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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菀     我在三界摆地摊txt下载     我在三界摆地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五章 杀五贼

    把八百文的倭刀抽出来在手上挥舞了几下,刀锋破空发出呜呜的声音,吓得掌柜缩在拐旮旯不敢吱声,以为是碰到短路(打劫)的了。

    大明出了名的武器不好,偷工减料,一把腰刀一斤多一点,跟铁皮子没多大区别……扶桑,都说扶桑有匠人精神,应该强一点吧!

    结果挥舞了几下,康飞力气太大了,到第六下的时候,刀柄发出一声哀鸣,嘎嘣一声,裂开了。

    撇了撇嘴,把刀放下来康飞就说:“老板你这个刀不行啊!”

    缩在拐旮旯的掌柜这时候一下扑上来,拿着刀瞧了两眼,顿时就哭丧着个脸,“你这个小老爹,把我刀玩坏的了,你要赔……八百文,一文不能少。”

    康飞觉得自己是老实人,刀柄坏了,那是因为剧烈的停止作用,导致了刀柄裂开,从这一点上来说,刀的确是被他玩坏的。

    但是,掌柜说话这个腔调,康飞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八百文一文不能少?我辣块你妈妈,你这是讹我啊?

    把掏银子的手缩了回来,康飞眯眼带笑就看着掌柜,“老板,你这是看我年纪小,准备讹诈我啊?”

    他想接一句【我告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可一想,不太应景,就做罢了,只是拿眼瞧着掌柜的。

    掌柜被他眯着眼看着,顿时有点发毛,想说算了,又不甘心,咬了咬嘴,走到门外面就喊,“左邻右舍,请大家评个公道,这个小老爹把我一把上好的倭刀给皮坏的了,是不是要赔我的钱……”

    打铜巷,从这个名字就能知道,专门卖铜铁器皿的,卖刀的,卖剪子的,卖镊子的,卖针的,卖顶箍的,卖汤婆子的,卖炭盆的,一溜边看不到头的店,只要是铜铁家伙,上打铜巷都能买到,如果打铜巷没有,对不起,你走遍南北直隶,未必也能找得着。

    扬州府册子上有户十四万有奇,这个户,自然是家的意思,哪怕用后世一家三口的概念,扬州府也有四十几万人,但实际上,一户人家十几口的也比比皆是,后世学者普遍认为,至少应该有八十万,一百万也可能。

    一个百万级的古代都市,又不是往天空发展高楼大厦的,人口密度可想而知,这才养活了打铜巷这么多铜铁器皿店铺。

    掌柜这一喊,呼啦一下,顿时聚集了几百人看热闹。

    俗话都说,帮亲不帮理,又说,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掌柜一下子底气就足了起来,一手拎着刀柄裂开的倭刀一手叉着腰就把话说了,末了,来了一句,“这个小老爹说我讹他,我也不要你十两八两银子,只请你原价把这把刀买了去,诸位,评评理,这个是讹么?”

    旁边就有人说了,哎!你这个小老爹,把人家刀玩坏的了,人家也不要你赔钱,就请你原价买走,这个道理,用读书人说,放之四海皆准,对吧!你把这把刀买走,不就行了吗!

    还有平日跟这家店主人不对付的,这时候就说,小少爷,你付了钱,到我店里头看看,我店里头有倭国大师喜之郎打造的宝刀,只要八,不,五两银子,你来看看瞧。

    周围七嘴八舌,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你把八百文付了不就没事了。

    终究还是康飞看起来年纪不大,既然想买倭刀,不用说,怀里面肯定揣着银子,这是什么?这是大大的一只肥羊啊!不宰一刀,都对不起商人的身份。

    什么?你说仁义经商,诚信为本?

    别逗了好不好,在明代,想做一个合格的商人,有个诀窍,要【杀五贼】,五贼是哪五贼?仁、义、礼、智、信。

    做生意嘛!总结一下不就是八个字【高买低卖,囤积居奇】,按照这个标准,全部杀了肯定有冤死的,但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许多漏网的。

    至于为什么八百文钱买倭刀就是肥羊,因为剁肉的菜刀一把才二十文钱,倭刀买回去屁用没有,只能拿来挂在墙上辟邪,肯花八百文钱买倭刀的,不是肥羊是什么?

    这打铜巷里面大多是小生意人,但小生意也是生意,道理是一样的,有肥羊不宰,那怎么行。

    康飞就冷笑,我就不付怎么了?来啊!你们来打我啊!

    这么多人起哄,看这个小老爹不但不怕,反而双手在胸前抱起了膀子,一副不怕事的愣种二甩子的架势,这个时候就有人来做拦停。

    “诸位,听我一句话,这位小少爷只是把刀把子给弄坏得了,又不是刀坏得了,依我看,赔个五十文就算了。”那个掌柜犹自嫌少,结果康飞冷笑,伸手一拍旁边的门板,“老板,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老板,要是不给你面子……”他说着就哼了两声,拿细细眯着的眼睛看人,被他眼光扫到的人心里面都要打一个突,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夯货二甩子。

    以前又没有卷闸门,晚上关门歇业,是用一块一块的厚木板把店门上起来,门中有品是为板,尊称一声老板,一般指的是店里面的掌柜的。

    我叫你一声老板,是给你面子,不叫你老板,用拳头夯你一顿,让你吃生火,你又能竟敢?

    来啊来啊!

    康飞摆出一副夯货二甩子的架势,周围人顿时打退堂鼓,生意哪块不是做,别做这种二甩子的生意,真弄一顿打,虎骨酒一百多文一坛,跌打药酒的钱未必能挣回来,不划算。

    围观起哄的想宰肥羊的纷纷散去,剩下十大几个人,刚才做拦停的就拿膀肘子顶了顶掌柜,朝他努努嘴,“算了算了,五十文不少了。”

    五十文是不少了,梗子街街口卖饼的吴大侉子,两块香喷喷的擦酥饼加起来,才一文钱,要是到校场吃鞑官人家开的牛肉汤,那个汤,雪白,黏滴滴的,撒一把芫荽,还有大块的牛肉在里头,一碗才十文钱。

    嘉靖、万历年间,是明史里面公认的富庶时代,一直到我大清时候,还有年纪大的缅怀,前朝万历爷爷那时候日子好哇!

    什么?你说康乾盛世?对,吃地瓜的盛世,地瓜能跟烧饼牛肉汤比么?

    总是,五十文,不少了,由此其实也能看出来,四娘娘对康飞溺爱得紧,不然怎么肯就给他十两银子。

    掌柜的丧气,“算了算了,五十文就五十文,你把钱给我,赶快森……”

    康飞都准备掏钱了,听掌柜这么一说,顿时又不乐意了,为什么?老板嘴贱。

    扬州话【森】,就是【滚】的意思。

    康飞一伸手,直接就拽住了掌柜的浮领子,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掌柜的打愣住了,捂着脸就喊,“你,你,你怎么打人?不得命喽!打人喽!杀人喽!”

    看这王八蛋还想撒泼,康飞二话不说,正反两下,又是两个大嘴巴子,打完了,伸手一推,直接把掌柜的一屁股推在地上,“不打勤不打懒,专门打的就是你这样的不长眼……辣块你妈妈……”

    掌柜的捂着脸坐在地上,“你,你,你,小伙你别跑,我家本家兄弟的舅爷在江都县里面做衙役,我到江都县去告你,到时候打你大板子……”

    康飞切了一声,果然,小市民阶层都一样,拉虎皮做大旗的套路都会。

    他把大拇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戴,戴康飞,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就是我家里面开的,来,我等到你叫大老爷来抓我坐牢……”他说完,拍拍手,扬长而去,留下掌柜和十几个看热闹做拦停的目瞪口呆。

    半晌,刚才做拦停那个就说:“戴春林香粉店,怕不是这厢时哄传一时的遇吕祖的那个吧!”

    刀没买成,康飞在路上想了想,就往校场走去。

    到了校场旁边一条巷子里面,他熟门熟路,走到一户人家,在门口敲敲门,“二狗子,二狗子。”

    叫了几声,里面一个声音,“来了来了。”说着,拔门闩,那个木头门榫头发出【吱嘎】一声响,里头走出来一个人。

    人没到跟前,头上刨花油的浓香就到了跟前,差点儿把康飞薰一个大跟头。

    走出来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岁出点头,头发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上面插一朵栀子花。

    康飞一愣,这位不认识啊!记忆里面没这么个人。

    他这一愣,女人未语先笑,拿个手帕捂着半边嘴。

    挠挠头,康飞假模假式拱了拱手,“这位娘子请了,我找张二扣。”

    “你是哪一位?找我家小叔子做甚么?”女人讲话声音,还带着些吴侬细语的韵脚,听到耳朵里面,说不出的舒服。

    咦!二狗子他哥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看他脸上带着疑惑,再看看他身上衣裳,对面女人也有些疑惑,心说张家兄弟还认识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当下她就说:“奴和张家大郎刚刚结亲,不晓得小少爷你是?”

    “原来是大嫂子,我叫戴康飞,是二扣从小的玩伴。”康飞退后一步,作了一个揖,这个时代就讲究这个。

    对面女人就疑惑,听大郎讲,二狗子有个从小一起尿尿(sui)和烂泥的玩伴,眼前这位看起来,不大像啊!身上的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也知道作揖,怕不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子弟?不过动作不敢怠慢,对着他作揖就还了一个万福礼,窈窈窕窕,很是有【盘靓条顺】的感觉。

    “奴姓潘,原来是戴家叔叔。”

十六章 请奶奶赴教场下操

    潘娘子站在门口跟康飞说话,旁边有邻居瞧见,就高声道:“潘新娘,如今张大郎和二狗子都不在家,你怎么依着门跟一个男人说话?”

    那说话的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脸颊上有个大痦子,说话间眼睛咕噜噜直盯着潘娘子,潘娘子低着头骂了一声,“要死快哉!讨厌煞了……”

    她这低声一嘀咕,康飞听得真真的,忍不住,就低声接了她一句,“嫂嫂,我看那厮眼睛咕噜噜转得像是个贼,一定是垂涎嫂嫂的美色,不如我帮嫂嫂你请他吃一顿生火,也叫他不敢骚扰嫂嫂……”

    潘娘子吓了一跳,市井普通人家,哪儿有这样就喊打喊杀的?隔壁姓王的虽然讨厌,却也不至于真就打上一顿,于是赶紧摇头。

    两人这么低着头窃窃私语的样子,让隔壁那人瞧见了,心里面格外来火,当下就走了过来,张开又粗又短的五指,油乎乎的手就往康飞肩膀上一拍,“哎!小老爹……”

    这人刚叫一声【小老爹】,没想到康飞是个枇杷叶子面孔——翻过来就毛。

    一伸手就叼住对方手腕,然后一个大背包,咣当,一个大整掼,就把这厮给摔在了地上,旁边潘娘子吓得拿双手一捂嘴巴子,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就靠在了墙旮旯。

    地上那厮被摔得浑身骨骨节节都疼,忍不住,就扯开嗓子喊了一声,“不得命,杀人喽!”

    康飞夯哩!一抬脚,一脚就踩在他嘴巴子上,踩得对方吱吱呜呜直叫唤。

    这青天白日的,旁边到底有街坊邻居出来看,一看,是隔壁王大孤拐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虽然王大孤拐这个人不讨喜,但终究街里街坊的,就纷纷过来劝架。

    这个王大孤拐三十几岁了,马马都不曾娶一个,是一个有名的光棍,孤拐,就是脚踝,又指一个人脾气不大好,走头六怪。

    康飞没搭理几个走过来劝架的人,扭头看看自己衣裳肩膀上被对方摸了一道油斑,低着头就对地上王大孤拐说道:“你晓得我为什么打你啊?”

    被康飞用脚板底踩着嘴巴子,王大孤拐吱吱呜呜说不出囫囵话来,旁边人就做拦停,“少爷,少爷,这个光天化日的,打人,总归是不好,给我个面子,算了,算了,你看可好……”

    扬州人性奢靡,好作大言,这个【少爷】在这里用作【小兄弟】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人家就叫他是少爷。

    康飞把手一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个家伙,称呼张家大嫂子叫潘新娘,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讨打是什么?”

    旁边人一听,顿时无言以对,对这个王大孤拐,真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什么道理?

    《笑林广记》里面有《请下操》的笑话,说:一武弁惧内,面带伤痕。同僚谓曰:“以登坛发令之人,受制于一女子,何以为颜?”弁曰:“积弱所致,一时整顿不起。”同僚曰:“刀剑士卒,皆可以助兄威。候其咆哮时,先令军士披挂,枪戟林立,站于两傍,然后与之相拒。彼摄于军威,敢不降服!”弁从之。及队伍既设,弓矢既张,其妻见之,大喝一声曰:“汝装此模样,将欲何为?”弁闻之,不觉胆落,急下跪曰:“并无他意,请奶奶赴教场下操。”。

    扬州俚语,新娘子进门,就要称【奶奶】,就是太太的意思,弟兄几个原想给长官助威壮胆,结果一声河东狮吼,把长官直接吓得大喊,“请老婆大人到操场指挥我们演习武艺。”

    这老婆大人称为奶奶,那么,新娘是什么意思呢?新娘就是小老婆。

    指着人家的脸说人家是二奶,这不是讨打,是什么?

