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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4章 围私兵

    永平知府胡英明的眼皮跳得厉害。

    面前的姚老大人正目含期待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想开席吃宴了。但怀远侯不知去向,这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

    “督师大人,侯爷真没说他去了哪里?”胡英明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姚文华面露不豫,语气淡淡地叱责了一句:“你只须管好的份内之事,怀远侯办事需要你操闲心吗?”

    他这一句话其实已带着提点之意了,总而言之便是——关你屁事?放心吧。

    可惜胡英明并不擅长京城中这些官员说话弯弯绕绕的方式,被督师大人责备之后愈发忐忑起来。

    “下官费心备的酒菜,再不用可就凉了。不如,下官派人给侯爷送去?”

    姚文华脸色更沉——菜快凉了?那你还不赶快请老夫吃?

    脾气一上来,姚文华语气更硬:“你毋需再试探,怀远侯的行踪老夫并不知晓。你既然不是请老夫的,老夫自回驿馆。”

    一句话连督师大人也得罪了,胡英明登时有些手忙脚乱,忙道:“误会,误会!下官早已备好园邸,岂能让老大人屈委驿馆……老大人快请,我们先开席吧,不等侯爷了。”

    赔着笑脸请姚文华坐下,胡英明捧着杯子又恭恭敬敬道:“下官先敬一杯浀,为老大人接风洗尘。”

    姚文华方才怒意渐歇,举杯正要饮,忽听通传道:“禀几位大人,怀远侯派人调走了两千护卫,往城外卢龙卫去了!”

    胡英明一听,手中的杯子便落在地上,似乎一颗心惊得都要跳出来。

    一众文官目光看看去,只见他脸上似乎写着:“怎么搞得?东窗事发了?!”

    “姚公救我……”胡英明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卢龙县令谢盛全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督师、府尊。”谢盛全轻声道:“是否侯爷遇上了贼寇?因此调人平叛。”

    胡英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也许侯爷是遇到贼寇了呢,我们快过去护驾吧!”

    他一句话出口,诸人又是一愣。

    ——这种事,跟上去凑什么热闹?嫌命长还是咋的?

    但偏偏有人开口了,一众文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先反对。

    万一王笑那小子有个三长两短,现在反对了,这责任到时怎么背得起?

    ……

    姚文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珍馐,心中暗骂不已。

    “天下竟有这样的蠢官,还英明?娘希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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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海是田弘化的家丁队长,本是个铁匠,年轻时与人起了口嘴之争,一怒之下杀了对方一家五口,因此被下了死牢。后来被田弘化赎了出来,十年间慢慢被倚为心腹。

    今日过来,田海本是要领人盘点一批粮食要送去长城上的石关子门。没想到有一队骑兵忽然进了卢龙卫。

    田海心中便有些不放心,偏偏卫所被封锁了,他探不到里面的消息。

    “你们说,将军不会有事吧?”

    一众家丁面面相觑,各有各的说法。

    田海不敢妄动,却还是吩咐手下人做好整备,先行上马。准备万一田弘化有危险便冲进去策应。

    但在他想来,自家将军堂堂守备官,最不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没想到等了一会之后,忽听卫所中有杀喊声传来。

    田海领着人过去一看,却见自己这边十来个家丁正一边跑着一边与官军厮杀。

    这一惊非同小可,田海只犹豫了片刻,便拔出鸟铳,点上火绳,瞄着那些追赶的官兵。

    他眯着一只眼睛,只觉额头上冷汗冒下来。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做好杀官造反的打算。但将军做的那些事要是败露了,自己这些心腹也免不了一死……

    大丈夫落子无悔,干了!

    火绳燃得很快。

    一瞬之间,田海眼中忽然涌起一丝果绝。

    “砰!”

    一名官军应声倒地。

    “兄弟们,杀敌!救出将军!”田海高声喝道:“都别怕,杀了这些官兵,将军自有门路领着大家伙继续好吃好喝!”

    “好!”三百家丁轰然应诺。

    他们这些家丁是田弘化不计成本蓄养的,平日好吃好喝的供着,穿楚军衣甲、多拿一份楚军饷银,却只效忠于田弘化。因此哪怕要杀官造反,此时也丝毫不觑。

    “杀……”

    田海收起鸟统,抽出马背上的狼牙棒,策马便向着那些官兵迎去。

    马蹄铁在地上刨出飞溅的泥土,行进速度极快。

    三百家丁俱是悍不畏死的凶徒出身,如一支刃狠狠贯进官军的队伍。

    “喝!”

    田海大喊一声,狼牙棒狠狠砸下,将一名官兵砸得头痛血流。

    下一刻,一柄长枪斜斜刺来,直取田海喉头。

    “铛!”

    兵器相交,田海狞笑一声:“有点力气。”

    战场之上,两匹马飞快地相交而过,田海扯着疆绳掉转马头,只见刚才与自己交手的是个黑衣少年。

    那少年停下马,手中长枪突刺,再转身时枪尖上已挂了个家丁的尸体,似在挑衅。

    耳畔厮杀声不断,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是杀意。他们也不说话,径直拍马向对方迎去。

    “喝!”

    田海力气大,秦玄策枪法精湛。狼牙棒重重砸一下,长枪便已接连对田海的面门刺出十余记,皆被田海躲开。

    打了三个回合,双方的马匹再次错身。

    田海出了一身大汗,只觉打得很是酣畅。

    他却并未忘记自己要做的事,不再理会秦玄策,反而向一个从卫所中逃出的家丁喝问道:“将军人呢?”

    “呃……”

    忽然一只长枪如毒龙般刺来,一枪将那家丁刺死。

    “打不过老子,想逃?”

    “小兔崽子!”

    田海大怒,又招过三个人向秦玄策围上去。

    “鸟厮,你有本事和爷爷单打独斗。”

    “你娘!”

    又战了五个回合,见一时拿不住对方,田海便找了个机会抽身出来。他四下一看,正见遍体鳞伤的田五夫被人追杀着向这边跑来。

    田海大喊道:“将军人呢?”

    “将军他已经……死了。”田五夫大哭道:“他的东西在我这里。”

    田海一愣,眼睛便有些发酸,嘴里喃喃道:“怎么会……”

    下一刻,一柄长刀重重斩下来,如白虹贯日,直接将他半条胳膊砍断!

    “啊!”

    田海一声痛叫,慌乱中也不来不及看是谁偷袭了自己,拍马便向田五夫驰去,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将他拉上马背。

    “兄弟们撤!”

    “快撤!”

    才掉转马头,田海忽见远处一条黑线飞快的合拢过来,接着人影渐渐明显,竟是一支有两千多人的队伍正向这边包围。

    “拖住!”官军中有人喝道。

    “留下他们!”

    “杀……”

    田海不及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不停有血流下来,只觉脑子有些晕沉。

    身后的近百余官兵追杀不休,前面的两千人速度亦是极快。

    “快撤……”

    “大哥,领着他们跑不掉的。”田五夫抹着泪道:“将军已经死了,那些人只认得你。我们去找他们,给将军报仇。”

    “好,你来控马,我们落单走那边……”

第415章 青龙河

    “禀侯爷,田弘化的三百家丁只逃了田海与田五夫二人,其余人等擒下二百一十七人,击毙八十二人……”

    “扣下马匹、兵器,将家丁先行收押。”

    “是。”

    王笑又安排好治伤与犒赏等一应事项,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一众人忙到此时早已腹中饥饿,羊倌时不时便向马永望屋中剩下的酒菜望上一眼,眼巴巴的样子……偏偏侯爷醉心公务,也没人敢去提醒一下。

    王笑正拿着卢龙卫的粮册核点,翻了几页便已火冒三丈,一脚便将吕邦踹翻在地上,叱道:“这便是你所谓的‘良心好痛’?!”

    羊倌在一旁看到王笑这么凶,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暗道:侯爷自从得了爵之后,脾气实在是越来越大。

    羊倌心中贼胆一怯,手里偷摸来的鸡腿便又被他放了回去。

    那边王笑一脚踹翻吕邦,还打算再给吕邦点教训。秦小竺却已过去拉着他问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呗?吃完了才有力气打人。”

    她仗着这里就属自己与王笑最亲近,又笑吟吟地炫耀道:“人家刚才砍了那敌将的手臂,也算立了一点小小的功劳,就没有好吃的?”

    王笑想到她战场上雷霆霹雳的一刀,瞬间半点脸色不敢摆,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道:“那先吃饭?”

    “嗯嗯。”

    吕邦正胆颤心惊地趴着地上,偷眼看去只见侯爷和小姑娘说话时表情极是和蔼,不由暗中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

    王笑却是又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吩咐道:“带路,去青龙河边,你再去把所有沦为佃农、苦力的军户召集过来……”

    ~~

    青龙河发源于田耳山,沿途百川汇聚,在卢龙县汇流进滦河,最终奔入渤海。

    这个季节天气极是寒冷,河面已结了冰。

    世间万物皆可卖为银钱,这些冰块若能在地底存到夏天卖给富贵人家,能比粮食还价高。若是运气好,来年也和前几年一样再出几次旱灾,那便更是值钱。

    天色渐暗,雪花扬扬散散中,还有不少人正在河边劳做。

    他们便是沧为苦力的卢龙卫军户,‘苦力’二字说来简单,其中艰苦却难以一言道尽。

    忙了一天,他们才将河面上的冰层砸裂,敲成大块。冰面极滑,而冰下的河水依然在暗流涌动。人稍有不慎便能掉落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寒潮一入体,任你水性再好也休想活命。

    凿裂后的冰块沉重非常,往往需三五人才能背动,将一块刺骨寒冷的冰块背着送入冰窖,途中丧命者亦不在少数。

    此时太阳已落了山,搬冰的苦力们并没有火把照亮,还得时刻注意着脚下,一旦摔倒,再想起来就难了。

    有人一声声喊着号子,努力让冻得铁青的身子再动一动,希望能强撑过今夜。

    时不时有人栽倒在地上,偶尔又有“狗娃爹”之类的哭声响起。

    更多的人却还是沉默着负重前行,他们见惯了太多死亡,死亡已激不起太多情绪。

    忽然,前方有火把的光亮如长龙般蜿蜒而来。

    一个一个官兵策马而过,嘴里高喊道:“田弘化、马永望已死,放下你们手里的活,参见怀远侯……”

    “怀远侯亲至,重整卢龙卫……”

    一声声的大喊声中,沦为苦力的军户们愕然了良久。

    他们依然不敢放下背上巨大的冰块,傻愣愣地站了一会之后,背上的寒冷侵袭下来,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被冻住,流得更慢。

    “马千户死了?真的吗?”有人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

    下一刻,秦玄策驰马奔来,手中长枪枪刺出,猛然贯在送冰队伍最前面的一块巨冰上。

    “起!”

    一声大喝,巨大的冰块猛然碎开,掉了一地。

    冰块下的几个军户身上一轻,他们茫然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碎冰,忽然便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嘴里喃喃道:“真的吗?”

    下一刻,火光更亮,两支长杆被官兵持着缓缓而来。

    军户们抬头看去,只见上面赫然是两颗人头!

    “是马千户和田将军……天呐!”

    “马永望真的死了?!”

    一块一块巨大的冰块掉落在地上轰然碎裂

    惊喜声、大哭声猛然炸开,千余人或陶嚎大哭或仰天大笑,声震四野。他们捶胸顿足,向天地倾诉着这些年来的苦难与艰辛,又向死去亲人哭诉“为何你们等不到这一天……”

    王笑策马而行,他抿着嘴,沉默着一路慢慢向前走去,将一张一张或悲或喜的脸庞看在眼里,将漫地的冰屑看在眼里,也将一具一具躺在道边的尸体看在眼里。

    一直走到青龙河畔,他停下马,缓慢而有力地吩咐道:“升篝火,我们……吃饭。”

    “升篝火,造饭!”

    官兵们将他的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去,军户们茫然地抬着头,看向河边高坐马上的少年,目光中带着天然的崇拜,也带着深深的震惊。

    “那就是侯爷?”

    “侯爷来救我们了……”

    ~~

    一团团篝火升了起来。

    卢龙卫余下的粮食也被一车一车地拉了过来。

    张永年又带人去打了几只野物,架着火上烤着。

    附近正在堆肥的、垦田的……做着各种苦活或已做不动活的军户,以及他们的家眷都被带了过来,他们围着熊熊的篝火边,闻着空气中飘散着的米粥与肉的香气,伸长了脖子不停咽着口水。

    他们也时不时望向那个年轻的侯爷,等着他开口说些什么。

    但王笑始终沉默着,他心中弥漫着的是一种更大的绝望——仅一个卢龙卫便是这样的情况,窥一斑而见全豹,这蓟辽防线乃至天下九边,又已溃烂到何种地步?

