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烤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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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从四暨山山巅上缓缓升起。
迎着日头,西面两万大军井然有序地行进而来。
唐节坐在马上,为了照顾步卒速度,他并未放开马速奔驰,只是好整以暇地扯着缰绳,挂在马背上的长槊摇摇晃晃。
章丘城的轮廓映在大军身后,并没有兵马敢出城阻击他们。
不多时,乔同、杨元忠策马迎来。
“大帅。”
“战事如何?”
“我们本已把狗皇帝围在四暨山,没想到王笑的兵马攻上来攻散了我们的包围。当时我们兵马已经散开,一下子没能拦住,让他与狗皇帝会合了……好在我们迅速整合兵马,拦住他们,如今楚骑在山脚下的弓湾村与我等对峙。”
唐节拿出地图看了一会,点点头道:“南面是山,北面是东宝山,你们可封锁了他们东逃的道路?”
“禀大帅,封死了。”乔同拱手道:“末将只担心狗皇帝带几个人从山里逃了。”
“他不敢,他若敢只身逃跑。等我击败王笑,再将他搜出来便是。离了大军保护,一个连路都不识的老头能逃到哪去?”唐节有些轻蔑。
一路说着下令安营扎寨,将楚军围了,唐节在营中一看,皱了皱眉,又问道:“孟先生呢?”
“孟军师走了,没说他去了哪。”
唐节扬着嘴角笑了笑,道:“看来他是信不过我。还准备了后招。”
这边东征军三万人马会合,并不急着进攻。
从临清到济南并不算远,大军疾行三日三夜,也没有落后王笑太多。但兵士疲乏,不利进攻。只能继续与王笑对峙。
而王笑的八千骑兵从夏津县奔来,又打了一场,亦是疲惫,同样不急着突围。
在李柏帛看来,情况并没有唐节想的那样乐观。瑞军人数有优势,双方粮草都不多,但楚军只要能护着楚帝进入济南城这一战就算赢了,而瑞军这边要先击败楚军,还得要杀掉楚帝才行。
“三殿下切不可轻敌才是。”他只好又找机会向唐节劝道。
“非是我轻敌。”唐节道:“是你们高看王笑了。”
李柏帛闻言又是一声叹息。
“你们文人只看战果,便以此来推断别人是否名将。我与你们不同。”唐节道:“王笑在辽东的几场仗我仔细了解过,其中真正的硬仗少之又少,多是虚晃一枪攻敌要害,多奇谋而少阵仗。只是因战果太大,你们听了便觉得他如何如何厉害,这才是不可取。”
李柏帛道:“但是……”
唐节摆摆手:“我以两倍兵力与他对峙,已经是重视他了。李先生若真觉得要把东征军五万余人全都带来对阵他区区八千骑千加上数千杂兵,那这天下还打什么?别的不说,全军尽出,攻城器械是否要带?行进速度是否被拖累?因对方一点名气,让士卒来回奔波?精疲力竭,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打。李先生你擅谋,而我擅战,此战我自有把握。且安心便是。”
李柏帛并不安心,想了想又道:“章丘守将并未出战来与我们交战,也不派兵接楚帝。这是想坐壁上观?看我们与楚军哪方赢了再下注。李某可去章丘劝降?拿城中粮草。”
唐节眉头一皱,沉吟起来。
李柏帛又道:“两军交战,三殿下就算是胜了?楚帝也极可能循入山林逃窜。虽说还可以追捕?万一走脱也麻烦。我还有一计,劝降章丘之后,三殿下可佯败一场?让楚帝入城?我们再派一支伏兵于城中……”
“不可!”唐节迅速打断。
“为何不可?”
“这和你给吴阎王出的主意有何不同?”唐节渐渐暴躁起来?道:“章丘城也不必再去劝降了,城里那点粮草我不要了。你一计被王笑挫败?还想再故计重施?”
“三殿下毕竟不同于吴阎王。”李柏帛拱手道:“恕臣直言?殿下,臣觉得……你太傲了啊,自古骄兵必败……”
“李柏帛,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们这些狗屁文人不知兵事,就看了王笑的战果,觉得他多能耐。杀了皇太极又怎样?老子都查清楚了,皇太极根本就是被气死的……要不是不想你觉得老子轻敌,老子早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在老子眼里,王笑打仗就他娘的是个二流。他离了秦山海,你看他造的营……”
唐节手一指远处群山间的楚军营寨,嫌弃道:“这造营的水平,简单就是三流。他之所以只会用骑兵,就是因为他都是以诡计制胜。如果堂堂正正地打上一战,他绝不是我的对手。但偏偏你被他唬住了,想要和他比谋略,要我说,你这才是扬短避长。现在好不容易能把他这只孤军逼到这个地形下,逼得他只能和我正面决战,你却还想用谋?”
李柏帛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虽说被唐节驳得哑口无言。但李柏帛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给吴阎王出的计谋失败才使得楚军从避雪店逃入德州,而不是因为认同唐节。
在他眼里,始终还是觉得三殿下自大狂妄,从不收敛锋芒。
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两天的战事里,王笑数次试图率军突围,都被唐节挡了回来,还折兵折将。
王笑击杀奴酋的光芒在李柏帛眼里便也渐渐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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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秦玄策狠狠咒骂一声,“这个唐节,他娘的。”
王笑望着远处瑞军的兵马,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仓促之中折返过来救驾,事先毫无准备,确实也没有估算好退路。如今被唐节堵在这个地方,任他再多计谋也施展不开。
王笑倒也考虑过,如唐节佯败一场,骗自己入章丘城的话该如何应对。
但类似这样的计谋对方也不用。自己这边派人过去谈话,没开口就被唐节一箭射杀……
唐节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用秦玄策的话说就是——“这小子跟我一样,一力降十会,他娘的。”
王笑也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比如放弃八千余匹战马,率兵循入山林……但,如果真要放弃这八千战马,还不如让他放弃自己的命。
再比如,让步卒护送延光帝先逃……但这样的话与他没来接应也没有了区别。这八千骑兵陷入包围,再丢了皇帝,士气一落,只能被唐节吃掉。而步卒在山林间也逃不远。
“父皇这个人吧,一看就是皇帝,那举手投足的样子、那看人的眼神……没有士兵保护,跑到哪里,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要被人捉到。”王笑对秦玄策如此说道。
各种方法要么行不通,要么损失难以承受。算来算去,也只有堂堂正正击败唐节才是正道。
偏偏又打不过唐节。
王笑确实是感到焦头烂额……
抛开这些,他很早便听说过吴培,如今却是第一次见到。
同样是‘吃喝嫖赌’四公子,吴培这人显然比王珍、贺琬要有生活意趣,王笑与他倒也算是投机。
遗憾的是这次王珍没有跟随王笑一同前来,从夏津县出发时,王笑还是让王珍先回德州……如今看来,这次能否破局,便看王珍能否及时带兵赶来了。
这天又是战到傍晚,王笑与秦玄策一路骂着唐节回到大营,便见吴培正招呼着人在延光帝的大帐外忙活。
秦玄策嘴里还在骂着唐节,转头一看不由“咦”了一声,道:“老吴你打了头野猪?”
“不错,陛下每天都只吃些干粮,我等做臣子的看不下去,便特意去弄了只野猪,给陛下烤肉吃。”
秦玄策恼道:“我们在前方厮杀,你还在弄这些吃食!”
吴培笑道:“给陛下弄吃食,何过之有啊?”
王笑摇了摇头,叹道:“唐节派了好几队人上山,出营要小心些。”
“哈哈。”吴培抚掌大笑,接着低声道:“侯爷可知这野猪哪里来的?正是反贼在山间乱射,这蠢猪无处可逃,撞进我们营中,可是把将士们吓了一跳……这猪送上门来,可谓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就你一通大道理。”
吴培不以为耻,抚须笑了笑,又道:“侯爷若是公务不忙,不如就在此一观,点评下官厨艺,如何?”
王笑见他眼中似有深意,便点了点头在篝火旁坐下来,看着吴培指使人弄那野猪烤,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不多时,夜幕降下来,烤肉的香味回荡开,一些臣子宫人也闻着香味过来看上两眼。真敢在御帐前坐下来等着吃的却也没几个,只有钱承远这样厚颜无耻的……
吴培不仅好吃,还颇为懂吃,忙活一通后便坐下来,接着侃侃而谈道:“元代之时,章丘黄家湾有一黄姓武官,因打了败仗被贬回原籍,其随从中有一蒙古人常点燃树枝烤羊肉吃,鲜香四溢。黄家因此常烤肉吃。因章丘羊少,他们便多烤猪肉。这手艺世代相传,二十年前,这黄家人又出奇法,以炉子烤整猪,并以此谋生……这黄记烤肉在章丘也是颇为有名。”
他说到这里,颇为得意地道:“我还未到莱州上任之时,也曾特意过来吃过。吃了三只之后,便也将他家这秘法学来。哈哈,今日配料虽不足,却也勉强能算上当地名吃了。”
钱承运闻名,抚须叹道:“不错不错,御驾幸临章丘,有野猪入帐,炙而与诸将分之,此为祥瑞之兆,必可逢凶化吉。”
秦玄策心中暗骂不已。
——老狐狸到现在还在耍心眼……本来在陛下帐前烤肉吃虽也没什么,但终归不成体统,这一句话既把不成体统的事情说成祥瑞,又确保陛下能把肉分给大家吃。
当然,这对秦玄策自己也是好事,虽心里暗骂,看着那烤得金黄的猪肉,心里也越发期待起来。
王笑站起身,向御帐出去。
“父皇,吴大人烤了……”
才进帐,他目光看去,只见延光帝负手背对着自己,正在帐中走去。
——呃,看这样子,父皇刚才是在帐门口偷看啊。
“吴大人烤了肉,父皇不如出去用吧?”王笑也不戳破,行礼道:“父皇肯出来的话,一定能振奋士气。”
延光帝转过头看了王笑一眼,眼神淡淡的,带着些威仪。
“是吗?”
“回皇父,是的。”
王笑躬身行了一礼,再抬眼便分明看到延光帝喉头动了一下,分明是咽了一口口水。
这么多天嚼着干粮,难得闻到肉香,纵使他心里有千般悲痛,却终究不能让自己不感到馋……
“那……好吧。”老头子淡淡应了一句,神情依然古井无波。
王笑也不得不佩服老丈人的定力。
他领着延光帝出了帐,却没注意延光帝临走前傲然瞥了帐内的鲁嬷嬷一眼。似乎用眼神在说:“你再看管朕啊?哼。”
第696章 小石头
王笑又让人把左经纶、何良远、卞修永这些老臣以及军中将校请来,君臣几人围着篝火坐下。
烤肉已经煮了。
延光帝坐在篝火旁,感受着火的温度、烤肉的香味、月亮的清辉,既觉得此时此刻的一刻是如此荒谬,又觉得……还蛮好的。
——呵,也就是王笑这个不拘礼法的小子,加上不知轻重的吴培,两个人凑到一块才能弄出这样的事。
逃出京城之前,他是真心想去死。但现在,他还活着,周围的人或许不算忠心,却也都是他熟识的旧交。这般围坐在这里,就好像是比开国太祖还要古老的祖先们当时的生活。
“陛下。”钱承运轻轻唤了一声,打断了延光帝的思路。
延光帝回过神,只见吴培已割了一片烤肉放在自己面前。
“陛下请用。”
延光帝并不急着吃,缓缓站起来,看着帐附近的兵士开口道:“将士们护驾辛苦,朕……丢了京城,颠沛流离至此,并无它物赏赐尔等。今日唯有这……这一头烤猪。朕愿与诸君共食,往后若得以侥幸逃脱,有朕一口吃的,便有尔等一口气的……”
不远处的兵士们听到这一席话,显然极受触动。
再傻的士卒都明白陛下这样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纷纷抱拳单膝跪地,大呼道:“敢不陛下效死?!”
“吾等誓死追随陛下!”
更远处的士卒就算没有听到延光帝的说话,也有同袍将话语一层一层递过去。于是呼喊声也一层一层传递过去。
不多时,整个大营都是呐喊。
“吾皇万岁,大楚万岁……”
秦玄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一个个老臣的双眼。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忿。
——好你个皇帝陛下,王笑与我四叔领兵冒死来救,你信不过他们,这就开始借着由头收服人心……这野猪还是吴培烤来的,若不是王笑重用吴培,你能有这一口吃的吗?
但他心里这般想着,道理却不好说。也不知陛下到底是哪里做的让自己腹诽。思来想去才明白,一般将士若是跃过统帅向皇帝效忠是僭越,皇帝跃过统帅去拉拢将士,那就是不信任。
秦玄策想通了这点,心中便理直气壮地为王笑感到不忿起来。
他目光看去,却见王笑神色平静,不以为意的样子。甚至还跟着营中士卒喊了两声“吾皇万岁,大楚万岁。”
过了一会,待高呼声渐渐平息下来,延光帝又道:“怀远侯王笑两番救驾,居功至伟,朕亲封为三军统帅。今夜便由他代朕分发烤肉给诸将。待解了反贼之围,全军皆有封赏!”
欢声雷动。
延光帝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
篝火旁的群臣早已跪下来,吴培与钱承运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了然之色。
左经纶、何良远、卞修永这些老臣低着头,心中轻轻叹一声。
王笑应了诺,领了命,象征性地分发了一块烤肉给秦山湖,心中微微叹息。
——父皇果然还是父皇?稍稍振作之后?三两句话之间便展示了足够老道的政治手腕……
在王笑眼里,延光帝确实是天生的帝王,他不是多智近乎妖?他擅长的是制衡。
今日不过一桩小事?分个肉而已?但他既稍稍拉拢了一番人心,又给了王笑一个名份,同时还让全军提升了士气。
朝堂上的事,延光帝处理起来,多半是这样的结局?每件事?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偏偏这无数的好堆起来还是不够好?最好只能变成坏……
因此,王笑有些叹息。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这件事无非也就是个口头许诺。一只猪只莫说是一万余人分,只给将领分都不够,职位高的军官每人分一点点。表示一下皇帝和怀远侯的心意也便是了。
好在吴培亲自割了十来块不大的烤肉,皇帝与诸大臣便一人分食了一块。
秦玄策等了一晚上,只等到一块塞牙缝的肉,很有些不过瘾。转头见王笑盘里的肉没动,便问道:“你不吃,给我吧?”
王笑正要给出去,转头一看,只见延光帝看着大帐在发呆,于是顺着延光帝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边一道人影探头往这边望了一眼又躲开。
“给父皇吧。”王笑如此说了一句,走上前将盘子递在延光帝手中。
“父皇近日憔悴了,多吃一块吧。”
延光帝转过头,有些哭笑不得。
曾几何时还富有四海的人,如今却要由这小子让一块烤肉……
心中这般自嘲着,他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盘子。
那边吴培看着这一幕,不由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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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篝火渐灭,战乱中这一点苦中作乐的事情过去。士卒们继续枕戈待旦,准备明天的苦战。
王笑披着甲又在大营中巡视了几圈,看了看被野猪破坏的营寨。
营寨已被修复起来。但山上还有瑞军的士卒躲得远远的,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若敢靠近,楚军便一箭射去。
如此一边巡视,一边思索着破敌之策,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王笑领着亲卫向自己的帐营走去。
快到帐营之时,忽见一道人影闪过,窜进王笑帐中。
“什么人?!”耿当大喝一声,提刀便要追去。
王笑却是一把拉住他。
耿当转头一看,只见王笑神情有些茫然。
“侯爷……”
“你们在这等着。”王笑道。
说着举步向前走去。
“侯爷,危险啊。”
“无妨。”
耿当大急,低声道:“侯爷,你觉得那是唐姑娘,但万一又是上次那个凶女人扮的……”
“我说了无妨。”王笑低叱一声。
耿当脖子一缩,不敢反驳。
“那侯爷,俺就在帐外,出了什么事你喊俺啊……”
王笑举步踏入帐中,烛光照去,只见帐中空无一人。
“芊芊,是你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他再一转头,身后便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芊芊……”
“侯爷。”
那是一名女子,一身劲装,蒙着面。声音柔和,却并不是唐芊芊。
王笑愣了愣,忽觉有些失望下来。
最近他已是第二次错认是唐芊芊。
——说起来,心里还是盼着她再来找自己的……
“侯爷。”
那女子又唤了一声。
王笑回过神来,她便接着道:“侯爷就不怕我是刺客?当着我的面发呆。”
“唔,陈姑娘有何事?”
陈圆圆解下面纱,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石头,递在王笑手中。
“这是……芊芊让你给我的?”