    做拦停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说什么好,康飞这边又在对方身上踢了几脚,把王大孤拐踢得直叫唤,这些街坊到底不能看着王大孤拐被打,纷纷就劝,这个王大孤拐,坏就坏在一张嘴,不得坏心,打几下,就算了,再打,出了人命官司就不好了。

    康飞就坡下驴,收了脚,又伸手在肩膀上掸掸,轻描淡写就说:“我给几位一个面子,不过,这厮,把我衣裳弄脏了,这个钱,总要赔吧!”

    地上王大孤拐挨了打,一阵一阵疼,这时候听他说还要赔钱,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你打死我算了,要钱没得,要命一条。”

    康飞一瞪眼,不顾几个人拦住他,就要上去再踢几脚,“你跟我耍无赖是啊?我今儿个就要让你晓得,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旁边缩在墙旮旯的潘娘子这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旁边几个看见张家刚过门的娘子这样,心里头连连阿弥陀佛……王大孤拐被打得不怨啊!这个是红颜祸水……

    正在这个时候,从巷子口拐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一张刀条子脸,下颌几根微微泛黄的短须,长得三分像是汉人,七分倒像是色目人,后面一个年轻许多,面孔就要柔和些,看起来就颇为清俊。

    “张百户回来了。”周围人纷纷给对方打招呼,张大郎一一回礼,很是客气,他身后的清俊后生看见康飞,忍不住眼眉带笑,喊了一声,康飞哥哥。

    这时候张大郎看隔壁老王躺在地上直哼哼,就问起缘由,旁边人简单一说,张大郎大怒,拎着拳头就要粗他,康飞记忆中记得张大郎枪棒功夫不坏,张家因为要上京袭职,祖宅都卖掉了,如今这个住的地方,是赁的房子,周围都是普通卫所兵。

    明朝军制,【年二十比试,初试不中,食半俸,二年再试,中着食全俸,仍不中者充军】,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儿子想袭老子的职,就要进京考试,古代出行,不是买一张动车票那么简单,来回的路费不菲,不然,为什么文官们有个陋规叫做【程仪】呢!

    到了京城,你一个人都不认识,是不是还要花钱上下打点?所以,为了袭职,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

    张大郎袭职百户,把祖宅都卖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百户岁俸一百二十石,听着不少,可扬州是富庶地方,下辖的里下河地区是出名的鱼米之乡,米价正常的时候一石米一两银子,可丰收的时候一两银子可能会买到七八石米,这样一来,一年可能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

    普通人家这些钱或许还够生活,可一个卫所百户官,这点钱无论如何是不够了,你要操三歇五,练习枪棒,所谓穷文富武,没有银子,怎么吃肉练武?何况张大郎还欠一屁股债……

    张大郎祖上是鞑官色目人,祖祖辈辈下来也好几代了,他那个长相,是返祖了,心,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扬州府本地人,心里面就想,我们扬州,都说是【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如今阳春三月,正好是花季,我何不到城外,先赊点花来,卖了钱,还还账,剩下钱也好养家。

十七章 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

    这位张百户是个实干家,想到就做,带着弟弟就去城外,那城外从瓜洲古渡一直到扬州城水门,这一蜿蜒水脉几十里,两边尽是花农种植的花田,景色着实可观,扬州因此也是当世最大的花卉市场。

    赊了花来家,正好碰上康飞揍隔壁王大孤拐,他还觉得这个和弟弟张二扣从小玩耍的家伙愣头青,这项时都听说康飞遇仙,现在看,夯货就是夯货,遇仙了,也不能改变。

    结果旁边人一讲事情缘由,张百户忍不住也要夯王大孤拐,辣块妈妈,我不在家,你王大孤拐就要调戏我家马马,还了得?

    康飞到底拦住了张大郎,说,我已经教训了这个王八蛋,这厮,不在床上躺半个月也起不来。

    这时候王大孤拐就在地上大声哼哼,张百户看了一眼,厌恶地就喊了一声,“你给我森(滚)。”

    张百户虽然穷,但到底是朝廷经制百户官,王大孤拐虽然喇虎,也不敢跟张百户耍赖,挣扎着要爬起来,爬了两下,居然都没爬起来。

    到底还是隔壁,又是军籍,张百户虽然厌恶,还是叫了两个人把王大孤拐给抬回家,想了想,又叫潘娘子回家,拿了几十文钱,让人送到旁边王大孤拐家,说让买点虎骨酒擦擦。

    康飞站在旁边心里面就想:你这个百户好像当的也不大快活,似乎不是我想象中明朝百户老爷的样子啊!

    他忍不住就说:“我打的人,怎么能叫大郎哥哥掏钱?”说着就要从怀里面掏钱,张百户一把拦住他,脸上正色就说:“你要把我钱,你就是打我的脸……”

    康飞心里面就说,到底是军人,还是淳朴啊!

    他心里面话音刚落,结果张大郎喜滋滋地对弟弟就说:“二狗子,把赊来的花给你家嫂子……”说着就对潘娘子道:“娘子……”

    结果潘娘子伸手在他腰里面一掐,愣是打断了张大郎的话。

    “还不快请戴家的小相公到屋里面坐?”潘娘子横了他一眼,虽然说,被作价五两银子从人牙子手上卖给了张大郎,而且看张大郎也是没钱,但,张大郎是朝廷正经的经制百户,她一结亲,就是正经的正头娘子大奶奶,而且张大郎年轻力壮……比起被主家偷,结亲后,潘娘子倒不恨主家娘子五两银子就把自己卖了,做一个百户老爷家的正经娘子,也不坏啊!再说了,张大郎枪棒功夫好,比起以前的主家那三脚猫的三四下子,强多了。

    她以前的主家,就是扬州城里面大名鼎鼎的大财主万雪斋,万雪斋偷了她,嘴上说要立她做十六房的姨太太,结果偷了三四回,也不见后面的动静,反而是大娘子,因是续弦,忌惮她长得着实狐媚,就趁万雪斋不在家,叫了人牙子把她发卖了。

    把康飞请到堂屋里面坐下,潘娘子又让小叔子去外面买【四干果四鲜果】招待康飞,然后就拽着张大郎到厢房里面,低声说:“我看这位戴家小相公身上衣裳价值不菲,他是什么人家,做什么的?”

    张大郎正嫌【四干果四鲜果】招待康飞太浪费了,当下就说:“他是南门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自小跟二狗子尿尿和烂泥,何必这般破费招待他?”

    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

    潘娘子顿时知道了,戴春林香粉店嘛!轻、白、红、香,四样具美,是整个扬州城大姑娘小媳妇们最想拥有的,顿时就断定,这是个财主。

    当下潘娘子就说,“我在原来的主家就听说,戴春林香粉店出产的香粉,是这天下顶尖儿的香粉,既是他家少东家,且又是小叔的玩伴,更加不可轻忽,免得人家说我们军中人家粗鲁不懂道理。”说着,看了丈夫一眼,又替大郎整了整胸前衣裳,柔声就说:“我家大郎,那是朝廷正经的百户老爷,既是老爷,那体统就要立起来,钱,却是可以慢慢赚的……”

    一边替张大郎整理胸前衣裳,潘娘子一边就想:这戴少东既然是个财主,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

    潘娘子是苏州人,从小就被卖在盐商人家,作为顶尖一拨盐商人家的丫鬟,潘娘子是见过世面的,这个戴家小相公,眼看知书识礼,身上衣裳不菲,又肯为自己出头,自然就生出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的心思。

    此世风气,不可以纯用五百年后衡量,实际上就算是五百年后,那些问大衣哥借钱的人,那心态,何尝不是【他是个财主,既如此,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

    作为从底层爬起来的潘娘子,从来没觉得【骗他几个钱花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张大郎听了潘娘子的话,心里头热乎乎的,觉得,这个马马没有娶错,虽然,五两银子有点贵……当下就对潘娘子说:“奶奶见教的是,是我眼界低了。”

    夫妇两从厢房里面出来,二狗子在街口买的干鲜果子,正拿着一个频婆果递给康飞,“康飞哥哥吃这个。”

    这频婆果就是后世的苹果,在大天朝有两千多年种植历史,从两晋时代就有嫁接技术,产量高,耐储存,百姓拿来切了晒干,可以当粮食。

    康飞吃了一口,差一点想吐出来,口感不好,沙沙的,像是后世的【香蕉苹果】,他是脆苹果的拥趸,觉得又软又沙的苹果叫什么苹果。

    这时候潘娘子就对康飞说,“家中局促,四蜜饯太贵,四看果太不实在,这四干果四鲜果都是街头买的,让小相公见笑了。”

    康飞愣了一下,心说,我不是郭靖,你也不是黄蓉啊!

    他借机就放下苹果,冲张大郎行了一礼,“康飞前来,是找大郎哥哥的,二扣常说,家中有一把祖传的镔铁宝刀……”

    张大郎顿时一皱眉头,他为了上京袭职,连祖宅都卖了,但是那一口刀都没舍得卖。

    康飞砍对方眉头微微皱起,当下继续说道:“不敢叫大郎哥哥为难,我只是想看看瞧,开开眼而已。”

    张大郎听他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略一踌躇,就说:“待我取来与你瞧瞧。”

    康飞在打铜巷没买到刀,在记忆中想起来,这张家祖上有一口好刀,想着来见识一下,也好比较比较,究竟多少钱才能买一把好刀。

    这时候张大郎从房里面取了刀,郑重地双手递给他,“这是祖上立功,将主爷爷赏的,将主爷爷又是从洪武爷爷那儿得来的赏……”话里话外,我祖上可不得了,这宝刀可不得了,充满了对祖宗的敬畏。

    康飞小心翼翼从刀鞘中慢慢抽出刀来,定睛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啧啧!这花纹,跟后世酸洗的花纹差远了。

十八章 我这宝刀有三大妙处

    古人为什么要醉里挑灯看剑?很简单,技术不过关,想要看清楚剑上的花纹,来,取一盏灯来,我仔细掌掌眼。

    但五百年后就不需要了,想看清楚花纹,酸洗一下嘛!那花纹,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别说龙泉、阳江的正经师傅,很可能乡下的【老乡造】都懂的用酸洗。

    时间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它可能让古代某个东西变成传说,也可能让古代某个东西变成烂大街的货。

    像是钢,就属于被烂大街的,虽然,大明的钢铁产量在当时已经是世界第一,像是佛山,年冶铁将近三千万斤,可是跟工业时代一比较,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康飞是玩冷兵器全甲格斗这个圈子的,盔甲、刀剑,见多了,这一个行当,自己锻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像是跟他一起参加比赛的曹公公,从爱好全甲格斗,变成潜心研究如何冶炼全甲,复原历史上的甲胄……从打造出第一个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头盔开始,到后来,打造的盔甲跟国际上那些也未必差多少,信息化时代,这东西没有多少技术保密性可言,卖油翁不是说么,无他唯手熟尔。

    像是酸洗这种技术,已经类似白酒勾兑,你只要接触这一行,就没有不知道的,但在古代,你掌握了这个技术,可能就视作【传子不传女】的家族秘术,从此秘而不宣。

    越王勾践剑那么厉害,还不是被龙泉师傅们仿造得满大街都是,这种神兵利器,不要上千两银子,也不要上百两银子,甚至不要998,马爸爸那儿,一百多块钱你就能买一把。

    当然了,【文玩党】是不认这种刀剑的,你这个花纹,太简单粗暴了,没有美感,我们要的是师傅们精工细作锻打出来的,最好是扶桑的师傅,他们有匠人精神,要【甲伏锻】【本三枚】【覆土烧刃】,我拿在手上,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擦一擦,再就着光,看看刀刃上隐约的花纹,卧槽,太有文化韵味了……

    而康飞则是【武操党】,刀剑么,就是拿来操的,没事砍个安全头盔什么的,玩个【兜切】,至于刀剑损坏?这东西不就是消耗品么?

    这把刀要是文玩党来看,再有【将主爷爷】【洪武爷爷】这样的词缀加持,恐怕就要把持不住,满脸潮红了,就好比清穿女听见【四阿哥】之类的词汇,肯定把持不住满脸潮红,但换了武操党,未免就不值得一看了,花纹就那么一回事,跟酸洗的差远了,至于镔铁,哼!我拿汽车弹簧钢板自己磨一把刀就比你这个镔铁宝刀强得多你信不信?

    什么?你说历史价值?我们武操党不知道什么叫历史价值,我们只晓得刀剑是消耗品,是拿来剁剁剁的……

    这两派是互相看不起的,大概等于传武和散打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异端比异教徒更该死,什么同根生?我先砍死你再说。

    总之一句话,康飞对刀剑不是外行,所以把张家大郎递过来的镔铁宝刀抽出来看了两眼,顿时就大失所望。

    张大郎看见他眼神中的失望,顿时心有不满,我这刀可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当年将主爷爷……当然,他就算是说了,康飞肯定也听不进去。

    面带不满从康飞手上抢过宝刀,张大郎忍不住嘀咕,“你们老戴家祖上几代是行医的,哪里知道我这宝刀的妙处,我这宝刀,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杀人不见血……”

    康飞噗嗤一声就笑开了,张大郎真是太好笑了,水浒听多了,以为自己是杨志么?砍铜剁铁什么的,五百年前,不是,五百年后我们家门口卖的菜刀也能做到,修脚刀都是钛合金的呢!