    这些边境文武中有多少人早已为自己谋划好退路,只等清军入关南下便一改旗帜、继续当他们的人上人,而在这之前,他们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凌虐百姓……

    王笑想着这些,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怒气压在心头。

    慢慢的,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满朝文武皆可杀!

    他今日并未穿蟒衣,但封侯之后那种万人之上的权力感、要振兴天下的重负,双双压着他,在他心中将这种上位者的暴戾之气一点一点积攒起来。

    于是,念头通达不过一个月……心魔再起。

    人生往往如此,心境没有永恒。

    但到了这一刻,王笑已不在乎什么心魔不心魔。他看着长河尽头,决定直面自己的愤怒。

    彼时驻马冰河的少年面容依旧,身体中却似乎有一个暴君缓缓抬起头……

第416章 论辽人

    终于,大锅里的粥熬好,一碗一碗地被捞了出。军户们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些人虽已饥肠辘辘,但在官兵的监视下,排队领粥却也井然有序。

    张永年打来的肉自然是不够所有人分的,只给自己人吃。

    王笑却不去吃饭,他听着那些满足的噜噜声,心中的怒意稍减。

    接着,他目光扫了扫,发现有一伙两百多人的军户却是被挤在一边,从头到尾都没能吃上一碗粥。

    那些人也不争抢,只缩在一边满含期待地盯着铁锅,目光中似乎还隐隐有些担忧,似乎怕吃不上。

    过了一会,其中有几个孩子往铁锅那边走了几步,却被几个军户一瞪,吓得又逃了回去。

    王笑便策马过去,向一个军户问道:“你们为何不让他们吃?”

    那军户吓了一跳,捧着手里的碗不敢应声。

    吕邦便很是狗腿地向他喝骂道:“侯爷问你话呢!”

    “他们……他们是辽人啊……”那军户嚅嚅道。

    “辽人怎么了?”王笑眉头一皱。

    那军户缩着肩膀,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看着王笑,带着仰视与畏惧。

    显然,双方的社会地位差距,导致了沟通的心理障碍。

    王笑只好转头看了吕邦一眼。

    吕邦连忙道:“禀侯爷,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然是先让汉人吃完了,再让辽人吃。这到哪里都是这理。”

    “辽人非我族类?”王笑反问道。

    吕邦一愣,喃喃道:“这个这个……”

    王笑已策马到那两百余个辽人面前,开口问道:“你们为何不去吃?”

    那些辽人也是愣了愣,相互看了几眼,低下头不敢应话,其中有个正抱着女娃的大汉便道:“禀侯爷,我们等他们先吃。”

    “不必等了。”王笑道:“吃吧。”

    那大汉放下手中的孩子,起身抱拳深深行了一礼,道:“谢侯爷恩典。”

    王笑只是点了点头,策马到场地正中,等看到那些辽人都舀了粥喝了,这才开口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那便从‘辽人’这个话题先开始谈吧。”

    场上的军户与官兵纷纷抬头向他看来。

    尤其是那两百余名辽人,看向他的目光里还带着些忐忑。

    “刚才吕千户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很困惑。”王笑道:“隋炀帝伐高句丽时,河北、山河健儿唱着《无向辽东浪死歌》宁死不愿征辽,他们说‘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但,短短数十年后,也正是这些河北、山东的健儿踊跃参军,他们从东海一直杀到天山。为当时的盛世大唐开创了数百年的安稳基业。”

    “也正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在一千年前就奠定了我汉家民族的疆域,那时候人们称呼他们为‘边地良家子’。之后,他们的子子孙孙便留在辽东这片土地上。”

    王笑手一指场上的两百辽人,高声道:“现在,一千多年过去了,你们就这如此对待这些开疆拓土的热血男儿的子孙后代?”

    “因为一道长城相隔、因为他们过着黄土掩面的日子,你们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称其为‘异族’了?”

    “军兴以来,援卒之欺凌诟谇,残辽无宁宇,辽人为一恨;军夫之破产卖儿,贻累车牛,为二恨;至逐娼妓而并,拔二百年难动之室家,为三恨;至收降夷而杂处民庐,令其淫污妻女、侵夺饮食,为四恨!”

    “你们如此贱视、轻慢,还要问他们为何守不住辽土?还要问他们为何投奔几乎杀了他们全族的女真人?你们可曾想过,是谁将汉唐时英气凛凛、开疆拓土的健儿逼成了你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汉奸、懦夫?”

    “你们轻视他们、贱视他们,凭什么?凭楚人过得优渥、辽人过得寒酸?人穷便要被轻贱——是这个道理不是?”

    “都说话,是也不是?!”

    鸦雀无声。

    辽人的队伍中有人低声呜咽起来。

    他们经历过奴尔哈赤的‘灭辽令’,也经历过汉人的倾轧……这一路历程,有苦自知,到了如今大多人早已经麻木。

    但今夜,终于有人提起他们的祖辈的荣光,有人站出来为他们问一句——

    “凭什么?!”

    王笑四下一望,神色愈冷,喝道:“你们过得比他们优渥便能欺辱他们?那么,田弘化、马永望这些比你们有权有势的便也能随意欺辱你们,你们活该受盘剥,是也不是?”

    又是一片雅雀无声。

    这次王笑却是抬起手中的火铳,向河面无人处开了一枪,喝道:“回答我!”

    “砰”

    所有人一惊,纷纷低下头,心道:“这个侯爷也太小题大做了。”

    连羊倌也有些莫名其妙,愈发觉得上位者喜怒不定,难以捉摸。

    事实上,王笑并没有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怒不可遏,但他需要将这样的话传出去。

    他需要有两百个辽人听到、四百个辽人听到、八百……需要成千上万的辽人与楚人都听到这样的话。如此一点一点,试着将已经涣散的人心重新收拢回来。

    这件事很难。但再难的事,也只有开始做了才可能出现成功的曙光……

    四周安静了一会。

    那两百多个辽人再也绷不住,纷纷跪在地上嚎陶大哭起来,像要把一世人的悲苦一次哭出来。

    先前应话的大汉郑重地在王笑面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道:“侯爷大恩,我们抵死难偿……但还请侯爷不必再为我们这些贱民为难他们,至少他们待我们比别处的楚人已经好上很多了。”

    王笑心中自有主张,并不理会这样的劝解,只是应道:“你起来吧,我自有道理要谈。”

    他说罢,再次向场中军户喝问道:“回答我,有权有势者欺凌你们便是理所当然,是也不是?”

    “不是……”人群中有人怯怯应了一句。

    王笑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削瘦的青年站起身走到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小的……方勇勇,拜见侯爷。”

    王笑点点头,问道:“为何不是?”

    “因为马千户他们……做得不对。”

    王笑又问道:“那你们欺凌辽人便是对的?”

    方勇勇低声道:“他们守不住辽土,就是懦夫。”

    “那若是有朝一日,建奴攻入长城,你又如何做?”

    “自然是驱除鞑虏!”

    “如果打不过呢?”

    方勇勇一愣,神色坚定道:“那小的就战死,绝不像他们。”

    “你能战死,”王笑指了指跪在那边的军户,又问道:“那他们都会跟你一起战死吗?”

    他轻轻地笑了笑,颇有耐心地问道:“如果所有的楚朝军士都能与你一起死战不退,想必不至于打不过建奴。但你觉得他们愿意吗?说实话。”

    方勇勇双止圆睁,有些迷茫。他显然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他轻声道:“小的觉得,他们应该不会。”

    “为什么?”

    “因为,大家被马千户欺负成那样,就不想卖命……”

第417章 作符号

    方勇勇一句话说出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其实颇有些大逆不道,连忙又找补了一句:“侯爷是好官,小的愿为侯爷卖命。”

    他心意颇为真挚,一旁的吕邦却是暗骂了一句:狗腿!侯爷是那么好攀附的吗?

    果然,吕邦偷眼看去,只见王笑神色淡淡的。

    方勇勇心下愈发胆怯,俯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王笑眼中则是泛起些无奈来。

    这种权力的带来的地位的巨大悬殊,既让他感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却也有一种被与世隔离的孤寂。

    侯爵与驸马虽只差了一层,对百姓而言,其中的权势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驸马虽为皇室姻亲,但许多人便觉得“你无非是长得俊又肯作贱自己”,虽然世上绝大多人几辈子连初选条件都未必够得上,但心理上多少还有些轻视。侯爵却不同,侯爵在百姓眼里与王公无异,皆是天一般的存在。

    “我不是官,也不要你们为我卖命。你们也不该指望着我为你们作主。”王笑道:“你们活着,命是自己的,不是马永望或者任何人的。同理,他日异族入关南下,你们也不该是因为听命与谁才去为谁效命。应该是为保护自己、为保护父母妻儿而奋起抗争……”

    依王笑如今的地位与手段,确实可以轻易收服这些人。但不够,这样一千多两千多个干瘪瘦弱的汉子聚起来,茫然无措地站在女真人面前,根本毫无战力可言。

    王笑当然也想如所谓的英雄式的人物一般,将所有人都收服于麾下,然后战无不克、功无不胜……

    但他明白,那种浪漫的、个人铸造历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纵观往后的四百年沧桑,李自成、太平天国救不了这个民族;李鸿章、曾国藩之类的士大夫、战略家也救不了……但,并非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三百年后那场抗击日本的战争,便是王笑如今最好的借鉴。

    世上最能打的军队是什么样的军队?人民的军队。

    当千千万万人都沦落在彷徨麻木之中,心中没有信念,不知为何而战。他不要再这样亲自过去、一个一个地去把他们收在麾下。

    这没有效率。

    他要试着用震聋发聩地声音唤醒他们。

    可惜,彼此间的灵魂隔着四百年的时空,他的思想对这些人而言是极其难懂的。

    空气静了静。

    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也让人很有些气苦。

    跪在那里的军户低着头良久,才有人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侯爷是不是生气了?”

    过了一会,有人喊道:“我等知错!我等必忠于侯爷、忠于圣上、忠于大楚社稷……”

    “我等知错!愿忠于大楚社稷!”

    呼喊声中,王笑摇了摇头,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

    篝火的光亮与米的香味远远飘开,吸引来了一些饥民。

    这些饥民也不敢靠近,远远向这边望着,脸上带着垂涎欲滴的表情。

    王笑便吩咐兵士将他们带过来喝粥。

    他准备用来‘招揽人心’的话很多,但反而不知如何整理语言,如何让这些人听懂。

    “你们说愿为我效死,那只凭我们,打得过女真人吗?”

    “你们说愿为我效死,凭得又是什么?因为我是侯爵之尊?那如果我也和马永望一样是要剥掠你们的贪官又如何?

    “你们说愿为我效死,但若哪天我战败了,你们是否又会再次像今日这般再跪在新的胜利者面前、高呼忠诚?”

    “三百年来,你们永远都这样。在权力之下卑躬屈膝、将血气消磨殆尽。我来了你们就为我效死,女真人来了你们就为女真人效死!到时候甚至调转刀头,跟随他们的铁蹄,扬刀屠戮同胞?”

    说到这里,军户们纷纷大呼起来:“我等不敢……”

    王笑摇了摇头,心道:不敢?我知道你们会那么做的,我已经看到了。

    “不敢?我受够了你们的‘不敢’,我也不稀罕你们麻木不仁地效忠。你们能不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活?!”

    一声大喝,无人敢应。

    又是寂静了一会,有人轻声劝道:“侯爷息怒。”

    “我息不了这个怒,当此家国危局,我问你们,该由谁来守国?守的又是谁的国?”

    众人面面相觑,有零零散散的人低声给出了一个极妥贴的答案。

    “我们来守!守陛下的国……”

    王笑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泄气地吁了一口气。

    ——好吧,我偏不信这个邪。我慢慢和你们磨。

    他这般想着,翻身下了马,撸着袖子,打算好好地和他们说道说道。

    ~~

    这些日子以来,王笑一直在想该从哪里积蓄力量?

    他也和秦小竺说过“需要站到一个伟人的肩膀上才行”,到了现在,这个念头与想法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些。

    至少,他已经想好了要站到哪个伟人的肩膀上去。

    “我们与建奴这场战争,不仅是一场民族的战争,而是一场革命的民族战争。”

    少年开口说了一句,并试着调整好正确的腔调。

    “现在,家国需要你们,你们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这个楚国,最多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你们,是你们这样一无所有的农民阶级。你们不该为了谁的江山社稷而战,而该为了你们自己的命运而战,因为这是你们的家国!”

