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章 如此这般试试
【此处删去三千字】
康飞和田姬耗尽了全身力气,这时候,真真是一个,手指都懒得动弹了。
许久,康飞看着旁边田姬,未免奇怪,心说难道真是苗女多情?当下未免就问:“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了,跟着我好几天,原来就是要和我一起摘个山珍,你早说撒,何必呢!”
田姬脸上一红,未免就白了他一眼,随后,翻身看着悠悠白云,“我们土家女人有规矩,你既然摘了我的凤冠,那我只好跟你一起摘银耳了……”
康飞先是一怔,想了想,未免恍然大悟。
说到底,还是一个时代的局限性。
那些戏文里面经常传唱的,说女子把自己一柳头发绞了缝在香囊里面送给情郎,这在后世看,简直跟大黑牛送人家一块石头差不多,可在这个时候,的确是足以传唱的。
传世巨著金瓶梅里面,小潘不也因为西门大官人把自己的一柳头发绞了送给别的女人而心若死灰么?
至于那些宗教里面说头顶居住着神灵这类,就不消说了,总之,女人的头发,并不像后世那般可以随手摸摸的。
这田姬,大约守节守出魔障了,被康飞摘掉凤冠,有些类似心理学里面说的防御节点被攻破……康飞只能这么理解了。
想到这儿,康飞总不好吃干抹净,拔身就走,当下未免就柔声说:“既然如此,我总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话一说,田姬未免就定睛看着他。
田姬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又大,鼻尖又翘,若是后世,实在有些二次元的意思,在大明,更不消说,大明的士大夫都是变态来着,她这个长相,其实非常符合士大夫的审美。
大家既然一起摘过银耳了,关系不同以往,张爱玲不是说么,通往那什么的是那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田姬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你不会以为我要赖着你罢?”
她说着,整理身上衣裳就起身,站起来后,长发迎风飘动,不得不说,她的一头长发,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加分项目。
“我们田家洞的女人,还不至于非要厚着脸皮去找个小相公要交代。”田姬说着,转身看着站起来整理衣裳的康飞,伸手就揪了一下他的脸颊,拉长了声调,重复了一次,“不至于要跟小相公要个交代……你明白么!”
康飞再傻,也不至于这时候真就信了她的话,当下舔着脸就伸手把她一抱,“小相公怎么了?小相公那也是相公……”说着,还反手去捏住田姬的脸蛋,掐了掐,手感嫩嫩的,真是极好,当下涎着脸就说:“来,宝贝儿,叫一声相公来听听。”
在后世,这就习以为常了,心肝宝贝儿都乱叫的,满地的小鲜肉,个个都是老公,一个个二次元美女,个个都是老婆……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是,那是五百年后,如今,可还是大明朝。
康飞这么满嘴油,田姬脸上一红,再接着,表情一怔,慢慢地,大眼睛里面就析出水花来了。
她忍不住,一伸手,就扇了康飞一个大嘴巴子,随后,一把就死死抱住了康飞,嚎啕大哭。
康飞脸上火辣辣的,却默不作声,换个角度想想,人家也不容易,一丁点儿大,就远嫁到一个陌生地方,刚结婚,老公就挂了,接着,孤身守寡,还要撑门立户……比之后世那些生活在蜜罐里面还要天天喊着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的女人,真是不知道苦到哪里去了。
当然了,最关键还是,他和人家一起去采集山珍了,这才是关键的,换个旁人,他肯定要勃然大怒的。
默默伸出手,在田姬背上轻轻抚摸着,田姬却是越哭声音越大,连她带着的土兵都上来了,只是,看见自家大小姐被那个凶悍无敌的少年郎搂在怀里面,未免尴尬不敢上前。
田姬嚎啕大哭,一边捶他胸口一边就哽咽,“你怎么不早点出现,你怎么不早点出现,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康飞一时间忍不住,就念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许久,田姬这才止住了泪水,却还依然抽泣不已,只是,被康飞抱着,尤其不远处还有自己手下那些土兵,未免极为难为情,便使劲儿挣扎。
康飞有时候情商极低的,有时候却也情商颇高,这时候自然是紧紧抱着她不撒手的。
挣扎了好一会儿,田姬挣扎不动了,不免难为情地蜷缩在他怀里面。
康飞这时候不免招招手,那土兵战战兢兢地上来,康飞就翻个白眼,“你说说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没个眼力见儿,没见着你们大小姐路都走不动了,还不快去把马牵过来?”
那土兵闻言,赶紧扭头飞奔,没一忽儿,把康飞的一点黑和田姬的枣红马都牵了过来。
两匹马百年好合过了,这时候未免挨挨擦擦,看起来感情极好,康飞忍不住,伸手就在一点黑屁股上面拍了一巴掌,“你这臭马……”
他本来想说,你这么就把自己送上门去,还跟枣红马卿卿我我,显得老子都掉价了,但是转念一想,不行,这么一说,落在田姬耳朵里面,不要误会我在讽刺她?
话到嘴边就改口了,“让俺给你拍拍屁股,让你受受惊……”
他以前养过牧羊犬,那牧羊犬配种就是这样,事后对着屁股拍几下,让牧羊犬受受惊,对的,没错,受受惊。
即便如此,田姬依然敏感地感觉到了,当下挣扎着站直身体,擦了擦眼泪,虽然哽咽,却依然白了他一眼。
康飞嘿嘿笑,伸手过去,“俺来扶你上马……”说着,就要过去托她屁股。
田姬脸上一红,狠狠就剐了他一眼,啐了他一口,伸手把他手一掸,一翻身就上了马,随后,双眉顿时就一皱,一时间忍不住,在马上就又啐了康飞一口,“都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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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一章 武官做久了,腰子就软了
话说卞二爷昨夜跟大爷吃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自有亲卫家丁伺候洗漱,二爷就问,可见着三爷么?
那眉清目秀的年轻家丁就说,一大早三爷就出城去了,说是打些野味。
卞二爷一边拿个胰子洗脸一边就叹气,唉!三弟做事,未免有些轻佻……
他一边嘀咕,一边低头就拿毛巾在脸上揩,冷不防一个声音就说:“哥哥,背后说人长短,这,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啊!”
埋着脸的二爷未免就笑,“难得说三弟你一两句坏话,居然就被你听见了,果然,这人都经不起念叨……等我把脸洗了,省得这胰子沫辣眼睛,我再给三弟你赔礼道歉……”
旁边站着的年轻家丁欲言又止,眼睁睁就看着自家老爷慢悠悠撅着个屁股埋头洗脸。
等二爷把脸洗了,伸手就要干毛巾,旁边年轻家丁把毛巾递过去,他接在手上,擦拭掉脸上的水渍,猛一抬头,就看见戴三爷身边站着个女人,吓得顿时一个踉跄,把铜盆都给打翻在地,洗脸水溅了一地。
康飞未免就打趣他,“呦!哥哥,我也不是专门喜好生吃人心的青面獠牙的妖怪,怎么就吓成这样……”
卞狴犴指着康飞身边的田姬,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还是田姬率先屈膝弯腰,给他万福了一礼。
即便如此,卞二爷反倒被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康飞怕田姬尴尬,当下就笑着说:“哥哥,这田姬如今弃暗投明……”
话还没说完,卞二爷一伸手,就使劲儿拽着他,把他拽到了旁边,先伸头看看田姬,随后,未免一跺脚,“三弟啊三弟,你怎么大头管不住小头,把这田姬给睡了?”
康飞未免愕然,“这么明显?”
卞二爷好笑,“要不然哩?你们孤男寡女的,难不成还能烧黄纸斩鸡头结拜为姐弟不成?即便如此,这干姐姐干弟弟的,俗话说的好,干亲上门,不是想钱,就是想人……”
康飞被卞二爷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卞二爷看他脸色,未免就语重心长劝他,“三弟,我知道你年轻俊美,那大姑娘小媳妇见着你便走不动道儿,就如那潘安宋玉,不对,这两个没甚本事,就如那兰陵王……对了,就如那兰陵王,可是,你也不能胡乱睡啊!”
他说着,怕康飞不知道田姬的深浅,格外掰开了揉碎了与康飞细说。
“这田姬,是木家长媳,这不必细说的,关键是,她家是土司,你把她睡了,后患无穷啊!三弟,你们扬州,学院天下无双,想必你也听讲过,这不管是朝廷的大佬,还是在野的遗贤,对西南土司,都是不拿正眼看的,改土归流,这是国策……”
康飞一听,卧槽,二哥你果然是小王子,连这个都懂,话说,这也怪不得后来播州杨应龙要造反了,连一个福建行都司的指挥都知道改土归流,可想而知,这土司的日子,想必是不大好过的。
不过呢,康飞不乐意露了怯,在五百年前的古人面前,他丢不起这个人,话说,他好歹也是大学僧来着。
当下他便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懂,不就是拿来当夜壶么,用的时候挺顺手,不用的时候看着碍眼……”
卞二爷一听这话,顿时刮目相看,“夜壶?三弟这话说得妙,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你既然知道,便赶紧断了,若不然,与你的名声有怠碍,况且,她有诰命在身,哥哥我怕,那些文官未免借此找你的麻烦……”
康飞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所谓受现代教育,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属于自己的三观,不会随随便便被别人左右。
当下他未免就大大咧咧说道:“哥哥此言错矣!”
卞狴犴顿时一愣。
“哥哥请听我一言,即便你按照那些文官的路数办事,他们可会高瞧你一眼么?”康飞就反问他。
卞二爷顿时一滞,这话,算是戳肺管子了,他其实自小开蒙,也上过卫学,也荫补过监生,但是,他既然袭父职成为指挥使,自然也就成了【区区一介武夫】,是粗胚,是赤佬,是厮杀汉,根本没有和文官们平等对话的资格。
哪怕你腹中万言,对方腹中不过千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咀嚼烂了的几本破书,但是,你想说话,人家只问你一句,可中过么?你就要无言以对。
毕竟,东华门外唱名,方才是好男儿嘛!
“哪怕哥哥你也是上过卫学,腹中才华,着实不丑,可是,你没有功名,也就是说,你没有话语权”康飞继续戳他肺管子,“何必如此,哥哥你大可撒泼,我就是武夫,怎么了?我家乃是锡兰王子苗裔,家中有成祖皇帝的丹书铁券,我为朝廷立过功,我为朝廷流过血……”
卞狴犴看他模仿自己,那嘴脸,简直了,顿时忍不住笑,原本严肃的脸上,嘴巴顿时就咧开了。
他忍不住,半真半假,就抱怨,“难不成哥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副嘴脸?”
“哎!哥哥哪里话。”康飞就说:“我只是说,哥哥你也要学会撒一撒泼,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卞狴犴闻言就叹气,“是啊!我家为当今朝廷立过功,为永乐天子流过血……是了,现在改叫成祖皇帝了。”
永乐皇帝被称之为成祖皇帝,这事儿还没多少年。
原本,永乐天子朱棣,庙号是太宗的,但是,嘉靖皇帝登基,因为他接的是堂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班,然后,掀起大礼议,为了叫皇考还是皇伯考,打了不知道多少文官的屁股,最后胜利了,还不满意。
不得不说,嘉靖其实是个孝子,他不但不愿意叫别人做爸爸,而且还想让自己的爸爸做皇帝,要给爸爸上帝号……但是,从周天子以来,天子九庙,这几乎已经万世不易了。
怎么办?剑走边锋,他就把永乐皇帝的庙号给改成了成祖,把永乐的牌位给抬到了跟朱重八排排坐吃果果的位置,然后给自己老爸上了个睿宗的庙号,就给供起来了。
这真是,为了老爸可以跟全天下作对,这样的儿子,作者老爷都想来一打,然后给读者老爷们每人也发一个……
话扯远了,总之,卞二爷其实手上还是有牌面的,只是,武官做久了,腰杆子下意识就软了。
二百四十二章 卞二爷是个情种
二爷眼瞧着就被三爷给忽悠瘸了,只是,他从小就在大明的氛围下长大,三观也很牢固,毕竟,那也是读书读到监生的,像是扬州漕运都司马俊伯,那也是个监生,祖上宁波卫指挥使,往来相与的都是文官……其实也算是读书人,只是腰杆子不硬罢了。
当下他犹自垂死挣扎,“说那么多,你只是馋人家的身子……”
他话还没说完,康飞劈口就接道:“没错啊!”
卞二爷顿时一滞,看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真真叫一个无话可说。
“我要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话,哥哥你信么?”康飞理直气壮,“非但哥哥不信,怕田姬自己也不信罢!”
卞二爷喃喃,“我要有你这厚脸皮,当初便娶了泉州知府的小姐了……”
康飞一听,咦!这里面有故事啊!顿时就追问,卞狴犴顿时就有些难为情,他是正德十二年生人,今年虚岁三十有二,他月份又小,十足才三十岁,还没老婆。
后世有剩男剩女,这年月一样有,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像是卞二爷,之前康飞喊他一声小王子,他连道不敢,可是,心里面未尝不是如此想的。
三十岁,胸前就是狮子补子,正二品,虽然是武职,可谁能说他不是炙手可热?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啊!
那么问题来了,同样武职出身,他不乐意,那些文官,品级低了他不乐意,比如一个教谕,毕竟,这是一个不入流的官职,许多读书人甚至并不把教谕当做官,而视之为吏。
可品级再上去,人家未免也不乐意,你一个卫指挥使,这里必须要说一下,都指挥使是不能世袭的,这是洪武爷爷的规定。
譬如这个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是选举出来的,从几个卫所的指挥使里面选,谁德高望重,谁来做这个都指挥使,一般任期为六年。
也就是说,卞二爷这个都指挥使,实际的权力,其实就是个卫指挥使,当然了,他家祖上是锡兰王子,这一点是加分项,几个佥事也都服气,但是,朝廷的规矩就是规矩,都指挥使是不能世袭的。
你说,一个卫指挥使,日后儿子袭职,要进京陛见,要去武选司给天下第一五品磕头庭参,堂上老爷光火了,要骂你几句赤佬,要让你滚出去,你必须得捏着鼻子忍着……哪怕你是个胸前狮子补子的正二品。
而且,你在官场上没有座师可以依仗,没有同年可以扶持,没有学生可以帮衬……眼睁睁就是没有前途的。
而文官就不一样了,你只要不是那么倒霉,在为官赴任的路上挂掉,基本上,哪怕你没什么能力,熬资历也能熬上去。日后你儿子长大了,哪怕不是一块读书的材料,进士考不上,秀才举人总能考上去罢!
这时候你就可以把儿子送到同年的幕府中历练,作为交换,你可以在自己的幕府中给同事的儿子留个位置,日后,就可以以【擅边事】举荐起来,举人而做到都御史的又不是没有先例,举人而做到巡抚的又不是没有先例……几代下来,你家在当地俨然就是望族,簪缨世家了。
总之,卞二爷之前,因为泉州长房那边介绍,颇想和当时的泉州知府联个姻,他那时候正在泉州读监生,也颇为意动。
知府老爷家的闺女,这,岂不就是五百年后所谓,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么!
