和燕小四两人站在院中等他,叉手询问道:“将军今日出游,是否需要我们陪同护卫?”
“不用,你们各自散漫就好。”
两人拜谢后各自离开,院中的杂役马夫等,也都各自回家,或是去寻找自己的相好。
李嗣业牵着黑胖出门,不急不躁显得很悠闲。女人出门前没有两个时辰准备是不可能的,他也没必要早早过去枯燥地等。倒不如似流水缓慢游荡,感受一下上元的节日气氛。
一个骑马的小厮急躁地在人群中催打马匹,无奈那马儿好似在悠闲地观灯,完全与主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小厮索性下马牵着,径直来到了安西留后院门口。
他正好碰上了刚要出门的李嗣业,看到了对方的常服鱼袋,遂恭敬地叉手问:“请问,李嗣业将军如今还在院中吗?”
“我就是。”
小厮连忙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递上,然后转身牵着马离去。
怎么回事?杨玉瑶临时改变主意了吗,女人本就善变,她今日做出什么改变他都能够接受。
封皮上没有写任何字,他伸手将其拆开,掏出花帘纸展开一看,原来这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书写的信件,至少落款上是他的名字。
“今日长安外人不宜逗留,找个时候避出城去。”
这是什么意思?外人不宜逗留?难道节度使和藩镇将领都算外人?皇甫惟明写这个信的用意是什么?他是得到了别的什么消息?
朝中确实有条消息让人震撼,李隆基早就有怠政休息的想法,却在今年元正时突然提了出来。他要行无为而治,将政事悉数委交给李林甫,自己则要在上元节过后,带着杨太真前往温泉宫享受二人世界。
老家伙想的挺美啊,既想继续享受皇帝坐拥天下的特权,还不想让诸多繁乱政事烦扰自己,索性就要给自己放个长假,让李林甫代政。
李林甫全面掌权是个什么后果,会不会取而代之不敢说,但太子是绝对要搞掉的。现在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的,必然是太子李亨。
第四百四十四章 前往温泉宫
李嗣业自认作为一个有觉悟的臭虫,绝不能卷入太子党与李林甫党羽的斗争中,不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所熟知的历史如浩瀚星空,无数人物似过眼繁星,有许多颠扑不破的道理。其中一条就是身体健康,活得够长。做到这一点的人不需要精通算计、机智如妖,只要找个角落把脑袋缩好。到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些个牛气冲天不可战胜的人死掉了。
你潜在敌人不论生前多么强大,有多么牛掰的关系网,有多少忠心的手下。只要他驾鹤西去,他的执政理念,他的强大势力也随之烟消云散,甚至他刚死掉,就会被人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泄愤。
彻底投身与这个时代的他,时时刻刻也感知到,必须要全乎地活着,然后才能集聚力量,成为参天大树。
所以跟着杨玉瑶前往温泉宫才是最佳的选择。
不过在此之前,他决定到县狱死囚地笼中去看张小敬,别人都在上元佳节准备观灯,他却身陷囹圄等待死期,实在是太过恓惶。顺便给他点信心,告诉他自己正在和圣人的小姨子接触,有希望能够把他全乎地救出来。
上次来的时候忘记了买酒肉,这次李嗣业一次性去买了一斤违禁品牛肉,又买一斤平康坊歌姬最爱的清酒。
他来到万年县廨门外,伸手把钱递给了值守的公人。
“我要见死囚张小敬,你给通融一下。”
这公差点了点头,将钱收了起来。
等他走到县狱门口时,才被差役告知张小敬已经被人给提调走了。
“被谁提调走了?”
“靖安司。”
这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部门,不对,他好像在一个人嘴里听到过,李泌?他提调张小敬出去做什么?
李嗣业并没有过多深思,便牵马走出了县廨,前往兴化坊的杨家。
街道上的人流多了起来,从各州府选派来的花车在各个横街上表演行进,这些花车体格很大,几乎占据了多半条街道,穿着盛装的女子在车上引颈高歌。车的两旁甚至坐着整个乐班,琵琶、古琴、箜篌的叮咚响声混合起来,伴随着女子的婀娜的舞步,婉转的歌喉,有煌煌壮哉大河奔腾的味道。
戴着面具的粟特人结伴而行,他们会随着乐曲跳几步,几个大食客商牵着白驼,望着花车竟忘记了走路。
“借过,借过。”李嗣业牵着马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却有一个挑着花灯的突厥小贩挡在前面,这小贩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生怕人群把他纸扎的玩意给挤坏。
脸上涂抹了厚厚铅粉的女子们堵在一起,仰起天鹅似的长脖颈抬头望着花车上的歌女,这时候男人们就会发现,她们的脖子和脸完全是两个颜色,毫不过分地说就像是在驴粪蛋上涂了一层白霜。
“还是素面朝天的女子才真的美丽。”
他这样嘀咕了一句,才拐进了兴化坊门中,朝着杨家的巷子走去。
杨玉瑶果然还没有准备好,门口只有一匹已经准备好的紫鬃宝马,牵马的朱唇太监正踮起脚尖用手指梳理柔顺的马鬃,那马的笼头上镶金佩玉,就连马鞍的皮套也是用大食的犀牛皮做的。女人们成为皇帝的小姨子后突然暴富,那股子暴发户的气息怎么也掩盖不住,别看顶着弘农杨氏这个大家族的名头,品味与她们的先祖比起来差远了。
安禄山居然也姗姗来迟,他骑在肥壮大马上,身穿交领胡袍,脑袋后面梳了六根小辫子。他胖脸上长着绿豆般的小眼睛,翻起眼皮下视的时候却冷得像鳄鱼。
他看到李嗣业明显吃了一惊,可能没有料到杨家姐妹会把他也叫上。心中似乎有些不满。
然而安禄山说话时却变了味道:“哈哈,李镇使,我前些天还特意叮嘱了让姑母他们叫上你,主要是你这个人特对我的胃口,今日你果然没有爽约。”
就冲他现在这个热情劲,李嗣业感觉这话应该反着听,翻译成安禄山的心里台词就是,我还担心她们会叫上你这个跟屁虫,今日你果然出现了,老子看见你就倒胃口。
李嗣业也叉手客气地笑笑:“有安中丞出现的地方,李嗣业自然要紧紧跟上,说不定将来李嗣业在碛西混不下去了,介时可要前往范阳仰仗中丞的鼻息了。”
安禄山客气地嘿嘿笑了两声,两人便不再交谈,相互之间自然有一种隔阂。
李嗣业突然醒悟到一点,杨家姐妹前往温泉宫竟然是安禄山提出来的。这个来自营州的胖子自然不似杨家姐妹看惯长安的风华,会感到厌烦,可为何他不愿意留在长安,凑在圣人跟前溜须拍马,却非要跑到三十里外的骊山来?