    “农民阶级应该运动起来、武装起来。至少应该觉醒起来……”

    ~~

    一切都还显得很晦涩,王笑自己也还不算想透。

    他小时候政治课学得也并不好,如今也还在慢慢地整理着思想,在黑暗中试图寻找一条坎坷而屈折的路。

    他不知道现在就谈这些是否太过超前。

    但他知道,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是此后两百多年之中,统治阶级政权最不稳定、封建官僚最腐朽却又脆弱、农民生活最黑暗悲惨的时期……

    而与此同时,多数人在官僚豪绅的压迫之下,已经对整个王朝丧失了信任而期待,麻木不仁地等待着拜倒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若无引导,大厦将倾。

    这是一个渺茫的机会,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不论是成是败,王笑都想试一试,试试看在滂沱大雨中能不能燃起一点点的星星之火……

第418章 怪书生

    姚文华很郁闷,永平府的官员们也很郁闷。

    他们真的不想去找王笑。

    但没办法,谁叫那小子位高权重。于是他们只好磨磨唧唧地备好轿子,拖拖拉拉地一路而来。

    等到了青龙河畔一看,众官员便有些发愣。

    篝火旁,王笑正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周围是一层一层的土瘪。

    姚文华更加郁闷——这小子活得好好的,胡英胡这蠢货非要过来,白跑一趟。

    王笑在那里侃大山正侃到兴头上,被这些官员过来打扰,便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几位大人没吃饭吧?快去舀几碗粥喝。”

    姚文华:“……”

    ——老夫放着佳肴宴席不吃,跑过来喝你这个破粥?

    谁稀罕?

    他舀了一碗粥四下一看也没地方坐,只好站着喝。一入口,味道颇为寡淡,愈发有些气恼。

    那边王笑却对他们毫不顾忌的样子,正在颇为认真地回答着那些军户们的问题。

    “刚说到哪了?哦……什么叫‘阶级’?比如你们是一个阶级。”王笑指了指那些官员,又道:“他们是另一个阶级。你们与他们,在楚朝有不同的地位。”

    “显而易见的是,你们是大多数,他们却是少数。但少数人掌握着家国的命运,如今又因为他们的胡做非为,使得大多数人丧失了保卫家国的热情,这显然是不对的,‘你们因为被马千户欺负所以不愿守国’、‘辽人因为被楚人欺负所以投靠女真人’,这些也是不对的……所以,你们要知道,农民阶级才是这个家国的主人……”

    那边姚文华四下偷瞄了一眼,随手将自己碗里的粥又倒回了锅里,心中暗骂“这实在是太难喝了”,接着便听到王笑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他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嚅了嚅嘴。

    ——这个竖子竟然在这里妖言惑众?怎么办?算了,老夫年纪实在太大了,没几年活头了……

    姚文华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向胡英明吩咐道:“既然怀远侯无事,我们走吧。”

    胡英明一双眼睛正贼溜溜地四下瞄,听了姚文华这番话便愣了愣。

    他似乎因为看出王笑并非冲着自己这个知府来的便松了口气。于是毕恭毕敬地请姚文华上了轿。

    一行官员稀里糊涂地跑过来,又这般稀里糊涂地便跑了回去。

    却有下人跑到胡英明的轿子边,低声道:“府尊,公子没跟着回来……”

    “闭嘴,没你的事。”胡英明淡淡叱骂了一句。

    ~~

    胡英明的儿子名叫胡敬事,时年十八岁,身上有个秀才功名。

    胡敬事好谈时政,也好交朋友,再加上是府尊之子,因而在永平府境内小有些名气,是‘永平四秀’之一。

    至于另外‘三秀’则分别叫夏向维、孙知新、阮康平。

    阮康平是举人,五年前进京成了卢正初的学生,原本算是这四人中前途最远大的一个。

    但如今卢正初身卒,四人的命运便仿佛像是要被重新掷一遍的骰子……

    胡敬事今天特地央求了他父亲,本打算带着夏向维、孙知新两人见一见最近风头无两的怀远侯,当面质问焚尸杀人的举措是否有不当之处。

    但到了青龙河边,他们听到王笑的一番奇奇怪怪的论述之后,三个年轻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有些震惊。

    “为什么说你们才是这个家国的主人?并不仅是因为你们人多,还有一方面,你们是真正创造了的生产力……这个词可能太晦涩。换个词吧,你们实打实地生产出了粮食、衣物等物资,但不事生产的贵族却能剥掠你们的财富,这显然不公平。那怎么样才能公平呢?需要更好的社会体制,确保‘按劳分配’……”

    王笑试着用最简单、最浅显的说辞向这个时代的人们解释。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传道士在向信徒布道。

    “按劳分配是能比现在更合理的方式,那更好的方案是什么呢?按需分配,就是……打个比方,等到很久以后,当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每个人能吃多少就拿多少。当然这只是个比方,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这句话显然比他先前的所有理论都更打动人,人群中响起了惊叹与欢呼声,人们相互议论着,带着惊讶而憧憬的语气问道:“侯爷,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很难,但也许有。”王笑的手在空中虚压了一下,道:“我想说的是,社会是在进步的。比如古人没有纸,现在有了。那以前的朝廷只代表世族、文大夫的利益,为何就不能有个朝廷代表你们的利益?”

    “我希望你们抗击女真、抗击官僚,但我不希望你们做这些的目的是因为效忠于我。这样的信念不够强大。真正强大的信念是什么?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对你而言重要的人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是需要你们自己去争取的,明白吗?”

    有人问道:“可是,我们只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汉啊……”

    “现在不懂,不代表以后不懂。”王笑道:“今天你知道了‘人民自己可以创造更好的生活’,明天你就可以懂的更多,也可以将这个道理告诉更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这些,农民阶级的力量就可以越强,这就好比是水滴与大海,也可以叫做群众的力量……”

    胡敬事听着这些,不由高声问道:“敢问侯爷,你是想让这些人效仿唐中元叛逆不成?”

    王笑转头看了看他,玩笑道:“这位同志提出的问题很好。”

    胡敬事一愣。

    王笑道:“本质是不同的,唐中元要推翻的是楚朝,为的是让他自己当皇帝。那,除了天子换一个姓,与现在有何不同?他这是用破坏的手段,实现个人的功业富贵。而农民当家作主,是要用武装、建设的手段,建立一个为人民谋福祉的政权。”

    夏向维眉头一皱,朗声道:“侯爷怕是在异想天开吧?哪个王朝初立之时不是善待百姓?但时长日久,难保没有如今这些乱象。”

    “所以说,要让民众有权力,选举权、监督权等等,方法有很多……”王笑缓缓说着,努力用易懂的语言将这些东西讲出来。

    像一个母亲,将难以消化的米粒熬成糊,一点一点去喂她的孩子。

    他自己也没有一个很系统的思想体系,也不知哪些是适合这个时代的、哪些是不适合的。大多时候只是想到哪讲到呢,连“民族、民权、民生”、“三权分立”之类的东西都也提了提。

    胡敬事、夏向维、孙知新三人却是听得极为认真。相比于那些军户,他们才是真正能明白这些内容背后蕴藏着什么的人。

    每每王笑说一句话,他们便要沉思一会,再提出新的问题。

    时间便在这样的问答中一点一点过去。

    哪怕王笑脸上的神色平静,但他心里其实也很没有底气。他并不知道今夜这场谈话能有多少内容能被人听进去,也不知道它会给楚国带来什么改变……

    ~~

    王笑担心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太过超前,但事实上,此时华夏大陆已经开始落后。

    因为同时期的欧洲,已经在一百多年前就完成了思想解放的文艺复兴,正在为思想启蒙运动奠基。

    这一天,西方启蒙思想的先驱——格劳秀斯,正从瑞典返回荷兰,他的法学理论已经帮助荷兰、英国成为新兴的海权国家;第一个近代唯物主义者——托马斯·霍布斯,已经完成了《论公民》的创作,正在书写他的巨著《利维坦》;现代自由主义之父——约翰·洛克,正在书桌前继续他的学业,并不知道日后他的理论将激励美国革命与法国大革命。

    与此同时,东方的青龙河畔的这一场谈话堪堪发生。这其中有人苦心孤诣、有人狂热、有人百无聊赖、亦有人在心中冷哼上一句:“妖言惑众……”

第419章 东与西

    王笑对卢龙卫的军户们说“我不要你们为我卖命”,这句话的实质意思却是“我希望你们更有信仰地卖命”,于是军户们被重新安置回卫所、重新划分屯地、休整了一天之后便开始了恢复性的训练。

    他们没想过要去指责王笑‘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抛开他们没有更好的安身立命的去处不提,王笑又不仅仅是什么京城卖酒的商贾家的三儿子,人家可是侯爷。

    王笑说了一整夜理论知识,最后他们听进去多少不知道,总之让一切运作起来的还是这‘怀远侯’的身份。

    若有人觉得他说的东西是对的,事实上也有一部分因素是因为‘这可是侯爷说的’。

    以权贵身份去启蒙民主,这似乎是一场悖论。

    但王笑懒得去深思。

    至少不去深思的话,一切看起来都在一点点的改善。

    接下来这一天他很忙,忙着重新整备卢龙卫,将田弘化余下的两百家丁打散,编入两千官兵,试着将这一点点的力量消化下来。

    同时,卢龙卫的军户太过瘦弱,又毫无战力可言。王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一千官兵驻扎下来,以旧带新。

    这个决定被张永年颇没底气地反对了一下:“侯爷,此去辽镇,护卫也只有两千人,若是分出半数,过了山海关只怕护卫不够。”

    王笑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没办法,永平的情况比预想中差太多。往前的抚宁、山海诸多卫所,甚至整个蓟镇防线的情况都不会太好……人手确实不够。”

    张永年道:“末将当年在蓟镇时便已察觉到军事糜烂,没想到短短数年间竟分崩离析到这种地步。”

    王笑转头看了他一眼,思量着什么。

    依他的计划,是打算见过秦成业之后,让张永年当山海关的总兵。

    但如今再看蓟镇的情况,这个总兵大概率是有问题的。又要换的话,自己手下可用的大将便完全不够……

    先说眼前,卢龙卫又该留下谁来坐镇?

    张永年、秦玄策不可能留在这个小小的所卫,羊倌则不能独当一面。如果提拔新的军官,又并不熟悉那一套训练模式。

    王笑皱着眉考虑了良久,沉吟着对张永年吩咐道:“派人快马回京,将耿正白调过来,再从产业园调两千护卫。耿当、庄小运如果回京了,让他们速速过来。”

    张永年有些犹豫,问道:“那京城只有耿叔白与小柴禾坐镇,若生变故……”

    “生不出什么大变故。”

    “是。”

    两人又就着卢卫龙整备之事商议了一会,秦玄策进来道:“算时间,那两条鱼应该到了。”

    王笑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道:“刘一口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

    王笑点点头,道:“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等那些人。”

    他说着,手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小圈。

    秦玄策顺着王笑所指的位置一看,轻轻笑了一声:“没意思。”

    相比秦玄策漫不经心的态度,张永年则是极慎重,郑重其事地反复思忖了一遍,又抱拳道:“末将先去探查地形。”

    “好,小心些,莫要露了痕迹。”

    “是……”

    ~~

    胡敬事、夏向维、孙知新三个书生与王笑坐谈了一夜之后也不走,竟就在卫所中住了下来。

    王笑忙时他们便自己讨论着,待看到王笑出了公房便一起围上去、抛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秦小竺对他们这样的行径极有些看不顺眼,称三人为‘苍蝇’,几次扬拳要痛揍他们,却又被王笑拦了下来。

    “干嘛不让我打他们,一直缠着你讨厌死了。”

    王笑只好苦笑道:“难得有人愿意听那些歪理,哪能就赶走?”

    秦小竺奇怪道:“我也愿意听你那些歪理,不是,道理啊。”

    “但你……”王笑说到这里,硬生生将嘴里那个‘笨’字又咽了回去,笑道:“但你太忙了。”

    秦小竺微微皱眉,审视了王笑两眼,方才又问道:“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几天?我祖父都要等不及见你了。”

    王笑便附在她耳边道:“你忘了?我们还有一桩事没做……”

    秦小竺眼睛一亮。

    下一刻,她觉得耳朵里有些痒,白了王笑一眼,挥了挥小拳头。

    ——又调戏我?

    这大抵算是两人间偶尔有的小小暧昧。

    正聊得高兴,忽听有人问道:“侯爷,学生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秦小竺转头一看,只见又是那三个讨厌鬼呆里呆气地拱着手站在那里。

    “扫兴。”她嘟囔了一句,也懒得再听那些无聊的事情,转头就走。

    三个书生便立马围在王笑身边。

    胡敬事道:“侯爷,关于你说的‘开启民智’之事,学生还有些困惑。”

    夏向维道:“学生想知道,所谓‘人权’与圣人所言之‘仁政’之区别。”

    孙知新问道:“不错,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与侯爷所言的民权,区别又在何处?”