当时的泉州知府俞蒲山,初到泉州,【性慈恳,善拊循,下车介洁自持,秋毫无染】,这话什么意思呢?说这位泉州知府脾气好,懂得抚慰当地名流,不得罪士绅……当地土著一看,这位府尊是个好人哇!
也就是那时候,俞知府暗示,自家闺女想在当地寻个乘龙快婿,这卞家就动心了,当时卞家几房,年纪合适的不少,但是,年纪合适又懂读书的,只得卞二爷一个,所以说,想迎娶白富美,首先,得先读书……
这种天大的好事落在了卞狴犴头上,他自然是开心的,知府家的小姐,那肯定是知书达理,性情和婉……后来,他使了银子,偷偷在后花园见着了俞家小姐,果然是个大家闺秀。
他做着美梦,却不曾想,没半年时间,俞知府撕下伪装,开始【薄赋省费,怜困恤穷,旌淑别慝,剔蠹除奸。折狱一秉虚公,申冤雪滞,胥吏屏息,不敢出一语。】
随后【尤加意兴学考德,表扬风节,士争濯磨,相劝于道。报政为天下第一。】
卞家顿时就扛不住,这,未免太不和光同尘了,故此就缩卵了,而俞知府本就是借此打开局面,看卞家不肯联姻,怕是嘴都要笑歪,要说一句算你家识趣……这么一来,自然苦了卞二爷,恰好,那时候卞二爷的老子挂了,他黯然入京,袭了老子的建宁卫指挥使的职,就到了建宁,后来,又做了这都指挥使。
划一下重点,迄今未婚。
康飞一听,忍不住侧目,心说,卧槽,二哥,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
卞二爷也是内秀,一肚子话,以前没个说处,如今说与自家三弟听,说完了,心中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当下长长叹一口气,“文武殊途,老三,哥哥我真是为你好。”
康飞也明白,大明朝么,武官地位不高,但是哩,他自恃武功,心说哥们一个带挂的男人,还弄不过五百年前的土著?
当下他就一拍胸口,“哥哥放心,兄弟我是什么样儿人?神仙弟子,日后肯定也是要霞举飞升的……”
他先吹个牛逼,随后,更是大吹特吹,泉州知府怎么了?他家闺女能嫁给二哥,那是他家的福分,要说凭啥?因为二哥有我这个三弟啊!惹恼了我,挥挥手,反他娘的……
这年月,水浒传是显学,水浒传么,总结起来七个字【杀人放火受招安】,或许老百姓听到造反两个字浑身瑟瑟发抖,但是对于有些底蕴的人家来说,造反这两个字,并非什么大逆不道,即便嘴上不说,实际上,类似的事情干的多了去了。
别的不说,倭寇动不动打到扬州,打到杭州,要是没有带路党,这,可能么?而且以大明那可怜的识字率,普通老百姓或许一辈子都没出过方圆五十里地,更别说是看地图了。
所以,带路党肯定是当地大族,史书里面对这些人称之为【窝主】,不管是朝廷官兵还是倭寇,你死我活之下,最后得利,都是这些人。
江南历史上为什么那么多大财主?钱哪儿来的?要说地里面挣钱,这是不现实的,哪怕你家有地二十万,封建农业时代,想靠种地发财,显然是异想天开,只有商,也唯有商,能够短短【数年内藏镪百万】
资本么,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足够铤而走险了,而通倭走私是什么利润?什么家国天下?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仁义道德?去踏马的。
康飞张嘴说几句造反怎么了?哪个大家族不是心知肚明?
故此,卞狴犴只是皱了皱眉,说了一句,三弟,这话落到旁人耳中影响不好,也就仅此而已了。
康飞这时候就说:“二哥,那俞知府,如今还在泉州做知府么?要是,兄弟我替你走一遭,帮你把俞家小姐抢出来……”
二百四十三章 糟粕,就是醪糟
听康飞这么一问,卞二爷未免有些苦笑,“哎!这都老黄历了,俞知府因为考功上上,得以陛见,还被赐予玺书,后来升官,去了河南为布政使。”
康飞一听,哎呀!这就没戏了,不过,他眼珠子一转,顿时就又问,“这位俞知府,老家哪儿的?”
卞狴犴一听这话,顿时一皱眉,伸手摸了摸脑袋,想了想,“似乎,是浙江平湖。”
康飞一听,这个我知道啊!以前有个同学就是平湖的,个子小小的,唱歌却极好听,一首《我不是黄蓉》有原唱九分功底……
当下他未免就哦了一声,“是嘉兴府的。”说着,眼珠子骨碌一转,就说:“哥哥,嘉兴府离建宁也不远啊!才一千多里地……”
卞二爷闻言,未免汗颜了,才一千多里地?不过,他想想自家三弟的神仙手段,未免也想,自家三弟,不可以道理寻常待之。
想到康飞那惹事的手段,当下他就长叹了一口气,“三弟,这么些年过去,怕是俞府尊家的小姐早就嫁人,结婚生子了……关键是……”
说道这儿,他未免脸色一正,“三弟,如今你正在等候朝廷的敕命,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况且……哥哥我如今心里面也淡了。”
他话是这么说,可康飞那是什么人?他那个时代,各种研究人的心理,别的不说,只一个琼瑶奶奶,不知道抵得过大明多少大家,要是大明也有个琼瑶奶奶,大明的大家闺秀们,精神食粮未免也要丰富许多,别的不说,起码,卞二爷的那位俞小姐,大约,是敢抗争一下的。
康飞身上有中二气,这中二气息,有时候,我们也可以理解为豪侠气。
眼珠子一转,他嘴上不说,心里面却是打定了主意。
“哥哥放心,小弟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康飞一顿哄,把卞二爷哄开心了,就拉着卞二爷去吃酒,两人是正经磕头兄弟,那便是通家之好,内眷不避的,于是,田姬就在旁边陪了几杯。
田姬看他这个态度,心里面未免也窃喜,格外多吃了几杯,卞二爷被康飞一番话,勾起当年的回忆,未免就多吃了几杯,吃得酩酊大醉。
看二爷醉了,这时候,康飞就把就把他跟前伺候的年轻家丁叫过来,那家丁,年轻貌美,大家都懂的,大明的风俗如此,这个,并不代表卞二爷心里面不能有个人儿,不碍的。
康飞就问他:“你跟在二爷身边多久了?”
那家丁一咕咚就跪在地上,“三老爷,小的是卞家家生子,如今的父亲在泉州长房那边做外事管家。”
康飞哦了一声,“既如此,你把二爷当年那段情史,与我细细说来。”
那年轻的家丁脸上愁苦,“三老爷,那时候小的还小……”康飞未免打断他的话,“捡你知道的说。”
年轻家丁没法子,又不敢欺瞒这位三老爷,这可是狠人,关键还是神仙……当下没奈何,一五一十就说了一个清楚。
康飞一听,哎呦,你知道的挺多啊!
年轻家丁磕个头,“小人父亲当初跟在长房大爷身边,亲历此事,小人父亲,也有心把小人往管事这条道上培养,故此,手把手地教小人,许多故事,也讲与小人听……”
康飞一听,这不就是英国管家的路数么,不过可惜了……
当下他点了点头,“既然那位俞小姐没嫁人,怎么卞家就不能成全这件事呢?”
“三老爷。”年轻家丁听着这话,未免撇了撇嘴,“咱们卞家虽然祖上是锡兰王子,可是,到底没有三老爷你这神仙手段……”
他这话一说,康飞未免听着舒服,想赏块银子给他,可是,伸手摸了摸,兜里面比脸都还干净,当下未免尴尬,还是旁边田姬,看出了端倪,未免一笑,从头上拔下个金簪子,“我替你们三老爷赏你的,日后与你家娘子做个脸面。”
她这个簪子,是命妇造,三凰衔珠的格局,三串珠子累赘挂下,颗颗浑圆,一瞧就价值不菲。
年轻家丁一看,就吓得赶紧手脚并用忘后退了退,把个头坑在地上,“小人怎么敢要三奶奶的东西。”
东西贵重还在其次,康飞新来的,不知道田姬在木家,在建宁当地的气焰,那可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年轻家丁这话一说,田姬未免又欢喜又有些难为情,当下看了康飞一样,康飞那典型是现代人的脸皮,厚得很,当下一挥手,“赏你的,拿着便是了。”
年轻家丁偷眼再看看田姬,这才战战兢兢伸手过去接过,“小的谢三奶奶赏。”说罢,连磕三个头。
康飞未免皱了皱眉,他最反感的,大约就是这个磕头了,不过,时间久了,也知道,习惯的力量很强大,起码,不是他能够改变的。
当下他便挥挥手让年轻家丁下去,随后,以手托额,就想,我一人三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往返嘉兴府,大约也就是三天时间……
他这么盘算,旁边田姬就问:“老爷是想去嘉兴府,把卞……二老爷的那位心上人儿俞小姐给抢来么?”
康飞一听,未免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可以么?”
这话语气,一听就不大好,显然是个甩子。不过,田姬这个女人,跟旁人不大一样,她一来是土族,那地方女人地位不高,她即便是洞主之女,但是下意识依然认同这个女人地位不高的习俗,二来,康飞一顿打,大约已经成她心里面魔障了,一物降一物。
故此,她赶紧就说:“老爷想做这事,自然是可以的,这是老爷侠义心肠,妾,心里面欢喜得很哩!”未免就把态度放得极低。
这男女之前的事情,那就是个跷跷板,一头高来一头低,田姬低了,康飞自然就高了,由着田姬捧了几句,心里面自然得意,就跟她说了,“我这一去,短则三四天,长则七八天……”
他话这么说,田姬还要站在他的角度帮他想问题,“老爷,怕是时间不够,那位俞小姐,肉身凡胎,怎么跟老爷比,她一个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下个绣楼,怕也要气喘吁吁地……”
康飞看她说话的模样,那女人都说,男人认真的样子最帅,女人何尝不是?田姬认真分析,康飞看在眼中,未免伸手过去摸了摸,“自然不如你,被俺三打白骨精,犹自精神健硕……”
田姬听康飞这么一说,一边有些难为情,一边未免欢喜,这个时代的女性,以能勾引到男人为荣,说起来,那是糟粕……糟粕么,不就是醪糟么?醪糟么,不就是酒么?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康飞看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看着忍不住心里面一热,有心要跟她再研究一下怎么采蘑菇,田姬红着脸,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面鼻鼾不已的卞二爷,使劲儿就推开了康飞。
康飞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看到呼呼大睡的二哥,未免也有些不好意思,心说,上头了上头了,这个不应该。
于是,他就把田姬拽到后面,终究还是硬生生又采了一回蘑菇,把田姬的腿就当蘑菇柄一样,羞得田姬不得不用双手捂着脸……
按下此处不表。
康飞神清气爽,回头去跟线娘拿了些银子,线娘闻着他身上的女人脂粉香味,未免就骨嘟个嘴,暗中骂了好几声不要脸。康飞看她表情,忍不住伸手掐她脸颊,手感q弹q弹的,线娘闻着一股子怪怪的味道,未免就皱眉,“姐夫你这手上什么味?”
康飞一想,哎呀!刚才似乎没洗手,当下也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缓缓收回手,“前面去城外采蘑菇,忘记洗手了。”
说罢,他负着手,假模假样就走了下楼,刚出门,老脸一红,赶紧快步就走,步子迈得大了些,从怀里面滚下两个银元宝,赶紧一弯腰捡起来,随后兔子一般就蹦起来跑了。
房间里面徐线娘先是没觉得,未免一戚眉,还念叨了两声,“采蘑菇?”不过,她到底不是个傻子,随后,就反应过来了,一时间,脸上又羞又恼,使劲儿就跺脚,“臭姐夫坏姐夫,恁地折辱人家……”说着,眼泪水儿就扑哧扑哧地掉了下来。
二百四十四章 我给小将军改个命
驿马者,三命中发用,喜庆之神。若人遇之,君子常居荣位,小人主丰赡。大小运行年至此,主患上官及迁改之喜。
康飞皱着个眉,看着算命先生就说道:“说人话……”
那算命先生四十多岁模样,留着个八字胡须,生得倒也周正,身上穿一件道袍,可是衣摆处明显见着磨损……
尴尬地笑了笑,算命先生就说道:“这个……小将军,我掐指一算,大约,你的上官要换一个,这个人,与你有些妨碍,一个说不好,或许会把你调遣去打倭寇,受奔波劳累之苦,还要有性命危险。”
他说着,看了康飞一眼,看康飞不吱声,当下继续就说:“若是小将军愿意……”他比了一个手势,眼睛挤了挤,“我给小将军改个命,所谓,互禄共天乙贵神,妙在音讯盈虚也。”
康飞看他还【比心】,忍不住就哼了一声,“你一个算命的,不好好算命,拽什么文……”说着,就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那算命先生下意识就一伸手接住,一掸手,就知道起码有二两出头,脸上忍不住一喜。
康飞扔出银子后转身就走,还嘀咕了一句,“个算命的糟老头子,辣块妈妈,还跟哥们我比心,不打死你算我今儿心情好。”
算命先生愣了愣,比心?什么比心?
他看着康飞背影,有心伸手叫住他,小将军别啊!你银子都付了,我给你改个命呗!
可是,康飞嘀嘀咕咕的样子,看着不像个好脾气,算命先生又有些退缩了。
想了想,他把银子往怀里面一揣,心说何必多那个事,反正银子到手了,回去把和尚的房租付一付,省得和尚脸色难看。
他正打算着,旁边蜡烛店老板走上来,“毛半仙,如何?生意可做成了么?”
算命先生赶紧把衣裳领子整了整,随后唉声叹气,“生意泡汤咯!那年轻人是个武官,估摸只是玩耍玩耍,人家娇生惯养的,怕是不信命。”
蜡烛店老板和这算命先生算是互相补益的关系,譬如算命的给人改命,他就会说,你在这店里面买一对蜡烛,半刀黄纸……那蜡烛点老板则让算命的在门口摆摊子,好歹头上有个雨搭子,不至于阴天下雨了淋雨。
蜡烛店老板听了算命的毛半仙说话,也没说什么,就接了一句,“人家命好,投的好胎……”说着,忍不住就问毛半仙,“毛半仙,你是怎么算出人家是武官的,我看那人唇红齿白,像是个读书人,不像是武官啊!”
毛半仙心说,我难道会告诉你,我看见这少年伸手的时候腰间露出一块象牙腰牌么!
