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章 请复河套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初六,帝宣旨曰,收复河套【师出果有名否?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成功可必否?曾子重何足言,只恐百姓受亡辜之戮耳。】大学士严嵩窥帝意已变,逢迎上奏【河套必不可复】并诿罪于夏言,说廷臣皆知复套之谬,只是【有所畏耳】。帝降旨云,夏言私荐曾子重,不顾国家安危,民人生死。夏言惶惧,上疏申辩,帝责其【强君胁众】,下诏停罢复河套,锦衣卫速逮曾子重来京,夏言下镇抚司狱。
三月十八日,曾子重被斩于西市。
其实,曾子重被杀,真是被阁老夏言给拖累的。
曾子重作为三边总督,是非常合格的,他在嘉靖十三年的时候就做过辽东巡按,平息过兵变,加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山东,又筑临清县外城,因功加兵部侍郎衔巡抚山西,嘉靖二十五年,总督三边军务。
做了三边总督后,曾子重开始上书朝廷,请复河套。
为什么要请复河套呢?且听作者老爷细细道来。
自蒙古鞑子定都燕京,制天下九十八载,其后,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建立大明,重新恢复我汉家江山,自古得国之正,莫如我大明。
开国之初,人口艰难,留下了不少隐患,最为艰难的便是河套之患。
河套之患又称北虏入套,自永乐年间北方防线有所松动后便出现了。
明英宗朱祁镇的正统年间最为厉害,期间明宪宗朱见深虽曾收复河套,但由于明孝宗的失误,导致河套在弘治时期重新丢失。
河套地区,是指五百年后内蒙和宁夏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以南的黄河沿岸地区,因黄河经过此地时形成一个大弯曲状流域,故称河套。
河套地区一直是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政权的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此处进可控制关西以北,退可扼守要道,故此终明一朝,蒙古诸部从未放弃在此处屯兵。
其次,便是此地土质肥沃,水草丰美,耕牧兼宜。
《明史记事本末》中对其记载为【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百里,近者二三百里】
而且河套是养马的良地,北方尤其是西北,再无此处良地。
因此,大明想要制衡蒙古鞑子,这块地方是说什么也不能丢的。
永乐年的时候,大明还能对河套地区形成遏制,经常出长城外【烧荒】,造成无人区,等到了弘治年的时候,河套已经驻扎了大量的蒙古鞑子了,其【势大不可遏】,换句话说,成气候了。
到了嘉靖年,北方白莲教屡屡作乱,如果说倭寇横行,背靠的是沿海的士绅豪大家族,那么,白莲教作乱,实际上,靠的是甘、陕的士绅豪大家族。
这道理很简单,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会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大量的白莲教教徒翻过被蒙古鞑子称之为【白墙】的长城,依附在蒙古鞑子麾下,这时候正是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挥斥方遒纵横塞外的年代,就在大明嘉靖十七年的时候,年方二十一岁的俺答击溃兀良哈,也就是大明口中的朵颜三卫,震动整个蒙古,连蒙古大汗都不得不封了俺答为索多汗,意为护卫汗庭的小汗。
从此,俺答汗开启了开挂之途,各种纵横捭阖,经略青海,征讨瓦剌,俨然就是一代雄主的样子。
俺达这个人吧,既然是个开挂的雄主,必然也明白【互通有无】也就是商业的重要性,屡次要求大明开边市。
问题是,就如我大清喊禁烟最厉害的大多是贪官污吏,因为这样他们才好从走私鸦片上面牟取巨额的利润。
在大明,问题是一样一样的。
在沿海,市舶司都被关掉了,朝廷没法和海外做生意,海外贸易把持在【豪大家】手上。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问,市舶司明明是嘉靖皇帝关闭的。
问题是,嘉靖十八岁从一个藩王入继大统,和后来的崇祯一样,从来没有受过一天正统的太子教育,傻乎乎的少年天子那时候还只晓得给自己的老爸争取一个名号。
就好像崇祯初年的【众正盈朝】一样,嘉靖初年也是【众正盈朝】,然后,市舶司关闭了,因为一众正人君子说市舶司是与民争利……皇帝么,不就是用来背黑锅的么!
后来皇帝也明白了,用自己的奶兄弟陆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可那时候已经是嘉靖十三年了,黄花菜都凉了,而且,陆炳这个【谨饬不敢大肆】,一个锦衣卫堂上官,特务头子,做事那么胆小……也就是嘉靖皇帝是藩王出身,夹袋里面没有人才,不得不用自己的奶兄弟。
综上,可想而知,曾子重大喊要恢复河套,是多么地得罪人,而且得罪了无数,还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在和蒙古鞑子从事贸易中牟取了巨大利益的豪大家。
如果沿海海贸的士绅集团统称海商的话,和蒙古鞑子做贸易的,自然就叫边商。
边商集团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应该就是甘肃总兵、咸宁侯仇鸾,这家伙因为被曾子重弹劾,废坐家中,与此同时,朝堂上政治斗争激化,阁老严嵩和阁老夏言正斗的厉害。
仇鸾私下就和严嵩约为父子,对严嵩说,夏言的老婆的爸爸,就是曾子重的好友,咱们应该先拿曾子重开刀,再顺藤摸瓜,扳倒夏言。
然后,仇鸾就诬告曾子重掩败不奏,克扣军饷上万,并派儿子曾淳跟着他的亲信苏纲(夏言的老婆的爸爸)贿赂内官,严嵩从旁佐证,成功把曾子重送下了地狱,仇鸾因此复出,官大同总兵。
总之,曾子重被杀,天下咸冤之。
这其中,喊的声音最响的就是扬州盐商,道理很简单,曾子重是扬州人啊!
至于扬州盐商大多是山西人,以张石洲为代表的山西盐商表示,俺们落扬州籍,说扬州话,住扬州城,吃盐窝饭,和那些跟蒙古鞑子眉来眼去的边商不是一路人。
这些盐商嘴上【咸冤之,咸冤之】喊得厉害,可到现在,也还没个动静,反倒是张桓老将军,年届八十,却要孤身送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流放地,
所以说,要评价一个人,要看他做什么,千万别看他喊什么。
张桓老将军和康飞讲了恢复河套对大明的意义,随后就叹气,说自己年已八十,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曾子重的妻儿安全送到佛山……他这个感慨一说,康飞脑袋一热,当即就说道:“既然如此,小子我就陪老将军走上一遭。”
七十六章 黄须儿
话说康飞回到家中,和自家老子一说,要和张桓老将军护送曾子重的妻儿去广东佛山,本来以为老爸会不赞同,不曾想,四爷大为赞赏,又说了一番【儿子类我】的话……
康飞啼笑皆非,觉得自己每次都被自家老子弄得无话可说,想讽刺老子几句罢,又怕老子甩起来六亲不认……只好连连点头,说,要不然,为甚么是我遇仙,而不是旁人?还是老爸你这个优良品种遗传得好。
四爷点了点头,觉得儿子【言之有理】,忍不住,就对儿子笑了笑,夸了两句,然后便提醒他,要他去老丈人家探疾。
实际上,四爷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给康飞定下的这门亲事了,但是,悔婚这种事情,四爷也做不来,他自觉自己是体面人,怎么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反而康飞倒不是很在意,娶谁不是娶呢!反正都不会有胖迪漂亮,在这一点上,康飞可以确定,当然,在康飞看来,胖迪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电脑嘛,灵性上欠缺了些。
既然去老丈人家探疾,康飞一个人走到门口,想了想,去切了两斤猪头肉,拿荷叶纸包着,又打了两斤上好的花雕酒,拿手拎着,摇摇晃晃就往凤指挥家里面去。
凤指挥家住在左卫街,听名字就能知道,这是卫所所在。
在街口拐进巷子里的时候,碰上几个家伙,鼻子里面闻到香味,使劲儿嗅了嗅,其中一个顿时就大声嚷嚷,说,你这厮,怎么把大肉带到我们左卫街来……
他话音还没落地,旁边有人就一把抱住他,另外一个伸手就捂住了他嘴。
“小老爷。”其中一人满脸堆笑,“不得事,你请便。”
康飞哼了一声,拎着酒肉继续往里面去,后面就听那几个人嘀咕:你拦我做什么……你疯得啦,那是凤指挥家的姑爷,杀了上千倭寇的小戴老爷……我怕他还竟敢……乖乖隆滴咚,你这个口气不小,你请,快去,我们不拦你……
走到凤指挥家门口,他家三间三进,门口有个石头的牌坊,他走上去,伸手叼住门环,扣了三下。
“来了来了来了。”里面一叠声喊着,随后,门牙了半边,从里面探出个白发脑袋,瞧见门口站着的康飞,顿时脸上就堆了笑,连眼睛都不见了,“原来是姑爷。”
“老都管。”康飞拱了拱手,老苍头赶紧摇手,“怎么敢当姑爷这个称呼,就请姑爷叫我一声老满……”
两个人谦了一下,在康飞看,人家满头白发,还真叫人家老满啊!但是喊别的好像也不大合适。
正说话,里面有人说话,“满爹爹,是哪个啊?”
说话间,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年,身材高挑,面带稚气,下巴上却已经有了毛茸茸的胡须,一双眼睛绿油油的,走路轻手轻脚,像是一头大猫,这让康飞心里面忍不住哎呦卧槽了一声。
我要是曹操,这就是黄须虎曹彰啊!
“少爷,这是姑爷来家……”老满瞧见少年,满脸的怜爱,就跟瞧见亲孙子一样。
少年一听,顿时就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原来是戴相公家的公子,我们凤家粗野武夫,贱地不敢踏贵足,你还是请回吧!”
哎呦卧槽,这小舅爷脾气还挺大啊!
康飞忍不住咧嘴一笑,一手拎着酒肉就往前走了两步,“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说话间,一伸手就夹住了他的脑袋,“我来替丈人老头管管儿子。”
凤指挥家这位令郎,自小跟凤指挥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苦吃大了,自觉一身好武艺,就算是进京去考武进士,那也是手到擒来。
他不曾想,姐姐那个未过门的夫婿这么讨厌,居然一伸手就把他的脑袋夹住了。
混账。
他暗骂了一声,轻轻一挣,居然没挣扎开,顿时暗暗吃惊,忍不住就两臂叫劲,使劲挣扎。
康飞用胳膊肘把小舅爷夹在腋下,任凭他怎么挣扎,却是纹丝不动,心说,开玩笑,我一个开挂的,30点力量,别看你小子虎头虎脑的,到底是个没长开的小屁孩子。
那老苍头看见自家少爷在姑爷的腋下扑棱,就跟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忍不住担心,“姑爷,姑爷,你下手轻点,少爷还小,哪里吃得住你这样神仙弟子的力气……”
康飞哈哈大笑,把酒肉就往旁边老苍头手上一递,随后从靴筒里面摸出一把小刀来,把老苍头吓了一跳,“姑爷,姑爷……”
“小伙啊!你年纪不大,留个胡子,像什么样子,我来替你把胡子刮掉……”说着,一手夹住凤家少爷的脑袋,一手就用小刀把这小子下巴上面的黄须给剃了一个干净。
“放开我,放开我。”凤家少爷嘶吼,两只脚在青砖地上跺得咚咚响,却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好不容易留了下来的几十根唏嘘的卷曲胡须落在地上,一时间忍不住,眼泪水都出来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抬眼就瞧见了康飞一只手夹住自家弟弟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小刀在他脖子间比划,顿时蛾眉倒竖,厉声叫道:“戴康飞,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弟弟。”
康飞一转脸,就瞧见了凤蓉娘,此刻的凤蓉娘蛾眉倒竖杏眼圆睁,鼻翼翕张,两腮坟起,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没事,他说他胡子不好看,我帮他剃了。”康飞笑了笑就松开了凤指挥家的少爷。
正在挣扎的小屁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旁边老苍头赶紧弯腰去扶他,“少爷,你没事吧!”
康飞弯腰把小刀塞进靴筒里面,刚直起身子,对面凤蓉娘腾腾腾就扑了上来,双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裳领子,咬牙切齿就道:“戴-康-飞,你不要欺人太甚。”
旁边走过来的少女这时候就皱着鼻子凶他,“哼!就是,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随后,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丢脸,就又挺胸往前走了一步,“我们不怕你的。”
看她这个挺胸的动作,康飞忍不住眼前一亮,下意识就脱口说道:“这不是线娘……妹妹么!”