他的这个举动与刚才皇甫惟明给他书信让他离开长安的举动如出一辙,这中间难道有什么必然联系,或者仅仅是一种巧合。
杨玉瑶姗姗来迟,她的两个姐姐都各自骑着白马和踏雪乌骓赶来,几人亲热地交谈几句后,开始出发朝着明德门方向而去。
杨家奴仆众多,各自都骑着马匹带着一些生活用品,茶具,羊毡,褥子,遮阳油纸伞,区区三十多里的路,搞得就好像长途旅行似的。唯有安禄山和李嗣业轻装简行,身边没有一个随从,男人们在这方面倒是很有默契。
出长安城后,沿着坚硬的黄土路前往新丰县骊山,周围山坡有些干树杈组成的密林,看上去很稀少,就像动物身上半脱的毛发,干秃秃的黄土占据了大片的景致。
可能是由于树木砍伐过多,或是水土流失严重,更或许是秦汉以来的战争践踏。八百里秦川早已不复昔日的肥沃,关中平原的土地产量甚至不足以供应关中乃至长安城的生活需要,特别是关中大旱的年景,皇帝们只能被迫前往东都洛阳常驻,被后世称之为逐粮天子。
实际上洛阳附近的产出也不足以供应百万人口的城市,若不是有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源源不断地从江南等地往京师调运粮食,大唐帝国东西都的繁华不过是一场泡影。
温泉宫簇拥在骊山的林木环抱中,远远望去整个山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建筑,几乎长安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在骊山周围建有别馆,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温泉宫。
玄宗每年十月会离开长安临幸温泉宫,等到年底才又回到长安。朝廷众多机构都在这里设有官邸,丝毫不耽误处理政务。
杨家姐妹的别馆紧挨着温泉宫,他们到达山顶时已是下午。院落占地数亩,两座楼阁紧挨着堂宅,正院左右各有两个小院,众家仆忙碌着收拾搬家。李嗣业和安禄山闲来无事,便站在山上俯视下方。
李嗣业抱着好奇的心态,想了解这个反贼的心路历程,无奈这家伙心眼特别多,说出的话多数都是半真半假。
“天子脚下,帝都繁华,只是可耕种的土地却越来越少,显得太过贫瘠。”
“确实贫瘠,不过比营州要好多了。营州那地方冬天冷得要死,连土都刨不动。去年某亲率麾下兵卒又开垦了六百顷的良田,这些新垦的田地倒是肥沃,抓一把都能攥出油来,特别适宜种麦。”
“是吗,安中丞,我想问问你,我们在远疆一次次打仗是为了什么?”
(ps:感谢艾利的奇迹,晚风雨同舟飘红打赏。)
第四百四十五章 温泉对浴谈用兵
安禄山为了表示他对这傻问题的轻蔑,哈哈地笑了几声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圣人,某的一切都是圣人给的,自然统御边塞也是为了圣人,只有把那些个游胡蛮夷搞得服服帖帖,圣人才能高枕无忧。”
“呵,”对于这话,李嗣业只能用这样一个字来表示。
“你们两个站在外面做什么呢,赶快进来吃饭,吃完了饭才好泡澡。”杨玉瑶站在门口高声喊道。
两人做出互相邀请的手势,安禄山抢先一步朝门内走去,李嗣业慢了一步,只好跟在他后面。
用餐地点在靠东的小楼楼顶,楼中四角放着木炭铜炉,正中央放着长案。饭菜是古楼子饼配切脍,整整七斤重的牛膀子肉就端在中央餐盘上,谁要想吃就拿着碟子用银色小刀在上面刮肉。
这个吃法不那么雅观,安禄山本人虽然已身居高位,却依旧没有学会权贵的用餐方式,或许只是为了制造笑点。这个心机叵测的人恐怕时时刻刻都是想着如何娱乐他人的。他吃饼的时候大口撕咬,双手拽着饼从牙跟处往外拽,成功地引起了杨家姐妹的笑声。
“安侄子,别吃的那么急,就跟饿死鬼转世一般。”
“你还别说,禄山儿当初还真就是饿死鬼了,为了能够活下去,俺只能去乞食偷羊,若不是义父怜悯我性命,我早就死掉了,若不是圣人怜惜我性命,我也早就死掉了。所以我这辈子唯一的使命,就是报答救我的两个人,可惜义父晚年遇到了那样的事情,又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使我无从报恩,实在是遗憾……说到这里,这胡儿竟然抽噎着抹起眼泪来:“如今禄山唯一要报的,就是圣人的厚恩,替他看好家门,就算是再苦再累,与我心中却甜得很。”
表演痕迹太重了啊,阅过无数大片的李嗣业心中表示,演技虽然不错,但用力过猛了。稍微往回收一收显得更内敛一些,这样就完全没人看得出来。
尽管如此,杨家姐妹也颇为动容,亲手用筷子给安禄山夹了切脍以示安慰,劝说他今天是上元佳节,要笑绝对不能哭。
用过餐后已是天黑,站在山顶的楼台边缘可遥望长安,城池中繁星灿烂仿佛银河在其中盘旋。长安这座聚焦无数辉煌的漩涡,此刻正在酝酿着最后的狂欢,参与在其中的人们,被它吞没,转而变得黑白混杂,是非难分。
“两位,该去洗澡了。”
杨玉瑶已经披上了白色中单,赤着白皙的小腿踩在地上,对两人摆摆手表示我先过去了。
两人在杨家女婢的带领下,来到了院子左边的侧屋内,屋内有宽敞的浴池,通过水道与隔壁相通。而隔壁就是杨家三姐妹洗浴的池子,她们如银铃般荡涤的声音很轻松地传过来,笑声如浪肆无忌惮。
冬日里浴汤的水面白气蒸熏,使得整个室内也如迷雾仙境。
杨家姐妹体贴地派了四名侍女伺候他们洗澡,安禄山那三百斤肥胖的身子沉入水中,两位侍女也宽衣解带后缓缓滑入水底,一人手中扶着水果酒水托盘,摘下一颗葡萄喂到安禄山口中,另一女贴在他身边按捏肩头。
李嗣业这边同样也是这种罪恶的享受,侍女把水果托盘漂浮在水面上,摘下葡萄用小手捏着喂到他口中,另一个侍女站在他身边按捏着肩头。这种环境下难免会有肌肤相触,某种尴尬的反应就会凸显,使得他脸色逐渐通红,幸亏有热水和白气做掩护,否则被对面的安禄山瞧见岂不是尴尬至极。
念头及此他便往对面望去,安禄山正半眯着眼享受着他的贵宾待遇,对于身边的两名女子,他似乎连正眼都不瞧她们一眼,更别说什么亲密举动和想法。
李嗣业对此深感佩服,心想自己的定力和心性还要训练,要多来这种地方才能够消磨掉这些东西。
“李嗣业。”也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安禄山开始主动说话了:“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们为啥打仗我仔细想过。”
“某曾经是个生意人,虽然也偷羊,但多数时候是做牙侩贩羊,知道做生意无非就是赔钱和赚钱,知道这赔钱的买卖不能做。可自从我加入了唐军,逐渐身居高位以来,就发现很多事情他妈的不符合生意的道道。就好比我讨伐奚部,讨伐契丹部,简直是稳赔不赚,打赢了小赔,打输了大赔。”
“老子每次出动万余人,耗费数百万的钱粮,打了胜仗以后,缴获回来的就是一堆破烂和一群狗一样寒酸的契丹奴隶,这些契丹部落穷得他妈只有破皮袄烂裤头,就算把部落首领宰掉传首京师,所获得的奖赏和缴获加起来都不够我用兵的损失。”
“你说这是咋回事儿?这些契丹人杀不绝,我营州的钱财倒是赔的底儿朝天。”
李嗣业还真知道一点,这种现象明显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也能从后世的某些现象中找到例子,就好像说贫穷的国家不可战胜之类的。契丹人生活条件困苦,除了性命之外,他们似乎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与他们相对的乃是高度专业化的唐军,单兵甲胄价格高昂,武器装备制式化,过分依赖农耕给养,所以每一次打仗都是一场大肆挥霍。
他摊开手解释道:“打仗当然与做生意不同,契丹人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命,而我们值钱的东西就多了,战甲,粮草,弓弩。双方之间的投入本来就不对等,自然不会存在打仗能挣钱这种事情。你怎么会把打仗来比作做生意?”
