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我的电脑我做主
康飞看着老子慢悠悠喝茶,足足瞧了一刻钟,实在按捺不住,扯着脖子就冲房间里面喊:“老娘,你们好了没有?”
“你喊冤唻!”四娘娘就在厢房里头骂他,而四爷就慢条斯理吹着茶,轻轻吮了一口,看他火烤猴子屁股的样子,就瞥了他一眼,“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要养气……”
四爷趁机把儿子训了一顿,完全忘记了自己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脾气上来六亲不认……
康飞被老子训得无话可说,只能心里面嘀咕:训儿子的时候就把自己相与小东门的表子这种事情忘记了……你是老子,你狠,你随便说,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不容易等到四娘娘和知书把胖迪搀出来,胖迪低着头,脸上红馥馥的,旁边四娘娘刚要说话,可康飞哪儿有心思听?我的电脑我做主……他一把拽住胖迪撒腿就往外跑,四娘娘喊都喊不住,转头看四爷还坐在那儿有心有桑地喝茶,忍不住就说:“你看看你家儿子,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不是老说他,类我类我的,你怎么不好好盘他?”
四爷放下手上茶盏,慢条斯理就说:“人家都说,儿子像娘,他脾气像你,我能有什么办法……”一句话把四娘娘气了个仰倒,旁边知书忍不住,噗嗤就笑了。
那边康飞拽着胖迪穿过从后门出来,一边往前面走一边就埋怨胖迪,“你一个机器姬,穿什么衣服呀!”
低着头的胖迪忍不住就反驳,“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光着屁股?”
康飞扭头就看她,发现她眼神中有人性的认真,未免还是有些尴尬的,当下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
康飞顿时大感头疼,赶紧喊,“打住,咱们不聊这个话题……”
胖迪却认真起来,拨开他的手后停下脚步,看着他就认真地说:“宿主,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侍妾,也就是你口中的小老婆,可小老婆也是老婆吧?你不能晚上理直气壮地打我,白天还要理直气壮地控制我的思想……不错,我是机器姬,可机器姬难道没有人权么?你再这样我要罢工了。”
卧槽你这个问题好哲学。
后门的巷子人少,康飞左右看看,没人,好极了。
于是他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胖迪,我错了,裤头都错掉了……”
这时候紧隔壁人家的后门打开,一个梳着倭堕髻的妇人偷偷摸摸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跪在胖迪跟前的康飞,顿时目瞪口呆。
康飞脸上顿时一红,赶紧一咕隆就爬了起来,“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跪老婆啊!”说着拽了胖迪的手就往前快步走,胖迪脸上流露出一股喜色,任由他拽着。
走了几步,康飞忽然就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子来,脸上似笑非笑就看着那面色惊惶的妇人,“我当是哪个,这不是胡媚娘么!”
梳着倭堕髻的妇人双手捂着脸,脑袋左右摇着,发髻上面插着的三根簪子一阵摇晃,“不是我,不是我……”
康飞冷笑着就走过去,眼前这妇人,正是让他穿越的罪魁祸首,不对,应该说,是这具皮囊朝思暮想的对象,这个妇人从挑逗康飞得到被人追捧的快感……
这种路数,五百年后的康飞明白的很,可惜,五百年前的康飞并不明白,被胡媚娘挑逗着爬墙头想翻过去,结果一下摔了下来……甚至康飞怀疑,当时自己是不是被这女的给推下来的。
过墙梯这个词,可是屡屡见诸与【三言二拍】等明代小说的,那小姐后花园私会情郎,靠的都是这个,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胡媚娘这时候心里面也是怕极了,自从这扬州城哄传戴康飞遇仙,她就提心吊胆,心中一刻都不得安宁。
原本,她就是个好冶游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要去趴着墙头逗弄隔壁家的傻儿子?
康飞家隔壁开香烛店的老王因为是四十来岁才花钱讨来的这个老婆,格外小意,把这个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老婆,那是含在嘴里面怕化了,捧在手心上怕凉了,至于老婆逗弄隔壁老戴家的傻儿子,他只当看不见。
康飞遇仙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一般,只当隔壁没那户人家,可妇人是真的怕,康飞遇仙那会子,她可是亲眼看见的,一个被自己耍弄与股掌之间的傻孩子,怎么就得了吕祖青睐?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自打那天以后,她连门都不大敢出,然后又闹倭寇,老王紧张老婆,更是在家拘束了好些天,她偶尔在店里面帮忙,听人说,康飞杀了上百倭寇,有人甚至信誓旦旦说,杀了上千倭寇,她越听,越是害怕。
今天五月十三,那是关公诞辰,单刀会,整个扬州府出名的热闹日子,她实在按捺不住,换上了一条十二幅的裙子,身上是一件水田衣(注1),头上更是精心梳了一个倭堕髻,插了一根银簪子,一根香木簪子,一根铜胎贝母螺钿簪子,手上挎着个小褡裢,偷偷摸摸从后门出来。
不曾想,越是怕鬼越是撞鬼。
一时间,她的脸都白了。
噗通一声,她就往地上一跪,哀声祈求道:“康飞,看在我们有过一段,你就饶过我吧!”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未免就冷笑了,说的好像你是珍妮我是阿甘一样,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一段?这些妇女同志,惯会污人清白。
跪在地上的胡媚娘看他嘴角一撇,想到他杀了上千倭寇的传言,顿时浑身一哆嗦,一把就抱住了康飞的大腿,“奴也是没办法呀!奴是有丈夫的良家,可奴是真喜欢你,若不然,奴何必整天觍着脸,爬了梯子趴在墙头上跟你说话?奴一个妇道人家,若不是真心爱煞了你,怎么会如此这般不知羞……”说着,就呜呜呜哭了起来,眼泪水淌淌的,把康飞腿上都湿了一块。
看着胡媚娘那精湛的演技,康飞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旁边胖迪也拽了拽他。
康飞使劲儿一抽腿,把胡媚娘直接带了一个跟头,看着趴在地上的胡媚娘,他就哼了一声,“今天单刀会,我还要带小老婆去关帝庙游玩,懒得搭理你,就饶你这一遭,你给我洗干净了等着,迟早,我们要算算这一笔账。”
两人走出后巷,胖迪忍不住,就问他,“你刚才说让她洗干净等着是什么意思?”
康飞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不打她,我念头不通达,夫子不也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注1:水田衣,明代的一般妇女服饰,由各种零碎锦料拼合的衣裳,形似僧人穿的袈裟,因整件衣裳织料色彩互相交错形如水田而得名。水田衣具有别的服饰所无法具备的特殊效果,简单而别致,所以得到妇女阶层普遍的喜欢。用后世的观点来分析,其实就是简单时髦,最关键的是,因为是用锦缎碎料拼缝,不会出现两件一模一样的水田衣,也就是说,不会撞衫。
六十六章 肃静,回避
小东门桥,关帝庙前。
凤蓉娘对五姑娘就说道:“这就是关帝庙了,以前小东门是城门,关帝庙就修在瓮城里面,后来吴府尊修了新城,小东门就成了内城,原来的护城河也就成了内河了。”
五姑娘撇了撇嘴,说:“原来扬州城这么小的,瞧着也不大好玩。”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拿着个麦芽糖浇的凤鸟,说完了,还伸舌头去舔了两口。
凤蓉娘忍不住就伸手去捶了她一下,“五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说着一套,做着一套。”五姑娘闻言,顿时吐了吐舌头,“好好好,不说蓉娘姐姐你的家乡的坏话哩!不过扬州人真是奇怪,一条护城河,为什么要叫小秦淮呢?”
两个女孩站在那儿说话,后面的人未免就忍不住,“两位小姑娘,你们不要妨碍俺每给关帝爷爷上香撒……”话还没说完,旁边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就走了上来,都是健硕的身板,往跟前一站,吓人得紧,顿时就把说话的人吓唬住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一脚就踩在后面人的脚面子上。
康飞哎呦一声,辣块妈妈,上次脚上大拇指被踩一下,这次脚上大拇指又被踩一下,这是存心跟我的甲沟炎过不去啊!
他忍不住就喊了一句,“你眼睛长到哪块嗲?”
前面人被两个家丁吓唬住,觉得挺难为情的,城里面人好个面子,谁也不靠着谁吃饭,哪怕你是张石洲,我又不靠着你吃饭,顶你两句,你还能杀了我还竟敢?
“关帝庙就这么点儿大,前头人又不走,你跟我喊,又有什么用啊!”那人说着就掉头,“我屁股上哪块长眼……”话还没说完,掸眼就瞧见康飞身边的胖迪,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康飞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实际上也能够理解,毕竟,五百年前的土著,你说能漂亮到什么地步?尤其一些搞文字创作的,动不动就是什么【芳菲妩媚】什么【出水芙蓉】什么【倾城倾国】,我信你个鬼,一个没牙膏没洗发水没洗面奶的年代,别的不说,你一张嘴,那一嘴牙,你自己摸摸良心来说,应该是什么颜色的?还什么吐气如兰,你以为二十四小时嘴巴里面都在咀嚼着口香糖么?
像是之前上杉蚜子,康飞惊讶,那是惊讶人家欧派大,至于脸蛋么,他只能说,嗯,不丑,至于什么一见倾心,完全没有,要不然,他能一张嘴让别人做自己小老婆么?
所以,胖迪在这个时代,那是真倾城倾国,要不然,连沙宝亮那种货色,也敢麻着胆子责问康飞:神仙怎么能做小老婆呢?小老爷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今天胖迪穿的是四娘娘的旧衣裳,上身是扭桃彻地撒金花的襦,下面是二十四道褶的长裙,虽然漂亮,不过是普通人家普通款式的打扮,并没有之前那大唐宫装的震慑感,可即便如此,美人放哪儿都是美人,跟穿什么衣服,关系不大。
这就好像是马爸爸网站的卖家秀,你以为是衣服漂亮,结果把衣服买回去一穿,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于是产生了所谓的买家秀。
那人顿时讷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康飞皱了皱眉头,懒得计较,一伸手指,“你给我快森……”
那人一步三回头,康飞顿时就一眯眼,那人当即浑身一颤,就好像是有个鬼神站在跟前,吓得连连后退,抬头看看太阳,再看看里面,想走进去再瞧瞧,想了想,终究没敢,嘀嘀咕咕扭头走进人群里面。
这单刀会,说到底,它是一项古代人的娱乐活动,并不是说关帝爷爷真的香火就那么好,观音菩萨那么牛,也就是在诞辰那天,扬州城外观音山才水泄不通,平时也没几个人想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康飞拽着胖迪,身后面还跟着二狗子,往里面走了几步,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顿时就往跟前一拦,也是看见康飞身边的胖迪,眼神顿时一呆。
这两个家丁都想,平时都以为,咱们府上五姑娘天香国色,是南京城里面第一美人,不曾想,这扬州城里面居然有这样的美人……有一个甚至就想,不如,弄回去给国公爷做小妾,说不定国公爷一高兴,赏我一个千户官当当。
他这么一想,眼神中未免就生出了邪念。
康飞一瞧对面两个家伙的眼神,顿时就不乐意了,你们特么还没完没了了?
他往前一站,就挡住了胖迪,不阴不阳就来了一句,“怎么?看别人的老婆,看得爽么?”