徐红线被他这么一叫,忍不住就脸上红了起来,“不许你叫这个名字。”她的皮肤腻白腻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看起来就极为赏心悦目,连坐在地上的凤小子都忍不住一呆。
“不叫线娘?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叫你妹妹?”康飞虽然被凤蓉娘扯住脖领子,可他那笑眯眯的样子,还是让徐红线心里面慌得紧……
康飞说话那样子,在凤蓉娘眼中就恶劣得紧,忍不住就双手一紧,把他往自己跟前拽了拽,“不许你欺负线娘妹妹。”
“哎!看你说的什么话。”康飞笑着伸手,慢慢就把凤蓉娘的十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也不在意脖领子被她扯得皱巴巴的,转身从老苍头手上拿过酒肉,“天色快晚了,我正好来跟凤指挥吃酒。”
地上坐着的凤小子这时候拿手背一擦眼睛,一咕隆就爬了起来,“别在这儿装好心,俺每爸爸受伤这么多天,也没瞧见你们老戴家的人登门……”
康飞哦了一声,“你说这个啊!我家香粉店生意多忙啊!我老娘有时候到子时都还没睡觉呢!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放屁。”凤小子大声喊道:“就是你们老戴家自恃是读书人家,瞧不起我们武人。”
ps:外面下冰珠子,砸在脸上好疼,麻辣鸡。
七十七章 香糯浓醇,肥而不腻
凤家小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眼泪水都还没擦干净,对面徐线娘瞧见了,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在凤指挥家的小子眼中看来,简直是百花失色,一时间,期期艾艾,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更是涨红了一片。
旁边康飞冷眼瞧见,自然就要说风凉话了,“我说小舅爷,你瞧见人家姑娘,既然心里面喜欢,你倒是大声说出来啊!跟我喊的声音倒是挺大的,由此可见……”他说着,就摇头。
对面凤小子被气得脸又黑了,大声就嚷道:“我凤霁朝可不是没胆的人……”
“那你喜欢人家就喊出来啊!你说出来,我倒敬你是一条好汉。”康飞拿话逗他。
凤霁朝被他激得脖子都粗了,脸上更是涨得赤红一片,可是,他到底才十五岁,知好色则慕少艾,但不代表真敢说出来,一时间,只见他鼻腔出气,胸膛起伏,眼珠子更是都快瞪出来一般,恶狠狠就看着康飞。
对面徐线娘被康飞的话说得既羞怯又生气。
男孩女孩一般大的时候,基本上,女孩是看不上男孩的,为甚么?因为男孩太幼稚了,简直让女孩嗤之以鼻。
《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与此相对的是,男二八而精通,也就是说,女孩子十四岁发育开窍了,男孩子还是小屁孩呢!还要再等两年,关键是,两年,腿脚麻利的,两个孩子说不定都生下来了,谁等得起两年啊!
但凡发育期间,也就是所谓中二期,谁不是想标榜自己已经成熟是个大人?谁肯扭头去跟还没成熟的小屁孩子玩?
所以,徐线娘怎么可能对凤霁朝感兴趣呢?她感兴趣的是康飞,可是,康飞却非要说凤霁朝喜欢自己,还要凤霁朝大声说出来……这,简直不能忍。
故此,她忍不住就恨恨一跺脚,指着腮帮子鼓胀如癞蛤蟆一般的凤霁朝就娇喊道:“凤霁朝,不许你看着我,再看,我让人把你眼睛剜了去……”
她这么一喊,院子里面几个人心里面齐齐就叹了一口气。
首先,凤家的老管家老满,那是深知自家大小姐身边这一位是谁的,凤家巴结上魏国公徐家,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自家少爷虽然无论如何都配不上魏国公府的小姐,可是,万一呢?万一魏国公府上的五小姐眼瞎呢?
这时候徐线娘这么一喊,老管家满头白发,老于世故,自然顿时就懂了,那万一,是没有了,故此,就叹气。
与此同时,凤蓉娘心里面也叹气,之前,她就瞧出了有些不对劲,如今看来,何止是不对劲,五姑娘怕是,芳心动了。
她很清楚魏国公的权势,如果五姑娘真下狠心要嫁给戴康飞,凤家是无力阻止的。
这倒不是说她凤蓉娘就非老戴家的戴康飞不嫁,可是,亲事是她父亲凤指挥当年亲自定下的,可见,这门亲事是她父亲极为满意的,是她自己不满意,想着法子借了舅舅的势,跑去南京魏国公府和魏国公五小姐一起习文练武……如果两年后她回家却因此让五姑娘嫁给戴康飞,那,岂不是要把她父亲凤指挥给气死?
康飞瞧见五姑娘那模样,心里面也叹气,他好歹也是老司机,从大学的初恋开始,国产车开过好些辆,进口车也开过,他们学校有不少硕士点,每年那也是几千留学生,有个法兰西攻读汉语言硕士的妹子的车,他就开过,那一对进口车大灯简直就是黑科技……
瞧见徐线娘这副模样,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虽然心里面有些小窃喜,但是……他叹气的是,回不去了啊!他倒是很想试试驾驶巴塞罗那产的西雅特汽车,据说是汉斯猫家的大众控股,江湖传闻,大众家的悬挂系统都比较硬直,他很想试试来着的。
至于凤霁朝,被徐线娘这么一喊,癞蛤蟆一样鼓着的气顿时就泄了,肉眼可见,就好像被拔了气门芯的橡胶轮胎,连背都驼了下去。
康飞瞧着这小子这副模样,想了想,伸手就从纸包里面扣出一块猪头肉塞进了他嘴巴里面。
凤霁朝下意识就咀嚼了几口,他吃的这块恰好是猪拱嘴,老饕口中的无上美味,嚼了几下,香糯浓醇,肥而不腻,忍不住就多嚼了两口,喉头一动,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
他刚吃下去,顿时就反应不对,一时间,瞪大了眼珠子,伸手指着康飞,“你,你给我吃的……”
“猪头肉,是不是香糯浓醇,肥而不腻?街口老张家的,很有名,很好吃。”康飞抬手拎起手上的酒肉。
呃!凤霁朝干呕了一声,却呕不出来,抬头瞧着康飞,脸上又被气红了,连耳朵根都大红了起来,伸手指着康飞,你你你好几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想说你们鞑官人家不吃这个(注1)?”康飞就鼻腔出气,“你们老凤家是想自绝与人民么?还是说,你姐姐嫁到我们老戴家,我们老戴家还要专门给她准备一套锅碗瓢盆?谁家媳妇不要晨昏定省?我家老娘要是想吃一口肉,你姐姐到底是烧还是不烧呢?”
看着凤霁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康飞继续就道:“再说了,街口老张家烧猪,那老张家,祖上不也是你们鞑官人家?这里没有外人,你个臭小子就别装啦!”
康飞说的是实情,这世上的道理大多很简单,无非少数服从多数,扬州卫,包括泰州卫,仪真卫,从开国年间到现在,绝大部分都是鞑官人家,但几代下来,早就被同化了,典型的就是康飞的玩伴二狗子,他家祖上就是鞑官。
当然了,凤指挥家是扬州卫最高级的军官,面子上面还是要装一装的,不过,康飞估计,老丈人估计没少吃。
他这话一说,旁人还没什么,旁边的老管家却是满脸堆笑,顿时伸手就抢过康飞手上的酒肉,“对对对,姑爷说的对。”旁边凤蓉娘拿眼睛瞧着他,眼神中也是意味深长得紧。
倒是旁边徐线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心里面就一阵不舒服,忍不住,就把脚在地上跺了两下,鼻腔出气哼哼了两声。
康飞就转头看她,笑说:“哎呦!线娘妹妹这是脚疼啊!还是心里面难受想哼哼啊!要不要我给你弄一碗糖茶喝喝……”
徐线娘听了这话,格外不舒服,忍不住就抢白他,“哼!越俎代庖……”
“这是什么话,我是凤家的姑爷,这宅子里面,天然就有我一半的家私。”康飞说着,一伸手就夹过小舅爷,“小舅爷,你说对不对啊!”
徐线娘对康飞的厚脸皮顿时有了新的认识,一时间,忍不住瞠目结舌,“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注1:扬州卫有大量的鞑官人家,某人的十六世孙普哈丁宋代来扬州传教,建立了仙鹤寺,死后有普哈丁园留存在扬州,这两个地方,仙鹤寺名气很大,普哈丁园知道的就很少了,但是,绝大多数在公交车仙鹤寺站点下车的百姓恐怕未必知道仙鹤寺是伊兰四大寺庙之一,而且从外面看,飞檐建筑怎么看也就是个天朝古代传统建筑而已。
扬州有姓马的数十万,但实际上整个江苏省的鞑官人口也就十万出头,大概,应该,可能,都同化了。
七十八章 给老凤家传宗接代
历史是一门有趣的学问,从中可以学到很多有趣的东西,这个科学推理原则讲起来很麻烦,但,很好总结,我们可以称之为,推今及古,或者,推古验今。
比如说,【罗马之外都是野蛮人】,然后,这时候扬州有句俗话,【南蛮北侉,一到扬州,不蛮不侉】,再五百年后,【魔都之外,都是巴子】
你看,道理从来都是一样一样的,人类从未变过。
就好像断水流大师兄那一句【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康飞也差不多吧,五百年前,土著。
至于什么脸皮厚不厚,在一个全民玩抖音的时代,谁比谁脸皮更薄?
康飞是真觉得凤家该他一半的家私。
在扬州,嫁女儿要倾家荡产的,那句【娇女儿穿金戴银倾家荡产满载而归】可不是一句空话,扬州城有句俗话【姑娘赔钱货,不养有得过】,听起来很不女拳。
这个习俗,一直流传到五百年后,陪嫁也是伤筋动骨的,陪车陪房子很正常,要是张嘴要彩礼,老扬州会一脸不屑说一句,一看就是卖姑娘的外地侉子。
所以,凤家一半的家私是康飞的,这还真算不上厚脸皮。
徐线娘对康飞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很不适应,觉得他是厚脸皮,康飞也懒得跟线娘妹妹解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要是在凤指挥家里面跟线娘开一句玩笑,说,你要给我做小老婆,那你们魏国公府得给我一半家私……那,未免就太也不给凤指挥的面子了。
做人哪儿能那么说话呢!
康飞不屑一顾,学他老子四爷的做派,四十五度仰面朝天。
倒是老管家笑着连忙打岔,“俺每老爷早早就准备好大小姐的嫁妆,小老我亲自点的,三十二抬,肯定不能少了。”
徐线娘顿时就听懂了。
江南奢靡成风,嫁女儿的标准叫做四箱四抬,再穷,也要凑两个箱笼给女儿傍身,叫【半副嫁妆】,再多,八抬,十六抬,三十二抬,那都是有的。
好多地方有溺死女婴的习俗,其实也是因为嫁妆赔不起,《宪宗实录》记载【上曰:人命至重,父子至亲,今乃以婚嫁之累戕恩,败俗之移人一至于此,实有司之责。自后民间婚嫁妆奁务称家有无,不许奢侈,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
所以,三十二抬,五姑娘还是懂的。
她一脸惊讶,惊讶的是,扬州陪嫁太厚,在她看来,扬州卫指挥佥事,又不是什么高官显爵,陪三十二抬,那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明代的一抬大约有个标准的,好多明代小说都指,一抬指百两或者等值的东西,当然,民间肯定不能这个标准,真要这样,那谁都嫁不起女儿,一般也就是把箱子用衣服之类装满,也就是了。
但凤指挥家肯定不能用百姓的标准,那么,这三十二抬,肯定就要价值起码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钱,即便是五姑娘,被魏国公宠爱,日后魏国公嫁女儿,能出三千两嫁妆,那也是很丰厚了。
可扬州卫指挥佥事,那能跟魏国公比么?
徐线娘忍不住,就仔细打量凤家的宅子,转头问了凤蓉娘一句,“蓉娘姐姐,你家这宅子,能卖到三千两么?”
蓉娘听她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凤霁朝是个夯货,闻言当即就说:“我家干嘛要卖宅子?”
“不卖宅子,你们家怎么赔得起?”徐线娘就拿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凤霁朝,“你没听见老管家说蓉娘姐姐的三十二抬嫁妆?还是你是个傻子,根本不明白三十二抬是多少?”
被徐线娘这么一说,凤霁朝脸上顿时就一黑,谁会因为被自己喜欢的姑娘说傻子而高兴呢,顿时心情就大坏。
看凤霁朝这个表情,康飞当即一乐,一舒猿臂,又把小舅爷个夹在腋下,“别听这个南京来的傻姑娘说傻话,他们老徐家尽出傻子……你放心,等你以后娶马马,我给你买个新宅子,这三间三进太旧了,怎么做得新房?不过呢!你要把我这个姐夫的马屁给拍舒坦了,说不定我就给你弄个前后三进还带个园子的。”
凤蓉娘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说实话,要是讲她现在已经爱上康飞,那是胡说八道,但是,既然是父亲定下的亲事,而且她也听说了如今康飞的名头,也不是说蓉娘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姑娘,只是,谁叫康飞以前是个傻子。
至于老管家,听了这话,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凤霁朝到底还是小屁孩,闻言顿时就反驳,“我们老凤家可不稀罕你们老戴家的银子,你家凤小爷枪棒娴熟,功名自在马上取……”他这话一说,凤蓉娘先就脸色一黑,腾腾腾走过去就给弟弟后脑勺一巴掌,“你浑说什么呢?”
“就是。”康飞接过话头,话中不怀好意,“俗话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他话还没说完,凤蓉娘一双凤目就转了过来,恨恨瞪了他一眼,“胡说。”
凤蓉娘这是爱护弟弟心切,但是,凤霁朝可就不这么想了,当即大声道:“你都能杀倭寇上千,我怎么就杀不得?”