这种类似官印、腰牌,模仿起来没什么难度,但是,谁会去模仿呢?难道去跟别人显摆,你看我,世袭指挥佥事……倒是蟒袍什么的,做一身穿在身上,不消说,旁人一看,哦,这是个财主。
毛半仙摸了摸八字胡,想着自己在蜡烛店门口摆摊也不少时日了,老板倒也是个和善人,当下,就对他讲,“我们走江湖自有一番路数,若是事事都要举起一卦神课,那饭也别吃了,平日小打小闹,自有一套望闻问切的手段,譬如刚才那个小将军,他一掀袍子,里面一块象牙腰牌,这个做不得假,那么,定然是个勋贵武将了。”
蜡烛店老板也不傻,一听这话,哦,原来如此,当下就说道:“感情是这么一回事,看来毛半仙你也不仙啊!”
毛半仙当下把脸色一正,“老兄,你这话,又差了,那我来问你,就算你看见他的腰牌,那么,我来问你,你可能知道,人家是哪里的籍贯么?为何要来浙江?我为什么敢说这个驿马冲禄,就笃定他有个上官要妨碍他?”
这一连串的问,顿时就把蜡烛店老板问得哑口无言。
毛半仙看蜡烛店老板脸色,心里面未免有些得意,这一套看人的江湖手段,他也是自小跟着师傅走江湖,二十几年闯荡下来,才有这种眼色。
他正得意,冷不防后面一个声音就问:“哦!你这个毛半仙这么厉害……”
毛半仙脸上顿时一滞,缓缓回头。
康飞脸上似笑非笑,看着这厮,就说道:“那你来说说,我是个什么籍贯?为何要来浙江?为什么就要有个上官妨碍我?”
说话间,他就又摸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了抛,“说的好,这锭银子也是你的,说不好……”
他把银子一捏,就把拳头在毛半仙眼前晃了晃,“看见没有,沙包大的拳头,到时候把你打个半死,不要怪我欺负老年人……”
毛半仙脸色都白了,康飞看他脸色,忍不住一挑眉,哼笑了一声,又补了一刀,“勿谓言之不预也。”
话说,扶桑有个【切舍御免】,是说武士老爷在被普通百姓无礼对待的时候,有权力将其斩杀,所以又叫【无礼讨】,这显然就是贵族特权了。
天朝不说,反而讲什么亲民,但是,不说不代表没有,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秀才了,普通老百姓骂人是要打板子的,但是秀才骂人就不会。
譬如大家一起吃小龙虾,撸大腰子,喝冰啤酒,你在那儿吹牛逼,说,这条街我说话最好使……
然后旁边站起来一个秀才,一伸手拽住你的衣服领子就给你两个大嘴巴子,然后还要冷笑着嘲讽你,但凡多吃几口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你不服气,一挣扎就挣开了,伸手捞起一个啤酒瓶子想砸过去,旁边又站起来一个秀才,一个飞踢就踢中你两腿中间,你顿时疼得满头大汗在地上打滚。
旁边又站起来一个秀才,说,我尿黄,我来滋醒他。说话间就浇了你满头满脸。
你被一番折辱,你醒了,你打了一个冷战,却不得不忍受着巨大的屈辱,不但要帮三个秀才买单,还要倒贴钱,每个秀才给一两银子【好看钱】,要不然,秀才老爷就要拿张片子把你送去衙门里头,让你知道知道专政铁拳的厉害。
所以说,千万不要随便吹牛******半仙这会子就后悔自己嘴碎,何必吹牛逼,这真真是,二月债,还的快。
他硬着头皮刚要犟两句,却掸眼就看见康飞冷笑着张开手,手上那锭银子被捏出来五条手指印……
毛半仙顿时就打了一个冷战,忍不住一缩头,心里面就想:我要被他这么捏一下,岂不是就筋骨尽碎?
康飞看毛半仙缩头的动作,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心里面就冷笑:我老早就做了一锭有手指模子的银子这事儿我会告诉你?傻逼,还真信,你以为我手是液压机床么?
那毛半仙扛不住康飞的注视,抖着手,就从怀里面掏出块帕子擦汗,旁边蜡烛店老板看了也不敢吭声,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这年轻人眼看着是个纨绔,他哪里敢说话。
哆嗦着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毛半仙一咬牙,就说道:“我看小将军是扬州人……”
康飞顿时一愣,卧槽,你这么牛逼?汝母知否?
“小将军是跟着巡抚淮扬唐荆川大老爷一起来的浙江罢?如今唐巡抚大约是要回淮扬了,小将军既然留在浙江,这,就是换主官了,咱们杭嘉湖兵备老爷是个不好相与的,小将军前途有些不大妙……”
康飞真真是个诧异,心说朝廷这是眼瞎啊!这分明是野有遗贤。
那毛半仙看康飞的脸色,未免舒一口气,这若是旁人,大约就要问策了,先生何以教我……但是毛半仙不敢卖这个乖,刚才那锭银子上面的手指模子太吓人了。
当下他老老实实就说道:“其实,这也没甚么难的,小将军一口官话,我在扬州府待过,能听出来,至于其他么,邸报都写着呢!只要有心,前后串联,真相往往就在字句缝隙之间。”
他这话,不是瞎说,明清朝的邸报,基本上,有什么大事,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谁谁谁赴任某地巡抚,某某地方大旱,某国使者又来打秋风……
譬如明末有一本小说叫《辽海丹忠录》,写的是万历四十七年至崇祯三年,整个辽东的战局。
这本书的作者叫陆人龙,还写过《型世言》,全称《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有无良商家多加一个《三刻拍案惊奇》的名字来卖,这就有点全庸著或者金庸新著的意思了。
这本《辽海丹忠录》讲的是毛文龙本李成梁部下,后投广宁巡抚王化贞,任游击之职。后金攻占辽东,他逃到沿海岛屿,以皮岛为根据地,发展势力,骚扰后金,牵制它的西进。为大明立了大功,提升为左提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主要就是捧毛大帅,批袁都督。
陆人龙为了吹嘘,还专门在书里面写,说我查阅的辽东邸报半个屋子都放不下。
由此可见,当时的邸报,的确是有相当的责能了。
毛半仙说有心人在词句之间就能找出真相,的确不算是瞎说八道。
当然,这一切,都得有一个前提,你得是读书人,有资格看邸报。
康飞摸了摸脑袋,心说我刚到嘉兴府,正要寻一个机灵的人办事,要不然,连人家俞小姐家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哇!
当下他换了一个脸色,就说:“看你这个口气,还是个读书人。”
毛半仙尴尬一笑,“年轻时候坐过两年监……”
二百四十五章 姓胡的胡说八道
毛半仙口中这个坐过两年监,可不是坐牢的意思,而是曾经在国子监读过两年书的意思。
康飞如今也不是小白,当下哦了一声,“原来还是个监生老爷。”
毛半仙连连摇手,“不敢不敢……”说着,未免有些颓然,“不瞒小将军,当年出过一些事情,我头上的头巾,是被摘了去的。”
这个就不消说了,那唐伯虎被罢黜功名,老婆都改嫁了,这还是吴中四才子,读书人当中的佼佼者。
看那毛半仙,欲言又止的,他那个监生,怕是格外地不是正经读书人。
不过,康飞又不是那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谁还没点伤心往事,何必去戳破呢!
当下他点点头,“如此,我也不来问你,我只来问你,你可知道,当地有个俞府么,他家老爷在泉州做过知府,如今在河南做布政使的……”
毛半仙还没说话,旁边那蜡烛店的老板这时候却麻着胆子说道:“小老爷问的可是蒲山先生么?”
康飞一想,嗯!好像是这个名字,当下点头。
蜡烛店老板想了想,“小老爷是要走亲访友还是怎地?要是走亲访友,小人给小老爷指一指路,若是旁的……”
康飞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你这个人,胆子倒是挺大,看来,大约这个俞家在当地名声不佳了。”
蜡烛店老板闻言,一时间终究没忍住,“什么名声不佳,如今的俞家,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康飞顿时哦了一声,“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别怕,我不是走亲访友,倒是想寻一寻他家的麻烦,不如,我请你到对过茶楼吃一壶茶,再吃个下午,你看如何!”
蜡烛店老板一听有下午茶吃,顿时就欢天喜地,到隔壁关照了一声,就和康飞一起,到街上茶楼,那茶楼的跑堂认得蜡烛店老板和毛半仙,就喊,胡老板,毛半仙,老规矩,来一壶茶,弄两块擦酥饼……
蜡烛店胡老板顿时就笑,今儿个有大老板请客。
康飞也不做作,点了点头,“捡你们这儿拿手的,尽管上来。”
这时候的跑堂,那也是技术活,不是有小聪明的都干不长,看康飞衣裳打扮,顿时心里面就断定,这是个财主,当下眉花眼笑,说道,老爷放心,我们茶楼是正宗的淮扬细点,做点心的大师傅,那是正宗扬州人。
说话间,跑堂屁颠颠把三人引到楼上窗口的位置,还特意给他们拉起一道屏风来。
没一忽儿,上了四干果四鲜果四冷碟四点心,又是极新鲜的龙井,毛半仙和胡老板迫不及待,甩开腮帮子就吃,康飞伸出筷子,吃了一筷子鹅脯,说了一句还行。
把冷碟和点心都给吃干净了,胡老板和毛半仙这时候才擦了擦嘴,茶也正好凉了,端起来咕嘟咕嘟两大口。
毛半仙擦了擦胡须,拱手就说:“见笑了,他家东西贵,以前只敢来吃一块擦酥饼,今日真是承小将军的情。”
康飞看两人好像只算垫了垫肚子,总不好真叫十块擦酥饼来吃,当下就叫来跑堂,问他,你们平湖县有做海味出色的大师傅么?
那跑堂的一愣。
康飞看他表情,不免就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你们茶楼不会不卖海味罢!”
跑堂的一看银子,顿时屁滚尿流,别说海味,卖儿卖女都行啊!
他们跑堂的,看似身份低微,其实,出色的跑堂基本上都有身股,算是股东,大主做不了,小主还是能做的。
当下跑堂紧紧攥着银子,脸上堆笑就说,老爷尽管放心,若吃着不满意,老爷尽管砸我们的招牌。
跑堂去张罗晚饭,这时代生活节奏缓慢得很,吃饭吃一整天那很正常,康飞趁机就了解这俞家的状况。
原来,俞蒲山家在当地也算大族,之前俞蒲山因为考功第一,被夸为天下第一能员,升官做了河南布政使。
这大族么,横行乡里,那是免不了的,这些,老百姓都习惯了,狼么,狼行天下吃肉,叼一点鸡鸭鱼肉,老百姓也就不说什么了。
有时候有一些狼吃素,自然就被夸上天。同样的,有些狼窜入乡间,开始吃人了,自然也会激起众怒。
这俞蒲山因为只得一个女儿,之前为了做能员,假意跟泉州卞家要联姻,后来没成功,想着我家女儿不愁嫁,不曾想,俞家小姐被封建思想毒害,死守着那甚么三从四德,吵闹着要出家做姑子去。
俞蒲山一怒之下,就从族人当中收了一个做嗣子,随后,去河南赴任,家里面就留下嗣子和女儿。
这俞家嗣子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骄横不法,大明的地方政治生态么,皇权不下县,乡绅治政,故此连当地知县都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这俞家嗣子开始勾结倭寇,和桐乡县那边的几个窝主眉来眼去,这,就犯了众怒了。
原本沿海走私,大家有饭一起吃的,结果你俞家嗣子想独吞?
康飞听到这儿,未免摸着下巴就想,卧槽,这不是狗咬狗么!
当然,话就不能这么说了,康飞也不傻,他总不能说,你们这些人,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那胡老板说道俞家嗣子横行不法,脸色犹自愤愤,“小老爷你是不知道,本来,日子已经不大好过,那朱都堂把双屿岛给破了,也不知道坏了多少家的吃喝,我家姐夫,原本是专门和一帮在海上讨生活的给双屿岛运送粮食的……”
旁边毛半仙疯狂给胡老板使眼色,可胡老板明显说话说醉了,“那日子,和和美美的,天天也吃得起肉,没事也还接济接济我,给我扔个蹄髈什么的,该死的朱都堂,剿什么倭撒,那倭寇又不是今年才有……”
毛半仙劈手给胡老板手背上一巴掌,“胡老板,你也没吃酒哇,怎么就醉了?”
胡老板被毛半仙这么一打,再看康飞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就打了一个冷战,连连说道:“该死该死,看我这张嘴,小老爷,小人我只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看我姓胡,肯定是胡说八道。”
康飞看着两人,尤其胡老板,这时候回过味道来了,满头大汗,不免心中好笑,心说你们说的这点破事,我清楚得很哩!
当下他清咳了一声,就说:“你们也别怕,说起来,之前徐海寇杭州你们知道罢?”他说着,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徐海就是我大舅哥,他在杭州虎跑寺做和尚的时候,他姐姐就养在我家做童养媳。”
说到这儿,他未免叹一口气,“以前还不懂这上头的事情,这不是,刚圆房,咂摸出味道来了,结果,大舅哥成了倭首了,我这上哪儿说理去。”
胡老板和毛半仙闻言,顿时长长嘘了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胡老板终究说话不敢乱来了,当下老老实实就说,原来,他姐夫和以前一帮和双屿岛做经济的人家一起,想凑一笔钱去扶桑打造大福船,然后去南洋发财……
康飞满脸古怪,这不就是背弃祖宗陵庐之辈么,要说起来,鞑子皇帝也挺奇怪的,骂起逆臣一口一个汉奸,也不知道是不是精分。
胡老板又说,他姐夫凑了一笔银子,结果,被俞家嗣子黑吃黑,钱没了,人死了,只剩下他姐姐带着个孩子捱苦。
毛半仙察言观色,就给胡老板说好话,“胡老板如今还要接济他姐姐,手头紧得很,有时候,一块饼都要分早晚两顿吃哩。”
二百四十六章 盘包浆
话说康飞请胡老板和毛半仙好是一顿吃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那小二屁颠颠过来掌灯,格外添了好油,一边添油一边还说,我们这个油,等闲见不着,那是熬制龙涎香下来的渣滓,再添加上好的菜油……
康飞不置可否,心里面却说,我信你个鬼,还熬制龙涎香?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话,你以为我没听过么?都是坑蒙拐骗偷的路数,没有例外的。
把油灯掌好,拿个纱罩罩起来,小二又问,可要叫两个窠子来唱曲儿么?
这个就讲究了,等于你去夜总会叫小姐……康飞似笑非笑,看了小二一眼就说道:“可以,叫几十个过来我挑挑……”
小二一听这话,顿时就苦了一张脸,“这位爷,可别为难小的了,咱们平湖乡下小地方,不像老爷,一看就是从扬苏杭来的,见过大世面……哪里有几十个给老爷们挑?”