    他这一笑,张大郎不乐意了,“康飞,你这是瞧不起我们老张家?”

    “不是不是。”康飞赶紧摇手,“大郎哥哥这话说的,我跟二狗子从小那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怎么能瞧不起老张家,我只是觉得大郎哥哥你,你这吆喝起来,比青面兽杨志厉害多了。”

    张大郎眨了眨眼睛,略一琢磨,觉得康飞是在夸自己,当下就说:“青面兽杨志那也是一条好汉,不过我张大郎不比他差……”俨然觉得自己理应是水浒天罡星里面的一员。

    “是是是,可着整个扬州卫,谁不晓得大郎哥哥枪棒功夫是这个……”康飞说着,还比了比大拇指,这个手势古今通用,张大郎听了这话,顿时就得意得紧,正要再吹嘘几句,旁边潘娘子忍不住就在裙子下面伸出脚去,在他脚面上踩了一脚。

    白了自家丈夫一眼,潘娘子看着康飞,脸上带着笑就说:“小相公……”

    康飞赶紧拦住她,“嫂子,我和二狗子从小玩到大,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大郎哥哥和我的哥哥也没两样……”

    潘娘子本身就是一个眼眉挑通的女人,顿时就改口,“既如此,叔叔。”她说着,笑盈盈就取了一个干果在手上,亲自递给康飞,“叔叔若不嫌弃,中午就在家吃个便饭……”

    旁边张大郎忍不住就嘀咕,“我家这没菜的饭,恐怕他吃不惯哩!”话是这么说,到底叫弟弟去街口买一碗肉来。

    康飞这时候赶紧掏出二两银子来,递给旁边的二狗子,“怎么能让大郎哥哥破费,说起来,大郎哥哥结亲,我还没有随礼,这点银子,让二狗子去买些熟食来吃,剩下的就给嫂嫂打根银簪子戴。”

    他这个做派,让张大郎一怔,心说,这小子,怎么一下这么通人情世故了?难道真是遇仙被仙人点化开窍了?

    手上被塞了银子的二狗子这时候抿着唇就笑,转身快步就去了。

    对过潘娘子心里面也欢喜,果然是个财主,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看小叔手上捏着那模样,恐怕还不止,怕有二两三四钱的样子,赶紧亲自煎了一碗茶来,望了望坐在那儿和丈夫随意闲话的康飞,又从腰间抽出汗巾,在茶碗四周揩了一圈,这才盈盈走过去,把茶送给康飞。

    没一会儿,二狗子买了熟食回来,从酒楼借的篮子,里面是一碗炖鸡,一买鸭子,一尾煎鱼,一碗炖的烂烂的肉,正是鸡鸭鱼肉俱全,手上还拎着一小坛的封缸酒,当下张大郎在主位坐了,康飞坐了客位,潘娘子捏着汗巾打横作陪,二狗子就坐在下首。

    康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听张大郎吹牛,没办法,张百户也就杯中之物这点小爱好,一杯封缸酒下肚,就拉不住了。

    后世人吹牛,往往都当自己是地下部长,当地英雄谱娓娓道来,这时代的大明,那也是一样一样的。

    “……要说可着这扬州城,武功最厉害的,肯定是张石洲家的总教头李春生,以前是边军的把总,两把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张大郎三杯酒下肚,就开始点评扬州城的英雄好汉。

十九章 成功的穷鬼

    把总?那不是最底层的小官么?还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康飞心里面想着,嘴上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张大郎就得意,你小子遇仙又怎样?还不是要向我请教?

    当下他就耐心给康飞讲解,“你小子到底不是我军中籍贯,不知道我们军中的规矩,今天哥哥我就给你说道说道这里面的关门过节……”他讲了半天,康飞哦了一声,理解了。

    原来,康飞理解的那个把总,是各个地方自己任命的,不值钱,【选民间稍知兵事者,充为名色】【由抚院差委,或指挥及听用材官,谓之名色】,比如说你是地方上有名的大侠,当地巡抚老爷听过你的名字,然后说,来,你到我这儿当个把总,这种就叫做【名色把总】,算是炮灰里面的精锐,砍首级能领银子,但是,想升官?别想了,你说你是【先登】【首功】【斩首无数】,来,本官代表朝廷赏你一百两银子,什么?你想升官?还想荫庇子孙?哼!你想多了……

    真正的把总,那是要皇帝亲自批示,大明的军制,不管是参将也好,游击也罢,守备也行,最终任命权都掌握在皇帝手上,通过皇帝任命的,就叫做【钦依】,如果说名色把总相当于后世的排长,那么【钦依把总与守备同体,事权颇重,非各营哨名色把总之比】有自己独立的防区,有自己直属的部队,那就是等于是警备区司令了。

    看康飞连连点头,张大郎未免很是得意,端起酒杯滋溜一声,喝了一个满堂尽,然后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摆,“来,给哥哥我满上。”旁边潘娘子忍不住就暗中叹气,唉!丈夫这好酒的毛病终究不像样子,有心踩他一脚,结果踩错了,一脚踩在康飞的脚指头上,康飞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张大郎看康飞一蹦而起,把屁股底下凳子都带翻了,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康飞眼神一扫,对过潘娘子顿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绞手上的汗巾,旁边二狗子眼神一扫,没吱声。

    “哦!有一只大老鼠从拐旮旯跑过去,我最怕这东西了,吓得毛毛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康飞随口一说,还把自己胳膊竖起来,表示自己真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鼻孔出气,张大郎切了一声,“到底娇生惯养,胆气不足,老鼠有甚怕的……”旁边二狗子默不作声,帮大哥倒了满满一杯酒。

    这个封缸酒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曲阿酒,相传连三国时候张飞连喝几碗都醉了,后来本朝洪武爷爷在顾龙山打了胜仗,当地父老送上牛酒,洪武爷爷喝得高兴,就赐名封缸酒,从此成了贡酒,是黄酒里面顶尖儿数得着的,价格也不便宜,张大郎平时还真不敢喝这么贵的酒,也就是今天,二狗子拿了康飞那二两四钱银子,想着哥哥爱喝酒,因此买了一坛。

    张大郎细细咪了一口,只觉得浑身惬意,便不在意老鼠,继续就讲道:“那李春生在一次跟鞑子交战中立下了大功,斩首七十余,按军法,要升指挥同知,还是世袭的那种,结果督帅老爷挑他的刺,说他没有军籍,到底给了四百两银子,就这么打发了,李春生气不过,正好张石洲奉上厚礼,请他做家中总教头,跟随自己南下扬州……”

    康飞皱着眉头,心想我这脚指头不会被踩出甲沟炎吧?

    他以前真在这甲沟炎上面吃了大苦头,有一次打比赛,赛前集训的时候不小心被队友踩到大脚指头了,结果第二天就疼得一拐一拐的,等真正比赛那天,一条腿都要点着地走,一走实在了,就是钻心地疼……要不怎么说十指连心呢?因此,忍不住就瞪了潘娘子一眼。

    潘娘子心里面正忐忑,偷偷抬眼看康飞,正好跟他眼神一撞,看他凤眼圆睁,外面的阳光打天窗上照进来,打在他脸上,能照见他脸上的茸毛,眼睫毛分外地长,一对眼睛十二分好看……忍不住脸上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心里面就道:他这双眼睛,倒是俊得不行。

    要不怎么说,老鸨爱钞小姐爱俏……

    本来潘娘子还说要骗他几个钱花花,这女人骗钱的路数,无非就是后世养备胎的路数,吊着你,让你摸一下手背,但是,开房绝对不行,奴奴不是那样滴人……最后把你钱花完了,再装着凄苦的样子,说不准再流几滴泪,说两句话,哥哥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有缘无份,你但凡纯情一点,便会当真一辈子……

    不过潘娘子这时候和他眼神一撞,心里面未免猫抓心,两条腿忍不住,夹了一夹……脸上格外红了……

    且不说潘娘子心里面闹猫,这边康飞瞪了潘娘子一眼后,听到张大郎说李春生斩首【七十余】忍不住就撇嘴,心里面想,这牛逼吹大发了,砍七十几个人?我这种开挂的也未必砍得动,不过……两把铜鞭?哦!我明白了,这厮肯定是用火器的,说不定就是什么三眼铳五眼铳,排枪打一波,然后拎着家伙上去砍一波,这还差不多。

    张大郎解释的这个路数,康飞听了,囫囵吞枣,大概理解了,为什么明代中后期产生了大量的武术家,你要互相吹捧起来,那巡抚老爷、督师老爷们听了你的名字,自然点了你进军营,吃这碗刀口舔血的茶饭,听着好像不靠谱,问题是,这恐怕是练武的相对比较容易出人头地的一个路数了……真说起来,四百两银子也不少,西门大官人在狮子大街买上下两层临街的店面房子,也不过一百二十两。

    至于考武举人,别逗了,武举考试,一要考骑马,二要考射箭,三要考策论,这三点集合起来,注定了跟底层老百姓无缘,别的不说只说考策论,你要读书识字,可你既然读书识字了,何不去考文进士呢?就算一辈子没考中,做个拿五十年廪膳生员的蒲松龄大大,也不错啊!

    武举这个路数,基本上也就是张大郎这种身份,军卫出身,换后世说法,大院子弟……不错,张大郎现在是精穷的,还欠一屁股债,问题是,他就算是精穷,不也娶了一个漂亮的马马,祖传的宝刀也有一口,租赁来的房子也还住着,他要敢喊委屈,来,老百姓精穷的,你看看去,还想娶漂亮马马?别做你的春秋大头梦了,能几个人凑个十文钱,找了最不值钱的表子,让人家掀起衣裳,你们几个看着撸,这都算是比较成功的精穷人士。

    康飞大概理解了一翻,这时候忍不住就插嘴说了一句,“大郎哥哥枪棒了得,为甚不去考个武举?”

二十章 奴帮叔叔煎个茶

    张大郎到底没有真正把康飞当做客人,这时候撕了一个鸡腿在手上吃,一边吃一边就说:“为甚不考个武举?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袭了家里面这个百户,已经要卖祖宅,这还是因为我这儿是扬州卫,我只是个百户官,只需要去南京兵部衙门上下打点一翻,考武举?嗤……”

    他鼻腔出气,切了一声,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含含糊糊就说:“那是要去北京兵部衙门上下打点的,我又不是你老丈人凤指挥家里面,富得流油……日后你小舅子袭职,说不准,还要你这个姐夫陪伴哩!”

    康飞啊地一声,脸上顿时就红了,“这事……大郎哥哥怎么知道?”他心说我也是刚从老娘那里知道的。

    “你说话多新鲜啊?”张大郎乜着眼,“扬州城拢共才多大?何况你家结亲的,那是我们扬州卫指挥佥事,哥哥我的上官……”

    广义上的扬州城,有百万人口,但狭义上的扬州城可就小多了,看看后世扬州东关街就知道了,全长也就1122米,穿城而过,也就是说,扬州城,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大。

    这里面有多种因素,从国家层面说,汉唐以降,朝廷是下意识削弱南方兵力的,道理很简单,你又有钱,你又能打,你还想修坚固的城池,你想干什么?做陈友谅么?谋朝篡位么?

    万历年的时候,苏州府因为倭寇,想扩建一下城池,结果折子上了上去,皇帝还没开口,已经有阁老发话了,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就是乱搞,扩建城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么?知道要征发多少徭役么?不知道体恤民间疾苦,你们都是当的什么官?王八蛋……

    苏州知府或许很委屈,苏州有钱的很,扩建城池保护百姓,花这点小钱怎么了?我乐意。但是,当苏州知府,当内阁阁老,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了,哪怕这个阁老本身就是苏州人。

    关键在哪里?关键就在这里了,所以说,别人说什么,你要仔细分析,字面上的意思,可未必是真正的意思。

    至于倭寇,倭寇来了才抢几个钱?杀几个人?顶多,免今年钱粮就是了,反正是纸笔公文,嘴巴一张,惠而不费的事情,因为苏州府欠着朝廷大笔的钱粮……你欠我十万块钱,今年的钱就免了,记住啊,你还欠我九万九千……

    大明后期为什么完蛋?不就是因为北方精穷,南方不愿意掏钱么!

    但是,城池小,是不是人就少?不是的,山东临清才一个县,那也是百万人口呢!

    像扬州城下,从城墙开始往外面延伸,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全是街巷房子,类似于扶桑国的所谓城下町,这时候,城池里面的百姓,自然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你瞧,我是城里面的,街上人,你们是城外的,乡下人。城里面上街买东西叫做【上街】,城外面上街买东西,叫做【上扬州】,连语言,城里面叫做【街上话】,城外面,就叫【乡下话】,这区区一道城墙,俨然就割裂成两个文化。

    张百户就是街上人,扬州城里面的消息,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还能不知道么?也就是康飞,以前是个愣种二甩子,不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当然,这也是因为四娘娘保护得太过的缘故。

    “说起来。”张百户继续吃着鸡腿,“等凤二小姐真过门那一天,我还得狠出一笔银子……”

    或许是想到要大出血,张百户说道这儿未免脸上有点抽搐,咬鸡腿都有些恶狠狠的。

    康飞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就笑着说,“大郎哥哥,那照你这么说,以后我就是凤家的姑爷,也算是你的半个顶头上司了,怎么不见大郎哥哥你奉承我一下……”

    张大郎咦了一声,“你这小子,倒是奇怪,我就算是要去上官家里面站衙,那也是去凤家,又不是去你老戴家,我为甚要奉承你?”