对面两个家丁下意识就点头,康飞二话不说,一抬腿,哐当一下,一脚就踢翻了一个家伙,如同巨斧伐木,干净利落,随后,眯着眼睛就瞧着另外一个,“来,我给你个机会,你叫一声爸爸,我让你带着你的伴当一起离开。”
对面那家丁愣住了,他虽然是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打扮,可不代表他真就低人一等,实际上,作为南京魏国公府上的家丁,又是被精选出来的,膀大腰圆,这两人身上都挂着锦衣卫总旗的官,平时吃两份饷,一份朝廷锦衣卫总旗的饷,一份魏国公府上的饷,历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欺负过?
一时间,他有些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就看着康飞,“你可知道我们……”
“我管你是谁!难不成你爸爸叫李刚么!”康飞忍不住就翻白眼,心说最烦你们这种人,你真牛逼,早早就打出牌号来,那官老爷出街,也要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你既然想白龙鱼服,被人打脸了,就不要再说我是谁谁谁,难道不够丢人么?
倒是这时候跟在康飞身后的二狗子瞧见了对面的凤蓉娘,顿时肩膀一缩,忍不住就伸手拽了拽康飞的衣角,“康飞哥哥,康飞哥哥……”
“我说二狗子,有哥哥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康飞忍不住回头,二狗子就努了努嘴巴,口型微动:那是凤指挥家的大小姐。
“什么?”康飞低头。
凤指挥家的大小姐。
康飞实在忍不住,“我又不会唇语,你就不能大声一点?”
倒是对面的凤蓉娘,有些疑惑,高声叫了一声,“康飞?”
六十七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康飞听对面女人叫自己的名字,因他站在外面太阳射进光线的地方,里面是阳光不到之处,故此就眯着眼看了过去。
对面一个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上身一件二尺八寸的粉色碎花扬州样(注1),下面一条二十四道褶的花鸟纹饰彩条裙,腰上系着一根金链子,上面缀着金质的镊子、耳挖子、小刀和牙签,垂在大腿外侧压着裙幅,手上还拿着一个竹签糖,是个麦芽糖浇的凤鸟,正拿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另外一个年纪略长的二十岁模样,身上是密纹锦绣浅葱色窄袖的扬州样,下面一条十二道褶的湖色湘纹裙,外面还套着一件淡紫色的半臂。
两个女子都梳着倭堕髻,别着两朵玉兰花,各自插了一两根簪子。
他仔细瞧了瞧,一个也不认识,忍不住就说:“是哪一个叫我?”
“你就是戴康飞?”十七八岁那个忍不住就往前走了几步,那膀大腰圆的家丁赶紧走到跟前,挡在了那女子身前,女子不耐烦把他拨开,还说了一句,“瞧你那么大个儿,结果是糠心的,又打不过人家,挡在前面有什么用?这个应该就是蓉娘姐姐的那什么了,走开走开。”把那家丁说得面红耳赤,讷讷往旁边退下,低头瞧了瞧,弯腰把自己的同伴拖到门口去了。
那十七八岁的女子走到他跟前,光线从脚到头,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女子就像是一尊白玉像曝在阳光下,皮肤白的发亮。
康飞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说这女的可真够白的,恐怕绝大多数所谓白种,也未必有她这么白,不过五官未免就普通了。
这时候,另外一个也走到了阳光下,碧绿色的眸子深邃,看着康飞盯着女子,忍不住就撇嘴,“康飞,两年没见,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永远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康飞还没来得及说话,胖迪顿时就不高兴了。
她从康飞的身侧往前面走了一步,微微一笑,笑容差一点晃瞎了眼前两个姑娘的眼,“这位姑娘,你这么说我家相公,似乎不大合适吧!我家相公龙凤之资,天日之表,只有眼瞎的人,才会视而不见,胡说八道……”
对面两位姑娘脸色齐齐一暗,有心想跟对方比较一下,可是,瞧着对面的姿容,却自惭形秽得很,尤其是那一句【我家相公】,更是叫两人心都紧了紧。
当然,这两姑娘都不清楚,跟胖迪比美,只能叫自取其辱……跟自带美颜滤镜的挂逼比美,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呢!
康飞先是脸上一红,被胖迪夸【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未免难为情,随后,瞧着对面姑娘一双绿色的眸子,顿时就想起来了。
他丈人老头凤指挥不就是一双绿瞳么?
马丹,这是老丈人的女儿?那,岂不是我老婆?
再想想刚才二狗子口型,说的岂不就是凤指挥家的大小姐?
他忍不住,就仔细去打量对面的凤蓉娘,眼神肆无忌惮,把凤蓉娘瞧得浑身发毛。
这皮肤跟旁边那个比起来,不够白,五官跟胖迪也没得比,牙釉质也显得暗沉,脑门倒是挺大的,不过,就从刚才那句话来分析的话,脑袋里面脑水虽然多,恐怕也不够聪明……他在内心深处先把自己的大老婆给喷了一个体无完肤。
抬手摸了摸下巴,他心说,也就是这双眸子碧绿,还颇有可取之处。
对面凤蓉娘被他这种眼神瞧得恼羞成怒,忍不住就大声道:“戴康飞,你是什么意思?带着小老婆到我跟前来羞辱我么?”
康飞听她这么一说,格外就肯定这位凤家的大小姐不够聪明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身后畏畏缩缩的二狗子拽到身边,“这位是凤指挥家的大小姐,没错吧?”
二狗子苦着脸,他张二扣也想学康飞哥哥那般混不吝,可是,他没有被吕祖点化过啊!他一个扬州卫军籍的普通孩子,而对面,可是整个扬州卫的上官凤指挥家的大小姐……只能耷拉着脑袋哼哼了两声。
“扬州卫指挥佥事凤老爷家的大小姐……”康飞点了点头,转头就看着对面凤蓉娘,“那就是我戴康飞没过门的媳妇喽!你方才说,两年没见,想必,两年前,凤老爷和我家老子定下亲事的时候,你内心是不赞成的,然后,就离家出走……”
“什么离家出走。”对面那皮肤白皙如涂了一层腻子的姑娘这时候就开口了,“蓉娘姐姐是到我魏国公府上陪我读书习武的。”
康飞就哦了一声,“这就是借势了,借南京魏国公府上的名势……可是……”他看着凤蓉娘一笑,咧开嘴巴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雪白的牙齿,对面两个姑娘瞧着这一嘴白牙,不知道为什么,齐齐打了一个冷战。
“你当时怎么不逼着凤指挥到我老戴家门上来退亲啊!我也好来上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康飞说了一句,其实,他是想板着脸来着,可是说到这儿,自己先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对面两位姑娘都笑愣住了。
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伸在面前,他一边笑一边就说:“好好好,我也没指望你们能理解这个梗……行了,别挡我的路……”
他这个姿态做派,未免就激怒了十七八岁那个姑娘,忍不住就怒目瞧着他,“你这是以姿色取人,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卧槽你这个打击面未免太大了吧?
康飞抬眼一扫对面姑娘,理直气壮就说道:“什么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姑娘,我告诉你,我看女人从来不注重姿色……”
他说着话,就甩了甩头,继续用很甩的口气说道:“反正,都没我小老婆好看,你觉得,我每天晚上都睡着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有必要去注意旁的女人么?”
“卑鄙无耻。”十七八岁那姑娘怒视他,“下流胚子,我让我爹揍你。”
康飞闻言,未免就鼻腔出气嗤了一声,“你爹?那就是老魏国公喽?我不是瞧不起你爹,我能打你爹一百个……”
“你……大胆……你想造反么?”姑娘大约从来没听过如此肆无忌惮的话。
“造反?哈哈!”康飞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伸手过去在那姑娘下巴上捏了一下,“小姑娘赶紧回去吃奶,顺便多读两本书……”
被捏了下巴的姑娘又羞又惊又怒,旁边蓉娘就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康飞说完这话,转头又看凤蓉娘,“我劝你回家好好伺候我那老丈人去,陪着这样的草包小姑娘有什么用?你要想巴结人解除婚约,起码,找个什么南京礼部尚书啊左都御史啊之类的文官,实在不行,哪怕太监也成啊!比如说,南京镇守太监,你巴结魏国公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大明的勋贵是最最无用的……”
说完这话,他也不去看对方,牵着胖迪的手,进关帝庙里面烧了一炷香,二狗子瞧瞧面无表情的凤蓉娘,这可是所有扬州卫所兵的顶头上司,哪怕自己的大哥,也是要给凤指挥站衙门的,想过去磕头,可又怕康飞哥哥骂自己没骨头,只好学着康飞的模样,深深作了一个揖后赶紧跟了进去。
等康飞出来大摇大摆往外面走,这时候背后凤蓉娘就说:”、“我不会解除婚约的。”语气颇斩钉截铁。
康飞不置可否,头也不回,牵着胖迪的手走出关帝庙,倒是胖迪,在门口微微转首,冲两人微微笑笑。
看他们背影走远,凤蓉娘就叹了一口气,旁边的五姑娘愤愤,“蓉娘姐姐,刚才那女人是在向你示威呢!”
注1:扬州样,前卫的女装,以短、窄、鲜艳为代表,明代的女装讲究【词人韵士妇式】还讲究【白为上,黄色次之,最忌大红,尤忌桃红】,其实都是士大夫禁锢女性思想的糟粕,扬州作为明代版的魔都,引领时尚得很,妇女同志们都不理会士大夫那套,什么【大袖广襟】一概不搭理,互相攀比谁的衣服更加紧身,谁的衣服更加艳丽,谁的袖子更窄,统称为,扬州样。
注2:倭堕髻,乐府诗《陌上桑》曰:【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不过明代的倭堕髻,并不单单指一个造型,而是头发往一边梳统称为倭堕髻,典型形象请参考87版《红楼梦》里面的扬州姑娘林黛玉手上拿着一卷书微微歪着脑袋的经典形象……这也是87版牛逼之处,顾问团里面一堆专业大拿。后来的铜钱头林黛玉,就完全没有灵魂了。
六十八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五姑娘是个热心的姑娘,作为魏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她在南京勋贵圈子里面名声不小,是出了名的爱打抱不平,这个【爱好】连南京的市井百姓都知道,人送雅号【线娘】,那是夸她好比唐传奇里面的红线。
当然了,作为世袭魏国公兼南京守备的女儿,她有资格去打抱不平,换了旁人,还打抱不平?说不准先被人打一顿。
今天被康飞调戏了的五姑娘,心里面依旧惦记着打抱不平,觉得胖迪是在示威,故此愤愤,说,蓉娘姐姐,那女人是在向你示威呢!
蓉娘嘴上不说话,心里面却叹气。两年前她老子凤指挥给她定下了跟老戴家的亲事,她是大为不甘心的,扬州卫衙门就在康飞家所在的梗子街往南不远,她不止一次看见那傻小子拽着别人姑娘的手,然后被羞恼的姑娘反手一个嘴巴子,他也不恼,只是笑……这不是傻小子,这就是一个傻子啊!