这时候毛半仙因为就着海鲜吃酒,有些酒意了,之前和康飞半天聊下来了,他江湖上漂泊久了的,自然就看出康飞是个好说话的,这时候未免就流露出监生的派头了……
我天朝自开科举到最后一个状元刘润琴为止,也就十万进士。大明朝也就两万多个,平均每年大约一百个不到,朝政要是只靠这每年一百人,朝廷大约早就垮台了,根本不够。事实上,翻翻地方志就能知道,好多青史留名的人物,地方志上也就写一笔【为诸生】,哪儿有那么多进士老爷,在地方上,监生就很有牌面了。
所以,千万别对号入座,以为毛半仙跟我们一样是个撸瑟,那陈眉公还说过【我贫】呢,难道他真贫穷么?人家家里面可是盖园子养戏班子的。
毛半仙,他实际上是个人上人。
打了一个酒咯,毛半仙就说道:“把卓丢儿叫来……”
毛半仙这么一说,小二顿时面露难色,“毛半仙,这个,卓丢儿,你也是知道的……”
乓地一声,毛半仙就把桌子一拍,“一个土妓,还拿捏起来了,难道怕……”他终究还记得康飞是付钱的财主,看了一眼康飞,看康飞似笑非笑的,当下壮着胆子,就继续说道:“还怕小老爷付不起银子么?”
小二心说那是银子的事情么?
这个窠子,就是不缴税的表子,礼部教坊司找不到名字,不给朝廷缴纳赋税,当然,地方上还是很受欢迎的,毕竟,也是能够活跃地方经济的。
毛半仙口中的卓丢儿,那是平湖当地极知名的表子,家里面不是乐户,按说,是没资格做表子的,但是哩,躺着来钱太方便了……卓丢儿便做个了半掩门。
卓丢儿原本夜不叫卓丢儿,她这个花名,还是外地来的一个做珍珠的商人喊出来的名号,那客商包了卓丢儿半个月,一次吃酒的时候醉醺醺就说,小卓真是个尤物,我是沾着她的身子就丢……从那以后,这卓丢儿的名号就打响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两个东西最脏,但是男人就喜欢去搞一搞。
这时候旁边胡老板就说:“毛半仙,那卓丢儿,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弄过,何必叫她……”旁边小二一撇嘴,但是,却也赶紧附和,“对对对,毛半仙,咱们天仙楼刚来个叫胖儿的,要不你试试……”
毛半仙酒劲上来了,大声就道:“胡老板你不懂,那些国宝名器,哪个不是无数人盘弄过?卓丢儿哪怕睡过一万个男人,我也要一万零一个睡她……”
康飞在旁边不由鼓掌,“毛半仙说的好,你要不被盘弄得包浆了,那也不配称之为国宝名器啊!”他说着就冲小二喊道:“去把那卓丢儿叫来,哪怕她是个金镶玉,我今儿还非得让毛半仙得偿所愿。”
他们里面这么一喊,外面就闹开了,紧接着,屏风被掀开,外面几个男子就哼了一声,“我倒是要来看看,谁想霸王硬上弓?”
这几个男子身后,还有个梨花带雨的女人,头上斜斜插着根簪子,非金非玉,好像是根木簪子,穿着一身雪白,正所谓,要想俏,小寡妇一身孝……俏生生往那儿一站,让男人看了就想拥入怀中。
看着面带泪痕的女子,康飞却是微微一撇嘴。
这女人虽然一身白,可是,身上穿的是扬州样,把腰肢勒得连小腹都看出来了,下面是十二层的倒赶浪,裙底露出一角,却是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以职业鉴表师的眼光来看,这女人,百分百是个碧池,职业的。
也只有职业碧池才能把一堆男人迷得头晕眼花,甘愿做护花使者。
康飞嘴角一撇,正要说话,这时候对面有个男子咦了一声,看着毛半仙就喊了一声:“东岗兄?”
毛半仙这时候拿袖子把脸一遮,“不是我……”
对面男子哈哈大笑,“大水冲了龙王庙,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说着,转头对旁边几人就道:“纯甫兄,明德兄,此人乃是我在广东结识的朋友,姓毛,号东岗,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说的就是东岗了。”
毛半仙脸上讪讪,到底起身,尴尬笑着给对面行礼,“一介江湖散人,今日吃了些酒,我酒量不好,酒品更差,叫诸位见笑了。”
他这么一说,对面互相看看,便还了一礼,读书人能自我嘲讽的,是极罕见的品质,顿时就叫人高看一眼,至于嘴巴臭,这个么,表子再稀罕,那也是表子,读书人再不济,那也是读书人……那卓丢儿眼眉挑通,这时候委委屈屈地屈身万福一礼,“见过东岗先生。”
旁边小二张口结舌,万不曾想,这毛半仙非但能认识财主,还认识贵人。康飞冷眼旁观,大约也瞧出来了,这几个人里面,起码也得是在湖州遇上的潘家那位潘天泉一般,是个告老还乡的官员。
只是,这个性格直爽,笑得很像高晓松的家伙是谁?
二百四十七章 我叫沈炼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这个枪口就不好对着朋友了,但是,卓丢儿那委委屈屈的模样,看着叫人怪可怜见的,肥头大耳的矮大紧看了一眼,就把枪口一转,看着康飞就问:“这位小哥是谁?”
小哥汝妹,你才是小哥呢,我又没唱过【千里之外送你离开】,康飞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别以为你是搞音乐的我就不敢揍你。
关键这厮太像矮大紧了,他那个晓说,胡说八道的地方太多,就好像作者拖更断更一样,让人火大得紧,想揍人,康飞老早就想揍他了。
毛半仙一看,赶紧就说道:“这位是……”他话刚说出口,顿时就卡在那里了,康飞到现在也没说自己姓甚名谁。
康飞龇牙一笑,露出满嘴雪细碎的牙齿,“在下姓于,干勾于,名鱼同,子非鱼的鱼,同聚一堂的同……家里面荫补了个锦衣卫千户……”
矮大紧一听这话,顿时转脸就对旁边一人说道:“纯甫兄,这是你的下属了。”
旁边那人,相貌清癯,身上穿着万字衫,头上戴着个软巾,看了一眼康飞,摸了摸胡须,就说道:“老夫沈炼……”
沈炼?
康飞哼了一声,心说我还张震呢!
他那个不屑的表情落在旁人眼中,自然觉得这是个熊孩子,而且还是个会给家里面惹祸的熊孩子。
沈炼一皱眉,缓缓就说道:“添居锦衣卫经历一职。”
换了旁的锦衣卫,听到这个官职,顿时就要屁滚尿流,大约这时候就是扑通一身跪在地上喊爸爸了,事实上,但凡有进步心思的锦衣卫,听到沈炼这个名字,已经要跪下来喊爸爸了。
沈炼此人,那是在历史上留名的名臣,明史里面单独列传好几百个字的。
经历这个官职很是不起眼,换算一下,大约也就是个秘书,但是,秘书不起眼,那也要看跟谁混不是,皇帝的秘书叫内阁阁老,你敢小看?
同样,锦衣卫经历,说明他是当时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秘书,在整个世宗朝,没人敢小看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他是皇帝的奶兄弟,这时候又跟内阁严阁老父子相称,说权势滔天绝不为过。
沈炼是【越中十子】之一,到了这时候,读过史的朋友大约就知道旁边那个长得像矮大紧的家伙是谁了。
正是同为越中十子的徐文长,史书上说他【貌修伟肥白,音朗然如鹤唳】,找本古画翻一翻,哎呦我去,这不就是矮大紧么!
当然,康飞只看过【明朝那些事儿】和【q版大明衣冠图志】,至于明史么,谁爱看谁看,反正哥们不看,故纸堆有什么好翻的。
所以他不认识沈炼,再说了,无欲则刚,别说你叫沈炼,你叫陆炳又如何?我又不靠你吃饭,正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
所以,康飞把头一昂,拽了吧唧地就说:“在下这个锦衣卫千户,跟别的还有点区别,恰好,以指挥使体统行事……”
他这么一说,众人齐齐一愣。
在场另外一人,叫季明德,和徐文长以及沈炼都是同乡,他做过建宁府推官,就是康飞打建宁来的那个建宁。
这家伙打了一个哈哈,居中就做了一个拦停,“诸位,谁还没个年少时候?老夫年轻时候为建宁推官……”
说道这儿,康飞诧异看了他一眼,建宁推官?
季明德继续就说:“那时候,宁王初反,局势紧张,老夫年轻,上书去守分水关(注1:江西入福建的要道),现在想来,悔不当初啊!何必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总还是太年轻……”
这是自揭其短还是自我吹嘘,就看怎么理解了。
这时候,不远处坐在角落一人站起来,缓步走来,说道:“德公自谦了……”
康飞听了这个牛逼,其实也有点佩服,不是每一个文官都敢于自请去第一线的,做了就是做了,功劳来不得虚假,至于吹几句牛逼,这个么,小事情,谁还没点小毛病不是。
当下他点点头,也接了一句,“*******,*******……这位老……”他看了季明德一眼,继续就说:“老先生,乃是个豪杰。”
他这么口吐金句,众人顿时齐齐转头看他,矮大紧格外看他几眼,忍不住,就一拍手,“*******,*******,好诗,可有上下句么?是哪位高贤的作品?”
在场的没人觉得这是康飞自己写的,道理很简单,小学生拿一幅蒙娜丽莎的微笑来说这是自己画的,你信么?
康飞嘴角一撇,就你能耐,知道这是诗,我偏要说这是个短句,怎么了?
当下他就打了个哈哈,“这是扬州府一位大德口占的短句。”
矮大紧哦了一声,不免叹息,“原来是个高僧所做……”
康飞赶紧反驳,“不是高僧,人家知过华亭府的……”话刚说半截,心中一悸,当下干咳了两声,就不肯说话了。
这时候,沈炼突然一皱眉,似乎想起来什么,“以指挥使体统行事?我想起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康飞,哈哈一笑,看着走上来那人就道:“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你期望已久的子龙啊!”
沈炼这么一说,那人顿时眼神一亮,哦了一声,看着康飞,就好像老饕看见美食,把康飞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说你谁啊!
这时候沈炼伸手指了指康飞,“你啊你,你可晓得,你那个锦衣卫千户以指挥使体统行事的签书,还是我亲自盖章的……快来见过浙江按察御史胡宗宪大人,胡大人是世代的锦衣卫籍,你在胡大人手下正好放手做事。”
所以说,没有什么生而知之,你看胡宗宪好像一代名臣,刚考上进士去做知县,就能招降群盗,还在盗匪里面选了千把人做乡勇,政绩耀眼了一塌糊涂,可再看人家的家世,世代锦衣卫,大院子弟嘛!会点什么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康飞一听,再看眼前这人,三十来岁,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正派不已的形象,要是换上官服,想必更加有威仪。
朝廷选士,首重国字脸,次重甲字脸,再次申字脸,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百四十八章 此间乐
原来这个就是胡宗宪……康飞上下打量胡宗宪,胡宗宪也在上下打量他。
古人重仪表,换个说法,就是看颜值,那些【后花园小姐赠金】的套路,你看那些主角,哪个不是帅哥?就算不帅,起码也要五官端正,你要长得跟宋小宝似的,那些小姐得多瞎才会在后花园赠金给你?
康飞这句皮囊生得好,换一身白袍那妥妥就是评书故事里面的白马银枪赵子龙,故此胡宗宪格外欢喜。
他忍不住哈哈一笑,“好一个英雄少年……快坐……”说着,就要请他到自己桌子上坐。
康飞可不大吃这一套,心说你们这些官老爷,用人脸朝前,不用脸朝后……当下就直接拒绝,“多谢了,不过,我是请胡老板和毛半仙吃酒,不便打扰阁下……”
他刚拒绝,那边矮大紧哈哈一笑,“这有甚么难?咱们两桌拼一桌就是了……卓丢儿,毛先生是我的好友,你好生陪他。”
那一身俏争争白的卓丢儿脸色顿时就一白,“徐先生……”结果矮大紧把脸一板,“嗯?怎么?我徐文长的朋友你陪不得么?”
按说,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但是,康飞就见不得了,你矮大紧怎么能违背妇女意志呢?
人家是表子怎么了?你就可以生出【和尚摸得我阿q摸不得?】的心思?
康飞心里面就说:矮大紧你这个土著,我劝你看看拉斯冯提尔导演的电影,哪怕她昨天睡过一万个男人,你要强迫她,她就有权力用枪把你崩了……
“矮……”康飞差一点脱口喊出矮大紧,话到嘴边,赶紧改口,“哎!徐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位卓小姐固然是吃皮肉饭的,但是,你可以像我这样,仗着自己长得帅不给钱,或者,长得不帅,把钱使足了……若是仗势欺人,那成个什么话。”
矮大紧脸色都变了,他从小就被夸为神童,二十岁上被当地富豪招赘上门,性格既自矜自傲,又自卑自怜,何尝被人说过什么仗势欺人的话?
康飞不待他说话,伸手就掏出一锭五十两的细丝雪花银,一脸正色就伸到卓丢儿面前,“卓小姐,这锭银子给你,你陪毛半仙一晚,可成么?”
众人都觉得他的话刺耳,毛半仙赶紧摇手,“使不得使不得……”可康飞却甩了脸,非要请他吃霸王鸡,“毛半仙,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他这话一说,众人不免面面相觑,康飞不顾旁人,自顾说道:“上次有人敬我酒,我不过意,还敬他十个小姐,他到第三个就吃不消了,自古酒色不分家,那岂不是不给我面子?我便狠狠揍了他一顿……”
在场众人,都是官老爷出身,事实上,绍兴师爷天下知名,连徐文长,虽然这时候连举人都不是,却也有帮助岳父处理公务的经历,算得老于刀笔。
故此,大家都听出来了,这厮,大约是用另外一种方法拒绝胡宗宪胡大人……当然,修饰一下,也可以称之为婉拒。
这个,大家脸色不免就变了。
我们都是读书人,你一个武人,我们如此折节下交,难道你不应该感恩戴德?不应该纳头便拜?
一时间,众人俱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那卓丢儿,这时候也看出来现场气氛不大对劲,她到底是个出名的窠子,假假也能称之为花魁的,这时候便赶紧一伸手,就把那银子拿了在手上,随后屈身一个万福,“奴奴谢过这位老爷的赏了。”说罢,窈窕就走过去,把毛半仙的胳膊一搀,“奴早就听过毛半仙的鼎鼎大名,今晚奴就是你的人了……”
说罢,卓丢儿拽着毛半仙坐了下来,随后又招呼小二,再摆酒菜,又叫他把胖儿,怜儿几个窠子一起叫过来,那小二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暗中擦一把汗,唯唯诺诺,赶紧去了。
康飞冷眼旁观,心说怪不得逛论坛的时候看人都说古代的表子就是现代的明星交际花,起润滑作用的……对,没错,起润滑作用。
有卓丢儿居中圆滑,那什么胖儿、怜儿,又俱都屁滚尿流地来伺候诸位老爷,一时间,倒也热闹起来,就是,席间胡老板缩手缩脚,未免不大上台盘,喝了一巡酒,找个借口就走了。
康飞也不欲为难他,他一个普通开蜡烛店的老板,周围一圈读书人,连老相识毛半仙摇身一变都成了读书人了,他屁股能坐得住才奇怪了。
坐在他身边的胖儿看他戚眉的样子,心中真真是个爱煞了,恨不得倒贴钱去睡他,果然自古老鸨爱钞姐儿爱俏……此言诚不我欺也。
胖儿虽然叫胖儿,其实并非没人光顾的赔钱货,她肥白貌美,在一众窠子当中仅仅次于卓丢儿罢了。
当下胖儿一边摸着他胯一边就柔声问他,“老爷怎么不吃酒?只皱着眉,奴奴瞧着,心里面可疼了……”说着,端起酒杯来,喝了半杯,随后,眼眉流转,把手上杯子递过去,“老爷若是肯赏脸,就吃了这杯残酒……”
说道这儿,胖儿脸上就大红起来,她虽然是个窠子,平日里头,那也是被一帮客商们舔着的,何曾这般倒过来,不知廉耻去舔旁人?心里面未免忐忑,就怕康飞不赏脸,自己脸上须不好看。
旁边众人未免起哄,读书人么,诗酒风流,什么叫诗酒风流?那不就是找表子喝酒么!