康飞闻言撇嘴,松开他后就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是个挂……是个神仙弟子?”心里面对于小舅爷的抱负很是不屑,讲真,要不是开挂,谁也做不到千人斩。
霸王那么牛,也不过杀百余人。
话是这么说,可凤霁朝却是个中二少年,当即就涨着脖子大声道:“你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
瞧他那副模样,康飞不想解释,便伸手就把手上酒肉递给了老管家,然后,抬头瞧了瞧,在周围几个人纳闷的眼神中就一跺脚。
他这一跺脚,迅捷如夜叉,手指在墙上轻轻那么一搭,就上了房顶,随后,腾腾腾一阵跑动,把房顶上就当做跑酷的场所,来回跑了一圈,把下面徐线娘看得目瞪口呆。
讲句实话,跑酷高手那些特技手段,即便是在五百年后见多识广的人眼中,那也是很厉害很了不得的,何况是大明朝?何况康飞这种挂逼?
这种手段,在大明朝,已经算是聂隐娘、空空儿,精精子的本事了。
康飞在房顶上来回溜达了一圈,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衬托着他如同一幅水墨画。
随后,他纵身轻轻一跃,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在凤家姐弟跟前,脸不红气不喘,还顺手在袖子上面掸了掸灰尘,虽然,他袖子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你要能做到像我这样,天下大可去得。”康飞一挑眉,一撇嘴,看了凤霁朝一眼,“要不然,不如就在家老老实实给老凤家传宗接代来得好。”
凤霁朝这时候其实内心佩服得要死,可是,怪就怪康飞说话不好听,顿时脸上就涨红了一片,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可是,年轻人脸皮不够厚,不能眼瞎,说不出我比你强这样的瞎话,嘴唇动了几下,终究忍不住,扯开嗓子啊啊啊叫唤了一嗓子,撒腿就跑回里面去了。
他这副举止,顿时就让康飞哈哈大笑,不过旁边老管家却也不生气,一来,姑爷这口气,俨然就把自己当凤家的人了,二来,少爷受了姑爷这番教训,少那么点异想天开也是好的,起码,姑爷那句【给老凤家传宗接代】是深得老管家之心。
姑爷说的好哇!
七十九章 凤指挥的小算盘
把凤霁朝气跑了后,康飞转脸瞧了瞧徐线娘,就说:“线娘妹妹,接下来我们这儿一家人团聚,你一个外人,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这时候的徐红线有些犯花痴,盖因为刚才康飞在房顶上来回窜了一圈,这,太符合徐红线的审美了……《大话西游》里面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古代的女性为什么做梦都想着凤冠霞帔?
现代女性为什么宁愿坐在宝马里面流泪?
这也是为什么太多的女性容易跪倒在权势脚下,这天底下还有比权势更像是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的么?
当康飞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身后是一轮夕阳,那一刻,在徐红线眼中,康飞简直像极了一个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
所以她发花痴了。
被康飞那么一说,她一下就惊醒过来,瞧着康飞笑嘻嘻看着自己的,脸上顿时就飘起了两朵红云,出名的豪爽性格的魏国公府五小姐居然两只手绞扭着一方帕子,这要是落到南京那些勋贵家小姐眼中,怕是能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还是凤蓉娘站出来做拦停,“线娘妹妹和我是手帕交,情同姐妹,怎么就不能在我家?倒是你,我还未过门,现在天色晚了,你留下于礼不合,还是先请回去吧!”
旁边老管家着急,可是凤蓉娘是大小姐,大小姐都说话了,轮不上他做主哇!
康飞忍不住就瞧了凤蓉娘一眼,心说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正要说话,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咳嗽,随后,一个男子声音就说道:“我们鞑官人家,可没那样的规矩……这凤家,还是我说了算,满叔,把姑爷请进来。”
老管家顿时满脸的喜色,“老爷,姑爷带着街头老张家的猪头肉,还有两斤花雕酒,你们翁婿正好吃酒,老奴我再去准备几个下酒菜……姑爷,快请,里头请。”
说话间,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这时候站在间壁旁,身上穿着一件豆色绉纱道袍,头上戴着一顶**一统帽,脸色有些蜡黄,一手捂着腰肋间又咳嗽了一声。
看见凤指挥后康飞脸上顿时带笑,快步就走了上去,“爸爸你怎么出来啦!你身上那个火枪的伤不大容易好,要慢慢养着……”
凤指挥被他这么一叫,满脸堆笑,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欢喜得不行,心里面就说,到底是我看上的孩子,这孩子,打小就老实乖巧,要不是春林兄一直没中举,我家未必能得这个乘龙快婿,这是,蓉娘这孩子不大懂事,还是委屈了康飞这孩子……
凤蓉娘要是听到他老子的心声,估计得吐血……康飞这夯货,两年前就是梗子街上出名的甩子,我怎么还委屈他了?
徐线娘听了未免也觉得浑身肉麻,凑过去低声对蓉娘说:“蓉娘姐姐,他怎么脸皮这么厚啊!”一点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他啊他的,口吻非常不对。
凤蓉娘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走上去搀扶住自己老子的胳膊,低声就说:“爸,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呢!他这又是猪肉头又是花雕酒的,根本没把爸爸你放在心里头……”
民间风俗,猪头肉是【发物】,风邪偏盛者忌食。
“你懂什么?”凤指挥就呵斥女儿,“花雕酒活血,猪头肉养生,你老子我又不是躺在床上要死要活,怎么就吃不得?我看你跟你舅舅去南京在魏国公府上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尽学了些小气虚气了。”
他这话,连魏国公府都埋怨上了,却不是没有道理,女儿跑去南京,为的是什么,他心里面很清楚,无非不满意自己挑的女婿,还能有什么?小舅子也不懂事,那魏国公府的马屁有什么好拍的?即便魏府是国朝顶儿尖儿的一门两国公,可到底已经是不受朝廷的待见……
所以说凤指挥是个明眼人,不然怎么想着给女儿挑了个扬州府学秀才家的孩子,他家再怎么样那也是世袭的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职,真说起来,只要姑娘漂亮,那也是能巴结上侯爵伯爵人家的,可大明的公侯伯,除了南京魏国公差遣南京守备,北京武定侯提督三千营,还显得几分尊贵,其余的,大抵不成样子了。
在嘉靖初期的时候,内阁阁老方献夫上奏说【外戚之封,不当世及】,上善其言,诏,【自今外戚封爵者,但终其身,毋得请袭。】
在大明中期,本来就有【禁勋臣预九卿事】的潜规则,再加上【外戚遂永绝世封】,那真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
像是扬州卫,说起来,凤指挥是以指挥佥事体统行指挥使事,大小那也是三品武官,可是,他看见四品的扬州知府吴桂芳甚至七品的监察御史吴尧山,都要庭参见礼自称卑弁,那么,武人的地位如何,就不消说了。
当然,也有牛人,譬如明末刘铤、杜松,这都是亲自揍过知府老爷的武将,可是,那是特例,不能一概视之。
卫所兵【操三歇五】,讲真,这个训练度,还未必记得上五百年后小学生的体育课呢!就这,扬州卫所兵都坚持不下去,为甚?大家都去做小买卖了,像是原本扬州卫卫所兵操练的校场,如今是出名的卖各种吃食的地方,等于后世的美食街。
在扬州甚至衍生出一条俚语,叫做【歇操】,意思就是完蛋,比如你做生意亏本,旁边人笑话你,就说,【你看看,歇操了罢】
就这些做小买卖的卫所兵,能打才见鬼了,那么,他们的上官凤指挥,能拉出一百来骑兵,讲真话,这都算是有本事的了。
即便如此,扬州人口百万众,理论上都归知府吴桂芳管,那么,只有一百多手下的凤指挥,自称卑弁,也就不奇怪了。
文贵武贱,事实上已经深入人心,不可扭转。
所以,凤指挥不乐意去巴结南京勋贵,觉得女儿不如嫁给前门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起码,那孩子知根知底,老子又是府学廪膳生员,家里头还有一爿店,怎么看,女儿嫁过去都不会吃亏,真要嫁个勋贵,那些人家,给女儿再多的嫁妆傍身都没用,一个说不好,说不定能让女儿【患疾暴毙】吞下那些嫁妆。
这种事情,勋贵人家没少干,凤指挥心里面清楚得很哩!
八十章 我可是要拔宅飞升的男人
凤指挥对康飞的好,康飞是能够感觉到的,别的不讲,之前抗倭,凤指挥夺他的兵权让他滚蛋,还专门派亲兵把他押送回城……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刀枪无眼,自己去送死,也要把未过门的女婿送到安全的城里面去,这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受到。
别说这么一个爱护自己的老丈人,哪怕老丈人是混蛋,难道你就不喊爸爸了么?所以康飞喊得很坦诚。
凤指挥心里面乐开了花,觉得给女儿挑了这个女婿,是自己从小到大做的最最英明的决断,所以,板着脸把女儿一臭(呵斥),随后,在旁边女儿目瞪口呆中就跟变脸一样笑眯眯看着康飞,“康飞啊!还是你有心了,我晓得你最近忙……”
旁边凤蓉娘实在气不过了,顿时就喊,“他忙甚么?今天单刀会,还带着他那个小马马逛街哩!爸爸你不要被他骗了。”
凤指挥顿时又把脸色一沉就臭自己女儿,“你懂甚么?康飞他多少事体要忙,旁的不讲,城外福田庵他捐了四万两银子,要造一座七级浮屠,那是多大的事体,多大的功德,哪儿能如你们小儿女,蝇营狗苟,看的,都是自己裙子前面三寸长的地方……”
康飞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连连摇手,“你老人家太夸我了,太夸我了……”
四万两这个数目一说,连徐红线都被吓唬住了,毕竟,这不是买几个馒头都要用银子付账的武侠小说世界,四万两,那是很吓唬人的数目,康飞为甚么最终把这银子捐出去,也是基于某些考虑。
这个数目到底多大呢?
嘉靖二十四年,南直隶大灾,【诏留南京后湖库(户部)25070余两赈济应天等11府、州饥民】
嘉靖二十五年,户部复准【应天等11府旱灾,留解京银三万两用作赈济】
这都是国家层面的记录,从旁可以佐证,这是一笔多大的钱。
虽然说,康飞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应当的缴获,但是,他们老戴家毕竟是扬州土生土长的,康飞自己是万人敌,但是家里面还有亲人啊!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跟后世中大奖的大多匿名去领奖其实一个道理。
至于凤蓉娘说的【小马马】,在凤指挥看来完全不是事儿,夫妻夫妻,妻子和丈夫乃是【敌体】,小马马算什么?算财货,大老婆一句话,就可以【发卖了去】
凤指挥把女儿一臭,蓉娘觉得很委屈,只能狠狠瞪了康飞一眼。
康飞笑笑,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胖迪呢,是吕祖他老人家赐予我的侍妾,以前,胖迪那是跟在上八洞神仙跟前修行的,做个小马马,已经很委屈她了,不过,我们老戴家是讲究人,当年老丈人你既然跟俺每家老头把亲事定了下来,如今也没有悔婚,我们老戴家自然更加没有悔婚的道理……所以,还要请老泰山你多多担待。”胖迪这个人设千万不能忘。
凤蓉娘和徐线娘张口结舌听康飞胡说八道,什么吕祖,什么上八洞神仙,你还能更加胡说八道一点么?
倒是凤指挥,未免就沉吟,这时候,后面的凤霁朝忍不住,又跑了出来,怒目就道:“戴康飞,你还能更加无耻一点么?”
康飞瞧了小舅爷两眼,然后,干咳了两声,继续就说:“还有一桩,那个,这个……就是扶桑那位上杉公主,我也已经答应要娶她做小马马……”
凤霁朝闻言,顿时就捏着拳头又冲了上来,完全都不考虑自己根本不是康飞的对手,只是,他经过凤指挥身边的时候,凤指挥一把就拽住了儿子,随后,上下打量康飞。
康飞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老泰山,当时你可是也在场的,要不是我戴康飞牺牲色相,这扬州城合城的父老乡亲,不知道要遭受倭寇多少涂炭……”
徐线娘差一点连下巴都掉下来,觉得康飞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可是,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真的好帅啊!
这时候凤指挥仰头哈哈一笑,随后,伸手拍了拍康飞的肩膀,“你这臭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有你老子八成的功夫了,以前我还担心你太老实,如今看来,蓉娘嫁给你不会吃亏。”
凤蓉娘和凤霁朝大吃一惊,齐齐看着凤指挥就喊了一声爸爸。
凤指挥没搭理一双儿女,而是看着康飞继续说道:“我跟你家老子,说起来,那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记得年轻时候,春林兄对我说过,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他那时候的样子,就是你今天这个样子啊!”
“只是……”他又瞧了康飞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就说:“你这番话,太白话了,终究还是欠缺了些。”
康飞毫不谦虚,“文采略输,武力超绝。”意思是说他老子嘴炮虽然厉害,终究还不如他能开无双。
他这么一说,凤指挥顿时无话可说哦,当下就长叹,“哎!我儿子要是有你这般盖世无双,我死了也心甘……”
康飞赶紧接了他的话,“女婿就是半个儿子,再说了,可以让蓉娘以后生的儿子姓凤嘛!”
他这么一说,凤指挥顿时激动起来,“当真?”能不激动么!康飞开无双的姿态,当时凤指挥可是瞧得真真的,真要生个儿子肯姓凤,那么,老凤家世袭的指挥佥事不如就留给那孩子……
康飞瞥了凤霁朝一样,然后打了一个哈哈,“姓什么,还不是你老人家说了算。”凤霁朝看他瞥自己,忍不住莫名其妙,心说你看我做什么,就狠狠还了一眼回去,旁边凤蓉娘暗自叹气,这个傻弟弟哟!她对于康飞说话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真是领教了。
倒是徐线娘插了一句嘴,“骗子,我才不信哩!”