道书云【女子二七而天葵至】,又曰【男十六而精通】,可见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早熟。
两年前,蓉娘已经十八岁了,她虽然心里面不大肯嫁给一个傻子,可是,更不肯伤了老父亲的心。恰好,她的母舅是南京留守左卫的副千户,这位副千户想巴结上官,也就是南京守备魏国公,就亲自来扬州,说动了外甥女,去给魏国公最宠爱的女儿作伴。
凤蓉娘因此就到了南京,她自小跟凤指挥学得刀马功夫,尤擅骑射,在马上射标靶,十射十中,要知道,大明考武举人,十射中三就算是合格了,这种十射十中的本事,可着整个南京卫去找,顶天了,不会超过一个巴掌的数目,故此当时的五姑娘一眼就相中了蓉娘,拍着手大喊,姐姐好功夫。
这次五姑娘和蓉娘来扬州,那是因为南京城里面官场震动,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正在和魏国公打官司,韩石溪上表朝廷,说魏国公和南京守备太监沆瀣一气,侵占芦课、草场银……
这位韩石溪,和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杨升庵是同榜进士,历任工部、户部、吏部、兵部,总督过漕运,巡抚过南直,后来做了兵部尚书,就在今年,还加了左都御史。
这南京兵部尚书还兼左都御史,权柄不可谓不大,当然,也正因为这样,这位爷才敢于一个人单挑勋贵和内监。
魏国公被韩石溪搞得焦头烂额,这位从武宗正德年袭魏国公以来,到现在几十年了,自然也是官场老油条,大概很清楚韩石溪的套路,无非先寻一个不是很严重的借口,然后,发动舆论,撕开一个口子,最后,就要动他魏国公手上最大的权势,南京守备。
要知道,魏国公之所以厉害,不是厉害在魏国公这个勋禄,大明的勋贵多了去了,而是因为魏国公是南京守备,理论上南方所有军卫的头头。
而且,魏国公不敢赌当今天子对勋贵的信任,因为,当今天子对勋贵本来就没什么信任可言,别说是勋贵,哪怕是作为天子家奴的太监,在整个嘉靖朝,都【皆谨饬不敢大肆(出自明史)】,别的不说,嘉靖朝为什么有倭寇之乱,因为市舶司被嘉靖裁撤了。
以藩王入继大统的嘉靖,在初年掀起大礼议之争,他的对手是以大学士杨廷和为主的一干大臣,他的打手则是张骢、桂萼等新贵。
别讲什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正途出身,谁是幸进小人……事实是,嘉靖在张骢、桂萼的劝说下,刚刚继位就汰裁锦衣卫冗校三万余人、京卫各厂局旗校十四万余,随后,开启了世宗皇帝【革除镇守中官,没收宦侍庄田】的步伐,反观以杨廷和为主的主张是【此祖宗成法也】【变乱祖宗成法者斩】
总之,修仙皇帝嘉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皇帝,自坐了江山以来,还是很办了不少实事的,当时的士林对嘉靖评价也非常之高,所谓:上龙潜藩邸,深鉴其毙,及入践大统,乃赫然发命诛除巨奸,革去镇守内臣,清汰冗滥,诸凡弊政以次尽罢,海内欣欣若更生焉!
这个评价,要是不看嘉靖的生平,怎么看,都是一个明君。
后来的史学家给嘉靖画过一道线,前后转变,以嘉靖二十七年的大学士夏言入狱为标杆,此后,进入了所谓【严嵩弄权】的时代,嘉靖昏庸了。
不过,作者老爷本人更认为,不过是幸进的变成了守旧的,然后修仙皇帝一看,马丹,你们也变成王八蛋了,都不是什么好鸟……算了算了,老子不管了,云在青天水在瓶,老子还是修仙吧!
纵观嘉靖入继大统以来,别的不说,光是清理被勋贵和中官侵占的庄田就达数百处,数万顷,这些土地,有原主的,归还原主,没有的,变成官田分配给了贫民……以魏国公来看,今上可不是会回护勋贵的主子。
所以,魏国公以为,这是皇帝用韩石溪为刀,大约,是想对南方的勋贵动手……心里面未免就要考虑,是吐出一批田地给皇帝呢,还是吐出一批田地给皇帝。
而作为魏国公最疼爱的女儿,五姑娘也瞧出来自家老子的烦恼,于是就给老子出主意,说,如今倭寇肆虐,不如让女儿去扬州,招募一批果敢矫捷之士,单独成营,到时候打出了成绩,也显得你老人家的本事。
本来,魏国公虽然疼爱女儿,可未必见得就同意女儿随便提出来的法子,但是,谁叫最近扬州府奏了大捷呢!杀了那么多倭寇,一时间,整个扬州官场是人人升官,个个发财。
故此魏国公一想,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当下就同意了女儿的办法,当然了,这种事情,最好悄悄地做,等成了事情,再张扬不迟。
从这一点上来看,魏国公做事,还是挺有些章法的。
可惜,五姑娘刚到扬州,就大大地得罪了扬州抗倭真正的住持者。
五姑娘这时候自然还不知道,只是在呵斥两个家丁,那个刚醒过来的家丁被五姑娘说得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和另外一个耷拉着脑袋,两个人看着地面不敢吭气。
最后,还是蓉娘看不是事,把五姑娘劝住了。
五姑娘气呼呼看着两个家丁就说道:“每人先记十军棍。”两个家丁如蒙大赦,赶紧谢了五姑娘。
蓉娘也是一头的心思,勉强堆起笑脸,“五姑娘,咱们继续出去逛逛。”
五姑娘看着成熟,那只是因为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身子结实,到底才十五岁,听了这话就转而高兴起来。
可是,小东门不大,自然又逛着逛着,又碰上了康飞。
康飞牵着胖迪的手,瞧着眼前这个皮肤雪白的姑娘瞪大眼睛冲着自己发怒的样子,忍不住就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六十九章 原来你叫线娘
“姑娘,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康飞故意逗五姑娘,“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像是你这种姿色,我没兴趣……”
五姑娘气死了,什么叫【像你这种姿色】,顿时就大叫,“你眼瞎么?本姑娘那也是南京城第一美人好不好……”
康飞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南京城第一美人?不可能,南京城里面的百姓都瞎了么?哦!我知道了,人家是奉承你老子魏国公……”
“放屁,放屁。”五姑娘跺脚,康飞顿时以手掩鼻,“好臭好臭。”
旁边胖迪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她这一笑,路上人纷纷低头,为什么?自惭形秽,偷偷用眼角瞄两眼都算是胆子大的。
她这一笑不要紧,五姑娘顿时就泄气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长不到对方那么美,尤其那一口雪白的牙齿,颗颗亮白无暇,天,上苍为何如此钟爱此女?
看对面小姑娘一脸泄气的样子,康飞就忍不住得意洋洋,“瞧见没有,我小老婆美得鬼神辟易……”
美得鬼神辟易?
康飞身后二狗子脸颊抽了抽,对面五姑娘和凤蓉娘面面相觑,随后,五姑娘就叹一口气,对胖迪就说道:“这位姐姐,你这般谪仙,却落在如此粗人的手上,难道就不后悔么?”
瞧对面姑娘那小大人的样子,康飞未免觉得可笑,当下摇了摇头,胖迪微微一抿唇,看了一眼凤蓉娘,就对五姑娘说道:“我家相公,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姑娘说他是粗人,这世上怕就没有读书人了。”
胖迪这么一说,五姑娘未免摇头,脑袋上面的簪子一阵摇,心说眼前这位姐姐看着像个仙女,却是个傻子。
康飞顿时高声叫道:“喂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把我老婆当傻子么?”
五姑娘用不屑的眼神瞧他,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就是,你们这公母一对,难道不是傻子么?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是个正常人,没人敢夸自己无一不精的,哪怕鼎鼎大名如解春雨、杨月溪,也不敢这么自夸。
哼了一声,康飞不想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就对胖迪说:“咱们走吧!”
看他要走,五姑娘顿时就叫他,“哎!你这个人,倒好玩哩!难道你这时候不应该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学来反驳我么?”
康飞顿时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然后,松开胖迪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拽住一个路人,就问对方,“你认得我么?”
那路人是个女子,上身穿着桃红色的扬州样,下面一条翠绿的十道褶长裙,手上捏着一方粉色的帕子,被他拽住,脸上顿时一喜,伸手就用捏着帕子的手挡住了嘴角,柔声就说道:“这位小相公,奴叫线娘,就在这小东门旁边的歪子巷做生意,奴的针线女红顶顶好哉!小相公要来耍罢……”
康飞顿时就大感晦气,心说原来是个钓凯子的私窠子,赶紧松了手。
这是个什么缘故,因为歪子巷这个词用扬州话说,是一个粗鲁得不能再粗鲁的话,作者老爷都不好意思解释,本来,这个歪子巷叫做崴子巷,本意是弯曲的意思,表示这是一条弯曲的小巷子,因为靠着小秦淮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地方开始聚集起外地来做半掩门生意的女人,名气越来越大,崴和歪同音,最后,干脆大家都叫这儿为歪子巷,一说歪子巷,扬州百姓都知道,哦!歪子巷……
康飞一松手,那女子反手一把抓住康飞,“小相公,别啊!奴的女红真的顶顶好。”康飞使劲抽手,大骂道:“老子这么帅,需要找表子么?快走快走。”
他这么粗鲁,半掩门就恼了,把手帕一甩就说道:“表子怎么了?我们也是给朝廷缴脂粉税的……”康飞顿时冷笑,“你一个半掩门的私窠子,好意思讲什么脂粉税?信不信我让江都县的衙役晚上找你去聊聊?”
所谓私窠子,自然就是不在衙门统计内的表子,就好比五百年后小区楼下的棋牌室,你明明知道里面玩的很大,但是,你不能说人家是赌坊……
对面五姑娘也气恼得紧,“你叫线娘?大胆……”
那私窠子就变了脸,用高淳话骂了几句狗男女,捏着粉色的帕子匆匆就走了,五姑娘未免跳脚,有心想上去让人家不许叫线娘这个名字,可想想方才那些话,想必那是个脏地方,自己怎么好过去,顿时就恼得很,把脚在地上跺了几跺,看着跟着自己的两个家丁,就迁怒与人,“瞧你们两个糠心的,怎么不帮我拦住刚才那个脏女人,要你们跟着有什么用处?废物,废物……”
康飞看五姑娘跺脚颇有意思,就哦了一声,“原来你叫线娘。”五姑娘顿时连连呸了几口,“不许你叫这个名字,我叫徐红线。”
“哦!线娘。”康飞瞧着这姑娘忍不住就逗她,主要这姑娘皮肤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又有话说,青春无丑女,这姑娘又年轻皮肤又白,南京第一美人恐怕有点水,但是,的确算小美女一枚。
至于胖迪就在身边,嗯!你泡妞的时候会在意身边的电脑怎么想么?凤蓉娘就更不用说了,未过门,又没有感情基础,说起来,还没有早晨那个胡媚娘在他心中的执念大……
他这一声线娘,声线拖得绵长,叫得那么骚,五姑娘汗毛都竖起来了,可不知道为何,却没感觉到生气,看了看胖迪,内心居然有些窃喜:本姑娘果然没那么差。
可随后,五姑娘就一惊,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凤蓉娘,蓉娘姐姐面无表情,好像没发现她刚才脸上那流露出来的一丝喜色……她顿时有些惭愧,心说自己跟蓉娘姐姐情同姐妹,这人是蓉娘姐姐的未婚夫婿,自己怎么有这样的心思?
一时间,五姑娘又羞又恼,白皙的脸蛋上浮起了红晕,因皮肤白,一抹陀红一直染到了耳朵颊。
康飞顿时就笑了,他颇通战法,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当即就笑着说道:“看你这个表情,是不是觉得,我小老婆谪仙人一般,我还能看得上你,你与有荣焉?”