康飞未免就叹气,马丹,这帮家伙,一点都不尊重女性……当下就摇手,胖儿脸色顿时就一白。
矮大紧这时候搂着个叫存儿的,未免就笑他,童子鸡嘛,老皇叔们都喜欢嘲笑的……
康飞看看矮大紧,未免就歪嘴,心说你才见过几个女人?上千个美女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面齐齐弯腰喊一声老板晚上好,大约要把你吓得跌一跤。
有个叫李斗的,写过一本【扬州画舫录】,是浮浪子弟的金科玉律,他见着二百个美女聚集在一起,就忍不住写信跟朋友吹嘘,说,此间乐,虽帝王不换也。
瞧着矮大紧那张肥脸,康飞决定装个逼,当下就拿起筷子,敲着自己跟前的茶盏,曼声就道:
几生修到住扬州,绿满城闉絮满楼。小巷莺声滑似油,殢人留,一半烟花一半酒。
几生修到住扬州,越瘦西湖越浪游。画舫珠娘艳迹幽,小风流,一半荒唐一半有。
几生修到住扬州,贱买春蔬到北畴。小雨如酥入夜稠,剪新头,一半茼蒿一半韭。
几生修到住扬州,小憩河房索润喉。亲手美人碧玉瓯,嫩排秋,一半鲜菱一半藕。
唱罢,他把刚才胖儿那杯残酒端起来,瞧着胖儿就一笑,“酒,哪儿是这般吃的……我来教你。”
说着,就把自己当初在朋友婚礼上和伴娘喝酒的那一套拿了出来,把酒杯一叼,就喂了过去。
胖儿惊喜交加,探过螓首,喝了一口,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好似怀里面揣了一只兔子……
康飞喝了酒,随后站了起来,一拱手,“我醉矣!诸位自便。”说着,起身飘然而去。
那胖儿想伸手拽他,却又自惭形秽得紧,一时间忍不住,眼泪水就流淌了下来。
二百四十九章 人证物证不如自由心证
康飞早早醒了,就出城去,寻着俞家庄,好好打探一番。等他回城,没想到这就出事了。
一群衙役把他一围,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戴着个皂色帽子,口吻倒是挺客气的,说请这位小老爷与我们到衙门走一趟,有些关碍,要请小老爷协助……
康飞闻言,顿时就气笑了。
他又不傻,这平湖县城,拢共就两条街,但凡今天有点事情,大约,明天就能传得满城风雨了。
他只是没想到,那俞家嗣子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这时候,他才深切地体会到那些喊着你可知道我爸爸是谁的那些人的心态。
一时间忍不住,他未免也说了一句,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那为首的衙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俺们知道小老爷你有武职在身,只是,如今出的是人命官司,任凭你大似天,也大不过王法去……”
说着,这衙役嘴角一撇,“小老爷你好生厉害的手段,一出手,就是十几条人命。”
康飞未免一皱眉,卧槽,你一张嘴就是十几条人命,我好怕呀!
当下他忍不住就反唇相讥,“你一张嘴就是十几条人命,你有人证么?你有物证么?”
那衙役面容一正,“自然有人证也有物证,这位小老爷,咱们还是走一趟罢,若不然,你身上背着官司,海捕文书下来,你也不安生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小老爷你若真是冤枉,那随我们去一趟衙门又何妨?”
康飞闻言顿时就一歪嘴,马丹,我信你个鬼,一纸入公门,九牛拔不出,你都说有人证物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屈打成招这个词?
当下他未免就双手在胸前一抱,“我若是不去呢?”他是不准备管什么人证物证,而是自由心证了。
这时候,街对过一座酒楼上面,二楼一个二三十岁模样的公子哥儿,身上穿一件绸缎道袍,头上戴着个软巾,旁边两个男子,穿着锦缎万字福衫,头上也戴着个软巾。
年长些的那个摸着胡须就道:“俞哥儿的确是好本事,想那厮,再怎么,他也要畏惧王法……”
这个,就是典型的坏人心态了,他知道你不怕他,但是他知道你怕王法,后世那种把脑袋一伸对人喊【来啊你来砍我撒】的混混,大抵就都是如此了。
他哪里是什么不怕死的亡命徒,他只是吃准了你畏惧王法。
那被称之为俞家哥儿的公子哥这时候未免摸着上唇的短髭,得意微笑。
俞家是坐地虎,平湖县才多点大?两条街而已,康飞到了平湖就打探俞家的消息,俞家怎么会不知道呢!
俞家嗣子长相出众,又会哄族中老人,故此虽然是个浪荡子,却依然得族中老人的欢喜。那俞知府想挑个嗣子,果然就有老人说,行十八的那个孩子,心性好,别的不说,只一个孝顺,同辈的就没人可比。
孝悌在天朝是个标杆,哪怕你杀人放火,但是你只要孝悌,旁人都要格外法外开恩,还会说你是个豪杰。
俞知府听族中老人这么一说,果然就挑中了,把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嗣子后,便赴任河南布政使去了。
随后,许多人来呵俞家嗣子的卵子,俞家嗣子本来就不是个好人,眼睁睁就膨胀起来了。
大明朝阁老家的儿子带家丁灭人满门这种事情都发生过,你敢信么?
灭人满门后屁事没有只是发配充军你敢信么?
发配充军没几年,说立功做了总兵官又回来了你敢信么?
俞家嗣子正经做了俞布政使的嗣子,才知道,原来,做官老爷的儿子,有时候,比做官老爷的权势更大。
人尝到甜头往往就不肯罢休,愈陷愈深。
俞家嗣子渐渐就和周围几个通倭的窝主密切往来,心狠手辣做了几票,手上银子快活,他懂做人,又给族中老人们发银子,惹得个个夸他,谁不说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昨夜得知有外地的锦衣卫来查他,先是一惊,随后赏了报信的衙役,再一思索,一不做二不休,命人把蜡烛店胡老板和他家姐姐上下老幼杀了个干净,又买通胡老板姐姐家隔壁邻居,咬死说是个穿锦缎的少年做的,又让衙门的捕快首领把杀人的血刃扔在康飞昨儿住的房间,然后带人去,当着众人面搜查出来……这便认证物证俱全了。
俞家嗣子狠就狠在,他如今是当地的窝主,许多人靠他吃饭哩,你就算知道他是个坏人又怎么样?
好多坏蛋被抓起来之前,早就横行乡里无数年了……
用古龙的说法,浑身都是破绽,那岂不是说就是没有破绽?
俞家嗣子就觉得自己没有破绽。
他叫了两个交好的窝主,这时候气定神闲看热闹,顺便,也等于给旁人交底,你看我牛逼不?这条街我说话最好使,以后跟我混,准没错……
另外两个在当地也是一霸,但是跟俞家一比,就差远了,毕竟俞家出了布政使了,要不,怎么都要读书做进士老爷呢!
虽然羡慕妒忌恨,但是,俞家……羡慕不来,读书做进士老爷,想也不敢想,何况还是受天子褒奖,赴任布政使的呢!
明知道俞家嗣子以前就是个破落户,经常赌博输得脱裤子当当,这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去奉承对方了。
俞家嗣子自然也知道,对方称呼自己俞哥儿,很是轻佻,不过他不在乎,越是这样他反倒越是快活,谁叫我命好,做了俞家嗣子呢!这个哥儿,我巴不得做一辈子呢!
做老爷还要烦心哩,做公子哥多好。
他忍不住一撇嘴,端起茶盏来,装模作样就说:“两位老哥,来,吃茶……”
与此同时,旁边天仙楼上,胡宗宪摸着胡须,沉吟不语。
他因为替父母守孝五年,胡须已经留得颇为客观了,传统来说,父亲亡故,要蓄上唇的髭,母亲亡故,要蓄下巴的须。
故此,他这时候口胡颇为可观,修剪的整齐,加之国字脸,实在很有威仪。
之前天子下旨,让他去做福建建宁兵备道,他就直接上书,说还要个浙江按察御史的衔,天子一看,当时就笑了,说这是奔着闽浙总督去的。
对面矮大紧和他一起吃茶,侧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转脸和胡宗宪说道:“就看着那戴康飞如此遭受底层贱役折辱?”说着,忍不住叹气,“昨晚那词,实在深得我心……”
胡宗宪低头,拿茶杯盖子虚虚掩了茶盏一下,轻啜一口后才缓缓说道:“这戴康飞是个虎将,说虓虎在世,大约不是夸张,可既是虓虎,怎么能不杀杀锐气再用呢!”
矮大紧闻言,想想吕布,未免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算好了剧本,可是,有些人,天生不爱按着剧本演……
二百五十章 二百五有二百五的路数
这时候已经是嘉靖二十七年秋天,百姓口中的秋老虎都已经过去了,不过但凡是读过书的,折扇是必备的,哪怕是冬天……
康飞出城的时候手上也有一把,在他理解,这玩意儿大约跟后来约翰牛家的手杖差不多,也有翻译成文明棍的。你要是体面人,好歹手上得拿一把杖头镶银的手杖罢!
天朝的读书人,可不就是体面人么,手上怎么能没有折扇呢?甚至低一档的人,没事手上拿一把折扇的也比比皆是……体面人用折扇,那我用一把,岂不也是体面人?
康飞叹了一口气,弯腰从靴筒里面把折扇给拿了出来,呼啦一下展开,对着脑袋扇了几下……正所谓,文扇胸,武扇肚,装逼要扇头部。
对面那为首衙役身边有个年轻人,看着康飞拿着折扇还晃悠悠扇着,一时间忍不住,胸中一口恶气就冲了上来。
长得俊会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是土生土长平湖县城人士,他家隔壁有个周家果子铺,果子铺老板有个女儿,叫果儿,小时候还不觉得,年方二七,突然柳树抽条儿一般长开了,那叫一个桃夭柳致。
他暗慕果儿许久,前一阵子麻着胆子,逼着家里面老子娘给果子铺周老板提亲,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得亏姐姐们帮衬,虽然他家是普通人家,日子过的还不错。
老头老太太偏心眼,溺爱儿子,都是街里街坊的,谁家早晨去巷子水井处洗衣洗菜,还不拉几句家长里短?
故此老头老太太明知道果子铺的果儿已经被周老板许给隔壁街上吴秀才做小,依然舔着脸拎着东西去了。
既如此,那还有不被周老板嘲笑的道理?
我家果儿那是许给吴秀才家马上就要去享福的,吴秀才人又俊,又有学问,可着整个平湖,那也是数得着的体面人……你家小崽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吆鸡撵狗的,又不肯上进,开了两年蒙,好歹去店铺里面做个大伙计,日后也要成家立业,你家倒好,任凭他在街上浪荡,别说果儿马上要去吴秀才家享福,即便没许给吴秀才,我也不能把女儿许给你家去遭罪……
这话一说,把那老头老太太一时间说得满脸通红,和周老板大吵了一架,老太太嘴尖,就说,你家果儿嫁过去,无非是做小老婆,每天晨昏定省,要把大老婆当婆婆一般伺候哩!我家怎么了?果儿真到我家,我还能虐待她不成?我看你家果儿,瓜子脸尖下巴大眼睛,一瞧,就是个风流卖笑相,说不准,果儿过去几个月就要被大老婆发卖了去做表子……
这话一说,周老板赤急白脸,拿了个笤帚就把人给赶了出来,从此两家就不往来了。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呐!
故此,这年轻人深恨隔壁街上吴秀才。
那吴秀才他见过,一张小白脸,走路一摇三摆的,跟眼前这人差不多。
一时间,仇恨冲浑了脑袋,伸手抽出腰间的铁尺,披头就给康飞来了一下子。
这一下,康飞都没躲掉,他惊呆了,手上端着个扇子也不扇了,目瞪口呆看着对方。
逗那小猫小狗的,大约都没想到,乳牙也是牙,被咬一口的比比皆是。
那年轻人看康飞这幅表情,心中快意,康飞那张脸,俨然就和心里面念念不忘的吴秀才合二为一了。
嘴脸狰狞,他就大喝了一声,“别以为你还是体面人,如今你的事犯了,那是要到县大牢里面去吃牢饭的……”
说着,年轻人未免狞笑一声,“县里面的牢子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到时候未免帮你松松**……”
这话听在为首那衙役耳中,未免有些皱眉,年轻人是他家远亲,刚花钱补在他身边做事,平日里头他也关照,干我们这一行,要生发,就要杀心中五贼,这五贼,叫仁义礼智信,再烧一道焚表与老天爷,把天理告辞,才能吃得牢这碗饭……
所以年轻人这番举止,他也并不反对,要不惊吓一番,那怎么生发得起来?
但是,你说话不能太粗鲁了,什么叫**?就不能换个好听的?譬如,谷道……
至于对面这位小老爷,他是不担心的,任凭你什么人,到了衙门里面,不脱一层皮,那是能随随便便走得出来的么?
客气一点,叫你一声小老爷,小将军,如此而已,那当朝首辅,都还被斩与市哩!
经常执法的人,往往就会生出这种虚幻的心思,我就是法,到最后,不畏惧了,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错觉。
当下,他未免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眼前突然一花。
随后,他就发现,自己腰间的腰刀,已经到了对面那位小老爷手上了。
这是个老与世故的衙役,十几年前被点了役职,大约他的天赋都点在上面了,老天爷赏饭吃,顿时在衙门里面如鱼得水,不五六年,已经生发起来了,体型挺胸突肚满脸横肉,家里面也起大屋,娶娇妻,唯一遗憾是没有儿子。
民间百姓往往用很淳朴的话形容这位,缺德事干多了,活该断子绝孙,当然,肯定都是背后议论,没人敢当面说他。
他眼看腰刀到了对面手上,心里当即打了一个突,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衙役么,你还能指望他迎难而上不成?