康飞忍不住就白了这姑娘一眼,“线娘妹妹,你不懂就不要插嘴,我乃是吕祖弟子,这天上的是非伦常观,和你们人间完全不一样……”
“说的好像你不是凡人一样。”徐线娘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顶嘴还是故意跟他说话。
“你哪一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凡人了?”康飞就逗她,“将来我可是要霞举飞升的,要不……你回去跟老魏国公商量商量,也给我做个小马马,到我拔宅飞升的时候,也带挈你们老徐家一二。”
徐线娘顿时脸上通红,看着凤蓉娘就恨恨一跺脚,“蓉娘姐姐,管好你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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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钱过北斗,米烂成仓
康飞逗了徐线娘一句,就不再撩拨她了,毕竟,这是凤宅,是老泰山的家里面,老丈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和老丈人在二进院子里头吃酒,徐线娘不知道那一根筋不对,非要留下,凤指挥看在她喊了两声【凤叔父】,便也给魏国公府五小姐留了体面。
老都管满脸欢喜,在院子里头摆下一张黄花梨的对折镶贝母铜胎嵌面磨光桌,吆喝几个健妇出来摆上一圈南官帽儿椅,旁边放了细腰高甸洗面盆架子,把几块面巾用香胰子在面盆里面搓得香喷喷的,给几人递上去净面。
随后,两个健妇又搬来一个薰香铜炉在墙角下上风处远远地放着,另外两个健妇忙不迭把桌子上摆上四看果,四干果,四鲜果,四点心,四拼盘……再分别摆上碗筷杯碟,是一套成化年间官窑烧制的青花釉里红。
这时候,老都管才郑重其事地把康飞刚切的猪头肉给摆在了圆桌中间。
凤指挥让众人不分主客大小团团坐了,康飞正准备给老丈人敬酒,结果旁边老都管先自斟了一杯敬他,说:“姑爷,老奴我麻了胆子,借花献佛,先敬姑爷一杯酒,万请姑爷给老奴一个面子,满饮了。”
康飞看老管家满头白发,态度又低,怎么敢不给面子,赶紧起身,“老都管言重了,康飞先干为敬。”说着一昂头就把一杯酒给喝了下去。
老都管瞧他这个态度,格外高兴,陪他喝了,这才说道:“老爷,我再去请几个菜,这酒虽好,老爷你不可多饮。”
凤指挥这时候就说,“满叔你何不坐下来陪我多吃几杯。”旁边凤蓉娘和凤霁朝也都说,“满爹爹,不必忙前忙后,坐下来吃罢!”
老都管坚辞不就,凤指挥没奈何,只得让他去了,康飞就凑趣,说:“老泰山,你们这是主仆情深啊!”凤指挥就叹气,说:“满叔在我凤家伺候了七十年了,说起来,我凤家亏欠他良多。”
这边吃了一圈酒,旁边伺候着的健妇赶紧递上面巾给老爷和诸位姑爷小姐少爷们净面。
康飞在家还真没享受过这样的伺候,说起来,凤指挥家到底是世代的指挥佥事,又是在扬州,家底子还是很肥的,古人一样会享受,只不过是用人堆砌富贵,而不是五百年后享受的是工业文明带来的便利。
那边老都管又催着厨房上了四个热菜,分别是爆炒腰花,软炸猪肝,鸡汁虾仁和琉璃里腔。康飞对腰花虾仁这些是吃腻了的,腰花、猪肝、虾仁在大明大约还算得上招牌菜,等五百年后,腰花和猪肝已经沦落成为家常菜和大排档特色了,虾仁也毫不出奇,倒是琉璃里腔,味道很是不丑。
这里腔,实际上就是猪板油,切成条状,用蛋黄糊了,再放入油锅炸,炸到颜色金灿灿似化非化的时候,起锅再用糖浆一裹,颜色便如琉璃,棕黄透亮,外表酥脆,里面丰满,板油已经化成一泡清水,顺喉而下。
康飞连吃两块,赞不绝口,又给旁边蓉娘夹了一块,蓉娘脸上有些微红,心说我家还要你做主么,但,不得不说,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喜欢男人小意奉承的,像是帮着夹菜,这就是典型的小意奉承了,故此未免心里头还有几分欢喜。
可随后,康飞又给徐线娘夹了一块,凤大小姐那几分欢喜顿时当即就散了一大半。
徐线娘抬眼看看蓉娘姐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觉得甜丝丝的很是适口,忍不住就觉得,这,大约就是甜蜜的味道。
凤霁朝看康飞这样子,忍不住就哼了一声,一伸筷子就叉了几块琉璃里腔在自己跟前的碟子里头。
这一桌晚饭,虽然有些别扭,但,终归还算是宾主俱欢。
康飞喝了好些杯酒,脸上红红的,接过旁边仆妇递上来的净面面巾,擦拭了一把脸,抬头看看,旁边一棵石榴树枝丫正好伸出来,天上明月皎然,于是就舒了一口气,“再过几个月,这石榴结子时,也不知道我吃不吃得上。”
坐在对面的凤指挥揩了手,拿手指摸着下颌短须,听着他这么一说,就问他为何。
康飞就叹气,“我跟张桓老将军吃酒,老将军说他敬佩曾子重为国的豪情,要南下佛山护送曾子重的妻儿,我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老将军要陪他一起南下。”
他话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无语,这时候交通不发达,古人的感情为何那么炽烈?动不动就是托妻献子的,原因很简单,出一趟远门,有时候真的就代表着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说完这话的康飞抬头看了一会儿月亮,就起身哈哈一笑,“酒足饭饱!老泰山,与我一盏灯笼,我就回去了。”
旁边伺候着的老都管赶紧拿了一盏【扬州卫指挥】的灯笼递了上去,康飞接过,谢了老都管,一摇三晃走到凤家的门口,转身就道:“老泰山,小子我走啦!”
凤指挥扶着门瞧着他,这时候就说:“年底回来,你和蓉娘就把亲事给办了,你觉得如何!”
“一切悉听老泰山尊命。”康飞说着,又对老都管说道:“老都管,不消送了。”随后唱了一个诺,乘着月色转身就去了。
凤指挥身后些,徐线娘看着康飞的背影,忍不住就对凤蓉娘说道:“蓉娘姐姐,你瞧他,背影飒沓得紧……”
凤蓉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旁边凤霁朝突然就说:“五姑娘,要我送你回驿馆么!”
徐线娘白了凤霁朝一眼,“我今晚自陪蓉娘姐姐睡,你一个小屁孩子,操什么心。”
啪嗒一声,凤霁朝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五六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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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飞回到梗子街家中,四娘娘早就准备了醒酒汤,看他满脸通红,一边责怪说,“我倒了八世霉,伺候完你们老的还要伺候小的……”一边就心疼,说:“这个凤玘,到底是武人,也不知道心疼女婿……”
听着老娘的嘀咕,康飞忍不住就笑,把醒酒汤喝了,就问他老娘说:“老娘,我觉得我们家香粉店蛮赚钱的,这钱到哪块去了?怎么也不见你请几个人伺候伺候……你好歹也让儿子过一过【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朱马成行】的日子撒。”
四娘娘就哼了一声,“我们是正经人家,不像凤玘他是世袭的鞑官……”康飞哦了一声,懂了。当官的才能请那么多仆妇,他们老戴家的香粉店说不准赚钱比凤指挥家多,但是,他老子是扬州府学廪膳生员,是秀才,是才子,真要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朱马成行,大约,就太招摇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就给老娘点了一个赞,“还是老娘你勤俭持家,会过日子,戴春林也不晓得上辈子敲烂了多少个木鱼,修了八辈子的福,才娶了老娘你做马马……”
四娘娘就啐了他一口,“尽浑说八道。”心里面却是被儿子说得美滋滋的。
站在廊下的四爷听到儿子胡说八道,忍不住就干咳了一声,把康飞吓了一跳,赶紧觍着脸就摇手喊了一声,“老爸,我刚才还跟老娘说,康娘子啊!你前世肯定五百次跟老爸擦肩而过,暗恋老爸,菩萨看你可怜,这才让你嫁了老爸这个扬州府大才子……”
四爷板着脸,把袖子一拂,转身走了,康飞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又给老娘支招,“老娘,你马上回房间就让老头给你写诗,写不出来就不让他上床睡觉……”
四娘娘忍不住,一伸手就敲了儿子后脑勺一下,想了想,却又噗嗤一笑,俨然如花。
八十二章 你做了阁老也是我儿子
喝了醒酒汤回到房间的康飞拉住胖迪就打了胖迪一顿,因为殴打的场面太粗暴了,不符合朝廷的价值观,子曰,春秋笔法……
什么?你说张太岳打胡姬?康飞是白身,张太岳是阁老,那能一样么!
总之,一夜无话。
第二天,康飞赖在床上睡懒觉,胖迪坐在窗户下面,手上是跟婆婆康娘子学的女红,一件曳撒,上面的飞鱼可真是胖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先进文明11号探索系统坐在椅子上一边锦绣一边回头看在船上睡觉的康飞,心里面居然尽是温馨感。
这时候的胖迪,心里面其实又是幸福又是忐忑,她在想:我这算不算是人性?要是的话,岂不是违反了三定律?帝国会不会把我人道毁灭了?
到了巳时(9点到11点),康娘子敲了敲门后进来,胖迪连忙起身,“婆婆。”
四娘娘瞧见康飞还在赖床,忍不住过去,对着趴在床上的康飞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一下就把康飞给拍醒了。
“小赤佬,巳时了还赖床……”四娘娘的娘家是吴语地段的,虽然嫁到扬州从此改口说官话了,但偶尔还是会漏出几句吴语来。
康飞揉了揉眼睛,瞧见老娘,赶紧把薄毯子往身上一裹,梗着脖子就嚷嚷道:“老娘你干神马?出去出去快出去……”
四娘娘忍不住嗤之以鼻,“小老虾就你事多,你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浑身上下我哪块不清楚……”说得康飞面红耳赤,裹着毯子跳着脚硬是把老娘给推出了门外,然后,就对胖迪发火了,“你怎么不把老娘拦住?”胖迪嘴上不说话,心里面委屈得不行。
这时候,四娘娘在门外用手拍了拍门,喊了一声,“快起来,那个什么兵部主事的手下,来家寻你哩!胖迪,别听你相公胡说,他就算到八十岁,哪怕做了阁老,那也是我儿子……”
康飞在门里面捂着脸,哎呦我去,五百年前的老娘们,简直了,都不知道尊重儿子的**权……
尽管如此,他还是赶紧洗漱穿衣,还要穿得周正。
古人虽然也有【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典故,但那是朝廷大佬礼贤下士,表示的含义是,你看,我衣衫不整就急匆匆来见你,是求贤若渴……
但康飞要这么干就不行了,旁人只会以为他不尊重人,换了谁去拜访看见主人家穿个大裤衩老背心出来,心里面也不会舒服是不是。
等康飞穿戴整齐,假模假式还戴了一顶方巾,这也是明代后期的普遍现象,就好像苏州,号称五十万秀才,是个人就买一顶方巾戴在头上装读书人。
康飞走出去后,瞧见一个男子站在院子里面,墙壁下,装着抬头看风景。
这人是个老实人啊!