    后世康南海有一句话,说我国古代在承平时候的兵,只是挂着兵的名目,用来给上官以壮观瞻,而不是用来打仗的……这句话最是妥帖。

    “那我就不能吹枕头风么?”康飞笑嘻嘻说,“然后让老婆给老丈人递小话,打张百户的板子……”

    张百户忍不住嘘了一声,“你这脸皮倒是厚……”说话间,其实根本也没当一回事,到底,康飞和他家二狗子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这种玩笑话自然不会当真。

    这边康飞也笑着给他斟酒,陪他喝了一个照杯,放下杯子就心说,韩寒我都喊他老丈人,脸皮什么的,后世不讲究这个啦!

    这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俱欢,城里都有午睡的习惯,张大郎吃了酒,格外想睡,对康飞说了一句你自便,就踉跄着到里面屋子,倒头就睡,还没两下,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那边潘娘子喊着小叔子抬桌子,康飞赶紧接了一句,我来我来,走到潘娘子身边搭手,帮着抬开桌子,潘娘子脸面一红,“那奴帮戴家叔叔煎个茶吃……”

    康飞一边抬桌子一边头也不回就说:“嫂嫂不忙,我和二狗子一会儿出去玩玩。”潘娘子只做未闻,依旧往灶上走,只是走动间两腿夹得古怪。

    坐到灶后,潘娘子拿塘灰里面未熄的木柴点了几根干稻草引燃,又塞了几根木柴进去,然后任由里面哔哩哔哩地烧着,火势映得脸上红通通的……

    等她煎好了茶,端到堂屋,刚才吃饭的桌子已经放在了长条供桌的下面,桌子上面放着一盘香圆,一盘佛手,香炉里面燃了半截香,香烟渺渺,康飞和她小叔子都已经不在……她叹一口气,把茶放在桌子上,在旁边几凳上坐下,一手托着腮,怔怔发呆。

    这时候里面张大郎睡了刻把钟,醒了,走出来看见娘子把手撑在桌子上发呆,手旁边一盏茶,走过去端起来,喝了一口,将将好,温温的,当下一口饮尽,放下茶盏就说:“娘子这般贤惠,我张大郎前世敲穿也不知道多少木鱼……”

    外面康飞和张二扣正在街上闲逛,买了两个糖葫芦在手上吃,二狗子吃了三四颗山楂后,犹豫着就说:“康飞哥哥,我家太逼仄,以后,还是我去你家找你玩吧!”

二十一章 我可是正经直男

    康飞以为二狗子说这话,是因为怕自己瞧不起他没钱,看他说话略犹豫的样子,心里面叹气,这孩子生错时代了啊!要是在五百年后,就凭借这张脸,混血清俊,妥妥走在大街上要被星探挖掘去做偶像派,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为他着迷,可惜了,生在大明朝军户人家,上头还有哥哥,只能当个军余……

    当下他就拍拍二狗子肩膀,故意睁大眼睛做生气状,“二狗子,我们是什么交情?一起尿尿和烂泥的交情,你要是个姑娘,我们就可以称作【青梅竹马】……放心啦!你哥哥嫂嫂不管你,康飞哥哥我以后养你,还给你找个姑苏女做马马,你看可好啊!”

    他说着,伸手搂住二狗子的肩膀,“走,到苏唱街听书去,然后洗澡,吃下午……”

    这苏唱街上,评弹、说书、唱戏、洗澡、茶楼各种享乐,比比皆是,更是江南梨园总局的所在,你说你家戏班子牛逼,人家就问你,有没有在扬州苏唱街唱过戏?有,那你就是真牛逼,没有,对不起,哪怕你是阁老家的戏班子,大家也不认可……是整个江南顶儿尖儿的风流所在。

    两人跑到苏唱街听了一段三国,然后混堂子洗了一把澡,叫个搓澡的把身上泥垢狠狠搓了,又叫了松子烧麦,鲜肉锅贴,擦酥饼,盐水鹅……老滋老味,躺在那儿一边吃下午茶一边让修脚师傅给修脚,一直泡到天色擦黑,神清气爽,去梨园总局听戏。

    大明嘉靖年的时候,不管是卖盐的还是唱戏的,还是老西们占据上风,徽州侉子略逊,西商里面张石洲是鼎鼎大名,其次才轮到徽商里的万雪斋,西班里面,要数邵玉亭的玉亭春最响亮,其次便数徽班的郑魁官、葛来官、汪琪官的【三官庆】,这两家戏班子是顶顶有名的,当然,不管是西班,还是徽班,唱的都是南戏,这也是为什么苏唱街叫做苏唱街的缘故。

    康飞跟二狗子进了梨园总局,刚点了两杯茶,还没来得及摆谱儿,结果碰上了他老子戴春林,戴春林和几个学里面的同学正和张石洲闲坐吃茶,从楼上一眼就瞧见儿子拽着他那个从小一起尿尿和烂泥的朋友二狗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戴春林是打心眼里面不喜欢儿子跟二狗子一起玩的,哪怕以前儿子有点傻,可他老戴家好歹也是廪膳生员,二狗子家却是个赤佬……哪怕已经给康飞定了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家的女儿亲事,这不代表四爷就看得起赤佬。

    这个文贵武贱的传统,其实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从洪武爷爷开国,到嘉靖十年的时候,整个大明的军功贵族人数大概超过了十万,而进士的数量大约一万多,举人、廪膳生员大约两万多,还有吏员三万多……光看这个比例,就能看出来为什么武人不值钱了,数量多,当然不值钱。

    一开始,四爷是认为儿子要强爷胜祖的,那么,学霸怎么能跟学渣玩呢?后来发现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未免就要迁怒,我儿子是被学渣给带歪了……但是小孩子玩耍是不考虑这些的,大人越是拦着,小孩子越是要在一起玩,等后来康飞进入发育期,四爷发现儿子连普通货色都不是,动不动拎着拳头就要揍人,心气也就下去了,算了算了,张家的小儿子到底还算老实……

    可是,现如今今非昔比,四爷他的儿子遇仙了,遇仙了啊!

    当年老张家的女人郭氏不正经,和扬州卫指挥使张恭滚了床单,在扬州城成了笑柄,人称【二张裹一锅】,本来,老张是个老实人,可没想到,蔫人出豹子,有一天老张吃了酒,把指挥使张恭和自己老婆的脑袋全部割了,闹得连南京兵部都派人来,最后,指挥佥事凤家成了最大的赢家,以指挥佥事代行指挥使事,指挥使张家当初也是跟随海西侯爷纳哈出的嫡系,传到这一代整整五代了,指挥使张家成了平民张家。

    老张杀上官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不能容忍,但杀奸夫**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是属于被赞赏的行为,纯洁民间风气嘛!故此兵部老爷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奖不罚,百户张家还是百户张家。

    读书人家,出去吹牛逼,讲究的是【我家数代没有犯罪的男人,没有改嫁的女人】,张百户家这种情况,但凡是个正经读书人家,谁肯跟他家往来?

    张大郎为什么不大跟康飞亲近?说到底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这事儿到底过去许多年了,加上指挥佥事凤家到底因为张百户的事情受益,故此私下对卫所兵发过话,谁也不准再提张家的事情,这才慢慢淡化了。

    可淡化了不代表四爷不记得啊!

    当下四爷脸色涨红,把茶盏往桌子上面一拍,砰一声,把张石洲和几个学里面同学都吓了一跳,张石洲正要说话,这时候四爷腾一下站起身来,冲着楼下喊道:“戴康飞,你这个小畜生还不给我滚上来!”

    张石洲和几个秀才齐齐往楼下看去,心里面都哦了一声,这是春林家那个遇仙的儿子了。

    康飞被他老子一声吼吓了一跳,旁边二狗子浑身一抖,颤声道:“康飞哥哥,要不,我先回去吧!”

    他这么一说,康飞转头看了他一眼,“怕什么?我老子他又不吃人,再说了,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秀才,咱们两个还打不过他么?”

    二狗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逗笑了,可随后赶紧把笑容敛了,老老实实跟在康飞屁股后面,这也算是一种生存智慧吧!

    这时候康飞拉着二狗子上楼,走到戴春林他们桌前,大大咧咧喊了一声,“老爸!”然后冲周围几个也喊了一声,“诸位叔太爷。”

    这张石洲一张国字脸,除了眉毛稍微浓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五十多岁老头子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不显眼的道袍,完全看不出这是两京十三省最顶尖的大财主。

    戴春林这时候看儿子还拉着二狗子的手,再看二狗子,唇红齿白,有七八分像当年的郭氏,一时间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小畜生,好的不学,小小年纪,倒学会玩相公了……”

    康飞先是一愣,玩相公?什么意思?随后顿时反应过来,当下一蹦三尺高,“老头,你不要瞎说八道,我可是正经的直男。”

二十二章 一拳超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座的都是戴春林的同学,可同学就没有竞争了么?虽然平时大家不说,心里面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大家都是傍着张石洲这个大财主吃饭的,春林你为什么总是高人一等呢?石翁为什么也总是高看春林一眼呢?

    道理大家也晓得,无非就是老戴家祖坟葬的好,春林娶了一个好马马,吃了一手好软饭……这个,羡慕不来,但是呢!我说两句犯嫌话难道还不行么?同学怎么了?牙齿和舌头还打个架呢!

    因此旁边有个三十岁模样穿绸色儒衫的秀才就说了,“春林兄,这分桃断袖的事情,是风雅事,怎么就如你说的这么不堪了?”说着,还转头看了康飞一眼,“侄少爷,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啊!”

    康飞被这家伙给气着了,你这是给我扣屎盆子啊?当下毫不客气就说:“老先生你不要以己度人,这搅粪坑的事情我是没做过,看你老人家面色焦黄,想是搅粪坑搅多了,被大粪薰着了……”

    说话的这位恰好姓焦,被康飞一句话顶得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位愣了一下,随后,张石洲哈哈大笑,“搅粪坑?哈哈,搅粪坑……”

    财主一说话,旁边自然就有人捧场,看着姓焦的秀才就说,“焦兄,你的名字中间何不加个断袖分桃的分字!哈哈!”

    姓焦的秀才名垦,老父亲是扬州本地的花农,因为听心学大儒王艮讲学,回家后恰好儿子生下来,觉得这是个吉兆,第二天跪求王艮给儿子起个名字。

    当今之世,心学是显学,心学大佬们最喜欢的就是讲学,贩夫走卒,里巷妇人,来者不拒,也算是有教无类了,王艮用自己的艮字下面加个土赐予焦花农,把焦华农欢喜得不行,这孩子后来果然就读书颇有成,做了府学廪膳生员。

    这焦恳中间加个分字,岂不就是谐音搅粪坑么?

    焦秀才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随后一白,再然后,脸色一黑,真是又羞又恼。

    这断袖分桃的事情,不管是当代还是五百年后,终究不是普通人玩的,本来嘛!断袖分桃的典故怎么来的?那讲的是皇帝和他的好基友,后世断袖分桃最流行的圈子是什么圈子?是时尚圈,这个圈子里面都是一些女人玩到想吐,然后换口味,普通人就不要想了,先考虑娶马马的事情吧!

    这焦秀才就是属于底层爬上来的,你跟他讲断袖分桃,那的确是侮辱,要是换一些簪缨世家,人家说不定沾沾自喜,还要说一句,你看爷们多会玩……

    紧紧一捏手上的折扇,焦秀才想发火,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嘴皮子打颤……康飞那是肯饶人的么?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笑嘻嘻来了一句,“这位叔太爷,你这脸色怎么越发黄了?不会是粪毒上头了吧?”说着,伸手在怀里面掏了掏,掏出一锭银子,看了看,把银子又塞回去,再掏了掏,摸出十数枚铜钱,数出十枚来,走过去往桌子上面一拍。

    这时候张石洲就打趣,“怎么?这钱是给人叩石(焦垦,字叩石。叩石垦壤——《列子·汤问》)买绿豆汤去火的么?”

    他是大财主,养着一帮清客,不就是图个乐呵的么!打趣一句,自然不打紧的,想来焦垦焦叩石也不敢跟自己的财东翻脸。

    大财主开玩笑了,旁边几个自然就要凑趣,“败火还是要去买几丸黄连上清丸才好,主风热上攻导致的大便秘结……”

    一个又说,“叩石兄又不是大便秘结,他是搅大便……不如吃几丸牛黄清心丸。”

    戴春林听了,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个就有点恶毒了,牛黄清心丸主治痰涎壅盛、神志混乱、惊风抽搐、羊角风……这不是好话,看了一眼焦秀才,正要说话,结果这时候康飞又说了一番话。

    康飞说,“我这钱是给他去城外面窑子找表子的……”

    这窑子,是最等而下之的地方,一般就是破落户弄几个丐女,也不穿衣服,就养在破烂屋子里面,墙上挖一个窟窿,你在外面看了,然后给十个钱,就可以进去乐呵一下,十个钱,也就是在校场吃一碗牛肉汤的价格。

    他这么一说,张石洲就好奇了,“这是什么意思?”

