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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菀     我在三界摆地摊txt下载     我在三界摆地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五章 微微一笑很清纯

    康飞吐槽归吐槽,可既然吴桂芳说什么你就是我至亲的子侄一般,那么他也就不客气了,一张嘴,就帮二狗子要守备官。

    吴桂芳听了未免一笑,直接掏出一张官照来,上面写的是张二扣的家世,容貌,最关键的是,官职扬州左卫世袭千户……这个东西,也就是俗称的告身了。

    康飞就有些纳闷,我要守备官,你给个千户什么意思啊!

    吴桂芳看他表情,顿时就抚须大笑,“贤侄,你不知道朝廷体统,待我细细道来……”

    守备这个官,可大可小,如果你是山海关守备,那不得了,整个山海关你说了算,如果你是某某营的守备,那对不起,也就是个高级一点的炮灰。

    像是之前张石洲家的护院教头李春生,当初就是这种类型,只有差遣,没有本身的官品,即便立下大功,很可能兵备道一句话,就给你点赏银把你打发了。

    吴桂芳说着,就对康飞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江南倭寇横行,西南有土司蠢蠢欲动,北边又是土默特汗屡屡扰边,各地督抚私立营头,设几个守备官,只是样子货,虚好看……”

    康飞听了这话,就懂了,这等于是文官养的家丁。

    “只有这世袭的千户,才是朝廷经制,谁也剥夺不了,这是朝廷的体统。”他说着,就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扬州这个义勇营,要用一个守备来管着,那么,我吴某人任命一个守备,可若是我吴某人调任他处,别人来做这个扬州知府,他不认这个义勇营守备,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了,可若是有了这个……”

    吴桂芳一笑,指了指官照,就说道:“那么,千户就是他的品级,守备就是他的差遣,想要剥夺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从南京兵部走一遭……”

    康飞顿时懂了,这等于当官的不能打秀才的板子,想打板子,必须请大宗师先把功名剥夺了。

    也就是说,有了这个,二狗子才算是正经八百实打实的守备。

    想到这儿,康飞脸上表情忍不住就有些古怪,这臭小子,这下比张大郎的家传世袭百户还大了。

    武官的千户,有点像是文官的知县,一般做到这个,就会被认为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

    知县是因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开府建衙,六房有点朝廷六部的味道,老爷登堂,周围三喝威武,随后书员小吏们奏事,俨然跟天子朝会差不多。

    千户也差不多,作为千户所的老大,下面一整套的班子,上面的指挥使,指挥佥事,也无法剥夺千户本身的职能,有点听调不听宣的味道。

    故此,基本上做到这一步,的确就算是朝廷命官,自有体统在。

    康飞听了吴桂芳的解说,就再次拿起官照,仔细看了两眼后,叫凉亭外面的二狗子进来,让二狗子仔细谢谢吴府尊。

    二狗子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给吴桂芳磕了三个头。

    吴桂芳脸上欢喜,伸手就去把二狗子给扶了起来,“你就是张二扣罢,老夫在家乡有个儿子,年岁跟你一般大……”

    康飞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古怪,心说难道你要认干儿子?

    幸好,吴府尊没这么干,或者说,吴府尊虽然因为康飞的缘故比较重视二狗子,却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

    随后,康飞就又把那汤震给叫进凉亭,汤震到了凉亭外,却不敢进来,翻身跪倒在地,就给吴桂芳磕头。

    康飞略一皱眉,当下就说:“老府台,一事不烦二主,这个汤震,也是跟我冲杀过的,如今也想求个前程。”

    对于汤震,吴桂芳就不大重视了,他给二狗子好脸色看,那是因为二狗子是康飞自小的玩伴,至于汤震,一个徽州壮丁,年纪看着就不小了,哪里需要他吴府尊纡尊降贵亲自去拉拢,扬州府是天底下顶尖儿繁华的地方,他这个天下第一四品什么时候那么不值钱了?

    “既是跟贤侄一起冲阵的,想来也是那厮杀汉。”吴桂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不过,他随后就说道:“既如此,一刀一枪博一个封妻荫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说着,就看向康飞,又拿出几张空白告身,“贤侄夹袋里面没人,这里几张告身,贤侄自去提拔几个就是了,不过,贤侄,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正经的功名,那么,先要落籍扬州卫才行。”

    吴桂芳这是下了大本钱了,即便他背后的大佬是俗称天官的吏部尚书闻渊,这种收买,也不可谓不用心了。

    你哪怕是个石头人,我也给你揣怀里面捂热了。

    可惜,康飞是个官场小白,完全不明白吴桂芳要做到这一步,需要花多大的心血,动用多大的关系,别的不说,光是那官照,用的就是八百里加急。

    康飞摸了摸下巴,咂摸着吴桂芳所说的话。

    想要正经在武职上发展,就必须是军籍,就好比读书人想做官,必须得有功名的底子,不然的话,图被人耻笑。

    像是去瓜洲的唐懋经,这厮一个举人,虽然说举人在地方上已经算是体面人,可是放在官场上未免就不够看了,基本也就是做个下县的知县,想再提拔上去不大容易了。

    像是后来的海笔架那样一个举人做到右佥都御史的,翻翻史书,屈指可数,不是常态。

    看康飞摸着下巴的样子,这时候吴桂芳就试探着问道:“贤侄自己呢,是怎么个打算的?”

    自己怎么打算?康飞未免皱眉,心说我真没打算过啊!

    这时候,那穿着一身时髦扬州样的丽人把茶煎好了奉上,吴桂芳看康飞皱眉,就生怕自己试探太过了,当下就笑着打岔说道:“丽娘煎茶,不敢说天下一绝,在这淮左却是首屈一指……”

    丽人一笑,动作优美,倒也不落俗套,康飞也觉得颇赏心悦目,就接了过来,微微一尝,一股子抹茶味,温度适中,正好说得口干,便仰头一饮而尽。

    吴桂芳刚准备说,这是取城外天下第五泉泉水……话没来得及说,康飞一仰头就喝下去了,顿时无可奈何,微微苦笑。

    把茶盏放下,康飞就对那丽人拱手,“这茶不错。”

    他就不喜欢喝茶,只是客气,当然,奶茶还是可以的。

    丽人微微一笑,左手捏着右手的袖口,细如葱管的手指拿起一枚竹舀,从旁边一个胖肚黑茶瓮里面取了一舀热茶汤,把康飞喝了的茶盏浇了一遍,随后,又点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康飞出于礼貌接过,微微吃了一口,顿时咦了一声。

    这一口茶比刚才那个热,并且吃进口中微微回甘,有些甜尾子,加上夏天身体水分蒸发快,身体的确渴水,便也一饮而尽了。

    他把茶盏放下后,丽人微笑着又取了一舀热茶汤,把茶盏一浇,随后,再点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两碗茶下肚,这时候已经不渴了,康飞有心不接,可看丽人双眸清亮,迄今为止不发一语,不落俗套得紧,起码,比起那位吴清江,康飞觉得这位丽娘要更胜一筹甚至两筹,当然,不是指容貌,而是说气质。

    算了,把美女一个面子。

    他便再次接过茶盏,蜻蜓点水一般就小酌了一口,这一口刚入口,却是即热又苦,差一年吐出来……他刚皱起眉头,这时候腋下出汗,在这凉亭里面被微风一吹,顿时有习习之感,随后,嘴巴里面的苦涩就催发出回甘来,顿时口中生津。

    这三盏茶,温度和味道各不相同,却着实让他惊艳了。

    旁边吴桂芳看他表情,顿时就大笑,“如何?我说丽娘煎茶乃是淮左首屈一指不假罢!”

    康飞这时候就冲丽人竖起大拇指来,“就小子看来,这已经是天下绝品了。”

    丽人微微一笑,却也不说话,这就让康飞忍不住羡慕了,心说吴府尊真是城里人会玩,比起别的读书人去舔什么秦淮河十二金花,那是高级多了。

    他想到这儿,随意又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说起来,小子我也不怕老府台见笑,要说打算,那是没有的,只是,想来,我应该学我家老子那般,事少钱多离家近……”

    话说,四爷那日子过的多么地逍遥,总结一下的话,的确是事少钱多离家近。

    “不过。”康飞说到这儿,略一转折,就继续道:“这天下事,就如上古先人们茹毛饮血,燧人氏钻木取火,如今咱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起来,总是要强爷胜祖的,不然的话,那岂不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故此,小子心想,再加一条,位高权重责任轻,老府台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说,即便是旁边丽人那般清丽,这时候也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顿时就露出两颗虎牙来,丽人随即知道不妥,赶紧抿住了嘴巴控制笑容,康飞瞧得清楚,这时候才明白,为何这位丽人总是微微一笑很清纯,原来,是因为有缺陷啊!

一百零六章 买房子,养孩子

    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这十四个字要是旁人提出来,吴府尊能大喝一声,来啊,拉出去重打八十大板……把屎都能打出来。

    但是,由康飞提出来,吴府尊却顿时就是一喜。

    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无欲则刚啊!

    他一掀胡子就赞了一声好,随后,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份告身文书来,“哈哈!戴贤侄,我知道你是神仙弟子,定然不耐烦俗务,所以,走了吏部尚书天官老大人的门路,帮你庇了一个官身。”

    这告身么,娄东三凤陆容所写《菽园杂记》里面就说,“乃如告身非诰勅,即今文凭类也。”

    他的这份告身有点特殊,说实话,吴桂芳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这次扬州倭乱,斩首众多,明显是奏大捷的,天子知道了也一阵舒畅,修仙的时候灵力都涨得比往日快,在圣旨里面就说……朕心嘉悦,文武各官功既经勘明,具覆宜加褒叙……云云,扬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捞到了好处。

    吴桂芳这人,打仗不在行,但是,搞政治不要太在行。

    他给康飞请的是一份荫庇官身,说康飞的老子四爷在此次倭乱中运筹帷幄,事功甚大,所以,荫一子锦衣千户,世袭,以指挥使体统行事。

    这封荫功,说实话,非常厚,要知道,在大明,有这个体统的,一般得是阁老才有这个待遇,又或者,像是魏国公那种,一个儿子袭爵,另外的儿子就领个锦衣卫千户,像是上一任魏国公,因为宠爱幼子徐天赐,才格外厚着老脸,请了一份恩典,荫庇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然,武宗皇帝也很上道,非但给荫庇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还给了一个差遣,掌锦衣卫事。

    结合前例,康飞这份告身文书,那是内阁阁老或者顶级勋贵才有的待遇。

    况且,这份告身还专门有一句【以指挥使体统行事】,等于五百年后某某干部享受高级别的某某待遇。

    换一句话说,他以后出门,就能打起【肃静】【回避】【锦衣卫指挥使】的牌匾。

    从品级上来说,他现在甚至已经比吴桂芳还要高。

    当然,大明朝文贵武贱,不至于有哪个不开眼的武官真就拿这个说事,像是扬州漕运都司马俊伯,人家世袭宁波指挥使,可是,觉得没底气,非要读书,但是,连秀才都考不上,只能当个监生,最后以监生做了漕运都司。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一步迈入了权贵阶层,以后怕是免不了被人称之为【戴锦衣】【戴飞鱼】了。

    即便康飞是个政治小白,拜大明锦衣卫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赫赫声威,他也明白这份告身的分量,免不得,脸上表情有些呆滞,心里面未免就吐槽:哥这就被一张纸给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了?

    吴桂芳看他脸上呆滞表情,这时候,未免就生出唐太宗的【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情怀,摸着胡须就笑问:“贤侄,你且看,这,可算得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阵畅快大笑,话说,自从倭寇犯扬州,吴府尊真是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倭寇被打跑了,他的头发掉得格外地多……

    康飞开挂的武勇,非但倭寇害怕,讲真,吴府尊也怕得紧啊!

    你看看倭寇给他起的外号,霸王再世,虓虎复生,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千目修罗大明王菩萨……

    关键是,他还跟那扶桑贵人勾勾搭搭的,据说那位贵人要给他做小马马,事涉国体,格外不能马虎。

    吴府尊那个愁啊,想来想去,自觉自己不是董卓,也不是王允,怎么用得起吕布?

    为了怎么安抚康飞,吴府尊真是绞尽了脑汁。

    如今看来,这功夫没白费,吴桂芳顿时就觉得一颗拎着的心大半就落回了肚子里头,浑身轻快了一大半。

    看吴桂芳哈哈大笑的样子,康飞脸上似笑非笑的,轻声就说了一句,“老府台真是费心了,世袭锦衣卫千户,以指挥使体统行事,这,还真是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二狗子到底是扬州卫军户出身,闻言顿时就跳了起来,“锦衣卫指挥使?哥哥,这岂不是说,你如今比你那老丈人的位份还高了?太好了,这下,看谁还敢瞎说哥哥是觊觎凤指挥家的那个世袭的指挥佥事……”

    凉亭外面伺候着的汤震竖起了耳朵,恨不得耳朵再伸长一点才好,这时候听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顿时双腿一麻,一时间忍不住,噗通一声就坐倒在地,口中喃喃:天爷爷,小老爷这就成指挥使了?