    “这就是你们的局限性所在,不能彻底地看清封建主义的弊端……”

    王笑极有耐心地说着。他其实想过,也许这三个书生就只是来收集自己的黑材料。

    也许他们将自己这些话都记录下来,然后往延光帝案头一摆,然后……又能怎样?

    他其实已经不怕这些。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的底气来源于何处?

    既来源于手底下那些忠诚勇敢的人,也来源于他在后世便看到过这片土地上是有仁人志士的。

    王笑愿意花上很多的时间,试着让这些人早一些觉醒。

    哪怕到最后失败了,也没关系……

    比如,如果皇帝要杀自己,大不了去投奔唐芊芊嘛——王笑如是想到。

    不知何时起,她其实已成为他的底气与靠山。

    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

    ~~

    与此同时,西安城。

    据百二河山之险,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形胜所在,莫如关中。西安城便座落在山川固险的关中。

    古城雄浑,气势万千。

    一队骑士风尘仆仆地驰入明德门,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百胜之师的气质。

    入城之后他们方才放慢马速,在青石板大街上缓缓而行。

    为首的女子一身男装,黑纱覆面,举止间杀伐果断不让须眉。

    她打量着这座古城,目光有些疏离、亦有些赞叹。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入城不得纵马!”忽然有一队巡卒执着腰刀拦过来,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便有一名骑士上前,随手便丢出一令牌:“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为首的巡卒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行礼道:“卑职惊忧上差,还请恕罪。”

    “哟,如今这礼数还一套一套的。”骑士中有人笑了笑,带着些感慨道:“不一样了啊。”

    那些巡卒愕然了一下,微微有些讪然。

    “带我们去见孟军师。”骑士中一个老者说道。

    “可是孟尚书?尚书大人他似乎……”那巡卒喃喃道:“似乎被关起来了。”

    骑士们默然了一会,一股杀气慢慢弥漫开来。

    为首的女子却只是随手又丢出一枚令牌,道:“带我去见大元帅。”

    “这位将军是说要求见……陛下?可是,卑职权职有限,只能带各位去见京师守备袁将军。”

    骑士中有人问道:“哪个袁将军?”

    “这个……袁子实袁将军。”

    “哪来的小猫小狗,老子没听过!”

    “这……”

    巡卒们不由心道:外面回来的就是横,横什么横?土鳖。

    又是一阵沉默。

    为首的女子微微仰起头,黑纱后的明眸在古城间扫视了一眼,冷笑了一声:“陛下?都还未得天下……”

第420章 农民军

    大瑞兴禾元年,西安。

    一间有些阴暗的屋子里摆放着许多书籍,桌上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微的光亮。

    孟九执着笔正俯案写着文书。他眼睛不太好,头埋得很低,看起来有些孤独。

    门被人推开,外面是漫天的风雪,孟九抬起头眯了眯眼,似乎不太适应屋外的亮光。

    唐芊芊走进屋子,随手搬了条椅子,在他书桌对面坐下。

    “你回来了。”孟九脸上泛起一个寡淡的笑容。

    他面白无须,一笑起来更显得苍老。

    唐芊芊道:“义父不该囚禁你。”

    孟九抬手轻轻摆了摆,道:“我还担心你会闹一场。没闹起来,说明你还有些进益。”

    “草台班子唱大戏,拿下小小的地盘便沐猴而冠、苛待功臣,我确实看不顺眼。”

    孟九道:“你到北京城呆了那么久,该明白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是我让陛下囚禁我、也是我让陛下先登基的。”

    “我知道。”唐芊芊道:“但义父不该顺理成章地就接了。”

    “都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我也没办法,你义父也没办法。”孟九缓缓道:“前些日子,瘟疫闹得厉害,我杀了很多人,这件事必须有个交待。吴阎王不能动,那便只能处置我。不然这义军的‘义’便丢了。”

    唐芊芊想了想,低声道:“不公。”

    孟九笑了笑:“公?因我一道命令而死的人也觉得不公,又如何?世道便是如此,从不管公不公平,只论强弱。被囚禁一段时间,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倒是正好避一避。”

    “你们不杀楚朝皇帝,刘循想借此攻讦我,偏我向陛下自请惩处,表面上看我是被囚禁了,威望大减。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唐芊芊道:“但大学士一职,还是被刘循抢了,他一步先,未必就不能步步先。”

    “这些都不重要。”孟九道:“你也休想避重就轻。陈圆圆是不打算回来了?”

    唐芊芊抿了抿嘴,不答。

    “她打小我就看出来,成不了大器。”

    “是我下令让她不必下手。”

    孟九讥笑一声,道:“你还是不会撒谎。”

    “你不就是想留着那个皇帝吗?你想看他丢掉江山,让他感受亡国之君的痛苦,让他知道当年就不该与吴王争位,不是吗?”

    孟九略略扬起个苦笑,重新提起笔。

    唐芊芊又道:“你早就知道圆圆的性子,你若真想要让她杀皇帝,我让她进宫时你便可以传信反对。”

    “话别说透,说透就没意思了。”孟九埋下头继续写字,“比如,我关了一个很重要的大夫,最后却被李柏帛放了……彼此心照不宣便是。”

    “李先生向来是心软的。”

    “心软也不能成事。”

    唐芊芊又问道:“听说老大续弦娶了刘循的女儿?这俩如今算是联盟了?义兄若真中意唐苙,便不该再加封老三为征东大将军,大业未定便玩这一手,遗祸无穷……”

    “这件事你别管。”孟九冷冰冰地应了一句。

    “我不想管的事多了,能不管得了吗?”

    孟九再抬起头,神色已有些不悦,道:“我让你去北京城,是让你学这些手段。不是让你回来对陛下指手划脚,不准他用这些手段。”

    他说着,从屉里翻出一叠密信丢在案上。

    “自己看。”

    唐芊芊一封一封扫过去,却见上面都是一些自己从小到大熟悉的将领们的所做所为……

    纵使知道人这种东西最是易变,她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孟九道:“我说过,陛下没有选择,人心散了,他只能登基称帝才能镇住这些人,也才有更多有识之人来投奔我们。同理,册立了唐苙,便得给唐节封一个实权将军。”

    “义父这样做,是逼着他们不想争也得争。”唐芊芊摇了摇头,道:“立储之事,最忌举棋不定。”

    “不争?”孟九轻笑道:“一月之前,唐节遭人刺杀,光要害处便中了三刀,如果不是他底子好,当时便扛不过去。”

    唐芊芊想了想,道:“不是老大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绝对不是他做的。”孟九道:“但旁人怎么想?兄弟俩自己又怎么想?这十多年能并肩作战的感情难得,但要毁掉它就太简单了。”

    唐芊芊问道:“是刘循下得手的?”

    “姓刘的已经占了天大的功劳,对他而言,过犹不及。此事倒更像是某些没分到大功劳的人做的。这里的大部分人以前都是当匪的,当年为了一口酒肉就能杀人,什么恶事没做过?如今要争的可是子孙万代的富贵,哪个没点心思?”

    “陛下分封两个儿子,不是最好的方法,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照那些人抢山头的做法,天下未定,儿子便得先死一个。”

    唐芊芊摇了摇头:“如此下去,迟早也得死一个。”

    “至少双方的人还都有盼头,不至于兔急跳墙。”

    孟九有些轻蔑地摇了摇头,道:“真说起来,都不过是一群作奸犯科的泥腿子。自古以来真正靠着泥腿子成事的可有过?陈胜、张角、王薄、方腊……我算来算去也只有汉高祖勉强算小半个、楚太祖勉强算大半个。我们义军打下西安城之后,似乎大势已定,但暗地里人心已经散了。陛下有宏图大志,但他的难处有几人知?”

    他这番听起来是在为唐中元分辩,其实想提醒唐芊芊。

    没想到的是,唐芊芊只是点了点头,道:“农民阶级的局限性。”

    孟九微微有些讶然,问道:“怎么说?”

    唐芊芊捋了捋头发,低声道:“我也只是听一个人提过一嘴,具体的也没想明白。”

    “是吗?怎么提的?”

    “他说……狭隘的、闭塞的农耕环境中,农民是分散的、个体的进行耕作,这造成了他们的目光短浅、安于现状。没有确实可行的‘纲领’,没有长期的坚强的领导核心……”

    孟九微微有些惊愕,思忖了良久。

    “但任何阶级都是有局限性的,那人说我们义军还算是……积极的。只是需要更先进的阶级来领导……”

    孟九便问道:“何谓更先进的阶级?”

    “说是现在还不成熟。”唐芊芊皱了皱眉,也显得有些困惑。

    孟九冷哼了一声:“说了好像没说一样。”

    他提着笔,动作却是又停了停,沉吟道:“我以雷霆手段控制了陕西的瘟疫,没想到京城竟也没慢多少……那人只怕不简单吧?”

    唐芊芊一愣。

    她没想到自己特地隐下这方面的消息,孟九却还是知道了。

    师徒二人便沉默了一会。

    最后,孟九若有深意地瞥了唐芊芊一眼,摇了摇头道:“你瞒我也无用,我总有和他交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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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军诸人在凶险与富贵中感受着内心扎挣的时候,所谓‘更先进的阶级’在这片天地间显得毫不起眼。

    事实上,此时世上所有人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阶级不阶级的。

    天地苍茫,每个人只是在各自挣命。

    海浪汹涌,贺琬在大雨中一刀劈下帆绳,向海商们大喝道:“贺某奔走数年,一事无成,如今家族倾塌、卢公已逝……但,贺某已寻得一条出路,明日我便为大家引荐怀远侯,从此前程功业自取。往后我们必要让万国再不敢轻辱,我们必要让这波涛大海成为楚国海商之天下,漂洋走货,横行无忌……”

    与此同时,青龙河上雪花纷飞,远处的卫所里有间屋子灯火如豆,三个年轻的书生围坐在桌前轻声探讨着,过了一会,有人忽然说道:“我决意不再去考科举了,一帮文人互相显摆、选出其中八股作得最好的,于此乱世有何增益?相比之下,若能启蒙万万世人之思想,方可解生黎倒悬之苦、方可显男儿志向。世有伟业,我愿倾毕生之力……”

第421章 想不通

    京城。

    象园,锦衣卫衙门。

    崔老三抱着一叠秘信进了小柴禾的公房,将手里的大鸡腿放在案头上:“镇抚大人,这是孝敬你的。我还带了浀……”

    小柴禾在他头上一拍,骂道:“蠢材,你弄脏老子的公文的了。”

    “柴爷啊,你不斗蛐蛐,改看公文。卑职还真不习惯。”崔老三讨好道。

    小柴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过那些秘信看了看,道:“那些人没惹事吧?”

    “一个个都在打听他们的钱粮到哪了,我们做了假消息,说船只到了苏州,由他们去猜,嘿嘿。”

    “给老子小心盯紧了,侯爷不在,只要不出岔子你便是大功一件。”

    “明白。”崔老三贱模贱样地笑了笑,又道:“柴爷,我今天到是听说了一件小趣事……”

    “有屁快放。”

    “疤老大死啦。”

    小柴爷下意识地问道:“疤老大?”

    崔老三讶道:“柴爷你不记得疤老大了?那个东城的黑市头子,柴爷上次还在笑谈煤铺前和他干过一架,打得他屁滚尿流……”

    小柴爷自然不会不记得,但他如今打交道的都是达官贵人,对以前黑市上厮混的日子便有些模糊起来。

    那些人和事,回想起来都觉得遥远。兄弟们死了,疤老大也死了,那些曾经和自己当街群殴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少……

    “我们兴旺赌坊被烧以后,生意被疤老大抢了大半,那小子这段时间倒是红红火火,没想到一下就让人给灭门啦,哈哈哈。”崔老三极是高兴,又问道:“柴爷你怎么不笑?”

    “谁杀的?”

    “不知道。”

    小柴禾眉头一拧,道:“锦衣卫监管京城,出了这样的命案你不知道?”

    “哎哟,我的柴爷,满京城要跟侯爷作对的勋贵监视着,哪有功夫管这样的小鱼小虾?”崔老三抱怨道:“如今这人手都不够。刚从产业园招的番子,侯爷一出京又划拉了大半……卑职跟你说这个小消息就供你一乐。”

    小柴禾摆了摆手,叱道:“老子没空听你扯这些琐事。”

    崔老子低下头,颇有些自讨没趣。

    小柴禾又吩咐道:“等耿当与庄小运回来,你随他们一起去辽东。”

    “我也去?”崔老三大喜,又问道:“那柴爷你这边忙得开不……”

    话音未了,风尘仆仆的耿当忽然撞门进来:“镇抚大人,珰公子丢了!”