安胖子嘿嘿笑道:“在某看来,打仗就是做生意,当然赚的不止是钱,还有声望、名誉、土地、其他等等。所以安某不喜欢打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仗,为了展示国威,去征服穷山恶水,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安禄山的话极有道理,它已经蕴含了大多数汉人的思想。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在哪里,就是我们如今所占据的地方。除此之外,周边全是贫瘠的不毛之地。除非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不然绝不会主动深入到那些贫瘠的草原荒漠中去。
李嗣业不想和安禄山再谈这个,趁着这家伙喝了酒有些兴奋,他赶走了浴池屋里伺候的侍女。
“你们四个先出去一会儿,等我叫你们再进来。”
安禄山并未阻止,好像已经猜出他要问什么。
李嗣业问出了他刚才憋在心底的疑惑:“安中丞,今日我们从长安城转移到这温泉宫,应该是你向杨玉瑶她们提出来的,到底是什么让你脱离华灯怒放的长安城,非要跑到这冷清的温泉里来洗澡?”
安禄山厚颜无耻地嘿嘿笑道:“来这里还要啥理由,这里是我姑母的家,难道我不能来吗?”
李嗣业瞟起白眼表示够够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胖子叫一个二十**岁的寡妇姑母,这种事情也只有你才能够干得出来。
安禄山突然收起笑容,将两条肥壮的手臂搭在浴池边上,盯着李嗣业严肃地说道:“今日长安城里会发生一些事情,我置身事外才能看得更清楚。”
第四百四十六章 暗室惊心之言论
安禄山的这句话验证了他的猜测,今日长安城内不会平静,或许会上演一场暗流汹涌的斗争。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提前离开,安禄山也躲到了温泉宫附近,他们是得到了某些消息,还是说提前预料到了某些事情,这两个人的信息途径要远比他来得精准。
“你怎么会知道长安城里要出事?”
安胖子呲起白生生的牙齿笑道:“圣人欲将国事委托于右相,或许今天晚上就会宣布,或许圣人还有别的用意,应当是特意针对太子。这二年来太子的翅膀越长越硬了,朝中有左相李适之襄助,又有秘书监贺知章忠心护佑,太子妃兄长韦坚为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又为江南租庸转置使。他的义兄王忠嗣乃是河东朔方节度使,他的旧友皇甫惟明为陇右节度使。太子的一干党羽在灵武担任刺史,县令等官职,俨然是他将来的班底。”
李嗣业心中震惊,这安胖子对太子的底细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必是做了很多功课。
安禄山目光得意地望向水面,那波纹荡涤的水上漂浮着上游流过来的脂粉,反衬着他的眼波也流转变幻色彩。
“朔方节度使统兵六万四千七百人,河东节度使统兵五万五千人,陇右节度使统兵七万五千人,加起来总共就是十九万五千人。三个藩镇呈一个半圆环拱关中。大军若出动,只需二十天就可到达长安城下。而所谓宿卫京师北衙四军和南衙十六卫总共所掌控的兵力才不过十二万人。若是皇甫惟明和王忠嗣亲厚太子,如果你是圣人,你怕不怕?”
李嗣业不动声色,盯着宛若掌控了谈话场面的安禄山,对方仍然抬起双手恣意开口道:
“皇帝代表了大唐的现在,太子代表着大唐的未来,任何一个想活得更好,活的更长的人,都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特别是当圣人满头黑发逐渐变白时,他们就开始迫不及待为将来铺路了,嘿嘿,就连王忠嗣这样的忠勇善战之将也未能免俗呐。他们急于投靠太子的时候,考虑过圣人的感受吗?没有,他们都想着自己。”
安禄山的嘴唇咧的越大,胖脸上的表情就越兴奋:“再跟你说一个事情,这完全是俺今天才想明白的事情。当初圣人一日杀三子之后,长达两年未立太子,京师人心惶惶。李林甫欲推寿王做太子,为何圣人偏偏选择了三子李亨为储君,难道仅仅是‘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吗?嘿,这你就把圣人想简单了。”
“李林甫那时已有掌控朝政之势,若是让他中意的李瑁做了太子,太子右相联合把持朝廷,圣人之位岂不岌岌可危?李林甫为人性狭偏私,胸襟狭窄,他当初愈推寿王做太子,结果却是李亨坐了东宫,日后一旦李亨继位,他岂能有好果子吃。所以李林甫心中惶恐之际,行事也愈发偏激,非要置太子以死地不可。而太子与右相一旦形成对立之势,圣人便可高枕无忧,就算他老人家长卧甘泉宫,势成水火的太子右相相互提防争斗不暇,又如何能动摇得了圣人的根基。圣人一朝算计人心,可保十余年怠政也能够皇权不落于他人之手。”
“如今长安灯节,表面上浮光掠影,花团锦簇,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杀机四起。圣人在元正之时曾告与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欲将国事悉数委托与右相李林甫,自己要与杨太真前往甘泉宫安度晚年。”
“这话不过是骗骗你们而已,别忘了圣人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他曾诛杀韦后,诛杀太平公主而登帝位,他怎么会把权柄交到旁人手里?圣人放出这样一个假信号,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人心!试探今天处在长安城中的争斗的这两位,太子被逼到绝境会做出什么事情?会不会想找人干掉他的阿爷?右相李林甫拥有了除掉太子的机会,会不会变本加厉,想要争取更多的东西?”