五姑娘被道破心中的秘密,顿时大惊,随后,又羞又气,“你……你……你胡说八道……”
“别害羞啊!”康飞摸着下巴故意做出一脸猪哥相,“你这么年轻,自然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才对得起自己,正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要是年轻的时候不放纵一把,等你老了,就后悔啦!”
这种理论,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朝还是很有市场的,这可是【名妓参禅,老僧酿酒,少年郎白衣长剑啸马而过一身酒香,娇女儿穿金戴银倾家荡产满载而归】的时代,被后世称之为东方文艺复兴的时代,资本萌芽的时代,思想之解放,能让后人瞠目结舌。
康飞这番骚话一说,顿时就把五姑娘给镇住了,五姑娘虽然喜欢舞刀弄枪,可是作为大明最顶尖权贵勋臣家的姑娘,那也是受过顶尖教育的,自然能品出诗词的好坏,这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真真是骚包得不行,差一点把五姑娘的下巴给惊掉下来。
她喃喃念了两句,也顾不得害羞,就盯着康飞猛瞧,康飞哈哈笑,摸着下巴继续逗她,“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有才?”
五姑娘顿时惊觉,下意识看了一眼凤蓉娘,然后就恨恨呸了一口,“有才无德……”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小东门一家卖烧饼的店铺门口一颗杨柳树下,这时候,做烧饼的终于忍不住了,就打断了他们的话,“小老爷,你要泡马马,就请到旁边去,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康飞还没说话,二狗子先就开口了,“你这个人,好不晓事,我家康飞哥哥抗倭,救了整个扬州,怎么,耽误你做生意了,你才多大的生意?卖两个烧饼,不晓得的,以为你是卖的扶桑人的白牦牛尾,佛郎机人的白糖,好大的生意。”
卖烧饼的就苦笑,“我苦两个钱,要养活一家老小……”
康飞也觉得耽搁人家做生意有点不合适,小买卖,挣点银子也不容易,就伸手入怀,摸了一块三钱左右的小碎银子扔过去,那卖烧饼的忙不迭接住,顿时满脸的喜色,把银子往怀里面一揣,赶紧就转身搬了一张凳子来,“小老爷你请坐……”随后又拿了两块甜烧饼,“小老爷你弄两块烧饼吃吃……”
康飞被弄得啼笑皆非,却也伸手接过烧饼,旁边二狗子瞪了卖烧饼的一眼,自顾就从炕烧饼的炉子上面取了一块,拿桑皮纸垫着,屁颠颠送到凤蓉娘跟前,“大小姐,小人张二扣,祖上是跟凤家一起落籍扬州的色目鞑官。”这话,大约和落魄的文人跑到世代簪缨的世家门前说【我是老爷累世的门下】一个意思。
凤蓉娘瞧了他一眼,又瞧瞧康飞,抿了抿唇,伸手接了过来,二狗子顿时喜笑开颜。
瞧见二狗子这么狗腿,康飞就皱了眉,大声喊了一声,“二狗子。”
张二扣低头吐了吐舌头,赶紧退到旁边,康飞恨铁不成钢,把烧饼往他对面的五姑娘手上一塞,转身就指着张二扣的脑门,“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凤指挥家世代是我张家的上官。”二狗子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句,康飞拿手指头把他脑门戳得摇啊摇的,“你还上瘾了,你拿的是朝廷的粮饷,又不是凤家的,也没见你报效朝廷这么热心……”
五姑娘被康飞塞了两个烧饼愣在那儿,这时候看他教训张二扣,忍不住就出头,“如此忠贞之士,你怎么能这么对人家?”
七十章 你知道安利么
面对五姑娘的责问,康飞就冷笑,“你的家丁也挺忠心的,刚才你不是废物废物地骂人家?”一句话把五姑娘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把五姑娘给堵了回去后,继续回头教训二狗子,把二狗子喷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旁边卖烧饼的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就插了一句嘴,“小老爷,照你这一说,俺这卖烧饼的,和你也是一样的?”
康飞看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就说:“你知道安利……不是,你知道心学么?”卖烧饼的茫然摇了摇头,康飞一笑,“来,我给你安利一下心学泰州学派,如今王心斋就在泰州讲学,他讲的道理,叫做,百姓之道,即圣人之道……”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当着许多人吹牛逼,那是很有快感的事情,后世说,这世上有两大难,一是把别人口袋里面的钱拿到自己口袋里面,以及,把自己脑子里面的想法灌输到别人的脑子里面。
灌输,重中之重,俗称,洗脑。
随着他滔滔不绝,周围人越聚越多,五姑娘和凤蓉娘没办法,只能往烧饼店里面站一站,蓉娘身边站着的就是胖迪,一时间,颇觉尴尬。
杨柳树下,层层叠叠围起了数百人,街道上站不下,好多人爬在小东门桥上面的马面墙上,这是以前旧城城墙留下的,改造新城后,就被保留了一段,和以前的护城河,也就是小秦淮河成了纵横交错的十字,小秦淮河的河边也有左右两条青石板的小道,穿过小东门桥下。
这条小道,平时往来人不多,能在上面走动的,要么,是小东门的表子,要么,就是来找表子的读书人,市井百姓等闲还真不敢在上面走,走几步就碰到个把读书老爷,低着个头装孙子,感觉并不好。
可这时候,因为烧饼店是开在小东门桥旁边,门前大杨柳树下就是小秦淮,故此,连河边小道也挤满了人……逐渐的,河面上划来不少小船,其中一艘小船上面,大白天的,还高高挑着两盏灯笼,上书【艳绝秦淮】四个大字。
“……所以说,咱们老百姓,要昂起头来做人,那些读书人,咱们难道天生就比他们第一等么?不是的……”康飞吹得很开心。
这时候,一个人高声就说:“小老爷,你是抗倭的大英雄,你说这话有底气,俺们都是普通百姓,哪儿有底气跟读书相公们一模一样。”
康飞看了那人一眼,高声就说:“凭什么不能一模一样?难道读书人能比你多两个卵不成?”
周围顿时哄然大笑。
康飞继续就说道:“你看,我也是白身一个,普通老百姓,我在家里面,就不怎么买我老子戴春林的账,为什么?他一个秀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不是吃上了我老娘的软饭,他就要活活饿死了……”
有人把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随后,口哨声刺入云霄,接着,掌声雷鸣,有些人把手掌都拍红了。
片刻后,康飞把双手按了按,“咱们继续说我老子,我尊敬他,只是因为他是我老子,至于别的,就谈不到了,读书人的那点道理,也不见得是什么万世不易的道理,读书人还说天地君亲师呢!可是,这句话啊!就跟咱们小东门的表子说卖艺不卖身一样,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小老爷说的好……小老爷说的妙……小老爷说的呱呱叫……呱呱老滴叫……”又是一片口哨声,不少人轰然叫好。
这时候,河面上有个女声高声就说:“这位小相公,刚才你还说,四民平等,怎么,说道表子,就这么瞧不起呢?”
康飞抬头张望了一眼,声音是从挂着两盏灯笼的小船上传出来的,当下就一笑,“谁说我瞧不起表子的?”
他话音刚落,这时候就有人说:“刚才你还瞧不起奴呢!”
康飞一瞧,是刚才那个拽着他手自夸女红针线好的女人,当下就把脸一沉,“我是瞧不起表子么?我只是瞧不起你,你们做私窠子的,又不给朝廷饭缴纳脂粉税,不缴税,那岂不是王八蛋么?像你,我倒是想高瞧你一眼呢!可是,你不缴税,朝廷怎么修桥修路?这么赈灾赈难?怎么抵抗鞑子?怎么抵抗倭寇?纳税光荣,偷税漏税可耻,你还说我瞧不起你?你自己说说看,你瞧得起你自己么?”
这一番话,把那女人说得低着头,恨不得灰溜溜赶紧钻进人群里面消失掉,可是,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想挤进人群里面,除非有一声怪力,不然就凭借一个女子柔弱之身,根本挤不进去。
一时间,这女人就拿粉色的帕子捂着脸不好意思吭声了。
“刚才哪位高贤说我瞧不起表子的?”康飞把手一摊,“你瞧,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时候烧饼店里面的五姑娘忍不住,就啐了一口,“真真是胡说八道,那些脏女人……”旁边凤蓉娘就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别说话,可已经晚了。
康飞听见五姑娘说这话,当即就说:“嗯?你这话说的,谁天生愿意做表子的?这些做表子的,要么是犯官家属,要么,是世代的乐户,要么,家里面穷得吃观音土……对了,你是魏国公家的大小姐,大约不知道什么是观音土,咱们简单一点,就是穷得吃土,把女儿卖掉,也算是给女儿一条活路……”
他这一说,河面上小船上面,顿时传来嘤嘤嘤的低声抽泣声。
“你高高在上,一道菜就要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甚至更多,可是,民间卖闺女,五两银子算是高价了,要不是没办法,谁特么愿意把女儿给卖了?”康飞看着五姑娘,五姑娘脸上青一块黑一块的,尤其周围人多,几乎所有人都瞧着烧饼店里面站着的她。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五姑娘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根本扛不住,当即就流下泪来,哽咽就道:“你……你凶我做甚么?我又不是自己愿意生在魏国公府上……”
康飞一撇嘴,“说的好像你愿意做个普通老百姓似的。”说着,转头就大声说:“大家看看,这就是大家闺秀,屁都不懂,只是因为生在权贵人家,如此而已,换了你我,肯定比她做的强,来来,就是你……”
他伸手指着那个拿粉色帕子捂住脸的私窠子,“你来说说,你要是魏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那私窠子还用粉色帕子捂着半边脸,却说:“奴哪儿有那种好命?奴的弟弟要读书,奴只能做这个肮脏的行当,赚了银子,好给弟弟缴束脩银子……不过,麦子和韭菜,奴还是分得清的。”
康飞心里面未免不屑,心说你们做私窠子的,谁不是好吃懒惰才做这行的?还自己弟弟念大学?我信你个大头鬼啊!
当然,这话不能明面上说,当下就看看四周,高声说:“这位小娘子刚才还拉住我的手,说她穿针引线的功夫好……”这时候旁边有人就低声嘀咕,“这是歪子巷的线娘啊!那穿针引线的功夫是好,我都去光顾过一两回,那纤手一动,就把线给穿进针鼻里面去了……”旁边未免一阵吭哧吭哧低声笑。
康飞大怒,你这都给我叉到哪块去了?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去,下流……
七十一章 可敢上船一叙
众所周知,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是个甩子,所以,戴康飞一瞧这些人把话题叉到下三路去了,顿时就不乐意,“辣块妈妈,你们的注意力是不是只盯着裤裆里面的二两肉了啊!不讲了不讲了……”
他这一甩,旁边有人就喊,小老爷,别啊!俺们还没听够呢!
又有人喊,就是就是,小老爷说得比小虹桥下面停车楼艾先生讲水浒还有意思。
康飞听了,就格外来气,你去听说书,还要买一杯茶来吃吃,在我这儿听白大,还上瘾了?