    小柴禾一拍桌子便站起来:“怎么回事?遇袭了?齐王没事吧?”

    “齐王没事。”耿当道:“没有遇袭,就是俺把珰公子弄丢了……”

    待听耿当说完,小柴禾的脸色就变得奇怪起来:“你是说,王珰就那样被人偷走了?”

    “是。”

    小柴禾眉头一皱,道:“随我去见耿指挥使吧。”

    ~~

    耿叔白正在对耿正白交待出京事项,等听了耿当的禀报,脸色一沉,一脚便踹在耿当腰间,将他踹飞在地上。

    “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还有脸回来?!”

    叱骂了一声,耿叔白上前两步,又要再打。

    小柴禾连忙上前拦住。

    耿当办砸了事,耿叔白作为族叔必须教训,面上才能过去。因此,第一脚小柴禾也不去拦。

    但再让耿叔白出手又显得他苛待族中子侄,以后回了家乡难免遭人背后议论。

    小柴禾便连忙道:“此事是卑职的过失。卑职监控京城,有人在背后对侯爷家人下手,卑职却不知对方是谁,请大人重责。”

    耿当连忙嚷道:“人是俺弄丢的,不关柴大人的事。”

    见这小子到如今还是俺来俺去的,耿叔白怒气更甚。

    耿正白见了,连忙对耿当叱道:“闭嘴!弄丢了人?这次丢的是侯兄的堂兄,下次要是侯爷的爹也给你弄丢了……”

    “都闭嘴!”耿叔白狠狠瞪了两人一脸,懒得再骂这两个乡下汉子。

    “柴镇抚,你觉得是谁干的?”

    小柴禾拱手道:“与我们作对的官员、勋贵,卑职都盯得死死的,应该不会是他们。这几天京城也未见有规模的高手出入。那想必是……与侯爷有合作的那几家。”

    “你怀疑左经纶、卞修永、白义章这些人?”耿叔白摇了摇头,沉吟道:“不像他们的手段……劫走一个王珰,目的又是什么?”

    耿正白道:“会不会是钱承运?因为忌恨王珰拒绝了他的提亲。”

    “应该不会,那丑闺女都许给了王宝,侯爷的嫡亲弟弟岂非胜过堂兄。”

    “那,东厂王芳?”

    “理由呢?”

    “老太监心思奇怪。”耿正白说着,自己都摇头。

    小柴禾便问道:“或者是……顺天府夏炎?”

    耿叔白目露沉思之色:“继续说。”

    “夏炎曾经捉过王珰,会不会是他见侯爷如今势大,担心这个过节捋不平,所以干脆把人劫走?”

    小柴禾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耿叔白心中实在是很难相信——难道真的有这种可能?

    他最烦的就是这样,猜不出对手的目的、想不通对手为何要对己方一个不起眼的人动手……毫无头绪。

    最后,耿叔白郑重地对小柴禾吩咐道:“给你五天时间,查清此事。”

    “是。”

    “幕后之人心思深沉,能够避开我们的眼线,摸到我们最疏于防范的地方,你要小心。”

    “是。”

    小柴禾走到门,忽然又回头问道:“大人,是否还有一种可能……对方劫走毫无作用的王珰,莫非是为了吸引我们锦衣卫的注意?”

    耿叔白深以为然。

    “召集各千户,让所有人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敢出半点纰漏,严惩不怠!”

    ……

    让京城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头头们,这一晚上挠破头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他们更不知道,事实比他们的所有设想都更加让人不可思议。

    有时候,聪明和愚钝并不是办成事情的关键。

    ~~

    小柴禾冥思苦想之时,卞修永正在对卞康平大发雷霆。

    “蠢材!你怎么敢惹下这样的祸事?”

    “我我我……”卞康平欲哭无泪。

    “王笑是什么人?连太子都敢对付!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老夫官位太高?”

    “那不是因为……当时王笑还没对太子下手吗。”卞康平喃喃道:“我已经处理干净了,应该查不到我们头上的……”

    “就怕万一。”卞修永踱了两步,沉吟道:“不行,你处理得还不够干净。”

    他想了想,猛然下了决心,道:“老夫写封信,你连夜派人送给直隶总督林子捷,让他带兵剿了鸡冠子山。”

    卞康平吓了一跳,喃喃道:“剿了?那王珰那小子怎么办?”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这……那过节可就真的大了?”

    “要做事就得做绝。”

第422章 战国策

    要重整卢龙卫,王笑的时间便不充裕,于是他主要捉的便是几个大原则。比如,让军户吃得饱饭、严明军纪、推持日常的训练……

    那夜他理论知识说一千道一万,也只能在他们心里埋个小小的种子,看以后能不能生根发芽。让他们吃饱饭的效果反而更实际,也更直观。

    这个时代的这些人,一有饭吃态度便马上不同。短短三天时间,一日三餐、管饱有肉,哪怕操练得辛苦,军户们也乐呵呵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好在王笑手中有粮,数量还不少……

    永平知府胡英明则是每天都会过来问个安,殷勤得好似是王笑的子孙辈一般。

    在王笑看来,这个傻头傻脑的知府显然是有些问题的。永平府的军纪败坏,若说胡英明毫不知情他肯定是不信,只是没功夫整治这些文官。

    没想到,自己不去找这老小子,他反倒老想往自己的枪口上撞,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同时胡英明这人还很没眼力见,甚至口无遮拦地问道:“侯爷,您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当时王笑便瞥了胡英明一眼,目光颇有些不悦——我能告诉你我的粮食是抢来的吗?

    见过那么多官,如此自找没趣的,这还是第一个。

    “没事别瞎打听。”

    “下官这不是想效仿侯爷为百姓与军户谋福吗。”胡英明赔笑道:“传闻陛下曾御笔亲赐王家‘仗义疏财’四字,想必是侯爷自掏腰包……下官对侯爷的敬意实如泰山之高!”

    王笑白眼一翻——也不知爹怎么夸耀的,连永平府都知道王家有这幅字……

    他实在懒得搭理这话。

    此时他们正站在青龙河畔,看着军户们跑步。

    “身体素质还是差了一些。”王笑心中如此评价了一句。

    过了一会,却见那个辽人大汉最先折返回来,连气也不带喘的,显然肺活量颇好。

    那群辽人都木讷少言,唯有这个大汉懂礼数,王笑对他颇有印象,便招他上前来,问道:“那夜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受宠若惊,连忙应道:“小的孟朔。海州人士,少时学过枪棒,后来全家老少被建奴所杀,小的辗转四方,如今仅有一个六岁的孤女……”

    很有些激动的样子。

    对于孟朔而言,王笑这几天说的那些什么民主民权之类的东西,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但他极倾慕王笑的风采——这位侯爷年轻、位高权重、爱民如子。不仅给自己这些辽人入了军籍、划了屯地,还分发军饷让全家人每天都能吃饱……

    吃不饱的人只想吃饱。反而是胡敬事、夏向维、孙知新那样不愁吃穿又有闲的书生才喜欢琢磨王笑说的那些思想,才有追求所谓远大志向的热情。

    而孟朔最远大的志向便是:追随明主、闯下一番天地。他虽是辽民,却有着‘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的士人思想。

    之所以要追随明主而不是自己闯。因为若无人赏识,凭他的出身,一辈子也就是贱民。

    比如,秦成业手下的猛将林绍元便是辽东难民出身,后来运气好成了秦成业的家丁,作战悍不畏死,终有今时之成就。

    总而言之,在孟朔眼里,王笑就是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明主。

    偏偏那夜王笑只问了方勇勇的名字,却没问他的。孟朔为此遗憾了三天,夜深人静时每每冥思苦想自己还有哪里不足。

    此时王笑一问,他便将自己的全部底细一股脑地抖出来。

    王笑能感觉到他的热情,却是稍稍退了一步,问道:“你读过书。”

    “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孟朔报了一堆王笑都没读过的书名,最后抱拳道:“其中最爱读《战国策》。”

    “嗯……允文允武,不错。你出身辽东,可会女真语?”

    “会一些,小的还懂一点蒙古语。”

    一边的秦玄策便略略皱眉,上前了两步,挡在王笑身边。

    孟朔一愣,稍稍思索便明白过来——这是担心自己是建奴细作。

    王笑却是摆了摆手,温和地笑了笑,又上前拍了拍孟朔的肩,道:“很好,你莫要因为自己是辽人而自弃,我说过,我们楚朝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

    孟朔抬起头,眼睛便有些发酸。

    ——如此雄阔雄襟,果然是明主!

    他大手一抱拳,便打算在王笑前面单膝跪下来。

    只差这一哆嗦,也许自己便能成为侯爷的家丁……

    “敌袭!”

    突然,有人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

    “敌袭!是建奴来了!是建奴……”

    恐惧迅速漫延开来。

    卢龙卫的副千户吕邦惊呼了一声,膝盖一软便摔在地上,用双手在地上爬起来,一边爬一边高呼道:“快跑啊!”

    爬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连忙改口喊道:“快带侯爷跑啊……”

    胡英明吓得面色发白,扭着脖子四下寻望,嘴里喊道:“敬事人呢?我儿在哪?”

    说罢,他在下人腚上踹了一脚,骂道:“愣着做什么?快找到敬事,带着他跑啊……”

    话音未了,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胡英明转头一看,一双眼便瞪得圆滚滚。

    却见王笑一脸威严,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剑锋上还在滴血。

    地上,本在拼命逃跑的吕邦已然瘫软在那里,身下一片血泊……

    “再有扰敌军心者,立斩不饶!”王笑大喝道:“列阵,迎敌!”

    “列阵!敢后退一步者,立斩不饶!”

    一道一道命令传下去,三千人的卢龙卫开始列阵;两千护卫军则已全幅武装,跨上战马鱼贯而出……

    孟朔这一次没能跪成,心中很是遗憾,但他如今入了军籍便打算恪守命令,于是利落地一转身便要向自己的队伍跑去。

    “你暂代副千户一职。”王笑说着,俯身从吕邦腰间解了一块牌子,随手便丢过去。

    孟朔下意识伸手接过,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愣,抱拳便要跪下:“谢侯……”

    “速去列阵!”

    “是!”

    一声大喝,这个大汉人已在十步之外。

    王笑再一转头,只见天地之间已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

    接着,马蹄声如雷,气势极盛……

第423章 硬碰硬

    “长城上没有狼烟升起,他们是怎么入塞的?”胡英明喃喃了一声。

    秦玄策翻身上马,冷笑道:“也许这伙人一直都在长城以内呢。”

    “这……怎么可能?!”

    王笑与秦玄策却不理会他,策马便往军阵前驰去。

    广袤的大地上,两千护卫骑军已列好阵。在他们身后,三千军户还在慌慌忙忙地列阵。

    远外,清军的行进速度极快,这会功夫便已将距离拉近了一半。

    风雪中,能看到一个一个矫健的黑影。

    虽只是黑线,腾腾的杀气却已弥漫开来……

    张永年眯了眯眼,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战栗了一下。

    有几年没与建奴打过仗了,此时他有些紧张、亦有些亢奋。

    屏神、静气……他闭上眼,听着马蹄重重踏在地面的声音,让自己的心跳跟随着这个声音。

    “咚!咚!咚……”

    有鼓声响起。

    “端火铳!”张永年大喝道。

    清军的骑兵更近,张永年已经能看到他们在张弓搭箭,他却还是镇定地坐在马上,用目光数着对方的人数。

    “一千人,真奴应该不到五百。”

    双方更近。

    张永年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刀。

    “点火绳!瞄准……”

    ~~

    田海策马跑在队伍的最后。

    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刀一般在刮着他的脸,他心里却满是振奋。

    ——也不知田五夫何时变得那么聪明?竟能说动了库勒察将军出兵为田将军报仇。今日必要手刃王笑!

    他转头想看一看田五夫,却发现对方竟是已经跑散了,不知道落到了哪。

    此时没有时间细寻,田海也不在意,稍稍放慢马速,夹紧了马肚子,用仅有的一只手将刀拔出来咬在嘴里,接着拉起缰绳、策马冲刺。

    断了一只手确实不方便,但没关系,今日这一战必能踏平王笑的人。毕竟,楚军的战力自己还是了解的。

    如此想着,田海眼中战意昂扬……

    ~~

    “砰、砰、砰……”

    火绳燃到尽头,一排排火铳的枪口亮了亮。

    对面的清军中有十几个骑士落下马来。

    张永年高昂着的长刀猛然斩下,大喝道:“冲锋!”

    “杀!”