安禄山逐渐神色骄矜起来:“想知道为什么我安禄山这么受圣人宠爱吗?为什么我升官如此快呢?我马上就要成为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得意的笑容溢出嘴角,发出喝喝的笑声。
“因为我只忠于圣人!满天下的官员不是亲近右相,就是亲近太子,就连李林甫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有我安禄山不惜得罪他们两个而获得圣人的专宠!就算现在我告诉你,你敢学我吗?天下人敢模仿我吗?你们谁敢抛弃自己的未来而换取现在的富贵!也只有我安禄山敢!”
李嗣业暗自心惊,这是一个拥有赌徒性格疯狂的人,他明知道得罪太子等于自断将来,可依旧公然在朝堂之上只拜圣人不拜太子。他对李林甫阳奉阴违,也对其心怀畏惧,可依然敢于揭露张奭曳白而得罪李林甫。他说的很对,只有把皇帝之外的其他势力都得罪了,才会获得皇帝的完全信任。
“街头买艺的小子,别以为你傍上了杨家姐妹就可以平步青云了,如果你做不到对圣人有用,做不到断绝前路而忠心傍主,有什么资格获得他的青睐?”
安禄山高抬起头睥睨了神情震动的李嗣业一眼,自顾自地端起眼前浮盘中的酒樽,并没有用酒盏,而是直接捏着樽柄,就着长长的鹤嘴往口中倒。
“真他奶奶的爽!”
他放下酒樽瞟起眼角说道:“差点儿忘记跟你说,我平卢节度麾下有三四个遣返归农的老兵,因家乡河流改道遭受水灾,朝廷发放的赈灾粮食被地方官贪墨,他们整整一个村的人都被活活饿死,其中就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碛西也有这样的人吧?或许是装扮成粟特人的拨换城第八团旗头,或许是瘸了腿回到凉州武威昌松县的队正,发现兄嫂一家被人戕害。这些人现在可能就聚集在长安城里,想为他们不幸的遭遇讨个说法,或者是想干儿凶残的事情,都说不准。”
“你说什么!”李嗣业蹭一声从水中站起来,脸上的惊诧无异于经历了九级地震:“你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嘻嘻嘻,”安禄山咧起嘴唇笑道:“圣人也知道的很清楚,所有人都被蒙在了股里,他就想借着这几个蚍蜉,把这些平时安分守己的人的雄心全部激发出来,看看他们有多少野心,有多大的胆子。”
“这几个人是谁的兵,将来可是要秋后算账的。我当然是不怕的,因为我已经提前告知了圣人,只不过夫蒙灵察就悬了,他麾下出现了想杀圣人的兵,就算圣人既往不咎,这河西节度使还能干吗?看在你即将成为我姨母姘头的份儿上,安禄山不介意先告诉你。”
戴望不简单是安西节度使麾下的兵,更是他疏勒镇麾下的队正,而且这次安西节度使回京叙功的队伍里就有他,还是作为他李嗣业的随从。如果戴望在长安城中做出什么事,他比夫蒙灵察更有问题。
李嗣业猛地跳出了水池,顾不上用羊毛巾擦拭身体,直接套上了中单,系紧了腰带往浴室外走去,等待在外面的两个侍女连忙迎上来殷切询问:“郎,你不洗了吗,怎么不唤我们伺候你,现在时间尚早……”
李嗣业开口打断她们:“现在是什么时辰?”
“呃,应是戌正时分。”
戌正,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距离长安三十里,他还能够及时赶回去吗?
“告诉你们家娘子,李嗣业有些急事,要先赶回长安去,就先不等她了!”
“哪里有火把,先给我找一根,我要照路!”
一个府上的仆人提了一盏很亮的纸灯笼递给他,又交给他一瓶灯油,用于半途添油。
他拉着马缰走出灯火通明的温泉宫别宅,大门之外便是漆黑的世界,通往山下的路途两旁均有树冠掩映,遮蔽星光更加难以视物,他只能步行牵着马提着灯笼,边探边往山下走。
第四百四十七章 奔走长安
杨玉瑶洗浴初罢,媚眼如丝,用绸巾缠住湿漉漉的头发,罗绮中单里难掩曼妙身姿。
她听闻李嗣业突然离走,连忙套了一个大氅追出门去。
安禄山连忙跟着劝说道:“姨母,别追了,早走了。”
杨玉瑶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怎么走得这样急。”
安禄山嘿嘿笑道:“侄儿刚刚给他讲了个鬼故事,可能是吓着了。”
杨玉瑶翻了他一个白眼:“没正经,我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回长安,说不定能赶上圣人拔灯。”
走夜路是很艰难的,即使是从温泉宫到长安城外这一段是通衢大道,路面上也难免有因为水土流失冲出的狭沟,他手中的灯笼只能照亮三丈范围,虽然马匹夜里的视力要比人强,但李嗣业也不敢驱着它发足狂奔,只有圆月从云层中钻出来时,他才挥动着马鞭对着马臀抽几下子。
灯火璀璨的长安城已经近在眼前了,李嗣业在路途上见到有京兆各县的百姓,提着夜灯往长安城中走。外城郭的四九门都已经关闭,只留下明德门这一条城门通道入城,当然有兵卒严加盘查。
李嗣业亮出鱼袋鱼符,城门郎连忙放他入内。
他打马奔行了一小段,不得不马牵着行走,前方拥堵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平时龟缩在各个坊宵禁的坊众,今日算是彻底解放了天性,怕是没有一人留在家中,全部拥堵在了长安城的街道上。
根据群众流动的走向,多数人聚焦的目标是兴庆宫前的广场。那里立着一举世瞩目的大灯楼,是一座百丈高的灯山,此刻灯山虽然没有全面亮起,但其巍峨的态势也足以让无数百姓驻足仰望。
男男女女拥挤在街道上,行动缓慢得已经像是群蚁,男人的汗臭味和女人的脂粉味道混杂起来,顺着北风向前涌动。
行到平康坊一带时,他已经无法牵着马前进,只好把马牵回坊中留后院,然后独自出行。
但他刚刚走出平康坊大门,正要挤进人群,抬头望向兴庆宫方向太上玄元灯楼,伸展出去的灯房突然燃起了大火,人群中响起了尖叫声,推搡拥挤的人流朝他这边推来,他在汹涌的人海中向前拥挤,但始终抵挡不住群众的力量,不但没有前进,反而又倒退回到了坊中。
“操!”李嗣业暴躁地喊了一声,无奈之下决定不走寻常路,从东市的坊门进去翻上墙直接跳上屋顶,沿着屋顶躲避人群,尽快接近兴庆宫前。
东市各个商铺上的瓦脊给他提供了最好的行走路线,奔跑中又听到一声尖叫,太上玄元灯楼正在向下坍塌,熊熊的火光却在向上翻涌,就像在地面上跳起了火球,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油脂味道,他甚至能感受到近距离扑来的热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还能够成功闯进兴庆宫中里吗?