随后,他就看到了叫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位小老爷把个折扇往脑后衣领子里面一插,随后,一手紧握刀把,另外一只手贴着前手小指,稳固刀柄,身形一倾,如天之倾。
噌地一声微微响,有老于此道的,就能听出来,这是刀剑入肉之声。
那跳出来惊吓一番的年轻衙役被一刀劈为两爿,绿的红的,**辣地就糊在地上铺就的青石板上。
周围有那看热闹的,呼啦一下就四散开了,即便如此,血腥味冲天而起,周围无数衙役,被那年轻人泵出来的献血沾染,满头满脸的血。
康飞拎着腰刀,甩了一下,结果那刀是样子货,半斤来重的铁皮,连皮带骨斩杀一人,这时候早就不堪,纳刀入鞘,进去一半就死活进不去了。
康飞老脸一红,握着刀鞘的手一起使力,左右合拢的劲儿一碰,这才把腰刀纳入鞘中。
看了一眼双腿打颤的衙役头领,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缓缓扫视周围,和他眼神对撞的衙役纷纷往后退去,根本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
眼光缓缓转到一个衙役身上,那衙役被他盯着,顿时上下牙打架,得得得磕个不已。
康飞看着捧着自己的奥丁纹倭刀的衙役一眼,忍不住就说道:“别把我的宝刀摔了,不然……”
那衙役随着他的眼光一起看了看地上两爿,下意识菊花一紧,双臂一拢就把手上倭刀抱得紧紧地,好似一根救命稻草。
这时候,康飞才回转目光,看着那满脸横肉的衙役,好整以暇就说道:“来,与我说说,你收了那俞家嗣子多少银子?就敢大包大揽,惹这泼天的祸事?”
说着,他一时间忍不住……“你真不认得我?”康飞到底又问一句。
他这时候的心态,和那些演过几部戏的所谓明星一样,戴着个蛤蟆镜,总觉得天下人都应该认识自己。
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东哥为啥要回到老家办企业?还给老人发钱?霸王都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旁人要不认识你,你岂不是很失落。
看着那衙役头领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康飞一时间未免也很失落。
自嘲一笑,他就把手上的腰刀往对方怀里面一扔,那衙役头目下意识一把接住。
看了一眼地上尸体,康飞就对他说道:“这天底下,哪座庙里面还没几个枉死的鬼,对吧,你也别害怕,我也不难为你,虽然你这厮,想必平日里头肯定也是鱼肉乡里的王八蛋……但这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是你们平湖县知县老爷,我管不着,你把我的行囊都给送回我房间去,再陪我几百两银子,就当是给我压惊的,你看可好?”
他说着,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一般的牙齿就对那衙役一笑,那衙役既然能在衙门混到捕快班头,那自然也是个眼眉挑通的,这时候看康飞一笑,满嘴细碎的白牙,在阳光下白得发光,这时候突然就想起来……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半夜未免不安,去烧香拜佛,有和尚给自己念叨过两句,说佛祖齿相四十齐平,净密根深白逾珂雪。
他这时候再看康飞,浑身突然就冒一身冷汗,虽然是秋天,他身上褂子却被一身汗给打湿了,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嘴皮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周围衙役虽然看自家班头这般丑态,却没一个心中敢耻笑班头的,甚至,连高声说话的都不敢。
康飞这时候摸了摸头上的软巾,他其实也回味过来,晓得软巾不值钱,要戴个硬帽子,方才显得身份尊贵,刚才那厮,大约就不敢拿个铁尺往自己头上招呼了。
后世都说苏州人脾气好,【吵相骂】都像是情人之间打情骂俏,那是因为大明时候苏州人都喜欢戴方巾,号称五十万秀才,你走在大街上,根本分辨不出谁知真秀才谁是假秀才,毫无疑问,打秀才老爷是要吃官司的,最后不得不讲道理,吵相骂了。
当然,这时候的苏州,【市肆甲于天下】,商人么,脑子活一点很正常,至于苏州园林,这时候还提不上嘴。
从苏州府大约就能一窥整个江南的风气,出门还是要戴方巾才方便。
这个道理,大约就相当于五百年后康飞他老子娘那个时代,领导都穿中山装的。
问题康飞老子娘的时代跟康飞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彰显个性的时代……让康飞戴个方巾,岂不是要杀了他一般。
当然,这时候许多顶尖读书人也不大乐意正经儒衫儒巾了。
道理无他,不帅啊!你说帅你怎么不每天穿校服呢?
康飞扶了扶软巾,又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觉得从心理学角度来说,那些幕后犯罪份子,都喜欢在当场,装着吃瓜群众看热闹,要不然,自己精心作品,看不到岂不是太遗憾了。
当下他左右审视一番。
和他眼神对撞的人无一不是纷纷后退躲避。
康飞这才抬头,往几座楼上看去。
坐在窗户边上的胡宗宪和矮大紧这时候和康飞眼神顿时一撞。
这时代街道窄得很,跟后世巷子差不多,巷子隔壁二楼的人,你能看不清楚?
康飞看见了顿时一咧嘴冲二人一笑。
胡宗宪心中打个突,赶紧把身子往后一躲,矮大紧坐在胡宗宪对面,他是扭头在看,正诧异于康飞那一刀之威,这厮经常半夜长啸的主儿,说白了精神有点不大对劲的主儿。
王阳明半夜炼气,长啸不已,你说你又不是王阳明,这不是精神不大对头是什么?
故此矮大紧非但不紧张,还很兴奋跟康飞伸手打了一个招呼,随后,转脸就对胡宗宪说道:“此人真是世之虓虎,刚才那一刀,那一刀……”他一时间兴奋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胡宗宪,刚把身子往后一躲,多年圣贤书读下来,这时候未免就产生了耻辱感。
我堂堂浙江巡按御史,怎么和他眼神一撞就躲开了?
读书人么,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眼高手低,胆小,却要怪人家跋扈……
他越想越怒,忍不住就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这厮,胡乱当街杀人,简直是个二百五”。
至于他口中的二百五,这时候目光一扫,又往旁边看去。
他一掸眼就和那俞家嗣子眼神撞上了。
三十左右,锦缎衣衫,站在窗户旁眼神惊怒,对照当下,那不是俞家嗣子,又是哪个?
嘉兴府平湖县县治叫做当湖镇,当然,直接叫平湖县也没错,当湖镇上就两条街,而且这两条街仅仅隔着一条河,这条河穿城而过,河对过,是县衙所在,河这边,就两家酒楼,兼食宿。
康飞未免就嘿嘿一笑,心说怪不得武侠小说里面都要到客栈酒楼去打探江湖消息……想到此处,转首就看向那个抱着自己奥丁纹倭刀的衙役。
冲对方招了招手,那衙役两股战战,抱着刀走了过来。
把手一伸,那衙役紧紧抱着刀,舌头打结,“小老爷,小老爷吩咐俺有事,有事……”
看着衙役打颤的两条腿,康飞没好气,一伸手过去就从他怀中把自己的奥丁纹倭刀拿了过来,施施然就往腰间一插。
他这一身劲装打扮,腰间还杀了一根猪婆龙的腰带,刀姿修长的奥丁纹倭刀往腰间一插,顿时衬得气质非凡。
抬脚走了两步,不对劲,康飞想起来,折扇还插在脑袋后面呢!不大雅观,就伸手把折扇拿出来,又往腰间一插,随后大踏步腾腾腾就走进对面酒楼上了楼。
二百五十一章 吾辈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
俞家嗣子这时候惊怒非常,一双手死死握着手上筷子。
那筷子是黄花梨镶银的,颇为坚固,这时候却被他攥得变了形……
啪地一声,筷子终究不堪重负,被折成两截。
俞家嗣子心中怒吼: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倒是旁边另外两个窝主,这时候一瞧不妙,其中一人伸手拽了拽另外一人,两人赶紧下楼。
这两个也都是当地的豪族,所谓豪族,不就是墙头草,风吹两面倒。
俞家嗣子本来想着拽两个人过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手段,你们看,哥牛逼不……
这时候这二人看见对方手段,哪里还敢停留?
地方豪族么,跟康飞那个时代黑恶势力差不多,不是他们多么地能打,而是他们比普通百姓更没有下限,如此而已,如今碰到狠的,自然就怕了。
至于势力,有个十几个骨干,大约就能横行乡里了,你还指望多少?
五岳华山剑派岳不群,不也就领着大猫小猫两三只,还在江湖上偌大的名声。
像是洪兴打仔二十万,那是漫画里面的说法,大部分人只不过混口饭吃吃。
即便徐海寇杭州,那也是无数小股拼凑起来,而且其中大部分也只不过混口饭吃,就如那胡老板所说的,他姐姐姐夫家没事就摇着船去给双屿岛上倭寇送菜,无非就贪图几个钱么!
那百万黄巾,不也是普通百姓么!
至于冤屈不冤屈,哪座庙里面还没几个枉死的鬼?要不然,怎么说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除了我兔,哪朝哪代没大规模的暴乱?别的不说,康飞他那位老哥哥唐荆川,巡抚淮扬去了,为什么?淮扬大灾,流民百万……换个说法,那就是满手无辜百姓献血的刽子手。
那些穿越的,都只讲主义,讲政体,讲民族,谁都不敢讲天灾**……为何?科技不到那一步,讲了白讲。
别的不说,古代黄河夺淮,那死起人来……翻翻史书,南方雨水季,洪水泛滥,那真是司空见惯,不说年年有,三五年肯定来一次,史书无非写一笔,某地大灾,人相食。
这次淮扬大灾一样,流民遍地,流民过境,那就跟蝗虫一样,当然,流民也不会这么想,流民总要活,求活么,不去抢,难道坐以待毙?
可是,没遭灾的百姓绝不会这么认为,流民在历朝历代都是被严防死守的。
赈灾赈不过来怎么办?那只能剿了。
又没有我兔军民鱼水情来救灾……
那些操三歇五的卫所兵康飞看不上,可是,比起百姓,到底操三歇五,是正规军,流民哪里扛得住?
说白了,正规军一到,那些都是个弟弟。
话扯远了,总之,所谓当地豪族,或者别的什么词汇,再夸得厉害,总是不如正规军的。
至于不能打的,废话,不给人发钱,人家凭啥能打?
史书说的很明白【吾辈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
你品,你细品。
康飞那一刀之威,关键是,敢于当街杀人的主儿,但凡不是个傻子,就知道不好惹。
这些窝主,平日里窝里横,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这时候不跑,那不是傻么!
两人下楼,正好和康飞碰一个迎面。
想到刚才那一刀之威,两个窝主打一个突,脸上堆笑,侧着身子就小心翼翼让康飞先走。
康飞学着四爷那六亲不认的步伐上楼梯,经过两个窝主身边,撇了二人一眼,“楼上那个可是俞家嗣子么?”
两个窝主咽一口唾沫,连连点头。
“我叫丁不三,江湖人称一日不过三,我要现在把你们两个杀了,待会儿就不能杀俞家嗣子了……算你们命大,滚吧!”康飞胡说八道。
可是有实力的人胡说八道,那不能叫胡说八道,两个窝主闻言,顿时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就滚下楼去了。
一步一步走上楼去,康飞抬眼就看见俞家嗣子,当下嘴巴一咧,把刀就抽了出来,那刀刃上面,一枚枚奥丁纹,就如一个个张开的魔眼。
旁边一个小二本来躲在柱子后面,瞧见康飞拔刀,这时候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一咕噜就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那俞家嗣子脸色惨白,看着康飞拎着刀缓缓走过来,双手连摇,颤声喊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康飞未免好笑,把刀往肩膀上一扛,就问他,“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我父乃是河南布政使……”俞家嗣子大声喊道,这大约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康飞闻言未免切了一声,“这台词未免太也老掉牙了,你就不能想个新鲜的?”他说着,皱了皱眉,貌似自己也举不出什么新鲜的例子,当下就说:“你可以试试说,你散尽家财,修桥铺路,用余生弥补自己的过失,说不好,我就是个大师呢?说不定就觉得你还可以被抢救一下……”
他在那儿胡说八道,这时候大约明白为何**oss都死于话多,大概就是觉得太没意思,不出乎意料,毕竟,没意思的电影都没人看,何况没意思的人生……
莞儿一笑,他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随后,就把扛在肩膀上的奥丁纹倭刀给举了起来。
俞家嗣子一声尖叫,随后,裤裆一热……
康飞一撇嘴,什么玩意儿,真是脏了我的宝刀,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剁吧剁吧喂狗得好。
正在这时候,后面一声怒喝,“戴康飞,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个权力当街杀人?”
说话间,胡宗宪腾腾腾上得楼来,他家世代的锦衣卫,虽然考中进士,论武力值,大约在文官里面能排进前一百。
大明牛人多,像是唐荆川那种,别说文人,在江湖上都是顶尖的高手,此外,还有许多军事文臣,那真是能骑得劣马开得硬弓,譬如向鼎向大爷。
能排进前一百,那是十分可以的了。
胡宗宪也是自诩文武双全的,可越是这样,被康飞一眼逼退,心中那根刺越深。
康飞闻言,转头看着胡宗宪,未免诧异,“胡大人的意思是,我就应该束手就擒?然后不被他们带到大牢里面折辱?难道胡大人你没有听到对方说大牢的牢子喜欢走后门?还是说,胡大人你……”
他眼神一扫胡宗宪,胡宗宪当即老脸一红,随后勃然大怒,“混账,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夫岂是那种人?”
大明男子三十岁自称老夫,女子三十岁自称老身,那是习以为常的。
这时候,后面矮大紧气喘吁吁地上了楼,他比较胖,一路跟着胡宗宪从隔壁楼上跑下来,再跑上楼来,这时候未免吃力。
康飞看在眼里,忍不住腹诽,这胖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体力筛个十下二十下的……
胡宗宪极是敏感,察觉康飞的眼神,自然不知道对方是腹诽矮大紧,以为他是在心中鄙夷自己,一时间忍不住,愈发恼怒了。
当下他一个乾指,指着康飞就喝道:“即便有些冤屈,似你这般,无君无父,当街杀人,这纲常还要不要了?若是朝廷哪一天让你受了点委屈,你是不是还要造反?”
康飞闻言,诧异看他,“那胡大人以为呢?”
他这语气,胡宗宪也不傻,自然听出来了,一时间气得面皮发抖,“你,你,你这个狂悖之徒,混账,混账,混账得紧……”
胡宗宪此人,从历史上来看,是能臣不假,但是,历史的局限性是肯定的,朝廷降旨问罪,他就自杀了,可见,他是认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的。
康飞自然就不一样,你让我死我就得死?这不是开玩笑么!
对这一套,他是完全不吃,看胡宗宪那表情,自然看不上,“胡大人,你的能耐,我知道,你跑到平湖来,我大约也能猜到,毕竟,你惦记闽浙总督的位置,抗倭么,沿海地形总要弄明白……以胡大人这番心思和实干,名留青史大约是一定的,可是……”
他话音一转,突然就一刀横着切向后面的俞家嗣子,那家伙本就不是什么高人,仗着家里面势力,蝇营苟且之辈罢了。
这时候被康飞一刀横切,只见刀光一闪,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只见对方就好整以暇缓缓纳刀入鞘,随后,那位胡大人脸上潮红,指着对方大骂不已,后来上楼的那胖子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躲在桌子下面的小二更是尖声叫了起来……
他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一时间忍不住,想插嘴去求饶,好歹,看在我父亲河南布政使的面子……
俞家嗣子刚想说话,眼角余光却看见下面一张桌子的桌面。
咦?我身子下面怎么是一张桌子?