    两千护卫骑军迎着一千清军,策马冲刺上去。

    对付已经跑动起来的骑兵,这确实不是最正确的应对。

    若时间充裕,能布好拒马、壕沟,让步卒以长枪迎战,再让骑军侧应冲锋,这一战张永年能好打很多。

    但现在事起仓促,卢龙卫步卒也没有战力。

    那便只好让骑兵迎战。

    若两倍于敌却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支护卫军怕是再难成长。

    眼下这个冲锋的距离是张永年算过的,正好可让己方的马匹提到足够的速度、拥有足够的冲力。

    另外,对方的马匹虽已经跑起来,却也已力竭。

    那就,硬碰硬吧。

    “杀啊……”

    ~~

    “放箭!”

    库勒察用满语大喝了一声。

    箭雨如蝗、激射而出,马上的战士却还依然保持着飞快的马速。

    库勒察在满语里意为‘面目黝黑’,库勒察人如其名,生得一张大黑脸,雄壮有力,很是威武。

    他是正蓝旗的牛录额真,两年前入塞后便一直留在楚境。

    领着五百人在楚境而没有透出半点风声,一方面自然是有人帮忙打掩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库勒察颇为谨慎。

    今日库勒察本不想出战,他并不在乎田弘化死不死,那样的合作者在楚朝将领中并不难找。但田五夫的一番话却说动了他……

    秦成业的三子秦山河战败投降以来,这些年大清国给秦成业的劝降书已经递了数十封,如今终于有了些许成效,据信报传来,宁远的粮草几已耗尽,连秦家的家丁都不能吃饱饭了。

    章京大人已下了死令,不能让粮饷入辽。甚至不惜楚朝京城的细作暴露,也要刺杀卢正初……得手之后,秦成业的投降似乎已指日可待。

    但这时候,库勒察得到田五夫的消息:楚朝的怀远侯王笑带了粮饷,同时还有给秦成业封伯的诏令。

    库勒察迅速下了决定,截杀王笑,抢下这批粮食。

    他手上虽只有五百八旗兵、五百汉八旗兵,但两千楚军加上三千乌合之众,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

    一轮箭雨射出,楚军中顿时有数十人摔下马来,冲刺的速度便缓了一缓,队伍便有些散落起来。

    “放箭!”

    八旗兵控弦极快,顷刻又是一轮箭雨。

    ~~

    空中“嗖嗖”声不绝于耳,接着便是叮叮当当声和惨呼声响起。

    张永年沉着脸,面如铁铸。他挥刀拨开箭矢,大喝道:“加快马速,冲过去!”

    “杀!”

    战马身上巨大的肌肉摆动着,蹄铁重重踏在地上,溅起无数的雪与泥土。

    双方越来越近,彼此都没有退避的意思。

    护卫军拿出黑布,罩在马的眼睛上。

    他们自己却不能闭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撞过来。

    渐渐的,双方的兵卒能看到对方脸上狰狞的表情,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冷酷的杀意。

    刀锋高高扬起……

    “嘭!”

    一声声巨响!

    一声声嚎叫……

    两方人马轰然撞在一起!

    人仰马翻。

    巨大的冲击力将前排的骑士撞下马来,接着,重重的马身猛然摔下来。

    兵卒惨叫,悲马长嘶。

    “杀!”

    刀锋落下,血花飞溅。

    滚烫的热血泼在雪地之中,消融了积雪,化成满地的淤泥。

    失去了残肢的人与马在淤泥中翻滚嚎叫着,瞬间便形成惨烈的地狱景象……

    ~~

    王笑远远看着这一幕,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在他身后,卢龙卫的军户很堪堪列好阵,还在整理着队形。

    一派的乱忙与慌张。

    他们依然还是瘦弱不堪的样子,手中提着兵器,满脸的恐惧。

    过了一会,王笑提着缰绳策马在队伍中缓缓而行。

    “你们给我记住你们今天的样子。”他开口喊道。

    “你们记住自己今天是如何懦弱、如何慌张,像一群待宰的雏鸡在等着建奴的马蹄踏过来,他们会杀掉你们的至亲,然后像猪狗一样奴役你们!”

    “但我希望有一天,你们成长为真正的战士之后还能记得今日,并且永远不再低头!”王笑说到这里,掷地有声地大喝道:“因为今日这一战,我们必胜!”

    “必胜!”

    只有寥寥几个人跟着高喊了起来。

    王笑转头看去,见到了孟朔一脸坚定地挥着拳,方勇勇一张脸已涨得通红。

    他居然还看到了胡敬事、夏向维、孙知新这三个书生。

    只有这六人高喊着“必胜”,一幅信心满满的样子。

    看起来像傻子一样……

    王笑冷着脸,也不理他们,再次高喝道:“你们再看看在前面厮杀的同袍,给我记住这一幕!”

    “他们皆有马匹,本可以逃。但为了给你们争取时间列阵,他们抛掉自己的性命,用身体挡住建奴……然后呢?就为了让你们这样慢腾腾地阵列?!”

    “一群废物!”

    说到这里,王笑已满面怒容。

    他拔出火铳,抵住最后一个入队的兵卒的额头,怒叱道:“我几乎恨不得毙了你们!”

    那兵卒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被他这么一骂,登时整个身子如筛子般抖动起来。

    没有人敢应话。

    王笑本期待有人会应一句“我们不是废物”之类的。

    但没有……

第424章 有胆色

    “我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孬兵作战。”王笑道:“你们今天只有一个任务,守住卫所,守住你们自己的家人老小。”

    卢龙卫所有人愣了一下,既有庆幸,却又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浮上来。

    羊倌策马上前,大喝道:“向左转、齐步走!”

    “侯爷,我们要杀建奴!”

    终于,排在前面的方勇勇大喊了一句。

    胡敬事也跟着喊道:“不错,吾辈虽是书生,亦……”

    “都闭嘴,违抗军令立斩不饶!”

    ……

    羊倌领着卢龙卫的军户进卫所守备。

    空阔的土地上便只剩下一百余名骑士围在王笑身边。

    秦玄策握着长枪,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希望他们不辜负你一番苦心吧。”

    “我没什么苦心。”王笑摇了摇头,“实在就是嫌他们没有战力。”

    秦小竺望着远处的厮杀,眼眸中有些亮光。

    铁马冰河的场面是她从小熟悉的,战场上的景象让她有些昂扬,恨不能冲上去狠狠地杀几个人。

    但秦小竺只是抿了抿嘴,又转头看了看王笑,在心里下了决心——今天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好他才行……

    ~~

    惨叫声、马嘶声……

    鲜血糊了张永年一脸。

    惯性推着他往前、再往前,马蹄不停,掠过一个个建奴,他一刀一刀砍下,不知疲倦。

    “啊!”

    张永年一刀砍在一个摔下马的建奴颈上,那大汉嚎叫一声,眼中却毫无恐惧,只有无尽燃烧的战意,接着他竟是反手便紧紧捉住张永年的刀。

    张永年大力一拨,刀拖着那大汉百八十斤重的身体划了一步,他却是死死不放手。

    下一刻,有人一刀劈在张永年肩上。

    张永年大怒,另一只手猛然拨下插在自己大腿上的箭支,反手将旁边的敌人刺死。

    战场之上,他本不该去看对方。但这一刻或许是有些恍神,看着对方的脸张永年愣了愣,下意识地骂道:“他娘的,又是个从奴的汉贼……”

    就这电闪火石的一刹,一柄长刀向他脖子上斩下来。

    “将军!”

    一名亲兵策马上前,一刀捅向那个敌军。

    张永年回过神,猛然施力拨出自己的长刀,向着那个死不放手的建奴重重斩下。

    一刀斩落,盔甲碎裂开来,长刀沿着对方光亮亮的脑门狠狠劈了下去!

    “小丙,好样的。”张永年这才得空向自己的亲兵喊了一声。

    他余光一瞥,却见小丙已然倒在地上……

    “小丙!小丙!”

    没有时间悲戚,他只能继续往前、往前……

    ~~

    双方的骑兵都不断向前冲着。

    像两个筛子撞在一起,又不停向前从对方身上筛过去。

    田海落在清军队伍的最后一排。

    他虽只有一只手,但他本就武艺不凡,自认绝不输给一个健全的战士。

    终于,他看到楚军穿过战阵,向自己迎来。

    田海用力夹住马,放开缰手,单手提起刀。

    “喝!”

    一声大喝,他手中长刀斩下,将最先靠近的一名楚兵斩下。

    那楚兵早已浑身伤痕,战至力竭,摔在地上瞬间便被踩踏身亡。

    田海眼中凶光更甚,再一转头,便见到了张永年。

    他认得对方身上的盔甲。

    “来啊……”

    ~~

    双方骑兵皆穿过战阵。

    对于张永年而言,这一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自己这一支人马,经历住了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建奴的考验。

    哪怕己方两倍于敌,哪怕对方只有五百真奴。但经过血的洗礼,他相信这支护卫军将迅速的成长起来……

    下一刻,一柄长刀向张永年劈过来。

    张永年举刀一挡,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独臂大汉满脸杀气地向自己又挥了一刀。

    ——田海?你已经没用了。

    心念只转了这么一下,张永年提刀,斜斩!

    血沿着刀锋激出一道血涟,又缓缓滴落。

    独臂的大汉从马上栽了下去,落在地上。

    接着,数不清的马蹄踏上去,将他曾经强壮的身体踏成泥,踏进雪地里……

    这一刀,是张永年目睹了许许多多的同胞死亡之后的悲愤一击,亦是他对从奴汉贼的巨大愤怒……

    眼前是一片空旷,提着刀的将军张永年纵马跑了一段距离,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战场上,一地尸体与血水,一片狼藉。

    两千护卫军仅余不到一千五百人。

    张永年目光望去,却见建奴没有回头,依然纵马狂奔,再次提起速度向前驰去。

    “追!”

    ~~

    “勇士们,随我杀!”

    库勒察用满语下令道。

    刚才那次对冲,清军这边丢下了近三百具尸体。这个损失,比库勒察预想的要大一些,但并非不能接受的。

    他的目标是怀远侯和粮饷。

    只要杀了怀远侯,再对冲一次,身后的那支楚军骑兵便能溃散。

    八旗的战力无人能挡!

    耳畔的风烈烈作响,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战士们兴奋地高呼着,不停向前冲去。

    库勒察能看到前面有一杠‘王’字大旗,旗下的士兵只远远一看便知道是乌合之众。

    果然,刚才这边还在厮杀,那群三千人左右的乌合之众已然逃了。

    这样的场面库勒察并非第一次见。事实上,能在八旗勇士面前列阵,这三千人在库勒察眼里已强过不少楚军。

    当然,只是他的一种嘲讽。

    满州勇士也是可以很风趣的……

    此时库勒察目光再望去,只见王字大旗下只站在一百骑兵,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似乎在观察着这边,也不知是吓破了胆还是要宁死不退……

    又跑了一会,库勒察能看到一个少年穿着蟒袍,很威风的样子。

    那便是楚朝的怀远侯?倒有几分胆色,难怪卢正初死后楚人会派他来——库勒察心中冷笑道。

    下一刻,只见那杆大旗缓缓倒下,那百余骑兵竟是一转头就跑……

    库勒察一愣。

    他身后,张永年的人马还在奋力追赶。他身前,那一百人绕过卫所,向南狂奔。

    库勒察有些犹豫起来,心中盘算是否有埋伏,或者是否王笑的金蝉脱壳之计?

    依他与楚军作战的经验来说,其实见过不少这样落荒而逃的楚将。此时更担心的便是走的是不是真的王笑。

    但今日突袭迅速,绝没有走露半点风声,何况已派探子打探过,确系王笑穿着蟒袍在青龙河边。

    想必是王笑跑了无疑。

    但库勒察颇为谨慎,放慢马速,用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在那一百人当中梭巡了一会。

    直到看到那边一个肥胖的身影慢慢落在后面,库勒察才终于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喝道:“追!”

第425章 蠢知府

    王笑原本自认为骑术不差,而且他往日训练时和庄小运赛马还是赢面居多。但这次在清军的追逐下纵马狂奔,他才知道自己这个新手和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是没法比的。

    “敢情庄小运是让我的,回头要他好看。”心中如此想着,王笑侧过头一看,只见后面的清军已将距离拉上了一截……

    秦玄策照顾着他的速度并未跑出最快的马速,此时便有些好整以暇的样子,一脸嫌弃地道:“你把身子再放低些啊,不然再这么颠得把你的腚颠出血来信不信?”

    “你还有心情管我的腚?如今这形势,可比预想中差得多。”王笑皱了皱眉,喊道:“他们都打了一战了,不累吗?怎么还能追这么快?”

