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章 愿为老爷牵马坠蹬
康飞左勾拳右摆拳,两条膀子好像皮索绑住铁球,一阵抡……把铁蟒一顿好揍,心里面那叫一个爽,忍不住就要给老坛酸菜面做广告,这酸爽,才够劲。
旁人看了面面相觑,铁胜男也还罢了,没什么名气,又是个女子,被打,那也是正常,可铁大侠享誉浙江,要不是湖州知府万石梁,铁蟒妥妥就是浙江第一条好汉,即便如此,许多浙江好汉也不承认万石梁是浙江第一,你万石梁一个扬州卖盐的,跑到我们浙江来,还称浙江第一?
可现实就是,铁蟒铁大侠被眼前这位只穿着犊鼻裤的少年给揍了,而且揍得全无还手之力。
幸好,水池子里面都是水,把铁大侠脸上的泪水给遮掩了,要不然,铁大侠被揍哭了,怕不要轰动整个浙南道江湖好汉。
有人忍不住就喃喃说道:“怕是铁大侠水性不好……”旁边人未免白眼瞧他,铁大侠水性不好?这是哪里?这是莺脰湖铁家庄,人家打小就在水里面泡大的,再则说,铁蟒是湖州大侠,湖州湖州,濒临太湖之州,你好意思说水性不好么!
-大伙儿来铁家庄招女婿,不就是因为仰慕铁家庄在江湖上的名气?如今庄主被打,他们未免都要叹气,以后铁家庄这块招牌,怕是竖不起来了。
这时候,昏迷的铁胜男幽幽醒来,挣开眼睛就看见康飞左右抡起膀子,老子打儿子一般把自家老子劈头盖脸一顿揍。
她想也没想,脖颈微动,眼睛掸眼就瞧见了自己的棍子,当下毫不犹豫,爬过去伸手就一把抓住了,随后,支撑着棍子就站了起来,不远处老管家看着大小姐巍颤颤地,心疼得紧,终究没忍住,上去就扶住了她。
铁胜男是被揍惨了,浑身上下,无一块肉不疼,被老管家这一搀扶,顿时柳眉戚了起来,哎呦了一声,随后,瞧见旁边老管家,顿时就道:“管家爷爷,你怎么不叫人,我却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说着,未免发狠,“他即便是铁打的,我也给他炼成渣。”
说着,一挣膀子,踉跄着就又扑了上去,口中喊道:“小贼,我与你拼了。”
你说你扑上去就扑上去,干嘛非得喊一嗓子。
康飞正施暴,听见她一声喊,顿时咧嘴一乐。
好极了,你醒了,正好让我再揍一顿。
他感觉这揍别人,就好像给自己做心理按摩,爽得不要不要的。
一转身他就要上去再胖揍铁胜男一顿,结果铁大侠爱女心切,这时候突然爆发,一下便虎扑过来,一把就保住了康飞。
对面铁胜男觑着机会,拿着棍子就一下敲了上去,心里面未免还发狠,这一下敲实在了,不把你骨头打断,我铁胜男就跟你姓。
康飞哪里给她这样的机会,一抬腿,脚就过了脑袋,这种腿法,靠的从来就不是韧性,许多空手道高手,别说横叉,竖叉都劈不下来,可一样能踢出漂亮的高踢腿,大约是男生天生有用腿的天赋,不管哪一条都使得如棉似铁,刚柔并济。
这一脚顿时就把铁胜男手上的棍子给踢飞了,铁胜男下意识抬头,康飞便把双手一撑,两只手顿时就从铁蟒双臂怀抱中挣脱出来,铁蟒双手顿时就从他臂膀处一直滑倒腰间,他不慌不忙,反手就夹住了铁蟒的脖子……
铁蟒虽然叫蟒,却没这等绞杀的本事,而康飞那个时候,你要不会个木村固,断头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格斗爱好者。
他这一绞,顿时就把铁蟒铁大侠勒得面红耳赤,双手使劲挣扎,可是,这种绞杀的技术一旦成型,你没有超过别人几倍的实力,想挣扎开还真不容易。
铁蟒被勒得双腿一软,一支腿刚半跪到水里面去,却是咬牙切齿,脸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就又站了起来。
江湖上的好汉讲究输人不输阵,我被你打了不要经,但是我胸中一口气在,日后总能讨还回来。
对面铁胜男这时候看这康飞半斜着身子,两个胳膊交叉,把自家老子的脖子给夹在腋下,脸上表情狰狞,自家爸爸伸手去拆他两手,可是这家伙看着又白又瘦,身上却是实在有力气……她看看被踢飞的棍子,抽搐想去拿,再看看眼前自家爸爸再康飞腋下露个脑袋,面红耳赤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撒开双腿就又扑了上来。
康飞看她嘿呀一声就扑上来,未免一笑。
就等你来呢!
他顿时腰肢使劲,双腿踢着水就甩到了半空中,两条腿顿时就夹住了扑上来的铁胜男的脖颈,他这一跃,顿时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铁蟒身上。
铁蟒只觉得颈骨一阵响,终于扛不住,推金山倒玉柱,两腿顿时扑通一声就认栽了,溅其好大的水花。
铁胜男被他这么一搅一纽,顿时就被他搅纽得一头又栽进了水池里面。
这一次她可爬不起来,康飞两条腿在她脖子间绞着呢。
铁蟒就看见女儿撅着个屁股,头埋在水里面,两只手还伸着扑棱,活像是一支在下蛋的老母鸡。
而康飞,整个人就像是铁板桥一般,靠着铁蟒父女支撑,平平横在中间。
跪在水里面的铁大侠还挣扎了两下,可是,随着他女儿在水里面不动弹,他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大叫,“俺降了,俺降了还不成么!快放了我女儿……”
康飞身在半空,一边膀子夹住铁蟒,一边双腿绞住了铁胜男,心里面美得不行,这时候恨不得家装没听见对方的话才哈。
可是他到底是来招兵的,是要把对方打服了,却没有打算把人家全家杀了。
当下,他慢条斯理就说:“我听说,兵部的唐荆川唐大人想在你们湖州当地招募一万人马,你为何不愿意报效啊?”
康飞这么一问,铁蟒未免心里面苦笑,他哪儿敢,湖州是太湖之滨,他家虽然说是莺脰湖铁家庄,可实际上,太湖群盗和他家眉来眼去的,他家专门给太湖群盗销赃的。
要不然,他那铁胆孟尝的名号怎么来的?就和及时雨宋江一样,你要急旁人所急,这样才能被旁人吹捧。
就他这种身份,在当地做个土豪,那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跟朝廷去打倭寇,那不是竹篮打水么,他又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
看他不吭声,康飞未免哼了一声,“也是,女儿没了可以再生,自己没了可就真是没了,铁大侠倒也懂得明则保身,就是可惜了这位如花似玉的铁大小姐啊!”
铁蟒一听,又看女儿扑棱着的膀子停了下来,不划水了,顿时心中大骇,赶紧连连叫道:“老爷声明大义,对在下晓以道理……愿为老爷牵马坠蹬。”
“是真心话么?”康飞还是死死夹住铁胜男。
“真,真,若不是,叫我天打雷劈。”铁蟒铁大侠赌咒发誓。
康飞一笑,“在场群豪,那都是证人……”铁蟒看他还不紧不慢的,急得大喊,“求老爷留小女一条性命。”
哈哈一笑,康飞一抬脚,就从铁胜男身上下来,铁胜男没了康飞两腿夹住,这时候扑通一声就一头载进水中。
康飞松了手,弯腰过去,拽着铁胜男的头发,又把她给拖上了岸,随后拿拳头在她心口一顿敲,再把她放在自己大腿面上,背后又拍几下,铁胜男咳了一声,就幽幽醒来,随后,跪地一阵大呕,吐出许多水来……半截腿还站在水里面的铁蟒铁大侠这时候一颗拎在嗓子眼的心才放回肚子里面去,重重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觉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就坐在了水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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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唐荆川才醒来,他连续吃酒吃狠了,起来后未免头疼不已,忍不住就叫张大郎。
他喊了几声,外面张大郎进来,脸上满是喜色,“老爷……”
唐荆川看他笑得满脸开花,未免没好气,“这是上街捡着一褡裢的银子了?笑得跟个狗尾巴花似的……”
张大郎嘴巴微动,张了张,终究没说话,只是嘿嘿笑。
唐荆川哼了两声,弯腰去把粉底官靴穿上,起身后,旁边张大郎赶紧把绉纱道袍撑开,唐荆川咳嗽了一声,一边伸手去穿一边就问他,“遇仙呢,可曾起来了?”
他正问康飞,外面一阵大笑,随后,康飞笑盈盈走了进来,双手一抱,“恭喜哥哥,贺喜哥哥,莺脰湖铁家庄庄主带着五千当地健儿来投……”
一百五十一章 不行,扛不住了
康飞说着当地健儿来投,一边一伸手就把后面铁蟒给拽到前面来,铁大侠鼻青脸肿,难为情得紧,拿个面纱罩在脸上,结果这时候被康飞一伸手就把面纱给摘掉,下意识就捂住了脸。
“你又不是大姑娘洗澡被人瞧见了,捂什么脸。”康飞没好气就说了一句,旁边铁蟒委屈,心说我好歹一代大侠,驰名江湖,可不是跟大姑娘一样,我要脸的。
铁蟒身后铁胜男倒是不像她老子那么样,仰着个头,一脸倔头倔脑的表情,只是,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作出这样姿态来,落在旁人眼中,只是觉得好笑。
唐荆川一看,正是莺脰湖铁家庄的庄主铁蟒和他那个据说两膀子有千斤之力的女儿,顿时就大喜,一拽袖子就迎了上去。
铁大侠看唐荆川一脸笑意迎上来,心里面未免就说,还是这位唐荆公会做人,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一边就想,唐荆公这是要与我把臂为礼呢,还是要携手上塌。
他这边心理活动丰富,半伸着手就等着唐荆川,结果唐荆川径直走上来,和他擦肩而过,随后,一伸手,一把就抱住了康飞,“兄弟,还是你行,果然是遇仙的,和哥哥我这样的俗人不同……”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就伸手在康飞背上拍了好几下。
旁边有那驿卒凑趣,就说道:“唐老爷不知道,昨夜这位小官人硬逼着我们驿臣老爷给他准备马匹,还要了我们几个跟随,一人双马,可是六百里加急的规格……”说是夸着康飞,可话里话外,俨然是在表功。
唐荆川一笑,难得这般放肆地笑,当下大声就道:“来啊,看赏。”他身后张大郎赶紧从怀中摸出几个拿锦囊装着的银锞子,每个锦囊内大约二两。这阵子唐荆川带兵,靠的就是发赏,不然,说不准逃兵更多。
从脸色尴尬的铁大侠身边擦肩而过,张大郎给几个驿卒每人塞了一个锦囊,一边还说:“我家老爷是个清官,你们的驿臣也知道,休嫌怠慢。”
几个驿卒接在手上,熟练地一摸,就估摸着大约有二两银子,顿时笑开了花,一连串地老爷公侯万代,说着就把锦囊给塞进兜里面。
唐荆川心情大好,看几个驿卒要走,就叫住他们,说,不忙,还要请你们做点小事,帮我置办些酒菜来……那些驿卒哪里有不肯的,纷纷奉承了两句,赶紧就去了。
这边唐荆川说完,转身就拽着康飞,“好兄弟,在与我喝上一局。”
康飞一听,赶紧摇手,“老哥哥你饶了我吧,我还要回房间补觉去哩。”唐荆川一想,是了,康飞兄弟昨夜一人双马赶往莺脰湖铁家庄,收复了铁家庄庄主,又匆匆赶回来……他再是神仙弟子,再能打,到底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想到此处,未免就歉然说道:“是我相差了,快去快去……大郎,送遇仙回房。”
康飞双手连摇,“我又不是大姑娘,还要认送回房……”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时间忍不住,眼泪水都出来了,“不行了,真扛不住,老哥哥,抱歉啦。”
他说这,也不管铁蟒父女二人,回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觉本来以为是要睡到夜里的,可到了酉时,他就被吵醒了。
一睁眼,他就听见外面二狗子的声音,“瑞千户,我以前见你,挺懂事情的一个人,怎么如今这么不懂事?都跟你说了,哥哥他正在睡觉,昨夜哥哥一个认打趴下了半个浙江的好汉,即便哥哥是神仙,那也要耗费心力的……老瑞,我不客气问你,你这个千户,那还是靠着我家哥哥提拔来的吧,哥哥就是你的恩主,你怎么就不懂得体谅恩主呢?”
康飞在里面听了未免就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戚继光写信给张居正,顶上恩主张相……没想到,如今我居然也成了别人的恩主了。
“二狗子,别把人拦着了,让老瑞进来。”康飞说着,下床穿了衣裳,就打开了房门。
外面一个白人大汉,可不正就是瑞恩斯坦,看见康飞后,顿时一咧嘴就笑了,噗通往地上一跪,“给小老爷请安了。”
所以说,磕头磕多了把腰杆子磕软了,这种事情,不能全让我大清背锅,事实就是,大明就这个德性,大清只是全盘继承罢了。
康飞笑着伸手就把瑞恩斯坦搀扶了起来,“老瑞啊!你还真是,入乡随俗啊!”瑞恩斯坦顺势站起来,笑着就说:“小老爷不是常说,到哪个山头,就唱哪里的山歌,不要搞特殊化。”
康飞听了顿时汗颜,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当下他就岔开话题,“怎么就你一人?别的人呢?”
瑞恩斯坦挠了挠头,“本来,大家都要来的,只是,后来李春生李守备就说,如今唐大人正在火头上,大家不必故意去触唐大人的霉头,故此,就都拜托我,让我替大家多磕两个头。”他说这,就又跪了下去。
康飞心说,李春生这个万年老把总,这会子可算升到守备了,连他这样的老兵油子都害怕荆川哥哥,可想而知,荆川哥哥并不全是文人的脾性,狠起来也挺狠的,这兵倒也不愁练不成。
他想着,就再把瑞恩斯坦拽了起来,大笑了两声,“如此,走,我带你到荆川哥哥那里混一顿酒吃。”
在唐荆川的院落里面,那中午的酒席还开着。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问,这吃的是什么?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
这个,就是古老文明的弊病了,别说天朝,即便是旁的国度,譬如高卢,华硕,有个米利坚的小伙子汤姆公派去高卢国,几个月下来,和高卢的同事们也熟络了,有一天,高卢同事就请汤姆吃酒,汤姆很高兴,点菜的时候就点了一个三文治,三下五除二几口吃掉后就开心地问高卢同事,吃完了我们上哪儿玩?