一张桌子?
桌子?
俞家嗣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自己半截身子杵在桌子上面,下半截身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吓得猛地一回头,顿时看见身后倒下的半截身子。
哀嚎了一声,俞家嗣子尖叫道:“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我的身子……”说话间,伸手就要去捞,顿时从桌子上面跌了下来,噗通一声跌在血水里面,他不顾血污,伸手去捞住自己的双腿,就想把两条腿往腰上面按……
这一幕,真真是一个惨不忍睹,矮大紧拿手遮着半边脸,看着那俞家嗣子在血污当中哀嚎,就觉得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随后,胸腹中逆气上涌,再也忍不住,一张嘴,歪着脑袋哇哇就吐了起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子酸腐之气。
那桌肚下面的小二手脚并用,倒着往后爬去,靠在墙壁上双手抱膝,眼神混乱,嘴皮子发抖,喃喃嘀咕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胡宗宪到底是世代的锦衣卫家族出身,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又自诩胸中一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当下怒斥康飞无君无父。
康飞就诧异,未免问他,“这人把蜡烛点胡老板家上下十几口杀了一个干净,又陷害我这个朝廷栋梁,难道不该死么?”
胡宗宪都被他气得冷笑了起来,“你?朝廷栋梁?”
“难道不是么?”康飞反问他,“胡大人,我好歹也算是救过扬州,救过杭州,不是我自夸,若不是我,大约,扬州和杭州都有破城之危,天下繁华所在,莫非扬苏杭,难道,我算不得朝廷栋梁?”
胡宗宪冷笑,“似你这般,自恃功劳,便可以无视朝廷的法度?”
“法度?”康飞闻言未免好笑,但凡读过书的,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大明朝哎!秀才杀完人,赎买就是了,你**度,岂不是来搞笑的?
“胡大人,咱们大明,似乎是人治罢?”
隐藏含义都不需要说了,胡宗宪这种真正的人尖子,一听就懂了,当下老脸一红,想反驳,未免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当下他只好说:“似你这般,有点本事,有点功劳,因为一点委屈,便要当街杀人,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康飞闻言点头,“胡大人说的是……不过……”他反问道:“要不,朝廷立一个体统出来,大家都遵守,我肯定也去遵守。”
他话这么一说,胡宗宪顿时一滞。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康飞所说,注定不能成立。
所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是编出来哄骗底层的,真正说实话的是司马迁,明明白白告诉你,有钱就是爸爸,哪怕犯法了,对不起,【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不得不说大明在这方面,还未必比得上我大清,像是朱重八的儿子,动不动带着部下去屠村……当然,这个也能理解,时代局限性嘛!骑砍里面那些人渣领主不也经常带着人去屠村。
总之,法制是不可能的。
所以,康飞所说的,也不成立。
一时间,胡宗宪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二楼只剩下俞家嗣子的哀嚎之声。
“胡大人,胡大人,救命,救命……”俞家嗣子在地板上爬着,拖出长长一条血迹,“我认罪,我认罪,我一定修桥修路,施米施粥……”
噌地一声金铁破开骨肉之声。
康飞一刀就插在俞家嗣子的脑袋上面,从左腮刺了进去,把俞家嗣子后面的话都给斩断,随后,看着胡宗宪,眼神不动,却是冷哼了一声,“早干嘛去了,还是早死早投胎去吧,记得,下辈子做个好人。”
说罢,他一拧手腕,刀镡微微咔擦一声,刀刃穿过俞家嗣子的嘴巴处,牙齿和下颌骨一裂,俞家嗣子的手指神经抽动,在地板上划拉了几下,扒出几条血痕来,这才寂然不动。
胡宗宪看着康飞的眼神和举止,心中未免一寒……
二百五十二章 法后王
康飞在平湖县闹出了好大的风波,把当地的县老爷愁得头发都白了。
你们一个个都是大神,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至于那衙役班头,老老实实掏了五百两银子赔给康飞,也算是大动筋骨了。
有些读者老爷或许要问,这厮肯定也是人渣啊!怎么还用他?
没办法,这虽然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配角,但是,在大明朝,算人才了,大明朝也没扩招不是,没那么多大学生给你用啊!
这就好像许多穿越者一穿回去,顿时拿出土改大杀器,问题是,你有我兔那么多基层干部么?而且还得加括弧,忠诚的基层干部。
那衙役班头虽然人渣,但是,县老爷也离不得,许多事情,总是要有人干。
当然,康飞真要杀他,县老爷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康飞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别的不说,来一帮市井老娘们,衣裳一脱开始撒泼,他戴康飞能开得了无双?
这时候,还得是班头这样的衙役,才能制得住那些市井老娘们。
不要说什么百姓都是淳朴的,这话,就跟自由的空气一样,属于装饰词。
要是百姓都淳朴了,那不就世界大同了?
世界大同了么?
既然如此,有些王八蛋,还是先留着吧!
当然,十恶不赦的那种,被我戴康飞看见了,还是让他早死早投胎的好。
他杀了俞家嗣子,又和毛半仙一起去祭拜了一下胡老板,毕竟,一起吃过饭,也算是个朋友。
毛半仙涕泪交加,觉得自己害了胡老板,最后还是康飞安慰他,这罪名怎么也轮不到毛半仙你啊!要说害了胡老板,那得是我啊!要不是我,胡老板不至于发牢骚,跟我一道吃酒,被有心人看了去,最后遭了俞家嗣子的毒手,所以,我才是害了胡老板的那个人,对吧!
他一番话,把毛半仙说得哑口无言。
康飞未免就拍拍他肩膀,“毛半仙,这世上谁人不死,我跟你说,那佛郎机人地界上有个雅威教,讲究世人皆有罪,人来这世上就是赎罪的,死了就是回去享福了……”
毛半仙涕泪交加的鼻孔顿时噗嗤一下吹了一个大泡泡,“胡说八道。”
康飞未免撇了撇嘴巴,这厮,到底是监生出身,当下未免就说:“毛半仙你这话说的,那荀子不也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毛半仙一愣,“荀子是谁?”
康飞也一愣,麻麻蛋,你毛半仙不是挺能耐的么?荀子不知道?
他一时间忍不住,瞪着毛半仙就说道:“荀子,配享孔庙,法后王的那个……”
法后王,就是效仿当代贤明君主,因时制宜,古代?法先王?那不行,过时了,【略法先王而足乱世】,别的不说,看鞑官教,法先王罢,不肯变革,结果乱成什么样子?
我天朝从来都是儒家文明,没变过,你瞧,先是摸着老大哥过河,后来老大哥扑街了,又摸着鹰酱过河,这,不是【法后王】是什么?
要不然,后世历史学家都说我天朝是伪装成国家的文明呢!
当然,康飞不知道,这时候荀子被赶出孔庙好久了,毛半仙虽然有点能耐,还真不知道荀子。
毛半仙一时间吹胡子瞪眼睛的,读书人么,虽然是个被黜落的监生,那也是读书人。
“胡说八道,配享孔庙的何来荀子?”
看毛半仙这态度,康飞反倒有点不确定了,“要不,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以前学的都还给老师来了,毛半仙你别生气,咱们这不是祭拜胡老板么!”
康飞这么一说,毛半仙一时间悲从心来,话说,胡老板对他真是不丑,这时候人没了,毛半仙格外难受。
两人祭拜回来,路上,康飞就对眼睛哭成桃子的毛半仙说道:“毛半仙,我看你在这平湖县,大约待着也不快活,不如,跟我去广东如何?”
毛半仙肿着眼睛看他一眼,忍不住就吐槽,“我信你个鬼,你说你叫于鱼同,结果你是戴康飞,嘴巴里面就没一句真话,真当我这个广东蛮子好欺骗么?”
康飞未免就尴尬了,“毛半仙,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朋友贵在交心,名字,那不就是一个符号么,又有什么打紧的,那卓丢儿,也不是真名字啊!我看你不也弄得挺快活的……”
康飞这么一说,毛半仙未免也有些尴尬,之前他真是酒吃多了,才说了那些胡话,说什么要一万零一个去盘弄卓丢儿,后来酒醒了,却已经把卓丢儿的包浆都盘出来了,未免就有些食髓知味,现在想来,有些丑了。
当下他干咳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康飞看他这个表情,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
“毛半仙,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回到酒店,毛半仙就去寻矮大紧,矮大紧一瞧见他,顿时起身,“东岗兄。”
两人坐下后,矮大紧旧话重提,“之前小弟说的,请东岗兄出山,为胡宗宪胡大人做事,东岗兄考虑的如何?”
说道这儿,矮大紧未免就替胡宗宪脸上贴金,“胡大人的做派,东岗兄你也是瞧见了,体察下情,有古明臣风范,日后定然是名留青史的……”
毛半仙点点头,不过,随后还是尴尬笑笑,“文长,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介江湖散人,按说,胡大人之邀,又是文长你做中,可我之前已经答应了小戴相公帮他做事……”
他这么一说,矮大紧顿时无话可说,康飞那做派,矮大紧虽然是个眼高于顶的,但是,读书人么,反倒对康飞那种混不吝的作风害怕得紧。
你这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打不过你啊!算了算了……
当下他未免叹一口气,“东岗兄你是个大才,可惜……不过,那戴康飞……”他看看毛半仙,嘴唇动了动,最终就说:“东岗兄给他做事,却也是一条路。”
毛半仙挺不好意思的,“文长……”
矮大紧虽然可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可惜归可惜,难道还不做事了?
他没想到的是,招募毛半仙不成,毛半仙还要开口找他办事哩。
“文长,还有一桩事体,是这么一回事,小戴相公来平湖县,那是为了他的盟兄,建宁行都司都指挥使卞狴犴,这卞狴犴和俞家小姐,当年在泉州有过婚约……”
毛半仙把事情一说,最后就请徐文长帮忙,“文长,如今小戴相公在平湖县是做了恶人了,不大好去平湖县,还要拜托你,帮着去把俞家小姐的首尾给理一理。”
那五百年后也要结婚证哩,这大明朝,难道真把俞家小姐抢了就跑?那怎么成,这有个专门的词汇,叫淫奔,说出去,女方怎么做人?
真要那样,那康飞就不是帮他二哥卞狴犴了,而是一把狗屎糊在卞狴犴脸上了。
毛半仙把话一说,矮大紧脸色一变。
不过,一来毛半仙到底是他在广东结识的好友,不好回他的面子,二来,也怕戴康飞翻脸……
想到康飞一剑就把那俞家嗣子切成两半,这,是个腰斩之刑了,那是罪大恶极的人才有的刑罚……
心里面打个突,脸上却是不变,“东岗兄既然开口来了,小弟自然无有不允的,等胡大人回来,我自然去分说。”
等到晚间,胡宗宪和沈炼、季明德查看海情回来,矮大紧未免就去跟胡宗宪把话说了。
胡宗宪脸色顿时一变。
这混账小子,还指使上我了?
矮大紧看胡宗宪的脸色,当即就劝说他,那小子虽然愣头青了一些,到底还是可用的,别的不说,我听说他和如今巡抚淮扬的荆翁,那可是斩鸡头烧黄纸的拜盟兄弟。
胡宗宪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心里面其实也明白,他胡宗宪是严阁老的人,那唐荆川也是严阁老的人,戴康飞那小子,也算是严阁老的人。
气只气那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真真是个愣头青。
之前沈炼和季明德出去办事,没见着康飞斩杀俞家嗣子,有时候,在现场和不在现场,那完全是两个观感。
像是河南布政使俞蒲山,本就不是他们阵营的,关键还有,那俞家嗣子是个王八蛋,沈炼和季明德虽然也是官僚,但好歹是有所作为的官僚。
俞家嗣子和戴康飞,选谁,这不用说的嘛!
沈炼其实不算是严阁老的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人,不过,陆炳和严阁老这时候好得快穿一条裤子,而且沈炼和胡宗宪是一榜同年,都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出身。
当下沈炼就劝胡宗宪,“那戴康飞,是个有能耐的,有能耐的人,都有脾气,你看我,不也经常跟梅林你大吵一架?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这玩笑话,把胡宗宪都逗乐了,两个人关系,大约就有些五百年后好基友的意思。
胡宗宪忍不住就白了沈炼一眼,“我哪里是你沈青霞的对手……”说着,摇了摇头,未免也好笑。
沈炼是军户出身,写过【余亦沧江学剑人,十年为吏在风尘】的诗词,可想而知,他也是练武的。
此外,沈炼还是徐文长的姐夫……要不,怎么说文人圈子都是近亲繁殖呢!
至于季明德,那乃是老前辈,而且,他和唐荆川是好友。
所以,季明德也帮着康飞说话,“梅林,陛下既然属意你将来为闽浙总督,你便格外要宽心用人,戴康飞,小儿辈,有些轻佻,那也是有的,你总看在荆川脸面,多担待一二……”
身边人都这么劝了,胡宗宪自然不好继续说什么,当下点头。
只是,康飞眼神淡淡看着他,然后一剑把俞家嗣子贯脑的样子,实在是在胡宗宪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心里面哼哼了两声,当下就冲着季明德拱了拱手,“如此,就请明德先生走一回了。”
季明德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那平湖县知县看见季明德的名刺,不敢怠慢,赶紧亲自迎了出去,并且执弟子礼,没法子,季明德是科场老前辈,和唐荆川是好朋友。唐荆川是什么人?二十年前的会员,差一点中状元的人,整个江南的文宗。
而且,季明德还是王守仁的弟子,当年和王阳明一起扛过宁王的,这个资历,真不是谁都有的,许多心学大佬,看见季明德,也要请教一声。
平湖县令这点官职,在季明德跟前根本不够看。
不过,季明德算个老好人,他这个位置,其实有点像是佛教的文殊菩萨。
你看,有个小家伙,出来要成佛作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这么年轻,胡子都没有,很不靠谱啊!
这时候,有个德高望重的,号称七佛之师,看见小家伙,口称师父,纳头便拜。
周围众人一看,这个小家伙,原来这么牛逼啊!让这种大佬都要拜他为师,便纷纷也来拜师。
季明德在胡宗宪这儿,就有点这个意思,要不然,胡宗宪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这个资历,实在有点不够看。
但是季明德给他做幕僚,可就不一样了,旁人一看,我去,这不是王阳明的亲传弟子,唐荆川的铁杆好友,做过长沙知府的季明德么!