    俗话说,自古财帛动人心,要我说,自古官帽子动人心才对。

    从扬州府衙里面出来,汤震依然脑子晕乎乎的,脚下发软,好像踩在云朵里面一般。

    二狗子到底年纪小,故此神色虽然喜欢,却不腿软,况且,这家伙对自己的康飞哥哥有一种迷之自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康飞看着二狗子和汤震,别说二狗子是他的发小,即便是两相比较,二狗子的表现也明显比汤震强,故此,未免有些瞧不上汤震。

    可随后,他又有些检讨自己,飘了飘了,这时候应该有个罗马的耳语者对自己念叨你只是个普通人才对。

    汤震没察觉小老爷的表情,他眼神漂浮,依然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即便此刻他怀里面揣着康飞给他的告身文书。

    百户官,把总,虽然这在许多权贵眼中看也看不上,可是,对于汤震来讲,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如今,他汤震也俨然是官老爷了。

    即便他当时一咬牙踹断了鼠须男的腿,就是想着抱小老爷的大腿,也好谋个出身,可是,没想到来这么快,而且,一下就是百户。

    这百户看起来就像是读书人当中的秀才,看似不起眼,实际上,许多人一辈子也仰望不上。

    就好比五百年后我们瞧不起写聊斋的蒲松龄大大,觉得他做了一辈子的廪膳生员,连房子都买不起,到了四十九岁的时候,才有了一间绿屏斋……

    可问题来了,蒲松龄大大养活了五个儿女,买了房子,我们自己养得活五个孩子买得起房子么?

    作为一个有三千八百年信史的国家,我们读书,每常带入历史,都将自己带入王侯将相……一说我大清,都肯定自己就是钮钴禄,一说民国,都肯定自己是陆小曼……

    是谁给了我们勇气?梁静茹么?

一百零七章 孩儿们,操练起来

    高一脚底一脚的汤震跟着康飞一路走,浑不知身在何方,等到了瞎婆婆巷,康飞跟洛璃们说笑,指着二狗子和汤震就说,快来参见千户老爷,百户老爷。

    洛璃们也捧场,一个个笑嘻嘻就上来,口称千户老爷万福,百户老爷万福……随着她们一个个如此这般,听在耳中的汤震逐渐就口歪眼斜,不大对劲了。

    这时候,孙紫菱看大家都凑趣,虽然她出身在一众洛璃当中算是最高,到底要和光同尘,与姐妹们继续做姐妹,故此,也就上去学着姐妹们做派,玩笑一般喊了一声。

    都知道孙紫菱是个绝色,在一众洛璃中最出挑的那个,她这一拜,不得了,汤震顿时咦了一声,“我是百户老爷了?我是百户老爷了?”他喃喃了两声,突然就纵身一窜,手脚并用,爬上了院子里面的假山,随后在假山顶端做了一个手搭凉棚的姿态,再双手一按,就叉在腰间,眼神睥睨,大声就喊道:“孩儿们,还不与老爷我操练起来?”

    那些洛璃们以为汤百户跟她们开玩笑哩,一个个笑嘻嘻就把队伍排好了,一二三四五,报了数字,这时候孙紫菱作为排头兵,大声就喊,“请老爷训斥。”

    汤震站在假山顶端顿时双手鼓掌,随后,咕咚一声就从假山上栽了下来……

    康飞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也以为,这厮伶人小丑一般的行径,大约是想凑个趣,讨个彩,这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而是真的就疯了。

    二狗子看汤震摔下来后就大踏步走上去,一伸手拽住汤震的衣领子,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汤震的牙花血都抽出来了,结果汤震只是傻笑,“你打老爷做甚么?”

    “辣块妈妈,这厮命薄,经不起抬举。”二狗子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这是市井间的一个说法,大抵等于读书人说德不配位,自身的德行不够,反受其咎。

    康飞也走过去看了两眼,忍不住就叹气,这是怎么说的,这厮还真是……他忍不住就摇头。

    一众洛璃们也大是好奇,忍不住就围挤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康飞又不是真神仙,哪儿知道汤震这毛病怎么办,抽大嘴巴子?二狗子已经抽过了,似乎没有用。

    二狗子忍不住,就骂道:“真真是狗肉上不得台盘……呸呸呸……真真是……”他抓耳挠腮,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来。

    这时候,刘清江拨开众洛璃就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大太阳下面还冒着凉气,康飞见了,以为这是给自己的,叹着气就伸手去要接过来,还摇了摇头,“哎!我这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心办坏事,我倒是真想带挈他的……”

    他伸手过去,结果刘清江白了他一眼,手一晃,躲了过去,随后,冲着傻笑的汤震就厉声喊道:“大胆,兵部尚书老大人在此,还不速速跪下庭参?”

    刘清江这么一说,原本呆立着傻笑的汤震下意识就噗通往地上一跪,这时候,刘清江手上那碗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就劈头盖脸泼了上去,正所谓:扒开卤门四片皮,一瓢冰水灌到底……

    汤震顿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抬头再看,眼神就清明了,“小老爷……”

    康飞一听这话,顿时吐了一口气,心里面忍不住爆三字经,不怪他骂人,要是他今天刚带挈一个人,明天整个扬州城都知道这人疯掉了,那他的名头岂不是要臭掉?

    二狗子忍不住就骂了他一句,“辣块妈妈,你这厮,真真是个德薄的,我哥哥带挈你做个百户官,你怎么就这么浅薄?居然被迷了心窍?”

    汤震这时候也记起刚才自己那副傻子一般的嘴脸,顿时脸上烧红得不行,“是小人祖上德薄,不识抬举,还差一点误了小老爷的事……”

    周围洛璃们看他这时候口齿清晰,忍不住就笑嘻嘻说,方才你还说,孩儿们操练起来……

    被洛璃们这么一说,汤震格外不堪,一时间,真是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他好一头钻进去……

    看洛璃们叽叽喳喳跟汤震说话,康飞这才把刘清江给拉到旁边假山阴影下,诚心给她道谢,“真是谢谢清**姐你了,若不是你这一瓢冰镇酸梅汤,明儿我戴康飞的名头,恐怕就要臭满扬州了。”

    刘清江淡淡就摇头,“哪里就臭,旁人只会说,是这人祖上的福分浅薄,经不起抬举……总是功名利禄动人心……哎!”

    看她叹气,康飞忍不住就好奇,“清**姐如何会这般手段的?”心里面其实也佩服得紧,这时候他仔细想来,大约也明白,汤震刚才那个举止,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癔症,刘清江那一声厉喝,再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劈头盖脸浇在头上,已经有些心理学专家对症下药的味道了。

    天气虽热,那假山上爬着的蔓本月季却开得欢实,因嫁接得好,什么颜色都有,姹紫嫣红的,大量的花蕊一朵朵竞相盛开,刘清江看着一朵深紫色的月季,伸手去摘,却够不着,努力垫脚,依然徒劳无功。

    康飞见她垫着脚尖的样子,想笑,又不好意思,你要说她五短身材,她真恼了,到时候不用心办事,亏欠了院子里面这群洛璃们,就不美了。

    当下他就一伸手把那朵深紫色的月季给摘了下来,随后递了过去。

    刘清江接过深紫色的月季,低下螓首,去嗅了嗅那花蕊。

    假山下阴暗旁边就是炽烈的光线,明暗对比强烈得紧,刘清江低头嗅花的动作就显得格外深邃,像是一幅饱含着浓烈感情的油画。

    康飞忍不住就想破坏这个景致,嘴巴一撂,就想说,这盛开的花蕊其实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话到嘴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一秃噜,顿时就变成了另外一句话,“闻花嗅骨三分毒。”

    刘清江闻言就把花蕊从鼻前拿开,却依然捏在手上把玩,“那是因为花蕊中经常藏有蜜蜂,却不是说真的就有毒……你带挈的这个人,还算好的,那南京贡院外面,每年不得疯掉几个人……我这手段,那也是跟人学来的,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

    康飞听了这话,心说那范进中举作为一篇课文他是学过的,可当真见着,才知道毒害之深。

    一时间,两人都没什么谈兴,刘清江只是捏着那朵紫色月季花在手上把玩着。

一百零八章 尘缘

    等晚上康飞家去,把事情先对四爷一说,四爷表情淡淡,说,哪座庙里面还没几个冤死的鬼。

    康飞听了,未免无话可说。

    【大明三才子】之一的徐青藤,那不也是被科举给逼疯了,话说,徐青藤这时候应该中秀才了吧?咦?应该把这人收入夹袋才对。

    他想着,当即就对下首胖迪说道:“胖迪,你查查看,徐青藤这时候在干嘛!”

    下首坐着吃饭的胖迪哦了一声,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眼中未免就充满诧异,“相公,怎么一下多了那么许多的熵值?”

    康飞一听,赶紧隐晦地问她,“有多少?够干嘛?”

    胖迪转眼看看坐在右手上首的婆婆,就说:“别说拔宅飞升,连霞举都差远了……”

    康飞顿时就秒懂了,揉了揉耳朵就说:“还是福禄不足啊!”

    旁边坐着的知书把耳朵都竖了起来,四娘娘就把筷子一放,“你们两个说什么东西哩?”

    康飞打了一个哈哈就想蒙混过关,结果四娘娘一伸手就揪住他刚才揉的耳朵,“你以为我傻啊?老娘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哩。”

    大明佛道之流盛行,女人们没事往来几个姑子,做点法事什么的,大约就和五百年后女人约闺蜜一起逛街看电影差不多。

    别的不说,那红楼梦里面,贾母带着一帮女眷在清虚观打醮,叫做打平安醮,要搭台唱戏,一连三天,要贾珍领着众爷们跪香,后来张道士还给贾宝玉提亲……由此可见,古代宗教活动的频繁。

    康飞被揪耳朵,未免大叫,不过依然嘴硬,四娘娘就冷笑,“你不说是吧?胖迪,你来说……”

    胖迪看了一眼康飞,随后,推开碗筷起身先对四娘娘行礼,然后才说:“婆婆,你放心哩,奴和相公不会耽误晨昏定省,伺候公婆……”

    四娘娘听了胖迪的话,就松开了手,却依然讽刺儿子,“这个可难说得紧,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小兔崽子赶明儿还不是要出远门。”

    康飞听了未免就不乐意了,“老娘,我那是做的正经事……”结果四娘娘劈口就嘲儿子说:“什么正经事,你就是闲得无聊了,我倒宁愿你还是个傻子……”

    这时候,四爷就把筷子一放,看了四娘娘一眼,拿出家主威严来就说道:“你胡说八道甚么,孩子大了,有正经的事体,难不成,还要在你这老娘们跟前悠游膝下不成?”

    四娘娘听自己丈夫说自己是【老娘们】,觉得丈夫是在媳妇面前丢自己的脸,顿时不干了,当即冷了脸,“是哩,我们女人家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大的心愿,只希望阖家平安,丈夫和儿子身体健康,难不成这也有错了?”她说着,就红了眼睛,伸手就掏出汗巾来擦拭眼睛。

    四爷被老婆这么一说,脸上未免也挂不住,就把桌子一拍,吹胡子瞪眼睛说道:“孩子跟前,你说的甚么话?真是莫名其妙……”

    康飞看了头大,忍不住就腾一下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吵了行不行。”

    四爷这时候就起身,把袖子一拂,“妇道人家,不可理喻。”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康飞无奈,还必须安抚老娘,就对四娘娘说:“老娘,你看看瞧,一点驯夫手段都没有,要我说,老头这个脾气,就是你惯出来的哩!”四娘娘被儿子说得破泣为笑,伸手就打了他两下,“臭孩子,尽浑说八道……”

    康飞振振有词,“我可不是浑说八道,老娘我跟你说,这男人啊,他一辈子都是大男孩……”

    搬出五百年后抖音上的本事,好不容易把四娘娘安抚住了,四娘娘也觉得这个架吵得未免莫名其妙,哼哼了两声,就把责任推到了儿子头上,“说起来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哪里有这样的口舌……”

    “是是是,千错万错,全是儿子的错。”康飞觍着脸哄老娘开心,“要不,老娘你把胖迪打一顿,拿她撒撒气如何。”

    旁边知书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四娘娘也忍不住,就使劲儿捶了儿子两下,“浑说八道,我打胖迪做什么,胖迪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去,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哩。”

    把话题岔了过去,康飞赶紧吃饭,吃完了就拽着胖迪回了西厢房。

    四娘娘忧心忡忡就回到东厢房,对丈夫说道:“儿子如今本事越来越大,我是担心得很,就怕他哪一天突然跟我说,和咱们家尘缘已尽,要霞举飞升……”

    四爷看了妻子一眼,这时候就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把她搂在怀中,“我晓得你心中不快活,只是,儿子终究长大了,哪儿能天天在你跟前转悠。”

    四娘娘被四爷一说,眼泪水顿时就下来了,把螓首往丈夫怀中一埋,抽泣着说:“我,我只是怕得紧。”

    四爷拿下巴揉着妻子的脑袋,就长叹道:“唉!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旁边的蜡烛烛花哔啵,把夫妇二人的影子剪在墙上……

    这边康飞和胖迪回到房间,康飞拉住胖迪就盘问她,到底得了多少熵值,胖迪支支吾吾的就说,是挺多的,但是肯定不够干什么的。

    胖迪这么一说,康飞未免就叹气,哎!看来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还不够大。

    不过再想想,他这才几天啊?哪怕是玩个阴阳师想全图鉴,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于是,心情又好了起来,看着胖迪一时间忍不住,就拽着胖迪要打她。

    胖迪使劲儿拒绝,说天色还没晚呢,再说了,婆婆心里面不快活,万一一会儿过来,再说,奴还要整理相公你出门的衣裳杂物……把康飞说得没了兴致,就又叹气了,觉得今天叹的气足足够一年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康飞先去给老爸老妈请安,四娘娘虽然说昨夜被丈夫开导过,但是,看见儿子这时候说要走,一时间还是没忍住,抱住儿子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说,那可是佛山,那么远,又是自古流放的烟瘴之地,为娘怎么舍得……把康飞抱得紧紧的,一边哭,一边就使劲儿捶他。

    康飞没办法,只能任由老娘捶打,毕竟这年月出门不便,可不是五百年后动车去一趟广东那么简单。

    当下他就故意跟老娘开玩笑,说:“四娘娘,你应该跟四爷再努力努力,生个老二出来……”一句话把四娘娘说得噗嗤一声,鼻涕都吹了一个泡泡,一时间恨恨,忍不住,一把就揪住了康飞腰间的软肉,狠狠地转了几下,把康飞疼得哭爹喊娘的,感觉这玩意儿破防御,似乎觉得头上有无数的-1,-1,-1,-1飘了起来。

一百零九章 不如,叫我一声爹爹

    扬州府作为移民城市,有祭拜马神的习俗,马神庙供奉的是关羽的赤兔马和赵构的草泥马,两马一红一白,蔚然相映。

    马神庙的香火极盛,康飞和张桓老将军上完香出来,就开玩笑说了一句,“老将军,扬州娶老婆叫做娶马马,跟这个马神庙可有什么关系么!”