结果高卢同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女人说了一句,我们不是正在玩么?
一百五十二章 我来助兴
那汉高祖刘邦刚做皇帝的时候,经常跟一帮老兄弟一起喝酒,老兄弟们酒喝多了,就把剑抽出来砍皇宫的柱子……后来萧何制定规则,百官朝拜,刘邦顿时就感叹,吾今日始知天子之威仪。
站在廊坞之外,康飞刚转身进了院子的时候,唐荆川正在说这个典故,旁边人就吹捧,唐会员真是博闻广记,不想,唐荆川却是把脸一沉,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么?我说的是凡事要有规矩,方成体统。
听了这话,在座群豪未免面面相觑,心里面就纠结,这位唐会员像是不大好相处的样子,真是,何苦来哉。
康飞在门口听了未免就一笑,荆川哥哥这是准备上紧箍咒了,不过,着急了一点……他大概也明白,唐荆川是没法子,朝廷委派的赵梅村主持浙、直抗倭事宜,着急等着出成绩,唐荆川是赵梅村举荐的,却是不得不按着赵梅村的路子去走。
俗话说,帮亲不帮理,唐荆川是他斩鸡头烧黄纸的兄弟,旁人与他何干?
当下他大笑着就走了进去,“今日也算是浙江武林界的一桩盛事,大家在一起共襄盛举,高举抗倭的大旗……”
他这边讲场面话,旁人未免有人心里面嘀咕,我们都是慑与你的武力罢了。
康飞就好像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一般,说话间,就大喊一声,“二狗子,把我的三胴切拿来。”二狗子欧了一声,顿时就从腰间把喜之郎大师锻造的刀拿在了手上。
至于为什么从两胴切变成三胴切,这做事情,自然要张扬起来,曹阿瞒二十万大军都敢号称八十万,连搞船校的大总们都知道先搞个千人老鸭汤聚餐,做威商的更知道找奥观海合影,这两胴切为什么不能号称三胴切呢!
康飞还是胆子不够大,没往大了吹,他应该号称七胴切才对,甚至应该叫石案斩这一类的名字,叫旁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连石头做的桌子都能一刀砍成两半的宝刀。
把刀从刀鞘里面一下抽了出来,他擎在手上就说:“这是扶桑美浓国的喜之郎大师所锻造的宝刀,一刀横扫,能把三个人砍成六段,故此叫做三胴切。”
他说着,把刀在手上舞了几下,扶桑刀匠研磨师傅地位很特殊,号称可以赋予一把刀生命,再烂的刀,给你磨出镜面,光可鉴人,而且在镜面上还分层次感,每一个层次还专门起一个名字……等于你家隔壁的土妞去整容,做头,定制衣服,然后华丽丽登场。
这也是为什么扶桑明明锻造技术落后天朝一千多年,却能把倭刀硬生生抬举成世界名刀,靠的就是这一手给刀化妆的本事,颜值就是正义。
众人看他手上宝刀光耀烁烁,再听他一说,顿时就高看一眼,觉得自己腰间的龙泉谷定制的大宝剑未免和人家不在一个级数,自惭形秽的很。
那边康飞继续吹牛,最后,就说,既是盛会,岂可没有助兴,我来给大家舞上一段。
他说着,把刀在头顶舞个花,随后,一声叱,就把一把倭刀使得星丸跌宕,让人目眩神离。
鼻青脸肿的铁胜男坐在自家老子铁蟒身边,这时候看了未免就撇嘴,低声就说:“虚伪,明明那么能打,却偏生弄这些虚好看的东西来糊弄人。”
铁蟒闻言,赶紧就瞪了她一眼,可铁胜男一眼回瞪过去,铁大侠顿时就腰杆子一软,压低嗓音就道:“女啊,莫作声,这厮凶悍得很,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且让着些。”
铁胜男听了这话,未免就觉得脸上伤势又疼了起来,当下恨恨,端起一碗黄酒,一抬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就把酒碗给顿在桌子上面。
那边康飞正使到妙处,大喊一声,“你们扔些果子过来瞧瞧。”众人闻言,赶紧就把酒桌上的果子拈那实在的,打手的,就纷纷砸了过去,康飞逢水果必切,没一忽儿,把地上切了一堆的果子,有那眼尖的,看见地上果子不管大小,俱都是一切为二,这时候未免大为赞叹。
前文说过,康飞与胖迪要求,哪怕来个松风剑法也好,可胖迪不肯,认为松风剑法已经技近神迹了,康飞当时认为胖迪推脱,可事后仔细想想,那松树一震,落下松针,何止千根万根,要一剑把所有松针给切成两半,而且很可能还不是3公分的松针切成两根1.5公分,而是直径2毫米的松针从中剖开,这已经不是剑法了,应该上升到神通才对。
像是做到康飞眼前这样,已经是了不得,眼明手快到一定的程度,再往上,脱离了人类神经反应速度,显得完全不可信了。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就鼓掌叫好,倒是康飞,还没耍完,眼神一扫,看见院落一颗树下有一张细腰高低档黄花梨圆桌,大约是专门供往来驿站的贵人们下棋用的,桌子周边摩挲得都包浆了,看着宛如玉石所制,实在好看。
他这时候就大喝了一声,一跃而起,飞身一刀,就把一整张桌子从中给劈成了两半。
众人看这一刀之威,未免张口结舌。
这黄花梨,那是出名的木性稳定,不开裂,不变形,有人家的黄花梨家家具,还是前朝时候留下来的,如今依然在用着哩。
武松打虎,那也不过一根哨棒在手上。
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好汉,虽然功夫有高下之分,但是这眼力,说起来也都不差,纷纷就想,这一刀之威,实在是雷霆霹雳,骇人听闻了,怕是能把人从脑袋间一劈两爿,再想想人家的速度,自忖自己完全是躲不过去的,也就是说,单反碰到这位爷,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
这时候,康飞才舞了一个剑花,纳刀入鞘,抬眼一看,正好,旁边居然是铁胜男,当下就笑,“铁家大小姐,我们两个,实在有缘……”
铁胜男看见他笑,尤其一笑露出嘴巴里面雪白的牙齿,顿时就想到他痛揍自己的时候,浑身未免就疼了起来,忍不住浑身一抖。
康飞看她浑身一颤的样子,心里面好笑,心说这别是被打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
想到这儿,未免就笑,当下说道:“我看你脸色发青,要吃些枸杞头败败火。”
他说的枸杞头,是枸杞的嫩芽,用来炒菜吃的,却不是果子。
铁胜男有心反驳几句,只是,昨夜实在被揍惨了,身体还没有缓过来,下意识抖了抖,根本不听她支配。
康飞看了就一笑,“不过,现在这个季节,枸杞头怕是要爬蚂蝗了,吃不得了……”他说着,看看铁胜男跟前的菜肴,就认出来其中一个菜,熏蛤蟆,浙江多有吃这个的,当下就伸手去拈了一个,然后放在铁胜男的碗里面,“这个也不错,清毒败火,就是皮扒掉了,功效不行,就要那种爆白浆的蛤蟆,方才称得上清毒败火……”
他这么一说,铁胜男顿时就联想到蛤蟆背上疙疙瘩瘩的样子,一时间没忍住,当即干呕了起来。
铁胜男旁边的铁蟒铁大侠,那叫一个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康飞哈哈笑着走到唐荆川跟前,随后就把刀递了过去,“如今这刀,就送与哥哥吧!”
唐荆川伸手接过,一按刀镡,把刀抽出半截来,借着案上灯火就去看,只见刀刃就如一片明镜,尤其可堪赏玩的是,虽是亮如镜,刀刃上面却依然清晰地浮现着刃纹……他伸手拿指腹在刀刃上轻轻一拭,顿时就感觉到了刀刃的锋利,指腹间传来一阵利器刮手的细微砥砺感,他是个好武的,自然喜欢兵刃,顿时就感觉胸中说不出的畅快,一时间,文思如尿崩,当下大喊,“拿纸笔来。”
这驿站的驿臣是唐荆川的头号粉丝,闻言屁颠颠就从怀中摸出一支笔来递给唐荆川,跟着,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来,放在桌上,自己用衣袖去把纸张给抚平了。
最后,他这才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瓷砚来,有个盖子盖的好好的,微微使力气把盖子掀开,里面却是上好的墨磨好的墨汁。
“请老大人用墨。”驿臣毕恭毕敬把砚盒双手举起。
唐荆川哈哈一笑,伸手过去,把墨舔得饱饱的,随后挥毫写到:
遇仙赠我日本刀,鱼须作靶青丝绠。
重重碧海浮渡来,身上龙文杂藻荇。
怅然提刀起四顾,白日高高天冏冏。
毛发凛冽生鸡皮,坐失炎蒸日方永。
闻道倭夷初铸成,几岁埋藏掷深井。
日淘月炼火气尽,一片凝冰斗清冷。
持此月中斫桂树,顾兔应知避光景。
倭夷涂刀用人血,至今斑点谁能整。
精灵长与刀相随,清宵恍见夷鬼影。
迩来鞑靼颇骄黠,昨夜三关又闻警。
谁能将此向龙沙,奔腾一斩单于颈。
古为神物用有时,且向囊中试韬颖。
康飞这时候歪着脑袋就在旁边看,一时间,极为佩服唐荆川。
学霸就是学霸,挥毫间就是一首诗,而且还不是四言,却是二十四言,虽然不是歌行体的叙事诗,比起普通绝句,却是足够长了。
这么长的诗,结果人家连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直接挥毫而就。
一百五十三章 保媒拉纤唐荆川
唐荆川写下这首扶桑刀歌后,掷笔大笑,旁边驿臣看了欢喜得要命,忍不住,就红着脸说道:“先生笔力,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这幅字……能否赠与学生?”说着,很是不好意思地搓手。
旁边看着的二狗子这时候很不客气地上去就把驿臣拨到一边,然后便把案上的这幅字伸手拿了起来,因是夏天,纸上的墨干的快,他直接一卷,一边还鄙夷驿臣,“做梦吃大蜜枣,你尽想好事哩,这是送与我家哥哥的,有你一个管马的弼马温什么事儿?”
大明的驿站多则八十匹马,少的也要有五十匹,这是驿站非常重要的一个业务,那八百里加急,全靠驿站,马匹稍有不怠,罪名可不轻,故此二狗子说驿臣是个弼马温。
驿臣大约也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了,被二狗子一臭,讪讪然就退到旁边。这时候二狗子却又凑在唐荆川身边,偷偷看了一眼康飞,随后,低声说道:“荆翁,俺想拜托你老人家一件事情……”
唐荆川看他吞吞吐吐的,未免诧异。
二狗子和康飞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又是张大郎的嫡亲弟弟,如今张大郎是唐荆川的亲兵头目,也算是得重用,康飞和唐荆川更是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的兄弟,故此,唐荆川要把他这个面子。
当下唐荆川和颜悦色,“小二扣,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二狗子未免又探头探脑看了一眼唐荆川左手边坐着吃酒的康飞,然后才低声说道:“我想请荆翁给我做个媒。”
唐荆川未免想笑,嘴角翘了翘,还是说道:“少年人知好色则慕少艾……来,你与我说,你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二狗子也不害臊,当下就冲着下首的铁大侠父女努了努嘴巴,“喏……”
唐荆川顿时大为吃惊,要知道,他可是晓得铁胜男那个母老虎的名头的,当下就说道:“这个……小二扣,你与我说,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你想帮着你家康飞哥哥为我安定人心,却是大可不必,我唐荆川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牺牲色相……”
他真是这么认为的,那铁胜男在湖州当地,出名的母老虎,又是个细腰长腿眉散奶高,完全不符合士大夫的审美,他唐荆川虽然也跟江湖上好汉往来,可那只是他的一种手段,却不是说他本身就向往好汉生涯,他唐荆川再不济,那也是一榜会员,嘉靖八大才子,妥妥的士大夫。
像是他这样的士大夫,自然是喜欢【五短身材有姿色】,可以【置于膝上把玩】,至于大长腿,那就敬谢不敏了。
张家兄弟二人卖相都不丑,张大郎有着些唏嘘的胡须,看起来带着英武,二扣年岁不大,却俊美……在士大夫眼中,去娶一个细腰长腿的,那妥妥是玷污了,故此他有这一说。
二狗子这时候就说了,“荆翁,俺每家家中情况,我大哥是撑门立户的,可是嫂嫂性子柔弱,如果我再找个同样的,日后我大哥在荆翁你身边听用,我要帮着康飞哥哥练兵,家里面但凡出点事情,岂不是连一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这是实在话,唐荆川也免不得一叹。
他寻思了一下,就再问二狗子,“小二扣,你可考虑好了,我再问你一次,真是如此么?”二狗子就赌咒发誓,唐荆川一听,当下便点头。
这时候,康飞正甩开筷子吃肉,他跟前一盘驴肉已经被他一扫而空,这湖州那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水乡,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烧驴肉这种非常有北方特色的菜,忍不住就问旁边伺候的驿卒。
这驿卒被康飞一问,当下就道:“老爷你不知道,这肉,倒未必是顶尖儿的好,就小人所知,咱们湖州城里面就有两家,驴肉比咱们吃的这家还好,到是老爷你吃的时候蘸的那个酱,那是我们驿臣老爷的最爱,乃是用驴蛋腌制,原酱原吃,味道自然就好……”
驴蛋?