    迎着风这样说话,灌了一嘴的风,王笑整个脸皮都鼓了起来,颇有些狼狈。另一边的秦小竺本就时不时在看着他,目光中显出些温柔的笑意来,显得觉得可爱。

    “建奴最擅骑射。”秦玄策喊道:“今日这支奴兵战力不俗,刚才那次冲锋他们看似损失了两百多人,实则大部分伤亡却都是双方骑兵对撞时造成的,接刃之后我们的伤亡便数倍于敌了……”

    王笑没功夫听他说了什么,他试着又提了提马速,耳边风声烈烈,他便有些控不住跨下的马。

    秦小竺便一甩马鞭,勾着他缰绳,喊道:“你俯下去。”

    王笑依言俯下去,一把抱住马脖子,任秦小竺牵着自己的马、控制方向。

    一百余骑速度陡然一提,飞速地向南驰去。

    ……

    “侯爷,等等下官啊!”

    胡英明很是笨拙地操控着自己的马匹,但始终追不上队伍。终于,一人一马落下单来。

    他肥胖的身子在马上扭了扭,放慢马速,缓缓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身上那种笨拙的感觉忽然间便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他望着远处卢龙卫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下了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过了一会,清军的人马追了上来,从胡英明身旁飞快地掠过。

    库勒察挥了挥手,便有个汉人将领领着亲兵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到胡英明的面前。

    “汪将军。”胡英明拱了拱手。

    汪时康一身清军盔甲,背后托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他也不下马,径直向胡英明问道:“走的可是王笑?”

    “是。”胡英明应道。

    “可有埋伏?”

    “应该没有。”

    “王笑此去辽东的计划,章京大人已知道了。不用你查了,继续隐藏身份。”

    “喳。”

    汪时康扯过缰绳便走。

    胡英明转过头,只见远处护卫军的骑兵正向这边而来,他略一思忖,从怀中掏一柄匕首。

    咬了咬牙,胡英明一把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肩头,用力往下一拉!

    接着,他肥胖的身躯在地上打着滚,嚎叫起来……

    ~~

    卢龙卫所。

    “我爹呢?”胡敬事向胡家的随从问道。

    那随从愣了愣,应道:“老爷应该一直在侯爷身边……”

    “建奴去追侯爷了!”在墙头瞭望的兵卒大喊了一句。

    胡敬事眉头一皱,低声念叨了一声:“爹……”

    ——没想到自己这个爹,往日里缩头缩脑的,竟也有一腔热血!

    似被父亲的英勇感动,胡敬事眼中忽然有些湿润。

    “不行。上阵父子兵……”

    他自语了一声,转身便向马厩跑去。

    跑了几步,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胡敬事还以为是自己的随从,回头一看,却见是夏向维、孙知新两人。

    “你们跟来做什么?”胡敬事边跑边问道。

    “我们和你一起去。”

    胡敬事道:“我去找我爹,你们去做什么?”

    “自然是去杀奴。”夏向维毫不犹豫道:“建奴不惜调兵入关劫杀,侯爷此次辽东之行必有重任。此家国大事,我虽一介书生,亦不愿袖手旁观。”

    他说着,一边跑一边扬了扬手中的两把刀,丢了一把给胡敬事。

    “不错。”孙知新也捡了把刀握在手上,他脚下不停,脸上却显出一个决然的表情来,笑道:“男人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你们!”胡敬事气道:“你们手无缚鸡之力,何必跟去送死?留着有用之身,他日方能济世救民。”

    夏向维微有些喘着气,道:“你没听侯爷说吗,他看不上卢龙卫的懦弱。这些家乡父老不成器,丢了脸。但我要告诉天下,这里的人……依然有燕赵之士慷慨悲歌的侠气。”

    “看你,还侠气?先别喘。”孙知新笑了笑,道:“但你说得不错,哪怕是死了,我也要以一身热血,激一激他们的胆气……”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马厩。目光看去,只见剩下的都只是瘦马。

    他们也不挑剔,跨上马便走。

    “走那边的小门……”

    小门处却是孟朔正领着辽人们在守着,三个纵马而来便让人拦住。

    “停下!侯爷有令,命我等守好卫所。三位这是要去哪里?”

    胡敬事忙道:“我们并非你的兵卒,你凭什么拦我?”

    孟朔并不理会。

    夏向维喊道:“你自己看眼前的情况。建奴突袭,我们楚军五倍于敌,却不堪一战,连怀远侯都落了难,你却还带着一群孬兵在此坐壁上观?你愿做懦夫,我不愿!让开!”

    孟朔被一个文弱书生这样一说,忽然有些羞恼,喝道:“军令如山!”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官阶和性命。”孙知新冷笑道:“怪不得每逢大战都能让建奴一以敌十、以一敌百。五倍于敌却龟缩于此,楚朝兵将贪生怕死的德行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别说了。”夏向维道:“若真让他们上了战场,只怕一触即溃,连累那些护卫军……”

    孟朔面色涨得通红,拨出刀怒道:“退回去!”

    “不退!”胡敬事策马上前一步,凛然无惧道:“今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出去。”

    孟朔抬着刀,看着三人坚毅的脸,微微有些犹豫起来。

    下一刻,忽听墙头上一声大喊:“侯爷要被追上了!”

    孟朔一惊,几步跃上墙头,只见远处的山脚下,一个大黑点与一个小黑点几乎已融合在一起……

第426章 兜圈子

    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响着。

    汪时康控着马,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

    刚才和张永年那一仗,这边死了将近三百个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汉军人马。

    要说不爽,汪时康当然很不爽——“库勒察这个蛮夷,惯会拿老子当奴才使,惯会让老子的人充炮灰。”

    汪时康本是楚朝千户,战败投降之后虽得了军职,但手下的兵卒旗籍还是满洲旗分之下。尤其是在库勒察手下做事,更是一直被对方视为包衣奴才。

    两年前清朝这边汉八旗建制。汪时康便动了心思,一心想入汉八旗。再晚,等秦成业一旦投降,满人便更加不重视自己了。

    自己又不是什么火器营。

    偏偏今天手下的五百精锐一下子就没了将近一半。

    这种伤亡要是搁以前,汪时康早领着人逃了……不对,要搁以前,哪个傻子会以一千人对仗两千人?

    可惜这种只有千人的小战役,主将的控制力极强。在库勒察眼皮子底下,莫了死了近半人,就是手下人全拼光了,汪时康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在他看来,库勒察就是故意损耗自己的实力,想永远把自己的人当成包衣和炮灰用。

    这般想着,汪时康便起了保存实力的心思。

    但此时身后张永年的人马还在追赶,与其落在后面,不如抢到前面,拿下诛杀王笑的大功!

    跑了一会,前面便出现一座山,远处隐隐还听到海浪的声音。

    汪时康策便策马到库勒察身旁,喊道:“那座是碣石山。”

    库勒察眯了眯眼,问道:“你问过那只肥猪了?有没有埋伏?”

    “没有。”汪时康道:“末将提议分开追,将军追着王笑,末将绕道南面劫住他。”

    库勒察径直下令道:“你从北面追,我从南面绕。”

    “喳!”

    汪时康领了命令,心中冷笑起来。

    ——蛮子,跟老子玩心眼,你还嫩。

    看着四百多个八旗兵随着库勒察往南边转去,汪时康便喝道:“兄弟们,全力追!不要爱惜马力,我们割下王笑的脑袋呈给章京大人……”

    他手下的兵卒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抢下这个功劳,摆脱库勒察,从此在大清朝出人头地。

    “驾!”

    一声声大喝声中,汪时康这支人马速度更快起来。

    转过碣石山,却见道道上不见了人影。

    汪时康眉头一皱。

    忽然……

    “砰!”

    “砰……”

    一排统响,十几个骑兵惨叫着落下马来。

    汪时康大惊,直道中了埋伏。

    但他转头看去,只见王笑那边依然只有那一百余骑。正策马立在山坡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娘的,这么点人也敢停下来,看不起我们。”汪时康大喝道:“杀!”

    “杀……”

    山坡上,一百护卫军提起长刀,纵马而下,迎着两百多伪满骑兵便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地势带来的优势在这个瞬间弥补了人数的不足。

    从山坡往下冲的巨大惯性推动着护卫军狠狠撞破伪满骑兵的防线。

    人仰马翻。

    鲜血飞溅。

    汪时康惊呼道:“拦住他们!”

    “他们要调头和那两千人汇合,快拦住他们!”

    ……

    王笑俯下身子,紧紧抱着马脖子。

    他四周都有人护卫着,身旁是秦小竺。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到战场中心,血腥味和厮杀声让他的脑袋有些炸。

    更多的却是兴奋和紧张。

    他稍稍抬起头,瞥了一下战场,揣着火铳打算寻找一个适合的目标打一打。

    秦小竺却是一把又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小心点。”她语速很快。

    王笑便只能看到马脖子,以及下面的蹄铁翻着地上的血和泥土。

    接着,马速一点点慢了下来,前面传来了惨叫声。

    忽然,王笑感到脖子上浇了一片温热,按在他头上的手一松。

    他心头一惊,抬起头来。

    “小竺!”

    一声嘶吼,极是担忧。

    王笑一转头,却见秦小竺正一刀劈下,将一名敌军劈死。

    而他们身前的护卫已经少了五个。

    王笑转头看了看,想弄清楚死掉的是谁。

    下一刻,一支利箭向他激射而来。

    “铛。”

    秦小竺一刀挡下。

    同时间,又有两骑向这边冲杀过来。

    秦小竺手中长刀翻飞,倾刻又杀一人。

    另一个敌骑手中的刀却已劈到了王笑面前。

    秦小竺面不改色,一把将王笑提到自己马上。手中长刀一转,硬生生将那敌人的手掌剁下。

    “啊……”

    惨叫声中,另一边又有一个敌人的长刀砍了过来,直指王笑。

    秦小竺手中刀势已用老,竟是毫不犹豫便拿胳膊去挡。

    她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

    “砰!”

    一声枪响,那持刀的敌人脑中溅出一滩血花……

    前面一空。

    从冲下山坡到现在,其实只过了短短一瞬间。

    护卫军余下四十余名骑兵突破防线,策马往张永年的方向逃去……

    “拦住他们!”汪时康大喝道,眼中闪过了丝狠厉。

    王笑一触而逃的这一次冲锋竟给他这边带来了七十多人的伤亡,这让他颇有些意外。

    但他估算着距离,还是有信心截杀掉王笑。

    自己这边跨下的都是女真良驹,比楚朝战马快上不少。

    “放箭……”

    下一刻,那四十余个护卫军却是突然转向,绕过碣石山南面,向东逃去。

    汪时康大怒,一扯缰绳,一马当先地追了上去。

    “追!”

    马蹄翻飞,绕着碣石山跑了小半圈,道路愈窄,汪时康愈发恼怒——差点就到手的功劳就这样飞了。

    “王笑,你有种就与我一战!绕来绕去地兜圈子算什么英雄好……”

    风雪中,忽然有人高声吟了一句诗。

    “万里寒光生积雪!”

    一字一字,缓慢而有力。

    汪时康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空中寒光一闪,似乎有人从山边的树冠中飞了出来。

    汪时康一提缰绳,骏马扬起前蹄,长嘶了一声。

    下一刻,一柄长枪已狠狠惯进他的胸口!

    “呃……”

    与此同时,诗的第二句堪堪念完。

    “三边曙色动危旌!”

    秦玄策一诗唱罢,身子落在汪时康的马鞍上,左手提起他的刀,手起刀落,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哈哈!”

    长枪一挑,枪尖挑着汪时永的头颅,秦玄策纵马狂奔起来。

    “将军!”

    伪满骑兵目瞪口呆了一会,纷纷执弓向秦玄策射箭。

    箭雨中,那一人一马已跑得老远……

第427章 观沧海

    库勒察领着四百多八旗骑兵沿着南边、绕过碣石山,抬眼看去,只见前面是宽阔的洋河,却是半个人影都无。

    “怎么会?”

    再一想,显然王笑是在山北被汪时康劫住了。

    库勒察转念又一想,便明白是那个姓汪的狗东西在和自己耍心眼,抢了功劳。

    “往这边追!”库勒察大喊一声,便带着人从碣石山由东向北包夹过去。

    女真马跑得飞快,转过碣石山沿北面的道路往西边才跑没多久,队伍后的兵卒忽然听到有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却见四十余骑兵正沿着自己刚才走过的路向东而逃。

    “将军,在后面,在后面!”