    老将军被他问得一怔,“这个马神庙香火盛,就老夫所知,那是因为咱们扬州府山西商人多,至于跟娶马马有什么关系,这个……你小子还真难倒老夫了。”

    跟山西商人多有关?康飞未免吐槽,“关二爷是山西人这个我知道,可是,那正经的关二爷我看也没拜祭得那么勤快,反倒是赤兔马,俨然被拜祭起来,香火还这般盛,我觉得罢,咱们扬州娶马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将军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行行,你小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说了半截,不说了,康飞看看老将军,疑惑老头估计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这老头虽然仁义,但是,康飞算是瞧出来了,老头如今是【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说白了就是老顽童心性。

    而且,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个不逾矩有很大的说道。

    要知道,五百年后大宝剑犯法,可大明,大宝剑不犯法,而且,是风流雅事。

    再比如,大抵做官的,都有养门子的习俗,这个,也【不逾矩】,所以,别看老头须发皆白卖相跟个老神仙似的,说不准心里面冒着什么蔫坏呢!

    故此,康飞就疑惑地问了一句,“老将军,你别是心里面诽谤我什么坏话吧?”

    “胡说。”老将军一掀胡须,大义凛然,随后,就笑眯眯对他讲,“我说康飞啊!这一路上千里迢迢,你也别老是老将军老将军的,不如就叫我一声爹爹……”

    看着老头笑眯眯的脸,康飞总觉得老头是在占自己便宜。

    他眼珠子一转,也脸上堆笑,“老将军,不如,我叫你公公……”

    张老将军顿时就把脸一垮,“叫什么公公,难听死了,老夫又不是牧马太监。”

    他们说这话的这地方是马神庙斜对过,旁边不远就是马监巷,本是朝廷牧马监衙门所在,不过,永乐年以后,牧马监就成了表子的牌坊,早就不存在了。

    康飞未免就笑话他,“老将军,牧马监那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衙门,跟太监可没有一个钱的关系。”

    “那也不成。”张桓嘴犟,非要让康飞叫他爹爹。

    “你这个老爹爹真难玩……”康飞就在爹爹前面加了一个老字,结果张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想混赖啊?爹爹跟老爹爹那能一样?你以为我是刚来扬州的徽州侉子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有几个头戴方巾的朋友,其中两个听了这话,未免双眉一翘,正待发火,结果旁边先就有人拽住他们,说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那两个读书人自觉读的是圣贤文章,日后是要教化万民的,如果连着扬州市井中一老一小都教化不了,那这书读了又有何用?

    “咄!你这老人家,好生无礼……”其中一个当即就高声喝了一声。

    他这一声喝,整条街上骤然一静,随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前文说过,古代街道,两马并弛都算宽的,那古书上经常说某某大员上朝,对面碰上别的官员,率先让轿子避让到旁边巷子里面,被称为有雅量,为什么要避让?原因很简单,路不够宽呗!两个轿子迎面撞,必然有一个轿子过不去,要不然还能怎么?把对过打一顿叫人家让路不成?

    故此这一声喝,半条街都听见了,原本喧闹的街道这时候鸦雀无声,静得只有蝉鸣。

    知了,知了,知了……

    那蝉鸣个不停。

    康飞瞧着这个年轻人大约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头戴方巾,身穿绉纱道袍,脚下粉底皂靴,手上拿着诗扇,面如三秋古月,白白净净看着就是个富家子弟。

    他看看张桓,老将军看看他,然后,眼神就示意让他说话。

    干咳了一声,康飞就拱了拱手,“这位朋友,不知道有什么见教么?”

    几个头戴方巾的朋友互相看看,还是为首的这个白净少年人开口,就说道:“见教不敢,只是,这位老人家说话,在下听了,心里面有一番话,不吐不快……”

    康飞无奈,心说你想吐就吐呗,当下就说:“正要请教。”

    他今儿是出远门,自然不可能跟他老子那般穿一身曳撒,也是一身绉纱道袍,前文说过,这道袍,就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休闲装,等于五百年后七匹狼之类品牌,上至阁老,下到生员,多有穿着。

    这一身打扮,看着就像个少年士子(注:形象请参考龙门飞甲里面的厂花)。

    做读书人打扮,还有别的考量在里面,出门在外,读书人打扮麻烦少。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徐霞客了,徐霞客没有功名在身,可是,他一辈子做读书人打扮游山玩水,几十年在外,只碰到一个查他路引也就是身份证的武官,而且,他还经常在驿站借用奴仆抬轿子抬他……什么?你说他是伟大的地理学家?是的,但是,前面要加封建时代四个字。

    我们可以肯定徐霞客的心理活动:我一个读书人,虽然没去考功名,但是我胸中诗书万卷,跟地方官府借用几个奴婢,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所以说,千万别把读书人这个特权阶层当成普通老百姓,读书人再苦,大明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国家收入来自农业税,你读书人能苦得过农民?

    故此,士子打扮有诸多的便利。

    当然,也是因为康飞这身道袍,加上他张嘴朋友,闭嘴见教,俨然也是读书人的口吻,对面未免就起了说话的心思。

    当然,讲句难听话,要是康飞一张嘴,真就是个普通市井百姓,说不定对面这时候就拿个片子把人送到衙门里面去了。

    “朋友,你可知道,在下去年进京,北方的读书人都说我们南方士风刁习……”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轻人侃侃而谈,“朋友你这位长辈,一张嘴就是徽州侉子,未免太也难听,岂不是有辱斯文?我每常听说,扬州府本地人只得十之二三,十之六七,倒是四方流寓之人,这位老丈一句话,骂了人不说,岂不是让别人以为扬州士林风气不好?都是江南读书种子,何必有这种地域歧视?”

    康飞听了,倒是无话可说,反倒是张桓老将军,这时候突然就开口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

    那年轻士子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就露出了喜色,觉得自己一番话说得老人家自我检讨,显然是自家读书入骨了。

    张老将军这时候思忖了一下,继续就说:“地域歧视?到底是读书人,说的大好,小老我受教了。”

    他说着,当真就弯腰鞠躬,对面几个人顿时脸上俱都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家都是读书人,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的思想给塞到别人的脑子里面去。

    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轻人这时候就要伸手去扶张老将军,可这时候老将军把腰一直,随后就说道:“从今天起,我要厌恶两种人,第一,就是这位读书相公说的地域歧视者,这第二么,就是徽州的侉子……”

    这话一说,别说对面几个读书人,就算是康飞,也是张口结舌,一时间看着张桓老将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百一十章 非手杀人,他皆不坐

    张桓老将军这么一说,对面几个读书人气得脸都红了,尤其是那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轻人,格外如此。

    他涨红了一张脸,大声就道:“在下汪道昆,祖籍徽州歙县,仰赖朝廷恩德,嘉靖二十六年侥幸中了一个进士,如今到任扬州通判……老丈,诽谤朝廷命官,这是个什么罪名?”

    康飞一听,这人名字我听说过啊!老爸嘴里面念叨过,说是和吴尧山、王世贞他们一榜的进士。

    他不知道的是,这人今年才二十岁出头,日后和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在戏剧上面成就很大,像是【肉眼凡胎】这个成语,就是从他的戏剧里面摘出来的。

    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人家二十出头就做到了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中进士,而且既然以后在戏剧上面成就大,这年月,搞戏剧的不是财主就是富二代,道理很简单,没钱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层面,就像是当初给康飞做拦停的黄老爹,专门带小戏子,在南京、扬州周围行走,专门给大户人家唱戏的,

    即便五百年后,没钱,上得起艺校么?何况是开艺校的。

    汪道昆更不得了,家里面有家戏班子,妥妥的富二代。

    他家发家年数不久,从爷爷那辈开始贩盐,史书上说【自祖父起以盐筴(音cè,盐务)起家,挟资钜万】,发家的轨迹有点类似万雪斋,他爹或许还有过底层生活,至于他,已经完全是财主家的富少,自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进出都有婢女服侍……又年纪轻轻得中进士,用一句少年得志来形容,怎么一个合适了得。

    这种人,你骂他侉子,还当面骂,他跟你讲道理了,你还拐着弯骂,那么,也就不要怪人家打破规矩,搬出官身,要仔细弄你了。

    他要请问张桓辱骂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可惜,张老将军完全不怕。

    老小孩说的就是老将军这样的,我就皮你一下怎么了?

    “叫你一声徽州侉子怎么了……”张桓哼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小老我今年八十有二,别说叫你一声侉子,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我叫一声又如何?不相信你把皇帝叫过来,我叫一声你瞧瞧。”

    汪道昆听老头耍无赖,气得面红耳赤,口歪眼斜,但是,他还真没有办法。

    嘉靖二十六年,也就是去年,礼部会试,副考官吴维岳【举】汪道昆通【大戴礼记】

    这,大约和五百年后美利坚那儿的社会名流推荐某学生去读常春藤名校差不多罢?

    这,算不算作弊也不清楚,总之,真通假通,谁知道呢!

    但,既然能被举荐,汪道昆起码应该通读过大小戴礼记的。

    在古代,老年人是要被特殊对待的,我们的文化,牛就牛在【老吾老及人之老】,这可是孟子说的,几千年了,华夏传统美德。

    在古代,老年人七十岁就会被赐杖,八十岁,加赐鸩杖,这个鸩,就是饮鸩止渴的鸩,据说,这种鸟不会噎……

    如果古代有这种老人犯罪了怎么办?

    汉代的时候就有相关律文,【年八十,非手杀人,他皆不坐】,而且从此影响后世朝代,基本变化不大。

    张桓的意思很清楚,我今年八十二,他皆不坐,骂你几句怎么了?

    即便汪道昆是履新的扬州通判,碰到这种情况,也是毫无办法可言。

    当然,普通的老年人没这么嚣张,你八十岁了,你不怕,你总有儿子,孙子吧?你敢跟官老爷嚣张?

    但张桓真不怕,他无儿无女的,怕个甚?

    老将军是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他的儿子,就是那个因为勾搭下属的马马而被人手割双头的张恭,这话,老将军从来没跟康飞说过,大约也觉得儿子太不争气,死得太不值得,根本没脸提。

    换一句话说,他们老张家的扬州卫指挥使是要按【绝嗣除官】论处,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了无牵挂,别说一个扬州通判,就算是扬州知府来了,他一样不怵。

    就如之前吴桂芳所担心的那般,怕就怕康飞没有牵挂,只要你有牵挂,你有父母,有妻儿,有亲族,朝廷想拿捏你就容易,怕就怕那种了无牵挂的。

    张桓老将军就是这种状态,要不然,他敢送曾子重的老妻和两个儿子去几千里之外的佛山流放地?曾子重今年可是把阁老严嵩得罪惨了,那么多当官的嘴上喊冤,说什么【天下咸冤之】,有人动弹了么?

    没有,一个都没有。

    就跟后来写《五人墓碑记》的张溥死后一样,一个类似文坛盟主的家伙,死后连收尸的都没有。

    所以,但凡读书人,一个都没跑,千万别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碰到这种又老又狠的人,即便是汪道昆这种二十出头就中进士的人尖子,也是无奈得紧。

    一时间毫无办法可言,可是,汪道昆胸中一把火却是燃烧得正旺,把理智都给烤干了。

    他左右瞧瞧,正好,眼光就和眼神无辜的康飞撞上了。

    心中发狠,他未免就露出一个狞笑,心说,这位朋友,你也别怪我……

    脸上笑着,他就对康飞说道:“朋友,你家中长辈不晓事体,你是读过书的,难不成也不晓事体?如今,为江南士风计,我……本官不得不狠一个心肠,要请大宗师摘了你的功名……”

    他这话一说,其实,康飞作为五百年后的人,那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习惯于换位思考,也就是说,他其实能理解汪道昆,这是准备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不然,被当地拿捏住了,日后就不好做事了。

    但是,话不是这么说的。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我明白你的苦楚是一回事,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要配合你啊!

    汪道昆既然说请大宗师摘了你的功名,他康飞有屁的功名可言,但是,听话要听音,所谓摘读书人的功名,对方的言辞,流露出的意思是不死不休。

    你要打我的左脸,难道我还要把右脸凑上去不成?

    所以,他未免就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一笑之后,他快步就走了上去,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就揪住了对方的衣裳领子,随后,正反两个大嘴巴子。

    啪啪两声,又脆又响。

    汪道昆被打得愣住了,即便白皙的脸颊上迅速宣起了两个通红的巴掌印子,他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随后,整个街上的人似乎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有几个人就藏在人群后面吹口哨,还有高声叫好的。

    汪道昆周围几个读书人顿时不干了,呼啦一下就围上来,有两个胆大的一左一右就挟住他膀子,一边还说话,“这位朋友你怎么还动手打人?”

    这话一说,汪道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对面这个年轻人给抽了两个大嘴巴子,一时间,气得嘴皮子颤抖,“你,你你……”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张桓看见对方一拥而上,顿时就把袖子一撸,恶狠狠地走过去,一膀子就掀翻一个人,随后,吹胡子瞪眼子嚷道:“怎么?你们徽州侉子,还准备打人?”