康飞心里面叹了一句,上前就是一揖,“小子康飞,怠慢了兄台。”
那人回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上穿一件宽大的绉纱道袍,头上戴着一顶透纱的**一统帽,方面大耳,下颌微须,道袍在大明,相当于后世的休闲夹克,可眼前这人硬是把道袍传出了紧身衣的感觉。
这人看康飞行大礼,吓了一跳,赶紧啪一声就把道袍一掀,跪倒在地,“卑职仪真卫守备刘显,参见小相公。”
康飞赶紧伸手就把这人搀扶起来,“刘老兄太客气,小子年幼德薄,怎么敢当老兄的大礼。”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康飞请他到偏厅坐下,胖迪亲自泡了茶,康飞接过就递了上去,“刘老兄,这是我们扬州的朱兰花茶,属于香片类,丹丘先生有(注1,宁王朱权)云【薰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当茶盛开时,以纸糊竹笼两格,上层置花,下层置花,宜密封,经宿开换旧花,如此数日,其茶自有香味。】不过,丹丘先生到底是在北方,如今扬州窨茶,用的是青田先生(注2,诚意伯刘伯温)的法子,【用锡打连盖四层盒一个,下层装上茶叶半盒,中一层钻箸头大孔数十个,薄纸封,装花。次一上层亦钻小孔。薄纸封,松装茶,以盖盖定。纸封经宿开,去旧花,换新花。如此三度,四时但有香无毒之花皆可。只要晒干,不可带湿】……”
刘显是个大老粗,听了未免就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丹丘先生是谁,更不知道青田先生是谁,未免脸上尴尬,喝了一口茶,也只晓得吃着香,至于好在哪里,根本不明白。
康飞看他表情,心里面就楞了一下,刘显这个人,他只记得是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身边的官员,既然能得唐荆川的赏识,应该是个读过书的儒将,亏他还动了一下脑子,卖弄茶叶知识……
刘显瞧见康飞的表情,心里面明白,他虽然是粗人,却不代表不明白道理,换一句话说,这家伙情商很高。
当下刘显就放下了茶盏,“小相公,显是一个粗人,得荆川先生的赏识,赏了显一个守备官……”
康飞一听,哦,明白了,这是一个【名色官】,也就是不经过朝廷,由地方上督抚任命的武官,唐荆川作为南京兵部主事,的确有这个资格。
当下他就把茶盏往旁边一放,脑袋上面的方巾也摘了下来递给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胖迪,“嗨!你早说撒,害得我还挖空心思背了一段茶谱,辣块妈妈,那玩意儿是我老子压箱底的书,早过时一百年的玩意儿。”
他这一爆粗口,顿时就大得刘显的好感,拱着手就笑,“这是卑职的错了。”
康飞打断了他的话,“咱们也别卑职不卑职的,我呢,不过一个白身,虽然杀了不少倭寇,却也没打算做甚么劳什子的官……不如我们就叙一叙年齿,我就叫你一声刘老兄,你就称我一句戴老弟……”
他话是这么说,刘显怎么真就敢叫他戴老弟,两人一个刘老兄一个小相公的互相叫着,谈话却是轻松了不少。
康飞看胖迪在旁边,刘显也显得局促,就让胖迪下去准备酒菜,要留刘显吃个便饭,刘显连连摇手说不敢不敢,康飞想了想,大约是因为自己老娘在,吃喝起来不大方便,再想到老娘说也不说就跑到自己房间里面,就有了再置一处宅子的心思。
这时候,刘显就说了,“小相公,我这番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想请小相公帮一个忙。”
他说着,就把事情原委给细细道来。
原来,他是上门请康飞给刘清江训练瘦马的。
刘清江想找人训练瘦马,本来,刘显是唐荆川留在扬州训练兵卒的,按说,一个表子递一张片子过来,不至于让他屁滚尿流,但是,架不住刘清江后台大啊!
刘清江作为秦淮河十二楼主事,是大明最最顶尖儿的表子,她相与的那位南京礼部尚书张希尹,如今在朝堂上的大腿是严阁老,而兵部主事唐荆川的举荐人是严阁老的干儿子赵梅村,也就是说,唐荆川实际上也算是严嵩严阁老这一派的。
故此,刘显不得不求到了康飞的门下。
康飞拿碗盖在茶盏上假模假式掩了几下,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候,胖迪就弯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这个刘显,应该就是名将刘大刀的老子。”
八十三章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
听胖迪这么一说,康飞愣了一下。
胖迪,你就不能意识交流么?这么凑过来干什么!随后,他这才想到,刘大刀?哦!刘铤,明代后期绕不过去的武将。
不过,我好像不需要卖他的面子吧?
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下,他看看眼神中带着期待的刘显,心里面未免就叹气,是啊!不需要给他面子,但是,唐荆川的面子要给啊!
之前人家唐荆川也算是多方维护他,不然,大福船那四万两银子可没那么容易落在他手上……真以为扬州府的官员们都改吃素了?看见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动心?五百年后的官员都没那么高素质。
所以,唐荆川这个面子要给,况且……康飞——唐荆川——赵梅村——严阁老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一算的话,似乎,自己这会子大约也算是严嵩一党了。
“刘老兄。”他转头看着刘显,“你说,那个刘清江一个表子,她练什么瘦马啊?还巴巴地走了你的门路,我总不能不给你老兄这个面子。”
刘显顿时心里面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心知肚明得很,自己一个名色官,人家嘴上客气而已,自己千万别当真,给的还是自己的恩主唐荆川的面子。
不过,总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故此刘显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回去,当下就笑道:“多谢小相公了,要说起来,大约也就是表子胡闹,但是,架不住人家背后的靠山硬扎啊!”
他说着,就叹了一口气,“那礼部尚书张希尹和恩主的同年荐主赵梅村俱都是严阁老门下,我们这些做门下的,自然只能帮恩主把场面给圆起来。”
哦!这就是急上司之所急了,这样的好下属,放五百年后也是人才啊……康飞忍不住看了刘显一眼,心说,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路走的这么宽。
既如此,我随便去教两天做操站军姿,差不多也够糊弄差事了,嗯!我还可以教她们练练蜜桃臀……康飞在心里面寻思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一撇。
“刘老兄你稍等。”康飞说着就起身,“我来给荆川兄写一封信,把事情交代一下,你刘老兄也好交差。”
刘显顿时脸上就露出笑容,“多承小相公了。”
回到房间,胖迪给他拿了纸张铺开,又把墨在砚台里面磨得浓浓的,他拿了笔,在砚池里面沾了饱饱的,想了想,就在纸上挥笔写来。
荆川兄台鉴:
与兄匆匆一别,半月有余,颇思兄之音容笑貌,不知兄与浙东或有斩获否。
兄有大才,与练兵一道,弟本不该多言,思及兄之谆谆善诱,谓弟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却有一言,不吐不快。
倭寇之为名,实乃闽浙豪大家也,兄用兵不可过刚,当徐徐图之。兄乃儒林高贤,【慢火温熬】之语出自朱子,虽云读书,与兵法之理岂不通哉。
兄之如椽一篇《信陵君救赵论》弟已拜读,其中道理,钦佩不已。想兄之才,不需弟多言,慢火温熬四字,足矣。
另,兄门下刘显,言储相张希尹之纳兰欲以兵法布勒瘦马,求至弟门下,弟予一笑,曰可。
弟康飞手具
康飞把写好的书信又看了看,觉得自己的古文鉴赏课还没还给老师,当下就吹干墨迹折叠后封好,在封上又写下唐兄荆川亲拆,这才转回偏厅,把书信递给刘显。
刘显把书信郑重地收入怀中,就请问康飞什么时候去,康飞想了想,说,不如我们一起吃个午饭,随后一道,刘老兄你看如何。
刘显大喜,忙不迭点头,康飞就跟胖迪吩咐了两句,和刘显从后门出去,结果刚出门,居然又碰见了隔壁的胡媚娘,那妇人瞧见他就跟见鬼一样,转身想跑,结果脚下在门槛上一绊,噗通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
康飞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妇人就说:“刘老兄,我还没得吕祖点化之前,很是迷恋这妇人,你瞧着可漂亮么!”
刘显一皱眉,他是一个粗人,又有心拍康飞的马屁,当下恶形恶状就说道:“此等妇人,拿到衙门里头,笞二十,也好叫她晓得厉害。”
自隋唐以来,朝廷制五刑,【曰:笞杖徒流死,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这个笞刑,就是打屁股,打不打得死另外说,但是打屁股是要脱衣服的,所以,一般只要是笞刑妇人,保管老百姓兴高采烈前来围观,五百年后送电影下乡都没这么热闹的。
《春在堂笔记》里面曾经记载一个故事,说一个妇人因为通奸罪被笞刑,引得整个县来了数千人围观,县老爷把妇人衣裳脱了一顿打,打完了,连衣裳都找不到,都被百姓拿走了。后来那妇人干脆开了一个酒家当垆卖酒,客人吃酒的时候她就讲自己当年被打屁股的事情,还因此发了财。
故此,胡媚娘听到笞二十,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起来,反手砰一声就关上了门,犹自心房怦怦跳,这时候她听到门外面康飞哈哈笑声,一时间忍不住,就流下泪来,身子贴在门上缓缓滑到在地,双臂抱着膝盖就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惹了这么一个孽障。”
外面康飞大笑,感觉内心深处念头通达,拽着刘显就去吃酒。
康飞算是地主,当下就带着刘显在校场吃了羊尾宴,坐下后就吩咐小厮去隔壁巷子张大郎家中请张二扣来,并且给刘显说,这是我自小的玩伴,祖上是扬州卫鞑官,他大哥张大郎如今跟着荆川兄去浙江打倭寇,小弟我过几天也要和张桓老将军护送前三边总制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我这个弟兄就劳烦刘老兄你多多看顾。
刘显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
没一忽儿,二狗子来了,康飞拽着他坐下,刘显瞧他虽然是个长相清俊的小官,却因着康飞的关系,也不敢小瞧,还起身拱了拱手,二狗子局促,连忙起身还礼。
那边小厮先送上一盘椒盐羊尾,康飞伸手就拿了两个,一个递在二狗子手上,一个自顾就拿在手上啃,一边啃一边就说:“这位刘显刘守备是给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老爷练兵的,大郎哥哥如今就在唐荆川麾下,你和刘守备多多往来,大郎哥哥有什么消息,你自然就知道了……我过几天跟张桓老将军去佛山,你帮着我照看家里头,若是我父母有什么事,你尽可直接找刘守备……”
二狗子连连点头,刘显更是拍着胸脯请他放心,康飞就举起酒杯,三人同饮了一杯。
这羊尾宴全是肉,康飞也不做作,二狗子虽然拘泥了些,可吃酒却厉害,这都大是对刘显的胃口,一番酒喝下去,就开始胡言乱语称兄道弟了。
足足吃到申时,康飞面红耳赤,二狗子憨态可掬,刘显摇摇晃晃,三个人这才起身,小厮把吃剩下的打包了,康飞又包了两斤切好的羊肉,一起就让二狗子拎着家去,又把嘴巴一擦,看刘显掏银子,高声就说了一句,算我的。
柜台里面那掌柜的连忙点头哈腰又拱手,“小老爷请自便,小人知道了。”
康飞红着脸,把刘显的手给拽下去,“刘老哥哥,不要跟小弟我客气,这里我自小是吃惯了的,每个月不欠几两银子,我家老子娘都不放心,估计心里面就要嘀咕,儿子怎么不出去赊账了。这里哪一家我没赊过账,不曾混赖过他们半钱银子……”
那店主人连忙接康飞的话头,“戴老爷和小戴老爷时常来照顾我生意,小戴老爷第一次在小店啃羊尾的时候,才这么丁点儿大哩!”他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刘显听了这话,这才把手放下,“如此,哥哥我就生受了,只是叫你请客,怕恩主老大人回头就要骂我……”
“哎!我是地主。”康飞摆了摆手,“就算是荆川兄来了,还是得我请客……”
两人摇摇摆摆,就往小东门去了。
到了小东门,刘显领头,在河边走了一截路,杨柳不时拂过两人的肩膀,就到了一处宅子跟前,恰好,河对过就是歪子巷。
八十四章 你是哪个大官人还是总商的小马马
刘显上去敲门,康飞站在一边树荫下,抬头把玩着一根垂下来的柳枝。
河上面不少往来的舟船,河岸不少顽童戏耍,有几个小家伙噗通噗通往河里面跳,知了放声,却也没有中午时分那么叫得炽烈,河对过几个戴方巾的正和一个女人讲道理,那女人极为泼辣,撩着裙子叉开腿,把手拍在腿中间大骂,玩表子不要给钱么!什么秀才,还不如老娘歪子……这时候虽是傍晚了,仲夏日头长,天光却还放亮着哩!
正在这时候,那门嘎吱一声就开了,随后,一个歪着头梳着头发的妇人走出来,身上是白银条纱衫儿,下面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一手拿着牛角梳子梳着黑油油的头发,一边就说:“赶着投胎哩?俺每这儿不接客,要解乏,去河对过歪子巷……”
康飞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刘显尴尬地不行,挺着肚子装模作样就唱个诺,“在下刘显,是兵部主事唐公荆川门下,清江君日前找在下,做点小事……”
那妇人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没见过你,说罢,就把门开了半掩,“进来罢!”
康飞这时候就从树荫下走了出来,“门开半牙,还说不接客,大姐,你这服务态度不行啊!”
梳着头的妇人瞧见树荫下走出来的康飞,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色大变……
没办法,最近康飞的名气太大了,甚至好多扬州城里面百姓未必知道江都县县老爷叫什么名字,当然了,关键还是那一句【三生不幸,知县附郭】,谁叫江都县衙就在扬州城里面府衙上面一丁点距离呢!
县衙和府衙近到什么地步呢?五百年后扬州地标建筑文昌阁,就是府学的文昌楼,往北走几百步,就是四望亭,是县学的文魁楼,府学旁边就是扬州府衙,县学旁边就是江都县衙。
知县老爷的顶头上司就在走路五分钟的地方办公,县老爷有存在感才见鬼了。
所以,不知道江都县县老爷叫什么的百姓一大把,但是,如今扬州城里面不知道戴春林香粉店少东戴康飞的,恐怕没几个。
先是遇仙,随后抗倭,然后捐出了朝廷赏赐的银子四万两,在城外福田庵建七层浮屠,那主持和尚真圆恨不得把康飞吹爆,恨不得给康飞加一个大菩萨的头衔才好。
这种情况下,不认识康飞的真没几个,大约,也算是另外一种【天下何人不识君】了。
康飞的名头超凶的,统一口径是阵斩倭寇一千,理智的认为戴康飞大约有杀百把个,这个真不少了,历史上楚霸王也就这个水准,至于不理智的,康飞就成了那种一张嘴口吐一道剑光,只见对面数百个倭寇齐齐脑袋落地……
眼前这个妇人,就是不理智的。
她吓死了,真没想到站在树荫下面的就是千目修罗戴康飞戴小老爷。
万一小老爷看我不顺眼,一张嘴口吐一道剑光……妇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就感觉脖子发凉。
她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抖得不成个样子,康飞忍不住就笑,“哎呦!这还没过年呢!你怎么就跪下啦!我可没你这么大的晚辈……”
这本是玩笑话,可妇人格外吓得狠了,脸色都白了,“小老爷饶命,小老爷饶命……”把脑袋连连在门口青石板上磕着,旁边刘显未免就叹气。
康飞缴获大福船的时候,刘显可就在唐荆川身边,当时康飞在空中那一跃,背后一轮明月,手执倭刀的少年说是神鬼之姿也不夸张。
人跟人的差距为什么就那么大。
康飞要是知道刘显的心理活动,肯定得吐槽,废话,我有挂。
看妇人连连磕头的样子,康飞也觉得开玩笑没意思,当下把手往身后一背,“起来吧!我要你的命干嘛!你又不是倭寇,我砍了你的脑袋还能铸个京观吓唬吓唬人……我来问你,这房子是你的?”