一句话入耳,陈圆圆愕然了一下,接着笑了笑。
“才觉得你神机妙算,却是这般傻气。”她道,“我许久未见过芊芊了。”
“哦。”王笑叹息一声,似有些失望。
他拿起那小石头看了一会,烛光下,只见石头里纹路清晰,照着一看,里面恍然是‘楚兴’二字。
“这……”
这一瞬间,他已经明白过来。
“这简直就是在闹着玩嘛。”如此轻叹了一声,接着王笑摇了摇头,看着那小石子,如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陈圆圆看着王笑拿着那石头把玩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别再摸它了。”
“哦。”王笑一愣,将那石子放好,道:“冒昧了。”
“东西既已还你,我走了。”
这件事对陈圆圆而言,其实是有些窘迫的。
今天闻到帐外的烤肉香味,她虽然有些馋……嗯,也没有很馋。总之就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与其说想看看烤肉,不如说想看看延光帝会不会想着分一点给自己。
当时她目光看去,延光帝也只有那么一小块,他不敢吃,群臣也不敢吃,于是一口就吃掉了……
陈圆圆心里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失望吧,在宫里他是皇帝,她连后妃也算不上,自也指不上他有什么还能分给自己。但如今,她多少有些盼着能与人相濡以沫。
再后来,王笑把自己的肉给延光帝。延光帝又给了陈圆圆。她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吃着吃着,吃出一个小石头,还差点磕到了牙……
至于王笑,一见这石头就明白过来。
——怪不得吴培邀请自己吃烤肉,原来是想玩这一手,当自己是陈胜、吴广啊,一点创意都没有。
“对了,陈姑娘为何不把这事告诉父皇?却把东西还给我……”
陈圆圆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轻声道:“吴大人亲手切的肉,给了你,那便是想让你吃出来。我若是告诉他,他难免对你们心生不满。”
“唔,那为何不丢掉?”
“这次用不上,下次想必是能用上的。”陈圆圆应道:“想必这样的石头……也不知你们是如何做出来的。”
“我回头问问吴培。”王笑应了一句,拱手道:“那便谢过陈姑娘了。”
陈圆圆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过头,道:“我看你心里还是有芊芊的。你们如今这处境,往后又要如何?”
王笑还未答,她却又道:“你不必回答我,这其间难处我明白。对了,那攻城的唐老三是芊芊亲生兄长,若是你还想着与芊芊好,尽可能不必伤他……”
“嗯。我知道。”王笑轻叹一声。
他目光中有些惆怅,陈圆圆看了,有些不忍落。又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要如何行事不必顾虑……”
“嗯?陈姑娘了解唐节此人吧?”王笑忽然道:“可否与我说说唐节?”
……
第697章 打一战
战场上,楚军与瑞军再次交战在一起。
几番厮杀之后,楚军见难以取胜,抛下一地尸首,又缓缓向营地撤去,接着倚营而守。
“他娘的,打个仗跟缩头乌龟一样。”
瑞军战台之上,唐节一边骂,一边指挥着兵马,稳扎稳打地压上去。
“报!有一股楚军正从南面山地突围,人数三百左右,楚帝疑在其中……”
李柏帛闻言,面色郑重起来。
唐节不为所动,继续驱动征东军向楚军大营攻去。
李柏帛便提醒道:“三殿下,万一走了楚帝……”
“不要理他。”唐节道,“就算走了狗皇帝,等我击溃王笑主力,他还能跑到哪去?”
李柏帛想了想,苦笑一声,转身下了战台,回自己帐中躺下。
汤小霜身上伤还未痊愈,正在帐中养伤,见他回来,不由诧异道:“你今日怎不去观战了?”
“夫人伤势未愈,为夫放心不下,特回来看看。”
汤小霜虽不信这个理由,被哄了一句还是有些高兴。
“你休要哄我,说吧,莫不是唐老三排挤你?”
“不是,”李柏帛叹道,“这两日看来,其实三殿下所言不虚。王笑强在奇谋攻心、而非排兵布阵。三殿下征战十数年,精通阵仗,王笑绝不是他的对手,不需要我参谋。”
“咦。”汤小霜讶道:“但以你那磨磨叽叽的性子,凡事总要亲眼看了才放心,今日怎舍得回来陪我这个黄脸婆?”
“王笑明知打不过三殿下,总是出些伎俩,唉……我也知道他故弄玄虚,但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去猜。这感觉便好像是看了一道八股题,脑子不由自主要去破题。与其在阵前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眼不见为净。”
李柏帛说着,不由感慨道:“如今看来,三殿下大巧若拙呐……”
话到这里,他一转头,只见汤小霜面若寒霜,显然十分不高兴,他心中一惊,喃喃道:“夫人,何事不快?”
“哼。”
汤小霜冷哼一声,并不理他。
李柏帛好一通劝,却实在不明白妻子为何不悦。
哄了许久,才听汤小霜道:“我问你我是不是黄脸婆?你竟敢不答?显然是心里已这般觉得……”
“夫人何时问我了?”李柏帛讶道。
再回想刚才的对话?他冷汗便流了下来。
——这是,防不胜防啊。
“刚才夫人问了吗?我没听到。”李柏帛故作镇定地答了一句。
“你还敢……”
下一刻,忽听帐外有兵士报道:“军师,三殿下请你和夫人过去。”
“嗯?何事?”
“卑职不知?似是楚军又派了人过来谈。”
李柏帛颇为奇怪。以唐节的性子?王笑再派人来?一箭射杀了便是?这次居然肯见?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又重新泛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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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一路走到唐节大帐外,远远就听到帐内传来唐节的叱骂声。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他们若真是待你好?今天能让你来吗?!要不是我眼力好,你现在已经被乱箭射死了知不知道……”
李柏帛夫妇掀帘进去?发现里面也没亲卫,唐节大马金刀坐在帅位上?一张怒容很是吓人。
一名女子端坐在帐中,身影勾勒出绝美的姿态。
汤小霜只看身影便认出了陈圆圆,不由叹息了一声,上前拉着陈圆圆的手道:“回来了就好,以后别再犯傻了。”
“李家嫂子……”
“别说了。”汤小霜道:“你到我帐里住着。我让元瑜搬出去,正好他嫌我是黄脸婆……别的事等打赢了仗回京再谈。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陈圆圆明白她是好意,却还是道:“嫂子稍待,我还有话与唐三哥说。”
“死性不改。”唐节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字都别给我说,我不听。”
陈圆圆也不敢看汤小霜,转头在帐中又望了一眼,问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在吗?”
“他不想见你。”唐节道。
“想来是不在的吧?”陈圆圆反问了一句,道:“怪不得唐三哥攻个不停,王笑还以为师父反悔了……”
“你住口。”唐节挥了挥手,道:“小霜姐,你先把人带走,等孟先生回……回头处置。”
“唐三哥误会了。我不是来当说客的,今日来,是怕你误了师父的大事……”
唐节将自己的椅子一拉,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陈圆圆,坐在那里翘着个二郎腿,表示自己懒得听她说。
汤小霜拉着陈圆圆要出去,没舍得用大力,陈圆圆挣扎了一下,接着说道:“那天王笑与师父会面,嫂子虽在场,有些事恐怕是不知道的吧?事实上师父给王笑的圣旨里还夹了这封信,你们一看便知……”
唐节头也不回,仿佛睡着了一般。
李柏帛看着陈圆圆掏出一封书信,有心想看,好不容易才把好奇心按捺下来。
他转过头,闭上眼,尽力不去听陈圆圆说,却还是暗中猜测着。
——王笑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呢?到现在他还能玩什么花样?
汤小霜却不像他们,心有好奇,拿起那封书信便看。
“好像真是孟先生的笔迹。”
她低头看了一会,又是惊呼一声,将信递在李柏帛眼前,道:“你看看是不是?”
“我不看。”李柏帛道:“王笑说什么我都不信。”
话虽如此说,他目光一瞥,却还是神色郑重起来,接过信纸扫了几眼,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三殿下……”
唐节听李柏帛唤了一声,鼻子里反而响起鼾声。
“呼……噜……”
李柏犹豫片刻,附身在唐节耳边低语起来。
“意思是……河心小岛上,孟先生与王笑那次谈话时,王笑已经投降了,只是假装谈崩。此事只有陛下、孟先生二人知道……
原因是,虽然南京的唐中元一直和孟先生有合作,但等山东平定之后,我们下一步就要攻取南直隶。孟军师先布了一手棋,让王笑假意不降、带楚帝到南下,我们领一支兵马追击,他再通知郑元化领兵北上,名为接应楚帝,实为阻截。
这可能也是孟先生瞒着我们的原因,为了让我们与王笑真的打上一仗。到时王笑与我们一起先杀郑元化,再杀楚帝,江南可定……”
他说了一大通。唐节眼也不睁,道:“假的。”
“这信,像是孟先生亲笔。”
“陈圆圆仿的。”
“那王笑又是如何知道孟军师与郑元化有合作?”
“老子不管。”
“但此事若是能成,陛下可速得江……”
唐节倏然起身,一把抢过李柏帛手里的信,撕成粉碎。
“想对老子用计,休想!”唐节指着陈圆圆道:“我看你是昏了头,关你一阵子,你想明白了再说!”
下一刻,只见陈圆圆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这笑容落在唐节、李柏帛、汤小霜眼里,三人同时愣了一下。
那分明是一副‘得逞’的表情……
“我提醒唐三哥一句,你已经中计了。”陈圆圆道,“就算信是假的,你不妨再想想,我师父明明最想亲手杀掉皇帝,为何这次却离开大营?或许是有别的变故,或许……他算定了唐三哥你不是王笑的对手。”
她说完也不再挣扎,任由汤小霜拉着她出去。
帐中,唐节忽然大发雷霆,一脚踹出,将帅椅踹得稀烂!
他发现,陈圆圆最后一个笑容和最后一句话,他没办法从心里抹掉。
“中计?不可能……王笑,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李柏帛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猜,却还是不由自主思考起来,喃喃道:“是啊,他到底还能有什么阴谋?”
——难道信上的内容是真的?孟先生给了他什么后手?不像……
好一会儿之后,李柏帛叹道:“把陈圆圆放了吧。”
“什么?她既然回来了,你让我放了她?”唐节不悦道:“当时若不是我被孙白谷困在栾川,我绝不同意孟九派她们进京!现在……”
“若王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留她在军中,那又如何?”
“我不管他什么目的!”
李柏帛想了想,又道:“三殿下若是真的败了,孟先生或许还有后手,放了吧。”
唐节怒气愈甚,吼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败?!”
他的心情终于变得郁闷起来……
~~
次日。
唐节站在战台之上,看着远处的兵阵来往,脑中不由自主思考起王笑到底有何阴谋。
“不要想,我的脑子不适合想这些……但他到底还能怎么样呢?”
战场上,兵阵排开,楚军战鼓不停,已逼了上来。
唐节能感受到王笑临阵指挥的技巧都有在进步……当然,比起自己还差得很远,但相比前几天也算有模有样了。
另外,楚军被包围了几天,每每被逼退,士气却也未受到太大影响,在鼓舞士气这一点上王笑做得确实不错。
双方帅旗挥舞,互相逼近。
箭雨落下,火铳声响了一阵,前方的步卒轰然撞在一起。
“杀啊!”
战场上的嘶杀与惨叫传到战台上变成遥远的画外之音。主帅并不在乎单个士卒的生死,估量着双方的伤亡,拿捏着何时再压上兵力,从哪一面进攻……
一开始伤亡总是差不多,唐节没有在交战的地方看得太久,转头梭巡着整个战场,试图通过王笑的布阵、观察出他的意图。
看起来,王笑今天是想正面决战……真的吗?
唐节有些疑惑起来,王笑绝对不是这样鱼死网破的性格……
过了好一会,唐节皱了皱眉。他兵力占优,这一战打起来本该很轻松,但此时有些忽然有些举棋不定。
他每次指挥都有节奏,现在已经到了他再压一支兵马上去的时候,可心里带着疑惑,他下令便有些迟疑。
“再等一等吧,留一点底牌……”
~~
与此同时。
楚军战台上,秦玄策果断下令,将第二支步卒压了上去。
帅旗挥动,鼓声大作,又一支楚军杀入战场,瑞军的伤亡陡然增加。
楚军士气大振。
眼下交战的情况虽然楚军暂时占了优势,秦玄策却更加紧张起来。
他知道自己又少了一个筹码,他人数本就少于对方,越往后怕是要越难打……
“王笑。”秦玄策喊了一声,伸手握着王笑的胳膊,将手心的冷汗在他衣服上擦了擦。
才擦干,手心又满是冷汗。
“你真要让我来指挥?”
“别紧张,你的节奏比唐节好。”王笑道。
秦玄策收回手用力捏自己的伤口,疼痛激着、让他更清醒了些。
开战之前王笑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开来……
“记住,你今天不是普通的校将、不是先锋。你要做的不是拿着长枪身先士卒,而是指挥大军打败唐节……
这次你四叔也在,但他是将才,所以我用你。你比他更能领会兵法精髓,你三叔也说过,你是秦家最聪明的人之一,秦老将军的战法你耳濡目染多年,论指挥能力,你并不逊色于唐节……
这一战,唐节兵马虽多。但你也有优势,前几天唐节都是与我交手,他对我的指挥实力已经有一个固有的认知。今天换你来指挥,我们便是要打破这个认知,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等他发现我们战法比先前高不止一筹时,你已经占了先手。”
秦玄策不由反问道:“但是,我怎么就比你高不止一筹了?”
打败唐节,这是秦玄策之前从不敢想的事情。对方是与官兵鏖战多年的中原宿将,自己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后辈。
王笑道:“我行军打仗,需要把一切在事先就考虑好。但临阵之时,许多事便不能迅速作出判断……怎么说呢,这种事是需要有肌肉记忆的,敌一动、我们便要动,这需要多年的经验。比如,若是下战棋,每一步都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或许能胜过唐节,但战场不是这样,他临阵反应比我快太多。
你不同,你长在秦家,骨子里便有这样的记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才是秦家第三代的帅才。”
秦玄策愣在那里。
“真的。”王笑最后说道:“我相信你能击败唐节。放手去做,让世人看看,也让秦老将军在天之灵看看,你秦玄策能成为当世名将。”
~~
战鼓的轰隆声响彻。
唐节终于压上了一支人马。
楚军却已凭借着暂时的人数优势将战线向这边推进了一些,也赢得了更大的调度空间。
瑞军士气稍减。但没有人认为这一战自己这一边会败。
战事才开始,瑞军这边的预备队还要远远多于对方……
唐节也没有想过败的可能,他只是觉得,王笑今天的打法变了,不像往日那样稳妥,变得更激烈,反应也更快……
李柏帛也走上战台,凝视着远处,缓缓道:“今日战势更激烈些,他们是打算决战?”
“我不怕决战。”
李柏帛愣了愣,闭口不言。
他知道唐节在怕什么,在怕王笑还有后手……
后手在哪里呢?
他望着血流成流的战场、楚军的大营、远处的山川,心中那缕不安感挥之不去。
王笑的目光比所有人都沉静得多。
视线中,战场上不停地有将士倒在地上,挣扎着、抽搐着。有楚军的,也有瑞军的。
他并不认识他们,也说不上悲恸。
看着这一切,只是让他感到对战争的厌倦。
“快了,这一战之后,都稍微歇一歇吧。”他低语道。
……
双方从清晨杀到晌午,昨日流满血迹的黑褐色土地重新变得鲜红。
前方的杀阵中,秦玄策已经把所有的步卒都压了上去。
鏖战正欢,暂时还看不到胜负的趋势。
秦玄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吩咐下去:“先给骑兵放饭、给战马喂食。都不许吃太饱……”
“是。”
八千兵马开始沉默地进食。
干粮落肚,他们感到重新有了些气力,却还隐隐感到饥饿。
而正面战场上,正在鏖战的步卒已是又渴又饿。
今日得搏杀分外激烈,过了晌午,双方主帅都没有叫停的意思。同袍的死伤不断发生,凄惨的哀嚎刺激着他的神经。就算是老卒,战到现在,也感到疲惫。
同时,紧张感让他们脱水,尿意也让这场厮杀显得格外漫长……
日头向西移动,双方将士的士气同时低落下去。
~~
“大帅,伤亡太高了,是不是再把后阵压上去?”杨元忠拱手向唐节请示道。
唐节喃喃道:“不是王笑在指挥……”
“大帅?”
唐节回过头,神色冷峻地应道:“再等等。”
“可是……”
“再等等!”
杨元忠不敢再应声。
唐节却是神色愈发冷峻起来,转头向李柏帛道:“不是王笑在指挥,行事风格完全不像。王笑去了哪?”
李柏帛自然也不知道王笑去了哪,闻言不由沉思起来。
这件事于他而言,实在太像是一个难解的八股题,让他不由自主地便陷进去。
唐节之所以问,也不是要李柏帛真有什么答案,径直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来人,传令东面乔同部,严守要道,防止楚骑逃脱……”
“杨元忠,你带五千骑兵,绕到东面,从后面突袭楚军!”
杨元忠闻言一愣,喃喃道:“可是正面……”
“去!”