    老将军狡猾得很,一句话,就划分出了【敌我】,在康飞听来,实在有些五百年后川建国同志的风采。

    徽州盐商动不动说【我们总商人家,一年总要娶两个小妾】,这话,扬州市井老百姓真就那么乐意?

    老百姓可不管什么大义……我可不是什么地域歧视者,我只是不想徽州侉子住在我家隔壁……

    故此,敌我关系很明显。

    街上许多人鼓噪了起来,还有人在背后尖着嗓子喊,“小老爷,弄他……”

一百一十一章 此獠凶恶,可见一斑

    这街上百姓这么一喊,汪道昆脑中咔嚓一声响起一道闪电,顿时明白,眼前这少年乃是本次扬州倭乱的最大功臣……

    他不由恼羞成怒,“本官乃扬州通判,休得呱噪……戴康飞,原来是汝,汝可知道,殴打上官是个什么罪名么!”

    康飞把另外一个挟着自己膀子的家伙一使劲推开,随后哦了一声,“这个不知道……还没请教……”他五百年后那也没机会殴打官员,哪儿知道是个什么罪名。

    围观百姓吃他一喝,忍不住纷纷后退,连树上的蝉都不叫了。

    他这时候就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笑容即便是在炽热的阳光下也颇显得阴森,“你企图谋杀本官,按制,是个绞刑。”

    周围百姓一听这话,纷纷觉得荒唐得紧,怎么就成谋杀了?有人就鸣不平,高声叫道:“这位老爷,你说谋杀,可你也没死啊!怎么就谋杀了?”

    这话一说,其他人就纷纷附和。

    俗话说帮亲不帮理,百姓自然是帮康飞而不是眼前这位履新的扬州通判,虽然说,民不与官斗,让百姓自己得罪一个大老爷,那不现实,但,一则,康飞刚刚从倭乱中救了扬州城,百姓心中那也是有一杆秤的,二则,法不责众。

    我鼓噪两声怎么了?难不成你这个通判要把在场的百姓全部抓到衙门里面打板子还是竟敢?

    汪道昆在周围鼓噪声中未免大笑,随后便呵斥道:“无知,我若死了,他便是个斩刑,正因为我伤而不死……”他说着,就冲着北方拱起双手,“仰赖朝廷的恩德,体察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判他一个不见血的死法,绞刑。”

    他说着,便大声咏读了几句大明律,“官吏谋杀、及部民谋杀本属知府、知州、知县、军士谋杀本管指挥、千户、百户、若吏卒谋杀本部五品以上长官、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此乃大明律法。”

    汪道昆业务熟练,把大明律拉出来当众咏读,周围百姓顿时哑火了。

    明代市井相比较别的朝代,是很喜欢打官司的,很多关于判案的书籍卖的很是火爆,尤其是江南,格外如此,导致当官的往往认为民间风气不好。

    可是,百姓们顶多只能援引某案例,比如不赡养老人,殴打亲长该怎么判决,寡妇改嫁,带走家私怎么判决,都是一些市井常见的鸡毛蒜皮的事情,翻一下判案的书,援引一翻,振振有词:老爷,我家嫂嫂改嫁,她的嫁妆带走无妨,但是,她不合带走我哥哥的家私……书上写,某地某案是这么判的。

    像是殴杀上官这种罪名,该如何判决,老百姓哪儿能知道?

    也没人写这种书出来给百姓看啊!

    周围百姓说不出话来,可康飞那是什么见识?当下就说道:“汪通判熟读大明律,业务熟练,本府百姓那是有福了。不过,我想请问,是绞监候呢?还是绞立决?”

    绞监候就是死刑缓期,绞立决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一般来说,但凡缓期,基本就死不掉了,朝廷经常大赦,除非谋反这一类的罪名不在大赦的范围内,正常都会有赦免,罪减一等,几次赦免,说不准就能出来了。

    他这么一问,汪道昆也以为康飞抱有这样的心思,立马儿就笑了起来,“怎么?怕了?”他玩味地看了康飞几眼,这才缓缓说道:“殴杀上官,自然是……”

    “等一下。”这时候,张桓老将军一伸手就喊了一声,“刚才你说。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你这个,最多算已行,何来已伤?”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暗暗就给老将军点赞,老将军,你这个捧哏捧的好哇!

    这时候,周围百姓有那聪明的也已经看出来了,小老爷和老将军这是拿这个徽州侉子耍着玩哩?

    可汪道昆犹自不觉,以为对方正在做无谓的挣扎。

    汪道昆此人,才学是有的,在戏剧上面造诣也颇大,后世有徽州的专家认为他才是金瓶梅的真正作者,说他对底层百姓充满了同情,又有几十年宦海生涯,这才能写出煌煌巨著金瓶梅来。

    所以说,专家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这要多么清奇的脑回路,才会认为一个盐商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对底层百姓充满了同情啊?

    大家的阶级都不一样……怎么同情?

    汪道昆才不同情呢,他这时候心里面发狠,定要把此人办成铁案,才能洗刷羞辱,让扬州城的百姓知道我的厉害。

    故此,他伸手就一指自己脸颊,“这,难道不是伤么?”

    康飞那两个大嘴巴子抽得他整个脸颊都宣了起来,红肿得像是上锅灶蒸了两个时辰的猪头……周围百姓看他伸手指着自己脸颊的模样滑稽,有人就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汪道昆这么一指,他身边几个同乡的读书人也都附和,“就是,这么重的伤……还有我,我胳膊似乎断了,此獠凶恶,可见一斑……正是正是,若不惩处,朝廷威严何在?”

    老将军忍着笑,高声就道:“这么说,不能杖一百流两千里?”

    所谓敌退我进,老将军这么一说,汪道昆那几个同乡自然以为他们怕了,当即高声叫嚣道:“当然不能……绞立决……必须的……”

    汪道昆到底是学霸,这时候未免就有些感觉不对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桓老将军突然就喊道:“辣块妈妈,既是死,何不拉个垫背的?康飞,夯他们……”

    老将军说着,一撸袖子,上前就是一拳打在汪道昆的脸上,汪道昆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脑中嗡地一声响,就好像是寺庙里面的大铜钟罩在自己头上一般……踉跄倒退了两步。

    看老将军撒泼,康飞忍着笑,高声也喊了一句,“辣块妈妈,说的对,既是死,何不拉个垫背的,老子夯死你们……”

    他高喊着,然后左右开弓,把身边几个汪道昆的同乡给揍了,公平公道得很,每人一拳。

    这一老一小在街上扯开膀子打人,把几个读书人打得哭爹喊娘,有想着溜的,可周围堵得厉害,甚至有些胆大的,心说我也来趁机皮一下,反正天塌了有长人顶着……

    话说,这长人,自然是康飞和张桓了。

    一时间,街面上乌烟瘴气。

    把几个读书人一顿痛扁后,老将军和康飞都是神清气爽,念头通达,互相看看,未免觉得对方格外顺眼,果然天下三大铁,诚不我欺。

    老将军这时候冲康飞眨了眨眼睛,就高声喊道:“风紧扯呼,咱们快跑……”

    康飞看老将军率先撒丫子就跑,忍不住哈哈大笑,“老……爹爹等等我……”说着,冲着周围打手势,随后,一老一小二人一前一后,就从利津门出了城去了。

    周围人一看,赶紧也都装着不知道,一个个撒腿就跑,没一忽儿,那马神庙附近居然跑得一个人都没有了。

    许久,汪道昆呻吟着才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头上的方巾也掉了,身上的绉纱道袍也被扯坏了,脸上更是一阵阵地疼,一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

    他从小就被赞为神童,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蟾宫折桂,文曲星下凡,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周围几个他的同乡也呻吟着从地上挣扎起来,有一个年级大的赶紧伸手去扶汪道昆,“道昆,你还好么?”

    汪道昆看看街道周围居然了无一人,这时候就冷笑,“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么?”刚发了一句狠,顿时就哎呦一声,却是牙床松动,呸地一口,吐出一泡血泡,里面还有一颗牙齿,一时间忍不住,就骂了一句三字经。

    楞尼玛。

    ps:突然发现一个盟主,还真没注意。

    感谢乌伤仲麟的盟主打赏,明天三更酬谢。

一百一十二章 你们街上人真会玩

    话说康飞和张桓老将军从利津门出了城,城外就是东关古渡。

    原本,这里是极繁华的渡口,只是,因为倭乱的缘故,城外百姓死伤无数,故此如今远远还没恢复元气,加之又是五月鸣稠,那河边的垂杨柳都被日头晒得有气无力的,大约只有蝉精神头十足,趴在杨柳中知了知了地叫着。

    渡口这时候大约也就是几十艘船,船上人家这时候都避着日头,只有张桓老将军的老家丁忠心耿耿,一直站在一棵垂杨柳下张望着。

    瞧见老将军和康飞一前一后走来,老家丁快步上前,不由埋怨,“将主爷,这大热的天儿,何必非要去马神庙祭拜……”老家丁嘀嘀咕咕,老将军吃了埋怨,未免就一瞪眼,“就你呱噪,这大热天也没堵住你的嘴。”

    旁边康飞看着两人,未免就想起自家老子娘,早晨也是嘀嘀咕咕的,不就是舍不得么。

    他不吱声,旁边老将军以为他咂摸出什么味道来了,当下就翻着眼睛看着他说道:“小子在那儿琢磨啥哩,老夫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以前是我的门子,我要给他三五分面子……”

    康飞一听这话,顿时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老将军白了他一眼,“老夫家中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从小那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有门子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

    听老将军这么一说,康飞顿时无言以对,只能暗暗给老将军点个赞,心说,老将军你们街上人真会玩。

    可随后,他忽然就想到,世袭扬州卫指挥使?那,岂不就是二狗子他老子杀的那个扬州卫指挥使?

    老将军似乎猜到了康飞在想什么,当即没好气继续就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就是被你的玩伴二狗子他老子给杀了的那个扬州卫指挥使,你这个做精作怪的表情做甚么?”

    康飞顿时心里面我靠了一句,果然……

    他赶紧脸上堆笑,“老……爹爹,人间五十年,如梦亦如幻,这个么,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岳爷爷名垂青史,那么大能耐,那么大名气,他家马马不也跟人跑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张桓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就奚落他,“到底是小把戏,劝解人也不会,老夫我又不是马马跑了,我是儿子不争气……”旁边老家丁就劝他,“将主爷……”

    老将军果然给三五分面子,翻了个白眼后就不说了。

    康飞瞧了,未免吐槽,果然基佬才是真爱……

    他正在吐槽,这时候,从渡口船上就传来二狗子的声音,“哥哥怎么才来?”

    二狗子虽然年纪不大,而且最近因为康飞骤然发迹,有些飘了,但是总的来说,他家那个扬州卫百户,大抵也就是市井百姓中日子稍微好过一点的水平,何况他又是老二,自小就明白自己继承不了家里面的百户位置,大概也能算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俗话说,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色,二狗子其实挺懂事的。

    方才他就在船上陪着江都县衙门的衙役说话,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代表着康飞,那江都县的衙役也不敢怠慢,故此,明明年龄不相当,居然相互挺谈得来的。

    前文说过,三边总督曾子重是扬州府江都县人,也就是说他的户籍是在江都县,那么,他的老妻和两个儿子自然也是江都县的户籍,故此,流放的相关手续就要从江都县走。

    本来,江都县应该派出起码两个以上的衙役押送曾子重的老妻和两个儿子到佛山,再从佛山当地衙门的手上勘合过相关手续,盖上章,这才符合大明的律法。

    不过,既然张桓老将军亲自要送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江都县也要给面子,毕竟也是从漕运参将的位置上退下来的,何况家里面也是世袭指挥使,虽然这位置已经没了。

    故此,江都县就只派出一个衙役,意思意思,毕竟,相关的法律程序还是要走的,但是那个衙役心里面也是很清楚的,这次佛山之行,主从关系一定要搞清楚了。

    所以,这个衙役不敢拿大,一直在船舱里面陪着曾氏,至于什么吃完原告吃被告,要惊吓一番,才能生发出钱财,这种衙门里面惯常用的老手段,更是一丝也不敢用。

    这时候他听见二狗子招呼,赶紧一弯腰钻出船舱,上了岸后,脸上堆笑,“小人张三,见过老大人,见过小老爷……”

    张桓未免就哼了一声,“你也姓张?”

    张三年约三十的样子,一双看起来有些虚肿的鱼眼,身上穿一件皂衫,把肚子勒得圆滚滚的,可见平时油水着实不丑。

    “老大人。”张三腰弯的愈发低了,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小人也是扬州卫籍,祖上那也跟随海西侯爷的……”

    他这么一说,张桓心中有数,这扬州卫的卫所兵十个里面起码六七个都是鞑官出身,从开国年间到现在繁衍一百多年,人口滋生,说是卫籍,却大约早就不知道从事什么行当了。

    老将军活了八十出头,早就活明白了,这时候就对他说:“看你这个样子,是花钱顶替了人家的役职?”