还好这灯楼只是局部起火倒塌,没有引起更大的火焰爆炸,那伸出去的一截灯房砸在花萼楼三层的重檐和豁口上,引起了局部的起火。
一个坊间的武侯手持长棒,指着行走在房顶上的他喊道:“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夜路不走非要走屋脊!是不是贼人,给我滚下来!”
李嗣业丝毫不理会,继续沿着房顶朝兴庆宫方向前进,店铺中间若有较大的空隙,便能够从坊墙之间穿过。
他终于在东市的东北角踩落在地,那位企图警告他的武侯紧追不舍,抓着棍子站在了对面,怒不可遏地喝道:“大胆贼人,你是想趁火打劫吗?”
“打劫个屁!”李嗣业抖了抖腰间的鱼袋鱼符:“我乃朝廷命官,赶快给我把路让开。”
这武侯犹豫了一瞬,连忙闪身避让到一旁,等李嗣业走后才嘀咕出声说道:“就他娘的是朝廷命官,也不能从房顶上走。”
他从东市东门走出,由于刚才人流的退却和拥挤,纵街上观灯人的密度减少了许多。他从墙顶上跳下来,开始沿着街道逆着退散的人流前进,来到兴庆宫花萼楼外,才被团团守在这里的龙武军士兵挡住了去路。
他摘下腰间的鱼袋鱼符说道:“我是碛西将领李嗣业,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面圣。”
这龙武军兵卒双手将鱼符推过来,摇摇头道:“对不住,李将军,陈玄礼将军有令,今夜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宫。”
“连我也不行吗?”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李嗣业回头去看,却是杨玉瑶披着狐裘大氅,头戴钗钿骑着紫鬃马立在北风中,身后跟着气喘嘘嘘的仆从们。
兵卒没有认出来人是谁,叉手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陈玄礼将军有令,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宫。”
“放肆!我可是杨太真的亲姐姐!”
这兵卒躬身半跪上前叉手道:“军令如山,请贵人不要难为属下,若贵人执意要面圣,可容属下先去向陈玄礼禀报。“
“那就赶快去啊!”杨玉瑶娇声叱道,她说罢之后,又傲然面向李嗣业:“你不行啊,走这么早,还是让我给赶上了。”
李嗣业抬头看着她,刚要说话,突然看见一掠箭影高抛划破长空,它的尾巴上拖着长长的绳索,竟然抛过了对面胜业坊的屋顶。
“现在不必通报了!”李嗣业转身便往对面的胜业坊奔去,一边奔跑中一面抬头望向天空,最先有一人从他的头顶滑了过去,紧接着是一男一女两人合力沿着绳索溜过去,在屋顶响起踩碎砖瓦的声音。
他疾奔着冲进胜业坊的坊门,一面抬头看着他们落下的屋顶,一边绕着曲折的巷子追寻过去。等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是一座道观的后院,观门从里面被闩住了,他只好翻墙跳入。
李嗣业快速奔跑至道观的大殿之中,眼睛恰巧看到最后一袭身影落入到了暗道下,最后扑下的这人将石板扣合。
他双手合力将石板拉起来,突然一记冷箭嗖地放出,李嗣业心惊偏头躲过,暗道下的那人一箭射空后掉头便逃,李嗣业双手托着暗道边缘跳下去,刚落地双弯曲卸力,逃走的这人已经挥刀朝他砍过来。
李嗣业见他身形踉跄右腿瘸拐,立刻开口喊破他的名字:“戴望!”
此人的身形一凝,李嗣业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在墙上一撞,手中的刀拿捏不足跌落下去,被他一脚踩住。
“我是李嗣业。”
戴望愣了片刻,随即神情失落地笑了起来:“李将军,想不到你会亲自来拿我,你是碛西的官,为何要管京城里的事情?”
李嗣业立即开口:“你跟随的这人杀不掉皇帝,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算计在内,你们做不到。”
戴望惊疑地瞪大了眼睛:“那老头就落在龙波手里,只消他攮出一刀,就能报销他的性命。你凭什么说做不到?”
“你听着,戴望,你们所做的一切,你们能顺利进入皇宫,都源于某些人的自导自演,现在虽然他玩脱了,可依然有人护佑着他的性命。你替兄长家人报仇无可厚非,可何必要跑到长安城里来参与这场闹剧。”
“你说这是一场闹剧?”戴六郎再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四十八章 戴望改弦易辙
密道中幽暗漆黑,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他们一个是身居高位的将军,一个由唐军底层军官沦为了山匪,又由山匪沦为了杀手刺客。
戴望抬头发涩地笑问道:“李镇使,这一定是你效忠圣人的机会,这也一定是你想方设法往上爬的机会,对不对?”
“你说我想往上爬我不会反驳,但说我效忠圣人,那是你不了解我。”李嗣业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我之所以深夜回到长安,让自己卷入这一摊烂事中去,只是因为是你们把我卷了进来。”
“我得想办法救你。戴望,你别忘了你不只是你自己,你做的这些事情,我也难辞其咎。先别说你们今天晚上杀不掉皇帝,你就算能够杀掉他,也只会给长安,给大唐带来更大的灾难。使千万个像你兄长那样的人家死于非难。”
戴望吃惊地摇了摇头:“皇帝下面不是有太子吗?怎么会有灾难?”
“太子欲登基,就必须先除掉对手李林甫,李林甫会坐以待毙么?太子虽内有李适之,贺知章为内援,外有皇甫惟明,王忠嗣拥护,但在长安城里他势力衰微,高力士只忠于李隆基,陈玄礼也保持中立。李林甫一党但凡构陷太子阴谋弑君成立,这些人就会倒向李林甫支持永王登基。太子若欲奋起一搏,必然要召唤皇甫惟明,王忠嗣率藩镇兵进京,内外相争必使关中大乱,征战一起,最先倒霉的是不是百姓?”