    张石洲作为一个大财主,还真没有逛过窑子,甚至也没见过,周围秀才们也都面面相觑不懂其中道理了,艺术来源于生活嘛!这些秀才跟张石洲混,往来的都是小东门十二金花这种层次的表子,十个钱一次的,还真是没有经验。

    这时候旁边一桌一个家伙这时候说了,“东主,俄倒是去过,十个钱一次。”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其实,也不差,有个女人我光顾过好几回,她说她叫钱氏,二十年前在苏唱街上也红过一阵子,后来年纪大了,被赶了出来……”

    大明朝士大夫们很变态,十六岁都算老了,这个风气衍生到民间,顶多,干到二十多三十岁,肯定也算是老了,既然是被青楼赶出来的,恐怕得三十多……

    一个秀才就说,“这么一算,岂不是要有五十岁了?”

    康飞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老婢败火。”

    噗嗤一声,旁边一个家伙刚吃进嘴巴里面的茶全部喷了出来,把站起来说话的那家伙喷得满头满脸的。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张石洲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春林,春林,你这儿子……到底是遇仙的,连讲个笑话都叫人如此捧腹……哈哈……哈哈……不行了,老夫笑得肚子疼……”

    戴春林脸色铁青,自己家儿子居然说这么粗鲁的话,他真是有心给儿子一个大嘴巴子,不过,这么多人,脸上须不好看……心里面就打定主意,晚上回去,给这小兔崽子好看。

    焦秀才气急败坏,“你晓得这么清楚,想来是经常去了,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好年纪老大这一口……”

    这话里面陷阱很深,康飞不假思索,上去就给焦秀才一个大嘴巴子,这一巴掌很重,直接就把焦秀才抽翻在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二十三章 怜子如何不丈夫

    康飞这一巴掌五指并拢成窝窝状,有效击打造成空气冲击,震荡耳膜导致小脑失去平衡,是个非常有效的小技巧。

    这焦叩石被一巴掌抽翻在地上,戴春林到底和他是学里面的同学,忍不住,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就说道:“小兔崽子你还反了天了?还不快给我森,家去慢慢收拾你……”

    四爷让康飞滚回家,虽说是怒骂,其实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儿子打了人,总是要老子出来洗地揩屁股,该送医院送医院,该赔钱的赔钱,古今莫不如是啊!

    张石洲和旁边几个儒衫朋友这时候也免不得诧异,因为康飞也没表现出什么【膀大腰圆】的症状,怎么一巴掌就把人打晕过去了呢?要是边军里面的好汉,比如旁边一桌坐着的,脸色沉稳的那一位,扬州百万众,头一条好汉就要数他,当年的边军把总,现在的护院教头,李春生。

    这时候,旁边一桌上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就站了起来,甫一站立,顿时让人压迫感大生。

    说三国,说隋唐的先生们,说道某某好汉,肯定要用【身长八尺,膀阔三停】来形容,站起来这位,俨然就是如此,身长八尺,膀阔三停,往那儿一站,都不消说话,旁人看了就要赞一声,好一条汉子。

    这位李春生李爷站起来,拨开众人,走到了张石洲这桌跟前,弯腰低头就去看被打翻在地上的焦秀才,伸手在焦秀才人中掐了两下,看对方没反应,忍不住就一皱眉头,随着他的动作,旁边一桌有的就站到了张石洲的身后,有两个就站在桌前,挡在康飞跟前。

    而戴春林看见这位李爷走过来,脚下恨恨一跺脚,又瞪了康飞一眼,“你还不快森?”他是见过李春生把那上百斤的石锁抡来抡去,既如此,他儿子康飞到人家手上,岂不是就跟一个石锁一般么?心里面自然着急,老戴家四代单传,他戴春林可就这一个儿子。

    康飞却是不怕,瞪了一眼走到跟前的两个汉字,把二狗子又往身后拨了拨,大声就说:“老头你不晓得,这王八蛋,刚才讲话有语言陷阱,我要不弄死他我都不能姓戴……”

    语言陷阱?

    这个词有点新鲜,但是,从字面不难理解,众人这时候仔细一琢磨刚才焦叩石的说话,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大家都不傻,尤其在座的读书人,焦叩石说人家【好年纪老的】,一时间想不明白,仔细想想还不明白么?

    古人或许不懂【恋母情结】这个现代心理学名词,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们屁都不懂……举个栗子。

    《红楼梦》里面贾政打贾宝玉,在红楼里面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贾宝玉为什么挨打?不就是因为被污蔑【强女干金钏儿未遂】么?这在古代,有个专门的词汇,叫做【淫辱母婢】,因为金钏儿是宝玉的老娘王夫人的婢女,从法理上来讲,是贾政的女人,宝玉去调戏金钏儿,从根本上就颠覆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观,是**。

    再举个栗子。

    历史上万历皇帝去慈宁宫给他老娘李太后请安,一时兴起,宠幸了当时还在慈宁宫做宫女的王恭妃,按照道理,皇帝宠幸女人,事后要赏赐一件东西作为凭证,文书房的太监也要记录发生关系的时间和赏赐的东西作为将来的凭证,但是,万历事后还没来得及抽烟就后悔了,连东西都没有赏赐,后来王恭妃肚子大了遮掩不住,被李太后发觉,又去翻看了皇帝的【起居录】才发现,万历这时候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后来王恭妃的儿子也就是光宗皇帝,郑贵妃的儿子也就是福王,万历因为立光宗还是福王,跟朝臣们吵了几十年,心里面肯定是大骂这些朝臣,你们这些王八蛋……

    你是皇帝怎么了?你既然做了,我就让你把这个淫辱母婢的屎盆子在头上一直顶着……后世键盘侠要是穿越,水准跟古代的大臣差不多,都是死死咬住一点不放松。

    康飞反应快,一巴掌把焦秀才这王八蛋抽晕了,不然不知道这厮嘴巴里面喷出什么粪来。

    这时候四爷戴春林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也恼得很,我们家康飞还是个孩子呢!焦叩石你这个小婢养的……不过,他终究是担心,那李春生可是阵斩七十几颗首级的大狠人,怕儿子吃亏,当下就说,“不管怎么说,你这小兔崽子,不识礼数,搅乱了长辈们看戏,还不快给石翁道歉,完了速速家去。”

    张石洲虽然是靠官商勾结做的两京十三省最顶尖的大财主,但到底不是蠢人,脑袋瓜子转得还是很快的,脸上微笑,心里面到底还是想,春林虽然为人方正,却也有怜子之心。

    戴春林作为张石洲最看重的文人,平时自然有一大票人恨他:我得罪不起张石洲,我还得罪不起你戴春林?

    这时候从楼梯下面就有人冷笑了一声,“都说戴春林是扬州府数得着的读书人,依我看来,这扬州府也没人了,拿这种人来充数……”说话间,摇着折扇,腆着肚子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票篾片。

    身后有人就凑趣,“石翁说的极是,可不就是滥竽充数么!”谄媚的嘴脸溢于言表。

    张石洲顿时脸色一沉,“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万兄。”

    来的这人叫万石斋,是徽商大财主万雪斋的弟弟,在扬州城,但凡说【石翁】,指的都是西商之首张石洲,【雪翁】指的是徽商之首万雪斋,这万石斋就极为不甘心,凭什么?石翁就是你而不是我。

    这厮也不想想,衙门里面的二老爷都叫做【摇头老爷】,凭什么,你万家的二老板就敢跟西商之首张石洲抢这个【石翁】的名头。

    万石斋冲张石洲拱了拱手,脸上皮笑肉不笑,“张兄请了,今儿个是我们徽州【三官庆】班的郑魁官在总局唱【刺虎】,我万石斋怎么能不捧场呢!”说着,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戴康飞,却不跟康飞说话,直接就问戴春林,“春林,这就是你家那个遇仙的傻儿子?我看这遇仙一事,也没让他不傻嘛!倒是春林你……”

    他说着,摇了摇手上的折扇,带着惋惜的嘴脸就说:“我年长你十几岁,拿个大,劝你一句,养儿子不是这么养的,俗话说,贱养儿,贵养女,怜惜儿子,不是你这么个怜惜法。”

    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曳撒,上面还绣着蟒的老东西大言不惭批评自家老子,康飞自然不能忍了,顿时上前一步,大声就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说着,康飞眯着眼睛,捏起拳头竖在眼前,“你这样的老东西,屁都不懂一个,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哼哼!”

二十四章 古武?呵呵!

    康飞这话一说,把万石斋气得嘴都歪了,食中二指一并,端着一个官指,指着康飞,“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哆嗦得不成个样子。

    看老头这模样,康飞就把嘴巴一撇,“你这位老人家怕不是发羊角风了罢!”一句话格外顶得万石斋气喘不上来,一时间,眼睛翻白,身后几个篾片慌里慌张的,要他们打双陆打叶子牌就厉害,但医术么,要是医术灵光,早就打个儒医的招牌骗银子了,何必去呵万家二老爷的卵子。

    倒是有个年纪不大的家伙从后面挤上来,一把就抓住万石斋的手腕,伸手狠狠在他虎口合谷穴上揉了数下,一边揉一边拍他后背,“二老爷,二老爷……”

    合谷穴回阳醒脑,万石斋被他这么一按,顿时长长吸了一口气,眼睛也亮了,脑中也清新起来,顿时就看清楚对过那张年轻讨厌的脸蛋,当下脑子一抽,“三儿,与我打他,打死打伤都算老爷的……”

    这年轻人是万家的家生子,跟万家的护院教头段天涯学得一手好枪棒,与跌打损伤也很在行,是万二老爷身边得用的,这家生奴才第一条,要忠心,在万三儿心中,这个【二老爷】可不是衙门里头的摇头二老爷,他喊二老爷只是因为二老爷行二,在心里面,却是实实在在是自己的老爷,老爷让打,自然上去就打。

    他这边刚一抬手,对面康飞冷笑了一下,膝盖一抬,就是一招极真巴西蹴,学术读法【変責廻し蹴り】,这一招实际上早在李小龙格斗时代就出现过,但发扬光大还是极真空手道松井派的巴西分部,从此成为标杆性技术动作,擅长此技的巴西选手费托萨甚至被送上【鞭腿王】【圆月弯刀】等诸多美号,由此可见,技术,是发展的,人,都是强爷胜祖的,如果武功都是老祖宗厉害,那完蛋了,岂不是黄狼下獯子——一代不如一代?人类早退化到元谋人去了。

    什么?你说古武?呵呵!稻富流铁炮术也是古武┓(′?`)┏它敢跟ak比一比么?

    被一脚踢到脖子的万三儿就好像是一颗被斧头伐倒的树木一样,直挺挺就倒了下去,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震得周围几张桌子一跳,上面杯盏盘碗叮当作响。

    把腿一收,康飞甚至还在靴子边上假模假式掸了掸灰尘,看着周围吃惊的眼神,实际上心里面暗爽。

    旁边那张石洲格外吃惊,别看他是首富,但实际上这厮功夫不低,盖因为西商都是持剑行商,西商子弟练拳,那是一个传统,在扬州府的抗倭史上,西商盐业总会一次性拉出五百【擅射骁勇者】组成商兵,硬是把打败了扬州卫泰州卫的倭寇都给扛住了,当地还专门为此事立了碑,由此可见西商骁勇。

    张石洲是典型的西商,自小那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名师也拜过几个,连武当山上的【提点玉虚宫】老爷也拜过的。

    当年永乐皇帝认为自己当皇帝是武当真武大帝庇佑,发三十万人大修武当山,然后下旨【着道录司行文书,去浙江、湖广、山西、河南、陕西这几处,取有道行至诚的来用,钦此!】

    武当山的主宫玉虚宫,规模规制都和北京紫禁城相仿佛,当今天子嘉靖是个崇道的,格外又花了大力气扩建,有堂、祠、庙、坛数千间之多,时人赞之为【玉虚仿佛秦阿房】,这武当山的提点玉虚宫老爷,就是江湖上俗称的武当派掌教了。

    张石洲年轻时候也曾经在武当山上拜师学艺,武当山的绝学【沾衣十八跌】也是练过的,看到康飞这一腿,忍不住,就咦了一声:这不是我武当的绝学么?