“是……”
唐节难得感到有些紧张,并不是因为战场上出现了劣迹,而是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接着,当他目光重新落回战场,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疏忽……
第698章 定局势
“啊……”
惨叫声响起,一名正在最前方厮杀的楚兵眼看同袍被劈倒在地,心中泛起一阵悲凉。
同时,对面的瑞兵已执刀向他劈下来。
双方对视着,脸上都布满了疲态。
“当”的一声,长刀相交。
楚兵身后一支长矛捅上来,有同袍将那瑞兵捅倒。但同时前面的楚兵臂上也中了一刀。
刀落在地上,他想俯身去捡,但恐惧已浮上心头……“完了。”
下一刻,战鼓轰然响起,大地隐隐震动。
有马蹄铁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有力地传来。
“冲锋!”
楚兵没有转头,却能感到身后的气势。
有那么一瞬间这气势激励着他给了他必胜的信心,他迅速俯身捡起自己的刀,没有人砍他,他挥刀向瑞兵劈下去,发现对方正有些慌乱地后撤了一步。
“杀啊!”
楚军士气一振,向前冲杀上去。
而在两翼,骁骑营的骑兵已冲进战阵……
~~
唐节张了张嘴。
“该死,晚了一步。”
战场上,在哪个时间点把关键性的兵力压上去,往往只有一瞬间的时机。
若是太早,不能形成大的优势,等对方后续兵力压上来,自己这边没了筹码,那便是注定要败。
但若是太晚,万一对方抢先一步击溃了自己这边的士兵,那剩下再多筹码也无力回天。
原本唐节兵力占优,他可以打得更从容。可惜心中那点不安让他想保留更多筹码,于是前方将士的心理承受也被他逼到了极限。
他自信能在这个时机的把握上胜过王笑。
没想到一回神的功夫,楚骑毫不犹豫地撞在了瑞军阵中……
如同一柄巨锤轰然砸在土墙上,一瞬间裂痕蔓延开来……瑞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老营骑兵压上去!”唐节大吼道。
下一刻,他发现了自己还有一个疏忽。一万老营骑兵被调走了五千……
“传我军令,胆敢后撤者,杀无赦!”
唐节不停传令,又将中军更多的步兵也压上去。
两翼的五千骑兵缓缓跑动起来,寻找着方位试图突入战场。但因为比楚骑晚了一步,他们已经失去了最有利的攻击点。
“他们已经没有兵力了,都不许退,此战必胜!”
额头上的血管跳动了一下,唐节稍有些喘气。
下一刻,李柏帛喃喃道:“王笑没有别的布置,他就是想在正面战场打败我们……”
唐节一愣,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无耻!”
~~
“唐节是什么样的人呢?”
前天夜里,王笑向陈圆圆问道。
“我说不上很了解他。”
陈圆圆坐下来,抬头看着帐外的星空,缓缓道:“我虽然跟着师父到了义军当中,但师父说我是个笨的,没什么天赋,也没有教我很多东西……
那一年刚投奔过去,义军也还在东奔西逃,有一顿没一顿的,军中有人想要欺负我们师徒几个,唐节也有帮忙把他们拦下来?当时也是感激他的。但他说我们不会打仗?留着也是拖累,凭什么分他麾下将士的粮食……我又觉得这个人行事任性。
有一次被官兵追杀,大家伙跑散了。唐节想丢下我们,芊芊和他打了一架,后来他到大头领前面告状,大头领责罚了他一顿?再往后他才对我们算是客气。偶尔遇到什么事?他也会出来出头。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王笑又问道:“为什么不想回义军当中?”
“我和芊芊不一样啊?她的家就在那里。至于我们几个?对他们而言?死了也无所谓。只是芊芊护着我?所以我能活得久些。”陈圆圆低头笑了笑,道:“在我看来?义军中有些好人?像芊芊、唐大哥、李先生、小霜姐这些?唐三哥大概有一半算是好人,其他人有的我不认识,更多的每天就想着烧杀抢掳……唐大哥李先生他们有时候拦不住,会感到很苦恼。如果我不是遇到师父和芊芊,可能也就像那些被他们劫掠的人一样……”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离题太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转头看了王笑一眼,见对方颇为耐心。
“之所以说唐三哥算一半好人,他对认识的人都很不错,但凶起来也是真的凶。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我也听过他一件事,是花枝说的……大首领还没起事的时候,唐节好像三四岁的样子,大首领和唐大哥想去赶集、不想带他去。唐大哥就骗他说玩捉迷藏,等他藏到一间小屋里,唐大哥就把门锁了。唐节在屋里被关了一天一夜,所以之后要是有人敢骗他,他就会暴跳如雷……”
“嗯?”王笑恍然捕捉到什么。
怪不得这唐节死活不肯上自己的当,原来是太害怕上当了……
他沉思了许久,便向陈圆圆问道:“陈姑娘能帮我写封信吗?用你师父的笔迹……嗯,芊芊说这是你们的基本功……”
陈圆圆有些犹豫,低着头许久不答。
“唔,想来让你帮那边都不好,还是算了。”王笑道。
“怀远候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
“若是哪天官兵这边打赢了,你能不能放过他们……师父……”
这显然不是什么对等的交易。
但王笑却是应道:“你就算不说,我也不打算弄死他们之类的。”
“怀远候想写什么?”
……
一会之后,陈圆圆放下笔,王笑吹了吹墨迹。
“辛苦陈姑娘了。”
“这封信,你打算如何送到唐节营中?”陈圆圆想了想又问道。
王笑道:“派人送去便是。”
他知道再派人送过去,想必还是会被一箭射死。但只要瑞军有人搜尸,信早晚还是会落在唐节手里,到时便可再派第二个人……
陈圆圆忽然说道:“我去送吧。”
虽然战场上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她没有办法保,但去跑一趟就能少死一个无辜之人,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嗯?”
“怀远侯若信得过我,这封信我可以去送。”
要说信不信得过,王笑其实宁肯陈圆圆不能相信——若是她能出卖自己,便说明她还能取信于唐节,那正好自己可以使一招顺水推舟。
“好。只要让唐节以为我还藏着后手便行,他只要开始猜了,越猜不出他心里越慌。他心里慌了,我们便多一丝可能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
陈圆圆见王笑回答得如此坦荡,微微一愣。
她颇为不解的是,明明还是先使了阴招,为何还能称作‘堂堂正正’呢?
~~
“无耻!”
战场上,唐节怒吼一声,气得手都有些哆嗦。
既是生气王笑耍了自己一番,又生气自己防来防去最后还是被扰乱了心神,更气对方居然狂妄到想在战场上击败自己……
随着这一声怒吼,唐节操起自己的长槊便从战台上跃下去,跨在自己的马上。
“所有将士听令!冲锋,击败他们!”
长槊高高扬起,战鼓声大作……
~~
“快了,快了。他们快被击溃了……”
秦玄策喃喃着,整支手都在抖。
他已经派出了楚军所有部队,若短时间内不能击溃对方,等唐节更多的兵马压上来,楚军便注定大败了。
这一战是决战,他的胜机只有这片刻。
他目光望去,只见战场上秦山湖与耿当领着两翼骑兵撞在反军当中,引起一阵慌张。
反军已有了快要溃逃的样子。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下一刻,只听瑞军中战鼓大作,所有没上场的瑞军缓缓向前移动。
“大帅必胜!大胜必胜……”
战场上厮杀着的瑞军受到鼓舞,才要溃逃的战士又重燃起最后的血勇,咬牙继续坚持着。
秦玄策见此情景,如遭重创,瞬间面色苍白,他转头看向王笑,喃喃道:“我们败……”
下一刻,王笑大喝道:“亲卫营,压上去。”
“是。”
随着这一句话,王笑转身下了战台,跨上战马。
与此同时,亲卫营缓缓让开,一身金甲的延光帝被簇拥出来。
“楚朝将士们,陛下与尔等并肩杀敌,今日有进无退!”
一声大吼,呐喊声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陛下与我等并肩杀敌!杀啊!”
“吾皇万岁……”
延光帝脸色极是复杂,死死盯着王笑,脸上有愤怒、有无奈、有悲怆,也有决然……
他缓缓拔出佩剑,仰天一指。
“朕与诸君共存亡,杀啊!”
王笑觉得延光帝这一声‘杀啊’有些破音,他看到延光帝颤抖的喉头,还感到有些搞笑。但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觉得。
楚军已沉浸在冲昏头脑的振奋当中,疯狂大吼着。
哪怕这些士卒们过着最低微的生活,被当权者驱如走狗,偶尔也会在心里骂一骂皇帝。但当皇帝与高官站在他们身边,他们还是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振奋。
对权力的盲目崇拜在这一瞬间超越了一切。已不需要更多的动员,他们士气大振,声浪已将瑞军的叫喊声完全盖了下去……
“杀啊!”
一众楚朝大臣也策马执刀,跟在延光帝身后。胖乎乎的吴培混在其中,心里不由想到要是自己那个写着‘楚兴’的石头能让怀远侯吃出来,现在士气还要更甚一筹……
“可惜了那只烤猪……”
~~
唐节跨下战马才走了两步,忽听身后一声拖得长长的喊声。
“报~”
“大帅!李将军临清急报……”
唐节一愣,转头一看,只见那传信兵灰头土脸。
一丝不好的预感瞬间浮上唐节心头。
“李鸿基攻下临清了?”
“大帅,大帅出发之后,临清守军夜袭李将军大营……粮草被他们烧了。德州城又派兵支援,李将军不敌,领兵撤往翼州了……”
唐节张了张嘴,声音忽然被远处巨大的欢呼湮没下来。
“与陛下共存亡……”
楚军排山倒海的吼声掩盖下来,前方战场上,鏖战了一天的瑞军再也无心等到同袍来支援,纷纷转向向后逃去。
溃散来得如此突兀,超乎了唐节的想象。
甚至他的老营精锐骑兵还未上场,撑到了极限的瑞军阵线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因为自负,因为顾虑,因为疏忽……这一战以他措手不及的方式在一瞬间决定的胜负。
唐节抬头远望向战场,感到自己的骄傲被人击得粉碎。
“居然……”
好一会,他摇头笑了笑。
“居然被打败了一次,也好,有点意思。”
~~
秦玄策在战台上跌坐下来。
当他看到瑞军的阵线散开的一瞬间,狂喜涌上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落日将他的身影在身后拖得长长的。
他看着落日,低声问道:“祖父,爹,你们看到了吗?我是可以成为帅才的……你们都小瞧我了。”
落日无言。秦玄策一瞬间泪流满面。
他用手背抹了抹脸,破口大骂道:“愣着干嘛?!下令追上去啊,他娘的,让他们稳住阵脚怎么办……”
~~
李柏帛在战台上跌坐下来。
当他看到瑞军的阵线散开的一瞬间,巨大的挫败感涌来,他站也站不住。
落日映着他,在他前面摆上一道阴影。
身后就是落日,他喃喃道:“是我无能吗?”
战台下有人策马奔来,大喊道:“快下来。”
李柏帛转头一看,只见是汤小霜。
“看什么,快下来。又不是第一次输……”
~~
延光帝握着长剑,脸色愈发复杂。
亲自上阵一举奠定胜局,实在是很容易让人骄傲。
但他明白,所谓御驾亲征激励士气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作用,今天其实还是王笑时机把握的好……
让人开心的事,仔细一想,又变得不值得开心。他愈发觉得人生索然无味。
~~
唐节眼看着溃兵向这边冲来,咬了咬牙,执槊喝道:“向北走!”
他依然是亲自领兵断后,沉着冷静地收拢溃兵避免更多无谓的伤亡。甚至还谋求稳住阵脚,试着击杀楚帝。
然而那边秦山湖与耿当已合兵一处,驱赶着溃兵不断向唐节主力逼过来。唐节只要敢停,便有溃兵冲散他的阵列。
“从两边跑!敢冲阵者杀无赦!”
不停的大吼稍稍让溃兵稳住心神,他们确实也不是第一次输了,对自己的大帅有深深的信任,下意识地向两边跑去。
唐节终于稍稍得以喘息,重新整理麾下老营的阵列。
下一刻,秦山湖与耿当领军冲上来。
毋须多言,秦山湖快马赶上,手中长刀便向唐节斩下。
双方战了十余回合,唐节被秦山湖拖住,再也无法重新收拢溃军。恨恨大骂了一声之后便下令道:“撤!”
“撤……”
~~
王笑驻马北望,看着向北而去的瑞军以及满地的鲜血与残伤者默默无言。
他知道瑞军追击楚帝的战事算是终于结束了,对方没有粮草再支撑他们继续交战下去。
这一年不停地打仗、不停地打仗,他也真的感到厌倦与疲惫。
“后会有期。”他在心中对那杆远去的瑞旗说道……
因担心夜长梦多,他径直下令骑兵不必再追击瑞军,先护送延光帝去济南,又安排秦玄策领着步卒收拾战场、安置伤兵进入章丘城……
连夜进军,一直到半夜才到达济南东城门外。
游击将军徐典早在王笑第一次来济南之时便擢升为济南守备营参将,在原先的参将江举仁‘越狱逃脱’之后,已控制济南城防。得知消息,连夜带着兵马及济南文武来迎。
“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徐典叩头道。
延光帝没心思也没能力治他得罪,闻言挥了挥手随意打发了。
徐典已然惶恐,找机会私下找到王笑又道:“侯爷,末将一开始并未得到消息,并不知圣驾遇袭一事。两日前才听说战事,欲带兵来援,但几位大人担心是计,全力反对……”
“知道了,他们也是被济南失守。”王笑道。
徐典还待再言,王笑摆了摆手。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父皇的安全最重要,给我盯紧了济南城防。”
“是……”
夜色中,王笑看着济南城,眯了眯眼。
他知道眼前这个城池里藏着唐中元的人、郑元化的人,甚至还有满清的人……
“不急,迟早把你们一个个拔出来。”他心道。
这一夜王笑并不急着让延光帝入城,只让耿当负责御前禁卫,将延光帝保护好。等到天亮,随着太阳又在东边缓缓升起,他才下达了入城的命令。
济南官员已准备了半个晚上,仪仗虽不齐全,却也有些壮观。
济南满城百姓跪于道路两旁,恭迎天子入城。骁骠军充作仪卫,金色龙旗摇摆,大张旗鼓,大楚天子终于在这一刻恢复了些许该有的规格……
为预备天子巡游泰山,楚廷在济南城是有行宫的,便坐落在大明湖南侧。仪仗在城中绕了一圈,才缓缓进入行宫。
这一番有些作秀意味的表演,却象征着这场反贼动乱中,楚朝已把山东稳定下来。换言之这次唐中元东征只打下了山西、北直隶,以及半个河南。
入驻行宫半个时辰,延光帝下诏宣告天下,罪己自责、将济南定为行都、立齐王周衍为太子继续临国监政……
至此,表面上看来,楚朝依然有七分天下……
~~
“看,情况也没那么糟嘛。”
“这……”
“我们必须让大家知道,朝廷已经稳住了,一切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侯爷可否容我先到街上买几块油旋吃?这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还要接着公务……实在是……”
“嗯?”王笑冷哼一声。
“侯爷不知此物?油旋啊,便是以面擀开,再入油擀开,如此七次,灶烙之,甚美……”
第699章 走人情
一粒黑棋落在棋盘上,吃了白棋一条大龙。
左明德拾着棋子,道:“你又走神了,这不是你的棋力。”
左明静手指间捻着一粒白子,随手又放在棋盘上。
“是大哥棋力又进益了。”
“不必再下了,你输了。”左明德道,眉宇间有些忧色。
军机处的考试因战事往后延了几天,如今德州城外的反贼已退去,两日后就要开考,左明德依然不太有把握。
这几天他常邀左明静下棋,也有要练练脑的意思。
既说不必再下,左明静便默默地将棋子收起来。
左明德道:“这次吴阎王退兵,既是因粮草不济,也是知道攻不下德州。听说济南那边唐节也退兵了。陛下定了行都,局面暂时算稳住了,接下来励精图治,收复京师,正是我进取之时……这次京机处的考试,我须全力拿下。”
他希望左明静能打起些精神对弈,而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左明静道:“祖父如今安然无恙,他随驾有功,想来不日便能起复。大哥不必执着于入仕的。”
“不同的。”左明德道:“世道和以前不同了,眼下是乱世,往后朝堂上看的是谁有兵权。内阁六部五寺这些衙门接下来不会有前途的,军机处于我而言是最好的机会。”
“大哥才华出众,想必应该不难。”
“你为何就不能打起精神助我筹备?”左明德道,他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叹道:“我找你下棋聊天,是知道你素来聪敏。这次考的不是四书五经,我不愿找平时来往那些酸儒聊,便是觉得他们不如你。”
左明静歉然笑了笑,道:“不是妹妹不想帮大哥,实是能力不济。大哥勿怪。”
看着她那温婉模样,左明德再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只好叹息一声,又道:“说到祖父,这次也算是怀远侯救了祖父,与我们左家有恩。加上前次宋先生的事,我们又冲撞了王珠。打算到王家,既是感激也是赔罪。”
“这也是应有之意,大哥作主便是。”
“王家不收。”左明德道:“怀远侯还在济南,王珍还在平原县。那王珠是个冷清的性子,这几天王家的大门就从未对外人开过。”
“那便等去了济南以后再送吧?”