戴望沉默了,他宁可相信李嗣业是编造这些来说服他,他尽力想寻找他话语中的漏洞,但人的**这东西需要找漏洞吗,需要长时间浸淫积淀吗?他们的**或许只要产生在一念间。今天晚上做出决定,明天就可以开始杀人放火。
“相信我,戴望,你就算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能够罔顾千万人的性命。”
“你要我怎么做?”戴望的眼眸暗淡下来。
“听我的,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跟回去,伺机帮助张小敬救下圣人。”
戴望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往暗道的尽头走去,李嗣业远远的吊在他身后,心想应该暂时不要露头,一明一暗才好下手。
……
平康坊中曲一名歌姬的暗室外,微弱的光亮在行移中飘忽不定,美人的手中护着一盏油灯,使其不被地下的阴风吹拂。她襦裙的上衣只披着薄薄的妃色罗绮,露出圆润光洁的肩头,赤脚踩着木廊道缓缓向前。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胖壮,一个脸盘消瘦,背部微驼。两名男子目光丝毫不被这女子的美色所吸引,却是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女子走近隔扇门,一手提灯一手往旁边一拉,门扇打开后屋内的灯光同时亮起,却是一个已头发斑白的老将身穿紫袍盘膝坐在案几前。
美人邀请两人入内后,才抱着灯又走出廊道。
这两人朝着案几后的老将叉手行礼:“仇章兼琼,安禄山拜会王大夫。”
坐在案几前的这位正是刚刚卸任的御史大夫、凉州刺史,凉州都督兼任河西节度使王倕,天宝十节度使中,属河西节度使使命最重,麾下兵力为七万三千人。
王倕抓起眼前的油灯握在手中上下摇动,等看清二人的脸后才露出笑容:“两位中丞客气了,你我只是同僚,并不是上下级,相互之间应当平等相称才是。”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走出案几,与仇章兼琼和安禄山盘膝对坐,正好呈一个三角形的结构。认识在场三人的人会发现他们均有一个共同点,这三人既不拥护太子,也不完全依附李林甫,是完全脱离在长安内斗之外的三个藩镇节度使。
王倕率先望向仇章兼琼,仇章皱起眉头叉手开口道:“情况有大变,圣人被箫规、戴望、张小敬等三人劫走。”
“怎么会失控?”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当圣人依次念出第八团最后一战活下来的唐军名字时,箫规立刻泪崩了,跪在地上已经俯首戴罪,只需要使他说出幕后的策划者便可大功告成。谁知圣人竟要先行射箭拔灯,还说出他是神仙堪比尧舜之类的话,使那箫规幡然醒悟。蚍蜉与宫中禁卫战做一团,龙波趁乱劫走了圣人和杨太真。”
听完仇章兼琼的话,王倕略作思虑,突然开口说道:“或许,圣人被劫,也在他计划的一部分之内?”
“怎么可能?”仇章大吃一惊,不知不觉增大了声音:“天子之权威,在十步之外,万里之内,他被箫规近了身,就与普通人无异,如何能抵挡得了刀剑加身?他也犯不着为了试探太子和李林甫而身赴险境。”
王倕捻住了胡须:“那就是失控了,必须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安禄山突然开口接话:“我今日在温泉宫洗浴时,已经说动了夫蒙灵察麾下的李嗣业,由他出面搭救圣人,我们躲在背后,既不会引起太子的注意,也不让李林甫察觉出我们三人结盟。”
“很好,安胖子,最终还是要给圣人一个交代,将在背后操纵的人找出来,不要诬及无辜旁人。最重要的是,圣人经历过这一遭,就能认识到长安城官场上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也能使得他对我们这些边镇节度使多加倚重,可惜边将入相之路被阻挡,你我需要多加努力啊。”
仇章兼琼却又开口道:“关于这次谋划谋害圣人的人,我认为利高者可疑。”
“不要相信什么利高者疑,这句话本身便是一个陷阱,谋划此事的人很容易利用这话大做文章,所以当务之急是把圣人救下来。你我离开此地,随时监视动向,不可让太子和右相两党的人发觉。”
“喏。”
……
戴望走进了接头人的院子里,龙波看了他一眼问道:“麻烦解决了?是什么人追上了我们?”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点点头说道:“已经射毙在暗道中,是龙武禁军的一名军官。”
龙波不疑有他,吩咐道:“进去把皇帝看好,等时机成熟后再带他到大吉酒肆。”
戴望迈步走进了房间,靠墙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李隆基和杨太真。皇帝蓬头垢面,颓废得像一个糟老头子,杨太真丝毫不惊慌,这个居于深宫的女子倒让他佩服得紧。
原来张小敬也是要救皇帝,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改换立场,信息不通畅的情况下,自然不能贸然行动。
李嗣业站在坊间曲巷的阴影处,亲眼看到戴望走进其中。他立刻从阴影中走出,前往武侯铺,但在铺中值守的只有一名武侯。
他立刻取出腰间的鱼符说道:“我是太子内率,我怀疑你们坊中有人窝藏了潜入灯楼的凶犯。”
武侯不敢怠慢,立刻叉手说道:“需要我怎么做,还请上差吩咐。”
他领着武侯来到了街道口,指着不远处的院子对他吩咐道:“你先去敲门探看一下,看看屋院里有什么异常,然后再去到街上去找金吾卫的兵丁。”
武侯疑心问道:“既然上官已经知晓贼人藏在其中,为何还要让我去打草惊蛇,卑职直接到街上去叫金吾卫,岂不是更好。”
“废话,里面有我们的卧底,你若直接搬救兵,岂不是让贼首怀疑他们里面有内鬼。快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皇帝流落街道
武侯站在庙门外,敲了敲门板大声喊道:“老箫,在里面不在?”
箫规、张小敬和戴望各持武器守在门边,让看守庙宇的老箫出去接洽,两人攀谈了一阵,武侯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转身离开了庙门口。
武侯快走两步跑回来,兴奋地低声说道:“上官,你说的没错,老箫的庙里有别人,我这就去通知巡街的金吾卫。”
李嗣业双手抱胸点了点头,靠着墙角等待,眼睛眯着觑向漆黑的夜空。
不大一会儿,武侯带着兵卒来到了佛庙外,却看见院门大开,立即冲进里面和箫规等人进行搏斗,谁知院子里竟发出一声巨响,火焰开始升腾,同时刀剑相击的声音砰砰作响。
如果此时他冲过去的话,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能把圣人从他们手里救出来。这当然还不是他的主要目标,策划此事的幕后人尚未露头,对方一定会忍受不住跳出来。他必须知道这个人是谁。
破庙内的打斗已经结束,武侯唤来的那几个人看来已经全军覆没,蚍蜉他们一定会将皇帝转移走。
但是等候了片刻,张小敬他们却从庙里跑了出来,开始分头撤走,圣人却不在其中。
“怎么回事?”
他们分作了两个方向前进,戴望站在墙根处停留了片刻,最前方的箫规回头喊道:“戴望,跟上!”
等他们消失在街巷口,李嗣业快步走到戴望停留的地方,蹲下来掏出火折子,拔掉盖帽轻吹,逐渐晕染起光亮,他看清了墙上的字迹。
“皇帝偷跑了?跑到了平康坊?”