平湖知县这时候就这种心态,季明德对他而言,那是妥妥的大佬。
没错,季明德这时候没有官职在身,可是,在大明的官场上,并不是你做了官,就一定享有该有的声誉的,也不是说你不做官,就一定没有声誉的。
那些大佬们已经很懂舆论战线了,像是唐荆川,在家闲居二十年,楞是被吹嘘成江南文宗,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明德先生此为何来!”平湖知县姿态很低。
季明德端起茶来,吃了一口,这才把康飞拜托的事情说了,那平湖知县暗暗叫苦,这,这,这,这可是大大得罪人的差事啊!
那俞蒲山,如今是河南布政使,不但嗣子被你们杀了,你们还要把人家的闺女给弄走……
季明德看平湖知县苦着一张脸,当下就放下茶盏,一笑道:“你在平湖,也该考满了,可愿意到福建去做个推官么?”
平湖县闻言顿时大喜。
七品知县去做推官,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妥妥是升官了,他又不是什么七品巡按,去做知府,都未必乐意。
“下官愿意效劳。”
有当地知县老爷直接开绿灯,康飞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第二天中午,康飞就见着了让他二哥卞狴犴念念不忘的俞家小姐。
那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身上穿着个真丝冠乐绉白绫袄,下面是个曲水如意云纹罗裙,外面是一件沉香色水纬罗的比甲,那裙子长长地,把一双脚遮着,隐隐地,似乎是一双小脚。
康飞未免就微微一皱眉。
二百五十三章 再走仙霞
康飞倒也不是歧视女人裹小脚,首先,这个裹小脚也不是她们自己选的,再则说,即便自己选的,那也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原罪。
五百年后他那个时代,连抽烟喝酒纹身的都敢说自己是好女孩呢对不对……
只是,这一双小脚,未免不好赶路。
一时间,他未免有些头疼。
不过,头疼归头疼,礼节不能少了。
当下他一个肥喏唱到地上,“小弟戴康飞,和卞狴犴卞二哥是八拜之交……”
俞家小姐回了一个礼,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未免有些尴尬。
难道叫叔叔?哪儿有这般不自爱的大家闺秀。
康飞看俞家小姐表情,就知道是自己疏忽了,当下膝盖一软,就往地上一跪,把俞家小姐吓了一跳,连脸色都吓白了。
“不知道小弟可有那个福分,和姐姐姐弟相称……”
古语说的好,嫂溺,叔可援之以手。但是,终究不如姐弟来得更加方便。
即便五百年后,那个不要脸皮的时代,也多有人以这样的称呼欲盖弥彰,什么干姐姐干弟弟的……既然用的多,可见,是好使的。
俞家小姐闻言便反应过来了,脸上未免露出感激之色,这时候,旁边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丫鬟才插嘴说道:“我家小姐闺名霜华。”
康飞当下便喊了一声,“霜姐,小弟是个鲁莽的性子,以后,就要姐姐多加照顾了。”
把俞家小姐接着了,康飞自然就不愿意多做停留,平湖是个小地方,来回走一圈,也不过半个时辰都不到,要说什么景致,什么名胜,也谈不上,再说,康飞也不好那个。
当下他就买了两匹脾气温顺的老马,又买个车,自己亲自驾车,至于毛半仙,只能请他骑个大青驴了。
胡宗宪站在楼上,看着康飞身影离开平湖县,未免叹气。
这样的虓虎,自己却不能用,实在是……
摸着下颌的短须,他未免就想,没有那等猛将,却也未必不能剿倭,历来剿匪,那自然都是剿抚并重……
他打定主意,转身就看着矮大紧说道:“文长,你觉得,我若是招降一股倭寇……”
矮大紧摸了摸头,皱眉不语。
这招降,未必是合适的路数,别的不说,要是招降的倭寇又反了,那,朝廷怎么看?
几个人商议了一番,到晚间的时候,有个长随进来,说是有明德先生的信。
季明德接过来一瞧,未免就微微一笑,“是唐荆川……”说着,就拿起一枚裁纸刀,把信封上的印泥刮掉,展开后抽出里面信笺:
书惠远及,以咳恙未平,忧念备至,感愧良深!食姜太多,非东南所宜,诚然。此亦不过暂时劫剂耳。近有一友为易【贝母丸】服之,颇亦有效,乃终不若来谕【用养生之法拔去病根】者,为得本源之论。然此又不但治病为然,学问之功亦当如是矣。
承示【立志益坚,谓圣人必可以学而至。兢兢焉,常磨炼于事为朋友之间,而厌烦之心比前差少。】喜幸殊极!又谓【圣人之学不能无积累之渐。】意亦切实。中间以尧、舜、文王、孔、老诸说,发明【志学】一章之意,足知近来进修不懈。居有司之烦而能精思力究若此,非朋辈所及。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奋起其精神,砥切其志意,则可矣。必欲如此节节分疏引证,以为圣人进道一定之阶级……
唐荆川的书信中,处处可见圣人之道大矣!不过,心学这时候虽然是显学,却也不是无懈可击,往往被人攻击为【迹近佛道禅宗】
不过,那些就不在康飞书中交代了,他又不一生俯首拜阳明,心学有用,那么,自然可以请两个老师来教教,要是没用了,那自然扔掉,难道还顶在头上供起来不成?
他和唐荆川老哥哥,在一起,也多是喝酒吹牛逼,不至于去探讨什么心学学问。
反正。
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要是抓不到老鼠了,那自然就不是好猫。
一路无话,再次重走仙霞关驿道。
不似和向鼎向大爷一起走驿道的时候,向大爷喜欢寻幽访胜,六百里加急一两天就能走完的,他能走一个多月,这,上哪儿说理去?
考虑到俞霜华姐姐身子羸弱,康飞未免放缓速度,怕把俞霜华姐姐身子累着,那反倒不美了。
即便如此,也就不到十天,便把仙霞关驿道走完了。
虽然用归心似箭来形容似乎不大恰当,可是,康飞这时候的确心情有点小激荡。
到了瓯宁县县城门口,康飞未免就扭头对马车内说道:“姐姐,前面便是瓯宁县了,咱们这下可算是到家了……”
车里面俞家小姐心情一阵激荡。
当初,她和卞狴犴也算得是两情相悦,后来抗父命不尊,从康飞口中得知卞狴犴一直未娶,要说她心里面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可着整个大明朝去找,这样的男子能扳着手指找出来十个么?
一时间,车里面俞霜华忍不住,就伸手挑起半截车帘往外面看去。
在城门口的时候,康飞瞧着门口收税的,未免觉得奇怪。
他之前没事出个城什么的,那城门口收税的都认识了,怎么突然就换了人了?
换上来的税吏也不认得,长得黑黑的,鼻孔还朝天,最关键是,身上居然还穿着个儒衫。
你穿儒衫便罢了,怎么头上还裹着个诸葛武侯的头巾?
那税吏一下就把康飞的马车拦住了,康飞看看后面毛半仙,就等毛半仙上来付钱。
不曾想,那税吏一张嘴就是五两银子,把康飞吓一跳。
五两银子,这厮不是疯了罢?
钱不是没有,但是,不能这么给了,莫名其妙给五两银子,那不成傻逼了么!
当下他未免就把脸一沉,坐在马车上说道:“这建宁,还没人敢收我五两银子的进城税。”
那税吏闻言,顿时一笑,“这位小哥,你这个话,未免太也吹大了,不瞒你说,这五两银子进城税,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康飞被他这话说得气乐了,心说你这么**,你家里面老子娘知道么!
他未免一撇嘴,就从马车上面站了起来,“我要是不缴呢?”
那税吏一瞧,当即伸手进嘴巴里面就打了一个唿哨。
随着他的唿哨声响起来,从后面巷子里面呼啦一下钻出来几十个土狼兵。
康飞瞧着未免一皱眉,心说田姬这个家当管得太不像话,回去要好好教育教育了,得把田姬双腿吊起来采蘑菇……
他心里面正在盘算,那税吏这时候未免就冲着他笑,“这位哥子,银钱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呢?”
毛半仙这时候赶紧上来,就对康飞说道:“都到门口,何必惹这不痛快?真有什么麻烦,俞家小姐脸上须不好看。”
康飞一想,这要是打起来,万一磕了碰了,算了算了,谁让老子带着女眷呢!
当下他又坐了下来,毛半仙大声就道:“五两,五两……”说着,就拿出五两银子来。
那税吏瞧了康飞一眼,再看看毛半仙,然后伸手挖了挖鼻孔,说道:“我说的是每个人五两。”
这话一说,连闯江湖许久的毛半仙都有点吃不住。
王八蛋,你这个未免也太狠了罢?二十五两,够一户普通人家嚼谷两年的了。
康飞那属狗的脾气,能吃了这个闷?当下未免沉声就让丫鬟带着俞小姐往车里面坐稳了,随后,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劈手就把那税吏的衣裳领子给拽住了。
那税吏犹自不知死,反倒威胁康飞,“我们永顺土司的狼兵,那是要去浙江抗倭的,收点银子怎么了?我劝你识相一点,把银子缴了,大家都好看,若不然……”
他说着,看了马车里面一眼,就说道:“让女方守了寡,岂不是糟糕??难道,还要我来帮你照顾小寡妇不成?”
说着,自觉有趣,忍不住嘎嘎笑了起来。
康飞正纳闷,怎么土狼兵还在当地收税了?听这厮说话难听,顿时脸色一沉,劈脸就甩过去一个大嘴巴子。
二百五十四章 三爷我回来啦
话说,康飞把那城门口收税的家伙抽了两个大嘴巴子,随后,抬起一脚,一个窝心脚,就把那厮踹了出去。
只见这人跟个皮球一般在地上骨碌碌打了两个滚,顿时头晕脑胀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抬眼只见阳光刺眼,浑不知身在何处了……
康飞一脚把那人踹翻之后,一反手,就把刀给抽了出来,高举过头,那光线在刀刃上面折射,波光盈盈,炫人耳目……
“来呀!小爷倒看哪个王八蛋不怕死,爷在扬州杀得倭寇人头滚滚,还怕你们几个赤脚的蛮子?”康飞虚张声势,大声呵斥起来。
那些狼兵只是没见过世面,淳朴,可也不傻啊!听康飞自报家门一声喊,顿时就晓得这是个狠人……
当然,关键是这些人身上没家伙,要是带着长枪盾牌,结个阵,金蛇郎君来了也杀给你看……
狼兵们面面相觑,还是一个貌似有威望的中老年站出来,沉声就说:“这位哥子,俺们是跟随抚标老大人出来抗倭的,只是到了建州,当地兵备道不给俺们发兵粮,没奈何,只能在城门收点银子,都是要拿来换米的……”
康飞先是一愣,可等他把对方的话听完,前后再自己脑补一下,大约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比如这人口中的抚标老大人,你乍一听以为是个什么武官,可仔细脑补一下,哦,明白了,巡抚老爷。
前文说过,明朝文官很操蛋,明代的规矩,客军过境,按说,是要拨给钱粮的,但是,但凡是个老爷,几乎没一个肯掏这笔钱的。
道理很简单,这钱,留着找表子吃花酒,难道不香么?
别看什么【匪过如,兵过如蓖】之类俗语,就以为当兵的都不是好人,可是,这俗语后面其实还以有一句哩,【官过如剃】啊!
你说让人饿着肚子行军打仗这靠谱么!所以明代当兵的自己找钱都成了潜规则了。
“你们大人名号叫什么?是哪一甲的进士?”康飞想问清楚一点。
这个可就为难对方了,那人水平大约也就是这个年月所谓见多识广,但是,肯定不识字……这种水平,康飞那年代来个小学生就能吊打。
脸上憋红了半响,那人憋出来一句,“老大人名讳,俺们哪里敢提及……”不过,说了这句话,这人愈发断定,眼前这位年轻人贵不可言,便一挥手让手底下那些狼兵退下去。
他是见过世面的,记得有位大人找他们抚标大人打秋风,连大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就敢把抚标大人一拦,似乎也是这般口气,问名号,问什么甲,好像很**的样子,张嘴就问大人要三千两银子,说是去黄山短了盘缠,扯了几句什么黄山什么不看岳的,老大人最后没奈何,硬着头皮咬牙掏了五百两,那人得了银子,非但不感谢,还笑话了几句。
他迄今记得,老大人脸色难看,瞧着对方扬长而去,由此可见,能这么说话的人,都是贵不可言的贵人呐!
康飞也瞧出来了,这人到底言语表达能力不过关,还是别为难人家了。
反正他只明白这些人是跟着某位巡抚老爷打仗的,到了建宁,当地没拨钱米,就按照大明的潜规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虽然这些家伙站在城门口收税,称得上一句收刮百姓,但是,这钱,不给他们收,大约也是要进文官的兜里面……康飞自觉没那么大的脸让别人不收税。
他哼了两声,拎着刀打量了两眼地上那厮,犹豫着是不是一刀一个小朋友……
“这位小老爷。”那狼兵首领这时候就说:“这是俺们抚标老爷的干儿子。”
说话间,他还往前站了两步,隐隐挡在那厮身前,康飞瞧见了未免还要高看这人一眼,未免就把他个面子,就把刀一收。
既然给别人面子了,就要说出来,做好事不留名不是康飞的风格,当下他把刀往后面毛半仙怀里面一扔,看着那人就说:“今儿个我把你个面子,留这厮一条狗命。”
说着,他未免嗤笑,“你们巡抚老爷真是够重口的,收门子收个这么黑的,还丑……”
那狼兵首领未免就要替抚标老大人分辨,“这的确是俺们抚标老大人的干儿子。”
康飞闻言未免诧异,不是兔子?真是干儿子?
当下他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不是门子你们老爷让他来收城门税?你们老爷真是……”
他原本想说你们巡抚老爷真是够失败的,夹袋里面连个人才都没有,不过这年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要这么说,大约那人会翻脸。
当下他哼了一声,看了地上那厮一眼,那厮这时候还迷迷瞪瞪的,窝心脚踹得有点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又回来了。
康飞转身去驾着马车,到了建宁行都司衙门门口,却发现门口全换了自己不认得的兵。
他一想就明白了,这是那位巡抚老爷鸠占鹊巢,把行都司衙门给占了。
当年扬州盐运衙门就在城外,后来非得搬到城内去,人么,都想舒坦,有权了格外如此,有权却不舒坦,那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因为俞家小姐在,他不想多事,就转到旁边街上的二门去,果然,就瞧见熟人了。
“三爷。”站衙的那人一声喊,热泪滚滚而下,可算是见着亲人了。
康飞看着,未免皱眉,跳下马车就来问他,“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厮是卞狴犴卞二爷家里面的家生子,从小念过学堂的,那是准备当管家培养的,说实话,真论水平见识,许多读书人都比不过,毕竟,这年月大多数的读书人嘴尖皮厚腹中空,吹牛逼就顶顶顶顶厉害,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什么【为万世开太平】可真做起事来,却连洒扫的大脚婆子都不如,毕竟大脚婆子还能担水洗衣做饭不是。
这衙兵擦了擦泪,就把个前因后果仔细说与三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