康飞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驴**。
他倒没有洁癖,生的自然不能吃,可熟的就无所谓了,话说,他们扬州城里面校场的牛鞭汤,那也是一绝,生意好的时候,想吃上一碗,那得早早的去,去晚了就卖没了。
“那玩意儿还能熬酱?”他忍不住就摇了摇头,这时候就看右手边荆川哥哥忽然站起来,二狗子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凑在旁边,唐荆川走到铁蟒跟前,从旁边二狗子手上接过酒壶,亲自给铁蟒倒了一杯酒,然后敬了他一杯,那铁蟒又惊又喜,赶紧站起来,“大人随意,我干了。”
康飞看着,未免就吐槽,马丹,这酒桌文化,五百年没变过啊!
这时候唐荆川和颜悦色就问铁大侠,说令爱可曾许配人家么!
铁蟒顿时有些尴尬,看着低头甩开腮帮子大吃的女儿,忍不住就伸脚过去踩了女儿一脚,铁胜男莫名其妙地抬头,铁蟒赶紧拽她,随后才笑着对唐荆川说道:“小女顽劣得紧,故此迄今还未许配人家。”
唐荆川就摸着下颌短须说道:“既如此,我与你做个大媒。”说着,就把二狗子拽到跟前,“这是张二扣,他家嫡亲的大哥如今在我身边做亲兵头目,他自己也是扬州左卫千户,我便与他保个媒,你看如何?你放心,女女儿嫁过去,乃是正头娘子。”
这院中群豪,乃是分席散坐,唐荆川一代文宗,再礼贤下士,也不至于跟一堆人团团围个桌子坐着吃酒。
这些人大多都是冲着铁蟒铁大侠招女婿来的,如今听了这话,顿时齐齐哑口无言。
他们来招女婿,不是垂涎铁胜男的姿色,只是找一条吃饭的路,倒也不至于羡慕妒忌,只是万万没想到,怎么居然有唐荆川这位江南文宗,一代巨侠,又是南京兵部主事,这种注定会名留青史的大人物来保媒。
有人未免就想,怕不是唐老爷要安抚铁大侠?一时间到是羡慕得紧,铁大侠虽然昨夜被揍得惨,可如今看来,却也不是坏事,这是老鼠掉进大米缸了。
铁蟒则大为诧异,期期艾艾红着脸就说道:“这个……本不敢拒绝老爷,只是,这位张家小哥,怕是年齿小了些……”他说着,脸上未免就有些脸红,声音也小了下来,“我家女儿虽然对外声称是十八岁,可是不敢欺瞒大人,她实在已经二十岁了。”
在大明朝,二十岁实在是老姑娘了。
“这个……”唐荆川到是没想到,一时间也有些踌躇,却不想,这时候旁边二狗子就大声说道:“铁大侠这话说的,我们扬州有一句俗话,女大五,赛老母……我从小没娘,正是要找个年齿大一些的……”
铁大侠旁边的铁胜男听了这话,未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下意识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啪地一声,打了二狗子一个大嘴巴子。
那边康飞本来生气,二狗子这兔崽子,又发什么神经?接过看铁胜男一巴掌把二狗子给打了,顿时勃然大怒。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推开身前的案几,大步走过去就道:“辣块妈妈,我兄弟那是你能打的么?”说着,伸手一把就拽过铁胜男,一正一反,就甩了铁胜男两个大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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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章 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
铁胜男脾气倔强,被打了,反倒杏眼圆睁,瞪着康飞就大声道:“你把我打死吧!”旁边铁庄主爱女心切,赶紧低三下四给康飞讨饶,“小老爷饶恕则个,胜男她只是脾气倔,却没有坏心眼……还望小老爷赏一个薄面……”
铁庄主的意思是说,我马上都要给你结拜大哥做手下打生打死了,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吧!难不成你还准备把我女儿打死不成。
可铁胜男是个头铁娃,反倒对自己老子喊道:“你别求他……”说着,就转头怒视二狗子,“你就看着你的兄弟打你的女人?”
这话一说,康飞原本想放一句狠话,说我来替你老子教训教训你,这时候未免就一愣,下意识就看向二狗子。
不曾想,二狗子毫不犹豫,舌头都不带打结的,理直气壮就说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何以续?”
二狗子这话,院子里面那些江湖好汉们听了,忍不住纷纷在心中给二狗子点赞。
这算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二狗子理直气壮说出来,大伙儿都觉得说到自己心坎儿里面去了。
但是呢,在江南,这话不能这么讲。
大约从成化年间开始,江南的赚钱方式就开始往资本方向发展,纺织这种劳动密集型作坊开始遍地开花。
等到了嘉靖年,民间极富,就好像民间服妖的习俗,为什么服妖?有钱闲的蛋疼呗,你要真连饭都吃不上,会考虑这个?
同样,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主力大军,妇女,自然而然地,就水涨船高了。
这个时候,很多大儒喜欢讲学,史书上往往说【闾巷妇人往来与闻】,所以说,看书要仔细,如果没有地位的女人,她会参加这种社交活动么?不得被公婆丈夫打死?
只有有钱,腰杆子才硬,才可能迫切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如我们所知道的,女权的崛起,导致了米利坚的禁酒令……
同样,大量的明代小说证明,古代人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纯洁,婚前性行为也很平常,事后无非就是吃一副药,坐一下马桶,一样能和老实男人美满地过一辈子……
这些特质,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开放。
当然,明代就是太开放了,开放过了头,导致了糜烂整个江南的倭乱。
像是明代的两千料双桅大福船,这要是放五百年后,妥妥就等于是驱逐舰,你能想象,驱逐舰掌握在一些家族的手上么?
总而言之,大明,起码,大明江南,妇人地位水涨船高,道理很简单,一个妇人一张织机,一天的工作量就能养活全家人,作为赚钱养家的人,地位可能低么?
也只有这种开放的环境,才会迸发出【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的振聋发聩的呐喊。
当然了,那些都是有文化的老爷们研究的问题,普通男人的问题是,婆娘赚钱比我多,怎么破?
牝鸡司晨,非国之福也。这话,百姓不懂,但是,百姓明白,婆娘讲话越来越大声了。
这些浙江的好汉,平时没少这方面的怨气,这时候听了二狗子的话,自然觉得,说道我心坎儿里面去了。
康飞听了二狗子这话,心中滋味,说实话,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
他这副**,天然就和二狗子关系好,就好像一台电脑,虽然装了新软件,但是,硬件局限更大。
康飞那时候怀里面只揣着十两银子的时候,就拿了一二两银子给二狗子……虽然说,付出不是为了回报,但是,听到这话,心里面未免还是熨帖得很。
他转头瞪眼就看着二狗子,假意就说:“对老婆要好,在这上头,你要学我老爸……”说着,就转回来,定睛看着铁胜男,“铁姑娘,你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心中有坚持,这一点,我是认可的,虽然说,你年齿未免大了一些,何况你家出身也不大好……”
说这话的时候,铁胜男气得要死,什么叫我家出身不大好?她忍不住,就瞪着眼珠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康飞。
倒是铁蟒铁大侠,这时候未免暗暗就叹气,心里面未免就说,唉!还是耽搁了女儿。
他们铁家,虽然世代在湖州都是地头蛇,可是,在大明,这种人家,只能算土豪,权贵里面最低等的那种,像是铁胜男的爷爷,铁蟒的父亲,如今还在湖州衙门里面做六房书办的那位,只是个吏,吏,和官,区别可大了去了。
哪怕他们家祖祖辈辈做六房书办,明面上一本账本,私底下家传还有一本账本,不管谁来湖州,都要用他们铁家人,但是,大明的规矩就是,你不是读书人,你就等而下之,算不得正经出身。
铁大侠是个明白人,所以,有些自惭形秽了。
他却不知道,实际上康飞说的你家出身不好,倒真不是说这个,而是他很清楚,像是铁家这种坐地虎,土霸王,要么官场有人,要么,道上有人。
看情况,铁家在官场上是没人的,那么,只能是道上有人了,用传统武侠小说的说法,铁家大约就是十三连环坞,水陆总瓢把子这类角色,所以康飞说铁胜男出身不大好。
但是呢,康飞总不能把铁胜男打死,毕竟,人家铁蟒铁大侠已经投效了,既然二狗子喜欢,而且听二狗子那番话,女人如衣服,大约日后也不会陷与妇人之手,那么,这铁胜男给二狗子做老婆,却也不是不可以。
看铁胜男那副头铁娃的样子,别的不说,撑门立户,大约是不错的。
当然,关键是二狗子看上对方了,他觉得,既如此,干脆……也行吧,就当时替荆川哥哥收买人心了。
旁边唐荆川摸着短须笑而不语,康飞转头过去就说道:“还请哥哥保这个大媒……”这时候旁边头铁娃突然就瞪着眼睛插嘴,“我说同意了么?”
铁蟒大急,顿时就呵斥女儿,“闭嘴,这等终身大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份。”说着,转头看向唐荆川,“既有大人保媒,小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说话间,未免看向二狗子,心说这小子是世袭的扬州左卫千户,日后我外孙,岂不是就要坐这个位置?
铁胜男这个人,虽然有个性,但是到底只是个大明的女人,这个时代,女人说一句【女儿不愿盲婚哑嫁】大约就了不得了,至于其他,就不要想了,难不成还能去做姑子不成。
所以,看着自家老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终身大事给定了下来,一时间铁胜男气鼓劳叨,看着旁边二狗子未免就低声威胁他,“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你别得意,就算我嫁给你,你也是天天被我揍的命。”
她一副大长腿,身高比二狗子还高,说这话,还真不是瞎说。
结果二狗子听了这话,根本不生气,反而一咧嘴,露出黑洞洞的后槽蛀牙,笑着就说道:“不怕不怕,我家康飞哥哥自会调·教你……”
前面康飞听了这话,忍不住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转身就怒视二狗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一百五十五章 喝杯酒压压惊
这一席酒,众人皆是吃得酩酊大醉。唐荆川虽然给大家的印象似乎不好相处,可是他作为二十年前就是会试第一的人尖子,又在家闭门养忘,虽然达不到【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地步,却也是江南文宗,江南大侠,文武两途在整个江南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他只是因为赵梅村的压力,无可奈何,要加快速度,却不是不懂,旁的不说,他从扬州调来的一万多客兵,要不是他一手棒子一手银子,恩威并施,说不准早就一哄而散了。
要知道连戚继光都有被部下坑的经历,战场上把他这个上官扔下就跑。
所以康飞以为自家这位荆川哥哥不行,实际上不是唐荆川不行,而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换个名将来,做的未必比他好,事实上大明从土木堡之变后,军力就断崖式跌水,一茬还不如一茬,像是【友军观望不前】这种事情几乎是明军的老传统了。
后来戚继光自己练兵,把军队里面所谓祖宗制度几乎全扔掉了,朝廷也没说话,一是因为他巴结上了阁老,二是大家都清楚,大明军制是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
明末大儒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嘉靖东南倭乱之时募兵几十万,由此可见当时风气。
冷兵器时代,所谓募兵,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八个字,【解衣推食,细酒肥羊】,纠集一帮亡命徒,打一波流……古代冷兵器,几乎都是一次性部队。
这个一次性,并不是说只能打一次,而是精神不能传承,你老了,你这支部队就没用了,甚至你没老,就腐化堕落了,不能打了,叫做一次性部队。
像是后来的名将李成梁,八千家丁,吊打蛮夷,野猪皮只能乖乖给他做干儿子,可等老李挂了,后来小李们就不行了,老一批能打的家丁老去,再新募壮士也不行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家享福惯了。
别说野猪皮能打,也别说野猪皮儿子们都杰出,那只是一个字,穷,穷则思变。
为什么说野猪皮穷?满文老档里面就有,连摆牙喇这种千里挑一的精兵,经常打仗事后也就是赏赐一件【血衣】,从大明这边抢过去的沾血的棉袄……这不是我说的,是人家自己记载的,可想而知,是多穷。
满万不可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已。
等捡了个大皮夹子,坐了天下,那腐化速度……就甭提了,立马不能打。
鹰不能饱,饱则远飏,这话可是汉代就有了。
故此,在座群豪先觉得唐大人似乎不大好相处的样子,我们来投军,你不是应该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么,怎么还给我们讲规矩?
可接下来唐荆川大肆封官许愿,把总一堆,这个,跟阿童木那个世袭的百户官似乎差了不少,可是,这帮好汉,原本就是上门招女婿的,混的都很是拮据,那还说什么,难道要拒绝,说,不行,把总太小,起码得是个守备……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时候再看唐荆川唐大人,未免觉得唐大人真是礼贤下士,有古之君子之风,所以,大家都醉了。
康飞冷眼旁观,倒也叹为观止。
这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的本事,他要是有,五百年后那时候他就应该混个高育良书记的位置,何至于跟胖迪一起穿了。
当然了,康飞内心未免也要吐槽,总觉得这个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好像也挺二皮脸的,哥们我真做不来。
至于铁大侠,还真混了一个守备,笑逐颜开,跟捡了一褡裢银子差不多,连皮青脸肿的脸都笑得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还站起来说要为大家跳一段舞助助兴……很是憨态可掬。
康飞旁边坐着的二狗子未免就撇嘴低声说,“得意什么,又不是军籍,也就是领点赏钱的命……”
“闭嘴。”康飞顿时低声呵斥他,“就你懂得多?”
他说着,喃喃就道:“人家要的就是这份体面,做官了,以后可以写进家族志里面,死了,那墓碑上面也可以加几个字……”
“哥哥还说我,你这口气,还不是瞧不起人家。”二狗子未免顶嘴,康飞恼羞成怒,伸手就揪住他耳朵,“我看你是几天没教训,愈发没规矩了……”
他这口气,二狗子未免就讨饶,“哥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二狗子说这话的时候,因为是夜里,每一张案上都掌着灯,古人云,醉里挑灯看剑,为什么要醉了在灯下面看大宝剑呢?
由此可见,灯是有加持魔力的,五十分的不说看成一百分,大约也能看成八十分。
二狗子长相清俊,他家祖上是色目鞑官,故此遗传了一些,眼瞳色泽很淡,康飞有时候火起来骂他是二哈,这话,倒也没错。
故此,他这一声哥哥饶命,在灯下看来,居然有些美目流转的味道……康飞忍不住心里面一跳,下意识就放下了手。
他这时候想起来,他这具皮囊,以前和二狗子是尿尿和烂泥,为什么后来四爷四娘娘就反对两人一起玩?四爷更是直言不讳说自己儿子玩相公?