李嗣业身在明处更加方便行动,他奔出胜业坊的坊门,迅速朝平康坊而去。
等他赶到平康坊时,却看见一群百姓正在寻找偷猪贼,李嗣业也悄然跟随在他们身后,进入了街道深处的民房中。
他侧立在猪圈的旁边,踮起脚尖看着围墙里面,一头黑猪躺在里面睡得正欢,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辚辚驶来,李嗣业迅速闪身贴到了墙根,看到几个窝棚中的百姓们迎出去,口中称呼“祝先生回来了!”那马车停在一间木板房前,车上的夫妇领着孩童下车,一个老人从车棚中钻出来,他迎风站立在车辕上,目光陌生又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能有这种神情的,只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帝,他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狼狈到让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天子。
李嗣业绕过了房子的后面,站在窗前听得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原来这条街是平康坊靠近北曲无人接近的贫民窟,棚户里所住的皆是贫苦儿童和残疾或孤苦的老人,那位祝先生乃是户部官员,善心救济这里的老人孩童。
他站在外面抿嘴而笑,老皇帝不见民间疾苦,还以为他的大唐盛世家家有猪,户户有鸡,餐餐都能吃到白米饭呢,让他在此处体验一下生活倒是一种再教育。
他靠着墙板冥想,倾听里面发出的声音,名叫祝玄的孩童从某个粟特人手中取来了黄道游仪,皇帝认出了这个东西,问孩子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黄道游仪,旧历九年,参军梁令瓒自学天文数学,业余时间都用来打造它。初时只是做了个木模,被圣人知道后大加赞许,圣人遂令一行大师和梁令瓒一起将它改为铜制。
小孩子聪慧过人,讲起这些旧历往事倒是清清楚楚,口齿伶俐,引起了家中两个大人的赞许笑声,皇帝接过话头说道:“用它测量二十八宿距离天球极北的角度……”
李嗣业在外面低声咕囔道:“怎么又讲起天文了?”
也许是皇帝感受到了这些人的淳朴善良,或许他自认为他得知了真相——这只不过是天子脚下,还远远达不到真相,长安之外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他竟然开始封官许愿,要养这条街上所有贫民,还要封祝慈做什么户部侍郎,要他的儿子到弘文馆读书。
眼下倒也不是不可能,养活一街人和升一人做户部侍郎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就看他们能不能挨过这场皇帝落难的风波。
让鲲鹏看到蝼蚁的生活后是什么结果,要么是鲲鹏的翅膀被折断了,要么就是蝼蚁被它给压死掉了。
里面的两个男人没有发笑,而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看来他们已经认出了皇帝的真实身份。
李嗣业决定提前钻进了马车底部,阻止他们贸然进宫。不过他不能出现在皇帝的面前,古人的心思最难猜测,特别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见到过凤凰落架跌落尘土的人不一定会死,但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报,于他日后的发展规划不合。
这也许就是安禄山为什么要利用戴望激他跑来长安来的原因,他自己来救驾岂不是大功一件?这胖胡人怎么会好心便宜自己?试想一下,一个见到皇帝落魄到泥土中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重用,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见面。昔日严子陵避光武帝刘秀而不见,难道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祝慈一家和圣人坐在车里,他们显得生分拘束起来。车夫在前方拉着车,感觉马走的速度较慢,口中不由得嘀咕道:“这车今天怎么这么沉?”
祝慈盘膝坐靠坐在板壁上开口道:“我们这车进不了大明宫。”
皇帝接口说话了:“别人进宫需要鱼袋,我不用,朕凭这张脸就能进,呵呵呵。”
“大明宫你进不去。”一个捏着嗓子的声音从车底传上来。
李隆基抬头四处张望,警惕地高声问道:“谁?谁在外面,不要鬼鬼祟祟!”
“我是北斗导航。”
“北什么行,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站出来和朕说话,你藏在哪里?到底有何居心。”
“圣人不必知道我是谁,圣人高居九重天,难道大明宫外值守的兵卒也认识你这张脸?圣人可听说过白龙鱼服入渊之虞,你落入凡尘便与普通人无异,哪来的安全可言。”
皇帝出乎意料没有生气,反而迷瞪起眼睛问道:“那依北大侠之见,朕应该去哪儿?”
“前方拐弯,去兴化坊杨府上,路你应该认识吧,那里有你赐给杨家姐妹的府邸。让能够进入大明宫的人带你进宫,才是万全之策。”
“朕哪里去过?自从去年赐居她们长安以来,她们时常进宫,我却从未出宫看过她们。”
祝慈犹豫片刻,开始向皇帝进谏,诉说长安城内一万多名官员,近半都是买官,机构臃肿,不办实事,地方官盘剥百姓。这个祝慈可真是个好官啊,可惜他的一番忠言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一伙贼寇站在远处,已经掏出了凶器准备拦截,谁知道马车却在巷口拐了弯。
这帮人且惊且疑说道:“咋回事儿,他们不进宫吗?怎么往务本坊方向拐了,难道是要进皇城?”
马车刚刚驶到务本坊的横街上,迎面便扑来了大批兵丁,李嗣业在车底高声喊道:“掉头!”
车夫正要拉着马头横过去,李隆基却从车厢里钻出来,努起鼻子面带豪气放声说道:“不必掉头,这些都是朕的兵卒,我是大唐的圣人!”
第四百五十章 敌我混乱之际
穿着绛衣的龙武军兵卒已经拦在了街道口,为首的是参将郭守一,手执横刀高声喊问:“前方何人!”
“你们都没听见吗!我乃当今圣人!”
郭守一神情震动,连忙指挥兵卒道:“上前查验!”
一名旅帅的眼骨碌转了几圈,却指挥着弓弩兵上前,伸手指着前方道:“给我射!”
霎时间箭矢如雨点般朝马车袭来,李隆基吓了一跳,慌忙趴在地上往回走,口中一边喊道:“祝慈快跑!”
李嗣业早已从车底闪出,一把将车里的孩子拽出来拉到了车下,祝慈夫妻二人却双双中箭倒在血泊之中。为了不让李隆基看到他的脸,李嗣业从下袍拽下一块布,蒙在了脸上。
郭守一怒不可遏,伸手揪住了旅帅衣襟问道:“为何不查问清楚就放箭。”
这旅帅刻意放大声音说:“奉太子之命办事,郭守一退下!”
“继续放箭!”
郭守一一咬牙,伸手拔出腰间的横刀,抵在了旅帅的脖子上:“说,是谁?是谁让你不顾圣人的安危贸然动手的!”
这旅帅眼珠子一转,咧起狰狞的脸高声喊道:“郭参将莫要撇清,咱们,咱们都是奉太子的命办事,临行前,太子不是还叮嘱过郭参将吗?”
李嗣业护着孩子从车底爬出来,瞧见皇帝望着祝慈夫妇的尸体发呆,连忙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快走!”
李隆基挣脱拉扯,神情激动痛声疾呼道:“这是我大唐的百姓啊!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这些畜生!”