    张三那个**的肚子很明显,在大明,扬州府是天下顶尖繁华的地方,但是,要说把个普通人的肚子养**了,那却是不可能,再怎么顶尖繁华,到底是封建时代,况且也没有进入工业社会,根本没那么多资源可供**……这么说罢,在大明朝,但凡有**肚子的,肯定是使【造孽钱】的。

    衙役这个职业,乃是贱业,可是,正常一个县城里面,有流品的官员屈指可数,无非就是知县、县丞之类,靠的就是庞大的衙役集团管理整个城市,一般一个城市固定的衙役也就几十上百人,可是,像江都县这种人口几十万的附郭县,仅仅依靠百来个衙役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一个衙役往往有两个【帮役】做副手,帮役往往又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个【白役】做跟班,也就是说,一个衙门里面的普通衙役,身后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人,如果按照康飞的世界观理解,叫一声科长都算轻的。

    在这种情况下,衙役就成了世袭,虽然是不能科举的贱民阶层,但是,大把的人趋之若鹜,想当衙役,要花大价钱,说不准,卖了房子都未必能租赁一个衙役来做。

    没错,张三的衙役就是租赁来的,他卖了房子,又东借西凑,租了二十年,如今只做了五六年辰光,但是,已经养出**的肚子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油滑之辈。

一百一十三章 徒十年起步,最高斩监候

    面对张桓老将军的问话,张三点头讪笑,“老大人看得清楚,小人家中爸爸死得早,哥哥顶了旗兵的正籍,小人只分了一间瓦房,幸好是间临街的,小人一咬牙就把房子卖了,租赁了一个役职,勉强糊口……”

    康飞在旁边听着这顶着**肚子衙役的话,竟莫名其妙想到老舍大大作品里面某个场景:老太太一脸期待问道【可在旗么】

    他这边胡思乱想,张桓老将军听了未免嗤笑,“勉强糊口?老夫看你这肚子,油水很是不丑啊!娶马马嗲?”

    问道这个,这厮脸上居然流露出三分羞涩,让康飞大跌眼镜。只见他挠了挠头,有几分难为情就说:“小人刚跟邻街的人牙子徐妈妈手上买了个姑苏女,今年十三岁,就是脸上还有菜色,还要再养养,等小人回来,大约就能养得肥肥白白的……”

    十三岁?还要养得肥肥白白的?辣块妈妈,禽兽……

    康飞再一想,这不就是猿秀吉骗宁宁的故智么?

    他一时间忍不住唾弃,禽兽不如……

    转过脸去就去对二狗子问话,“我来问你,昨儿个给你的,你家去可看了?”

    二狗子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垮了三分,“哥哥,我在卫学里面也就呆了两三年,你那书上头,好些字我都不认得哩!”

    康飞就伸出手指头虚点了点,“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二狗子一脸懵,“哥哥,我是老二……”康飞当即就气乐了,一伸手就在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老大那是大郎哥哥的意思么?呐,像是老将军那样,满头白发苍苍,就叫老大……”

    二狗子哦了一声,“原来老将军是老大……”

    康飞看他那模样,真是不稀得跟他说话,要不是这王八蛋是自己自小尿尿和烂泥的玩伴,何至于此,一时间真是忍不住,就伸手在他脑壳上直戳,“你脑子呢?你的脑子是不是都换了颜值了?长得倒是不丑,跟个傻孢子似的,怎么就没脑子呢?日后你怎么办?”

    二狗子的脑袋被康飞戳得直晃悠,嘴巴还硬,“我只陪哥哥睡,不都有了?”一句话气得康飞额头上直冒青筋,旁边老将军这时候听了,未免哈哈大笑。

    康飞没奈何,只能骂他,“快森,我看到你打**里头都来气。”二狗子顿时一跳,“我让船老大放船去。”

    看着二狗子猴一样又上了船,老将军这时候未免笑声格外地大,摸着胡须就对康飞说:“老夫瞧你说话不同寻常,市井谣言都说你被吕祖点化,那一巴掌就是一刹那,你在天上就学了三十年,可是真的么?”

    康飞未免没好气,“你老人家都说是市井谣言了,谣言止于智者,你老人家都八十二了,应该是智者罢!”

    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也点头,“也对,老夫看你说话,只得十三岁,若真在天上念书三十年,何至于此……”

    一句话把康飞气得不行,真想反驳老将军:你懂个屁股,俺们天上,三十岁叫做大男孩……难道三十岁都要像你旁边那个张三一般,蝇营狗苟?

    一时间忍不住,他脱口就说道:“想你老身边这位本家,买个十三岁小洛璃准备做马马的,在天上,那是要斩监候的,最轻,也是徒十年。”

    他这话把跟在张桓身旁落后半个身位的张三给吓得脸色都白了,心里面未免就说,我,我这是得罪了小老爷了?岂不要糟糕?

    这话一说,张桓老将军未免吹胡子瞪眼睛,“浑说八道,天葵以至,自然可以嫁人,斩监候?徒十年?凭啥?”

    听了老将军的反问,康飞这时候未免就生出了优越感来,一梗脖子,我不跟你土著一般计较……就把手往后一背,径直往船上去了。

    他身后张三低头弯腰就问,“老大人,这,小老爷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张桓看他这副模样,也是打**里面来气,一时间就呵斥道:“对你有意见?你配么?哼!”说着,一拂袖子,也上船去了。

    康飞上船,见着曾子重的老妻后大是诧异,差一点就下不来台,为何,盖因为曾子重的妻子大约也就是三十岁模样,面目姣好,身上穿着孝服,正应了那一句,要想俏,小寡妇一身孝。

    曾氏身边,还围着两个娃娃,大的十二三岁模样,小的才七八岁,看见康飞进了船舱,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康飞,那种眼神,康飞很熟悉,大约就是流浪猫狗看见初次投喂的人那种模样。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心里面忍不住骂,辣块妈妈,邸报上说曾子重的儿子在其幕府参赞军务,上下其手,大捞好处,见了个鬼,这最大的才十二三岁模样,男孩子,发育晚,毛也不知道有没有长,怎么参展军务?怎么上下其手?怎么大捞好处?

    这些搞报纸的人啊,真是蛆心的孽障,睁眼说瞎话啊!

    倒是曾氏,看见康飞进来后脸上尴尬,这时候就放开孩子的手,起身万福,“老身曾氏,先谢过小戴相公的仗义了。”说着,就让两个儿子给康飞磕头。

    曾氏自称老身却也没有错,在大明,到了三十岁,的确有资格自称老身了。

    康飞涨红了脸赶紧去扶两个孩子,扶起来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二狗子吩咐了船老大放船后,这时候钻进来,看见后就嘻嘻一笑,“大嬢嬢,我家康飞哥哥嘴拙,不会说话,肯定是读书读傻了,大嬢嬢你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二狗子这么一说,康飞真想骂他,你个傻孢子,怎么跟个妇女之友一样。

    两个孩子瞧见二狗子,一口一个二狗哥哥,俨然打得火热,康飞瞧了,这时候才真的无话可说,要说,让他跟孩子能玩到一块儿去,那不是瞎说八道么,他哪儿有那能耐。

    倒是曾氏,看他表情,未免破颜一笑,随后就说,“戴小相公,老身就卖个老,十二年前老身我和相公成亲,我那相公,大约于你差不多,不善交际……”

    虽然知道不合适,但是,康飞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大嬢嬢,你今年多大啊?”

    曾氏吃他一问,未免有些不好意思,看看二狗子和两个孩子玩,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我……老身和相公一般,属小龙的。”

    小龙?那就是属蛇?

    康飞扒拉了一下手指,哦,三十九岁了,这时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整个船身微微一震,外面传来一声喊,“放船咯!”

    他听了这话,正好借着机会出去,“大嬢嬢请坐,我出去瞧瞧。”

    弯腰出了船舱,船头上,老将军迎风而立,须发飘扬,旁边张三瞧见他,腰杆子顿时又弯了下来,“小老爷。”

    不理会他,康飞走到老将军身边,那岸上,老家丁声音带着些哭腔,“将主爷,保重身体……”看见康飞后,就高声喊,“小老爷,我家将主爷,就拜托小老爷了。”

    康飞连忙高举起手臂来挥了两下,高声就道:“老人家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

    船只离开东关古渡,那老家丁在岸上送出两里地,腿脚追不上了,这才停下脚步。

    康飞瞧着身边老将军,老将军抬头看天,康飞未免就打趣他,“老爹爹,你这是被灰迷了眼睛么?”

    “放屁。”张桓老将军转头瞪他一眼,“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只是舍不得他,唉!老夫我也不怕你小子笑话,想你神仙弟子,天人姬妾,应该懂老夫这番心思……他自小就跟在我身边,说起来,比我那亡化了的老妻陪伴我的年数不知道多多少,至于我那傻儿子,更是不用提了,垂涎人家的马马,结果被人砍了脑袋去,唉!只有他,风里雨里数十年,须臾没分离过,人总是有感情的……”

    他说着,就起了谈兴,又讲自己自己当年,一直说到正德四年,那时候,张时旺、李四仔聚众上万,在大帽山称王,当时他自己在赣南做游击,被巡抚周知白调遣,斩获五千,平灭了张时旺、李四仔……

    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他就唏嘘道:“那年是己巳年,老夫记得,曾子重应该就是那年出生的。”

    康飞从中听出了老将军的自豪,你看老夫牛逼不?可随后他就大吃一惊,等等,己巳年?正德四年?曾子重才三十九岁?三边总督曾子重才三十九岁?

    辣块妈妈,这样一算的话,曾子重岂不是二十岁甚至可能不到二十岁就中进士了?

    这还有天理么?不到二十岁就把别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给走完了……自家老子俨然也算是学霸,可是跟曾子重一比,简直就是个学渣。

    他再仔细一寻思,不对?

    刚才曾氏说她自己和相公一样属小龙的,三十九岁,十二年前成亲,二十七岁?二十七岁才嫁人的大姑娘?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再扒了扒手指头,觉得以下才是真相。

    曾氏十五岁嫁给了二十七岁的曾子重,这样才符合大明的世情,也符合曾氏说的话,老身我和相公都是属小龙的。

    一时间他就忍不住,对老将军说道:“老爹爹,那曾子重才三十九岁?他的马马才二十七岁?”

    张老将军被他一句话打断了自己追忆往年,就有些不高兴,“怎么?哪里不对么?”

一百一十四章 写书关键要接地气

    张老将军问他哪里不对,他心里头有一句话,太特么不对了好不好。

    这里头有个缘故,康飞自己年纪不小了,虽然大明朝并非想象中的【男女授受不亲】,可是,这也不代表完全就没关系,换一个角度想想,你男朋友跟一个二十七岁的女性要一起出差,地点,国外,时间,半年,你怎么想?

    五百年后也避免不了,何况大明朝?

    老将军看康飞的脸色,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臭小子你想多了,你才多大?毛长齐了没有?”

    康飞恼羞成怒,“怎么就没长(zhǎng)齐?我不但齐,还长(g)得很哩!”

    老将军嗤之以鼻,“长有个屁用,夹在皮包里面,你一抬腿,顿时就拉一个血口子……”

    康飞气死了,这天没法聊下去了,当即转身就走,这糟老头坏得很……他背后就传来老将军吭哧吭哧的笑声。

    船尾弄篙的船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精壮黝黑的汉子,瞧见康飞后喊了一声小相公,却也不卑躬屈膝,自顾撑篙,掌舵的是一个妙龄女子,既不像城里面普通市井妇人那般梳着什么【包子头】也不像那赶时髦的梳个【牡丹头】,只是左右盘了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辫子上头左右各别着一朵玉兰花。

    因大热天,女子只穿着短袄,半露出两条膀子,下面穿的是十二层倒赶浪的裙子,被河风一吹,露出精赤的一双大脚,脚上套着两只木屐。

    康飞看着这女子未免就有趣,目不转睛瞧着她掌舵摇橹,那女子颇有些泼辣,被康飞盯着看,也不恼,把油光水滑的长辫子一甩,只是大声就问他,“小相公瞧个甚,俺每河道人家,自然是一双大脚……”却原来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脚。

    被她这么大声一嚷嚷,康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道了一个歉,“姑娘莫怪,我只是从小在城里面长大,没见过姑娘这般船上人家,要是得罪了姑娘,请姑娘不要往心里面去……”

    说着,就躬身唱了一个大大的肥喏。

    像是这种作揖唱喏,自然是读书人才有的做派,船老大和那女子都有些吃惊,这世上,哪儿有读书人给普通老百姓行礼的?

    船老大赶紧就抱着竹篙给康飞抱了一个拳,“小相公恁多礼了,我这个闺女,打小没娘,我一个男人也不懂管教,闺女粗鲁了些,小相公不要计较。”

    康飞听了未免一笑,“船老大,我瞧你谈吐也不俗,都说世上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也不懂,还要请教,这撑船,苦在何处?”

    船老大一听,未免一怔,那女子这时候就高声道:“小相公,你这是消遣俺们哩?”

    康飞眨巴眨巴眼睛,“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我是真心实意不懂,真心实意请问。”

    他睁大了眼睛的时候,相貌还算是出色,可以卖萌,何况皮肤白皙,头上戴着巾,身上穿着袍,自有读书人衣袂翩翩的气度……

    有一句俗话叫做苗女多情,这话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苗女是看你帅?那是因为你识字,是强势文明,读书人先天掌握话语权。

    所以,那女子看他,未免先就软了三分,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就说:“船上怎么不苦哩?风吹日晒雨淋,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两银子,要是碰上那些不要脸的老爷们,还要讹诈你几个钱哩。”

    船老大脸上色变,顿时就呵斥女儿,“双鱼,快些闭上你的嘴,好好摇你的撸……”说着,转头就对康飞赔笑,“小相公,我女儿不懂事,都是胡说的。”

    “俺咋就胡说了?”叫双鱼的女子不服气,声调未免就高了上去,“俺们从南京来,送的是几个老爷,有个年轻的老爷,长得跟小相公你差不多,白白净净的,一路上尽哼哼两个小调,俺听着不对味儿,就指摘了两句,结果那位年轻老爷当即就变了色……”

    康飞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某老爷在船上写了一折戏剧,大约是推敲了几句,这位姑娘听了,觉得这位老爷胡说八道,你既然写的是戏剧,自然是给俺们听的,可俺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听见你说什么【切腹】【肠胃】(且夫,尝谓),都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一时间,康飞未免就忍着笑,赞她说道:“姑娘说得有道理,这戏么,应该这么唱【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加百列,咱都坐下,咱们随便拉一拉】,这叫做接地气,若不然,那岂不是屁一般……”

    他这话顿时就说到姑娘心坎儿里面去了,大声就说,“接地气?小相公说的真真是好,你说的是这个道理哩!可那位年轻的老爷说俺胡说八道……旁边几个老爷都是混蛋,其中一个年长的最是混蛋,私下就跟俺说那位年轻老爷是扬州府通判,还说要把俺送到衙门里头吃官司,除非,让俺给那位年轻老爷做妾,还不肯给俺爹钱……”

    康飞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心说,不要这么巧吧?那岂不是汪道昆几个?