    他想起当初学这沾衣十八跌,教习的道爷讲这一招【老娘晒衣】,说诀窍是【手腿如棉腰如铁,顺步送臀催梢节】,这个劲,就是老娘们晒衣服,双手一甩,湿漉漉的衣裳【啪】一声……所以这招叫做老娘晒衣。

    当然,这一招极为讲究腰腿功夫,他如今富贵日子过久了,早使不出来,但是,当初教习的道爷讲述的那番话,却从不曾忘记过,因为能学到【沾衣十八跌】的,都是武当山杰出的弟子,他张石洲从来都是以自己是武当杰出弟子为傲的。

    看到康飞使出武当的绝学,张石洲自然就要上心,咦了一声,脸色都微微沉了下来。

    这年月,偷师学艺,是要出人命的,你不是我武当的弟子,你怎么会我武当的功夫?还是请你把我武当的功夫还回来吧!怎么还?当然是把命留下……

    他就对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李春生招了招手,李春生俯下身去,他低声就说:“你让人把万石斋手底下几个人先弄到一边去,春林他这个儿子,刚才好像用的是我武当的沾衣十八跌……”说着,就有些咂嘴,他素来爱惜戴春林的才华,虽然身边都是清客,但他的确是视戴春林为友的,这事儿,涉及到戴春林的儿子,未免就有些不好办。

    李春生听了老爷的话,这时候也微微皱眉,抬眼看了一眼犹自因为儿子而目瞪口呆的戴春林,压低嗓音就说:“东翁,刚才春林的儿子一巴掌抽翻了焦秀才,那一下子,好像也是有个讲究的……”

    他说着,略一沉吟,继续就说道:“要说一拳把人打晕,倒也不稀奇,但是,一巴掌把人抽晕过去,就我知道的,好像只有……”他说着,声音更低,就说了两个字,“罗教。”

    听到罗教这个词,即便作为扬州府首富,张石洲未免也皱起了眉头,一时间,牙花子都有些疼。

    这罗教自然就是【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那个教了,作为秘密结社教派,她既不是历史上最大的,也不是历史上最早的,但绝对是历史上影响最深远的。

    像是扬州府,作为漕运最枢纽的城市,又是漕帮总坛所在,烧香信无生老母的可是比比皆是。

二十五章 婢歪怪马漏

    漕运,让扬州府崛起,漕运的衰败,也让扬州府彻底衰败,如果说扬州府的人和盐息息相关的话,那么,漕运,直接就是扬州府的大动脉,后世没有了漕运的扬州府也确实彻底凉凉,无可奈何地看着华亭开埠,取代扬州的地位成了金钱之都,魔都,称呼扬州之外的人都是【侉子】的扬州人,看着魔都人称呼魔都之外的人为【巴子】,心理状态,大约也就是那一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

    总之,中国古代,这盐漕二字,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这漕帮号称百万众,当然,百万肯定是吹的,大约也就和三国里面的曹操百万大军一个概念。

    可即便是吹的,那也挺叫人忌惮的。像是张石洲,格外忌惮漕帮,为什么?他是首富,漕帮是泥腿子,正所谓,珠玉不与瓦片碰……

    心里面叹了一口气,他看看戴春林,再看看康飞,当下就说:“好歹帮着遮掩一下,你提点一句。”

    李春生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冲着万石斋一笑,半是强迫半是邀请,把万石斋和几个篾片相公安排在旁边一桌。万石斋不服气,一边骂万三儿是个废物点心,一边犹自说要康飞好看,李春生忍不住就低声笑,“万二爷,这是扬州府,当今大明天下首善之地,万二爷难不成还准备在扬州城里面带着人去灭了戴家的满门不成?”

    万石斋顿时就哑然。

    这种事情,他倒不是说不想干,问题是,他没胆子那么干,扬州城本就不大,衙门一个接一个,盐商住宅也是一个接一个,这种地方,可能发生灭门惨案么?这就好比后世魔都,治安历年都是顶好的。

    反倒是京都,勋贵多,打死个把人也不稀奇。

    大明朝是著名的皇权不下县,换一个角度看,也就是说,在县城里面皇权还是管用的。

    他万二爷再狠,在扬州府这种全国首善之地灭一户人家满门?给他八颗豹子胆,他也不敢……想到这儿,万二爷忍不住恨恨,因此上,格外就痛恨万三儿。

    什么?为什么痛恨万三儿?自然是因为这奴才不给力,不能替主子分忧。

    至于去打官司,算了,万二爷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在梨园总局被一个小把戏打了脸,肯定会传出去,不过,万二爷脸皮老一老,拒不承认,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但是打官司的话,岂不是有衙门背书,证明万二爷被一个小把戏给打脸了么?

    所以官司是万万打不得的。

    脸上神情转换,万二爷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愣是没有法子出了这一口恶气,可脸面上挂不住,当下就恶狠狠说道:“希望那小子不要出城……”这时候万二爷身边的篾片相公纷纷就出馊主意,“对对,可以被躲猫猫……被落水……”

    奉承了万二爷几句,万石斋到底是个商人,不要脸是必备的技能,这时候居然硬生生把刚才的事情给忍了下去。

    这时候这边纠纷惊动了梨园总局的管事,上楼来赔礼,万石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旁边不远处被老子戴春林拉住的康飞其实一直在偷眼瞧着,看到万石斋能伸能缩,忍不住就皱眉头。

    他直接在心里面呼唤胖迪,“胖迪,碰上能伸能缩的怎么办?”

    胖迪那边略一犹豫,“……宿主,你太下流了……”

    康飞顿时大怒,“靠!你一个机器姬,思想怎么这么肮脏?”这脑电波交流就是快,须臾间,胖迪就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忍不住就要自我批评,觉得自打和康飞一起到了这个时空段,就被康飞给带歪了,中央处理器被塞进了大段大段的无效信息和冗余……

    胖迪这么一想,康飞自然是知道的,忍不住就一撇嘴,“婢歪怪马漏(自己琢磨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梗子街上,康飞他老娘正在跟胖迪说话,觉得这个媳妇到底是吕祖亲自点的,漂亮是不用说的,关键是妥帖,处处尊敬着她这个婆婆,原本还有些忌惮她是神仙,怕不好伺候,结果这一整天相处下来,简直就跟多了一个女儿一样,贴心小棉袄,熨帖得紧,让人心里面热乎乎的。

    她忍不住就拉着胖迪的手,脸上欢喜,喊胖迪更是一口一个乖乖,“乖乖啊,你就如我亲生女儿一般,娘知道委屈你了,也不知道康飞那臭小子怎么有这般造化?以后康飞若欺负你,你只管跟娘说……”

    正说话间,突然手上一麻,浑身就好像被一支重锤敲了一下,咕咚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随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头发烧焦味道。

    胖迪眼瞳里面一绿,呆了半晌,还是外面知书走进来,看见自家小姐坐在地上头发冒烟,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赶紧去把四娘娘拽了起来,四娘娘犹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看见胖迪呆立当场,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拽她,又是知书觉得不妥,一把抱住四娘娘,“小姐莫动,奴看胖迪有些不对……”

    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知书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胖迪是神仙,都说神仙居于九天之上,刚才莫不是……漏雷了?”

    这时候梨园总局这边,康飞还不知道胖迪出了事,撇着嘴巴就看李春生从万石斋那边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万三儿,就对康飞他老子说道:“春林兄,不如坐下来说话。”

    戴春林拽着康飞训他,正低声说着康飞的不是,可是看康飞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忍不住又想揍他一顿,可再想想,恐怕还揍不动儿子,这时候李春生走过来说话,他顺势就坐了下来,恨恨就道:“这小畜生,依仗着遇仙……我是管不得他了。”

    张石洲听了,未免一笑,“春林,看不出来,你也护头(护短)得紧,怪不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咀嚼了两遍,看着旁边康飞就说:“到底是遇仙了,这诗做得好。”

    康飞先嬉皮笑脸对自己老爸说:“爸,你骂我小畜生,那你岂不是……”把四爷气得脸红脖子粗,康飞赶紧给他拍背,还继续拍他马屁,“至于你老人家说管不得,这也不见得,孝经上头不是说,【小杖受大杖走】,你老人家还是可以揍一揍你儿子我的……”

    四爷顿时一阵咳嗽,被他嬉皮笑脸弄得真真是哭笑不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活德行……怎么还不给石翁见礼?”戴春林这时候也坦然了,儿子以前二百五的时候吃官司赔银子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如今怎么说儿子也算是长进了,打人怎么了?不就是赔点银子么?

    康飞这时候才给张石洲作揖,“小子见过石翁……石翁刚才说的诗,倒不是小子做的,是上界一位叫【宴之敖者】的大能所作。”

    他这么一说,张石洲忍不住就噢了一声。

    像是康飞这么高调的遇仙者,历史上不是没有,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近溪先生罗汝芳,官拜右参政,作为心学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大思想家,先驱,这位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绰号【泰山丈人】,这泰山丈人的意思,自然不是说我是你们的老丈人,而是泰山修行者的意思,甚至罗汝芳的死,也颇有神异之处。

    罗汝芳一日忽【示微疾】,然后把礼服穿起来,又叫来徒子徒孙,当众写了一段文字【此道炳然宇宙,不隔分尘,故人已相通,形神相入,不待言说,古今自直达也。后来见之不到,往往执著言诠,善求者一切放下,放下胸中更有何物可有耶!愿无惑焉!】然后就跟一大票的徒子徒孙说,我行矣!

    徒子徒孙不让啊!哭着喊着说老师您千万别走,哪怕多留一天也行啊!

    罗汝芳看徒子徒孙哭得可怜,就答应了,等到第二天中午,才【端然坐化】

二十六章 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罗汝芳坐化后故事是不是就结束了呢?不是,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好朋友突然遇上罗汝芳,两人相谈甚欢,还喝了一顿酒才分手,许多天后,这位朋友收到罗汝芳去世的消息,一算日子,正是他们喝酒的那一天……

    老罗的这些事迹,散见与《明史》《儒林学案》《罗汝芳传》等或正史或野史当中。

    这还不算夸张,更夸张的还有,阁老家的闺女公然宣称自己是修仙者,还收了自己的老爸做弟子,更收了一大票弟子,其中不乏大政治家、大文豪之类……诸位看官老爷可以想象一下,国家总理,大军区司令员,院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等,林林总总一大堆牛人跪在一个女孩跟前口称【老师在上,受俺老孙一拜】

    然后,某一天,女孩说自己要飞升了,沐浴更衣进了神龛【如期坐化】,当时【围观者数百人】,她的大弟子兼大文豪某同学,那叫一个痛不欲生,给老师做传,写了一万多字,信誓旦旦说,老师是【拔宅飞升】,并且声称,老师飞升的时候围观者十万众。

    当然,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女孩飞升后不久,苏州有个秀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吴中口音】……后来这个版本被一个叫汤显祖的大大听说了,大笔一挥,改了改,就变成了《牡丹亭》这个流传后世的古典戏剧。

    到底是飞升呢?还是嫁人呢?

    两个版本到底是真是假,看官老爷你信不信,这个,就跟五百年后一部叫做《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电影差不多了,看你是选择上帝,还是选择人类。

    总之一句话,在大明朝,有点神神道道的事情,也不算是多么地夸张,多么地无法让人接受。

    张石洲作为首屈一指的大财主的理性告诉他,这小子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从感性上来讲,戴春林是自己的老友,那么,他以前那个傻儿子遇仙,如今伶俐得紧,这为何不信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不语】,可没说【没有】啊!

    好吧,且信你小子。

    当下,张石洲笑笑,伸手让他坐,康飞老神在在,老滋老味,拽着呆呆说不出话来的二狗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旁边戴春林皱眉,张石洲抬手阻止四爷和几个府学的秀才,笑着就对康飞说:“既如此,可能与我说说,这上界,是什么个模样?”

    “我还没吃晚饭呢!”康飞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丝毫不怯场,旁边李春生和几个秀才也暗暗称奇。

    张石洲看他毫不怯场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起儿子,他儿子张子维比康飞大不了几岁,如今在山西老家读书,一时间笑了,哦了一声,“看你的样子,这是笃定我是个大财主,准备狠狠吃我一顿喽?”

    康飞忍不住就撇嘴,老大不小的人了,跟我开玩笑有意思么?当下就说:“反正你老人家官商勾结挣钱容易,我能吃你几个钱?果然,越有钱越小气,越小气越有钱……”

    他老子四爷闻言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小畜生……”起身就要揍康飞,张石洲屁股一抬,探腰伸手,按住了戴春林,脸色不变就说:“你怎么就笃定我官商勾结呢?难道就不许我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康飞噗嗤一声就笑了,还筚路蓝缕,白手起家,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讲一讲狮子山下的精神啊?

    你再是大财主,到底是土著,不懂得资本的原罪……当下他摇摇手,“上界是这样的,你可以是大财主,但你千万别说自己的银子是因为自己【修桥修路施米施粥的阴德,所以老天爷挑我发财】……”

    大明朝作为资本萌芽的状态,思想很混乱,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人【数年间累金百万】这样的事情,于是就冒出来多种多样的说法,像是【杀仁义礼智信五贼便能做大财主】这种说法,毕竟太**裸了,【不要脸就能发财】这个论点不符合当时的核心价值观,于是,就有另外一种说法,哎!我家祖上修桥修路施米施粥,是大善人,正因为我家是大善人,所以,走夜路都会碰到神仙往我手里面塞银子……

    这个论点就比较能够接受了,哎,你看,我不是坏蛋,哪怕我做了坏事,但是,我修桥修路施米施粥了,所以,神仙都能原谅我……给自己设立一个非常低的、能露出沟沟的道德底线,虽然底线比较低,但到底还是有底线,用这种办法自己欺骗自己,然后自己都信了。

    这种论点可以算是大明朝的普世价值吧!可康飞一句话就把这个普世价值给踩得一无是处,四爷脸都黑了,小兔崽子,你这般说话,石翁岂不是以为我平时在家都给自己儿子说他坏话?有你这么往自己老子头上扣屎盆子的么?

    康飞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子,就说,“老头你这个脸色,是不许我说话喽?”