“王珠不见外客。但,我想让你带着明心、兰儿去拜会一下王珍之妻陶氏,不拘见了面说什么,只要她肯迎你们进去便行。章丘一战,秦玄策那小子击败唐节,眼下是风头正劲之时。明心若出面?她不会拒客于门外。”
话到这里?左明德苦笑一声?道:“军机处的考试便在这两天了。”
“怀……怀远侯既不在德州,大哥现在送又有何用?”
左明德道:“若只看才学,我自问能过关。但上次得罪了王珠,事情虽小?但我观王珠此人不是个大度的?万一要在后面下绊子,他一句话便能让我的前功尽弃……人情世故有时候比闷头做事重要啊。”
左明静并不这么想。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树梢?只见有鸟儿落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接着扑棱着翅膀飞走,自由自在的样子。
“好吧。”她轻声应道。
左明德舒了口气?又道:“今日便去吧?我方才听说淳宁公主的马驾停在王家门外……”
~~
济南城的消息传来,德州城外的反军退去。陶文君便知道再过几日便要动手去往济南,今天便开始让人收拾行李。
当然,从京城逃难而来?也没带太多行李。但她不喜欢德州?现在总算能离开了,心里也颇为雀跃。
“珰哥儿媳妇的马车一定要找辆平稳的,让人上街再买些布包好了?别漏了风。孩子才那点大,万不能在路上着了凉……”
“还有沈氏的马车也是,一定要平稳,再去请两个稳婆一道走。这万一要是在路上生了……”
吩咐着诸如此类的事情,陶文君还没来得及换口气,便听人说公主殿下来了,连忙又亲自去迎。
一通见礼,等淳宁拜过姑舅,妯娌俩就在屋中坐下。
“不知大嫂这样忙,倒是跑来打搅了。”淳宁道。
“不过就是些家常小事,哪就能说得上忙。”陶文君叹道:“回想起来,这一路拖家带口的逃,府中怀着生孕的、刚生了孩子的就有好几个,万幸都无事。但想到别人家怕是少有我王家这样好运,这京城丢得……作孽喽。”
“也是大哥见机快,路上又安排得好。”淳宁道,“我来之前,衍弟还说呢,一直想见见珰哥儿的孩子,这些日子忙,却也不得空。托我送了一副长命锁过来。”
“太子殿下有心了。”
话题落在周衍身上,陶文君便明白淳宁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叙家常。
“如今衍弟被册封为太子,依制也该有自己的属官……大嫂觉得,让大哥二哥出仕,先让大哥任东宫詹事,二哥任少詹事,如何?”
陶文君一惊,喃喃道:“这……”
她虽想到了淳宁来是有正事,却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
“这……这怎么可以?二弟肯不肯也不知,王珍他进士也考不上,又没当过官,这这……东宫詹事是几品?”
“如今还只是正三品。”
陶文君道:“这不成吧?我虽只是妇人,却也知道朝廷任官没有这样的先例。”
“大嫂不必担心,此事只要大哥二哥首肯,其它的衍弟自能安排。
陶文君在襦裙上擦了擦手,心中沉吟不定。最后道:“这事,我怕是做不了主,回头还得与他们商量过……”
“这是自然。”
如此点到为止地说了一句,淳宁也不再继续说这件事,稍稍扬起嘴角笑道:“其实是因为夫君说了我不必闷在宫里,所以今日就借了个由头出来看看大嫂。”
她难得自作主张地跑出来一趟,其实心里是很欣喜的。
陶文君看着她脸上这小女孩似的神情,不知为何又有些心疼。
“可不是么,那些日子总闷在十王府中,我都替你觉得闷……”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过了一会,有婢子过来向陶文君轻声通禀了一句,陶文君既在接待淳宁,便吩咐道:“让她们在厅堂稍待一会,茶点伺候好,去请大夫人出面接待……”
淳宁起身道:“大嫂若有客,我便不叨唠了。”
“不妨事的。其实是上次宋先生落狱之事……二弟那人脾气不太好,把人家宋姑娘吓哭了。我和爹都劝了他几次,让他上宋家赔礼道歉,他偏不去。现在反倒是宋姑娘大方,先上门来。这事闹的。”
说到这里,陶文君叹道:“以前二弟操持生意时,待人还算周全,现在酒也不卖了,行事愈发随着性子来。爹如今最发愁的便是他,每日里就念叨着‘这孽子啊,事也不做,游手好闲,又不续弦,等思思大了嫁人了,看这孽子怎么办’,今日宋姑娘上门来,回头爹必定又要念叨他把事情惹到家里来……”
淳宁听着这些颇觉有趣,想了想便道:“我和大嫂一起去见见吧。”
陶文君点头应下。
她看得明白,左家姐妹与宋兰儿今日过来很可能便是得知淳宁公主过来了,这时候上门无非是左家想要让人知道自己与王家是通家之好。
第700章 旧相识
既然陶文君在接待淳宁公主,崔氏便先出来与左明静、左明心、宋兰儿叙话。
“秦家哥儿在京城时,每天早上都过来喝粥,他与我家老爷最是聊得来……”
崔氏赔着笑脸,对左明心最是热络,对宋兰儿也颇为热情。
在她看来,今日来访的这三名女子当中,左明心是秦家媳妇,丈夫又与自家最有出息的笑儿要好,当然要好好接待;宋兰儿的父亲、伯父都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也怠慢不得。
倒是那个左明静,是何家的媳妇,据说是个克夫命,何家又与王笑不对付……这些事崔氏也都是听过的,虽不至于因此给人脸色,但显然对另两人更热络些。
这种微妙,左明静也看得出来,但她端坐在那里,脸上始终是得体的笑容。
……
“哎哟,左公子曾登门被拒?这事闹的……这事老身真不知道啊。老身这身子骨不太好,家中事务都由长媳操持……另外,珠儿这人就是那样的,面冷心热,难得宋小姐不与他计较……”
那边崔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左明静便想到一些心事,再一回头,便见淳宁公主与陶文君走来。
一瞬间,左明静不知为何有些慌,连忙低下头。
几个女子见了面,宋兰儿又将上次与王珠起冲突之事说了,道是来给王家赔礼。陶文君则是代表王珠给宋兰儿赔了不是。最后淳宁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与王笑事先安排得不好。
一桩事情了结,左家姐妹与宋兰儿起身告辞。
崔氏看着她们的背影,等人出去了,便向陶氏与淳宁闲话道:“我这双眼看人错不了,这左明静是个有心计的。”
说着她摇了摇头,接着道:“她才嫁人就克死了丈夫,结果夫家也不呆,跑回娘家。还不是看着妹妹得了个好归宿想要巴结……”
话音未了,陶氏笑道:“对了,娘,过几天去济南,娘要坐哪辆马车不如先去挑挑吧?”
陶文君虽打断了崔氏那番话,无非是不想让淳宁觉得王家大主母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
但她确实也觉得左明静是个有心计的。
她们这时候上门的目的,陶文君看得很清楚,而三人中?她了解左明心,左明心与秦玄策成婚时她还帮忙操持过;宋兰儿看起来没什么心眼……那今天这一遭想必是左明静的主意了。
嫁了人,不为夫家办事?处处为娘家着想。这种做法陶文君说不上反感?但总归是道不同、志不合。
——偏她还作出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
陶文君心中暗自摇头。
那边崔氏出了厅堂,忍不住便对身边的嬷嬷愤愤不平道:“你看看这长媳?巴着公主殿下不让我亲近。王家若不是出了笑儿,如今已败在她手上!”
“夫人息怒……”
“怎么息怒?!她带着沈氏去亲近公主殿下?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婆婆反而不能和自己儿媳妇说两句话了?!”崔氏怒急交加?不甘道:“你不懂啊?我都打听了?公主殿下就喜欢听人说家长里短,那沈氏就是靠着些闲言碎语才入了她的眼。我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又是被她撵出来……她这么有本事?别来使唤我啊……”
一路愤愤,崔氏回到屋中,见王康竟是在看书。
“老爷今儿怎么有这种闲情?”
“不然呢,一群逆子把老夫弄出京城,现在还能做什么?”王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道:“人走了?”
“走了……”崔氏便将事情说了。
“老二这个孽障,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人家宋大人是齐王,不,现在是太子殿下了,宋大人是太子眼前的红人,是他说得罪就得罪的吗?!还要让人家女娃儿先上门赔罪……不成体统!”
“老爷消消气。”崔氏劝道,“好在那宋姑娘知礼数,懂规矩,人也大度,不与珠儿一般计较……”
“嗯。”
崔氏想了想,又低声道:“老爷啊,有件事……那个钱家小姐钱怡,这次逃难的途中我们也见到了,实在是……不太成样。这宝儿的婚事……”
“哼。”王康转了个身,认真看书,理都不理她。
“老爷啊……”
王康又是一声冷哼,将书在案上拍了拍,叱道:“你还记得吗?!”
“这……”
“这什么这?!这婚事老夫当时极力反对,是你和王宝这个孽畜瞒着老夫私自下聘,怎么?现在想反悔了?我告诉你,钱承运如今是山东布政使!不是你一介蠢妇能嫌七嫌八的!”
“妾身错了,错了。”崔氏赔礼道,“老爷啊,但如今我们家笑儿是侯爷啊,这次又立了大功,听话就是封公封王也有可能,一个地方官,女儿还那德性……”
“呵,蠢妇。”
“老爷啊,今日我见了那宋小姐,知书达礼的,比那钱怡可好不知道到哪去……”
王康愈发不耐烦,又骂道:“蠢妇!你便是一头猪,跟了老夫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变聪明了!这还不明白吗?和钱家的联姻就是老三撺掇的,板上钉钉的事。等到了济南,王宝马上就和钱怡成婚,你休想有反悔的可能!”
崔氏被这样一吼,不由哭起来。
“宝儿啊,我的宝儿啊,到头竟是要娶那样的姑娘,又凶又横……老爷你是不知道,那宋家小姐,她父亲是太子殿下的红人,人也长得水灵,又乖巧懂事……”
“别嚎了!你嚎破天也没用。”王康骂道:“去,别烦我……慢着。”
“老爷?”崔氏抬起头,很有些期待。
“去把老二叫来……不对,去看看公主殿下走了没有,若走了,你把文君叫来。”
等崔氏离开,王康便踱到沈姨娘面前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沈姨娘抚着肚子,讶道:“老爷又想给二哥儿续弦?这……这回头把他惹生气了……”
“老夫会怕他?”王康冷哼一声。
“这孽子啊,再不续弦也快老了,等思思大了嫁人了,看他怎么办……”
~~
次日,陶文君一早便起身到德州南门等着。因为今天王珍会回来。
德州之围既解,王笑还在济南,王珍便先由平原县赶回德州安排事宜,好等王笑处理完济南之事、带兵来接齐王。
城门虽然放开戒备,但依然有人盘查,队伍排得老长。陶文君等了一会,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城门外望去。目光转回之时,她忽然愣了一下。
长街那边,似有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在这里等我。”
陶文君吩咐了一声,向那边走过去。
然而四下一看,却是不见了那人。
“看错了么?”
如此想着,她转身向马车走去。下一刻,有人用折扇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这位小娘子好生俊美。”身后有人笑道。
陶文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拍了拍心口。
“竟还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
王珍进了城,见自家马车停在道旁,却不见了陶文君。
“文君呢?”
“大少奶奶往那边去了……”
王珍转过头,只见陶文君与一人道了别,转身向这边走来。
那人的背影惊鸿一瞥,只见他身着白衫,颇有些倜傥不凡……
“娘子刚才去见了谁?”回程之时王珍不由问道。
陶文君捋了捋头发,道:“一个旧识。”
“娘子还有旧识是我不认得的?”
“怎么?吃醋了?”陶文君笑道:“是我幼时的邻居,可比你王正礼英俊得多。”
“是吗?回头不妨请他到家中坐坐。”
“好啊,你要是吃味,往后有机会应该还能见到……”
马车缓缓而行,夫妻二人说着些小事。
“公主殿下说,想让你与二弟到詹事府任职……”
“不去。”
过了一会,王珍道:“你不必生气,此事我自有主张。”
又过了一会,陶文君气消了,又说起家中琐事。
“对了,爹又想让二弟续弦,两人大吵了一架,二弟昨夜就往莱州去了……”
“不必管他,他是在躲詹事府的官职……”
第701章 审不过
军机处的笔试选出了一百人,放榜时左明德、左明静、宋兰儿亲自去看了,三人果然都在榜上。
至于其他人,左明德也扫了一眼,有些讶异地发现那天结识的史工竟是没中榜。
接着他才想起来史工向自己借的银子也没还……当然,这不重要。只可惜了一个人才。
——这场考试说是不看门第,想必也还是有些内幕。
如此想着,左明德也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夏向维排挤。
接着,他目光再向下看去,倒也看到几个熟人。
白俭正,呵,白义章的儿子,蠢材一个。
丁向阳,嗯?卢正初的学生,这倒是一个劲敌……
笔试之后,军机处便要再对这一百人进行‘政冶审查’,这词让人颇为不解。但左明德大抵也能明白。
“就好像是殿试,但主要是看看我们的德行。这次也不规定要筛选出多少人,只要对大楚忠心,品行没有劣迹便可。审查之后还有一场兵法演练,决出最后的参谋职位。”他如此对左明静与宋兰儿解释道,“我们皆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个所谓的审查你们不必担心。”
末了,他又补充道:“女子求官,总归是不靠谱的,你们也来过一遭了,等过了审查,最后的兵法演练就别再去了吧?”
“凭什么不去?”宋兰儿道:“还有,女子求官怎么就不靠谱了?”
对此左明德颇为无可奈何……
次日便是审查之日,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审查并非由董济和、夏向维主持,而是由姚文华、宋信、宋礼领着一帮文臣负责。
左明德稍稍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军机处虽说是王笑组建,但明面上还是如今的朝廷的官员,若是所有事都由王笑一党一言而决,选出来的人若有叛逆或人品恶劣者,以后难免有文官借此攻击。
当然,不管是谁来审查,对左明德而言都是无碍的。
他走进堂中,回答了几个问题,上面几名文官看了看他的资料,颇为顺利便完成了这道审查。
再出来,便见宋兰儿从身后的马车上探出头来到处望着。
“明静呢?还未出来?”
“是啊,”宋兰儿道:“好久了。”
左明德微微皱眉,心想这次中榜的女子不多,一共只有四五人,又不是与男子一同审查,而是单独有宫中女官来回答记录?如何要这么久?
~~
“这位秦小竺姑娘,将门虎女?品行高洁,自是没有疑问的吧?”姚文华缓缓说着?将手中的宗卷递给别的官员。
有一名官员一愣?抚须道:“但,下官听说,她曾在京中横行无忌,聚众斗殴、赌博勒索……”
“秦家满门忠烈啊。”宋信赞叹一声,道:“姚大人?下官没有疑问。”
“下官也没有疑问。”夏向维道。
仿佛没听到那官员说话一般。
“好。”姚文华道:“告知她三日之后来参加兵法演练。”
“是……”
“大人,还请看看这个。”
吏员又将一份宗卷递在姚文华面前。
姚文华揉了揉眼?看了一会?喃喃道:“这恐怕是不行的……各位大人都看看吧。”
宗卷传递了一圈?宋信与宋礼对视一眼,脸色都有点尴尬。
“出嫁之后?丈夫死了?守节不过一年,岂能出来求官,这绝计是不行的。”姚文华道?‘恐怕’二字已换成了‘绝计’。
并非他不给左经面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卷宗上这个女子如今算是何家的孙媳妇?何家与怀远侯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宋信、宋礼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姚文华这一开口,给出的理由确实是让人难以反驳。两人便默然下来。
夏向维道:“姚大人所言不错,但值此家国危难之际,死伤者众矣。若大家都去守节,谁来为朝廷出力。这次军机处考核要的是‘唯才是举’……”
“朝中大臣守丧尚且要丁忧,你可听说过谁在守丧期间参加科考?”姚文华抚须应道。
他目光看去,只见董济和不言不语,心里便知道董济和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愈发振振有词,又道:“夏大人莫不是见她出身名门,才这般宽容?要知道,侯爷也说过这次选官要一视同仁……”
夏向维还说话,董济和拦了他一下,转头问道:“两位宋大人怎么看?”
宋礼低头思量了一会。
他打心眼里便认为女子求官不是好事,巴不得自己的女儿也被摘出去。但其实涉及到左家小姐的面子,便有些犹豫起来。
接着,他目光便瞥见宋信拿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德’字。
宋礼便明白过来。
左明静就算过了这次,也难以真的取中。她跑来考试也是小孩家家的闹着玩,把她罢黜了,一则让人少联想到左何两家的联姻,二则卖姚老头一个面子,之后要再帮左明德也好办……
~~
外面宋兰儿等了好一会,终于看到左明静走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
“怎么样?你过了吗?”