难道我和二狗子,以前有点什么性启蒙的游戏?然后被娘老子看见了?
康飞心里面打个凸,顿时不敢往下想了。
后世男人之间开玩笑,说,好基友一被子,大抵只是开玩笑,并不是真的要去搅基,像是康飞这种打全甲的,格外直男。
他赶紧把手放了下来,然后端起酒来,心说,吓死老子了,喝杯酒压压惊,可惜没有冰阔落……
看看月上梢头,他干脆就起身对唐荆川说回去补觉,唐荆川心疼兄弟疲累,让他回去早早歇息。
兄弟二人说话的时候,二狗子挤到铁蟒旁边,低声就对铁胜男说道:“你与我一起,我有些话要对你说……”铁胜男冷眼看他,觉得对方小胳膊小腿的,当下就起身,至于旁边铁大侠,这时候不知道身在何地,加上有人凑趣,喊他一声,守备老爷,手舞足蹈,不知道怎么好了,却是根本没发觉。
这边康飞和唐荆川说了,转身看二狗子,却没见着他,心里面奇怪,挠了挠头。
那边瑞恩斯坦看见小老爷要走,赶紧起身,那阿童木也是腾一下就起身过来,欲要表一个忠心,康飞就挥挥手说道:“我回去补觉,你们来干甚么?难不成陪我睡么!”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老瑞和老阿俱都尴尬一笑,互相看看,难得都从对方眼神中读懂了意思。
咱们这位老爷,什么都好,就是讲话,似乎有些不着调……
康飞一个人回到他们自己的院落,想了想,去了老将军的房间。
张桓老将军年纪大了,睡得浅,瞧见他后就忍不住说:“怎么想着到我老头子房间,这是碰到什么难题了么!”
康飞赶紧摇手,“哪里有……”想了想,就把二狗子给铁胜男提亲的事情说了,然后说道,我怕撞见了脸上不好看。
张老将军听了这话,未免奇怪,起身拎起桌子上面的茶瓯,倒了满满一碗,抬头一饮而尽,然后搔了搔白发说道:“那小子还没开窍,毛都没一根,怎么懂找女人了……”
康飞看他喝那么浓的凉茶,撇了撇嘴,“你老人家也不怕睡不着。”
老将军就瞪眼看他,“你小子都把我吵醒了。”康飞听了就伸手在嘴边拍了几下,“那我可管不着,我得睡了。”
他说着,就往旁边一张床上一倒,和衣而睡。
老将军看他这样子,总不能伸手把他拽起来赶出去,只能叹一口气,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
他那个新收的徒弟刘云峰被康飞差遣着去办事,房间只得他一个人,说实话人年纪老大了,就怕寂寞,这时候看康飞睡旁边,心里面其实是有些欢喜的……那老年人为什么都喜欢猫儿狗儿?说白了都是因为怕寂寞。
老将军到了怕寂寞的年纪,膀胱自然是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两杯茶喝下去,顿时就想起夜。
把短褂子披在身上,他推门出去,酣畅淋漓放了一次水,这才回来。
走到隔壁房间的时候,老人耳朵尖,未免就听见里面说话。
一个有些尖的声音响起,“说是娶老婆做正头娘子,却原来是要劝自己的娘子去服侍自己的恩主……你倒是不嫌臊?”
一百五十六章 聊得入港
房间里头,铁胜男气得牙花子疼,心想我铁胜男怎么能受这样的折辱?有心要把二狗子狠狠揍一顿,也好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她脸色不善,下意识撸了撸袖子,不过,今天她身上没有穿细腰窄袖的扬州样,铁大侠怕不体面,勒令她穿了一件正常的宽袍衣裳。
只是,这怎么能难得住铁胜男,虽然穿着宽肥的衣裳,但是出门的时候她悄悄问厨娘要了一根襻膊膊,厨娘要汲井上灶,宽大的衣服做事不方便,故此要用这个【襻膊膊】把袖子给绑起来。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疑惑,穷人穿衣料更少的不就是了,为甚要穿宽大的衣裳?
这有个缘故,天朝的传统衣裳,大多是前后一片裁,可以平铺的很整齐,料子用少了,穿在身上别别扭扭的,宽大裁剪更简单,至于细腰窄袖的【扬州样】大约已经涉及到立体裁剪了,不是普通师傅能裁出来的……就如康飞没穿之前,他那世的老娘那个年代,做衣服怎么才好看呢?有一本专门的杂志叫做《魔都服饰》,得按着那个来,才时髦,即便如此,真要做上档次的,还得找个魔都师傅来做。
所以,细腰窄袖的扬州样,根本不是给劳动人民穿的。
就如一说明代,记忆中顿时浮现的是飞鱼服,是凤冠霞帔,至不济,也得是褙子,是绉纱道袍,问题这些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雅戈尔,你家老爸烧饭会把几千块的雅戈尔穿身上?
底层百姓做事,自然用这个【攀膊膊】把袖子一绑,做起事来方便。
铁胜男喜欢穿扬州样,虽然扬州样不是给人穿了揍人用的,但是扬州样袖子窄,撸起来揍人,好方便的。
至于像是今天这样穿不着扬州样,也难不倒铁胜男,她又不是没绑过这个攀膊膊。
一口咬住攀膊膊一头,她反手就把带子从腋下绕过,把两个袖子给绑了起来。
看她脸色不善把袖子给绑起来,二狗子又不是二傻子,当下一伸手,就说:“等一下……”
铁胜男把拳头一捏,竖在二狗子面前,就对他说道:“你现在可以喊救命,说不准你家康飞哥哥就来救你了,不过在那之前,你满嘴牙都要被我打掉……”
二狗子这时候就哼哼了一声,“我看你也是做惯了大家小姐的,我就不信,你老子不让自家奴婢服侍?”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铁胜男顿时语塞。
古代大家族的老爷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大明虽然不是奴婢例同畜产,法律似乎也规定不能奴役人,可事实上,人牙子遍地,买个小丫鬟才五两银子,你说不许奴役人,我没奴役啊,来,叫爹……小丫鬟窈窕上来,叫了一声爹……
这还算是要脸的人家,好歹假模假式套个皮,不要脸的人家更多,我就用奴婢,我就奴役人,怎么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天朝人从骨子里面就信这句话。
你头悬梁锥刺股,吃那么大的苦头,读书做了老爷,不就是为了刮得天高三尺,不就是为了奴役人……什么?你说你是为了我大明的崛起而读书?这话你自己信么?
那些标榜我家三代无犯罪之男无改嫁之女,这话,听听就好,不违法犯罪,偌大家私,怎么积累下来的?最起码,别的不说,你家用不用奴婢吧,大明律里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可上至百官下至百姓,谁都觉得,这家人发达了,就合该他家僮仆成群,米烂成仓,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红楼梦里面有句名言,只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为什么这么说?别的不讲,里面的奴婢们,哪一个,不是被主子享用过的,然后再嫁给家生子奴仆,俗话说的好,有一就有二……你早晨去做事,恰好被主子看见了,主子一笑,冲你招招手,你是去呢?还是去呢?
这些大家族的阴私,就如窨井盖下面的臭水沟,不能掏,一掏,都是臭气冲天。
铁胜男这个姑娘是蛮横,但是,也只是蛮横,还没有历练到理直气壮不要脸的地步,故此,她被二狗子这么一问,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二狗子看铁胜男捏着拳头却无言以对的样子,顿时就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后槽牙,心情极得意。
铁胜男尴尬,这时候看他笑,忍不住就呵斥,“你笑什么?我看你这样子,也就知道学你那康飞哥哥,你也不仔细打量打量自己……”
二狗子未免一怔,“你意思是让我猪八戒撒泡尿照一照自己?”
铁胜男暗暗把拳头给收回来,这时候就一翘下巴,“哼,你也不是一窍不通的二傻子嘛!”
可二狗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是有些疑惑,“不是啊?人家都夸我长得好……”
铁胜男未免腹诽,是,后槽牙都烂没了,还学人家笑,那人一嘴雪白的牙齿你有么?
二狗子继续嘀咕,“……我打小的时候,人家都叫我二姑娘,很多老爷都想睡我哩。”说着,未免一挺胸,“只我家康飞哥哥一个人,叫我二狗子……”
铁胜男虽然蛮横,性子也不算顶顶开窍的,可是到底二十岁了,女儿家本来就比男孩子又成熟些,故此懂这些,当下一撇嘴,“你这不是犯贱么?最后还不是要陪你家哥哥去睡,不但自己去,还要让自家娘子去,你臊不臊啊!”
“那能一样?”二狗子未免撇嘴,“为银子?那才是贱哩!”
说着,就一挺胸,“我与哥哥却是青梅竹马……”
铁胜男忍不住就挖苦他,“就你还扬州卫的千户老爷?你们扬州卫怕是没卫学吧?你和康飞能叫青梅竹马?你们那是尿尿和烂泥好不好。”
湖州有一个左军都督府下属的湖州千户所,所千户周云泉,师从武当张松溪,和她老子铁蟒铁大侠齐名,她不服气,心想,我打我爸,那就跟揍小孩儿一样……就掂根棒,上湖州千户所挑战周云泉。
这话,也有几年了,从哪以后,周云泉就不大跟江湖上往来,这两年名声也淡了。
她知道卫所的卫学,就是因为她上门挑战周云泉的时候,周云泉正在卫学里面给卫中子弟开蒙讲学。
铁胜男本来要揍二狗子的,不曾想,居然跟二狗子拉起家常来了,聊了几句,居然觉得还挺谈得来的,忍不住柳眉一动,“你这个小屁孩,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二狗子未免咧嘴一笑,旁边铁胜男忍不住,就说了,“你可别学康飞笑了,他一嘴雪白的牙,你那后槽牙烂得……”说着,还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二狗子听了这话,就学着康飞,把手掌一窝,哈了一口气,闻了闻,然后皱眉,“你乱说,根本不臭……”
两人在房间内聊着,隔壁康飞听得尴尬,这时候未免就吐槽,二狗子这厮,三观完全扭曲。
他翻了一个身,心里面就想,以后,跟二狗子说话,是要注意一些了,这大明和五百年后的语言环境不一样。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门轻轻开了,随后,张老将军蹑手蹑脚就进来,看见他睁着个眼,顿时嘿然一笑,“你家二狗子对你着实不丑……还晓得让自己的马马来伺候你。”
康飞闻言,都不想跟老将军分辨,一翻身,也不去看他,拿件衣裳就往耳朵上面一盖,心里面就想:老将军虽然睿智,到底也姓赵,居然觉得这很正常……简直……太变态了,该死的大明。
一百五十七章 豪杰来投
第二日,康飞起来,装不知道,继续和唐荆川宴饮,如此过了几天,唐荆川就抱歉对康飞说,遇仙,你我兄弟,按理,我不该催你……
他为何这么说?盖因读书人每日诗歌宴饮,那是常态,就如康飞他老子四爷,一天天的,要么吃大户跟张石洲吃吃喝喝,要么就跟一帮诗社朋友吃吃喝喝,何曾干过什么正经事情?这才是正经读书人的路数。
当然,这种状态,书上一般委婉说,闭门读书,就如唐荆川,他闭门读书二十年,然后名气天下皆知,一代江南文宗兼大侠,至于你要问他为什么闭门读书还名气大增,这个么……咳,读书人的事情,你们不懂,这个叫【天下咸仰之】
这大约就和五百年后带研究生的教授们把跟金主爸爸吃吃喝喝管做叫【闭门做学问】一样。
按说,康飞到了湖州,又帮唐荆川解决了募兵的问题,唐荆川应该跟他宴饮半年才对。
可正因为康飞帮他解决了募兵的问题,他这才着急,这兵,光募不练,自然是不行的,哪怕是冷兵器时代招亡命徒,也不是说每人发个武器就能拉出去打仗,还是要练一练,最起码,那十斩八斩之类的军法,还是要讲一讲的。
故此唐荆川就觉得内心歉然,康飞帮他解决了大问题,他却不能每天陪着康飞宴饮了,这个,有失主人之道,也不符合时下的价值观。
他满脸的歉意,结果康飞神秘一笑,就说,哥哥若信我,再陪我吃喝几天,我保你有大惊喜。
唐荆川听他这么一说,未免有些纳闷,就仔细问他,可康飞只是笑,却死活不肯说了,唐老爷没奈何,只能作罢,按捺下性子,继续和康飞宴饮。
康飞每天就顾着吃香的喝辣的,晚上还偷偷去会了几次双鱼,和双鱼探讨如何扒鱼鳃做鱼的学问,岂不快哉。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中午正在吃酒,这时候,驿站外面一阵大乱,随后,有驿卒匆匆跑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乱兵,闹哄哄怕不有好几千,派人来讨要牛酒……”
驿臣是唐荆川的粉丝,天天陪着自己的偶像喝酒,不知道多爽,这时候忽然听驿卒说有乱兵,顿时就大怒,“浑说八道,这湖州哪里来的乱兵……”说着,就起身给唐荆川拱了拱手,“先生稍坐,学生去去就来。”说罢,一撩绉纱道袍,匆匆就去了。
没一忽儿,驿臣领着两个人进来,“先生,说是处州的兵,特来拜见先生的。”
这时候,坐在唐荆川身边的康飞顿时起身大笑,然后就冲那驿臣身后的刘云峰招手,“大侄子,快过来……”
那刘云峰被康飞这么一喊,未免有些难为情,当下过来就给康飞磕头,“师叔,云峰幸不辱命。”康飞快步下座走过去,弯腰就把刘云峰扶了起来,随后看着另外一个年轻人,口中就道:“这就是处州王如龙(注1)罢,好一个七尺昂扬的好汉。”
王如龙身高换算成五百年后大约有一米八,这在浙江甚至整个大明,都能算得上昂扬大汉了。
他看着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有桀骜之色,不过,还是抱拳半膝下跪给康飞行了礼。
康飞内心就说,我这是扮演的金主爸爸,这人看模样,大约也是有本事的,却不得不跪下,可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实在不多……
他内心戏多,动作却不慢,赶紧伸手就去把王如龙拽了起来,把着他手……没办法,康飞也不喜欢,感觉只有隔壁三哥家男人和男人才会手牵手上街,但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规矩,他要扮演礼贤下士的金主爸爸,就不得不如此。
“快起来……我来与你引荐,南京兵部主事唐老爷,日后,可就是你的上官了。”康飞说着,转身就对一脸惊喜模样的唐荆川笑道:“荆川哥哥,惊喜不惊喜?”