    他再想想,写戏的?又是扬州通判,那岂不就是汪道昆么?

    再想想汪道昆身边人,其中有个年长的,好像的确有些獐头鼠目不像是个好东西。

    当下他就大笑,“姑娘你放心,你说的那厮,才刚我可就揍了他一顿,估摸着,牙都要被打掉一两颗,正好给姑娘你出气。”

    他这么一说,姑娘顿时就疑惑了,心说哪儿有这么巧的?这小相公看着像是个好人,其实也不是好人,顿时,就拉了脸下来,摇着橹就不说话了。

    旁边那撑篙的船老大就陪着笑,“小相公,我这闺女不懂事,得罪了贵人,幸好贵人不愿意计较,也没怎么我们……”

    船老大这么一说,那姑娘又不服气了,高声就说:“什么叫没怎么我们?明明说好过江送到扬州的利津门,三两银子,带饭,俺一路上鱼都煮了两回,这些老爷们好不要脸,吃了俺的鱼,最后一个铜钱都不给……”

    听闺女这么一说,船老大只能苦笑。

    康飞看看他,再看看那姑娘,心里面就说,按说,那汪道昆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至于非要抢一个船娘?应该是他身边的篾片清客自作主张,不过,这也难说,千万不要把有钱人的心肠想得太好了。

    他这般想着,未免就仔细再打量那船娘,心中就说,这姑娘说话做事,有点天然野趣,说不准,人家读书人就好这一口呢?

    那位叫双鱼的船娘看他上下仔细打量自己,忍不住想起昨儿个那几个不要脸的老爷,未免勃然变色,忍不住啐了一口,“小相公,瞧着你像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这话话音未落,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船帮上的张三这时候就高声道:“小娘子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河道人家,不认识咱们街上这位小老爷,别的不说,这次扬州倭乱你们总该知道,就是这位小老爷,领着扬州义勇营,把那倭寇打败了,小老爷更是亲手阵斩倭寇一千……”

    ps:三更,再次感谢乌伤仲麟的盟主打赏。

一百一十五章 真·仁义大哥

    这亲手阵斩倭寇一千云云,说实话,许多人是不信的,即便说这话的张三,他也不信。

    但是,趋炎附势乃是人的秉性……小老爷如今乃是热灶,我就烧一烧他又如何。

    故此他就上来帮衬,俗称,敲边鼓。

    他这话一说,那船老大当即大惊失色,眼珠子都瞪圆了,“莫不就是江湖人称魔眼修罗戴遇仙?”

    船老大的话让康飞未免有啼笑皆非之感,心说这特么……才几天啊,怎么就江湖人称魔眼修罗戴遇仙了?

    他却不知,谣言从来都是长腿的,不胫而走,无翼而飞。

    这时候,船尾的船舱抽板被抽开,二狗子从里面钻出半个身子来,笑嘻嘻就说:“船老大,我家康飞哥哥你都不认得?就算是你们漕帮帮主卜冠遂来了,看见我家哥哥,那也是口称哥哥纳头便拜……”

    三国和水浒这时候乃是一个显学,所以二狗子这话,船老大懂了。

    漕帮是个底层组织,号称运河两岸数百万众俱都是漕帮弟子,漕帮帮主一般人称仁义大哥……

    这个路数,后来就完整地被香江帮会给学去了,动不动就号称我们洪兴社打仔二十万,我们洪兴蒋先生拜关二哥,讲义气……

    这些,实际上都是水浒的滥觞。

    运河上弄船的,大抵也都是漕帮弟子,但是,这跟后世香江那些做小买卖的【找个字头遮头】是一个道理,你要喊他出去砍人,对不起,人家绝对不会去的。

    漕帮就是如此,号称几百万,真要几百万那还了得?恐怕就要席卷天下坐一坐北面那张椅子,问一问鼎之轻重了。

    像是船老大这种,每个月给漕帮缴几个钱,出门碰上小麻烦了,也好报一个字号,在下是漕帮的,江湖上兄弟给个面子。

    当然,大面子是没有的,吃喝一顿的小面子还是有的。

    这种所谓秘密结社,大抵都是如此,秘密是谈不上的,无非就是纠集一帮人,胁迫另外一帮人,然后诈称百万,曹操做得,我凭什么做不得?

    有信史的国家就是如此,你想蒙蔽底层,可是,文化是有传播性的,哪怕不识字,也可以靠别的方式传播。

    哪怕是两个目不识丁的乡间老农,那也可能拉扯一下,来,我们谈谈曹操到底是一百万大军还是八十二万大军的问题……

    三国和水浒是最典型的,在没有成书之前,早就传遍大江两岸了。

    故此二狗子有此一说,你们那个漕帮仁义大哥,碰上我家康飞哥哥这种【真·仁义大哥】那也是要口称哥哥纳头便拜的。

    二狗子这话船老大是信的,为甚,这船就是昨天晚上二狗子亲自找的。

    这家伙,贫儿乍富,显摆得不行,恨不得个个都知道他张二扣如今也是千户了,康飞让他办事,他哪儿有不用心的道理?真心实意,实诚用事,最后把官照一掏,呐,我狗爷还能骗你不成?

    人家一看,嚯!扬州左卫世袭千户,这可是正五品的官老爷……

    别看扬州指挥佥事凤玘在一帮文官面前自称卑弁,账,不是这么算的,可着整个扬州府,有流品的文官才几个?屈指可数,可是,扬州府有多少人?不算什么扬州府下辖的通州(南通)、高邮州(高邮)、泰州,光是府治下就有十几万户人家。

    文官老爷们为什么老是想圣天子垂拱而治?皇帝老子端坐金銮殿,他一个人才能管多少人?天下是我们说了算……

    扬州知府的府衙才多大?吴桂芳领着几个文官能管多少人?衙门还不是要靠着一帮书吏和衙役管理着偌大的扬州城。

    道理就是如此了,这五品千户老爷,是几人之下,几十万人之上。

    船老大当时可是屁滚尿流,关键是二狗子还付了现银子,一直走到哪儿呢?一直放船到杭州,关键二狗子还说,到时候我还坐你这船回来,你在杭州,尽可带几个客人,只要不打搅我就行了。

    这就有点滴滴拼车的意思了。

    船老大寻思着,回来再带几个客人,这样……就要了十二两银子,二狗子甩得不行,五两一锭的细丝银扔过去三个,说,就这么多,不用找了,路上好生伺候。

    即便船老大长着一副好汉模样,谈吐其实在普通人当中也算不俗,如今二狗子这个金主爸爸出来了,这时候船老大也免不得腰杆子软了半截,脸上当即堆笑,“原来真是魔眼修罗戴遇仙当面,俺们在黄天荡碰上大风,泊了一天,当时满耳朵听的,尽是戴老爷你的名号……”

    旁边叫双鱼的姑娘这时候忍不住啐了一口,“马屁精。”说着,自去摇橹,也不说话。

    船老大就满脸苦笑,“我这个女儿,连我这个做老子的,她也经常不放在眼里面。”这话,其实就是讨饶了,老爷你看,我女儿真不是故意冒犯你,她就是个野丫头而已。

    康飞说实话还真不见怪她,这时代有独立人格的不多,何况还是个姑娘,讲真,康飞非但不怪,还挺待见她的。

    当下他就笑着说道:“船老大不要客气,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女公子,有江湖气……”他倒是想说,我觉得你家姑娘有独立人格,鲜活得紧,但是,真要那么说,人家怕不是以为他要娶小马马?故此就要文绉绉地说,你这位女公子,有江湖气。

    那双鱼姑娘听了这话,虽然女公子这种词汇听起来怪怪的,却也能听出好歹,当下未免撇嘴,“既如此,那就不要调侃我们小门小户,你们大老爷,我们哪儿敢招惹……”

    康飞不由苦笑,“姑娘,你怎么就不信?我真的刚刚在城里面揍了扬州通判……”

    姑娘摇着橹,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估计心里面说,我信你个鬼,你打官老爷?难道要造反不成?

    康飞看姑娘的表情,也只能耸肩表示无奈了,还好,船老大有意奉承,把这河上的趣事捡几件来说,倒也有趣。

    说话间,一舟轻放,就到了瓜洲。

一百一十六章 徽州朝奉锡夜壶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汪道昆到了府衙,他的同年吴尧山巡按兵备,忙得跟狗一样,根本没时间陪他,吴桂芳作为地主兼上官,自然就要迎他一迎。

    吴府尊笑着出来见他,“道昆,来之何迟也,晚上替你接风洗尘,老夫专门请了小东门十二金花的芍药和月季,此二姝乃是姐妹,别有一番情趣……”他自小苦读,把眼睛熬坏了,是个近视眼,大明虽然有眼镜店,但是他觉得戴眼镜有损他知府老爷的威严,故此,只在处理纸上公务的时候戴一戴。

    吴桂芳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他的师爷跟在身后,吴近视走到跟前才发觉汪道昆脸上的伤痕,不由大吃一惊,“道昆,这,这是怎么的?”

    说着,他伸手携着汪道昆手,把手往里面走,就在池旁凉亭内坐定,凉亭内有个老衙兵,四五十岁,穿个大褂子在旁边伺候。

    吴桂芳指着老衙兵就说:“自我到了扬州,这老衙就在跟前听用,颇能整治几个小菜……”说着,就让老衙兵倒酒。

    周师爷从旁陪坐,端着酒先陪了三杯,三杯酒下肚,这时候,汪道昆才把酒杯就往自石桌子上头一顿,气鼓牢骚的就说:“府尊,下官在马神庙外被人揍了,这扬州府,说是天下最顶尖的繁华所在,却不想,地面如此不靖,说不得,下官要好好整治起来,方才让那些奸猾之徒知道,什么叫做官法如炉。”

    他自觉自己说话很通透很漂亮,可是,吴桂芳听了却是暗自不高兴。

    这扬州城的百姓,说起吴府尊,谁不要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吴府尊是个好人。

    汪道昆一来,就说地面不靖,这岂不是说,他吴桂芳治理无能,是个草包?

    虽说心里面不高兴,但吴桂芳到底是在刑部干过主事的,又在扬州知府这种天下第一四品黄堂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居移气养移体,不是汪道昆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可以比的,当下放下酒杯,脸上带着歉意就说道:“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过错了,道昆,你是个才子,何必在这上面做功课,日后旁人说起来,免不得要说一声酷吏,得不偿失……道昆何不无为而治。”

    这就是隐晦地劝说他了,你年轻,去年刚中了进士,在官场上还是外行,要多看多听……你看我,当年是刑部主事,办的案子天下皆知,到了扬州,黄河夺淮,年年水灾,我像你这般没规矩找上官抱怨了么?

    所以说当官的连放屁都带拐弯的,这里头的滋味,你要真从字面上咂摸,那根本不行,还要根据说这番话的官人本身的经历去仔细咂摸,方才能咂摸出几分滋味来。

    可是,汪道昆年轻气盛,他今年才二十三岁,换五百年后,顶多也就是个还没遭受社会毒打的应届大学生,被人打了能服气?

    听了吴桂芳这番话,汪道昆顿时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当然,随后也觉得不妥,就一屁股坐下,然后说道:“府尊,无为而治,济得甚事……”

    他这番话一说,吴桂芳内心就勃然大怒,未免就生出小伙子无组织无纪律太不懂事的心思……

    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海带在口中咀嚼,这是朝鲜进贡的方物,那老衙整治得十分干净,泡去盐分,再沸煮后辅以花椒、大蒜、芫荽,用小磨麻油一淋,鲜香辣脆,极为爽口,是夏天的好吃食。

    朝鲜不像扶桑,十年才被允许进贡一次,朝鲜是年年进贡,方物无非就是【豹皮、鹿皮、水獭皮,海参、海带、裙带菜】,此外,还做二道贩子,把倭刀也进贡过来,叫【倭剑】,这帮穷鬼年年来打秋风,实际上朝廷烦得很,但是,作为大明的头号小弟,朝鲜是享受亲王待遇的,而且【事大明甚恭】

    所以朝廷也没法子,年年让这些穷亲戚打秋风,至于什么贡品方物,我大明富有四海,什么豹皮、鹿皮、水獭皮,海参、海带、裙带菜,这些我大明难道没有么?