“先走吧。”
马车缓缓驶动,宋兰儿又问了一遍:“你过了吗?”
左明静摇了摇头。
“啊?”宋兰儿很是恼火,马上便想跳下马车,嘴里嚷道:“我去找那老匹夫理论!”
“宋儿,你别去……”
两人拉扯了一会,宋兰儿见左明静几乎要哭出来,这才放下了再去理论的念头,安慰左明静道:“也没关系啊,不去当这破军机处的参谋,我也不考了……”
“是啊,没什么的。”左明静轻声应道。
她手里将自己的那份卷宗捏得紧紧的,不再摊开看。
但那上面‘妇德有亏’四个字却已经如刀一般扎在她心里……
~~
秦小竺今天过来倒也碰到了左明静。
“你也中榜了,真好。”她拍了拍左明静的肩,笑道:“我们便是要让世人知道女子也能出来当官,也能保家卫国。”
一番豪言壮言说了,当时左明静似乎也很被触动,秦小竺觉得自己鼓舞了人心,也颇为高兴。
不一会儿,秦小竺通过政审,又对左明静挥了挥手,道:“我先走啦……”
出了贡院,她跨上马向知府衙门行去,路上还听到有人在议论章丘之战,除了对王笑的赞溢之外,也多有人谈论横空出世击败唐节的秦玄策秦总兵是如何能征擅战。
“……说时迟那时快,唐节正要杀向陛下,忽有一员大将斜地里冲来,身长九尺有余,腰如圆桶,使一杆暴雨梨花枪,一枪刺中,正中唐节后腰……”
一间茶馆中传出轰然叫好声,秦小竺听了心中暗笑不已:“嘁,最没用的就是那小子。”
她把头转回来,下一刻,又重新向那茶馆望去,只见二楼窗户当中有一人正凭窗而立,分明在看自己。
——娘希匹,看什么看……咦,这人好面熟……啊?!
秦小竺二话不说便下了马,径直跑上茶馆二楼,再一看,刚才那人的身影却已然不见……
“小二,刚才在这里那人呢?!”
“姑奶奶,小的不知道啊。”
“杀才,老子骂你了吗?你凭什么就要叫我姑奶奶……”
第702章 小心事
这天傍晚用饭时,淳宁便发现秦小竺有些心事忡忡的样子。
“怎么?小竺莫非是没能通过那审查?”
“啊?哦,没有啊,我当然通过了……”
淳宁眼眸中带着些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小竺摇了摇头,问道:“王笑是不是过两天就回来了?”
“嗯嗯。”缨儿用力点点头,应道:“后天少爷便回来,等小竺姐通过了兵法演练,他接大家去济南……”
秦小竺鼓了鼓腮帮子,道:“不用他接,我们自己也能去济南。”
“但是秦副帅还要守在德州,太子殿下也要人保护啊。”缨儿很有些疑惑,道:“小竺姐不希望少爷回来吗?”
“我就是觉得,来来回回的……他太累了。”
淳宁轻轻笑了笑,仿佛是在笑秦小竺还能关心人……
~~
两日之后,王笑领着两千骑兵缓缓进入德州。
延光帝行在入驻济南之后,王笑但在临清、平原抽调兵马,又招募新军,在确认了济南城防万无一失之后,这才出发回到德州。
如今瑞军虽退,却在冀州、深州、景州安置了兵力。德州依然是对阵瑞军的最前线。因此王笑不打算把秦山海调到济南。
这次回来,他需要重新整备德州的防事,之后带着锦衣卫护送齐王……不对,太子回行都。
从进城开始,一路上都是百姓欢呼雀跃,赞颂怀远侯击退反贼。
他们也未必是真心,其中也未必没有因为不能生活在瑞朝治下而暗自郁闷者。
但王笑对此也不在意,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骂,再到眼下的夹道欢迎,也不过是一年之间的事情,也许等到明年,这些人对自己又是一通痛哭也不一定……
王笑先是见了周衍以及德州城的一众官员,接着又与秦山海、董济和等人就着德州城之后的防御问题商讨。
“我打算将德州扩建成了座军镇,在外围再建一道城墙……以后这里便是我们对阵反贼以及建奴的第一个重镇……”
“我知道德州无险可守,但中原千里平坦,本就无险可守……”
“尽快把百姓迁往济南与莱州,包括临清那边的百姓我也吩咐了史工迁移……”
“我这次要调一批粮食到济南,更多的还是留在德州,这里需要更多驻军……”
“扩军、练兵、练精兵,这是接下来的关键,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等王笑回到屋里已是半夜。
“驸马。”院中甘棠唤了一声。
王笑点点头,推开门,屋中一盏烛光如豆,淳宁已趴在桌上睡着。
“夫君……”
听到门外的声音,淳宁揉了揉眼支起头来。
因是刚睡醒,她少了些平时那种尊崇的模样,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怎么不先去睡,着凉了怎么办?”
“不是在等夫君啊,练字练着练着就算着了。”淳宁道:“对了?和缨儿她们说过了?夫君今夜会忙到很晚?让她们不必等?此时应该已经睡了……”
夫妻俩相处得已颇为自然?稍稍洗漱之后便躺下。
淳宁虽还是如平时那样端端正正地躺着,却有话多话在说着。
“嗯……夫君这次又救了父皇?也救了大楚社稷,我很感激呢……”
“那回头亲手做一桌菜给我吃吧。”
“嗯?”
“开玩笑的。”王笑道:“我是父皇的女婿嘛?应该做的。”
“嗯……我不太会做菜,但也许可以试试?那我做了,夫君会全吃掉的吧?”
“这……”
“我也是开玩笑的。”淳宁想了想?又道:“小竺从昨天开始……好像有些不开心,我觉得她好像是在紧张明天的兵法演练?那似乎又不像……”
“我傍晚见到她了,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躲躲藏藏的。那我明天问问她啊。”
“嗯……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行都?”
王笑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淳宁很少有这样说个不停的时候,而且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此时已经很晚了?自己也很困了,明天又还有一大堆的事情……
接着他一转头?便直接呆住。
月光稍稍透进纸窗,他能看到淳宁仰面躺在那,脸上的线条柔和,肌肤如玉,泛着微微的红晕。
她正闭着眼,睫毛微微有些抖动。
再回想这次离开前她说的那些话,王笑恍然有些明白过来……
——还没圆房呢。
他呆了好一会之后,脑中又想到唐芊芊,想到秦小竺……
该去把芊芊抢回来了……
那如果芊芊不能接受自己和淳宁怎么办?
要是小竺的话,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让她接受,因为辽东之行,自己心里很确定,是喜欢着秦小竺的。
那淳宁呢?
喜欢她吗?
说起来,这种事做与不做,其实最简单的一条标准……是否互相喜欢?
犹豫了一会之后,王笑缓缓开口,问道:“淳宁,你和我相处,只因为我们成了亲,还是……”
嗯?
淳宁口中的说话声早已低不可闻,王笑目光看去,只见她躺在那,胸脯起伏着,显然是睡着了……
“居然睡着了。”
王笑的目光看着她起伏的胸脯,有些为难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他最终还是爬起身,抱着自己的衣服,慑手慑脚地向缨儿与朵朵的屋子走去。
为什么会去找缨儿呢?
或许是和淳宁还是不熟吧……他心中如此想道。
庭院中很冷,王笑还未走到缨儿屋前,忽听身后有人问道:“你要去哪?”
回头一看,却是秦小竺。
王笑不由自主地先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暗道一声身材真是很好看。
接着他目光落在秦小竺脸上,发现她竟是红着眼眶,脸上还带着泪痕,竟是又哭了。他登时颇为心疼。
“你怎么了?”
“你要走对不对?你想我抛下我和淳宁……”
王笑颇有些疑惑,安慰道:“没有这样的事。”
“我不信,你就是要走。”
夜风吹来,王笑不由打了个哆嗦,拉着秦小竺又哄了两句,见一时半会也哄不好,便道:“去你屋里说,别把她们吵醒了。”
进了屋,秦小竺虽还是一副伤心欲滴的表情,却还是拿自己的被子丢给王笑,让他披上。
“你就是要走,抛下我和淳宁。”
“没有的事。”
“你见过她了?”
“嗯?自然是见到了……”
“所以,你上次说的什么我们……我们一起……那些,都是骗我的……你就是骗我的。”
秦小竺难得有些认真的样子,说了两句之后,抬头见王笑脸上竟是一副好笑的表情,心头火气上来,背过身便不再理他。
王笑无奈,拿身上的被子便要去包着她。
“莫名其妙地,发什么脾气?好了,我认识的秦小竺可不是这样的。”
“怎么就不是这样?!你知道上次淳宁做了那个梦之后有多难过吗?反正在你眼里,我和她加在一起都不如别人……”
秦小竺忿忿不平地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躲开王笑包过来的被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下面无声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王笑又凑过去。
“我也不知道。”秦小竺嘟囔了一句:“我也好讨厌自己这样……”
她有些迷茫地抬着眼,觉得心里很害怕,但却不知怎么说。
一直以来,她都被一个问题困扰着。但王笑临走前的那个交待,让她觉得……那就让他来安排便好了。
可是……
下一刻,王笑把他揽在怀里,轻叹道:“小竺,我很喜欢你……”
“才不是,你们都烦我……”
“真的,在去辽东以前,很早以前,我就很喜欢你。”
秦小竺抬起头,看着王笑的眼睛,愣在那。
“你呢?”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嗯”了一声……
接着,王笑便俯下身,亲吻住她。
许久,秦小竺只感到天晕地眩,脑中一片混沌。不知何时,王笑的手已伸进她的怀里,微有些冰凉。
秦小竺一瞬间瞪大眼,惊道:“你……你你要干嘛?”
“早就想了……”
第703章 秦小竺
秦小竺凝神看向王笑,感到今夜他的目光显然是不同的。带着往常没有的……灼热。
她莫名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要干嘛?”
又是问了一句,她感到王笑揉着自己。
像在揉着一只羔羊。
“你你……再弄,我……我打你了。”
她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王笑目光看去,她脸上的泪痕已然干了,眼睛里还是水汪汪的,想要皱眉,却不由自主地从眼中透出些迷茫与情动。
她今天还是束着长发,飒爽又俊秀的样子,配上这样的表情愈发有些可爱。脖颈修长而光洁,发丝落在上面,带着青涩的美感。
他拔开她的衣领,在她锁骨上吻了一下。
“嗯?你打我吧……”
他的声音像是轻轻哼出来的,那一声‘嗯?’其实是淳宁偶尔疑惑时下意识的反应,王笑与其相处久了不自觉地也染上这样的习惯。
秦小竺的手在王笑身上推了一下,力道轻轻的……
“唔……王笑……你欺负我……我……”
她想抬脚去踢他,小蛮靴一抬,将王笑身上的被子踢开,凉风吹袭而来,背上有些凉意。
王笑握住她的小腿,勾在自己背上。
两个人贴在一起,又重新感到暖和些……
“唔~”
秦小竺再回过神,便发现王笑已将她的一双靴子褪了下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榻上。
“嗯……不行的……淳宁……”
她似乎想推开王笑,却又使不出力气,只好用膝盖顶着王笑,接着咬了咬唇,呜咽道:“淳宁……会生气的……”
王笑俯在她耳边,贴着她的耳垂,道:“你们两个婆婆妈妈到什么时候……我和你说过吧,我已经和她说好了……你把心收回去,剩下的交给我……”
秦小竺脑中嗡嗡的,情绪起伏着,又一点点平静下来。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感情都感到迷茫……
喜欢淳宁,这是确定的。喜欢王笑,到现在也是确认的。她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又坏又贪心……
那次在十王府,王笑把她和淳宁之间的感情揭开,让她和淳宁自己谈,但最后,淳宁也只是说要把王笑分给自己?既像是交易又像是不知道如何承认两个女子能互相喜欢……依然还是茫然……
“你们两个女孩子搞不定,我来搞定。”王笑又道。
“嗯……”秦小竺低叹一声。
王笑用手握着她的膝弯?将她的膝盖放下来……
“唔~”
王笑极是温柔,秦小竺想要闭眼?又舍不得闭眼。只感到这一夜的风都软绵绵的?似带着酒气,惹人沉醉……
“唔……”
许久的缱绻之后,她忽然痛叫起来。
“呜……贼杀才……你弄疼我了……呜……王笑你……呜……”
声音又渐渐低下去。
又是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眼睛已弯成月弯似的?带着愉悦与好奇瞥去……又羞涩地闭上……过了一会,又微微张开。
“在看什么?”
“嗯……你……东西……我以前还以为……你藏着刀……”
“一刀见血?”
“唔……”
秦小竺又连忙闭上眼?她伸手紧紧将王笑抱住。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和王笑再要好再要好?他对唐芊芊都是更不同的。但现在她仿佛有些明白过来……
就是不同的啊……
“现在……我们……更亲……更亲了,是不是啊王笑……”
王笑贴着她的耳边?愈发温柔地说着话。
秦小竺沉浸在这种温柔之中……接着又感到愈发激烈……
温柔与激烈当中?她猛地颤抖起来。
“啊……要死了……”
~~
帷幔中人影交融,低语着。
“坏东西……你平时是不是看不起我?”
“嗯?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才不是,你觉得我就是黄毛小丫头?假小子?你逗着我玩。”秦小竺有些小小的忿忿不平?将身子缩在王笑怀里,感受着彼此的肌肤相亲。又低声道:“唐芊芊能和你做这样的事,你们……的时候,就是在笑话我,那天我闯进去撞见……就感觉到你们在笑话我……”
“我一直是把你当女人看的。”王笑有些迷恋地埋在她身上,道:“嗯,不怀好意很久了。”
“呸。”
秦小竺又有些羞,又有些喜,抱着他的头,问道:“什么时候开始不怀好意?”
“你记不记得有次我们去劫银子……你几乎在天上飞起来,跃起之前,你冲我喊‘王笑,你看我的绝招’……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有什么绝招……”
“去你的……唔……别弄……疼……”
“我很轻……”
王笑愈发有些迷离,下一刻秦小竺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坐在他的身上。
“嗯?”
“你想看我的……绝招?”
她眉头皱着,眼神中又难受又欢喜……
两个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对……再快……”
“呜呜……”
秦小竺咬着牙,几乎露出上战场杀敌时的表情。
她的腰很细,却很有力……
~~
“呜呜呜……”
“再用力……我的秦小竺不服输……”
“呜……王笑……你看我的绝招!啊……”
~~
好一会之后,秦小竺极是懊悔地将头埋在王笑怀里……
“怎么办怎么办,太大声啦,娘希匹。”
“没有啊,放心,没人听到的……”
“嗯?天好像亮了啊……怎么办怎么办,今天我还要去兵法演练啊……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怎么就是我害的?你刚才又是怎么说的?”王笑低下头,嗅着秦小竺的发丝,低声道:“今天不去了,我们……”
“那怎么能行,我秦小竺才不会为你这个臭男人误了正事……”
“哦,好吧,那我走了。”
“再抱一下……”
~~
淳宁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去,只见旁边空空如也。
她微微有些疑惑,想了想才记起来昨夜自己似乎是睡着了。
倒也说不上懊恼,就是想到接下来还要再一次要求圆房,就有一种任务没完成的紧张感……
隐隐听到院子那边听到秦小竺喊了一声,想必是那丫头迷迷乎乎的拿脸盆砸到自己之类的。
淳宁在甘棠的服伺下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又等了一会,不见秦小竺过来,她便向秦小竺屋中走去。
“小竺,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淳宁在廊下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淳宁目光看去,只见王笑走了出来。
“嗯?”带着些疑惑,淳宁偏了偏头,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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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竺坐在榻边,不停捏着自己的手。
她感到很紧张,心里想着要是王笑骗了自己怎么办?以后还怎么见淳宁。
就像是戏文和故事里说的,男人骗了女人的身子,接下来什么也不管,丢一个烂摊子……
秦小竺便觉得自己也该像那些女子一样摆出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但她也摆不出来,反而是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会,王笑拉着淳宁走进来。
秦小竺抬起头,喃喃道:“淳宁……我我我……”
淳宁还有些茫然,便被王笑拉着在秦小竺旁边坐下来。
接着他摊开手,同时把她们都抱进怀里。
“就这样吧,谁也不离开谁。”
有些霸道得口吻。
好一会儿之后,淳宁显得有些慌,喃喃道:“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嗯?刚才和你说了啊,以后小竺和我们一起生活也可以的吧。”
“那那……那你为什么要……要要抱我……”声音越小。
“嗯?”
淳宁站起身,有些局促地走了两步,方才重新端起架子,道:“夫君和小竺快来用早点吧,小竺的演练已经迟了……”
看着淳宁故作镇定的走出去,秦小竺坐在那偏了偏头,问王笑道:“你和她说了……我们……那个了吗?”