    清军们用满语大叫着,纷纷掉转马头。

    那边王笑的人则是下了马,小心地踩着冰面过了河。

    这样转向费了好一会功夫,库勒察赶到河边一看,却见王笑的人又已翻身上马渐渐跑远。

    库勒察大怒,但这样的地形却让他有些犹豫。

    只过了一会,他便见一百五十多名伪满骑兵追了过来,哭哭啼啼地汇报汪时康已经死了。

    库勒察对汪时康战死这件事虽生气,却也不甚在意,随手点了一个副将接替,便问道:“有没有埋伏人马?”

    “没有……但他们很能兜圈子。”

    库勒察皱了皱眉,转头向后看去,只见碣石山那边毫无动静,张永年还未追上来。

    “下马,过河!”

    ~~

    东汉末年,曹操北上征伐乌桓,大胜之后回师经过碣石山,写下了《观沧海》的名篇。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而在碣石山以东,便是洋河,从西北向东南一路流入渤海。

    洋河以东偏北方向,便是北戴河。

    此时,两河之间的这片土地上,有骑士们正在策马而行。

    似乎马力不济,王笑这些人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接着,停在北戴河边。

    “都叫你别跑去出风头了,这一箭万一要了你的命怎么办?”王笑抱怨道。

    秦玄策背上的箭还没来得及拔,脸上已没了刚才吟诗杀人时的兴奋,颇有些后怕的样子。

    “知道了。”他嘟囔了一句,心里又想到临行前左明心的嘱咐。

    汪时康的头颅晃啊晃,在马肚子上轻轻拍着。纵马的少年却已经嫌弃它不值。

    “就为了一个汉奸的头,亏你想得出来。”王笑很是嫌弃的样子,道:“他本来也是要死的。”

    “絮絮叨叨,我都说我知道了。”秦玄策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换上一幅讨好的表情又道:“回头别告诉明心啊。”

    “我这么絮叨,能不告诉她吗?”

    “侯爷!我错了,侯爷你冷峻果绝,一点也不絮叨,我求你了。”

    “别闹!人追上来了,王笑你快脱衣服。”

    “唉,看来我的绝技是脱衣服啊……”

    ~~

    清军马速极快,终于在王笑一行人渡过北戴河之前追了上来。

    库勒察目光看去,望见那四十余人本已下了准备过河,此时被自己追上便慌慌张张地重新爬上马背,一哄而散。

    有人向西边逃,有人纵马往冰面上逃摔了下来,甚至还有人往东向海边逃。

    库勒察眯了眯眼,只见一袭蟒袍的那个身影正策马向西边逃窜。

    嘴里的“追”字只吐了一半,库勒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再次眯着他鹰一般的眼,认真观察起来。

    往海边逃窜的十余人中,有一个身影似乎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而且所有护卫都紧紧拥在他身边。

    库勒察再次望了望西边,那个穿蟒袍的人周围根本没人在意他。

    “呵,跟我玩?”库勒察冷笑一声,喝令道:“都跟我追!”

    七百骑兵掉转马头,往海边追了上去……

    王笑似乎已到了绝境。

    他身上的蟒袍已经脱了,穿着中衣狼狈不堪地驾着马匹、慌不择路地逃窜。

    前面是一片沙地,马蹄陷在沙土中,跑得愈发困难……

    库勒察眼中浮现出一丝得意。

    追了半天,终于将这只老鼠堵住了。

    “看你还能往哪逃?”库勒察冷笑着,挥了挥手……

    “轰!”

    “轰!”

    两发炮弹突然在清军中炸开!

    “轰……”

    库勒察耳边一阵蜂鸣,眼前一片悱红,身下的战马疯狂地抬起身子将他重重摔下马来。

    “啊……”

    惨叫声如人间炼狱。

    一阵耳鸣目炫之好,库勒察好一会儿从地上支起身。

    突然,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踩在他大腿上!

    “啊!”

    库勒察身子一颤,目光看去,隐隐见另一匹受惊的战马又向自己踏下来。

    他慌张一躲,身子在地上一滚。

    再抬头,只见所有的马都惊了,将马上的战士们掀下马来,或带着人四处狂奔。还有血肉模糊的战士倒在地上翻滚哀嚎不止……

    “冷静!”库勒察大喊着,却无济于事。

    他转过头,想看一眼王笑在哪。

    这一转头,他又是一愣。

    只见十数艘海船从海边的联峰山后面转出来。每艘船上都有黑黝黝的炮口。

    接着,海船缓缓向这边行来,甲板上人影绰绰。

    这一刻,库勒察忽然涌起一个念头——王笑原来是用海船运粮饷。

    “不行,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章京大人。”

    库勒察勉力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撤!”

    “快撤……”

    没有人能听到他命令,只有嗡嗡声。

    库勒察眯着眼,目光看去,见一名伪满的骑兵终于控制住了身下马匹,便向他招了招手。

    “将军。”那骑士好不容易才让马匹过来。

    库勒察猛然一把将他扯下马,蒲扇大的双手一扭,便将他的脖子扭断。

    库勒察翻身上马,转头一看,只见海岸边已有船靠岸,一个一个水手拿着兵器跃了下来。

    “能上马的战士们,跟我走……”

    ~~

    张永年并没有一直追着清军。

    他追了一会之后,便绕道从洋河上游渡河。

    接着,两千护卫军排开阵列,堵住马耳,等待着。

    一直等到轰鸣声响起。

    张永年抬起头,看向前方。

    过了一会,有马蹄声响起……

    ~~

    库勒察策马狂奔了一会,忽然看到前方列阵等待的骑兵。

    他心中有些绝望。

    但战意却也高昂起来。

    先大汗……不对,太祖皇帝以十三幅铠甲起兵,创下了八旗战无不胜的神话。今日自己哪怕只剩残卒,也要让对面窝囊的楚人知道何谓勇士。

    库勒察远远盯着张永年,心道:“来啊,与我一战!”

    他高抬着手,喊道:“放箭!”

    手重重挥下……

    下一刻,道旁的树丛中忽然站起一个个面容黝黑的汉子,手中端着火铳。

    “砰、砰、砰……”

    血雾弥漫,库勒察身体一颤,低下一直高昂的头看了看胸前,满眼都是不甘。

    ……

    到此时,张永年才下令道:“一个都不许放走!”

    “杀……”

    ~~

    洋河与北戴河上雪花纷飞。

    海面浩瀚,洪波涌起。

    库勒察的尸体静静躺在雪地中,而他的勇士们已经无路可逃……

第428章 会外语

    十几名骑兵飞快跑过。

    他们跨下都是瘦马,手里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有,其中还有三个骑术很逊的书生。

    孟朔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脑子一热便点了几个辽人、带着这三个书生出来。

    他这几天观察王笑的训练方式,明白怀远侯对士卒最看重的一条原则就是——服从命令。这四个字每天都要强调许多遍。

    但也许是怕怀远侯被建奴杀了,也许是被书生那些话激的。孟朔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想。回头被责罚也好,丢了副千户的职位也罢,就算死了,也要还怀远侯给饭吃的恩情。

    他唯一后悔的是不该把书生们带上。

    跑了一阵,他们便看到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着的胡英明。

    胡敬事慌忙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抱住他:“爹,你怎么了?”

    “敬事,你怎么来了?!”

    胡英明正嚎得认真,转头一见是自己的儿子,脸色便猛然大变,喊道:“你快回去……”

    孟朔翻身下马,在胡英明的伤口上看了看,道:“府尊大人伤得不重。”

    他拿出金创药给胡英明敷了,系上伤口,便算简单处理过。

    孟朔便问道:“敢问府尊大人,怀远侯如今情况如何?”

    “侯爷的马跑得太快,本官跟不上。后来建奴追上来,砍伤了我,幸亏我身手敏捷,躲得了一条性命。再后来,张将军也追了过去……”

    说了和没说一样,孟朔便拱拱手道:“那便让令公子送大人回卫所……三位,胡大人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他迅速上马,喊道:“兄弟们,我们去帮侯爷!”

    十余辽人高呼一声,拍马便走。

    夏向维、孙知新还没来得及爬上马,转头看去,只见他们倾刻间已跑得老远。

    追肯定是追不上了,两人对望一眼,一时有些茫然。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孟朔心中正暗自庆幸道:“终于把这三个废物弄回去了。有知府大人在,必定能劝住他们。”

    那边夏向维向胡敬事道:“胡兄,你带令尊回卫所,我与孙兄继续前行。”

    “可是……孟千户已经带人走掉了。”

    “无妨,一开始我们便打算自己去。”

    孙知新道:“不错,孟兄只带了廖廖数人,我们二人追上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

    胡敬事也想去,但转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父亲,心中便颇有些为难。

    他很想开口问一句“爹,你自己能回去吗”,又觉得这样太不像话。

    接着,胡英明哼唧了两声,准备开口说话。

    夏、孙二人以为他要阻拦自己,连忙上了马,拱拱手便打算走。

    却听胡英明道:“老夫与你们一同去。”

    三个年轻人一愣。

    却见胡英明支着身子站了起来,一脸正气凛然地道:“侯爷持圣命而来,在我永平府境内遇袭。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若是让建奴得了手,老夫还有何颜面为一府之父母官?”

    夏向维愕然道:“那府尊大人不回去调兵?”

    “来不及了。”胡英胡摆了摆手,正色道:“老夫愿以一身力气,保护侯爷!”

    “这……”

    一身力气?

    夏向维与孙知新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语。

    胡敬事便有些讪然地向两人摆了个无奈的表情。

    他们这才想起来,胡敬事曾私下说过自己的父亲这这一年来脑子越来越有些不清楚,变得越来越糊涂。

    但夏向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在心中暗忖道:“胡大人怕是在装糊涂……难道他是想在侯爷面前混个功劳?但他何以肯定侯爷能平安呢?”

    ……

    四人走了好一会,便到了碣石山,只见山脚下躺着些尸体。

    再往前行了一会,忽然,有三个骑兵从山道上转了出来,七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双方都吃了一惊!

    这三个骑兵是汪时康手下的伪满兵。汪时康死时,趁乱逃走的兵士大概有十几人,这三人却不愿跟着那十几骑一起走,担心目标太大。

    他们在山间中躲了一会,并且对以后的日子作了一个商议。

    “我们为什么要当逃兵啊?”二顺问道。

    铁柱道:“汪将军都死了!不跑?库勒察迟早要让我们送死。刚才那一仗,死的不都是我们这边的兄弟?”

    阿常道:“就是,老子懒得再给人当奴才。”

    “但汪将军说过,这天下迟早是清人的啊。”

    “你等得到那天吗?”铁柱揩了一把鼻涕抹在石头上,道:“就算等清人拿了天下,到时候你在哪?”

    阿常道:“就是,每次打仗都他娘的……八旗勇士珍贵?那就让老子冲前面?”

    二顺便愣头愣脑地点点头,问道:“那我们去哪?”

    “我们去下面的尸体上摸点银子,扮成楚人,到南边过快活日子去。”

    “什么叫扮成楚人,我们本来就是楚人!”

    “对头,总之有了银子不比打仗快活?”

    “下面有人吗?”

    “没人了。”

    “走……”

    结果,三人刚从山坳间转出来,竟就与人打了个照面。

    再一看这四人,一人官员、三个书生,铁柱便喊道:“杀了他们!我们换他们的衣服。”

    说话间,他手中的长刀便已到了胡英明面前。

    胡英明大骇,向后一仰,径直摔下马来,身上的伤口绽开,疼得他嗷嗷直叫。

    “铛”一声向,却是夏向维提着刀与铁柱拼了一刀。

    夏向维气力小,这一下震得他虎口发麻,马上便有些慌乱。

    那边孙知新与阿常也是拼了一刀,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

    孙知新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抬头眼中已是一片震惊。

    阿常也是吃了一惊——对手这么弱?

    接着他一刀挥下,便将孙知新劈下马来。

    “知新!”胡敬事转头大喊一声,二顺却已挥刀向他劈过来。

    胡敬事手忙脚乱地躲了一下,登时又摔下马。

    二顺嘿嘿一笑,催马便向胡敬事踩踏上去。

    夏向维转头看去,目眦尽裂。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满语。

    二顺手上动作一停,看向胡英明,瞬间便被吓住。

    夏向维亦是转头看着胡英明,只见这位平日里有些糊涂的知府大人此时眼中带着担忧与关切,但脸上却是一幅威严之态。

    ……

    “二顺,别信他的!”铁柱大喊一声。

    二顺有些怵,喃喃道:“可是……”

    下一刻,一支长矛激射而来,径直从铁柱背后狠狠贯入。

    “柱哥!”二顺与阿常惊呼一声,转头便见十骑楚军从另一边奔了过来,为首的大汉浑身浴血,极凶猛的样子。

    “快走!”

    阿常惊呼一声,领着二顺便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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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