“辣块妈妈,今儿个不得心情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妨碍人家卖烧饼……”康飞挥挥手,死活不肯讲了。
旁人也不敢威胁他,那茶楼里面说书先生说的不好,你还能拿个落花生(注1)去砸人家说书先生,可是,想砸康飞的话,那就纯属于找死了。作为扬州府新鲜出炉的抗倭英雄,【戴春林香粉店少东手刃倭寇上千】已经是家喻户晓,他本来就因为遇仙而哄传,如今再有个抗倭英雄的头衔,那还了得,民间现在都传说他得吕祖真传,会天遁剑法……就是那种说书里面喊一声【嗤!剑来】的手段,属于被神化了的民间英雄。
所以,你看他满大街晃悠,其实个个都认识他,但是,没人敢于上去跟他搭个讪,就好像大家都喜爱关公,问题你碰见关公敢上去要求合影么?不怕关老爷眯着眼拿冷艳锯搁在你脖子上面么!
也就是康飞自降身段,旁人敢说几句话,附身下就,体察民意么,这个道理,老百姓还是懂的,领导伸出手你还不赶紧笑着上去握住?
故此康飞真不肯说了,旁人那也是无可奈何,这位爷武力是不是天下第一不好说,但是,肯定是南直隶第一,跟这位爷叫板,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么!、
故此有人就埋怨刚才说穿针引线的家伙,“辣块妈妈,你说什么歪子巷,你就不能家去,跟你家马马慢慢谈歪子的事……这下好咯!小老爷都不讲了,大家都不得听了……”
“怪我咯?我弄过线娘的歪子,你要有钱,你也可以去弄弄……”
这市井百姓,娱乐活动也不多,闲下来聊裤裆里面那点事儿,本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那五姑娘是魏国公府里面的大小姐,何曾听过这么粗俗的话?一时间,脸上涨得通红,尤其她名字也叫线娘,故此,又羞又气,眼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儿。
二狗子瞧瞧康飞哥哥,看康飞哥哥不搭理,又瞧瞧五姑娘身边的凤家大小姐,抿了抿唇,当即走出去一阵呵斥,“你们在这块胡说八道什么?快给我森……”
那些人看看二狗子,想骂一句狗仗人势,可看看康飞,终究不敢,万一小老爷火大,一捏剑指喊一声,嗤!剑来,急急如律令……自己岂不是要挂?
故此这些人嘀嘀咕咕,嘴上都说,散罢散罢,终究离开。
倒是有那么几个真听了认真的,这时候麻着胆子就上前来问,“小老爷,你这番四民平等的道理,以后还讲么?俺每听了,好像打开了天窗,心里面都亮堂了。”
康飞一听,嗯!这个是真心求学问的了,当即就笑着说,“哦!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泰州,泰州王心斋,是个灶户出身,后来,拜了新建伯为师,如今在泰州开讲,说的就是这个四民平等的道理,你们要是有兴趣,便往泰州拜在王心斋门下……至于我么,在这上面学问也不精深,和泰州王心斋一比,那就差远了,随便讲讲而已。”
有人听了,怅然若失,哎!小老爷以后不讲了,有人听了,却也打定了主意,要前往泰州,拜在那位连小老爷都自愧不如的王心斋门下,学习这门大学问。
周围人四散了,康飞转身看五姑娘徐红线还在那儿抹眼泪水,旁边凤蓉娘正在安慰她,当下就笑了,走过去说道:“现在知道人间疾苦了吧?”
五姑娘被他这么一说,本来有些止住了的泪水哗啦啦就涌了出来,“你这个坏人,故意作弄我……呜呜,我让我父亲打你的大板子……呜呜呜……我也不活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康飞哼哼了一声,“还拿大板子打我?你老子怕不是自身难保了……再说了,你听了两句脏话就要寻死寻活?呐!小秦淮河……”他说着伸手一指旁边的老护城河,“你要真有胆子,现在就跳进去,我还敬你三分。”
五姑娘在南京魏国公府上,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人都捧着她,何曾有人这般对她?被康飞这么一说,格外哭得厉害了,旁边凤蓉娘忍不住,就白了康飞一眼,“康飞,原来我只是觉得你好色,不曾想,你现在不但好色,还无赖。”
康飞鼻腔出气,嗤了一声,“我是无赖么?我是好心教她做人,让她晓得,这个地球并不围绕着她转,要不是碰上我,以后她要是受个别的打击,她岂不是真要寻死……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只问你,她一个姑娘家,以后嫁不嫁人?那魏国公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任由她自己挑个夫婿吧?到时候,就她这个脾性,还不是要寻死觅活的?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先感受一下来自生活的打击,总比她以后跳进莫愁湖要强吧!”
他这一番歪理,说得凤蓉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拿眼睛剐了他一眼了事。
“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挑夫婿了?”五姑娘这时候顾不得难为情,忍不住就要反驳他,可康飞却是一笑,“好,算你可以自己挑选夫婿,问题是,你见识了我这么优秀的男儿,以后还能看得上别人?还不是要去跳莫愁湖……”
他这么厚颜无耻的答案一时间让五姑娘哑口无言,甚至连害羞都没来得及,就这么上下看他,大约是想仔细瞧瞧,怎么老天爷生出这么厚脸皮的家伙。
康飞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指了指她脸蛋,“鼻涕都流到嘴边上啦!”五姑娘下意识伸手去撸了一把,黏糊糊的一手,顿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来,捂着脸就想在地上找一条缝钻下去才好。
看着五姑娘脸色一白一红的,很是有趣,康飞颇有些乐在其中,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这时候,那河面上高高悬挂着【艳绝秦淮】灯笼的小船上面,就有女子高声喊:“那位小相公,可敢上船一叙!”
康飞一听,哎呦?可敢?这是在挑事儿啊!你那小船,又不是歪子巷,我为什么不敢呢?再说你就算是歪子巷,我进去又怎么滴?
他脸上就一笑,抬脚往前走了一步,第二步就加快了速度,连续几步,飞身就上了小东门桥那桥沿,再一窜,整个身体就在船上惊呼声中往那小船上落了下去。
咕咚一声,一百多斤的身体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来,体重加速度,顿时压得小船在河面上一沉,又一晃,那站在船上高喊的女子脚下一个没站稳,脸色顿时一白,眼看着就要跌到河里面去……
七十二章 应该,大概,仿佛
教坊司,这是一个让男人会心一笑的地方。
可实际上,教坊司隶属于礼部,承担着朝廷礼乐祭祀、婚丧喜筵、庆祝节日、招待外宾的重大责任,绝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标榜自己出身教坊司的。
从武宗皇帝开始,教坊司开始改革,花月十二楼全面私有化,诞生了【秦淮河十二金钗】,每一座楼的主事,不管你之前叫什么名字,一旦做了主事,也就是【台柱子】,只能叫本楼的名字。
像是刘清江,之前叫刘瑶儿,甚至刘瑶儿这个名字也是进了教坊司后才改的,最开始,她叫刘幺儿,她父亲老来得女,很是溺爱,就叫她幺儿。
嘉靖五年,户部员外郎张希尹奏劾镇江府知府刘储秀违旨,催征不力、纵吏卖放粮食,得旨:刘储秀逮捕治罪。
刘瑶儿的父亲就是镇江知府,那年,她三岁,父亲在狱中被拷掠致死,家产充公,妇孺发配教坊司。
张希尹是正德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年纪轻轻就得中进士入朝为官,很是意气风发。
嘉靖三年,大礼议之争,文武百官二百余伏阙,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跪在左顺门外,大学士杨廷和之子修撰杨慎言大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十八岁的嘉靖皇帝大怒,将伏阙的官员名字全部录下,逮捕下狱一百多人,廷杖一百多人,打死十七人……史称【左顺门事件】
张希尹,就在被廷杖的一百多人当中。
从那以后,张希尹就成了清流表表者,虽然被嘉靖皇帝厌恶,却依然做了南京户部员外郎,此后,屡屡升迁。
嘉靖十七年,张希尹官至南京礼部侍郎,当日,梳拢了清江楼的刘瑶儿……
嘉靖二十年,刘瑶儿改名刘清江,是为秦淮河上十二楼之一的清江楼主事,人称【艳绝秦淮】,是年,张希尹官礼部尚书。
刘清江来扬州,那是因为南京城里面兵部尚书韩石溪和魏国公以及守备太监明争暗斗,战火已经烧到了秦淮河上。
历来政治斗争,无非就是先让手下摇旗呐喊,然后,找对方手下的麻烦,剪除其羽翼,最后,再扣上贪官之类的帽子,如果能捉几个二奶,那就极好了,这证明你这人道德败坏,人人得而诛之。
张希尹这时候抱的是内阁严阁老的大腿,对这场斗争,算是作壁上观。
这厮是个政治老油条,深知既不左也不右有时候很得罪人,何况,韩石溪本来就是严阁老的政敌,怕韩石溪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故此就密语刘清江,说,宝宝你不如去扬州散散心。
刘清江到了扬州,几天下来,觉得扬州城里面逼仄得很,连一条老护城河,也要叫小秦淮河,感觉扬州处处透着一股子虚头虚脑的小家子气。
她是秦淮河十二金钗之首,觉得小东门十二金钗东施效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心在这小秦淮河上调教出一支脂粉娘子军来,好把所谓的小东门十二金钗给一扫而光,正好让扬州那些土鳖盐商们知晓,什么叫做南朝烟水古都气象。
正好今日五月十三,关帝爷爷诞辰的单刀会,她便在小秦淮河上撑起了舟,随身只带了两个健妇,准备游玩一番。
不曾想,在河边恰好听见有人讲四民平等,顿时大为诧异,心说扬州城里面居然还有这等高士?结果定睛一瞧,却是个少年郎。
她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千目修罗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戴小相公的名号,民间甚至有叫他及时雨的,还是康飞听了觉得太不好听,什么及时雨,你们怎么不叫我春雨流大师兄呢!寡人这么帅,怎么能跟那黑厮宋三郎一个名号?就放了话出去,谁敢叫及时雨,别怪我打断他的腿……
等康飞讲四民平等讲了半截,不讲了,刘清江听了半截,这进不进出不出,上不上下不下的,吊着她难受,作为南京城里面最顶尖的名妓,她下意识地就冲康飞喊了一嗓子:那位小相公,可敢上船一叙!
康飞能不敢么?顿时一跃而下。
他咚一声就砸在船上,把船差一点给砸翻了,刘清江更是一声叫,脚下一个失足就往河里面跌去。
这时候,康飞一伸手,就拽住了刘清江,看着对方惊慌失色的脸色,咧嘴就是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
“这位小姐,腿一定要夹得紧一点才站得稳。”
刘清江明知道对方在调笑自己,可是,瞧着康飞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陷了进去。
这少年郎好美一双眼眸,真真是生错了敌方。
刘清江惋惜得很,这双眼睛要是生在一个女人身上,她有信心把对方调教成接自己班的下一任秦淮河十二金钗之首。
她先是惊讶对方严谨漂亮,可随后,就从对方眼瞳中看出了与众不同,作为艳绝秦淮的十二金钗之首,刘清江看惯了别的男人瞧着自己的那种垂涎眼神,可眼前少年郎的眼神,清澈如水,随后,她的心就噗通噗通地跳……好像干涸的土地被注入了一汪清泉水。
康飞伸手拉住对方,看她脸上红晕一片,脸上微笑,心里面其实一撇嘴,到底是土著,不懂吊桥效应(注1),这土妞应该是爱上我了。
没错,秦淮河十二金钗之首的刘清江在康飞眼中就是一个土妞。
这时候士大夫们的审美基本就一个腔调,要【五短身材有姿色】,要【小巧玲珑】要【柔弱无骨】要【置于膝上】,所以,秦淮河十二金钗,大抵都是这一类的,绝不可能是什么环肥燕瘦各擅胜场。
故此,刘清江在康飞眼中看来,皮肤是挺白的,眼睛是挺大的,鼻尖儿是挺翘的,可问题是,你这个身高算个什么事儿?有一米五么?