唐荆川无言以对,可是,端着酒杯的手腕却未免有些微微颤抖。
康飞笑着就转头看着王如龙,“如龙,你来自己跟唐老爷说,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王如龙是处州当地的大豪,大约就类似三国许诸这种人,家族是在山里面开矿的,别看南直隶和浙江都有钱,可是,底层百姓,穷苦的那也是比比皆是,跟着王如龙在山里面开矿,自然就要听王如龙这个金主的话。
所以王如龙大概属于有钱没地位的,这才被康飞用空白官照给招募来了。
王如龙一抱拳,又是单膝下跪,口齿清晰就道:“小人王如龙,参见老爷,小人麾下,有山中矿徒五千……”说罢,脸上未免就有跋扈之色。
也不怪他骄傲,不管什么年月,开矿的肯定比种田的有勇力。
冷兵器时代,出名能打的,矿徒未必是唯一的,但是绝对是其中之一。
没几年,戚继光就要练矿徒了,再往后,登莱矿徒兵变,耿仲明孔有德那也是我大清三藩之一,再往后,上帝的小儿子领着广西矿徒,差一点把整个大清都给锤爆了,然后,另外一个矿徒,经常让上帝附身,把上帝的小儿子爆揍一顿……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能打的。
唐荆川闻言大喜,他好歹那也是熟读兵书,也自己编撰兵书的,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自然晓得矿徒能打,关键是,他从扬州带来的一万多兵,因为在浙江被当地排斥,几无战斗力可言,幸亏康飞帮他招募了湖州大侠铁蟒,如今又有处州王如龙来投,麾下更是五千矿徒,如此,天下何处去不得?
一时间,他真想仰天长啸。
终究是天不亡我唐荆川……
他起身下座,亲自去把王如龙搀扶了起来,“王壮士快快请起。”说话间,转身就去取了一杯酒水,“这是湖州佳酿,满饮此杯,以壮声色。”
王如龙接过来,一抬头,就喝了一个照杯,随后拿袖子一抹嘴角,“谢老爷赐酒。”
唐荆川看他豪爽,格外欢喜,就拽着他到自己身边,一叠声又让驿臣搬几案来,再附上碗筷酒盅。
在座的铁蟒铁大侠未免气闷,觉得这厮一个处州人,跑到我们湖州来,也不来拜我的码头?好歹给他一些颜色瞧瞧。
但是他这些天也处摸出来唐荆川的一些脾性,别看唐老爷这会子礼贤下士的模样,铁蟒敢肯定,真要触怒了这位老爷,一翻脸,拉出去砍头那也是有可能的,人家是什么人?是读书人,是会试第一,是嘉靖八才子,是江南文宗,是天下间数得着的英杰,说一句不客气的,这种人物,目无余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注1:王如龙,明代抗倭将领,累功至福建都指挥佥事,擢拔广东参将,授昭勇将军。戚继光手下的大将,一般认为是义乌人,但是,也有说是处州人的,是当地大豪,领数千人投奔戚继光,本书取后一种说法。
一百五十八章 我看你还能再撑几年
唐荆川得王如龙五千矿徒,顿时如虎添翼,未免就要向他的同年兼荐主赵梅村报信。没错,唐荆川是严嵩一党,这个是没法洗的,连唐荆川后来的弟子写书,说道这个,都只能拿蔡京蔡相爷曾经提拔某大儒说嘴。
那驿臣是他的粉丝,屁颠颠地给他的人准备上好的马,就用八百里加急给送到南京去了。
话说,赵梅村以工部左侍郎的官职来到南京,主持抗倭,这要用五百年后,那就叫中央下来的特派小组,地方上但凡有政治智慧的,都该知道怎么办。
可是,我大明自有国情在,七品御史,钳制侍郎,这种事情又不稀奇,故此,赵梅村到了南京,不买账的人比比皆是,像是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因为赵梅村这个主持抗倭,主要侵蚀的就是他的权力,故此对赵梅村更是不屑一顾。
韩石溪是四川南充人,绰号川蛮子,身材短小,可是,蛮起来连皇帝老子都无可奈何。
他的资历非常老,和那个【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杨升庵是一榜同年,每常和杨升庵诗歌唱酬,互相都赠过诗文集子,在文人中也是数得着的。
而赵梅村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虽然到现在也二十年了,算得官场的老资格,可是,跟韩石溪三四十年的官场资历依然没法比,差着十好几年的资历。
况且韩石溪资历雄厚,做过吏部主事,户部郎中,后来外放,曾经义正辞严拒绝过宁王的招揽,这个可是大大加分的一项。再后来,他总督过漕河,巡抚过江南,如今做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众望所归。
科场前辈这个东西,在大明朝是无法弥补的功课,见着十几年前的科场前辈,那不是执晚生礼,那是要执弟子礼的,单单只这一点,韩石溪就是全方位的碾压赵梅村。
故此,韩石溪拿后脑勺瞧赵梅村,赵梅村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当然,赵梅村也不是善茬儿,顿时就跟南京守备魏国公勾勾搭搭起来。
魏国公家在南京几乎两百年了,说是坐地虎,都是小瞧了魏国公家,确切地说,那就是土皇帝。
一个大家族,在一个地方繁衍生息二百年,那时候又没有计划生育,别说权力了,只靠人,都能吓死你。
所以,赵梅村在南京一时间跟韩石溪斗得有声有色。
这天傍晚,他正在院子当中和几个幕僚清客纳凉,旁边有姬妾服侍,他一张容长脸,肤色白净,双目狭长,坐在塌上摇着团扇,乍一看,倒有三五分像康飞的老爸,四爷戴春林。
他拿了一牙西瓜在手上吃着,旁边姬妾就拿个手巾在塌旁的冰镇井水中绞了绞,再把手巾把子递给赵梅村。
赵梅村吃完手上一牙西瓜,拿着井水浸过的手巾把子搓了搓脸,沁凉盖脸,顿时精神一震。
“给大家都搓一搓。”赵梅村让人给幕僚清客们都绞上一把冰凉的手巾把子,幕僚们赶紧放下手上的西瓜,接过手巾把子,展开敷面,顿时都是齐齐一哆嗦。
这时候赵梅村未免就吐槽,“韩石溪这老家伙,仗着自己资历,不把我放在眼中,实在可恶……”
他下首一个面团团的中年就拱了拱手,“梅翁,韩蛮子如今已经七十岁了,想他还能再撑几年?我看不足挂齿。”
赵梅村听了手下首席幕僚这话,未免内心无奈,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个水平,怎么跟韩石溪斗?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巴结了严阁老,可问题是,严阁老自己也才得宠没几年。
严嵩是嘉靖二十一年的时候才入阁,迄今不过六年,而且,内阁首辅那是夏言,还轮不上严嵩。
这也是今年严嵩和仇鸾勾结,让仇鸾诬陷三边总督曾子重,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剑指首辅夏言,果不其然,夏言入狱,严阁老如今圣眷在身,作为严嵩的干儿子,赵梅村也才有这个机会,以工部左侍郎的身份到南京指挥抗倭。
骤然发迹的赵梅村,以前不过一个刑部主事,后来巴结了严嵩,做了通政使,掌受四方奏折,俗称银台,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能够时常见到天子。
可读书人终究不是太监,靠着天子宠信就能搞定一切,何况,太监也没搞定过一切,何况只是一个通政使。
所以,他夹带内实在浅薄,像是他首席幕僚那番话,也不想想,赵梅村的干爹兼恩主严嵩,今年也六十九岁了。
这个人,脑子里面还是有些想法的,故此,一听手下幕僚这话,未免心里面摇头。
不过这家伙城府还是有的,却也不恼,只是一笑。
正在这时候,外面他从北京带在身边的管家匆匆就进来,“老爷,有从浙江来的消息。”说着,就把手上的信笺递了上去。
赵梅村接过,拆开封泥后展开了一瞧,顿时大喜,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把前面的案几都给撞翻了,上面的西瓜撒了一地。
他的首席幕僚后知后觉,这时候站起来就问:“梅翁,这是有什么好事么?”到底是幕僚清客,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哈哈大笑了几声,赵梅村大声就道:“真乃是天助我也,赶明儿我就把这封信给韩石溪那老家伙仔细瞧瞧,也好好臊一臊这个川蛮子。”
第二日,他亲自登了韩石溪的门,韩石溪原本不想见他,还是韩石溪手下幕僚有个叫牛布衣的,这时候就劝说,“石翁,赵梅村如今圣眷在身,何必如此难为他,就见上一面又何妨。”
韩石溪虽然老了,顽固了,却也不是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听了牛布衣所说,沉吟了一下,当下就请赵梅村进来。
两人见面后,吃了茶,赵梅村这时候就把信笺给从怀中拿了出来,脸上若无其事地就说道:“本兵大人,下官这儿有一封信,是南京兵部主事唐荆川所写,请本兵大人过目。”
韩石溪身边幕僚过去接了,返身来递给韩石溪,韩石溪展开一看,未免就砸了砸牙花子。
他之前大肆打压南京守备魏国公,这,也是得到朝廷的默许的,毕竟,地方和中央,这暗中较劲的事儿,从古至今不绝。
他上奏折说魏国公勾结南京守备太监侵占草料场银,自然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真实意图,那自然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起来,韩石溪这个人,大约也能算得上有些操守的官儿,当然,得加个括号,封建时代。
按这个时代理解,这也算是一个好官,清官了,可是,谁规定好官清官就不贪图什么的?
这世上,有的人好名,有的人好利,有的人好色,好名的,难道就一定比好色的有节操?
韩石溪就是一个好名的,他的真实意图,就是总督六省抗倭,不过,朝廷还没有这个先例,故此,他要略微用些手腕,费些功夫,才能把这个总督六省抗倭的权力给拿在手上。
一百五十九章 平生学禅寂,犹自别离难
有一句话说的好【国家板荡,才思忠臣良将。】故此,韩石溪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其实对目前的抗倭工作,是消极怠工的。
之前唐荆川领着一万多扬州兵去浙江,他一点都不看好,作为一个总督过河漕,巡抚过应天的大佬,他太清楚地方上的陋习了,唐荆川一个六品兵部主事,带着一万多客兵,浙江的巡抚和布政使,他们能欢迎?就老老实实掏粮食掏银子?
韩石溪心里面甚至有一句话……浙江人,哼!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不知道的,看看如今朱纨朱都堂被闽浙两省的御史言官们狂喷,但凡是官场历练几十年的,也就要明白了。
所以,你们斗吧斗吧,斗个几年,江南糜烂,朝廷才知道祸害,那时候,且看老夫摘星拿月,平定江南。
至于韩老大人心中没有百姓?这个么……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韩老大人他姓赵哇。
讲真,大明朝但凡做过总督一级高官的,手上有些人命,那真是太正常了,大多数时候,加总督衔,那都是拉出去剿匪平叛的。
岳飞岳爷爷都不敢保证手下没有枉死的鬼,何况他人乎?
故此,韩老大人这位平叛过苗子的总督级大佬,对唐荆川极为不看好,至于唐荆川的名声,对他来说,那也是浮云一般,道理很简单,韩老大人年纪大资历老,肯叫唐荆川一声小唐,大约已经是给面子的了。
可如今没想到,这唐荆川居然在湖州做了偌大的事情……他心里面太清楚,一万多浙江兵和一万多客兵的区别,所谓本乡守本土,这一万多浙江兵能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客兵那完全不一样。
故此,韩石溪内心实在纠结。
赵梅村看韩石溪的表情,内心暗爽不已,故意还问,“老大人,是不是给唐荆川调拨些钱粮……”
他这话一说,韩石溪顿时就白眉一竖,“南直今年遭灾甚重,扬州、淮安几个府都是大水,非但不能上解钱粮,还要抚恤,这一进一出,不知道多少钱粮要耽搁……唐荆川要钱粮,自然是让他问当地拨给,浙江巡抚是干什么吃的?”
赵梅村未免故作为难,皱着眉就说:“老大人难道忘了?朱都堂……”
韩石溪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差一点忘记了,浙江巡抚朱纨这时候麻烦缠身,大约,浙江是管不动了。
一时间心中烦闷,就把旁边的茶端起来喝了两口,下首赵梅村陪着他喝茶,心中快意之极:皓首匹夫,守户之犬……哼!
等赵梅村走后,韩石溪回到后堂,这时候才发怒,把茶盏往地上一甩,碎瓷片崩得到处都是,旁边伺候的两个小厮吓得瑟瑟发抖。
韩石溪这个人头铁,从他的绰号川蛮子就能看出来,这种人往往脾性刚烈,受不得一点委屈,而今天赵梅村前来,显然是要抽他的脸,这,让他一张老脸如何挂得住?
等赵梅村走了他才发怒,讲真,对于他这种性格刚烈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城府深的了。
不过,他手下的幕僚,大多是从韩老大人征讨苗子的时候就跟随了,自然知道这位东翁的脾性,却也不怕,当下,一个幕僚就打了一个哈哈,“东翁何必和赵梅村这个小人计较,他不过因为抱了严阁老的大腿,骤然发迹……”
韩石溪未免就把旁边的几案一拍,须发凌然,“我二十年老督师,焉能受他赵梅村这个鸟气……”旁边一听,老大人这是被赵梅村气狠了,连鸟都蹦出来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程滨渠,徽州休宁人,是韩石溪的钱谷师爷,当下便道:“老大人,历来匪患,俱都是剿抚并重,那赵梅村既然要剿,咱们何不就抚呢!”