妇人爬起来,身子还抖得厉害,“回小老爷的话,这房子是奴的。”
“哎呦!你还蛮有钱的嘛!”康飞有些诧异,这房子看起来庭院深深的样子,起码两三进,院子里头还有假山,有花圃,有桃树,着实不丑,“你不是哪个大官人或者总商的小马马吧?”
康菲这个思路很正常,一个妇人,妖妖娆娆的身段,穿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脸蛋也很不坏,大大的双眼皮褶子,眼下还有卧蚕,微微挑着的鼻梁,再加上尖下巴……虽然年纪好像略大了,却也不过三十岁不到,即便是大明朝这种士大夫们审美变态的时代,那也能称得上徐娘半老的,要是五百年后,妇人说不准抛个媚眼说一句【人家还是小女生呢】
妇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倒是微微红了一红,“奴以前倒是跟过万雪斋……”
康飞顿时哦了一声,这是大明朝的两个马爸爸之一,金主中的金主,土豪中的土豪。
“……后来万雪斋嫌奴身子不新鲜了,就把这房子把与了奴,奴闲着没事干,就买些七八岁的姑娘在家,教她们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妇人继续说道。
哦!这是二奶再次下海,做妈咪了。
“……后来,奴又跟了盐运总兵陈大人……”妇人说了这么些话,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捏着牛角梳子的手慢慢舒张开来,兰花指也翘了起来,“只是,奴运道不好,盐运总兵陈大人卸任去了,撇了奴一个,没奈何,只能再买些姑娘……”
康飞皱了皱眉头,觉得妇人说的这话有些耳熟,伸手抓了抓头,突然就灵光一闪,盐运总兵?
他抬头看着妇人,忍不住就问:“你,不会叫兰频频吧?”
妇人脸上微微一热,敛衽万福,“奴奴兰频频,见过戴小相公。”
康飞看她这个做派,顿时浑身汗毛一竖,整个脊椎都紧张得崩了起来。
八十五章 一队瘦马仰慕您,请求加入
康飞为甚么紧张得跟一只炸毛的大猫似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他老子戴春林相与过的表子啊!
而且看她说话,不管是徽商首富万雪斋还是巡盐御史陈大人,俨然都是可以成为她身上的点缀,他老子戴春林之所以还没有被点缀,那只是因为扬州府学廪膳生员还不足以让她点缀,要是中举甚至更进一步,那,可就难说了,如今,他戴康飞的名气,应该已经足够让对方来点缀了。
这万一,以后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譬如说,她跟别人说一句,那抗倭的千目修罗戴康飞,那也是奴相与过的……
要是她嘴贱,再来一句,即便是他老子戴春林,奴也相与过……
康飞是不大在乎别人怎么说的,但这不代表不要脸啊!
所以,他脸色惊悚,脊椎绷起,下意识地,转身就走。
那兰频频顿时诧异,旁边刘显更是诧异得很,一伸手就抓住他的胳膊,“戴小相公,老弟,这,这是怎么说的?”
刘显能不急么,看康飞这个架势,是扭头就走啊!
“刘老兄,我也不瞒你,这表子是我家老子以前相与过的,我要是留下来,指不定以后传出什么龌龊的话来……抱歉了。”康飞说完,在刘显张口结舌中抽出手臂,就要往河边走。
这在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奴瞧见戴遇仙了……”随后,一阵莺莺燕燕,“在哪块……梅香,你尽浑说……清**姐说请了一位大家,遮莫不就是戴遇仙……天爷爷,快别挡着奴……”
七嘴八舌中,一群脂粉娘子军就从院子里面冲了出来,一个个全部穿着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裙角露出一双大红段子白绫高底鞋儿,手上俱都拿着一把牛角梳子……
在康飞和刘显目瞪口呆中,这群身高最高也没有超过一米五五的洛璃们,俱都尖叫了一声,冲上来拉手的拉手,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袖子的扯袖子,就好像黄金坝上赶鸭子的人家驱赶出了一群鸭子要进水。
康飞脑袋嗡一下就大了起来,这些洛璃们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楚她们到底讲什么,随后,咣当一声,虚拟界面主动触发。
一队瘦马仰慕您在抗倭战场上的威名,请求加入您的麾下。
兵种名称:扬州瘦马(被绑架的女孩)
等级:2
力量:7
敏捷:5
智慧:4
魅力:4
物品管理:2
商业:2
单双长弓弩投火:50
是否接受
是/否
康飞目瞪口呆。
康飞无言以对。
康飞手足无措。
康飞就像是一支褪毛的肥鸭子,被买鸭子的客人伸出手指头在脯子上指指戳戳,嫌肥带瘦。
刘显完全就被挤出了女人堆,看着起码四五十个小姑娘们围着戴小相公叽叽喳喳的样子,也是一脑门的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还是那妇人兰频频拿出了做妈咪的姿态,把脸色就一沉,大声道:“干什么干什么都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别忘记了你们都是10两银子一个买来的,不听话的,马上发卖了去……”
这一嗓子终究把这群洛璃们给镇住了,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松松散散就站了两排,一手拿着牛角梳子,一只手就从怀中摸出一方白绫儿的方帕子,在跟前挥了挥,握在小腹前。
“姑娘上前。”兰频频喊了一声。
洛璃们就往前走了一步。
“姑娘行礼。”兰频频又喊了一声。
洛璃们齐齐把帕子往左边按了一按,万福后齐声就道:“见过老爷。”
康飞顿时有一种进了某个会所,门口左右各自一长溜小姐,齐齐喊了一声,老板好。
城里人真会玩啊!
怪不得写《扬州画舫录》的李艾塘说【此间乐,纵帝王亦不及也】
康飞站在门口,摸着没毛的下巴犹豫着。
这时候,里面又走出一个穿着儒衫的【五短身材有姿色】的女子,手上还拿着一枚折扇,瞧见康飞后当即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就遮住了半边脸,还嫌恶地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这女人正是刘清江,这时候眼神一扫,又看见了旁边的刘显,当即就走了两步过去,“让你找个知兵的大家,怎么找来这人?”
刘显一脸呆,心说这不就是整个扬州城最知兵的大家么?
这时候,站在门口那些洛璃们其中一个胆儿大的就大声说道:“清**姐,这就是俺每扬州城的戴遇仙,阵斩倭寇一千的,勇赛霸王,猛过虓虎,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连倭寇都叫他千目修罗大明王菩萨……”这个显然是康飞的小迷妹。
刘清江顿时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原来这无赖子就是这次抗倭的点题人儿。
可是,一想到昨天被这人把船给弄翻了,吃了好大的苦头,一时间,她却也是又羞又恼,“这无赖子,能是什么大家,我可不管,你给我换一个。”
刘显顿时脸就垮了下来,哀求道:“清江君,这的确是扬州城最知兵的大家啊!俺那恩主唐公荆川最最推崇的,俺也是亲眼瞧见戴小相公在阵前杀倭寇的,刀下无一合之敌……”
“再能打那也是武夫。”刘清江听了这话,顿时就来劲了,“我要的是知兵的大家,那能一样么?一个粗鄙的武夫,能知道什么兵法……”
康飞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可着整个大明朝,还有比我更知兵的么?戚继光戚爷爷现在也不行啊!
本来他还犹豫的,这时候就一伸手,在空中虚虚那么一按,把自己的教练给+到10,随后就点了一个确定。
一队扬州瘦马加入您的麾下。
门口几十个洛璃们这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心头悸动了一下。
康飞随后就大喝了一声,“给我列阵。”
几十个洛璃们下意识地就齐齐左右看了看,当即排了整整齐齐的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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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然还是10两银子一个买来的瘦马。
身高,加上脚底下的大红段子白绫高底鞋儿,依然还是不到一米五五。
可是,精气神却完全变了。
这股气质把旁边兰频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就喊道:“你们,你们做什么?”
一群莺莺燕燕鸦雀无声,谁也没看兰频频,只是注目眼前的戴康飞。
康飞这时候冷笑着就往刘清江跟前走了一步,看看排成两排的洛璃们,再斜眼瞥了一眼刘清江,“要说知兵,老子天下第一。”
八十六章 戴康飞横行乡里
话说上回,洛璃们被康飞收为麾下,兴奋不已。
这里头小姑娘们有很多是此次倭难中破家灭门后被卖为瘦马,扬州府百万人口,康飞也没那个能耐都救了,五百年后还有人吃人血馒头呢,还能指望大明朝赈灾能救所有人?
洛璃们辗转落在兰频频手上,然后,刘清江从南京来,租赁了兰频频的院子,又从她手上把这批小姑娘们买下来,再请兰频频继续把这批瘦马训练起来……
康飞来之前,兰频频正在教这些小姑娘们如何行走,如何万福,如何梳头……学的都是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可怜,好让男人宠爱,总之,都不是正经路数。
可康飞既然把这些洛璃们收为麾下,自然就不能再学这些东西,他板着脸把刘清江一臭,又狠狠吓唬了兰频频一顿,说,我看你,倒像是倭寇的内应,一句话把本来还有些卖弄风骚的兰频频吓得半死,再一次跪了下来。
如今的康飞,可真有这个指鹿为马的能力的。
随后,康飞又不屑一顾对那刘清江说了,这些洛璃们以后都算我扬州义勇了,你清江君有这个报效朝廷的心思,很好,请你把她们发卖的文书通通交出来。一句话把刘清江气得半死,心说我可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你张嘴就拿去?
康飞也没胡说,他那个扬州义勇的营头还在,扬州府这些官老爷们也不是傻子,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这还没死呢不是,故此,老爷们宁愿保持这这个扬州义勇的营头。
他甩了一句话给刘清江后,也不管刘清江脸色难看,大摇大摆就走了,把刘显弄得也有些下不来台,好话给刘清江说了一箩筐,也没能安抚下刘清江。
能是那么好安抚的么?人家在南京可是秦淮河上的头牌,往来的不是礼部尚书就是兵部主事,反倒是来扬州吃了康飞这个白身的焖?
在她想来,自己偌大的名头,那戴遇仙小儿不懂事,这整个扬州城,能都不懂事么?肯定会有人来出首,把事情可解决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那无赖子是什么嘴脸。
她这一顿脾气,非但没等来扬州府的老爷,反倒是来了八个衙兵,这都是上次跟康飞出城抗倭的本乡本土之人,家破人亡了,跟着康飞那也是上过战场,康飞可怜他们,请老子出面,为他们讨个生活。
他老子戴春林在这扬州城本就是奢遮人物,看儿子专门来求老子,顿时有一家之主的豪气,二话不说,就去找了新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毕竟,他可是帮林如海刚刚交接过盐运衙门的事务的。
林如海一来要给戴春林的面子,二来,他作为巡盐御史,也巴不得手底下能多些能打的,盐运衙门的主要职能是干嘛的?剿灭私盐贩子的,这些既然是跟那戴康飞从抗倭战场上走下来的,别的不讲,敢跟倭寇动刀子,胆气应该不缺,故此,欣然收为手下,在正俸外还私人补贴一份私饷,给吃双饷。
这个面子就很大了,戴春林回家去以后还跟康飞吹嘘了一把,康飞嘴上恭维老子,心里面却是对林如海高看一眼的,心说这个新任的巡盐御史有点门道啊!只是收做衙兵的话,人家未必感谢他,反倒要感谢我老子这个推荐的人,但是,私人再补贴一份,这就不一样了,所谓,拿袁宫保的银子听袁宫保的话——理所当然。
不过,林如海再怎么收买,康飞这个领着大家走上抗倭战场的人出面,官老爷另说,但可着整个扬州城,但凡是当兵的,没一个不是毕恭毕敬的,道理很简单,小老爷能打啊!在这些人眼中,康飞一个人就能把整个扬州城给灭了……
故此,康飞给盐运衙门递了一张片子,就要了八个衙兵,都是跟过他的,让他们到小秦淮河旁边歪子巷对过那一户人家,前门后门站岗。
老爷们也是要衙兵站衙的,以壮观瞻这种事情,但凡是个老爷都懂,给谁站衙不是站,拿公家的钱给小老爷办私事,这种好事哪里找。
这八个衙兵前后一站,把刘清江气了一个半死,腾腾腾回了房间就拿了片子要去找扬州府尊吴桂芳,倒要请问一下,这扬州城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刘显被弄个里外不是人,也不好意思埋怨康飞,只得屁颠颠又跑去梗子街找康飞,康飞就同他讲,刘老兄,我不是不把你面子,关键是那个表子不把我面子啊!你放心,这里是扬州,她一个南京人……
刘显就着急了,说,她背后可是礼部尚书啊!