后世男人一米七叫三等残疾,女人一米五叫什么不知道,应该,大概,仿佛,也差不离吧!
注1: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一个异性,那么他会误以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异性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从而对其产生感情。
上章漏掉的注1:落花生,三月栽,引蔓不甚长,俗云花落在地,而子生土中,故名。霜后煮熟可食,味甚香美。——《常熟县志》
最迟在孝宗弘治年间,南直隶就已经有花生了,俗称南果,不过,这时候的花生是小粒型花生,产量不算太高,还不足以解决马尔萨斯问题,也就是所谓的人口不能超过相应的农业生产水平。
等到我大清康麻子时代,从扶桑传来了弥勒大种花生,产量大大增加,各地县志上大多有记载,说【其利益中原尤厚】,加上番薯之类,山、甘、陕大地更诞生了一种叫做洋芋擦擦的面食,救国,有时候真的就是差点粮食而已。
七十三章 妇人穿道衣,人多失礼体
康飞在对方面带红晕的注视之下,忍不住低笑就说:“小姐姐,你要再不站好了,我可就撒手了。”
刘清江被他这么一说,那一抹红晕顿时就渲染到耳朵根上面去了,忙不迭站住了脚,为了掩饰窘迫,还拿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从袖笼里面摸出一枚檀香扇儿,轻轻展开,在胸前扇了两下,只是,这风怎么也扇不去脸上的红晕,反倒是在康飞眼神吓愈发红了。
她穿着一件葱绿色浅底撒菊花的广袖道袍,腰间系着丝绦,头上一顶半透明的对角方巾,方巾里面的发髻上簪着一根翠绿的玉簪子,脚底下是一双大红色的鞋子,是眼下南京城里面一等一的读书人打扮。
嘉靖十七年苏州通判余永麟写过一本《北窗琐语》,讲述当时僭越成风,人多服妖,说【妇人穿道衣,人多失礼体】,最后总结,噫!风俗之坏极矣!
按说,表子要戴明角冠穿皂褙子,可刘清江穿的就是一件道衣,还是一件骚包的很的浅葱色广袖道衣,此外,不管是对角方巾还是红色鞋子,都是服妖的典型,要是在大明初期,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可如今消费风尚流行,服妖的习俗已经开始席卷整个大明朝了。
作为大明朝最顶尖的表子,刘清江的穿戴,自然就是读书人的穿戴,不然,如何跟老爷们诗歌唱酬?至于旁的,老爷们来秦淮河,那是寻找爱情的,要泻火,自然要去找书房里面的清俊小厮。
故此,刘清江的做派,在康飞眼中未免就搞怪得很,你一个一米五都没有的矮脚虎,偏生要穿道袍,还拿个扇子,你拿扇子也罢了,好歹拿个诗扇罢,结果你拿个檀香木的香扇儿……这,大约就是做表子立牌坊吧!
刘清江看康飞眼神中玩味,忍不住就咳了一声,然后,把檀香扇儿一拢,拱手为礼,道:“在下姓刘,号清江,敢问小相公名号。”
康飞哦了一声,“什么号不号的,我老爸姓戴,我老妈姓康,都指望我一飞冲天,所以我叫戴康飞。这位小姐姐,你问我敢不敢来一叙,我来了,接下来,怎么个一叙法?你会吹箫么?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刘清江脸上一红,心说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来,当下就有些恼,不过,作为顶尖交际花,也不能因为客人一句话就翻脸的,当下就摇扇一笑,“戴小相公可呼我清江君,至于箫么,在下自然是擅长的,只是,小相公也说,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没有明月,如何吹箫……”
马丹,表子就是矫情。
“这样啊!那算了。”康飞说罢,转身一跺脚,随后双手在小东门桥桥沿的砖缝上连抓数下,就像是一支大壁虎一样爬了上去,他一个敏捷30跑动10的大挂逼,这种类似跑酷的技巧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当然,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一个旱地拔葱,随后施展壁虎游墙,那是大大的厉害。
他这一跺脚不要紧,刘清江一个站不稳,这下,可没人如康飞那般拽她,两个健壮的仆妇在船后面,惊呼了一声,也来不及,眼睁睁就瞧着刘清江翻身落水了。
刘清江甫一落水,惊惶不已,连喊几声救命,头上的方巾也没了,手上的檀香扇儿也没了,连簪住发髻的碧玉簪子都落进水里面没了,也没了刚才摇着檀香扇儿的逍遥范,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康飞就站在小东门桥上,很是恶劣地大笑,刚笑了两声,就瞧见一个人噗通一声跳下河去救人,正是人送雅号线娘的魏国公府上的五姑娘徐红线。
不曾想,徐红线跳进水里面扑腾了几下,顿时就灌了一大口河水,当即大叫,“救命,救命……”
康飞站在桥上张口结舌,瞧着河里面扑腾的五姑娘心里面就说,卧槽,原来你不会游泳啊!那你还跳下去救人?怕不是真傻子吧!
徐红线带着的两个家丁站在岸上急得跺脚,这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像是一尾鱼一样就穿入水中,随后,身躯扭动,游过去一手拽住了五姑娘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拽住了刘清江的头发,就往刘清江那小船上游过去。
船上两个健妇瞧见自家主子被救,赶紧匍匐下身子去拽,七手八脚把刘清江拽上来后,又去拽水里面的五姑娘,五姑娘被拽上船后顿时就趴在那儿一阵咳嗽后狂吐不已,倒是刘清江,虽然落水早,因为没有瞎折腾,反倒是没喝几口水。
这时候桥上和岸边就有人瞧热闹,康飞当即一板脸,“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信不信老子让城外福田庵的真圆大和尚把你们拉过去做苦工,还不给钱……”
城外福田庵的真圆大和尚得了康飞捐赠的银子,发希有想,要建一座七层宝塔(注1),然后张石洲他们那些盐商又捐赠了不少,如今在城外面正没日没夜地开工,加上因为倭寇而毁家的流民以工代赈,按照那速度,估摸着半年就能建好。
周围人被康飞这么一吓唬,顿时纷纷头仰着天装着看不见,也有混不吝的,心说这三个美人儿落水,还不许我看看哩?可旁边顿时就有人一巴掌拍过去,你疯得啦,小老爷杀倭寇上千,难道还缺你这么一颗脑袋?
说到底,还是这杀倭寇上千太吓唬人了。
这时候,凤指挥家的闺女才从水里面出来,身上的水淅沥沥就往下落,溅在小船甲板上,身上的衣裳就勾勒出身材来,却是健美得紧,桥上康飞看了,就摸着下巴不说话。
那刘清江这时候咳了数声,吐出一泡水来,挣扎着就请凤蓉娘以及五姑娘到船舱里面去,临进去,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在桥上看的康飞。
康飞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瞪我也没用,我也不会水,一下水就像是秤砣一样……”随后便一顿,心说我解释个什么?当下一昂头,拽了吧唧地走走到胖迪身边,“走,再逛逛。”说完就看着旁边二狗子,二狗子瑟瑟发抖,好想拒绝,又怕康飞说他狗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期期艾艾就说道:“康飞哥哥,你和小嫂嫂去顽罢!”
康飞看他那样子,瞪了他两眼,终究没去踹他两脚,说了一句,“行行行,你们老张家是凤家累世的门下,应当在这儿伺候着……”说罢,就拽着胖迪走了。
二狗子瞧着他和胖迪的背影,嘴唇微动,伸了伸手想说话,终究没有说,低下头去不语。
注1:文峰塔,始建于万历十年,历史上由少林僧镇存卖艺募化,镇存据说是真圆和尚的徒弟,文武双全,尤擅剑法,书上说扬州盐商看他剑光飞舞,于是纷纷捐款,他的剑法大约也和唐荆川的那套剑舞差不多,煞是好看,很是能糊弄人。
戚继光在《练兵实纪》中说【作战乃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又说【教练之法,自有正门,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但是,文人情节么,所谓【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给外行看,自然还是要好看为上。
边募边建的文峰塔历时不到三年就建成了,是为【拔地浮屠蘸水涯,借来天笔焕文葩】,从此成为扬州一景【砚池染翰】,大约就是将运河对岸的荷花池作为砚池,倒影的塔身为文笔,所以叫砚池染翰。
总之,真要是银子到位,半年建成完全可能。
七十四章 砂糖冰雪冷圆酪
康飞带着胖迪在小东门自发聚集起来的单刀会集市逛了一圈,砸吧砸吧嘴,觉得没甚么意思,突发奇想,就对胖迪说:“不如我带你去黄金坝吃鲜芋仙……”
有读者老爷或许要问,鲜芋仙给了你多少银子?还真不是,要知道在唐代的时候,就有冰淇淋吃了,是谓【酪山】,诗云【谁人筑损珊瑚架,仔细看时认沥苏】,这,不就是个蛋筒冰淇淋么,还是个没来得及吃化掉了的蛋筒冰淇淋。
至于它的口感,是【非固非吝,触皓齿而便消,是津是润】,这就确认无疑是冰淇淋了。
你瞧,既然唐代有冰淇淋,为什么大明不能有鲜芋仙呢?