    唐朝的时候,扶桑的海船还能直接驶入扬州,就泊在城外,那时候,扬州是有入海口的,不过,到大明的时候,黄河夺淮,泥沙俱下,扬州去海两百里。即便如此,扬州吃点海产品也还很容易,通州濒临大海,是扬州门户,这也是倭寇几乎年年犯通州的原因。

    当然,朝鲜进贡,不走扬州过,但是,去年的时候,朝鲜的贡使船只遭遇暴风,被刮到了台州,随后,从台州到杭州,再从杭州坐船到了扬州,朝鲜贡使一路上京,还携带着大量的方物,死活不肯扔掉,到扬州的时候,好多东西都坏了,当时吴桂芳上奏,天子下诏:方物着当地随意处置,叫他轻身入京即可。

    当时的朝鲜贡使哭天喊地的,没办法,朝鲜苦寒之地,贡使何曾见过扬州这等繁华?不肯走,说我在扬州和朋友们诗歌唱酬,实在舍不得大家……吴桂芳没法子,捏着鼻子私下送了贡使一千两银子,许多匹绸缎,那贡使才肯动身。

    朝鲜使臣走了之后,吴桂芳看着满仓库的朝鲜方物就犯愁,没法子,只好给衙门下属狂发福利,弄得当时衙门里面的吏员家去都要被马马抱怨,说一身的臭咸鱼味道,是不是在城外窑子洞惹了脏病回来……

    这些贡品方物随意处置,老衙也就随意使用,以前海带再不值钱,那也是几百里从通州运来的,又不是工业时代,不至于让他随意处置,这下子朝鲜方物一来,太多了,连吃带送人,根本不心疼,结果发现狠泡过的海带拿来凉拌不错。

    吴桂芳作为一府至尊,倒也不是说吃不上好东西了,关键还是这些本是要扔掉的朝鲜方物,如今整治起来……你看我,又替朝廷省了一笔银子,顿时心里面生出极大的满足感。

    实际上他即便吃一辈子的裙带菜,也不值他私底下送给朝鲜贡使的那一千两银子,但是,人艰不拆,这自我欺骗一下,感觉很好,这就和杀人放火的强盗喜欢烧香拜佛,鱼肉乡里的土豪喜欢修桥修路……道理如出一辙。

    吴桂芳也不说话,就仔细咀嚼着海带。

    要说,汪道昆就是不识趣,人家吴桂芳这副架势,明显是不想搭理你了,结果汪道昆犹自不觉,高声就道:“府尊,下官查实了,打我的那个戴康飞,平素就是个净街虎一般的人物,他老子戴春林,那也是一个劣绅,依我看,不如把他打入牢狱,仔细审问,定然就能审出不法来……”

    旁边打横陪坐的周师爷,这时候听见戴康飞的名字,一时间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桌子上面。

    汪道昆犹自不觉,就出主意说,“府尊,应该到府学把大宗师也请来,先削去那戴春林的功名……”

    他这番路数,其实很正确,先说你是劣绅,从道义上谴责你,随后,请大宗师剥去功名,把你变成平头老百姓,到那时候,还不是任由官老爷搓圆搓扁……

    可问题是康飞不是普通人……

    吴桂芳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已经把康飞给安抚住了,如今也算是收入自己夹袋的人物,可汪道昆一句话就要弄人家,他一番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一时间,吴桂芳忍不住,就一伸手拍在了桌子上,“好个不晓事的……”

    汪道昆以为他说的是康飞,当下就大声附和道:“可不是么,那戴康飞不过依仗自己灭了几个倭寇,就如此藐视朝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可是,吴桂芳把眼珠子一瞪,冲他吼道:“汪道昆,我说的是你。”

    作为同样都是进士出身,吴桂芳连名带姓一起喊出来,这是及不客气了。

    汪道昆听了顿时一怔,第一反应居然是,府尊该不是昨夜假酒喝多了罢。

    吴桂芳看他表情,格外气愤,心说你屁都不懂……当下,他大声就吼道:“如今倭情汹涌,这江南,是怎么一个局势,你难道一点都没瞧在眼睛里面么?还是说,你眼中根本就没有扬州的百姓,没有江南的百姓,只计较个人的得失,不知道如今的大势。”

    吴桂芳喷了汪道昆一脸的口水,汪道昆到底年轻,不服气,当下就反口问他,“敢问府尊,那戴康飞父子,怎么就对倭情如此重要了?我汪道昆怎么就不识大势了?”

    汪道昆这么一反问,吴桂芳到底是个老好人,看他脸上青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被一头公熊蹂躏过,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年轻过来,当下就叹一口气,吟哦了一首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

    他的意思是说,康飞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扶上马送一程,那些不作为还挡道的,应该帮着清理掉,没能耐的,就应该如自己这般,无为而治,好歹不添乱……

    汪道昆此人日后号称诗词造诣很高,自然听出了诗中意思,当下就冷笑,一拱手说道:“府尊做的好诗,可惜,我观那戴康飞,不似新松,倒像恶竹。”

    旁边作陪的周师爷这时候忍不住就咳嗽了两声,吴桂芳顺着声音看过去,这东翁和幕友二人互相眼神交流:徽州朝奉锡夜壶,这厮到底是个徽州侉子,外观锦绣内里实在草包,连杜甫都不知道。

一百一十七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

    吴桂芳和汪道昆午间这一席便酒不欢而散,原本在小东门定了晚酒的,自然也无从谈起,周师爷便打发人上小东门取消了酒席,那小东门十二金花的芍药和月季的妈妈气得大骂,这大热天的,一桌酒席所费不菲,我还请了黄老爹家的小戏子……如今你来跟我讲晚上不来了?

    传话的衙役就笑嘻嘻说,吴妈妈,你也姓吴,何不跟我们老爷两个吴合成一个吴,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到时候还能短了你一桌酒席么。

    吴妈妈就冷笑,说,我这一桌酒也要几百两银子,你们府尊每天吃那也吃不起,还说什么不能短我一桌酒席?像你们府尊身边周师爷,不但吃,还拿,上次在我这儿吃了一桌酒,回头我整理碗筷,就少了一双象牙镶银筷外带一只汝窑的瓷碗。

    说着,就嗤之以鼻,官字上下两张口,好赖话全在嘴上,你给我快森……

    那衙役原本是街上的闲汉,自小却也开过蒙,读过几本书,当然,只要没考中,那都只能叫识字,却不能称之为读书人。

    他原本只是个白役,偶然碰到周师爷,周师爷赏识他谈吐不俗,就给他补了一个正役,在身边听用行走。

    这么一算,那周师爷就是这衙役的恩主了,这时候听吴妈妈说周师爷的坏话,忍不住,就说道,官字上下两张口,哪里有你吴妈妈上下两张嘴厉害,那一张嘴,吃人哩,还会血口喷人……

    吴妈妈吃这衙役一刺,顿时就涨红了脸皮,弯腰伸手拿了一个笤帚在手上,劈头盖脸就打过去,辣块妈妈,我叫你个小婢样的瞎说八道,要不是老娘歪歪子,哪里有你这个王八蛋……

    她把衙役打出院子后,就把袖子一撸,得意洋洋叉腰骂街,引得左右街坊俱都来看热闹,吴妈妈便格外得意,叉腰骂出许多污秽不堪的言辞来。

    还是芍药的妹妹月季在楼上看着下面,未免觉得不堪,就叫身边的健妇下去劝吴妈妈家来,不要吵了,这样子成何体统。

    那健妇下楼,到门外就跟吴妈妈把话说了,吴妈妈这才罢休,弯腰把笤帚一拿就准备回院子。

    不曾想,那被骂得缩在街角连话都说不出的衙役这时候走上几步,在街上就噗通往地上一跪,大声喊道:“老娘,你就是我亲娘。”随后,爬起来拔腿就跑。

    左右街坊先是齐齐一怔,随后,爆出潮水一般地笑声,把吴妈妈笑得脸皮赤红,要不是那衙役跑得快,她能上去把衙役腿给夹断了。

    “小王八蛋,老娘记得你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吴妈妈指着街头大骂,当然,这是马后炮了,等于江湖上好汉说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纯属于自找台阶下。

    楼上月季听了未免戚了眉头,对旁边芍药就说,“姐姐,你也不劝劝妈妈,老是这般粗鲁,怕买卖做不长哩。”

    芍药一笑,不置可否。

    她这个妹妹,比她足足小四岁,她打出名号的时候,妹妹还没出道,被保护得太好了,不懂这市井的龌龊,若不是妈妈撒泼,岂不是谁都能来欺负她们?

    要说起来,她芍药也是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的,可是,这话你问问巡按御史吴尧山,芍药花心子何如?保证吴尧山回味良久。

    那时候,吴尧山还想赏一赏月季花,还是芍药拦着,哪儿能一下就把便宜给你们男人尽占了?

    这边双姝两种心思不提,那衙役回到府衙,气喘吁吁地见了周师爷,周师爷看他皮青脸肿,顿时大为吃惊,问他这是怎么了。

    衙役就捂着脸,说,被吴妈妈拿笤帚打的,她还说,师爷你上次顺了她一双象牙镶银的筷子和一只汝窑的瓷碗……

    周师爷顿时脸皮一涨,破口大骂道,这表子血口喷人。

    衙役就委屈得紧,说,可不是哩,师爷你也晓得,我素来仰慕理学,每常以读书人的标准约束自己,却哪里是那表子的对手……他絮絮叨叨,最后又仰着头说了一句,不过,我也没吃亏,最后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跪下来喊了她一声娘,把她臊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左右街坊的笑声连绵不绝。

    周师爷听了未免哭笑不得,不过,这是自己亲自提拔的,也算是用心任事,不好寒了人家的心,就好言安慰了几句,还给了几钱银子,让他去买跌打酒。

    衙役出门后,看左右无人,这时候才从怀中摸出周师爷给的碎银子,得意抛了两下,又揣回怀中,随后,再一次来到小东门,悄悄从后门进了吴妈妈的院子,两人见面,先**,做了一个肥嘴,砸吧有声,旁边两个小戏子看了,未免脸上红晕。

    亲了片刻,衙役在桌子旁坐下来,吴妈妈从旁陪着,捡那大斩肉丸子先放到他跟前碗内,随后,两个小戏子在旁边细吹细唱,好不热闹。

    衙役吃了几杯酒下肚后,这时候伸出手指挑着吴妈妈的下巴就调笑说,我滴亲娘,前面我那戏,唱得可真么?

    吴妈妈拿手背贴了自己脸颊,觉得烧得发烫,便忍不住,说,真,怎么不真,比前门外卖狗肉的钱拐子家养的那条大公狗还真。

    两人越说越往下三路去,把那圆圆的锦凳不坐,一起坐到长条凳子上头……旁边两个小戏子看得荒腔走板,调子都歪了。

    这衙役借着公款吃喝还免费大宝剑不提,那边周师爷到了吴府尊面前,不免就说了几句吴妈妈的坏话,他却根本不知道,在外头人眼中,那吴妈妈背后的后台,可不就是他周师爷。

    周师爷办公直到天黑,在府衙吃了便饭后才回到家中,家里面有个新娶的小马马,也是个瘦马出身,后来给周师爷做小,周师爷知冷知热,故此倒也满意,这时候看老爷家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吃了小马马做的醒酒汤,周师爷就到了书房,他这房子是赁的,书房还起名无羡斋,取义无羡而无求的意思。

    净了手,焚了香,在书房坐定,把那笔墨纸砚都铺排开,他就把今日之事给记了下来,说汪道昆一肚草包,这种人,居然也是朝廷取中的进士,可见,如今这科举,朽坏极矣。

    二十年后,周师爷的日记出版,取名《无羡斋夜话》,那时候,汪道昆已经官至兵部右侍郎,和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这时候有读书人看见这无羡斋夜话,这才知道,原来,汪司马偌大名声,连杜甫都不知道。

    周师爷写日记的同时,康飞正在和张老将军闲话。

    这时候的瓜洲还没有坍塌入江,瓜洲的望江楼还是长江四大名楼之一,楼高五层,加上基座,康飞粗粗一估,大约有七八十米的样子,起码等于后世二十好几层楼那么高,高度颇为可观,站在楼上,远眺金、焦二山,宛若眼前。

    江防御史和扬州同知俱都驻瓜洲,每年开漕,瓜洲何止是万舸竟流,实在是个繁华所在。

    唐懋经升任扬州同知,如今正在瓜洲,不过,他虽然是赖着康飞的战功才升任,却是和戴春林戴康飞父子不睦,就躲着不见,倒是江防御史柴季常,因为之前康飞抗倭,扬州颇有斩获,他侥幸躲过一劫,若不然,按照规矩,瓜洲作为扬州在长江的门户,结果倭寇顺水而进,他作为驻扎在瓜洲的江防御史,这时候不说什么斩首示众之类的话,但是,被逼着辞官回家啃老米饭那是显而易见的。

    故此,他对康飞是充满了感激的。

一百一十八章 上八洞神仙的牛皮

    柴季常是宁波人,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也算是老资历了,他在江防御史的位置上面坐的时间颇久,和康飞吃酒的时候就感慨,说这大明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倭寇说泛滥就泛滥了。

    康飞吃着酒,听他一说,这时候就大大咧咧放下酒杯吹牛逼。

    大明的倭寇一直是有的,若不然,也不会有提督备倭这种官职,但倭寇的泛滥,是从佛郎机人武装讨薪余姚谢家开始,倭寇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一下就泛滥起来。

    其中原因,到底是因为今年朱纨朱都堂把双屿岛给剿灭了,庞大的海上贸易线被截断,原本一个隐形的市场一下就被打断了,后来朱纨就长叹,说陛下纵不杀我,闽浙人也要杀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说着,就给柴季常举例子,反正挂着神仙弟子的名头,牛逼就往大了吹呗,就说,我在上界的时候,每常听上八洞神仙吃酒后吹牛逼……柴季常听了未免一愣,康飞看他表情,就乜眼说道:“怎么?柴大官人是不是觉得神仙应该餐霞吸露?我告诉你,那神仙吹起牛逼来,可狠了……”

    柴季常内心哭笑不得,心说我是惊讶神仙吹牛逼么?你年未弱冠,一张嘴就是我每常听上八洞神仙吃酒吹牛逼……

    虽说如此,可是,架不住康飞肚子里面碎片化的知识泛滥,随便拿出一点货出来抖一抖,真就把柴季常给镇住了。

    他给柴季常举例,说修罗界有个米国,那也是贪污横行,一个马桶的盖子要八百两银子,擦屁股的草纸都要十两银子,可人家硬生生靠银子砸出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一番话把柴季常说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他就终结,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咱们大明最关键的问题是没钱,或者说是朝廷没钱,不解决这个问题,谁来都没用。

    他说着,借着酒意,大着舌头就问柴季常,柴大官人,你说你是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出身,说起来你做官接近三十年,请问柴大官人,这天下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可能长久么?