韩石溪顿时若有所思,旁边几个幕僚也俱都就说,滨渠,计将安出,快说快说。
程滨渠这时候不慌不忙就道:“那五峰船主汪直,以前和我一起做过买卖……”
韩石溪顿时沉吟,几根手指就在旁边几案上敲击不已。
这时候,四百里外,湖州。
唐荆川拉着康飞的手,黯然就道:“遇仙,你我兄弟,聚首何其短也……”
康飞心说,老哥哥,前两天你还说要让我赶紧走……他哈哈一笑就说道:“如今哥哥万余战兵在手,自然是要以练兵为要。”
他这么一说,唐荆川格外难为情,当下就长叹,“国事多累我,不得春觉闲……”
这话,未免有虚伪的嫌疑,真嫌弃国事累我,何必巴结严嵩做了严党,不过,考虑到大明自有国情,这时候的读书人大多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下山,褪了几分火气,只是蝉噪不已,即便是河面上微风徐来,依然觉得热。
康飞就抽开手,把身上绉纱道袍的领子扯开,“哥哥,别婆婆妈妈啦!我早晨就说要走了,你非得拉着我吃酒,践行酒就践行酒呗,一吃就是晚上了,再不走,天都黑啦!”
他如此说,唐荆川只好眼看他上船,随后,船尾那黑黝黝铁塔一般的汉子伸出竹篙一点,穿着十二层倒赶浪的姑娘摇着橹,船便往远处行去。
康飞站在船上冲着唐荆川摇手,大声喊道:“哥哥,等我从佛山回来,定然还来叨扰你,到时候可记得好酒好菜招待我……”
唐荆川闻言,顿时垂泪,自己欠这位兄弟,实在良多。
作为一个感性的文学家,他忍不住又作诗,“平生学禅寂,犹自别离难……”后面些,他的铁杆粉丝驿臣老爷顿时就觉得禅风扑面,忍不住也泪流满面,激动的,忍不住就喃喃说了一句,“生平愿为荆川门下走狗。”
船上,铁胜男冷眼看着康飞这边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时间没忍住,就说了一句,“你们这些读书人吧,真真是,虚伪得紧,那位唐老爷,明明想做偌大的事情,却又整天惦记着跟你吃酒,你们读书人还管这个叫诗酒风流,真是不懂,这不就是和尚一边想成佛一边又惦记着吃肉么!”
康飞闻言,忍不住就转身怒视她,可是,再想一想,忍不住哈哈大笑,“铁姑娘说的在理,在理……哈哈哈!”
一百六十章 久仰你的大名
康飞一行离开湖州,一路顺水向东,等到了杭州府境内,两岸景象顿时为之一变,大片大片的桑稻,显示着当地的富足,二狗子头一回到杭州,忍不住就说,哥哥,不曾想杭州如此富庶,比我们扬州也不差哩。
康飞闻言,不由白了二狗子一眼,呵斥他就道:“不学无术,俗话说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白居易老早就夸过了,杭土丽且康,苏民富而庶……还等你说?”说罢,心里面未免再加一句,比扬州也不差?扬州再过几百年,只配给杭州做丫鬟,不,保洁大妈,十八线的半老徐娘。
二狗子被康飞一骂,忍不住就咕嘟个嘴,旁边铁胜男瞧见,就补了他一刀,“叫你拍哥哥马匹吧?热脸贴个凉屁股……”
这时候二狗子未免就呵斥铁胜男,“男人的事情,你懂肾?”一时间两人就拌起嘴来。
康飞在旁边看着两人斗嘴,实在觉得把二狗子和铁胜男带着是一大错招,也不知道能不能悔棋……幸好,这就到杭州了,马上就让他们滚蛋……康飞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说来也怪,铁胜男那身高个头,捏个拳头往那儿一竖,说,我能打二狗子这样的十个,保管个个都信,可是,偏生铁胜男跟二狗子吵架,颇有些不亦乐乎的架势。
而铁胜男,大约家里面人都捧惯了她这位大小姐,反倒是二狗子没把她当一回事,她挺新奇的……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二狗子和铁胜男争执了一会儿,到底觉得脸面上不好看,便低声嘀咕,“哥哥却是不爱我了,在旁人面前,也不给我留些脸面。”
这叫什么话?
康飞忍不住脸上抽搐,转身恨恨就想抽二狗子一巴掌,那手举的高高的,到底没落下来,就像二狗子说的,到底也要给二狗子留些脸面。
当下他就一捏拳头,骨节爆响,挥了两下吓唬二狗子,呵斥道:“你们两公婆要吵架,滚一边吵去,莫耽误我看风景……”说罢,转过头去,不由念叨,“烟雨江南,你撑一把油纸伞,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倒不是他装徐志摩,实在和啪啪啪的时候念叨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个道理,转移注意力,不然他觉得自己会被气着。
不得不说,只要是美的东西,大家都懂得欣赏,即便康飞念的这种新诗,全无平仄,可是,旁边人听着就是觉得好听,舒服,词句中意味犹然。
他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本就引人注目,这时候未免就有旁人搭腔,“阁下好句子,韵味悠长,只是……”
说话那人看模样也就和康飞差不多,方面大耳,阔口剑眉,尤其在阳光下,头发隐约反射着淡淡的姿色,双瞳隐约发绿,叫人一见,顿时就生出【碧眼方瞳是神仙】的感慨,真真好一副相貌。
康飞瞧着也有些稀罕,这人穿戴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可这种英武气质,在大明读书人中很是罕见。
当下他就隔着船往那边一拱手,“词句浅白,献丑了,在下扬州戴遇仙。”
那人在对面船上还了一礼,“杭州宋桐岗……”两个人隔着船讲话,互相聊了数句,都很是心生好感。
大明的读书人都是颜值党,连做官都要看脸,你长得好,升官都比别人快,而康飞和那个宋桐岗都是卖相非常不错的,偏生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两人腰间,都佩戴着一把倭刀。
这时候康飞已经把张老将军赠与他的倭刀换了一个刀装,用的是萨摩装,萨摩装的刀镡极小,只比刀柄略大一圈,故此显得刀姿修长,佩戴在腰间,那一身绉纱道袍又缝得极为修身,格外衬托出风中修竹一般的风骨。
对面船上宋桐岗则是宽袍大袖,配上他方面大耳阔口剑眉,腰间倭刀刀姿只是微曲,看着倒更像是一把长剑,大约就如松挺立。
做朋友先看什么?自然是先看脸。
两人隔着船大声说话,这时候,旁边铁胜男就对二狗子说了,“瞧见么,人家读书人互相才聊得来,你倒好,薄薄一本兵书,都背得磕磕巴巴的……”说着,未免就带着嘲讽味道说:“你这个青梅竹马,迟早要被别人替代了去。”
二狗子顿时就恼了,脸上涨得通红,转过脸去,不肯再跟铁胜男说话。
这人也贱,铁胜男看他这样,居然就软了腰子,主动赔罪,“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这还不行么,你和康飞哥哥,好兄弟,一辈子……”
她这么哄着二狗子,二狗子这才转怒为喜,鼻腔出气哼哼了两声,“你懂肾?我跟哥哥,那是尿尿和烂泥的交情,就如老酒,越藏越香……”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是打定了主意……
旁边康飞和那人聊得来劲,康飞忍不住就说,“桐岗兄,一会儿中午,我们到前面找个酒家吃酒,你看如何?”
对面船上宋桐岗哈哈一笑,“找甚么酒家,我这儿有好酒。”说着,转身叫人,话音刚落,从船舱里面就出来一个穿二尺八扬州样的姑娘,头上戴着两朵白玉兰,手上捧着个葫芦就递了上去。
二狗子眼尖,顿时就瞧见那姑娘头上戴着两朵白玉兰,眼睛顿时就一亮,走到康飞身边就拱了拱康飞,“哥哥你瞧……”
康飞就觉得二狗子不懂规矩,哪儿有盯着人家身边女孩看的道理?这即便是到了五百年后,依然是个大忌讳,话说,他上大学那会子,旁人要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女喷油看,自己肯定上去揍对方一顿再说。
当下他未免就呵斥了一句,二狗子就很委屈,“哥哥说什么哩?我是说,那姑娘头上戴着白兰花,跟我们扬州一样哩。”
对面宋桐岗也没有左脚一踩又脚面的轻功,自然不能踩着水就飞过来,两家往河边一停下里,船老大给搭了一个跳板,对面宋桐岗拎着那酒葫芦就过来了,嘴上还说道:“遇仙兄的船大,我那小船逼仄,就在你船上吃酒……”
康飞一听,这人就如相貌一般,果然豪爽得很,当下笑着就道:“请都请不来……”
这时候,船舱内曾贾氏掀了掀帘子,瞧见宋桐岗后顿时就缩了回去,宋桐岗一愣,“船上还有宝眷?却是失礼了。”
旁边铁胜男听了这话,顿时就恨恨,“你这个人,眼瞎么?我难道不是女人?”
宋桐岗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尴尬起来,这口气,不像是丫鬟之流,自己似乎是失礼了。
读书人之间,狎妓游玩,这是不需要避让的,大家换了玩玩那也是理所当然,像是丫鬟侍婢,如同是理,但是,正经人家的家眷就不一样了。
明代有身份的人,还是讲究些这些玩意儿的,这宋桐岗身边带着个像是丫鬟又像是侍妾的姑娘在身边,不消说,家里面肯定是有矿的财主。
康飞看他脸上尴尬,就解释说道:“这是湖州莺脰湖铁家的姑娘。”
宋桐岗一听,顿时就道:“原来是铁胆孟尝铁蟒铁大侠的令爱,早就听说,铁女侠是是江湖上不拘小节的侠女,一手青蟒剑法极为了得……”
铁胜男一听,未免就喜滋滋的,“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声……”宋桐岗闻言暗暗就擦了一个冷汗。
康飞心说你傻啊!这分明就是客套话,久仰久仰,难道别人真的就是久仰你的大名?
不过,他总不好这么说,当下就低声解释,“船舱中是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因为判了流三千里,我们扬州的张老将军一力应承,要把人送到流放所在地佛山……”
他这么一说,宋桐岗顿时就肃然起敬,“张老将军何在?待我大礼拜见。”说话间,就放下酒葫芦,双手互相掸了掸袖子,俨然就要拜倒磕头的样子。
旁边康飞正要拦他,这时候二狗子就插嘴说道:“张老爹爹啊!他路上又碰上一件不平事,拎着一把刀,带着徒弟就杀过去了,估计要灭人家满门……说是让我们在杭州武林门外等他哩。”
一百六十一章 成佛易,成人难
二狗子说话,旁边康飞笑而不语……你还真以为大明是权阉当国民不聊生,张老爹爹整天没事干就扮演大侠斩奸除恶?二狗子你真是二傻子哦,老爹爹是嫌弃船上逼仄,跟徒弟换船去了,就你不知道好歹,还真以为人家去行侠仗义了。
由此可见,张大郎这个哥哥做的还是很合格的,不然按照二狗子家那个境况,二狗子应该黑化,然后自宫练辟邪剑法,进宫服侍天子,进而把持朝政,颠倒黑白……然后再回到扬州府,一身蟒袍妆花过肩,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心里面还要有**oss的槽点:我张二扣又回来了,当年那些帮过我的,我要让他们荣华富贵,那些瞧不起我的,我要叫他们家破人亡……
可现实是张二扣还是平平安安长大了,虽然说三观有些扭曲,可是,按康飞的眼光来看,大明就没有几个不扭曲的。
或许正是他这个脾性,对了那个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铁胜男大小姐的眼,两人几天下来关系极好,让康飞真是无语。
虽然二狗子这个说法不正确,不过,康飞必须帮他圆上,不然,新结交的朋友要以为你不大对头,二狗子也要嘟囔,哥哥不爱我了,在外人面前不把我面子。
故此他只好笑着说:“老将军古道热肠,在湖州碰到一个熟人,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嘉兴府嘉善县当地有个大户人家,想侵吞隔壁人家的一块菜地,就讹人家儿子偷吃他家的鹅,人家不服气,要当面对质,结果他家儿子年纪小,拍手笑着就说吃鹅吃鹅,左邻右舍俱都听得真切,那人家又羞又恼,一时想不开,一头就撞死在当场,随后,他家婆娘刚烈,拿刀一刀就把儿子杀了,把胃囊取出来,里面尽是一粒粒的螺蛳肉,众人这时候恍然,原来是吃螺……”
这场惨剧,听得宋桐岗怒发冲冠,船舱里面曾贾氏更是止不住地哭,随后,曾清就掀开帘子,一脸怒色问他,“康飞哥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恶人?张老爹爹最好杀了那恶人满门才好……”说着,后面曾贾氏一把拉住他就捂他的嘴,叫他不要乱说话,可是曾清十二三岁,可开始到叛逆的年级,况且,他是庶长子,向来瞧不起自家大娘的出身……
这种情况也不稀罕,后来的万历皇帝,年轻气盛,被王恭妃勾引,生下了皇子,可万历事后就悔了,死活不肯承认,还是他老娘李太后去查起居注,逼着他承认,后来也不喜欢这个儿子,说儿子【是都人所出】,什么叫都人?宫里面最底层的宫女,下贱人,把李太后气个半死,你老娘我也是都人,你也是都人所出……
所以说这个瞧不起身份,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曾清就转头说曾贾氏,“你到底是贾人,不知道人伦廉耻,要是我爸爸在,不会……”他刚说了一半,脸上啪地就一声响,他楞了一下,随后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地腾。
一脸不可置信捂着脸颊就看着眼前康飞,康飞这时候就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他,“这世上哪条规矩让你跟老娘这么说话的?”
康飞如今那也是享誉扬州的大名人,说话自有分量,曾清捂着脸,到底才十二三岁,这时候眼泪水未免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儿,却又不服气,但是,也知道自己万万打不过康飞,故此只是恶狠狠看着康飞。
瞧对方这个眼神,康飞心说,嗨哟,你这个熊孩子,还准备翻天?