“嗯?不用很仔细说,她也能知道吧?”
“但我看淳宁好像不知道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笑道。
——她一定是怕尴尬,又是发现了故意装作没发现……
第704章 考兵法
马车缓缓而行。
“你个坏蛋,我走不了路了啊。”秦小竺低声骂道,“刚才出来前,淳宁问我是不是砸到脚了……”
“你砸到脚了?”王笑道,“让我看看。”
“讨厌,走开……你别弄我,我没办法集中精神啦。”
“小竺,你今天很不一样嘛。”
“是吗?我也觉得,我今天很像女人吧?”
“嗯,女人……”
“你走开,我真的要集中精神了,我要是考不上,人家就觉得女子真的不能出来任官。”
“还不是我说的算。”王笑道。
秦小竺想了想,道:“那说好了啊,你要让我赢。当然,万一左明静她们表现得比我好,让她们任官也可以,总之三个参谋里得要中一个女子。不然我很没面子的,我都在淳宁面前放出话了,她觉得让女子入仕不是一朝一夕的……”
“你这不是破坏公平吗。”
“公平有什么重要的,世上哪件事是公平的。我秦家人做事,只认成王败寇。”
“好吧,那你亲我一下……”
“不要,才那个你就这样贱兮兮的……”
过了一会,马车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吧唧”。
“对了,今天的兵法演练我只去看一下开头结尾。”王笑打了个哈欠,又道:“德州城内我还有许多别的事……”
秦小竺闻言有些警惕起来,然而想了想又放松下来,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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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处的最后一场选拔放在十二连城的旧址进行。
许多百姓都把它作为一场盛会来观看,很是热闹。
快到内城门之时,王笑已出了马车,骑着高头大马在仪卫的拥簇下穿过内城门。
“怀远侯必胜!”
人群欢呼起来,今天虽不是打仗,他们却还沉浸在德州之战胜利后的喜庆之中。
对朝廷而言,一个新建的军机处选三个参谋,实在是小之又小的事。但对百姓而言,战功赫赫的怀远侯要在民间选拔人才,又是以兵法演练的方式,所有人都带着与有荣焉之感……
秦小竺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去,只觉得这个万众瞩目的王笑现在已经是自己的男人了,心中颇为得意。
——哼,还不是被我拿下了。还是被我的美貌拿下……
这般想着,她得意地笑了出来。
接着她转头一看,只见那边搭了一个高台,台上坐着一溜高官,九十一名参考者都已站在那……自己真的是迟到了很久。
秦小竺连忙一溜烟跑过去站定,又有些小不爽地远远瞪了王笑一眼。
别人不敢给她脸色看?秦山海、董济和却没什么不敢的?秦山海瞪了秦小竺一眼,董济和则是板着脸训斥道:“这位考生何故来迟,今日若是科举?现在就罢免了你的资格!”
从小到大秦小竺又不是第一次被董济和教训?拱着手道:“晚辈知错了。”
——呸?王笑不也来得这么晚……
过了一会,王笑上了高台?在主位上坐下?姚文华站出来宣布了一通有的没的?什么‘当此国难之际?不拘一格为国选材’、又有这次选拨只是开始,以后又要如何如何之类的。一众考生心潮澎湃,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秦小竺懒得听这些?目光盯着王笑,心想他真俊啊今天觉得更俊了……
接下来是王笑站起来宣布规则。
规则倒也很简单。九十二名考生,分为两方?每方各四十六名、各领两千兵马?再各拿一尊泥塑。在德州城与东大营的战场上?双方谁先摧毁对主的泥朔便算赢。赢方四十六人全晋级进入下一场,输方只选七个表现出色者。选出的五十三人再赛一场,从赢方选出三人为参谋,授官身,其余为吏员。
战场西至德州城,东至东大营?北至壕沟,南至仙人湖,极是开阔。兵士用木棍上包上红漆布,要害被击中染了红漆便算是‘阵亡’。除了不得伤人之外,不拘手段。
王笑宣布完,考生沸腾起来。
“你们或许会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赢的一方全进?但战场是不会和你们讲什么公不公平,只有不惜一切取胜!明白了没有?”
“明白……”
“明白!”
“开始吧。”
王笑向秦山海点点头,起身离开,他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忙,实在没办法把一天功夫都耗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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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演练就这般开始。
官员们上了城楼观战,部分百姓也得以上城墙观战。只见宽阔的战场上,两个方阵各三千士卒都身着白衣站在那,头上或系着红布,或系着蓝布代表不同的阵营。
若说这是一场考试,场面确实是有些过于大了。
“只选三个参谋,就这样考?”
“这才说明这参谋值得考啊,这一旦被选中了可就是侯爷的心腹……”
人群嘀咕着,赞叹着这场面。
而在许多考生还一脸茫然……
四十六个考生分在一方,由谁当总指挥,由谁说的算,每个人领多少士卒,到最后怎么评定战功,所有这一切都没有说明。有的考生带到场地上之后便如同傻子一般,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但也有一部分考生思路很是清晰……
红方阵营上,四十六个考生被带过来,前面是三千步卒,身后是一尊两人高的泥塑。十几名吏官站在他们身边,手上拿着册子在做记录。
“咦,白兄,你竟也在这里?”
“哈,张兄……”
有人开始打招呼。
下一刻,考生中忽然窜出一个,二话不说便向那泥塑撞去,手肘重重挥下!
“拦住他!”
“你干什么?!”
又一个身影已站出来,挡在那考生身前。
“嘭”的一声响,两人撞在一起,摔在地上。一群考生上前死死按住那想毁泥塑的考生。
“兔崽子,你疯了是吧?!想干什么?”
“大人,这个是奸细,削掉他的资格……”
“不能这样,我们开始就少了一个人……”
那十几个吏员也不理他们,低着头记录。
“大家听我说。”左明德站了起来。
正是他最先出来挡住了刚才想要毁泥塑的考生。
此时左明德胸口还有些疼,却是道:“规则说得很清楚,不拘手段,这人显然是刚才分队的时候就被对面收买了。别再吵了,我们要尽快想办法攻破对面……”
“左兄说得不错,演练已经开始。左兄说怎么做?我们听左兄的……”
“凭什么听他的……”
左明德目光扫去,只见宋兰儿与秦小竺已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
左明德道:“我推举秦姑娘为主帅,可有人不服?”
场面静了一下。
左明德心中微微有些笑意。
在他眼里,这场演练在分人的时候就开始了。九十二个签筒里摆在那里让人抽签,其实分布是有规律的。只要通熟筹算之术,便能猜出哪个签筒里是红签,哪个是蓝签。
左明德是故意选到红方的,还教了宋兰儿如何选……因为秦小竺在红方。
他知道,凭秦小竺的地位,赢的概率要大得多。
选中红方之后,他还留意观察了一下,林向阳、白俭正……几个出色的考生都在这一方。
倒是没想到蓝方还有人能在红方安插一个奸细,呵,有些厉害……不过没关系,这一场,红方赢定了。
此时秦小竺正在问宋兰儿左明静为何没来,闻言抬起头,也不客气,道:“好啊,老子来当主帅,你们有谁不服?”
“好!就由秦姑娘为主帅……”
一群考生纵有不服也不敢说,那些有心计的考生本就是冲着秦小竺才选的红方,自也没人反驳。
“好,够爽快。”秦小竺拍了拍膝盖,也懒得起身,又道:“那谁,左家老大,你来任军师,调度安排,把对方打趴了……”
刚才宋兰儿已将选签筒的事说了,秦小竺便明白自己这边算得上是‘谋士如云’,因此她看似大大咧咧,心中却早有分寸。
果不其然,左明德领了令,向林向阳等人拱手道:“先赢这一场再说,如何?”
“好。”
这边同心协力,一桩桩军令下达,进展顺利的样子……
第705章 红与蓝
德州城南,王笑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大海子已被填平,劳工们正忙忙碌碌地修建房舍。
“一开始,我想建的就不是齐王府,而是三军衙门……回头那片海子也要填了,再建一个校场,那片地方则是用来建军机处……”
周衍随着王笑手指的地方看去,又低头看了看图纸,恍然明白过来。
“怪不得,我当时就说这片地方用来建齐王府太大了……”
“城东大营的位置我还要再建一座墩堡作为德州的犄角,免得再被人包围……”
王笑缓缓对周衍说着,尽量将接下来的规划与布置先与他说清楚。
等到了济南之后,一众大臣围到周衍身边,许多事再想谈便不容易。
周衍从被册封为齐王、临政监国,再到如今被立为太子,时间还很短,却有太多东西要学。也只能试着努力去消化。
他今天其实也想去看看城外的兵法演练,但不敢提。生怕给王笑留下贪玩的印象。
这些日子,包括皇后以及许多大臣在内,时常有人会和周衍说上几句,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要是你作为君王不以身作则,以后怀远侯不再效忠于了你怎么办’,这种话其实就像市井人家吓唬孩子,你如果不这样就会如何如何,但还是给了周衍很大压力。
“父皇入了济南之后,精神比平常稍好了些。皇后娘娘的娘家那边,也有人与我接触了,嗯……丰泽伯许灿,论辈子,应该是殿下的舅舅。他缠着我说了半天,话里的意思是,让父皇退位,由殿下登基……”
王笑说到这里,周衍一愣,忙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相信这也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所以我回绝他了。”王笑道:“但我还是想和殿下说一声。如今是因为父皇还在位,所以能保持江南表面的平稳……郑元化手里握着皇孙,随时都有可能反对殿下的正统名份。”
“我明白。”
“殿下明白便好,只请殿下到了济南之后,该约束的人要约束。朝堂之上,各怀心思的人都有,有些人明面上是为殿下好?但有时候这种‘好’也能把殿下推进深渊。”
周衍道:“姐夫说的我都记下了。”
王笑摇了摇头,心道:你还是没明白啊。
他只好再解释道:“殿下身边,两位宋大人是能臣。但这位许灿许伯爷……这次若是殿下没有表示,人家只会当殿下默然了?接下来他继续活动起来?局面就很麻烦……”
周衍微微一愣,问道:“叱责、罚俸?可行?”
他与许灿这位舅舅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对方确实是待他极好的。他母亲当年能在宫中立足?许灿也是出银出力极大……
“殿下不该问我。”王笑道:“此事我若是与皇后娘娘或者淳宁提,她们都能为殿下解决。但殿下如今是太子,许多事该自己办了。”
周衍脸色有些发白起来?又问道:“那……降爵?”
“私下劝进,往重了说,这是谋逆大罪。如今是杀鸡儆猴?做给天下人看的时候。”
“这……何至于此?”
——“为了一句话当然不至于,为了江南百官却值得?殿下知道建奴那边豪格当年是如何掌控正蓝旗的吗?”
王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再把周衍变成那样?又何必呢……
“殿下若心中不舍?降爵就降爵吧,找个别的理由,不然不如不罚。”
周衍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手心里有些冷汗,但至少他还是努力保住了一个亲人。
“姐夫对我失望吗?”
“没有啊,我觉得这样也好……”
话到这里,忽听城门那边传来隐隐的欢呼声。
周衍转头看去,道:“是第一场比完了吧?”
王笑不由笑道:“殿下竟还知道这个?”
“听人说起过,有些好奇。”
“那去看看也好……”
太子与怀远侯的仪驾才到内城门,有人上前来迎。
王笑问道:“哪边赢了?”
“禀侯爷,蓝方赢了,现在第二场已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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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王笑微微有些诧异。
他和周衍一路上到城楼。
一帮人向周衍行过礼之后,周衍抬了抬手,道:“你们不必理会本宫,本宫只是来看看热闹……”
重新坐定,王笑才向秦山海问道:“小竺那边输了?”
“是啊……红方攻势一直很顺利,但就是在快要击碎蓝方泥塑的时候,红方自己的泥塑被人敲碎了。”
“哦?哪个人布置的?卷宗给我看看。”
董济和应道:“目前还不知道是谁,蓝方这边一直到被红方击退都还没选出主将。需要一会看看记录。”
“不知道是谁?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侯爷不猜猜?”
“办法太多,懒得猜。”
“大概有十来个蓝方士卒,并未被击到要害就诈死,离开战场,偷偷换上红色头巾,走到红方的泥塑附近……”
话到这里,秦玄明道:“我看蓝方就是赖皮。都是‘死了’撤下去的人,换了头巾又上去,红方那边的考生都很不满。”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规矩如此,没什么好说的。”秦山海道:“红方这边那些人用兵还是古板了。蓝方中确系有能人啊,还不止布了这一手,比如一开场就动手砸红方泥塑的那个被蓝方收买的考生,只须动作再快一点,红方早就败了……”
王笑点了点头。又道:“红方这边选了哪七个人?”
“秦小竺、左明德、林向阳、白俭正……”
王笑随意地点了点头。
——小竺还没被淘汰就好……
~~
城外的演习战场上,左明德低着头,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居然输了……”
上一次,红方一直进展顺利,就在左明德胜券在握之际,身后一声巨响,那泥塑轰然碎开……
一瞬间他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等知道蓝方具体是怎么做到之时,他极是气恼,也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在耍赖。
明明考的是兵法,却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但怎么想都已经没有用了,输了就是输了。
宋兰儿也被淘汰了,下场前还很委屈地对左明德说了一句:“都怪你不让我表现……”
就这一句话梗在左明德心里挥之不去。
开战时他说的那句‘兰儿你就坐在这里,这场我们赢定了’,如同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左兄,打起精神来。”
左明德回头一看,只见林向阳正站在自己身旁。
卢正初遇刺之时,林向阳也身受重伤,脸上落下好几道疤,但因他浑身上下沉静的气质,这些疤显得并不吓人。
“林兄认为我们还有机会?”
“只要这场表现得好,还有机会。”林向阳道:“我们七人都还在红方,左兄猜猜那人这场在哪边?”
“还在蓝方?”
“我也这般觉得,”林向阳抬手指了指,道:“你看他们,阵列齐整,全然不像上一场。那人必还在蓝方。只要我们打败他,别的考生都不足为虑。”
“好。”
……
红方这边虽有二十六个考生,有十九人都是上一场的获胜方,本不该服气另外七人的指挥,但偏偏这七人气度威仪远远盖过他们,很快又将兵马的指挥权攥在手里。
秦小竺这次已打起精神亲自领兵,让林向阳指挥左翼,让左明德指挥右翼。领着三千人有条不絮向蓝方阵地推进。
这一次,她不敢再把自己的泥塑放在营里,而是直接让士卒扛在中军之中,严密保护。
“你死了……你也死了!”
秦小竺手中的木棍不停点在对方士卒要害之上,把一个个蓝方士卒打下场,红方士气大振,不停向前压去。
良久之后,秦小竺终于攻到蓝方大营。转头看去,不由奇怪起来。
泥塑呢?
“他们把泥塑搬走了,快找!”
下一刻,身后厮杀声大作。
“你阵亡了……你阵亡了……”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喊叫声瞬间响起,所有蓝方士卒从同时攻向林向阳的左翼。这种仗一般的士卒不至于因为害怕而溃逃。但蓝方士卒声势浩大,手中长棍捅过来、嘴里喊着“你阵亡了”,把红方士卒往场外赶。
红方士卒被他们打得有些懵,来不及看是不是要害被打中便向场外退去。不多时,红方左翼散开,蓝方士径直冲进中军,抡起棍子去砸红方的泥塑……
秦小竺还在找蓝方的泥塑,一转头只见身后自己那个泥塑被击成碎片,不由愣住。
“娘希皮……”
第706章 第一名
“佯败、埋伏,说来简单,但要在短时间内让三千士卒听命,不是简单的事。”董济和道:“何况,这人上一场并没有出色的表现,第二场竟还能掌握士卒,说明他留手了……”
“他不需要让三千士卒完全听命。”秦山海道:“开始时蓝方也不是佯败,而是真的败退了。在真的战场上将领不敢轻易这样玩,很容易导致真的溃败。但这不是战场,士卒们不担心被杀,退败不会影响整个战局。他只需要能指挥最后的六百人便可……”
“但能算到这一层,恰恰说明此人的思路开阔……还有一个问题,他的泥塑呢?”
“埋起来了。”王笑道。
“哈。”董济和轻笑一声,道:“这也有些耍赖。”
“打仗嘛,能赢才重要。”
过了一会,吏员将记录的东西整理上来。夏向维先看了一会,微微有些惊讶,道:“此人名叫江随,看之前的宗卷稀疏平常,我毫无印象。但今日,收买敌手的是他、派人敲碎泥塑的是他,最后埋伏兵的也是他……”
“确实是今日最出彩的一个,就点这江随为第一名吧。”王笑点点头,道:“还有两个名额,秦小竺表现出众,可为第二名,想必大家都没有异议。”
肯定不是没异议。只是王笑如此说了,别人给他面子,接连点头。
“左明德与林向阳,大家觉得谁更甚一筹?”