    张石洲拍拍戴春林的手背,脸上表情不动,“你说……”康飞看了看自家老子的脸色,想了想,到底还是给张石洲点了一个赞,竖起大拇指就说:“哎!这就对了,上界就是这样的,我虽然不赞同你的意见,但是,我认为你有说话的权力……石翁到底是大财主,有雅量,比我老子强多了……”

    他说着,还故意看了一眼自家老子,然后又摇了摇大拇指,“啧啧!呱呱叫,呱呱老爹叫。”把四爷气得感觉半边脸抽筋,觉得自己是不是快中风了。

    张石洲被康飞拍了个马屁,脸上神色到底好看了些,未免思忖:这种话,他这样的孩子说不出来,如此,这遇仙一事,倒是真的了……

    至于官商勾结,说实话张石洲倒是真心没在意,因为这本就是大实话,不官商勾结,怎么挣钱?

    别的不说,他如今的小舅子王学甫,就是【南直隶提督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这个衙门的具体差事是【往直隶扬州等处提督官兵备倭】,权力很大,衙门的理论长官应该是【备倭都指挥使】,一般由朝廷信任的公侯伯等武勋担任,但是,大明中后期的政治生态,喜欢历史的看官老爷们应该都知道,文官才是说了算的,所以,备倭衙门的兵备副使才是真正说话管用的长官。

    和提督备倭差不多的还有提督操江,理论上的的操江提督也是由公侯伯等武勋担任,不过,说话好使的是操江御史,也是文官。

    这操江和备倭两个衙门就分别把持了长江上游和下游,一般来说,上江由操江御史说了算,下江由备倭副使说了算。

    你说,自家的小舅子管着整个南直隶的长江沿岸海防,监管捕盗、盐徒,姐夫在扬州做大盐商,这个,算不算官商勾结?

二十七章 处子采茶不用心

    张石洲做了首富,你要说他【筚路蓝缕,白手起家】挣下了千万两银子的身家,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退一万步说,算他自己凭本事挣下千万身家好了,但是大明朝的官吏什么德性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不来巧取豪夺你的身家?你怎么保住你的身家的?肯定要使银子勾结一下吧!难道真的因为你【修桥修路,施米施粥】所以老天爷庇佑?

    人有自知之明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张石洲这个人,还算是有点本事有点肚量,没有被人捧到云里面去,晕晕乎乎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白手起家的大牛人,知道自己根脚不干净,但是呢!所谓看破不说破,也就是康飞了,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官商勾结,换了旁人,哪儿敢当面对首富说你的钱挣的不干净……当然了,他是有外挂的男人,我觉得我要有外挂我也敢。

    这时候康飞踢了二狗子一脚,先伸筷子把桌子上几个冷盘给叉掉了,旁边四爷看了想捂脸,家里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跑到这儿牛逼大嘴,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张石洲饶有兴趣,低头就让身边人去催一下,旁边人刚要转身,康飞抬头,“这个葱油海蜇头凉拌得不错,再来一盘……”说着转头就给二狗子叉了一筷子,“二狗子,快吃,他是大明朝的首富,顶顶尖儿的大财主,吃他几个钱算不得什么,咱们吃他,也算是替老天爷平均财富,是一桩功德……”这话说得旁边人脸上直抽抽。

    二狗子都有些麻木了,这时候狠下心来,死就死吧,跟康飞哥哥一道死,也没什么,当下低头就吃那海蜇头,吃到嘴巴里面,顿时眉头都舒展了,啧啧有声,“这个是什么东西?蹦脆,真好吃……”

    康飞未免带着怜悯的神色看了二狗子一眼,可怜的娃,连海蜇头都没吃过,不过再想想,扬州离最近的海边大约也要几小时的车程,那还是五百年后,现如今这个时代,毛估估,骑马到海边大约得两天两夜,用别的赶路方式肯定时间更长……连他自己,这半个多月来,也就是今天,才找到下馆子大吃大喝的感觉。

    维扬菜精细,梨园总局到底是唱戏听戏的地方,不做大荤的菜,像是那些吃功夫的菜,更是不做,即便如此,海蜇、糟鸭、猪肚、牛舌、香肠这些算是寻常菜,至于用羊肉煨汤吊的海参杂烩,这个也不算是功夫菜……

    什么叫功夫菜?就是要花时间下功夫,像是百鱼汤,要用【鲤鱼白、乌鱼片、斑鱼肝、鲫鱼舌、黄鱼膘、鲨鱼翅】等材料小火慢炖,食材的产地,食材的处理,怎么烧,烧多久,趁热吃还是要凉一凉,都有讲究,忙一个菜,可能要几天功夫,这就叫做功夫菜,梨园总局是唱戏的地方,功夫全花在这上面怎么行。

    而海蜇、糟鸭、猪肚、牛舌,这些食材相比较而言就简单得多,当然,再简单,家里面也烧不好,后世晒美食的,那是因为有蚝油、生抽外加老干妈,而不是你自己厨艺高,没了这些,光是盐和酱油,怎么可能好吃,至于【妈妈的味道】,那是一种情怀,而不是真的说妈妈烧的菜比馆子里面大师傅烧的好吃。

    康飞在家吃了半个月妈妈的味道,二狗子更是许多菜尝也没尝过,两个人大快朵颐,吃的是盆干碗净,二狗子抚摸着肚子只喊吃不下了,康飞这才放下筷子,还说了一句快活话(风凉话),说,“滋味尚可,吃个半饱吧!”

    这话说的,旁边上菜的跑堂都受不了,咕嘟个嘴说了一句,“俺们这儿的大师傅在南京给魏国公做菜三十年,年纪大了,才跟魏国公告老回扬州养老的……乖乖隆滴咚……”也就是因为张石洲在桌上,他不敢说,不然,说不准就要跳脚了,你这个小老爹,才吃了几年饭?瞎说八道什么?

    张石洲就敲着扇子笑着说,“我们盐商总会置办这个梨园总局,好不容易请来的马大师傅,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滋味尚可了……小小年纪,吹牛不报税。”

    康飞心说你们不也不上税么?

    扬州的盐商是有钱,但是也都不傻,怕朝廷惦记他们兜里面的银子,总是哭穷,然后欠朝廷钱,还越欠越多,这……也算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欠钱的是大爷嘛!

    不过,他老子的脸色已经是黑得像酱油了,再说风凉话,怕四爷受不了,真的蹦起来揍他一顿,当下笑笑,“我这不是拿上界比么,要说起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被吕祖拍一巴掌,那一恍惚,在上界跟上八洞神仙混了三十年,不瞒叔太爷你说,在家里面,我老子他小老婆书姨,烧的饭菜……”说着,哒吧哒吧嘴,摇了摇头。

    这么吹牛逼他也不怕,阁老家的闺女能说自己跟西王母修仙,自己凭什么就不能说自己跟吕洞宾修仙呢?

    旁边一个清客噗嗤一声,一口茶喷了出来,正好喷在戴春林的身上,接着,赶紧起身,拿袖子给四爷身上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春林,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说着,看戴春林那个脸色,终究是忍不住,笑了两声,一屁股笑得跌坐在地上,犹自笑道:“哎呦喂!我滴个马马,把我肚子都笑疼了……春林,你回去,回去可以和小老婆一说,你小老婆怕是要恼这小子……哈哈哈哈……”

    一桌子的人是哄堂大笑,纷纷打趣他,四爷脸色又红又白,可周围都是自己的同学,张石洲更是好友兼东主,哪一个他能真的甩开脸子喷对方?当下只能恨恨:小畜生,当初就该把你射在墙上。

    故此,四爷只能悻悻然,明知道地上同学是故意跌倒的,但是,还要承他的情,这也算是维护他脸面,只好弯腰伸手把跌坐在地上的同学拉起来,再把锦凳扶好,请同学坐下。

    这边茶博士又给康飞和二狗子添了两杯魁龙珠,这茶是扬州府奢靡的证据之一,光喝龙井之类,还不够,于是把龙井、魁针、珠兰等几种茶叶窨制,龙井产自钱塘江畔,魁针产自扬子江畔,珠兰产自闽江两岸,故此又称【一壶水烹三江茶】

    看康飞喝了一口茶,张石洲这时候看了远处万石斋那一桌,摇了摇扇子,对康飞就说:“贤侄,你得罪那万二老爷,难道就不怕么?”

    康飞龇嘴,正在把嘴巴里面的龙井叶子吐出来,然后对茶博士说道:“我说,你们这个做茶太不用心了吧?”茶博士一怔,看着康飞,康飞就指了指自己吐出来的龙井茶叶,“你看,这茶叶都烂了。”

    看这小子不回答自己,张石洲再怎么脾气好,那也是首富来着,未免就有些冷着脸。

    茶博士就叫屈,“俺们梨园总局,取的那都是顶尖儿的茶叶,客观你喝过龙井么!这雨前龙井,一泡即烂……”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小老爹你不懂茶叶就不要乱说话。

    康飞似笑非笑,“你不会还要说,正宗顶尖儿的雨前龙井,那是钱塘江畔的处子们用双唇叼着最鲜嫩的叶子采摘下来,不经泡……”茶博士就梗着个脖子不说话。

    大明市井文化繁荣,扬州尤其,这茶博士觉得自己也不吃不喝康飞的,你一个外行,还批评上我了?老子不伺候……讲个不好听的,哪怕梨园总局辞退他,他一转身,上哪个大酒楼还找不到个活儿?

    这或许叫傲气,不过扬州通称为【老卵】,反正,茶博士就是觉得自己很老卵:你这个小老爹,就算你跟在张石洲身边,怎么了?我还惧你还竟敢?

    康飞挑了挑眉,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慢就说:“所以说你们做茶叶不用心,顶尖儿的雨前龙井不经泡,难道,你就不能换差一点的龙井茶叶么?”

    他这话一说,张石洲脑子里面好像劈下了一道闪电,轰隆一声,怔怔呆坐当场。

    嘉靖二十七年春,籍贯扬州的三边总督曾子重下镇抚司狱,三月十八日,以【交结近侍】罪被斩与西市,妻、子流三千里,其死不当罪,天下闻而冤之。

二十八章 擀面杖吹火

    三边总督这个职位,麾下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兴安、固原、神道岭九地总兵,可谓是位高权重的疆臣。

    张石洲作为西商领袖,又在扬州做盐商,怎么可能不巴结在西边做总督的扬州人曾子重呢!

    如今这位籍贯扬州的三边总督被杀了,接着,阁老严嵩推荐兵部侍郎王石岗【加尚书衔,总制三边】,于是王石岗成了三边总督。

    这位王石岗以前在【总理河道衙门】当总河侍郎,说河道梗涩,给朝廷上书,说,干脆咱们走海运吧!

    走海运的话,那还有扬州什么事儿?扬州盐商还能富甲天下么?所以,以张石洲为首的扬州盐商,很是骂过这位王石岗,大概意思反正就是,小样儿,别说你是总河,哪怕你是阁老,我们也与你势不两立,迟早弄死你。

    幸好嘉靖皇帝是个当皇帝的好手,也知道,好办法未必真的就是好办法,走海运是方便了,但是,运河沿岸,数百万人靠着吃饭,打破他们的饭碗,造反了怎么办?于是【帝以海道迂远,却其议】

    简单描述一下的话,死去的三边总督曾子重是张石洲的老朋友,新接任三边总督的王石岗是张石洲的老对头,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老朋友挂了,老对头正好管着自己的老家,而且这个老对头还巴结上了严阁老……张石洲能不头疼么?

    加上曾子重妻儿流放三千里,作为扬州盐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张石洲就必须保证曾子重的妻儿安全到达流放所在地。

    前文说到,那万雪斋因为被张石洲落了面子,所以发狠,拿银子出来,说要落对方的面子。

    万雪斋怎么被落了面子的?就是因为,当时盐商总局开会,说,俺们扬州人民的好儿子,三边总督曾子重因为被奸臣谗言,牺牲了,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咱们要把英雄的骸骨迎回扬州安葬,咱们还要把英雄的妻儿保护好……云云。

    不管是西商,还是徽商,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头衔,叫做扬州盐商。

    这个说,我出三千两银子,给曾英雄建墓,那个就喊,我出五千两……最后商议,直接建墓太招耳目,不如改建个书院。

    于是乎,大家商定,各出银两,贿买曾子重的尸骸回扬州安葬,然后在墓旁边植一万株梅花,再建个书院,书院名字就叫【梅花书院】好了。

    这个商议好了,还要再商议,怎么把曾子重的妻儿安全送到陕西流放地去,大家挺踊跃的,当时万雪斋就说,我家护院教头段天涯,是我徽州世家,幼好枪棒,入少林寺习武二十载,枪棒功夫了得,乃是淮东枪棒第一。

    这个说法,充满了水浒传的味道,当时戴春林作为张石洲的好友兼幕僚正在张石洲身边,于是就说了万雪斋一句,雪翁莫不是水浒看多了?

    虽然就一句话,但这句话就大大得罪万雪斋了,水浒最得泥腿子们的喜欢,这岂不就是嘲笑他万雪斋没读过书么?

    后来张石洲说,我家总教习李春生,是边军出身,阵斩七十余,还是让他去吧!