他一抬手,就又要大嘴巴子打曾清,别说你是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儿子,他站在我跟前我也照打不误,小兔崽子你还翻天了……
这时候,曾贾氏一下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隔壁,转头还对小儿子曾白喊,“还不拉你哥哥进船舱去。”
曾白有些傻愣愣的,不过,胜在听话,听见娘说这话,顿时欧了一声,拽着曾清就进船舱去了。
曾清真要挣扎,七八岁的曾白自然拽不动他,可是,曾清也不傻,留在这儿挨揍么?有人递梯子,自然顺势下台。
康飞被曾贾氏抱住,未免尴尬,说:“大嬢嬢你撒手……”
曾贾氏死活不松,两只手把他的胳膊抱着紧紧的,这夏天有热,康飞就觉得膀子上触感绵软,脸上都红了,只好就说:“我不打他就是了,大嬢嬢你松手……”看她还不相信,不免就声调高了几分,“我新结识的朋友在这块,大嬢嬢你好歹给我留些体面……”
曾贾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未免脸上燥红,一撒手,捂着脸就进了船舱。
康飞这时候才得了手,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裳,转脸就对宋桐岗抱歉说道:“小弟我出身市井,身上市井重,让桐岗兄见笑了。”
宋桐岗本来站在船帮上也挺尴尬,这时候未免就笑着说道:“不妨事,我家住在杭州孩儿巷,家中是做粮食生意的,家里面两房,亲戚关系也复杂得很,三姑六婆,妯娌小叔……我打小也经历得多了,和市井百姓没多少区别。”
他说是没区别,可是,这个时代能做粮食生意的,不说什么首富不首富,基本上,肯定是豪商大贾。
康飞一听就明白了,这厮家里面是个财主。
这时候旁边二狗子就撇嘴走上来,“哥哥怎么不狠狠揍曾清一顿?”
这话一说,里面一顿曦曦呶呶的声音,随后,曾清一掀开船舱的竹帘就又探首出来,怒气冲冲看着二狗子说:“二狗哥哥,我们不是天天玩耍么?你怎么还撺掇他打我?”
二狗子就白他一眼,“我马上就是娶马马滴人了,谁还跟你玩耍。”随后,看了看康飞,居然随口就胡诌了一首打油诗,“一二三四五只鹅,呼噜一声赶下河,不管曾清和曾白,我要回家玩老婆……”
船帮上站着的宋桐岗噗嗤一声就笑了,康飞未免觉得丢了脸面,恨恨看了二狗子一眼,对旁边铁胜男说道:“你也不会管管他么?”结果铁胜男理直气壮,“我哪里敢管他?他不是常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能管得到手足?”
这话一说,宋桐岗格外就大笑起来,大约因为不好意思,故此是硬憋着笑声,结果笑岔了气,胃脘一痛,连酒葫芦都掉进河里面去了。
这时候二狗子看康飞脸色不善,顿时大喊,“我下河去把葫芦捞上来。”说着噗通一声就跳下河去了。
康飞看着河里面二狗子这个夯货,只能恨恨,转脸对宋桐岗说道:“桐岗兄没事吧!”
宋桐岗捂着肚子,一只手举起来,“没事没事,我……我只是羡慕你们兄弟情感真挚……”康飞看着河里面扑腾的二狗子,忍不住就说:“鬼跟他情感真挚,有时候真想抽死他……”
听康飞这么一说,宋桐岗未免就说:“这岂不正是说明你们情感真挚?我家中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一母所出,外人看着兄友弟恭,其实我心知肚明,两位哥哥嫌父母疼爱我这个幼子,内心对我嫌恶得紧,只是……面子上须好看……唉!”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不说也罢……方才你说到吃螺,后来怎么了?”
康飞一听,心说你还惦记着吃螺呢!当下没奈何,只能把故事给编完了,船舱里面曾清曾白挤在竹帘后面听得津津有味,连船尾摇橹的双鱼都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就往这边听,船老大见了,忍不住就呵斥女儿,“好生摇你的橹,脖子伸得跟个鹭鸶似的,像个甚样子……”
船老大是个老江湖,早早就看穿女儿跟戴小相公不干不净的,只是他江湖老,不吱声,心里面对女儿的异想天开颇为不屑,读书老爷们的门第,是那么好高攀的么?这位戴小相公家中的老爷,那是扬州府知名的大才子,我在江湖上也听说过的,往来相与的,不是扬州知府老爷,就是盐道老爷,要么就是总商张石洲,万雪斋这些老爷们……人家可能让一个【船上的】的进他们家门?
船老大做梦去真空家乡,都没做过能巴结上老爷这样的美梦。
去真空家乡容易,可想巴结上老爷,那太难了。
一百六十二章 小老爷是个白嫖党
船老大本生想着,女儿相与这位戴小相公,相与几个钱来花花,结果女儿看着不对劲,好像陷进去了。
你做什么春秋大头梦哩?还想做夫人,戴凤冠不成?正经相与几两银子是真的,日后有钱傍身,嫁个老实男人,好生过日子,岂不是胜过一切?
女儿一失足成千古恨,把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身子给了人,这个不算甚么,船上人家,谁在乎这个?只要她嫁给我,还不是要生儿育女,我喝了酒,还不是随打随骂,反正,下雨天打老婆,闲着也是闲着,只是……让船老大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戴小相公不是一个讲究人,睡了他女儿,这么久了,居然不提钱……
骂了女儿几句,船老大一边撑篙,一边恨恨看着前头戴康飞,心说俺以前带船,每常听一些读书老爷说什么阉党祸国,小老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党。
他想了想,再看看女儿那模样,一时间忍不住,沉声道:“你还看个甚?这位小老爷,是个白嫖党,不掏钱哩!”说着,就愤愤往河里面吐了一口唾沫。
他却不知,这位小老爷有一颗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坚信网络的精神就是共享,在网上看书从来不订阅,只看盗版,看完了还要去人家正版那儿说几句犯嫌话哩,正经就是个白嫖党。
船老大骂的声音虽然低,却不想二狗子在河里面,他素来耳朵又尖,顿时听了一个真真切切。
等他爬上船来,康飞嘴上大骂,“看你把船上弄的,湿夸夸的。”到底叫铁胜男拿个手巾来给他擦拭,铁胜男噘个嘴,低声嘀咕,我又不是你家婢女,看来到底还是心里面计较刚才宋桐岗误会她是康飞的侍婢之流。
不过她还是拿了个手巾给康飞,康飞忍不住就翻白眼,“你难道就不知道直接给二扣么?”铁胜男笑嘻嘻就说,“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请你这个哥哥……”
二狗子这时候把身上湿滴滴的衣裳就一脱,劈手就去拿了手巾,一边擦一边呵斥铁胜男,“不许对哥哥无礼。”铁胜男这个千斤神力王居然真就听了,鼓着个嘴说,“下次不敢了,还不行么!”康飞看了,也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难道这是一物降一物?
把身上一擦后,二狗子就对康飞说:“哥哥,我方才在河里面听船尾船老大骂你哩!”
康飞一听,顿时就很生气,为什么?他自觉对船老大是用相对等的人格说话,从没有摆什么嘴脸,怎么这个船老大还背后骂自己?
辣块妈妈,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康飞忍不住就问他,“他骂什么了?我倒不信了……”
二狗子就说:“他骂哥哥是个白嫖党,哥哥,要不要到了杭州城里面,我拿个片子递到杭州卫……”他都不需要人教,就学会了老爷们的嘴脸。
康飞这时候未免尴尬,心里面未免就骂船老大,辣块妈妈你什么意思?让我给钱?给钱那不是成了嫖表子了?我康飞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一步了?
但是,他到底是把人家姑娘的鱼给有滋有味地吃了,这是个事实,总不能因为就过去暴打船老大一顿吧?
一时间,这一口气没地方撒,看二狗子说要拿片子把人送到杭州卫,顿时就大骂他,“人家杭州卫是左军都督府下属,你扬州卫归中军都督府,你说递片子就递片子?你张二扣脸好大么?”
旁边宋桐岗听得真切,他是富家子弟,哪里还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他这种出身,注定了是不会明白底层的疾苦的,以为康飞在杭州没有门路,当下就说道:“些许小事,值当甚么,到了杭州,我给杭州府衙递一张片子就是了。”
宋桐岗也没觉得就这么便要递片子把人给抓到衙门里面有什么不对,他和康飞虽然是初识,却觉得如十年老友,甚至犹有过之,至于船家是不是冤屈,干他底事?再则说了,老话说的好,车船店脚牙,无罪都该杀,杀了也就杀了,多大的事?
康飞却不能当真就让人递片子把船老大和双鱼给抓了,当下尴尬就解释了几句。
他这一解释,宋桐岗也没觉得怎么,读书人的事情,夜读书,我睡你,那是给你脸……真的,读书人都这么想的,几乎没有例外。
看康飞一脸尴尬地解释,他不知道康飞这是五百年后的心态,却误以为康飞手头不就手,短银子,当下他就笑着说道:“我在衢州有一位同窗,因今年要乡试,他那人,才高八斗,只是,家里面境况差了些,我找个借口去贺他,带了五百两银子,他死活只肯收二百两,我手上还有三百两……如今就赠与遇仙,做个缠资就是了。”
所以说,为什么大家都想做读书人,因为读书人有钱啊!至于说土财主也有钱,那不一样,土财主有钱,没有才华傍身,那虚假的很,就如女人首先要漂亮,钱再多,长得跟无盐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这一出手就是三百两银子,即便康飞如今也算是豪富,当然,他算不上顶尖,他的小马马上杉蚜子给了他几十万两压船舱的银子,在大明,几十万两还真算不上顶尖的富贵,明人有记录,百万方可称之为大富之家,据说第一次有19人入了这个百万级的大富。
不过,他再有钱,花钱的心态跟自小富贵起来的人完全不一样,别看他把几万两银子捐给福田庵的真圆大和尚去建塔,可那是有目的性的,不像自小富贵的人家,人家无意识就要花钱。
康飞可是太清楚这三百两银子可以在大明干点什么事情了,别的不说,前后两进的房子肯定是买得到的,这前后两进的房子,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联排别墅吧,可宋桐岗眼睛眨都不眨,就把银子送出去了,看他那表情,大约也没觉得那里不对,说不好,还会觉得自己给少了。
宋桐岗看康飞脸上表情奇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未免就笑,“朋友有通财之义,不过,遇仙,我可得去瞧瞧那姑娘长什么样。”说着,迈步就往船后面走。
康飞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旁边二狗子悄悄竖了竖大拇指,“哥哥,这个人,值得深交,是个大朋友。”扬州人说某人是大朋友,大约像是四川人说某人是个羊牯,引申出来的意思就是【这人是个财主,何不骗他几个钱花花】,而且是那种你不骗他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那种,称之为大朋友。
康飞闻言,一抬手下意识就要扇他后脑勺,手都举起来了,又觉得不妥,哼了一声把手放下来,“别瞎说八道的。”
二狗子笑嘻嘻地,“我也没瞎说八道啊,我说他值得深交,不是哥哥想的那个意思。”康飞未免就白了他一眼。
这时候宋桐岗走到船尾,搭眼就看见了双鱼,这一眼看不要紧,顿时惊为天人。
双鱼是个漂亮姑娘,唯一的瑕疵,大约就是皮肤微微黑了一点,可是,这一点瑕疵,在双鱼自己看是瑕疵,在读书老爷跟前,那不是瑕疵,那是加分项目,为甚?有野趣。
而且双鱼最近和小老爷正是恋奸情热,打铁一般地热,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故此双鱼每天就要把自己收拾打扮得整整齐齐的。
后世不是有那些所谓专家说么,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你想,丑女人收拾一下都能看,那好看的女人再收拾整齐了,还了得?
这时候的双鱼虽然摇着橹,可是,上身穿的是绉纱的两尺八寸扬州样,把健康姣好的身材衬托无遗,下面是一条十二层倒赶浪的百褶裙,这种裙子,以褶子多为美,只是叫十二层倒赶浪,并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层,风一吹,裙子蹁摆,再加上头上梳的是个青黛螺的发髻,这是一种漂亮版本的双丫,两边螺蛳壳一样的发髻里头挑出一柳来垂下,风一吹,和裙角一起摇摆,说不出的风流俏丽。
故此,宋桐岗就看傻了眼。
一百六十三章 晚上吃鱼
话说,宋桐岗是杭州本地人,那西湖船娘,鉴赏过的也不少,说实话,早厌倦了,都是些外地人,大着舌头说杭州话,冒充西湖船娘。
前文说过,大明四大品牌,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大同婆姨,这四大品牌,真货少,假货多,大多都是贴牌肾姬。
我们只说个排名最后的大同婆姨,翻遍史书,似乎只能找到五个字【北人,有淫声】,问题来了,难道喊两句【哎嘛,大哥你老厉害了】就是北人有淫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人家那是专业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打出点牌子,让读书老爷们认可了,认为北人有淫声。
别看短短五个字,衍生一下做博士论文都足够了,就好比欧阳修说【逸马杀犬于道】(注1,唐宋八大家丛话)衍生一下做一篇作文都未必装的下去。
宋桐岗这个富家公子哥,那是老于此道,经常发些感慨,说船娘绝迹矣。
可是今日一见,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谁说船娘绝迹?眼前这个,岂不就是正经船娘?
他这边发呆,那边双鱼对自家老子埋怨,“俺喜欢戴小相公怎么了?难不成你还准备卖女儿不成?要卖,何不早些卖了,那扬州通判老爷虽然不肯给钱,爹爹你杀价厉害,何不杀一个价,把女儿卖了也好喝酒享福……”
船老大被女儿一番话气了一个仰倒,有心给女儿一个大嘴巴子让她清醒清醒,可是,自家女儿打小开始,自己连摸都舍不得摸一下,何况是打?
一时间,船老大悔恨交加,悔不该啊!听了读书老爷的话,说什么女儿要富养,自己虽然是船上的,却从未短过女儿吃喝……她娘走的早,自己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拉扯大。
犹自记得,女儿第一次来天癸,满手的血,自己手足无措,最后,满是愧疚心思,带着女儿进扬州城,一咬牙,把半年积攒下来的银子拿出来,给女儿做了一身扬州样……
嘴角抽搐,船老大颤抖着手,看着女儿桀骜模样,终究没舍得抽过去,只能说:“随你随你,只是,女儿啊,爹还是要说一句,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才子佳人,只有财米油盐……”心里面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即便有才子佳人,人家小老爷是才子或许不假,你却不是佳人啊!