城楼上议论着,王笑从夏向维手中接过那江随的卷宗,还没来得及翻,一名亲卫匆匆跑上楼来,向王笑低语了几句。
王笑点点头,向秦山海道:“那便由秦帅全权定夺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三个名额,一个毫无争议,自己占了一个,最后一个王笑本就没打算再说多,放下卷宗起身往城楼下走去,离开前还将宗卷交在夏向维手上,道:“这是个人才,我明日再亲自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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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策马奔到德州城内的王家居所,王笑翻身下马、向里快步走去。
“大哥呢?伤得可重?”
不一会儿,陶文君迎上来,赔笑道:“三弟莫急,是嫂子弄错了,你大哥不过是迁移百姓时遇到点小冲突,擦破了一点皮……”
“那就好。”王笑应着,侧头看了陶文君一眼,微微有些疑惑。
陶文君笑了笑,道:“其实是你这次回来,都一天多了还没去见过爹,老爷子不快活了。”
“哦,好。”
王笑在家中倒也颇为乖巧的样子,点了点头,又去见王康。
黄昏的天空下,王康正坐在院子里,拿着几份名帖,皱着眉在那看着,时不时拿毛笔在上面划一道,摇了摇头。
“这不行……十九了都嫁不出去……”
“爹?在干嘛呢?”
“你这……你这孩子还舍得来看老夫?有你这样请安的吗?告诉你?别说是侯,就算是封了王公,久出远归,见了你爹也得规规矩矩行礼。”
“哦。”王笑又走近两步?道:“爹你是不是老花眼了?咦……这个不错,年十八,品性温良,又精通刺绣……挺合适二哥。”
“你怎知老夫是给那逆子说亲?”王康随口问了一句,目光扫了一眼,摇了摇头,道:“这个不行,十八了还嫁不出去。何况那逆子的德性,这种没点性子的女子降不住他,回头落了委屈憋在心里,早晚被那逆子气出病来……”
“哦。桑落怎么样?”
“那逆子要是点头,一顶轿子抬进门的事。老夫不管他纳不纳妾,只管他续不续弦。”
“孩儿是说……”
“你闭嘴!别说。”
“哦。”王笑应道。
如今还敢和他这样说话的人不多,王康算一个。
“爹今天怎么不去看演练?挺有意思的……”
“一群土包子挤在那有什么好看的。”王康抚了抚长须,道:“对了,听说宋家那小姑娘也去了,中榜了吗?”
“没。”
“那就好……”王康想了想,道:“你找个时机替为父引见一下宋大人。”
“爹找我来就为了这事?”
“犯得着找你吗?老夫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王笑从王康那出来,又去找王珍议事。
这种时候要迁移百姓并不是易事,两人商议了许久,又到了深夜。其间有亲卫过来禀报了一句……军机处第三个参谋选的是林向阳。
这件事对王笑而言其实不重要。三个参谋而已,选谁都一样,重要的是把选拔人才的框框条条比如门户之见、男女之别打破……
~~
再出来时,王笑抬头看着月亮,天色已晚,而且他昨天就没睡,上了马车之后就是哈欠连天,但他想到秦小竺心头还是一片火热。
这夜是淳宁、秦小竺、缨儿、钱朵朵四个姑娘聚在一起等他回来,正坐在那玩飞行棋。
“唔,你们下次倒可以一起推牌九。”王笑道。
几人聚在一起说了一会话,王笑目光看去,见秦小竺一晚上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笑道:“怎么?输了两场不高兴了?”
“才不是……”
月移影过,好一会之后,三个女子打算回屋,将房间留给王笑与淳宁。
王笑正想着今天该去找小竺?还是去缨儿与朵朵屋里……过了一会,秦小竺又重新推门进来,手里还抱着枕头。
“嗯?”
秦小竺道:“淳宁说今天我们三个一起睡……”
“哦?”王笑有些惊喜。
但等上了床,惊喜便成了失望。
三人挤在一起,淳宁依然是端端正正地躺着。
在王笑眼里,显然不是那种气氛。
不多时,秦小竺也沉沉睡去。
被夹在中间的王笑不由心想,淳宁这一手好高明啊……
而王笑沉沉睡去之后,并未听到秦小竺梦呓般地低语了一句:“我才不怕你……”
~~
次日王笑再出门公务,一直到晌午才到军机处。
秦小竺虽来中了榜,更多的还只是挂个名,彰显一下女子也能为官,她才懒得每天到军机处来点卯。王笑到时,果然并未见到她。
他倒是见到了左明德。
左明德穿了一身吏员服饰,正在院中制作沙盘。
王笑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左明德一转头才发现。
“侯爷……”
“唔,我没想到你肯来当吏员,沙盘做得不错。”
两人寒暄了几句,等王笑走向大堂,左明德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笃定下来。
回廊处,林向阳正捧着官服与信印往外走。
“侯爷。”
王笑点点头,笑道:“军机处效率还行吧?”
“是。下官认为当此时局,正该如此行事……”
又是寒暄几句,王笑走向大堂。目光看去,一个年轻人背对着自己,正在与董济和、夏向维说话,想来就是江随了。
那江随坐得笔直,手放在桌案下,王笑却能看到他正拿着一枚官印把玩,漫不经心的样子。
接着,董济和与夏向维看到王笑,抬了抬眼。
那名叫江随的年轻人随即转过头来。
“军机处新任参谋江随,见过侯爷。”
语气中带着些揶揄……
第707章 相见欢
夏向维今日先是安顿了那些吏员,又接见了林向阳与江随。军机处总算是添了人,他还是很高兴的,想着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不少。
他对林向阳和江随都十分欣赏,尤其是江随,才华气度都让人惊喜,对谈之间将接下来楚朝的军事剖析得十分清晰。连董济和也放下手中事务,谈起接下来的战略规划,德州到济南的布防;如何防备冀州、深州、景州的反贼兵马;是否该出兵滨州;征新兵的兵额、粮饷、操练等细节……每件事江随都有独到见解,确实是有大才。
等到王笑过来,江随转身。空气却忽然停滞下来。
董济和、夏向维等了一会,竟发现那两人还在那里对视。
夏向维不由心想:“哦,老师人品相貌,世间少有人能出其右,但今日见了这江随,想必是连老师也嫉妒了。”
——是啊,一定是嫉妒了……
那江随昨天演练之时一身粗布麻衣,包着头,脸上还带着脏,身量不高,因此隐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只在最后上了城楼上时掀了头巾,让人惊艳不已,还引得不少女子欢欣鼓舞。
如此反差之下,一夜之间,德州城内传遍江随之名,力压群英,军机魁首。
今日江随过来,一身白衣,束发嵌冠,极显名士风流。他一路而来,军机处以外的长街上确实可谓是‘满楼红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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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站在那,似乎是傻掉了。
好一会,江随站起身,拱手道:“下官听说军机处重效率,因而未起身拜见,还请侯爷恕罪。”
“你跟我过来。”王笑道。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江随则向董济和与夏向维拱了拱手,在他们讶异的目光中离开屋子跟上王笑,手中依旧还把玩着那枚官印。
一路无言,王笑行到公房,向亲卫吩咐道:“我有机密公务,你们都出去。守着院子别让人进来。”
嘭的一声关上门,他转身看向江随,走近了两步。江随拿着官印抵着他的肩,淡淡笑道:“别过来。”
“芊芊……”
眼前人一身男装,眸中带着英气,装扮得确实很好,但王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唐芊芊。
“哦?原来侯爷所谓的选拔人才,便是选出来带到这屋里调戏?”
“芊芊啊。”王笑叹息一声,又向前一步。
唐芊芊退了一步,又调侃道:“怎么?以为我来?是为了和你好?”
“我……”
王笑想要伸手去抱她,“啪”的一声手被打掉下来。
“还请侯爷自重。”
“我本想回京城去找你?在天津港被拦了下来……”
“所以呢?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只要中原遭外虏入侵?以后都听我的。我驱退蓟镇之敌,你却跑来维护楚朝宗室。怀远侯……想来人家给你权势美人?你乐不思蜀了?”唐芊芊笑道,依然是打趣的口吻。
王笑叹道:“我甫一归来就遇到他们被人追杀,不得不救。我本打算忙过这一段就去京城……接你……”
“接我?”唐芊芊道:“侯爷何出此言啊?”
“真的,你看……我在济南就已定好行程?这是我假造的路引?我打算扮成潞州商人,去京城把你抢过来……”
“哦?方才还说是接,现在便成了抢。”唐芊芊道:“不巧?我来也是要把你抢过去的。你觉得我们谁抢谁?”
王笑有些无奈?叹道:“芊芊啊,你别生气了。”
唐芊芊轻轻“哼?”了一声?道:“侯爷在别的小姑娘面前从容自若?到了我这里就只会这五个字?未免敷衍了吧?”
“我这不是压不过你么。”王笑嘟囔道,又想上前。
唐芊芊又退一步?手中官印抵在王笑额头上,盖出了一个‘军机参谋江随’字样。
“说来说去?你最后还是选了这边。唔,是那周眉貌美如花,你割舍不下?”
若对上别的女孩子,王笑倒也敢从容不迫应上一句‘确实如此’之类的,好将主动权拿回来,但眼前既是唐芊芊,他实不敢与她玩这样的手段,只好老老实实道:“不是,你也知道,我麾下那么多人马都是楚朝官兵,并非我想投就能轻易投的。”
“你们瑞朝说是愿意招降我,但唐节、吴阎王皆不肯轻易信我。你没亲自来,我也并没有投降的契机。不是我选了哪边,而我是没得选……”
唐芊芊好笑道:“如此说来,你反倒还委屈了?怪我,来得晚了。你怀远侯能征擅战,那周眉又能拉拢人心与你精诚合作,自是如鱼得水。”
王笑不由也笑起来,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生气,该敲打也敲打过了,别再讽我了,好吧?”
谈到现在,他话语一直落在下风,脚步却是又往前迈了一步。
唐芊芊不让他近身,向后退了退,抵在桌案上。
“本来呢,教训你几句也就是了。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把秦小竺那丫头吃干抹净……”
王笑脸一红,问道:“对了,昨天大嫂把我支开,是你安排的吧?”
“你少岔开话题……”
王笑又向前逼近,唐芊芊手一撑,坐在桌案上,抬脚踏在王笑胸膛上,不让他近身。
“你为了当这个魁首,偷我军机处机要,居然算计我,太过分了吧?”
王笑想上前,被唐芊芊用脚踩着推开,他干脆握着她的脚,又问道:“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要你管……”
王笑捏着她的脚踝,道:“我知道你为了配合我在辽东行事而来回奔波,知道你前阵子病了,知道你为了放走王家被革了职……我对不起你……我……”
良久,唐芊芊道:“谁让你去了那么久……”
“我错了……”
唐芊芊脚一勾,环住王笑的腰,人已在他怀中坐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良久,深深吻在一起……
经年相思入骨,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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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眉毛画得好粗啊。”王笑伸手抚过唐芊芊的脸,小心翼翼揭了一下,将她一边假眉毛揭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弯柳眉。
“讨厌,贴回去,一会让人看出来了……”
王笑却是又将她另一边的假眉毛也揭下来。
“这样好看多了。”
“你就是嫉妒我比你俊俏。”
“我不嫉妒,我馋你……”
他又伸手将她唇上贴的隐隐约约的细小假胡茬揭下来,盯着她的粉唇缓缓凑过去。
“讨厌……唔……放开,说正事。”
“嗯……”
两人额头贴在一起,唐芊芊轻喘了两口气,道:“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记得,”王笑道:“但不是你们在蓟镇击退建奴一次就算是瑞朝守住了中原门户。当时豪格本没有战意,也并未领太多兵马……”
“我知道,所以我会来找你。”唐芊芊说着,咬了咬嘴唇,道:“你给我记住,我才不是因为想你才来的。”
“好吧,我信。”
“我得到消息,建奴又要入关了,迟则两月便要到古北口……”
王笑道:“你怎么得到的消息?竟是连他们的行军路线也知道。”
“义父在建奴军中有细作,具体是何人我也不知。但消息应该是可靠的。”唐芊芊道,“眼下的局面对大瑞而言……非常不利。你应该也能看得明白,义父取京城还是操之过急了,义军能胜官军,在于轻骑奔袭、破坏官军的补充线,又以劫掠之法,短时间内聚起大量兵力,但战力根本不高。这次吴阎王与你的几场仗便是明证。我们的兵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
“我知道,而且建奴的战力还远胜于我。不仅是战力差距,别忘了建奴还有火炮。若是德州城有火炮,吴阎王更不足以与我僵持那么久。”
唐芊芊道:“我始终觉得义父取京城操之过及了,如今我们盔甲、兵器、马匹、火器、粮草都不足,空召集大军却未经过训练。各方面而言,我不认为我们能拦得住建奴。还有一个麻烦在于,我们的各员大将,根本没有建奴当一回事,个个觉得建奴不足为虑,忙着捞功劳捞银子。”
“唐中元怎么看?”
“这些义父心中都明白,但没办法了,只能说是焦头烂额。他只能把唐老三和吴阎王召回去,看看能不能守住山海关和蓟镇长城。”
唐芊芊说到这里,又道:“在霸州我放跑了你大哥,暂时也不能出面做事。这没什么好说的,有过不罚则不能服众。目前这个局面,我也是有心无力。”
王笑道:“对于瑞朝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京城,严守居庸关。让建奴先与我们打上一仗。”
“义父已经不可能主动退出京城,他是骑虎难下啊。”唐芊芊道:“我想问问你,若这次我们能拦住建奴,你真的愿意投过来与我……双宿双飞?”
“你们拦不住的。”王笑叹道:“那天孟九劝降我,我确实有考虑过,因为我不想再与瑞朝消耗。但我现在若投降了,只是在身上再加一层枷锁。”
“我是说,若我们能拦住呢?”
“那让我送走周衍他们吧?然后,等天下太平了,我们找个地方,买个大宅子,过些荣华富贵又清平的日子……”
唐芊芊道:“所以,我想试试。”
“你想怎么做?”
“等战事开始,我希望楚朝能和我们结盟。”唐芊芊认真看着王笑的眼睛,缓缓道:“到时候,和我们结盟吧?”
第708章 很器重
唐芊芊的睫毛触在王笑的眼眶上,让他有点痒痒的。
“你知道的,这件事很难。”王笑轻叹一声,道,“联寇抗虏,在我看来确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但眼下局势没到那样的地步,你的目光太长远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赞叹一声,道:“你啊,这世间许多高位者都没有的你这样的眼界。”
“长远……我只怕战事一起,义军便要节节败退,晚了就来不及了。”唐芊芊道,“我来,不是来劝你投降,是准备着与楚朝和谈。这次是真的和谈,等战事一起,义父定然会下旨让来我主持此事……”
“那你现在就过来了?”
唐芊芊话语一噎,低眼眉眼,道:“嗯,我……想早些做准备。”
“不是想我了?”
“你答不答应?”
“说什么结盟,无非是想要钱要粮。”
“但这也是你的志向啊,我知道的。”
王笑叹道:“但我说了不算啊,我又不是楚朝的皇帝。”
“你少哄我,我来的这些日子已经看明白了。”
“那你先告诉我,为何现在就过来了?”
“讨厌……你别弄……说正事呢。”
“正事说完了。”王笑道:“你告诉我,才答应。”
“不答应便算了。”唐芊芊咬着唇,嗔道:“我走了,我回京城去,往后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放开……”
“不放开……你这个自投罗网的反贼,现已被本侯爷擒获了。”
“唔……”
“说不说?”
唐芊芊道:“我在京城无事可做……跑到你这边来当细作,重操旧业,不行吗?”
“不行。”王笑轻轻一拍,道:“再不说我用刑了。”
唐芊芊眼中秋水横波,轻呼一声,低下头来,又瞥了王笑一眼。
“人家……想你了……”
她分明还是那一身男装,但这一瞥之间,只有小女子的风情,既有万分妧媚又带着羞涩不安。
王笑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他这些日子心中也很是彷徨,不知道自己对唐芊芊、对淳宁,或者说对楚朝、对瑞朝要如何决择,以后要何去何从。
但唐芊芊一来,便像是一道阳光瞬间照进来,将他心里那些彷徨的迷雾驱散。她有些狡黠,上来便敲打了他一番,却只是轻轻的,未让他有为难。她也聪慧,竟是来之前便已替两人谋划好了将来,帮他把出路都理得清清楚楚……
或许她也没那么聪慧。这些事情她也需冥思苦想很久很久。
王笑脑中蓦然看到她拖着病体苦心孤诣、然后下定决心孤身而来的画面,瞬间感到心疼得如有针在扎。
唐芊芊似能看到他眼中的怜惜,低声道:“你别这么看人家……今天打扮得不好看……”
王笑目光看去?她穿着男装竟还是能现出娇艳欲滴的模样,又凑了过去。
“好看。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把这里藏起来的……”
“讨厌……”
唐芊芊轻轻推了推王笑?手探在他怀里,将自己绣的那个丑不拉几的荷包拿出来,把玩了一会?放在桌上。
过了一会,她手中有拿着王笑的衣带放在桌上……
接着?桌子轻轻摇晃起来……
名花倾国两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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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机处所有人看来?怀远侯真的是很器重这次选出来的魁首江随。江随第一天入职便被交付了机密要事,侯爷一直与他商谈到深夜。谈完之后更是亲自用车驾送江随回去……
马车在一间僻静的小院前停下来。
车厢中,唐芊芊倚在王笑肩上舍不得下去。
“对了,人家还带了点小礼物送你。明天让花枝去城外带进来。”
“花枝也来了?”王笑讶道:“那望伯呢?”