当然了,在大明,它不叫芋圆一号,而叫做【砂糖冰雪冷圆酪】,前几天,因为天气乍热,他老子戴春林心疼老婆和小老婆,屁颠颠出城去黄金坝给四娘娘和知书买了两份回来,还说,这天气乍热,芋圆虽说【补气益血,开胃生津】,可到底凉了些,你们不可多吃,吃半碗即可,剩下的,给康飞那小王八蛋回来吃。
四娘娘和知书就喜欢老爷这份小意体贴,瞧老爷的眼神,都快融化了,等康飞回来,四娘娘把剩下的半碗就给康飞吃。
当时四娘娘说,我身子寒,不能吃这些冰凉的东西,偏生你老子不识趣……可当时四娘娘脸上那个笑容,四爷岂是不识趣?那是大大的识趣好不好。
康飞当时就觉得老子娘是在秀恩爱,嘀嘀咕咕把剩下的半碗【砂糖冰雪冷圆酪】一吃,顿时大为惊讶,这特么不就是芋圆一号?这Q弹Q弹的口感应该是蒸年糕,里面还有花生和红豆以及芋头(注1),滋味是甜丝丝的,只是不大凉了,至于知书的那碗,康飞的书姨到底年轻没生养过,贪嘴,吃完了。
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过了芒种,广大长江中下游地区已经很热了,有时候甚至能出现四十度以上的高温,黄金坝上有许多头戴斗笠的人在钓鱼,两岸大片种植的茭白,茭白所结的种子,叫雕胡,就是无数唐代诗人赞誉的雕胡饭,譬如李白诗中的【跪进雕胡饭,月光照素盘】譬如杜甫诗中的【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唐代末期,茭白开始被驯化为特产蔬菜,是江南三大名菜之一,味道甜美,可荤可素。
黄金坝沿河有大量的酒肆,以售卖河鲜为主,家家都挑着【闻香下马】之类的酒挑子,河上还有许多往来的渔船,只要愿意,大可买一条活鱼,然后让酒肆现杀现做,每家的生意都不坏。
酒肆虽然多,但是,能做大明版鲜芋仙的却只有一家,祖上也是开国初期的鞑官,世袭扬州左卫千户,到第三任千户的时候,因为娶了一个贪吃的马马,尤其爱吃甜食,这位千户老爷疼老婆,一心发掘甜品,他有位好友是读书人,跟他开玩笑就说,前宋的时候,有一道【砂糖冰雪冷圆酪】极为有名,大抵应该有糖、奶之类,千户老爷听了这话,潜心研究,最终就做出了现在的【砂糖冰雪冷圆酪】,后人开了一爿店,很是发财,千户都不屑做了,如今一边经商一边读书。
旁人家门口都挑着闻香下马之类的酒挑子,也就这家,门头上左右挂着一幅对联:
黄金坝上先生热
读书台前老婆冰
横批:马马最大
康飞瞧见这个对联,差一点笑喷出来,坐在里面的头戴方巾像是个读书人,似乎见怪不怪,继续低头看书。
“老板。”康飞就走过去敲了敲柜台,“来两份老婆冰。”坐在柜台里面的人一抬头,脸上一副玳瑁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瞧见胖迪后顿时一呆。
“老板。”康飞再次敲了敲柜台,“别盯着我家马马看,快给我来两份老婆冰。”
那方巾朋友啊了一声,脸上顿时就有些红了,把手上的书一放,起身就去做,只是,胖迪站在康飞身边,颜色逼人,正如康飞自己说的那般,我家小老婆美得神鬼辟易……柜台里面那人绞着奶,心不在焉,他脸上的玳瑁眼镜到底不如后世那般在脸上架得那么牢靠,扑哧一下就掉到奶锅里面去了。
这下连胖迪都笑了,笑得那人格外窘迫,手忙脚乱地把奶锅里面的玳瑁眼镜取出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好了。
康飞就摇了摇头,“给我重新做……”正说着,后面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妇人,二十多岁模样,头上别着两朵玉兰花,身上收拾得极为素净,抬头瞧见胖迪,也是一怔。
“姐姐。”手上拿着玳瑁眼镜的家伙喊了一声,脸上表情都快哭了。
妇人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忍不住就瞪了自家的弟弟一眼,“除了看书,你还能做甚么!到后面去。”
拿眼瞧着弟弟哭丧着脸进了后门,妇人这才抱了一声歉,端起奶锅倒掉,手脚麻利,顿时就做了两份砂糖冰雪冷圆酪出来,拿个细瓷带盖儿的碗装了,送到康飞跟前,“两位,诚惠八百文。”
伸手掏钱的康飞吓了一跳,心说卧槽这么贵,怪不得老娘和书姨欢喜得脸上就像是开花了一样,果然,什么爱情,都是用钱砸的。
摸了一小锭银子过去,妇人拿小戥子秤了,找了零头给康飞,随后,瞧了瞧康飞身边的胖迪,忍不住就说了一句,“小相公为甚么不给内眷戴个眼纱?令眷国色天香,如此招摇,怕要闯祸……”
妇人说的眼纱康飞还真知道,大约就是后世电影《龙门飞甲》里面厂花戴在脸上的玩意儿,说是眼纱,可不是一根蕾丝带子把眼睛绑住,而是一个类似口罩一般的东西连眼睛一起挡住,最开始那东西是拿来挡风沙的,后来奢靡风尚兴起,就成了时髦玩意儿了。
不过,康飞可没觉得需要那玩意儿,他挑了挑眉毛,大言炎炎就道:“这扬州城里面敢惹我的人没几个……”他这么一个口气说话,妇人顿时闭嘴,明白自己遇上了夯货了。倒是胖迪,脸上微微一笑,对妇人说了一句,“多谢这位姐姐,我家相公性格跋扈,却没有坏心,姐姐莫往心里面去。”
她这么一说,那妇人心里面就忍不住叹气,这,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面。
妇人因为受过类似的罪,忍不住同情胖迪,有心要多说几句,可这时候,康飞站在门口碰上一个人,那人瞧见康飞,顿时就给他见了一个礼,“小老爷,才刚我家将主爷在那边瞧着像是小老爷,让小人过来瞧瞧,果然就是,小老爷,我家将主爷就在前面吃酒,请小老爷过去同饮。”
康飞一瞧,是张桓老将军跟前的老家丁,当下就拽着胖迪,“正要请老将军吃酒哩!相请不如偶遇……前面带路。”
那妇人看着康飞拽了胖迪就走,手臂伸出去一半,就慢慢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就道:“唉!俺每女人就是命苦,也碰不上那知冷知热的……”
那边康飞拉着胖迪跟老家丁往前走,和卖砂糖冰雪冷圆酪的店铺只隔着几家,是一间望轩,高两层,康飞跟着上楼,就瞧见张桓老将军坐在邻水的一边,拿屏风和外面半隔了,桌子正在窗前,河面上有清风徐来,倒是一个雅座。
“老将军。”康飞上去行了一礼,随后笑嘻嘻就给他介绍,“这个是我家小马马。”
老将军见多识广,当年做漕运参将,在运河上往来的官宦家小姐见多了,却从没见过如此颜色的美人,即便八十岁了,老将军依然目眩了一下,随后就瞪着他,“这样美人,天仙下凡,你就拿来做小马马?造孽啊!”
胖迪抿着嘴微微敛衽,“奴叫胖迪,不过是一个小小天人,受吕祖指点,为公子侍妾……奴一点也不委屈。”这个是她在大明朝的人设,须臾不忘。
老将军一怔,转首看看康飞,康飞就笑,“小子既然遇仙,有个天人做小老婆,也不算意外吧!”
张老将军无话可说,一时间只能摇头,“也没瞧出你小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如此得神仙厚爱……这吕洞宾,怕是假酒喝多了。”老将军到底八十岁了,从心所欲不逾矩,至于神仙不神仙的,或许有罢!不过,老夫一辈子没做亏心事……他这算是无欲则刚。
说到喝酒,老将军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说请老夫吃酒,这么长时间,怎么也没见你来请老夫?要不是老夫今天瞧见你,你是不是就准备混赖了老夫这顿酒?”
“哪儿能呢!”康飞笑着一抬大腿,跨马金刀,老神在在,不客气地就坐在了老将军对面,还拽了胖迪坐下,“胖迪你也坐,老将军年高德劭,却是老顽童,不讲规矩的……”
康飞虽然胡说八道,但是张老将军就是喜欢康飞这个不卑不亢的态度,故此不计较他混说,反倒是一笑,“今天算你臭小子有口福,这家酒肆的龙须桂鱼极为拿手,酒糟虾也极为拿得出手……”正说着,酒肆的老板亲自送上酒菜,康飞瞧那酒糟虾还在蹦,忍不住去夹了一只在口中,入口极嫩,忍不住大快朵颐。
老将军一笑,伸出筷子就去抢了一只,塞进口中,随后眯着眼睛,极为享受。
吃了数杯酒后,老将军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就用手撩着自己的胡须,“幸好今天碰上你这小子,再过两日,老夫就要南下,这酒可就吃不成了。”
康飞一怔,把筷子放下来,就问:“老将军这是要到哪块去?”
“年初的时候曾子重被斩与北京,他的妻子儿女流两千里,老夫虽不认识曾子重,却敬重曾子重意图恢复河套的气节,故此,老夫要护送他妻女去佛山……”张桓老将军淡淡说道。
注1:,芋头最早在《史记》中就有记载,不过天朝百姓对芋头过敏的好像挺多,老农民往往都说芋头带毒,加上有驯化更成熟的水稻和冬小麦,芋头不算太受人喜欢的食物。
七十五章 请复河套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初六,帝宣旨曰,收复河套【师出果有名否?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成功可必否?曾子重何足言,只恐百姓受亡辜之戮耳。】大学士严嵩窥帝意已变,逢迎上奏【河套必不可复】并诿罪于夏言,说廷臣皆知复套之谬,只是【有所畏耳】。帝降旨云,夏言私荐曾子重,不顾国家安危,民人生死。夏言惶惧,上疏申辩,帝责其【强君胁众】,下诏停罢复河套,锦衣卫速逮曾子重来京,夏言下镇抚司狱。
三月十八日,曾子重被斩于西市。
其实,曾子重被杀,真是被阁老夏言给拖累的。
曾子重作为三边总督,是非常合格的,他在嘉靖十三年的时候就做过辽东巡按,平息过兵变,加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山东,又筑临清县外城,因功加兵部侍郎衔巡抚山西,嘉靖二十五年,总督三边军务。
做了三边总督后,曾子重开始上书朝廷,请复河套。
为什么要请复河套呢?且听作者老爷细细道来。
自蒙古鞑子定都燕京,制天下九十八载,其后,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建立大明,重新恢复我汉家江山,自古得国之正,莫如我大明。
开国之初,人口艰难,留下了不少隐患,最为艰难的便是河套之患。
河套之患又称北虏入套,自永乐年间北方防线有所松动后便出现了。
明英宗朱祁镇的正统年间最为厉害,期间明宪宗朱见深虽曾收复河套,但由于明孝宗的失误,导致河套在弘治时期重新丢失。
河套地区,是指五百年后内蒙和宁夏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以南的黄河沿岸地区,因黄河经过此地时形成一个大弯曲状流域,故称河套。
河套地区一直是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政权的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此处进可控制关西以北,退可扼守要道,故此终明一朝,蒙古诸部从未放弃在此处屯兵。
其次,便是此地土质肥沃,水草丰美,耕牧兼宜。
《明史记事本末》中对其记载为【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八九百里,近者二三百里】
而且河套是养马的良地,北方尤其是西北,再无此处良地。
因此,大明想要制衡蒙古鞑子,这块地方是说什么也不能丢的。
永乐年的时候,大明还能对河套地区形成遏制,经常出长城外【烧荒】,造成无人区,等到了弘治年的时候,河套已经驻扎了大量的蒙古鞑子了,其【势大不可遏】,换句话说,成气候了。
到了嘉靖年,北方白莲教屡屡作乱,如果说倭寇横行,背靠的是沿海的士绅豪大家族,那么,白莲教作乱,实际上,靠的是甘、陕的士绅豪大家族。
这道理很简单,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会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大量的白莲教教徒翻过被蒙古鞑子称之为【白墙】的长城,依附在蒙古鞑子麾下,这时候正是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挥斥方遒纵横塞外的年代,就在大明嘉靖十七年的时候,年方二十一岁的俺答击溃兀良哈,也就是大明口中的朵颜三卫,震动整个蒙古,连蒙古大汗都不得不封了俺答为索多汗,意为护卫汗庭的小汗。
从此,俺答汗开启了开挂之途,各种纵横捭阖,经略青海,征讨瓦剌,俨然就是一代雄主的样子。
俺达这个人吧,既然是个开挂的雄主,必然也明白【互通有无】也就是商业的重要性,屡次要求大明开边市。
问题是,就如我大清喊禁烟最厉害的大多是贪官污吏,因为这样他们才好从走私鸦片上面牟取巨额的利润。
在大明,问题是一样一样的。
在沿海,市舶司都被关掉了,朝廷没法和海外做生意,海外贸易把持在【豪大家】手上。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问,市舶司明明是嘉靖皇帝关闭的。
问题是,嘉靖十八岁从一个藩王入继大统,和后来的崇祯一样,从来没有受过一天正统的太子教育,傻乎乎的少年天子那时候还只晓得给自己的老爸争取一个名号。
就好像崇祯初年的【众正盈朝】一样,嘉靖初年也是【众正盈朝】,然后,市舶司关闭了,因为一众正人君子说市舶司是与民争利……皇帝么,不就是用来背黑锅的么!