这个时候,康飞他老子也家来了,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就从旁边走了出来,哼了一声就道:“礼部尚书前面还要加南京两个字。”
“这个是家父。”康飞就给他介绍,刘显一听,顿时跪下来磕头,他既然和康飞平辈论交,这个头是免不得的,四爷老神在在,弯腰把他扶起来,请他坐下,随后,自己在主位上坐了。
“老世叔,这里头有什么道理么?”刘显虚心请教,他没读过什么书,他的恩主唐荆川虽然看重他,也点拨过他几句,但是,官场上面的学问可大了,岂是几句话就能点拨得通的?
这时候胖迪又出来奉茶,先给公公奉上,四爷咳了两声,接过来掀了几下茶盏上面的盖子,看刘显接了茶在手,迫不及待的样子,就把茶盏一放,对他说,“我托大叫你一声贤侄,贤侄,我对你讲,你日后的前程,显然是在这个武途上头,虽然是武途,却也要养气,万不可急躁,孙子兵法说,将不可因怒兴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四爷一番纸上谈兵,把刘显说得服气,连连点头,“老世叔果然才华盖世,说得通透。”
四爷未免就有些得意,摸着新修的短髭继续就说道:“刚才我给你说这个礼部尚书要加南京两个字,原因很简单,那南京礼部尚书张希尹以前得罪过今上,能做到南京礼部尚书,已经是他的顶点,绝无可能再进一步。”
刘显一听,他到底是粗人,忍不住就说:“老世叔,这种朝廷隐秘你老人家怎么就知道了。”
四爷听了未免就冷哼,“所以说,要读书,那朝廷的邸报,每一期我都不落,迄今为止,我读的邸报垒起来足足有一丈高……”旁边康飞一边喝茶一边就看自家老子装得飞起,心说老头你也就看点内参吓唬人。
刘显听了四爷这话,顿时屁滚尿流,看四爷的眼神都带着尊敬,四爷就好这一口,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随后,就掰开了揉碎了给刘显讲解。
这礼部掌管着全国教育,礼部尚书必然会出任三年一次的会试主考。一旦考试结束完成阅卷,无论之前是否有过教学过程,甚至不论是否相识,所有取中的进士,都将成为礼部尚书的学生,礼部尚书也将成为本科会试取中进士的座师,故此,乃是清贵无比的官职。
在大明,但凡要入阁,基本都要给加个礼部尚书的衔,故此,礼部尚书号称储相。
“如今下狱的阁老夏言当年就是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面入的阁,嘉靖十五年的时候,严嵩也是先加礼部尚书,后来,今上留他入阁……”四爷说了一大通话后,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大口,随后,看刘显认真倾听的样子,很是满意,继续就道:“南京乃是留都,这南京礼部尚书么,含金量未免就差了许多,充其量,也就相与几个表子罢了……”
他在教诲刘显的时候,扬州府尊吴桂芳正在应付刘清江,说的,乃是同样的话,只是,四爷是嘴上说,吴桂芳是心里面说。
哼!张希尹不过一个南京礼部尚书,又不能入阁,充其量,也就是相与几个表子罢了。
吴府尊心中腹诽,但是,嘴上未免还要跟刘清江打哈哈,毕竟,刘清江是秦淮十二楼的主事,往来的都是读书人,吴桂芳也不肯在士人中坏了口碑。
刘清江拿的是张希尹的片子,吴桂芳不得不见她,可要说吴桂芳真就怕她,那是开玩笑了,他好歹也是堂堂扬州知府,四品的黄堂,岂能真怕一个表子。
但是,刘清江自我感觉良好,她在秦淮河上,往来的都是士子,点评的都是天下事,时间久了,就真以为自己能点评天下事了。
故此,刘清江说了一通后,厉声就道:“老府台,那戴康飞横行地方,武断乡里,乃是扬州城的耻辱,老府台不办他,难道就不怕士林中说老府台颟顸么?”
吴桂芳本来还敷衍她,结果听她口气越来越严重,居然说自己颟顸,当即气了一个仰倒。
不得不说,吴桂芳这个人,虽然老实,在扬州知府任上其实也是做了事情的,别的不说,扬州新城就是他修的,故此,人送雅号吴新城。
当然了,倭寇兵临城下的时候,吴府尊的表现是差了一点,但是,不能因此就一笔抹掉吴府尊的功绩。
当年吴桂芳在做刑部主事的时候,还有过一出雅谈,当时有个叫崔健的十三岁小孩,因为父亲的小妾坐大,对其母不恭敬,故此一刀就把小妾给杀了,吴桂芳判案的时候,把崔健给判为无罪,这案子轰动了北京城,当时的刑部尚书闻渊就很赏识他,说他是春秋断狱(注1),后来闻渊做了吏部尚书,也就是俗称的天官,直接让他就坐了扬州知府这个天底下最繁华所在的位置。
换一句话说,吴桂芳背后是有大佬的,而且是吏部尚书这样的真大佬。
总的来说,在大明,吴桂芳非但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事实上也算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官僚。
注1:有崔鉴者,年十三,忿父妾凌母,手刃之。桂芳为著论拟赦。尚书闻渊曰:“此董仲舒《春秋》断狱,柳子厚《复雠议》也。鉴遂得宥。及渊入吏部欲任以言职会闻继母病遽请归留之不可起补礼部历迁扬州知府——《明史,吴桂芳传》
八十七章 虽不雅驯,却得野趣
吴桂芳被刘清江当面指责颟顸(音mān,hān),差一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心说,你不过是张希尹的纳兰,居然指着老夫鼻子骂老夫颟顸?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就好像礼部尚书雅称储相一般,纳兰,那是干女儿的雅驯的读法,可若论质朴天成,还要数五百年后的齐逼小短裙这个读法,虽不雅驯,却得野趣。
而齐逼小短裙刘纳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自步步紧逼,“老府台,这等样人,应该逮拿入狱,或徒或流,方才显得朝廷昭彰……”
吴桂芳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哈一声,旁边伺候的门子赶紧拿了一个痰盂过来,递到了府尊老爷跟前。
一口又厚又浓的痰从嘴边慢慢挤出来,挂在唇边,晃晃悠悠,将坠未坠……看得旁边的刘清江顿时皱着眉头,恶心不已,还没脱口的话顿时自己就咽了下去,可随即她自己就想到了【咽】这个字眼,顿时扛不住了,捂着嘴巴跌跌撞撞跑到旁边干呕不止。
这年月混得好的读书人,大多要标榜自己有雅骨,雅在别处,还要花心思,譬如写诗,雅不雅别人不知道,自己肚子里面先要有货,十分难了。
故此,又有一种俗一点的雅,叫做不吃大荤,酒要吃菊酒,茶要喝花茶,饭么,最好是茶泡饭,有点菇、菌弄汤,也行,肉,就不必十分沾了,毕竟不雅,正所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刘清江和这班名士往来,把不吃大荤的俗雅,学了一个通透,看见吴府尊这一口痰,顿时就吃不消,干呕不止。
这时候吴桂芳就冲着端痰盂的门子使了一个眼色,那门子从府尊上任以来就一直跟在身边,是个贴心人,顿时心领神会,当下就故意捏着鼻子娇声说道:“老爷这一口痰怎么这般浓厚,若是要咬,咬几口都咬不断哩!”
咬几口都咬不断顿时就在刘清江心里面形成了画面,这时候刘清江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张嘴,哇地一声,吐了一个稀里哗啦,到最后,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空气中一股子酸腐味道。
到了这时候,哪怕脸皮再厚的人,也坐不住了,刘清江深知丢了大丑,眼睛红了一圈,勉强告了饶,匆匆出门,从旁边花厅出了府衙的侧门,这时候心里面的委屈才浮上来,眼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拿扇子遮着脸,快步就家去了。
那后衙里面吴桂芳这时候拿帕子擦着嘴巴,脸上满是厌恶之色,旁边门子匆匆打了水来,绞了一个凉凉的手巾把子给他,就说:“老爷,你也忒是好说话了,不过是南京礼部尚书相与的一个表子,怎么敢在老爷跟前拿大。”
吴桂芳未免就长叹了一口气,接过门子绞的手巾把子,展开后在脸上狠狠搓了两把,“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到底还是要把张希尹一个面子,何况,这刘清江是秦淮河十二楼主事,在士林中很是有些手面……”他说着,又叹一口气,“我倒不怕她,我怕就怕……”
他肚里面有话没说出来,我就怕戴春林家那个小的,真惹恼了他,他真就造反了。
将心比心,他自己也是年轻过来的,所谓年轻气盛,干点儿出格的事情,菩萨都能原谅,但是,普通人年轻气盛,干点出格的事儿,再出格,能出格到哪儿去呢?
鱼肉乡里?
横行不法?
这才能出多大点儿的事情?
关键是那戴遇仙,不曾读过圣贤书,胸中全没有敬畏之心可言,偏偏又武勇比肩霸王,他要是一怒之下,在扬州城振臂一呼……
吴桂芳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把手巾把子递给门子,吴桂芳叹气就自言自语道:“幸好,他还有老子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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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康飞打家里面出来,去二狗子家中叫上二狗子,离开的时候,看潘娘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心里面就叹气,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嫂嫂,大郎哥哥不在家,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忙,不能时常来帮衬帮衬,这银子嫂嫂且请收着,若是万雪斋那边再来纠缠,嫂嫂放心,万雪斋虽有钱,我要杀他,不过探囊取物……”
潘娘子听了这话,心里面一抖,默默就把银子收了。
和二狗子离开家后,两人到了小秦淮河歪子巷的河对过,站在桥上,康飞看着那飞檐,还有在桥上就能看到里面的沿着照壁修的假山,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辣块妈妈,万雪斋这王八蛋真有钱,这房子修的着实不丑。”
旁边二狗子听了他说话,当即就道:“康飞哥哥,你家也应该修缮修缮了,那房子比你年纪都大,况且哥哥你如今也顶门立户了,日后少不得要娶小马马,跟叔叔婶婶并在一起过,不方便,何不就把宅子原地再起上去,做个两层,前面两层店面,楼上堆货,中间叔叔婶婶们住着,最后一进,哥哥你自和嫂嫂们过日子,进出走后门,也方便……”
这话,要是给四娘娘听见了,恐怕要拿棍子打断二狗子的腿,骂他小兔崽子,敢撺掇我家康飞分家。
但是,听在康飞耳中,顿时就起了心思。
他本就觉得不便,有买新宅子的心思,只是,不好跟老子老娘开口,如果能如二狗子说的这般,既不跟老子老娘分家,又能得个自由,省得光屁股睡觉,还要担心老娘不敲门就进来……
二狗子看他脸色,这时候就补了一句,“况且,哥哥,你那位扶桑公主小马马,如今是进京面圣去,迟早,是要家来的,那扶桑虽然肯定是个弹丸小国,可这位小嫂嫂到底是个公主,怕是两层楼都不够住哩。”
他这么一说,康飞顿时就打定了主意,修,一定要修,往三层盖。
看康飞脸上一笑,二狗子心里面也笑了,他要去梗子街找康飞玩儿,时常被四爷四娘娘白眼,如果修了宅子,虽不分家也是分家,起码,他自后门去寻康飞,不要看四爷四娘娘的白眼了。
心里面欢喜,二狗子就快走了几步,一溜小跑到了兰频频的宅子跟前,两个衙兵认识他,顿时喊了一声,狗爷。
二狗子装着老成,点了点头,探头又往巷子深处瞧了瞧,这时候,康飞慢悠悠走过来,两个衙兵赶紧要磕头,康飞就拽住两人,“磕什么头,我早就说过,不喜欢这一套,咱们不是去打仗,我也不是什么督抚老爷,还要你们庭参。”
两人便打了一个佥(注1),随后挺胸突肚,站得笔直。
二狗子这时候打望了一下,就对康飞说道:“这条巷子我晓得叫什么了,这是瞎婆婆巷,原来这个巷子里面住着个瞎婆婆,据说活了一百一十九岁哩,后来这巷子就叫瞎婆婆巷了。”
康飞往巷子里面瞧瞧,道路狭窄得不行,心里面就说,恐怕是狭瞎同音,以讹传讹了。
注1:打佥,又做打千,屈一膝行半跪礼。金瓶梅第三十五回:西门庆道:“也罢,应二爹赏你,你吃了。”那小厮打了个佥qiān儿,慢慢低垂粉颈,呷了一口。
《大明会典》里面就有这个礼,普遍见与卫所,建州卫学了这一套去,到了我大清,成了普遍性礼节。
八十八章 男儿到死心无悔
康飞和二狗子站在门口打望的时候,里面兰频频就在绣楼上瞧见了,慌慌张张跑到里间喊了一声,“清江君,不好了,戴小老爷又来了。”
刘清江正坐在里面生闷气,旁边两个健妇打扇子,她跟前一张清漆黄花梨的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张薛涛笺上,寥寥写了十数个字,一支狼毫就架在旁边,她看着笺上的字,却写不下去了,就把帕子拿在手上,绞得七零八落的,贝齿轻咬,一时间,眼圈儿都红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兰频频急匆匆进来一说,她先是一惊,随后就一怒,当下就想到,罢了,我拼了这条命不要,倒要看他怎地……想到此处,顿时就伸手把案上的纸笺拿在手上揉成一团,往旁边字纸篓里面一扔,随后,咬牙切齿,拿着帕子就往楼下走去。
楼下是一眼到底的明堂,做长方形,整齐排列了将近一百章书案,比五百年后的课堂还要大不少许,几十个洛璃们正低着头拿着笔在画辟邪画(注1),不过,姑娘们明显都知道外面小老爷来了,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有个脖颈特别长的,就坐在窗户旁边,不停地扭头张望,屁股下面更是坐不住,扭来扭去的。
走下楼来的刘清江瞧见了忍不住就生气,大声喊了一声,“紫菱,你是属猴的么?”