    康飞的功课虽然很多都还给了老师,可是,中学课本里面明明确确地写着,大明江南地区有百分之三十五的人是佃农,也就是家无余财几乎跟农奴差不多,自耕农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这还是江南,号称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北方是怎么一个境况,那就不要说了。

    而这些人,承担着整个大明百分之七八十的赋税。

    另外,很大一批人靠着商业暴富,成为新兴阶层,勉强称之为海商好了,原本的土地士绅眼红,试图扑上去咬一口肥肉,可是,这批人不干了。

    大明不禁海,但是,禁止造双桅以上的大船。

    有银子能去造双桅以上大船的,那能算老百姓么?像是李光头、林成之类,听着名字不雅观像是乡下的土鳖,不似吴尧山,汪道昆这些名字雅致,可是,人家一艘两千料的大福船造价四万两银子,甭管人家的银子怎么来的,起码证明这些人是有银子的。

    纵观同时代的佛郎机人,那不也是有生意的时候做生意,没生意的时候就打劫,海商和海盗,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划等号的。

    天下道理是相通的,说白了,所谓倭寇,就等于佛郎机那边的有钱新兴贵族,士绅就是旧贵族,这是新旧贵族之间的战斗,跟老百姓没有关系。

    但凡明白了这一点,就能知道,倭寇之乱,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平息的,这是两个庞大的集团的战斗,不过冠以倭乱的名头罢了。

    闽浙的官员这段时间疯狂弹劾剿灭了双屿岛的朱纨朱都堂,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银子么。

    说到这儿,康飞就再次斜眼看着柴季常,“柴大官人,你我一见如故,我劝你一句,不如,早些辞官回家,你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就是一个火药桶。”

    柴季常听得冷汗淋漓,这时候,再也不敢把康飞当做年未弱冠的少年看,觉得那谣言说戴遇仙,怕是真遇仙……

    旁边张老将军这时候就插嘴说了一句,“这小子老酒吃多了,依老夫看,全是胡说八道,柴大官人,你不要往心里面去。”

    康飞这时候脸上红扑扑的,笑嘻嘻就说:“是极,是极,小子我吃酒吃多啦,柴大官人你姑妄一听……”

    说罢,他端起酒杯,就敬柴季常,柴季常这时候心思哪里还在吃酒上头?勉强吃了两三杯,就说,在下不胜酒力……

    看着柴季常匆匆而去,张桓老将军就把脸一板,“你这小子,胡说八道甚么?这话,也就是老夫,换了旁人,未免要告你一个诽谤朝廷……不过,柴季常此人,我倒是知晓一二,素来胆小,却不妨事。”

    康飞笑着就说,这不是酒吃多了么……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就喷了他一句,酒壮怂人胆。

    从望江楼回到驿站,二狗子瞧见康飞吃得醉醺醺回来,忍不住咕嘟个嘴,不停嘀咕,哥哥出去吃酒,却让我在驿站看书,这书我看着头都大。

    康飞上去就给他后脑勺一下,就骂道:“可把你给美的,知道不知道这都是什么?这是屠龙术,多少顶尖勋贵,簪缨世家秘之不宣,你倒好,还嫌东嫌西的?”说着,心里面就说,可着大明朝三百年,难道只有戚继光能打仗?别人就不会打仗?只是戚继光老实,把怎么练兵一条条一项项仔细写下来,别人不老实,视之为兵家秘传,束之高阁,传子不传女……如此而已。

    把二狗子喷了一顿,他酒喝了不少,这时候声音就未免大了一些,惊动了旁边房间,曾子重两个儿子和二狗子已经玩得熟悉,这时候未免就拽着老娘来敲门,康飞开门,两个小屁孩就睁大了眼睛说,不许你欺负二狗哥哥,旁边曾氏一声孝白,站在门口虽然不说话,眼神中却也是说,何必为难二狗子这孩子……把康飞弄得哭笑不得,只能讨饶,大嬢嬢,两位弟弟,我错了。

    倒是二狗子,还知道好歹,这时候就解释,大嬢嬢,你听我说,康飞哥哥那是为我好,督促我读书哩!我每常听人说,读书改变命运,只是我笨拙得很,怎么学都学不进去,让康飞哥哥生气了,这才高声言语了几句。

    这番话,很得曾氏的心,未免就借机给两个儿子上【孟母三迁】的课,你们瞧瞧,二狗哥哥都知道认真读书,你们呢?

    她现场表演三娘教子,倒让康飞无言以对,可见不管古今,父母让孩子读书的心态,那都是一样的。

一百一十九章 薅公家的羊毛

    曾氏拿出后世虎妈的教育精神,拉着两个儿子大说了一顿,大意就是,你们的爸爸虽然身死,但,天下咸仰之,故此,你们要努力读书……

    康飞在旁边其实很想对曾氏说,天下咸仰之?你想多了,读书人的嘴炮,你能当真?

    但是,人家自教训儿子,他也不能多嘴,只好在旁边嗯嗯啊啊,两个儿子中十来岁大的那个,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些叛逆期,康飞看着,觉得他大约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面不免就想,这个乃是绝活,这世上但凡做人家儿子的大约都掌握过……

    曾氏絮絮叨叨,老大终究有些忍不住,就低声嘀咕了一句,这话一说,曾氏顿时脸色一白,身躯便有些摇摇欲坠。

    曾子重两个儿子一个叫曾清,一个叫曾白,大约是取【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意思,老大曾清嘀咕,康飞在旁边听明白了,大约是说母亲只是窝里横,却连紫菱姐姐都护不住。

    孙紫菱的父亲山西巡抚孙松山和曾子重是好友,去年孙松山瘐死与狱中,曾子重收养了孙紫菱,可今年曾子重倒了大霉,被阁老严嵩罗织罪名【斩与市】,然后,曾氏护持不力,被人使坏,孙紫菱就被发卖掉了。

    孙紫菱是庶女,老大曾清是庶长子,故此,老大认为两人同病相怜,而且这个年纪隐约开窍,故此,老大因为这件事情,对母亲是怀恨在心。

    其实,这事儿倒是真不能怪曾氏,她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家中父亲是江都县一个卖南北杂货的,当年曾子重的老子和她家老子是故交。

    曾子重老子叫曾贾,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做买卖的,这年月,出来做买卖的都算见过大世面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曾贾就觉得,扬州书院遍地,教育水平比老家台州教育水平高,故此,就把儿子托付给江都县友人,曾子重就在扬州江都县长大,自小表现出了学霸的天赋,二十岁的时候,就中了进士。

    曾贾的老朋友姓贾,叫贾珍,当初两人结识,还互相开玩笑,说,你我天生有缘,合该是生死朋友,后来又口头约定了儿女亲家。

    这年月的生意人,有把【仁义礼智信】称之为五贼的,一样也有把说过的话看得比天还重的,曾贾就是这么个人。

    曾子重十七岁那年,曾贾在江都县染了病,在床上折腾了半年多,最终不治,临死之前,拉着儿子的手就说,我和你贾爹爹,那是生死之交……

    曾子重含泪送走父亲,随后,曾贾的老友贾珍因为目睹老友去世,加上他年纪比曾贾大,从此落了个心病,一想起老友就流泪不已,然后就心口疼,勉强挣扎了两年,也撒手人寰了,独独留下幼女,叫做贾丽娘。

    曾子重当时已经中了举,正要入京,看见贾爹爹病重得不行,就准备弃考,下一次重新来过就是,结果,贾爹爹不允,在病床上痛骂他,就要他入京赶考。

    曾子重自幼长与江都,是贾珍把他抚养成人,说起感情,比起自家父亲还要深厚,这贾珍在病床上就说,你要中了,我这病,说不准就因此大好了,即便不济了,只要你中了,我死了,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曾子重被贾爹爹教训了一通,含泪上京,这一科果然就中了……他恪守了诺言,一直等到贾丽娘长大,便和贾丽娘成亲。

    当然了,有庶长子这种细节,就不要细考了,读书老爷谁还没几个通房呢?

    对于贾丽娘来说,曾子重如兄如父,这一死,那就是天塌下来了,她倒是想只手擎天,可问题是,得有哪个能耐才行。

    总之,贾丽娘就是个小门小户出身,操持家务或许还行,但是,能耐不大,当初闻丈夫死讯,她为了上下打点,连祖上传下来的南北杂货店都给卖了。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按说,曾子重都做到三边总督了,家里面应该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可实际上,家中开销,主要还是依靠贾丽娘祖传下来的南北杂货店,大约等于五百年后开小超市的罢。

    必须要说,曾子重是大明为数不多的有操守的文官,孙紫菱的父亲孙松山,那也是号称孙青天的,留下的诗文集子,叫【破碗集】,这大约也是两个人会成为好友的缘故。

    故此,曾清这么一嘀咕,落在贾丽娘耳中,自然心痛如刀绞一般,她何尝不喜欢孙紫菱那丫头,只是,老爷一死,那些原本和善的衙役们一个个变身敲骨吸髓的饿狼,她根本扛不住。

    旁边康飞看她脸色变得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忍不住就伸手扶了一把,随后,他转脸就呵斥曾清,“你胡说什么呢?”说罢,回来脸来对曾氏就说,“大嬢嬢你放心,孙紫菱如今就在我麾下扬州义勇营。”

    说这话,他心里面还顺便吐槽,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让我喊你大嬢嬢,你亏不亏心啊!既然叫大嬢嬢,那要比老娘大,你比我老娘小一转哩。

    他这话一说,贾丽娘又惊又喜,忍不住,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的是真是假?别是哄我的罢!”对面曾清也不服气,咕嘟个嘴就说:“哪个晓得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曾清这么一说,二狗子就不干了,当下假意虎了个脸,“小曾清,你怎么敢怀疑我家哥哥?我家哥哥那是什么人?是吕祖点化,上八洞神仙弟子,阵斩倭寇一千,也不知道多少人亲眼瞧见的,我只问你,像是我家哥哥这般,古来可有?”

    他反问了一句,随后不待曾清说话,就洋洋得意,“我这个扬州左卫千户,还是扬州知府吴桂芳为了拉拢我家哥哥,亲自给当今万岁爷上的奏折,请的恩典……要不然,你以为,你二狗哥哥我十六岁就能当千户?”

    曾清闻言,心里面不服气,当即反驳,“呸呸呸,什么十六岁,二狗哥哥你明明十足十五岁,比我才大两岁,千户怎么了?千户看到我父亲那也是要磕头的……”这话,未免就充满了儿戏味道了,眼看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子,也不知道曾子重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心里面会怎么想,大约,会感慨虎父犬子罢。

    至于年纪小的曾白,倒是有点老成持重,当然,主要是因为年纪小,才七八岁,而且,看他讷讷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扬州府有一句俗话,三岁看八十,也就是说,小时候有没有能表现出来的天赋,基本上也就代表着长大以后,虽然说,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可是,如果小时候都没表现出什么天赋,那么,长大是肯定不佳了。

    康飞摇了摇头,就对曾氏点头说道:“真得不能再真,我要说谎,叫我明天嘴巴上长个大烂疮。”

    曾氏听了,顿时脸上流露出喜色,连声念叨阿弥陀佛,念叨了几句,脚下一软,就晕了过去。

    康飞下意识一把就抱住她,随后又觉得不妥,赶紧放手,曾氏顿时咕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曾清这时候顿时转脸不跟二狗子吵了,反倒是看着康飞就问,“你怎么让我母亲摔倒了?”

    搓了搓手,康飞表示这很难办,结果,曾清和曾白完全不像是簪缨世家公子哥儿,完全就是个市井小孩一般的表现,当然,曾子重起家才一代人,加上又是养在开南北杂货铺的曾氏身边,要说起来,唯一可圈可点的,大约也就是把老子娘称之为父亲母亲罢。

    没奈何,康飞只能把曾氏给抱起来放在床上,随后,出去问驿站要了些冰,那驿站的驿丞是个老油子,瓜洲驿本就辐凑四方,非常之有油水,而且驿站是吃当地衙门财政的,换一句话说,那就是公家的,薅公家的羊毛,那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故此驿丞屁颠颠一路小跑,从窖冰里头就给康飞拿了一大盆,这年月,冬天是有藏冰的习俗的,要不然,官老爷冰敬、炭敬的**词汇怎么来的。

    回到房间,康飞就拿毛巾把冰裹起来,再给曾氏敷在额头上头,敷了一忽儿,曾氏呻吟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康飞的房间里面,顿时脸上红得不像个样子,挣扎着就要起身。

    康飞也不想多留她,怕招惹闲话,就把曾氏给送回隔壁房间,身后曾清犹自跟二狗子在那儿拌嘴。

    关照了她几句,想想不放心,还是去找了个郎中,那驿丞上赶着拍马屁,帮着他连夜找了个御医,等御医来了,都已经入更了。

    大明朝这些地方上所谓御医,类似荣耀头衔,倒不是说真就给皇帝看病,这御医给曾氏把脉后就说,“尊夫人这是三焦倒逆,老夫开一副方子,照方抓药即可……”

    曾氏脸上当即大红,康飞级变了脸,发作道:“你这个医生倒是好玩,什么眼神?看看我……”他说着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多年轻。”

    随后,他再指着曾氏就说:“看看,这位大嬢嬢都七老八十了,我看你说话水平,大约这医术也不高明,我瞧着,不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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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90/ 第一时间欣赏我在三界摆地摊最新章节! 作者:明菀所写的《我在三界摆地摊》为转载作品,我在三界摆地摊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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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三界摆地摊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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