话是真真的,可是,双鱼如今正是恋奸情热,哪里听得进去?当下就说:“只要小相公喜欢,俺做小也愿意哩……”
宋桐岗后面的话就听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回了前面。
等他丢了魂儿一般从船尾回到船头,看见康飞,未免脱口就说:“遇仙,这银子,为兄拿不出手……”
二狗子以为这个人反悔了,刚才还说你大朋友,怎么就……当下忍不住撇嘴,“你这人……”
结果宋桐岗苦笑,说:“那位姑娘,我觉得拿三百两银子是玷污了她。”
旁边铁胜男听了不服气了,心说三百两是玷污了她?当下脱口就道:“你怎么不来玷污我?”话刚刚说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对了,任她铁胜男铁姑娘心大,这时候也难为情得紧,双手把脸一捂,扭身就钻进船舱里面去了。
康飞未免恨恨,辣块妈妈,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不靠谱的人。
这时候宋桐岗就对康飞说:“那位姑娘,我见犹怜……”这话,可不是说我看见了就想曰她一下,乃是带着赞赏,就好比一朵娇花,可堪欣赏。
当然,这世上,永远不缺想把花折了家去的,这等人,宋桐岗羞与为伍。
这大约就是古君子风了,代表人物大约就是小李探花……
总之,宋桐岗觉得,那一眼回眸,可堪回味一生,足矣。
至于说问康飞要了回家做小老婆,他宋桐岗干不出这事儿来,他要说这话,岂不是玷污了自己胸中所学?
换一句话说,就是违背了自己的三观。
什么叫违背三观?你一个正常社会长大的,这时候有人告诉你,说杀人才是正常的,你接受不接受呢?你接受,就叫违背三观,除此无他。
反正宋桐岗干不来,而且觉得自己掏三百两银子,那是玷污了人家姑娘。
这心思要是被康飞知道,或许就要嘲笑他,你们这些土著读书人真会玩。
不过,他如今身在大明,往来相与的几乎都是些饱读诗书的,略略也通一些,自然知道对方说我见犹怜并非说问自己讨要,意思大约和自己上大学那会子带着个校花女友,然后有人就夸,哇,你女朋友真漂亮……
虽然也没明白,双鱼怎么就我见犹怜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装一下,当下笑着说了一句,“桐岗兄身边的佳人也是青春可人……”
结果宋桐岗一听,顿时就说:“遇仙若是喜欢,就赠与你……”一下就把康飞吓得,心里面骂了一句,辣块妈妈,就不敢说话了。
这也怪不得张大郎说老爷们都是双标狗了,宋桐岗一边说双鱼我见犹怜,意思是说,让康飞好好待人家,可是,康飞说了一句,他顿时就要把自己身边的女人送给康飞,这不是双标狗,什么才是双标狗?
两人说话的时候,二狗子就进了船舱,看见曾贾氏,先喊声大嬢嬢,接着就让铁胜男拿件干净的衣裳来,这时候曾清还记得刚才二狗子说让康飞揍自己,忍不住就插嘴说,“胜男姐姐莫要睬他,他不是好人。”
二狗子一听,哎呦,小曾清你想干什么?两个人未免拌了一会儿嘴,所以说二狗子心思还没成熟,换康飞,怎么也不可能真心实意跟十二三岁的曾清玩耍,跟所有大人一样,是阿猫阿狗逗你玩的心态,不像是二狗子,这家伙是真心玩到一块儿去。
小孩子也不傻,自然能敏锐地感觉到,所以,顿时就不气二狗哥哥了。
旁边曾贾氏内心欣慰,虽然说,张老将军义薄云天,戴小相公仗义疏财,可是,曾贾氏还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二狗子,原因无他,二狗子一笑起来,你但凡只要看见他那黑洞洞的后槽牙,就会感觉到他的淳朴,反观康飞一笑,曾贾氏承认,他一笑,或许很多姑娘家会喜欢,可是,她却总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戴小相公一笑,总没好事。
她这么想着,然后又谴责自己,人家戴小相公奔前忙后,掏心掏肺,自己却背后腹诽人家,实在有些不地道了……未免捂着脸一笑。
这时候,二狗子把干净衣裳避着人在角落换了,又人五人六地走出来,对着铁胜男就努了努嘴,“可瞧见么?我家哥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载车豹胎……初识的朋友,也要送姑娘与他。”
他跟康飞学的很多不着调的话,让人听着好笑,铁胜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反唇相讥,“是了,你家哥哥人人爱,怎么不见他把那豹胎易经丸给你两粒吃吃?也省的你只能跟曾清动手……”
这条船上,二狗子的武力值,大约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曾清曾白了。
至于这个豹胎易经丸的典故,那是康飞随口一说车爆胎,结果二狗子不理解,问他豹胎跟车有什么关系,康飞只好胡说八道,说有一种神药,叫做豹胎易经丸,长人吃了变短,矮子吃了变高,并且武力爆增,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
二狗子那个性格,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的,你能指望他不对铁胜男显摆?
铁胜男这么反讽他,他就给了铁胜男一个白果眼,你怕不是傻哦,那是天上的神药,你吃得着么!
所以狗爷就腆着肚子拽了一句文,“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唯难养也……”气得铁胜男伸手就要揪他的耳朵,他个子小巧,一矮身子,就从船舱钻了出去。
船头康飞和宋桐岗正在喝酒,这时候,船已经泊了下来,宋桐岗的小船跟在后面,那边在船尾开始淘米煮饭,康飞他们坐的船,虽然康飞嫌小,实际上已经算得大船,七八个人虽然嫌逼仄,却也不是不能住的,宋家那船,别说七八个人,船舱进去三个人大约就挤不下了。
这时候,双鱼又过来,说给小老爷煮一条鱼,康飞看看,就伸手竖起两根手指,“一条怎么够吃?要两条……”双鱼闻言,顿时就羞红了脸颊。
这话是平时他们对的暗号,意思就是晚上欢好,晚上吃双鱼么,当然了,肯定要吃两回的,只吃上面岂不是半边鱼……
双鱼虽然难为情,心里面却是欢喜的,这大约也是很多女人的错觉,总觉得男人馋我的身子就是爱我。
白了康飞一眼,双鱼就说,“俺给你煮个茱萸鱼头……”话音未落,旁边宋桐岗就鼓掌,“这个好,避瘟杀毒,祛湿去寒,我们就等着领略姑娘的手段。”
茱萸和花椒、生姜在明代并称之为【三香】,一直到明末,才被辣椒取代,气味辛辣有挥发油,所以古人说【茱萸悬与屋,而鬼不入】
一百六十四章 盘肠血战
这个茱萸鱼头,自然就是康飞所熟悉的剁椒鱼头了,味道那是别提了,讲真话,双鱼姑娘娶回去,别的不说,起码,享嘴福了,尤其鱼嘴这块,软中有硬,滋味无穷,真是让康飞连连回味……
他这个表情,微妙得很,可堪玩味……落在双鱼眼中,自然是又羞又喜,忍不住就一跺脚转身跑了,到底是船上长大的,来去如风,在船帮上跑,就好像鱼在水里面游……
宋桐岗看了,未免羡慕得紧,忍不住就摇头,“这位姑娘,真真是……”
康飞自然不能接一句【你若喜欢便赠与你】,就呵呵笑了几声。
这边二狗子刚出来,就被康飞指派,让他去拿点搭酒菜来,二狗子嘟囔个嘴,就又回船舱去,没一忽儿,他就搬个矮几出来,身后跟着铁胜男,铁女侠如今也就是个打杂的。
把矮几一放,搭酒菜铺陈开来,康飞惬意地就往甲板上一坐,铁胜男还递给他一个【懒架儿】,斜斜坐着,胳膊往懒架儿上面一撑,妥妥就是一个葛优躺的姿势。
康飞这个做派,自然极为对宋桐岗的脾胃,忍不住就赞了他一声,“遇仙真有魏晋风骨……”说着,也不要请,自己把衣服一脱,裸个上身,就踞坐与甲板上。
这个做派,五百年后啤酒小龙虾,好极了,但是在这个年代,乃是无礼的表现。
当年汉高祖刘邦见郦食其,就是踞坐,结果郦食其批评他说【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刘邦这种大流氓都赶紧起身整理衣裳,然后恭敬地请郦食其上座。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传世画作里面,有那文人,袒胸露怀,叉个腿坐在地上,这就叫魏晋风骨。
怎么说呢,你红酒加牛排,我啤酒小龙虾,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宋桐岗也算是碰到对眼的人。
两人就坐在甲板上,喝着宋桐岗带来的酒,吃着康飞的搭酒菜。
宋桐岗一边吃一边还说,“这蚕豆好,只是,太也烂了一些。”二狗子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了,顿时就插嘴说话,“这是张老爹爹喜欢吃的,他都八十多了,硬了他哪里吃得动?”说着,打横就往地上一坐,伸手抓了一把蚕豆塞进嘴巴里面,咀嚼得腮帮子鼓鼓的,看着到似乎一个大仓鼠,看得康飞哭笑不得,忍不住说他,“你就不能细细地品么?看你这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短了你吃喝了。”
宋桐岗这人,往来的圈子,都是彬彬知礼的读书人,杭州这个地方,也不像苏州的士风刁习,苏州那地方的读书人,动不动就拽个膀子撸个袖子要跟人干架,完全没有后世那种【宁愿听苏州人吵架】的江南韵味。
正因如此,宋桐岗碰上康飞这种做派,顿时欢喜得不行,当下自然放飞自我,衣裳都脱了。
几杯酒一下肚,哪里还管什么,互相称兄道弟起来,好不快哉。
宋桐岗这时候未免就咂嘴,说,“风景独好,只酒没烫过,不好。”旁边康飞未免就撇嘴。
当然,这是个习惯问题,佛郎机那边一年四季喝加冰的,大明一年四季喝烫过的。
二狗子是心直口快童言无忌,当下就说,“这么热的天,酒不应该加冰么?”一句话让宋桐岗无言以对,楞了半响才问他,酒加冰怎么喝?
听他这么一问,二狗子未免得意起来,“之前我家哥哥在扬州抗倭,抢来的倭国公主小嫂子,献了许多葡萄酒,加了冰鱼儿在里面,可好喝了,冰冰凉凉还甜丝丝的。”
二狗子这话里面信息含量比较大,宋桐岗顿时大惊,仔细想了想,顿时想起来邸报上说,扬州府戴春林之子,恨天无把恨地无环,阵斩倭寇一千……当时他还不屑,说邸报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时候前后一对照,顿时就大惊失色,“难不成,遇仙你……令尊可是姓戴号春林的?”
康飞也楞了一下,心说老爸的名气这么大?都传到杭州来了?
旁边二狗子忙不迭就说:“可不是么,康飞哥哥的令尊就叫这个,不过,我们那儿都称呼他四爷。”
啪地一声,宋桐岗伸手就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原来如此,想不到,邸报上说阵斩倭寇一千的戴小相公就是遇仙你,我当时还冷笑,这邸报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所以说,人性如此,旁人胡说八道是胡说八道,但是自己认可的朋友胡说八道那自然就不是胡说八道了。这就如武术界,那些人振振有词,说,这是我师傅亲眼瞧见的,我师公一搭手,把人给放出去十几米远……至于说把人撞飞十几米高速行驶的汽车也未必做得到,这个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师傅亲口跟我说的,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康飞这时候就笑,“一千有没有,说实话我也没数,当时尽顾着砍人了……”旁边二狗子比谁都着急,涨红了脸跳了起来,“怎么没有,我亲眼瞧见的都有几百人,话说……”
二狗子这一吹牛逼,顿时就拉不住,呼呼啦啦一顿演义风格的评书就出来了,要命的是,宋桐岗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认为果然如此。
旁边康飞自然是啼笑皆非,辣块妈妈,二狗子你这厮,当时你在场?说得你好像亲眼目睹了一样。
问题是,二狗子没事就爱听一段书,那扬州城里面,有几位先生,说书着实不丑,有个说三国的先生,人送雅号李将军,要想听他说书?对不起,得预约,一两银子一段,你要嫌贵?对不起,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李将军这个价,那是南京老魏国公品过的,至于值不值这个价,你品,你细品。
所以二狗子说起来,抑扬顿挫,还特么会抖包袱你信么,他都是从旁人嘴里面听来的,可这会子说起来,比康飞自己说的还传神,你要听了二狗子的版本,绝对再不肯相信康飞自己说的那个版本了,为甚?
康飞说起来,我这一刀劈过去,对面就死了,然后我左一刀右一刀……旁边人听了都打瞌睡,哪里有二狗子说的精彩?
二狗子说得眉飞色舞,“……当时情形万分焦急,张老将军受了重伤,肚子上被一个凶悍的倭寇横着拉了一刀”他说这话,还拿手在自己肚子上面比划了两下,“里面肠子都流出来了,红的绿的,张老将军浑然不惧,把肠子又塞回到肚子里面,一咬牙,把衣裳撕开,打了结,在肚子上面一缠,随后,拎着大刀上去,手起刀落,一刀就砍了一个倭寇的首级,老将军这番盘肠血战……”
他先把张桓张老将军大大地描述一番,随后,康飞如神天降,比三国里面赵子龙七进七出还勇猛,至少,抗倭战场上没有一个曹操说看着白袍小将英武,因此爱惜人才,让下面不得放箭……
二狗子这边说得口沫飞溅,那宋桐岗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宋家那边也忍不住,宋桐岗的那个贴身侍婢就让船老大把船给撑到旁边来,连那边船老大都舍不得走,竖着个耳朵,听得入了神。
“……那时候,倭寇首领李光头要逃,我家哥哥一看,哪里容得,大喝了一声,就从船头一跃而下,诸位,那可是大福船,两千料的,我家哥哥说的,当年永乐爷爷身边的大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坐的就是这种大福船,好几层那么高……”二狗子说着,添油加醋,把手比划起来往天上一划,众人忍不住就抬头望天上看……
旁边康飞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忍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