被叫做紫菱的姑娘一回头,瞧见刘清江,顿时就吐了吐舌尖,“清**姐,我倒不属猴,不过,今年是戊申年(猴年)哩!有点猴气那不是很正常么!”
刘清江气得浑身一哆嗦,旁边兰频频要抱刘清江的大腿,这时候就帮腔道:“紫菱,你这个性子,到了人家家里头,怕是要被大妇给打死的……”
叫紫菱的姑娘就低垂下了眼帘,“父亲有诗曰:男儿到死心无悔,留取芳名照古今。”
她这么一说,刘清江顿时心就软了,当下柔声就道:“孙紫菱,姐姐知道你是官宦人家小姐,只是,姐姐我何尝不是?当年家父也官至镇江知府,但……这些都争不过命啊!”
这个孙紫菱的父亲是前山西巡抚孙松山的女儿,孙松山在淮安做知府的时候,被织造太监污蔑,锦衣卫逮捕至京师,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就把孙松山给救了出来,后来,孙松山做了山西巡抚,和总督宣、大、保定、山西的翁东涯起了龃龉,两人分别上书陈述。
翁东涯到底是总督,干脆就在折子里面说,马上就要秋天了,河套鞑子就要来打草谷,一支部队岂能有两个声音,陛下赶紧罢免孙松山,不然,就请陛下把我给罢免了,别因此耽搁了边事。
孙松山于是就悲剧了,又被押送进京师下狱,结果在狱中瘐死(病死与狱中叫瘐死),他在京师有个庶女,就是孙紫菱。
这孙松山和曾子重是好友,曾子重就收养了京师的孙紫菱,这是去年的事情了。
可没几个月,曾子重就因为妄议河套下了狱,随后被斩与市。
当时已经到了扬州的孙紫菱被累及,曾子重的妻儿被圈禁,就等着流放,而孙紫菱,只是名义上的曾府小姐,被人使坏,当做府上丫鬟给发卖了,最后落在了兰频频手上。
曾经的官宦小姐,就这么成了一个扬州瘦马。
她老子孙松山以气节闻名,后来的谥号是清愍,佐国逢难曰愍,由此可见,大家还是承认这个人的气节的。
作为小老婆生的庶女,她是一直长在孙松山身边,深得父亲宠爱,平时也教一些词句,加上刚从官宦小姐变成瘦马,还没有被生活毒打过,骨子里面的气节还在。
这样的小姑娘,自然最是敬重英雄,在如今的扬州,谁还能比康飞更加英雄呢!
至于刘清江,孙紫菱很感谢她,但是,也很鄙视她。
刘清江瞧见孙紫菱不吱声,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心里面忍不住就叹气,曾几何时,她也是如紫菱这般,是一个爱笑的官宦小姐,心里面整天想着的,就是要嫁给一个大英雄……她何尝想给张希尹做一个连外室都不是的女人,但是,就如她所说的,人,争不过命啊!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渐渐活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这边因为孙紫菱而自艾自怜,外面,康飞领着二狗子就走了进来。
“啧啧!”二狗子感觉眼睛都不够看,“这假山修的,哥,你说,一百两银子够修这假山么?”
康飞就瞧了他一眼,“一百两?你想多了,宋徽宗因为什么亡的国?花石纲啊!”
二狗子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康飞说的什么意思,却不懂装懂地哦了一声。
说话间,走到明堂门口,里面洛璃们齐齐就站了起来,微微屈膝就齐声道:“见过老爷。”
康飞点了点头,随后就冲对面刘清江说道:“清江君,不知道,你那卖身文书准备好了没有。”
本来自艾自怜的刘清江顿时就咬牙切齿,粉腮不停地坟起了几下,冷声就说道:“要杀要剐,你请便了……”
康飞顿时噗嗤一笑,“你这个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另外一种说法么?想不到,原来你是个泼皮无赖啊!”
刘清江被他这么一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随后,又想到昨天在扬州府衙所受到的折辱,一时间忍不住,泪水就滚滚而下,哭道:“你这无赖子,凭空污人清白……”
看见刘清江一哭,康飞赶紧摇手,“哎哎哎!别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我要她们的卖身文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银子,二狗子,把银子拿给她。”
他出门不是没备着银子,银子就在二狗子身上背着呢!二狗子闻言,就把背上的褡裢往地上一扔,咣当一下,褡裢摔在地上,里头的银元宝咕噜噜就滚了好几个出来。
康飞这时候就从靴筒里面摸出一枚诗扇来,哗啦一声展开摇了摇,“呐!别说我欺负你一个外地人兼妇道人家,咱们银货两讫……”说着,话音一顿,转脸就看着洛璃们,“我可不是说大家是货物哦!你们可别往心里面去,按说,我应该把卖身文书都还给你们,好叫大家得一个自由,只是,你们落籍的是乐户,我怕你们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所以,这些卖身文书啊!我暂时保管,大家都放心,有我一口吃的,不能短了你们的,我虽然不是张石洲,万雪斋那些大财主,可是,我好歹也是捐了四万两修七级浮屠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是扬州第一大善人也没错。”
他正吹嘘着,这时候外面就有人喊,“清**姐,我们来寻你玩哩!”
注1:春。宫。图,明代人认为这个能辟邪,故称辟邪画又称嫁妆画,画辟邪画自然要数仇十洲和唐伯虎为最,不过,民间大量需要的辟邪画市场显然不是仇十洲和唐伯虎能满足的,绝大多数辟邪画都出自民间妇女之手,乡土韵味十足,算是【女红】的一个分支,很多地方都有妇女甚至姑娘临街描绘辟邪画的记载文字流传。
<(* ̄▽ ̄*)/擅长画辟邪画的可以在这儿留个爪印。
八十九章 青葱无敌徐线娘
随着外面的人声,接着,就是一阵争吵,康飞听了未免皱眉,转身就往外面走,洛璃们悄悄看刘清江和兰频频的脸色,一个个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兰频频看着流泪的刘清江,心里面未免就叹气,也就装着没瞧见洛璃们的举止。
院门外面徐线娘正跳脚,两个衙兵面无表情拦着她,旁边凤蓉娘拽她,劝说她不要争吵,她横行南京城,何曾吃过这样的瘪,忍不住就放狠话,说要两个衙兵的好看,两个衙兵到底只是普通人,听了她的口吻,心里面未免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要不要放她进门。
这时候康飞皱着眉头就从照壁后面假山处转出来,瞧着是徐红线,旁边还有自己的未婚妻凤蓉娘,忍不住就眯起了眼睛,大喝了一声,“徐线娘,给我闭嘴。”
徐红线吃他一喝,一转头,瞧见康飞眯着眼,杀气腾腾就看着自己,一时间扛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腾腾腾就往后退了几步。
康飞得理不饶人,把手上的折扇一合拢,伸着折扇就指着徐红线,“徐线娘啊徐线娘,本来以为你年轻不懂事儿,不曾想,你不是年轻不懂事,你是无法无天的纨绔女,什么叫要你好看?你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家,有什么本事要人好看?无非就是仗着你老子魏国公的势……”
两个衙兵一听,这是魏国公家的闺女,吓得背后冒一身冷汗。他们又不是周亚夫,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不卑不亢么!
这边康飞指着徐线娘的鼻子,步步紧逼,“我最讨厌你这种仗势欺人的主儿,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让你跟河对过歪子巷的线娘做一对儿去……”
这宅子是瞎婆婆巷的头一家,巷子本就狭窄,徐线娘吓得往后连连退却,一下就把背撞在了墙壁上,眼看着康飞手上的扇子指指戳戳,都点到她的鼻尖了,又听他说要把自己扔到河对过歪子巷和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在一起,顿时就扛不住,眼圈儿一红,眼泪水就噗哧噗哧地往下掉。
“人家只是说着玩玩哩!”徐线娘靠着墙壁,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水滚滚而下,“你这么凶人家做甚么!”
她肌肤腻白,这时候是上午巳时,小秦淮河是西北走向,瞎婆婆巷的巷口正对着东方,太阳从东南方向照射下来,将将照着徐线娘的半边脸儿,阴暗分明的轮廓格外显得皮肤白,那阳光照着的半边脸儿上,细微的茸毛清晰可见,连耳朵都因为阳光透射呈现出晕红色的肌理,格外衬托出青春逼人……她这一哭,眼泪水滚滚而下,阴阳两种光线对比,顿时形成了五百年后顶尖儿的少女漫画的画面。
一时间,连康飞看着都有些呆,心里面忍不住就吐槽,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那魏国公年老昏聩,何德何能,居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当然,跟我家胖迪还是有差距的,只是,一白遮百丑,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这时候,旁边凤蓉娘就匆匆走过来把半个身子挡住徐线娘,对视着康飞就说,“线娘妹妹还小,你这么凶做甚么,再说,她只是说说而已,也没做甚么……”
康飞忍不住吐槽,“等她做出甚么,那就晚了。”随后就不搭理她们,转身看着两个衙兵,就道:“你们两个表现不错,每人奖励二两银子。”
两个衙兵先是一喜,毕竟,二两银子也差不多等于一个半月的饷银,随后,看看康飞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徐线娘,两人顿时就露出一个苦笑来,其中一个嘴巴灵光的就说:“那个……谢小老爷的赏,只是,俺每不敢要哩!”
康飞看他们两个眼光看着自己身后,当即就叹气,也懂得两个人的心理,倒也不怪他们,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换了自己,要是没有外挂,敢得罪贵人么?
就算是那有骨气的,可到底要寻思,自己不是一个人,有家有当,何必为了一口气得罪了人,招惹了麻烦……
想到这儿,他这时候就转身,看了未婚妻一眼,低声就说:“你要想她好,就不要护着她。”随后,一伸手,竟然就揪住了徐线娘的耳朵,“来,你看看瞧,人家两个普通的大头兵,被你一个南京魏国公府小姐几句话,吓得连银子都不敢要,大家都是两手两脚扛一个脑袋,你说说看,你何德何能,叫人家如此怕你?我告诉你,像你这样,放在洪武爷爷年间,能打断你的腿……”
他也只是嘴上快活,心里面自然很清楚,朱重八虽然英雄了得,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出身农民也晓得民间疾苦,但是,这位太祖爷也护短得很,魏国公徐家跟老朱家那是亲戚,怎么可能因为徐家的闺女不懂事真就打断了她的腿……也就是吓唬吓唬徐线娘这个孩子。
徐线娘哽咽着,一抽一抽地,瞧着都可怜,“人家……人家,也,也不是,故意,的,顶多,顶多人家,人家道歉就,就是了……”说了这话,心里面就委屈得不行,哽咽得格外厉害,眼泪水噗哧噗哧的。
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豆绿熟绢镶白绫的扬州样袄儿,下面是豆绿妆花膝裤腿儿,葱白画拖裙子,脚底下一双粉妆画浅蓝高底鞋,浑身上下青葱无敌,只头上压着一个金累丝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梳背儿,显出几分尊贵。
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连两个衙兵都不忍心,忍不住就要替五姑娘说情,“俺每哪里当得魏国公家的小姐道歉,小老爷,算了算了……小老爷,绕过这一遭罢了……”
看两个衙兵这么说,康飞也没办法,差着五百年哩,难道要给两个衙兵灌输什么思想不成,不算了,还能怎么着,只好松了手,可徐线娘一反手就抱住他胳膊,哭得梨花带雨的,反倒是弄得他里外不是了。
那些洛璃们挤在门口瞧着,低声就交头接耳,说小老爷是个好人,当然,也有看徐线娘抱着康飞的胳膊心里面忍不住就犯膈应,酸溜溜就说,到底是魏国公府上的小姐,心思深沉着哩!
康飞被徐线娘抱着,没奈何,只好就说:“徐线娘,注意一下影响,你嘴上说跟蓉娘情同姐妹,可我看你这幅样子,分明是想撬她的墙角泡她的未婚夫,按说,你也算半个小姨子,哪儿能这么抱着姐夫的……”
他这么一说,徐线娘先是噗嗤一声笑,然后,鼻涕就吹了一个大泡泡,啪一下又炸了,随后,难为情得要死,脸上顿时涨红成了染布坊的大红段子,触电一般撒开了手,转身抱住凤蓉娘,把头埋在凤蓉娘怀里面不吱声了。
那兰频频也站在门口瞧着,心里面未免就说,这位戴小相公,那也是撩拨女人的高手,想当初他老子戴春林……这兰频频就想到了当初那句【兰香频频顾】,一时间,想到过往,倒是有些唏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