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给太子和李林甫设下的圈套是多么可笑,他所谓的欲擒故纵,以身涉险,赔上的却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怒火上脑,悲从心来的皇帝疾声高呼道:“你们这帮畜生!”他解下了绑在身上的猛火雷,抓在手中用火折点燃,伸手甩了出去。
雷声隆隆响起,翻腾的火焰将一帮弓箭手炸翻在地。
“炸死你们这些畜生!”
孩子祝玄挣脱了李嗣业的手,趴在马车上抱着父母的尸体放声哭泣。张小敬听到爆炸声从对面跑了过来,为了避免让张小敬和其同伙在皇帝面前认出自己,李嗣业快跑两步跳上了坊墙的墙头,翻身又落了下去。
张小敬走过来伸手拽住皇帝袖子,戴望同时也跑来,抱起了孩子,又一阵激烈的猛火雷爆炸声响起,箫规从被炸倒趴伏在地的龙武军尸体堆中快步走来。
女子檀棋从远处赶来了另外一辆马车,三人把皇帝拽上了车。戴望在车上刻意大声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戴六郎,说话不必那么大声,大吉酒肆!”
李嗣业蒙着面贴在墙后,自言自语地问道:“大吉酒肆在什么地方?”
……
他确实从未听说过这样一间酒肆,看来需要去一步步查探了。墙外的街道了奔来了几队兵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嗣业只好从务本坊间小巷中行走,很快翻过了另外一道坊墙,又到达了纵街上。
根据他们马车所奔行的方向是往西,李嗣业断定这大吉酒肆的方向是城西的长安县诸坊间,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百姓,他即使想询问也无从问去。他只好先去西市上,估计这大吉酒肆不在西市,也在西市附近。
西市上不止有彻夜未关的酒肆,也有狂欢一夜的康居舞女。李嗣业走进这样一间酒肆,有不少放浪形骸的酒客正抱着坛子,对圆台子上的胡旋舞摇头晃脑高声起哄。
其中一个身穿白色襕袍的男子,头戴交脚幞头,下巴下颌上共有四缕飘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台上腰肢窈窕的女子,声音比任何人都大吟道:“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李嗣业抬头朝他望去,却认了出来,这不是他曾经送到长乐坊青莲酒肆的李太白吗?若是平时他一定要上前去,与他痛饮几杯,熏陶几句诗词畅谈到天亮。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长安政局不稳,圣人生死未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历史出现不受控制的改变,谁知道变好变坏。变好了太子提前登基,进行政治税法改革,将盛世延续个几十年吗?变坏了太子和李林甫相互死磕,为解决京城困局,召唤节度使进京,一场更大的战乱发生?别说由盛而衰,直接改朝换代了都?
酒肆的地址还是问一个酒中仙来得靠谱。
“李太白!”他大声问道:“大吉酒肆在哪儿?”
李白眯着醉眼开口道:“就在旁边的怀远坊,你到大吉酒肆做什么?他们酒虽好,可惜天黑之后不开张的。”
“别多问,继续做你的诗罢!”
他转身走出了酒肆,遥望天边晨曦已现,时间看来不多了。
李嗣业迅速往怀远坊的街道奔去,穿过坊门绕过主街即将来到酒肆这条街上,然而左右各有两队兵丁将酒肆的出口牢牢堵住,这些家伙弯弓对准酒肆门口一阵攒射。李嗣业紧张地越过人群看过去,被射倒在血泊中的却是抱着女娃的男子。
又有无辜的人送命,天子出行果然是自带毒刺光环,近者必死。
他扑入与酒肆并排的民房中,从一个个隔扇间横穿过去,惊动了在床上扑腾的男女。
这对男女慌忙掩盖衾被,女子横起手臂挡住脸庞,从臂弯中用一只眼偷看来人。
“你,你是……”男子瞠目结舌。
“他不是我家郎君!”女子小声叫出声。
男子顿时胆气粗壮起来:“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寒舍!”
李嗣业从腰间抽出短刀,男女吓得又瑟缩到墙角,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提着刀走进窗户边缘,撬开了窗扇跳了出去。
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大酒肆面朝这些人家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没有窗户也没有窗扇,如何才能进的去?
前门巷子已经被追兵堵死,后门也已经被厚木板封住,难道要从天上落下去。
李嗣业望了望酒肆的屋顶,他攀着民房的椽子跳上了民房屋顶,飞奔着一个助跑落到了酒肆屋顶上。
这一下可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力,巷子里大声高叫道:“屋顶上有人,给我射!”
事情竟然恶化到了接近天子必死的地步,箫规、张小敬、戴望三人手持着盾牌冲出来,要救回被男子抱在怀里的女童,皇帝不知为何也冲了出来,然后是不知谁中了箭,他们又撤到了酒肆中。
李嗣业跳到屋顶的另一坡面,躲避飞来的零星箭矢,手上却丝毫没有闲着,把残破碎瓦掀翻开来,下方铺着薄板。
他一脚跺碎了薄板,身体先是掉落在房梁上,然后扑通趴在了地板上。
酒肆的老板父子牵拽着皇帝的绳索,迅速朝暗道的方向跑去。他蒙上面巾对挡在门口的戴望喊了一声。
“戴望,追上他们!”
那名叫箫规的男子身上挂着箭伤冲出了酒肆的大门,张小敬正悲痛欲绝地靠着门板,门外响起了地火雷动的爆炸声,又是猛火雷,这箫规把最后一发留给了自己吗?
他顾不得考虑太多,奔到酒肆的后堂,跳到了暗道中。
暗道的前方岔路交替,李嗣业只辨认着戴望踉跄的身影,前方遇到了阻挡,原来这大吉酒肆的老板在暗道中留了一道门,对面有门闩绊在墙缝中。
戴望抓着门板用力摇晃,却丝毫不见动静,李嗣业赶上来大声道:“来,我们来合力撞开它!”
“一,二,撞!”
戴望虽然跛足,但他的身材还算壮实,李嗣业更是身材雄壮,两人合力用肩膀撞出的力道宛如破门锤,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响。
“再来,一二,撞!”
咔!厚重的门板被撞倒在地,两人的肩膀也肿胀疼痛,伸手捂着胳膊从地上趴起来。
他们看到前方不远处,大吉酒肆的老板父子从暗道中退下来,黑漆漆的眼睛瞧见两人,慌忙往地道的岔路处奔跑,戴望瘸着腿就要奋起直追。
“别追了!”
李嗣业冲至暗道出口下方,双脚起跳撑着墙体,脚噌噌噌地向上,顶翻了暗道的木挡板,双手一托坐到了地板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蒙面巾还在,扭头望向了对面的人,苍发皇帝疲惫不堪,双手被捆着麻绳,麻绳的一头被握在另一个男人手中,他头戴前脚幞头,双眼小而聚光,髯须垂及胸口,脖子上挂着一串算盘,目光警惕却丝毫不惧地望着他。
因为他的身上挂着圆鼓状的猛火雷,手中还握着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