    到底是少林寺习武二十载厉害,还是边军出身阵斩七十余厉害,扬州盐商们也不傻,当下纷纷赞同,说,这不消说,还是让石翁派人去为上。

    万雪斋回去,越想越气,戴春林一个二十年老廪膳,也敢嘲笑我没读过书?万雪斋这人附庸风雅得很,每半年就要新娶一个妾,再以这个名目大撒银子开文人聚会,故此有大把的读书人奉承他,如今他已经娶到十五房妾了,这么长时间下来,觉得自己俨然也是读书人了,不想被戴春林扒皮,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故此就想使银子叫人出出戴春林的丑。

    之前那黄老爹和所谓康山街上钱举人,都不是盐商,而且盐商也分大小,不是每个盐商都能进盐商总局议事的,但是呢,在扬州,你不说自己和几个大盐商是好朋友,怎么出去吹牛逼?所以,传来传去,最后就传出了万雪斋和张石洲争相举荐自己身边人去刚到任的巡盐御史林大人家里面做先生,因为戴春林被荐了去,故此恼了万雪斋……

    由此可见,康飞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其实是从四爷那儿一脉相承来的,要不是四爷那一句你水浒看多了,何至于后面的事情。

    张石洲因为康飞那句【顶尖雨前龙井不经泡,为什么不换差一点龙井】顿时就想到:对啊!我何必总是顶在最前面?王石岗那是跟我个人的矛盾么?不是,那是跟整个盐商阶层,甚至跟整个扬州府的矛盾,那万雪斋总是想跟我挣一挣,让他一下又何妨?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最近石翁的压力其实挺大的,这时候想通了,顿时浑身一轻,感觉所有问题水到渠成,反正,他的小舅子王学甫是备倭副使,怕什么?至于别的,就让万雪斋去挣一挣好了,这些徽商总是想证明自己可以和我们西商平起平坐,想平起平坐,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和代价。

    一时间张石洲觉得念头通达,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哈哈大笑了几声,几个清客不明所以,康飞不搭理那个有些呆的茶博士,拱了拱自己家老爸,说:“老爸,你不准备问问,石翁何故发笑?”

    四爷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说的是三国赤壁故事,一时间忍不住,低声就喝他,“休要卖弄你那狗肚子里面的二两油。”想了想,犹自不服气,难不成在你眼中你老子我就是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么?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顺便扫了一眼张二扣,二狗子被四爷眼光一扫,屁股都坐不住,低着头下去不敢吱声。

    康飞未免就叹气,哎!老爸不大会拍马屁,这怎么行?我可以不给张石洲面子,当面顶撞他,那是因为我不端他的饭碗,可老爸哎!他是你的老板,你端的是他的饭碗啊!

    不过,这未免揣度的不大对,他老子是典型的读书人脾性,合则来不合则去,君择臣臣亦择君,再说了,四爷娶马马娶得好,不差钱……当然,正因为这样,张石洲格外看重戴春林,故此引之为友。

    康飞准备给老子补救一下,就笑了起来,问张石洲,“丞相何故发笑?”旁边几个清客一听,哎呦!还是我们不灵醒啊!连春林家的傻儿子都不如……张石洲心里面痛快,也不理他,摇着扇子只是笑。

    这时候,一个穿着缎子短褐的老人家匆匆快步走上楼来,大脑袋,花白头发,面团团的脸上却全是怒气,到了张石洲这一桌跟前,给张石洲拱了拱手,就大声说:“刚才哪个说小老做菜不行?小老常受老魏国公指点,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如今请高人指点。”说着,抱拳又拱了拱手。

    这老头张口闭口老魏国公,怪不得连张石洲的脸面都不大买账。

    张石洲这时候也不准备站出来给康飞撑腰,摇着扇子就笑看康飞,看他如何。

    康飞于是就站了起来,笑眯眯说:“老爹爹,是我说的……”旁人听他喊老爹爹,就要看他的笑话,结果康飞话锋一转,居然满口子夸起来,说葱油海蜇凉拌的好,卤牛舌卤得妙,糟鸭更是呱呱叫……这些,都是寻常的好听话,大家就想,老马师傅在国公府三十年,还差这几句好听话?

    不曾想,人家马师傅就好这一口,听他这么一夸,脸上褶子都开了,眼睛也细眯得没缝了……

    张石洲身边有个家伙脸上带着一副铜丝掐胎金玳瑁的眼镜,因为吃惊,鼻梁架不住,啪嗒一声就从脸上滑下来掉到茶盏里面去了……

    旁人也是不可置信,马大师傅,你在国公府三十年的体面呢?怎么被人家少年人一个马屁就解决了?

    康飞瞄了一眼,心说你们怎么懂?这叫做被认同感,一边嘴上还跟老马吹牛逼,“……我看《成祖实录》里面说永乐爷爷喜欢吃扬州菜,迁都的时候很是带了一帮扬州厨子到北京城去,上次听一个新中的进士吹牛逼,说,毫无疑问,我在京城吃的烤鸭,是天下最好吃的……”

    老马师傅顿时鼻腔出气,“屁股,那是我们扬州菜的遗泽,要说烤鸭,卤鹅,自然要数我们扬州……还说是文曲星,我看这进士老爷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康飞一拍桌子,把桌子上面的茶盏都震得齐齐一跳,“对撒!不然怎么都说进士是措大骨相……”两个人讲得入港,老马师傅一拍大腿,“小伙啊!还是你懂吃,你等等,我那块还有刚卤好的老鹅,还有极嫩的猪耳朵,待我拿来把与你吃……”说着,转身匆匆就去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二十九章 你这人,犯嫌得很

    老马师傅回来得很快,径直指着桌子就让身后的徒弟们把冷菜放下,足足放了十六盘,看得张石洲都忍不住问,“老马,我平时也没吃到你这么多菜色……”结果人老马师傅不买首富的账,撇嘴就说:“小老我也不靠你吃饭,上赶着巴结你做甚?”

    话是这个道理,可张石洲气不过,难道我还不如春林家的儿子?他忍不住指着康飞就说:“那他怎么就得了你另眼相看?他也没长三只眼睛啊!”

    老马摸了摸下巴,他们厨子很少有留胡子的,上灶台留胡子,难道用胡子点火么,沉吟了一下,就说:“这算是我请朋友吃的,小老我交个忘年交,这不需要跟大老板你交待吧?”

    康飞在旁边听得就直笑,这位马大师傅也是个性情中人,当下开玩笑就说:“不如我们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这话一说,老马背后几个徒弟都瞪大了眼珠子,就怕自己的师傅喝了假酒,上头了,真答应,那以后岂不是要喊这个小把戏做师叔么?

    幸好,老马没喝假酒,到底要考虑徒弟们的感受,难不成真让徒弟们喊康飞这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小老爹做师叔啊!当下就说:“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家老子做叔太爷,我年纪一大把……不行,太不划算,咱们各交各的……”后面徒弟齐齐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

    康飞看看桌子上的十六盘,就招呼自己旁边的二狗子吃,二狗子这时候未免愁眉苦脸,刚才吃太饱了,这时候看着好吃的吃不下,尤其那个老鹅,是精选的脯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旁的地方吃鸭吃鹅,都不大吃脯,因为肉质比较【柴】,哪怕五百年后,这东西依然是做猫粮狗粮的首选,只有专业运动员才吃脯肉,因为脯肉蛋白质更高脂肪更少。

    但扬州不一样,哪怕到了五百年后,买盐水鹅的时候,老扬州都知道,带脯的这块叫【前夹】,单独秤的话,价钱比后腿贵。这是为什么呢?别的地方的肉,未免带着脂肪,带着筋,带着淋巴结之类,哪怕是腿,肌理之间再怎么清理,脂肪总是有的,故此卖相不佳,而脯肉比较厚,上面带皮,下面有骨,皮肉骨三层分明,吃起来口感有咬嚼,用刀切了往盘子上面一码,旁边随手点缀一根芫荽,看起来都十分好看。

    什么?吃肉还要看?当然,不然为什么说色香味俱全,色还是排第一呢!

    就算你娶马马,不也想挑漂亮的么!按说,娶马马主要功能是繁衍后代,为什么大家都好色?

    故此这十六样冷菜,样样好看,像是小猪耳朵,卤得发红,里面的软骨发白,切成丝状,用白色磁盘盛着,红里透白,旁边撒几根芫荽,看着都好看,甚至你还可以给它来个名字,叫什么呢?肉红骨白芫荽绿,不如就叫【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你看看瞧,一盘凉菜,哲学味道都给你搞出来了。

    所以说美食永远不是单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同样一个菜,旁边是小桥流水,竹风飒飒,肯定比你蹲在墙根吃起来好。

    康飞甩(吃)了一筷子鹅脯,看旁边张石洲和自家老子脸色都不好,几个穿儒衫的眼睛也看着他,心里面就叹口气,总要给老爸在朋友们面前涨涨脸,当下就说:“老马,我请……”老马师傅也是个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搓着手就说:“我请你切,自然是你做主,小伙哇!你喝酒啊?我那块还有酒甸一个老朋友送我的老坛米酒,滋味着实不丑……”

    康飞一抹嘴,“就算不喝,也要把你一个面子撒。”这话把老头子听得欢喜,“你再等等,我去拿酒,陪你弄两杯。”

    看着老马师傅转身,张石洲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说,人跟人的缘分,真真是妙不可言。

    “来,叔太爷,别客气。”康飞自来熟,主动招呼张石洲,弄得张石洲哭笑不得,想了想,这小子也不简单,再说了,也要把春林一个面子,当下就招呼学里面秀才,“来来来,别跟这小老爹客气。”

    几个秀才笑着就伸筷子,这些人给张石洲做清客,清客么,捧主家那是理所当然之意,不是每一个做清客的都可以像戴春林那样一身傲骨,谁叫人家长得好,命也好,娶了一个能大把赚银子的马马。

    再说,刚才他们刚吃,结果康飞和二狗子一阵秋风扫落叶一般吃了一个盆干盘净,海晏河清,这会子腹中正好空虚了,当下纷纷一手拽袖子一手伸筷子,气氛倒是格外热烈,四爷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也只能翻翻白眼,伸筷子在自己跟前最近的盘子里面夹了一筷子松花蛋凉拌豆腐。

    张石洲夹了一筷子鹅脯在口中慢慢咀嚼,不一会儿,老马师傅一个人捧着一坛酒上得楼来,把酒盖子一掀,里面的老酒黏滴滴的,闻着就是一股醉人的香,一众人纷纷叫好,清客么,察言观色是本能,故此纷纷说:“乖乖,这个酒着实不丑……怕不是有二十年了吧……今儿个还是沾了春林他儿子的光……”

    有一个特别好酒的,眯着眼,用手扇着,嗅着鼻子闻那酒香,脸上一股陶醉表情,“十足二十年陈的老坛米酒,你们都不懂喝,这酒,要用新酒兑开了喝才行……马大师傅,你这个酒,是不是酒甸那位人送绰号酒神的陈老先生酿的?”

    酒甸这个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那是家家酿酒,连松江府,都要从这儿来买酒哩!

    老马师傅闻言一挑大拇指,“不错,就是陈酒鬼酿的酒……”

    这个时候,楼下戏台上,刺虎正唱到最精彩的地方,楼上下一片轰然叫好,连张石洲也拿个扇子在掌心拍着表示鼓掌。

    康飞他们上楼,张石洲坐的拐角位置,作为梨园总局幕后的大老板之一,这个位置常年是张石洲坐,圆桌360度,自然只坐了能看见台下唱戏的部分,康飞上来,坐的就是背对戏台的位置。

    听见鼓掌,康飞扭头去看看,下面好像是一个旦角咿咿呀呀在唱,旁边椅子上面僵坐一个胡虏打扮的……忍不住就问:“这唱的什么东西?”

    有那爱听戏的眉头就一皱,康飞灵醒,知道自己这是得罪爱豆的粉丝了,赶紧就说:“我的意思是说,唱的什么意思?我年纪小没听过,这位叔太爷你跟我说说看……”

    对面那人就是刚才脸上的铜丝掐胎金玳瑁眼镜掉茶盏里面的那个,听了康飞的话,脸色这才缓和,“这是讲正德年间,士绅之女素娥被鞑靼小王子抢走,因为生得好看,那小王子要娶她做王妃,素娥深明大义,假做顺从,在结婚当晚用刀刺死了鞑靼小王子,然后自己自杀身亡……”

    康飞一听,卧槽,这不就是杨过在襄阳城下杀蒙古大汗蒙哥的魔改段子么?当下就说:“小王子我知道,不就是把秃猛可么,不过,把秃猛可不是被武宗皇帝揍趴下的么?怎么会跟士绅之女挂上关系了?”

    金玳瑁未免就撇嘴,“武宗穷兵黩武又荒诞好色……”

    康飞默默听他装逼,有心反驳两句,再想想,算了,好歹比我大清强,换了我大清,你们在座的都要被砍头。

    话说,武宗【被落水】还要被你们这帮读书人骂,真是倒霉透了。

    他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继续说,金玳瑁翻来覆去,把这折戏夸上了天,又说郑魁官色艺双全……康飞总觉得这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心说幸好你不认识金泰妍,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一忽儿,戏台上演到自杀身亡,楼上下轰然叫好,掌声喝彩声不断,那个演素娥的郑魁官出来谢了足足七八次场,前前后后花了许久时间。

    康飞未免就打哈欠,心说你再谢,大宝剑一个钟都完事了。

    他这打哈欠的行为,对面金玳瑁就恼了,说:“你要不懂戏,就不要妨碍我们在这块看戏……”

    康飞挑了挑眉,还没说话,旁边二狗子先跳起来了,“你这人好不懂道理,喝着我家康飞哥哥请的酒,还要说讨嫌话,真是犯嫌得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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