“还在京中替义父打理产业园,义父对产业园也颇为重视?奈何银粮缺口太大?那些作物不过杯水车薪。”
“唔?我这边也有许多规划?一方面是治军、另一方面是生产。找个时间我与你细说。”
“择日不如撞日?”唐芊芊弯着眼笑问道。
王笑微微一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啊。”
“算了,你惯会一直弄人家,不与你谈……”唐芊芊忽又换了一幅神情?嗔了他一句,道:“回去吧,去陪你那名正言顺的小妻子。”
故意借着这由头撒了娇,一张俏颜如花一般。
王笑心头大动,愈发舍不得放她下车。
“好了,别闹了。”唐芊芊无奈,只好道:“快回去吧,人家没和你使性子。”
“嗯,你还会去军机处吧?”
“怎么?又是弄人家,又想让人家帮你做事?”
“你占了我的名额,岂能撂担子不干?”
唐芊芊‘咦’了一声,用手指按着嘴唇,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小竺姑娘也考上了,你为何只‘压榨’人家?”
“她只是挂个名头,参考就为了玩……唔,对了,她知道你来了吧?我说她这两天怎么疑神疑鬼的。”
“吓唬了她一下。”唐芊芊轻笑道:“其实,我是想拉拢她。”
“拉拢。”
“嗯。报名那天,我看到你们了,好不亲密的样子。我便想着,把她拉拢到我这边来,回头一起把你抢了……”
王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那丫头还喜欢女人,回头我勾了她的魂……”
“不许。”
“偏要。”
“你只许勾我的魂……”
这一句话大抵是有些过了,唐芊芊轻啐了他一口,径直跃下马车,挥了挥手。
“下官退告。侯爷早些歇息吧。”
一袭白衣潇潇洒洒便进了院子。
王笑坐在马车上又看了一会,方才离开。
以后当然还有很多烦心事,楚瑞两方能不能联合抗清不说、就算联合了怕是赢面也很小……但事情总得一步一步做。至少唐芊芊来了,他心便定下来。
一路上想着各种事宜,回到了院子,王笑便见秦小竺正坐在门槛上,似在等自己。
“你也不怕着了凉。”
“你又见到她了吧?”秦小竺问道,有些忐忑。
王笑有些好笑,道:“其实她来了之后,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
他在秦小竺身边坐下来,搂着她的肩,道:“瞧把你吓的,嗯……她不是来带我走的……”
低声哄了一会,秦小竺竟似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道:“那就好。”
王笑只是认认真真地看她。
“干嘛这样看……人家。”
“小竺你也太好哄了吧。”
“哼。”秦小竺不依,骂道:“好你个王笑,我相信你你还不快活了。”
“不是,”王笑把她抱在怀里,道:“芊芊来了,你生气吗?”
秦小竺撇了撇嘴,道:“那女人,我懒得生她的气……好吧,老子就是有点怕她。”
“怕她?”
“是啊,你看我武艺很高吧?”秦小竺道,“但是我好像打不过她,然后又没她聪明,也没她漂亮,还没她……大……”
话到后面,低不可闻。
王笑便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秦小竺眼睛一亮,喜道:“是吧?我从小就力气大……”
一句话说出口,她难得有些惭愧起来,将头埋在王笑怀里蹭了蹭。过了一会又道:“昨天到最后,我发现江随就是唐芊芊。真他娘的……真是又吓了一跳,又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松一口气?”
“她赢了我两次啊。我居然被打败了两次,不过呢,江随就是唐芊芊,那至少能赢我的人没有多一个啊。王笑,你觉得我要不要告诉淳宁呢?我想告诉她吧,又怕她被唐芊芊吓坏了。”
“过段时间吧。让我先想出一个办法。”
“哦。”
过了一会,秦小竺想到一件事,仰在王笑怀里,挥舞着拳头说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左明静没有过那个什么审查,都是姚文华那老头害的。我和宋兰儿说,明天要去把那老头打一顿。”
“人家是大官,怎么就好打的。”
“大官我也不怕,用麻袋罩起来打。”
“算了吧。”王笑道:“你下手没轻没重的,人家年纪那么大了,别打人打死了。”
“年纪大怎么了?年经大就能随便欺负人了?”秦小竺拳头舞得愈发起劲,“左明静好歹也是我……弟媳妇的姐姐,他凭什么敢拦着不让她出来任官。死了丈夫怎么了?要在我锦城,丈夫死了就不能出来做事,那满城寡妇怎么办,他这老小子来养?”
“礼教如此,一点点打破吧。你看,你这次能以女子身份任官,就是打破了一点……好了好了,别气了,我把官服官印给你带回来了,一会换上给我看看。”
“呸,不给你看。”
“我把官印给你戴上。”
“你不要弄我的腰带啦,还在院子里呢……”
过了一会,秦小竺吸了吸鼻子,忽然如小狗一般趴在王笑身上,嗅着他,很是警觉地问道:“你今天和姓唐的那个了?”
她才问到一半,王笑已凑在她耳边道:“我们先去你屋里试试官服吧?”
“有什么好试的……”
才食髓知味的秦小竺一转头,见到王笑的眼神,手一软,整个人便掉在他怀里……
“就一小会哦……淳宁还在等我们呢……”
第709章 虢国公
接下来的几天,王笑虽然很高兴,但也过得却十分辛苦,比打仗时还累。
每天有大量的公务,一项项的正经事要他亲手安排、许多场合需要他亲自出面。私下里,与唐芊芊是久别重逢,与秦小竺是初尝滋味,两边都怠慢不得。
他倒是十分感激淳宁,也正是淳宁每天晚上拉着秦小竺和他一起安安详详地睡觉,这才让他得以有时间休息,以应对白天的繁忙……
倒是也有一件可喜之事。
花枝带进城的所谓‘礼物’,竟是把王珰、罗德元、岑兆贤放了回来。找了几个汉子把五花大绑的三个人丢在德州城内,便算是大瑞朝暂时停战的诚意。
楚朝官员这边有人怀疑这三人是反贼派过来细作,有人认为他们命也太大了,但王笑知道这也是唐芊芊花了许多功夫才保全了王珰一条命。
至于罗德元和岑兆贤,王珰竟是放出过豪言——“他们若死了,我和他们一起死。”
若罗、岑二人真死了,大抵上王珰也是不会去死的。但好歹也是把他们救了回来。
王珰跨了火盆,见过家人,抱着碧缥痛哭流涕一通,好不容易止住泪,等看了自己襁褓中的小儿子,又大哭起来。
“呜哇……都是大堂哥害我……到现在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接着便被王秫大骂一通。
“孽畜,谁不是拿命搏前程,好胳膊好腿地立了功劳回来还不知足,若不是珍哥儿给你争来的大好机会,你到现在还是混吃等死的废物。”
“爹,你也太心狠了!你是不知道孩儿在同大瑞朝有多担心受怕……”
“大瑞朝?小兔崽子你给老子过来,不剥了你的皮,你想害死王家是不是?!”
如此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通之后,王珰便被拎出来去见周衍,当时他心里还愤愤不平地想着自己这什么破爹,人家瑞皇都没对自己这么凶……
~~
周衍正在接见罗德元与岑兆贤。
“听说罗卿被囚之时便打算才身殉国,是被岑卿拦了下来?”
罗德元板着脸还未答。岑兆贤已上前道:“是,因微臣想着陛下与殿下还在,因留着有用之躯报效家国,于是才将罗郎中拦下。否则微臣一起殉国了。”
“嗯,你们很好。等本宫到了济南必定禀奏父皇,酬两位家卿之功劳。”周衍淡淡道。
他端坐上位,已有君王风范。
“臣不敢居功,只愿大楚尽微薄之力。”岑兆贤连忙拜道。
罗德元却有些茫然,向周衍拱手问道:“臣于礼部任事,敢问如今礼部公署何在?尚书、侍郎可在?倘若这些都没有,那臣斗胆再问一句,陛下在济南,殿下在德州。殿下是如何被立为太子的?可有经过册封大典?我礼部……”
“这里没有你的礼部。”周衍打断道,眉宇间威势渐盛,“你现在是在质疑本宫的太子之位有假?”
“臣不敢,臣只是……”
“罗爱卿久不在朝?不熟悉朝中近况。先下去吧。”周衍道?“岑爱卿?有些事你去打听打听,再教教罗爱卿。”
“臣遵旨。”
挥退这两人,周衍又批改了几道奏折,过了一会?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
周衍一喜,抬头看去,果然是王珰。
“哇。你看你……现在又成了太子了。”王珰赞叹一声?嘴里啧啧不已,“上次见面你还是齐王,咦?这衣服新制的吧?不精细不精细?够不上你的地位。”
两人许久未见,周衍本还担心王珰拘束,没想到见了面对方亳不尴尬?嘴里有的没的絮絮叨叨一通。
——果然还是那个弄大了丫环肚子就敢娶了丫环的混不吝。
周衍愈发大喜,连忙把身边的太监宫人都驱退,笑道:“你看过你那儿子了吧?哈?你这才多大就有了儿子,也没点当爹的样子。”
“在那边的时候天天想,回来一看,这孩子真丑。回头我要再生一个……咦,殿下你这里怎么连糕点也没有……当太子很辛苦吧?殿下你憔悴好多啊,不像十多岁,像二十多岁……”
两人便在殿下坐着说话,周衍其实没什么际遇可说的,把上次演戏骗过宋信、宋礼的事说了,末了得意笑道:“好不容易演了一通,到最后和母后说还被教训了一通。当时我便想着你要在就好了。”
“殿下你这算什么,”王珰嗤之以鼻,道:“我在那边遇到的事可多了。你知道吧?反贼那每个当官的、当武将的,都是江湖草莽出生,杀人不眨眼,随便哪个人拎出来手底下都过了几百条人命,啊,我天天和他们打交道,可吓死我了……”
“那边有个小矮子叫高兴生,以前是个算命的,整日喜欢阴阳怪气地骂人,有次拿了个碗让我看,说什么是宋代的瓷器。我一看,哪是什么宋代的,就是个破碗。我又不好意思告诉他,免得这老小子恼羞成怒,就顺着他说价值连城。结果他非要卖我,让我盖了个手印……他娘的就把我王家大院子给换走了……啊,我真是气死了……”
周衍一愣,好奇怪道:“后来呢?”
“有个叫索沛的,是反贼头子身边的亲信,对我还可以,听说了这事去找高兴生麻烦,两个人打了一架,高兴生打不过索沛,就把院子还我了……但那个索沛每次见到我眼睛都泛光,我心里害怕,我就骗他说我有病……”
“什么病?”
“殿下你不懂。”王珰叹道:“唉,总之那伙人啊,个个都是爆脾气,也就是像我这样机灵的能活着回来。殿下你是不知道啊,要不是我机灵,罗德元都死一百多次了!就因为他,我都不知在多少人面前装了孙子……”
对这些事,周衍听得津津有味。
他对待反贼的态度其实和别人想像中不同,他生在皇帝家,从小便把天下人当作自己的子民。子民饿死了,他会觉得是自己的损失。子民过不下去造反了,他会觉得自己有责任。
官面上提起反贼当然咬牙切齿,但在周衍心里,自己都不认识这些人。什么唐中元、吴阎王也只是符号而已,他们只是最后成了事,不然和之前的上百个反贼头子也没什么不同,名字都记不住。
所以此时听着这些,周衍只觉得如听故事一般,最后叹息一句:“唉,要是风调雨顺,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从贼。”
“殿下你心可真大。”
“你不懂,治国难啊。社稷至此,我不恨任何人,只觉天地不仁……”
王珰听不懂这些,庆幸道:“好在我终于回来了。”
周衍点点头,道:“你接下来做什么,姐夫已经安排好了,他找了一个先生,教一些人佛朗机话,你也去学,回头和佛郎机人谈生意、买大炮……”
“啊?”王珰一愣,喃喃道:“学啥东西?什么时候就安排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佛朗机话。”周衍道:“姐夫说那些夷人精得很,这过手的又是大笔银子,得要找个脸皮厚又能砍价的,你还是合适的。对了,本宫给你封个官。”
他如今其实手上有不少的权力,但平时也没什么以权谋私的地方。此时逮到机会施展,颇为大方。
“嗯……你先在鸿胪寺当个主薄,回头学了佛郎机话要买大炮了,我再封你个寺丞……”
王珰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起来傻,但心里明镜似的,这事自己说得不算。要想推拒还不如趁机捞点好处。便道:“殿下,我能不能不去啊?”
“那怎么行?你千辛万苦回归大楚,本宫若不赏你,传出去也不好。”
“可是……这是我想要的啊。”
周衍如果怎么样的鬼话没听过,闻言笑了笑,道:“想要什么,别给本宫兜圈子。”
“嘿嘿。殿下,听说我们马上要去济南了?”王珰赔笑道:“你看,既然我也能混个官身,到了济南之后,能不能封个宅子给我?小小的就行。我想带着妻儿搬出去住,不和我爹一起住……”
周衍一转头,对上王珰颇为期待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愣。
“是啊,我又何尝不想搬出去住呢?”
“殿下你可不行,你要想搬出去,那就是睿宗皇帝那样,是要留下骂名的……”
两人正说着,忽有一个太监跑进来,嘴里嚷道:“殿下,陛下有圣旨来了!”
“圣旨?”
“是,奴才已派人去请怀远侯接旨……”
~~
这一天的德州城内还是一片忙碌,为太子和诸臣去往济南做着最后的准备。
老少妇孺在在官兵的督促下,由德州帮组织着、带着家当向济南或莱州迁徒。
傍晚时候,几骑快马由南而来,直奔德州府衙。
“圣旨到……”
王笑听到有圣旨来了十分吃惊。他虽没想着要架空延光帝,但如今许多政事实际上都由他把持。换言之,延光帝要下什么旨,都是他事先商议好的。
但这一道圣旨却不是出自他的援意。
——这个父皇又要搞事情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还是跑去乖乖听旨。
那宣旨的老太临叽叽喳喳念了一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封王笑为虢国公。
王笑听完,沉思着,转头向周衍看去。
周衍显然是有些愣住,同时也转头看向王笑。心里想着姐夫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待他不够好吗?
下一刻,王笑轻轻冲周衍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的意思。
小小的动作之后,王笑双手接过那道圣旨,眼中具是沉思……
~~
“下官见过国公爷。”
唐芊芊一身官服,男儿打扮,向王笑行了一礼,脸上那揶揄的笑意更甚。
王笑无奈道:“你别打趣我了。”
“我偏要。”唐芊芊悠悠道:“虢国公……这虢国地处陕西,还在我大瑞朝治下,你们楚国皇帝倒是大方,借我大瑞地名来封爵。”
“这不是好事啊。”
“看起来,你那老丈人也不是易与之辈。这莫不是想把你架在火上架?”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冲着周衍来的。当然,也未必没有捧杀我的意思。”王笑叹道:“如此一来,周衍往后再要封赏我就很难了,而我这个驸马领了一个国公之爵,不管是山东还是南京的楚朝官员心里必定对我有所警惕……”
唐芊芊点了点头,道:“还有一则,他这是在向世人说明,他被你架空了。”
“我却觉得他是在告诉别人,他还是皇帝,因此他能封赏我一个国公。一道旨意,不同人眼里不同看法。那些精明的臣子自能明白他还有权力。”
“也是,这封旨意既然能传下来,那便说明,楚帝又拉拢了几个重臣。借这几个重臣与你的同党们谈好了条件。”
“吴培传信来了……何良远出得面,说是有功不赏,难以服众,行都官员都赞同。有些是看明白的,有些是看不明白,以为这是我的意思。百官请封,钱承远拦不住。父皇便借着这事下了圣旨。接着又顺带起复了左经纶重新入阁。”
“倒是一招死地求生的好棋。如此,内阁就有四人。白义章、卞修永都是你的人,何良远是楚帝的人。左经纶……更多的还是支持周衍吧?”唐芊芊道,“但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把局面打开了。”
王笑皱了皱眉,道:“何良远想得也好,带头为我请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的人,呵。”
唐芊芊微微一笑,道:“兵权由你掌着,再闹还能闹出什么来,跳梁小丑罢了。”
王笑沉吟道:“问题虽不算大,但一旦又开始权谋算计,平白误事……尽快回济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