后来皇帝也明白了,用自己的奶兄弟陆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可那时候已经是嘉靖十三年了,黄花菜都凉了,而且,陆炳这个【谨饬不敢大肆】,一个锦衣卫堂上官,特务头子,做事那么胆小……也就是嘉靖皇帝是藩王出身,夹袋里面没有人才,不得不用自己的奶兄弟。
综上,可想而知,曾子重大喊要恢复河套,是多么地得罪人,而且得罪了无数,还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在和蒙古鞑子从事贸易中牟取了巨大利益的豪大家。
如果沿海海贸的士绅集团统称海商的话,和蒙古鞑子做贸易的,自然就叫边商。
边商集团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应该就是甘肃总兵、咸宁侯仇鸾,这家伙因为被曾子重弹劾,废坐家中,与此同时,朝堂上政治斗争激化,阁老严嵩和阁老夏言正斗的厉害。
仇鸾私下就和严嵩约为父子,对严嵩说,夏言的老婆的爸爸,就是曾子重的好友,咱们应该先拿曾子重开刀,再顺藤摸瓜,扳倒夏言。
然后,仇鸾就诬告曾子重掩败不奏,克扣军饷上万,并派儿子曾淳跟着他的亲信苏纲(夏言的老婆的爸爸)贿赂内官,严嵩从旁佐证,成功把曾子重送下了地狱,仇鸾因此复出,官大同总兵。
总之,曾子重被杀,天下咸冤之。
这其中,喊的声音最响的就是扬州盐商,道理很简单,曾子重是扬州人啊!
至于扬州盐商大多是山西人,以张石洲为代表的山西盐商表示,俺们落扬州籍,说扬州话,住扬州城,吃盐窝饭,和那些跟蒙古鞑子眉来眼去的边商不是一路人。
这些盐商嘴上【咸冤之,咸冤之】喊得厉害,可到现在,也还没个动静,反倒是张桓老将军,年届八十,却要孤身送曾子重的妻儿去佛山流放地,
所以说,要评价一个人,要看他做什么,千万别看他喊什么。
张桓老将军和康飞讲了恢复河套对大明的意义,随后就叹气,说自己年已八十,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曾子重的妻儿安全送到佛山……他这个感慨一说,康飞脑袋一热,当即就说道:“既然如此,小子我就陪老将军走上一遭。”
七十六章 黄须儿
话说康飞回到家中,和自家老子一说,要和张桓老将军护送曾子重的妻儿去广东佛山,本来以为老爸会不赞同,不曾想,四爷大为赞赏,又说了一番【儿子类我】的话……
康飞啼笑皆非,觉得自己每次都被自家老子弄得无话可说,想讽刺老子几句罢,又怕老子甩起来六亲不认……只好连连点头,说,要不然,为甚么是我遇仙,而不是旁人?还是老爸你这个优良品种遗传得好。
四爷点了点头,觉得儿子【言之有理】,忍不住,就对儿子笑了笑,夸了两句,然后便提醒他,要他去老丈人家探疾。
实际上,四爷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给康飞定下的这门亲事了,但是,悔婚这种事情,四爷也做不来,他自觉自己是体面人,怎么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反而康飞倒不是很在意,娶谁不是娶呢!反正都不会有胖迪漂亮,在这一点上,康飞可以确定,当然,在康飞看来,胖迪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电脑嘛,灵性上欠缺了些。
既然去老丈人家探疾,康飞一个人走到门口,想了想,去切了两斤猪头肉,拿荷叶纸包着,又打了两斤上好的花雕酒,拿手拎着,摇摇晃晃就往凤指挥家里面去。
凤指挥家住在左卫街,听名字就能知道,这是卫所所在。
在街口拐进巷子里的时候,碰上几个家伙,鼻子里面闻到香味,使劲儿嗅了嗅,其中一个顿时就大声嚷嚷,说,你这厮,怎么把大肉带到我们左卫街来……
他话音还没落地,旁边有人就一把抱住他,另外一个伸手就捂住了他嘴。
“小老爷。”其中一人满脸堆笑,“不得事,你请便。”
康飞哼了一声,拎着酒肉继续往里面去,后面就听那几个人嘀咕:你拦我做什么……你疯得啦,那是凤指挥家的姑爷,杀了上千倭寇的小戴老爷……我怕他还竟敢……乖乖隆滴咚,你这个口气不小,你请,快去,我们不拦你……
走到凤指挥家门口,他家三间三进,门口有个石头的牌坊,他走上去,伸手叼住门环,扣了三下。
“来了来了来了。”里面一叠声喊着,随后,门牙了半边,从里面探出个白发脑袋,瞧见门口站着的康飞,顿时脸上就堆了笑,连眼睛都不见了,“原来是姑爷。”
“老都管。”康飞拱了拱手,老苍头赶紧摇手,“怎么敢当姑爷这个称呼,就请姑爷叫我一声老满……”
两个人谦了一下,在康飞看,人家满头白发,还真叫人家老满啊!但是喊别的好像也不大合适。
正说话,里面有人说话,“满爹爹,是哪个啊?”
说话间,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年,身材高挑,面带稚气,下巴上却已经有了毛茸茸的胡须,一双眼睛绿油油的,走路轻手轻脚,像是一头大猫,这让康飞心里面忍不住哎呦卧槽了一声。
我要是曹操,这就是黄须虎曹彰啊!
“少爷,这是姑爷来家……”老满瞧见少年,满脸的怜爱,就跟瞧见亲孙子一样。
少年一听,顿时就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原来是戴相公家的公子,我们凤家粗野武夫,贱地不敢踏贵足,你还是请回吧!”
哎呦卧槽,这小舅爷脾气还挺大啊!
康飞忍不住咧嘴一笑,一手拎着酒肉就往前走了两步,“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说话间,一伸手就夹住了他的脑袋,“我来替丈人老头管管儿子。”
凤指挥家这位令郎,自小跟凤指挥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苦吃大了,自觉一身好武艺,就算是进京去考武进士,那也是手到擒来。
他不曾想,姐姐那个未过门的夫婿这么讨厌,居然一伸手就把他的脑袋夹住了。
混账。
他暗骂了一声,轻轻一挣,居然没挣扎开,顿时暗暗吃惊,忍不住就两臂叫劲,使劲挣扎。
康飞用胳膊肘把小舅爷夹在腋下,任凭他怎么挣扎,却是纹丝不动,心说,开玩笑,我一个开挂的,30点力量,别看你小子虎头虎脑的,到底是个没长开的小屁孩子。
那老苍头看见自家少爷在姑爷的腋下扑棱,就跟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忍不住担心,“姑爷,姑爷,你下手轻点,少爷还小,哪里吃得住你这样神仙弟子的力气……”
康飞哈哈大笑,把酒肉就往旁边老苍头手上一递,随后从靴筒里面摸出一把小刀来,把老苍头吓了一跳,“姑爷,姑爷……”
“小伙啊!你年纪不大,留个胡子,像什么样子,我来替你把胡子刮掉……”说着,一手夹住凤家少爷的脑袋,一手就用小刀把这小子下巴上面的黄须给剃了一个干净。
“放开我,放开我。”凤家少爷嘶吼,两只脚在青砖地上跺得咚咚响,却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好不容易留了下来的几十根唏嘘的卷曲胡须落在地上,一时间忍不住,眼泪水都出来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抬眼就瞧见了康飞一只手夹住自家弟弟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小刀在他脖子间比划,顿时蛾眉倒竖,厉声叫道:“戴康飞,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弟弟。”
康飞一转脸,就瞧见了凤蓉娘,此刻的凤蓉娘蛾眉倒竖杏眼圆睁,鼻翼翕张,两腮坟起,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没事,他说他胡子不好看,我帮他剃了。”康飞笑了笑就松开了凤指挥家的少爷。
正在挣扎的小屁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旁边老苍头赶紧弯腰去扶他,“少爷,你没事吧!”
康飞弯腰把小刀塞进靴筒里面,刚直起身子,对面凤蓉娘腾腾腾就扑了上来,双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裳领子,咬牙切齿就道:“戴-康-飞,你不要欺人太甚。”
旁边走过来的少女这时候就皱着鼻子凶他,“哼!就是,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随后,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丢脸,就又挺胸往前走了一步,“我们不怕你的。”
看她这个挺胸的动作,康飞忍不住眼前一亮,下意识就脱口说道:“这不是线娘……妹妹么!”
徐红线被他这么一叫,忍不住就脸上红了起来,“不许你叫这个名字。”她的皮肤腻白腻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看起来就极为赏心悦目,连坐在地上的凤小子都忍不住一呆。
“不叫线娘?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叫你妹妹?”康飞虽然被凤蓉娘扯住脖领子,可他那笑眯眯的样子,还是让徐红线心里面慌得紧……
康飞说话那样子,在凤蓉娘眼中就恶劣得紧,忍不住就双手一紧,把他往自己跟前拽了拽,“不许你欺负线娘妹妹。”
“哎!看你说的什么话。”康飞笑着伸手,慢慢就把凤蓉娘的十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也不在意脖领子被她扯得皱巴巴的,转身从老苍头手上拿过酒肉,“天色快晚了,我正好来跟凤指挥吃酒。”
地上坐着的凤小子这时候拿手背一擦眼睛,一咕隆就爬了起来,“别在这儿装好心,俺每爸爸受伤这么多天,也没瞧见你们老戴家的人登门……”
康飞哦了一声,“你说这个啊!我家香粉店生意多忙啊!我老娘有时候到子时都还没睡觉呢!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放屁。”凤小子大声喊道:“就是你们老戴家自恃是读书人家,瞧不起我们武人。”
PS:外面下冰珠子,砸在脸上好疼,麻辣鸡。
七十七章 香糯浓醇,肥而不腻
凤家小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眼泪水都还没擦干净,对面徐线娘瞧见了,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在凤指挥家的小子眼中看来,简直是百花失色,一时间,期期艾艾,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更是涨红了一片。
旁边康飞冷眼瞧见,自然就要说风凉话了,“我说小舅爷,你瞧见人家姑娘,既然心里面喜欢,你倒是大声说出来啊!跟我喊的声音倒是挺大的,由此可见……”他说着,就摇头。
对面凤小子被气得脸又黑了,大声就嚷道:“我凤霁朝可不是没胆的人……”
“那你喜欢人家就喊出来啊!你说出来,我倒敬你是一条好汉。”康飞拿话逗他。
凤霁朝被他激得脖子都粗了,脸上更是涨得赤红一片,可是,他到底才十五岁,知好色则慕少艾,但不代表真敢说出来,一时间,只见他鼻腔出气,胸膛起伏,眼珠子更是都快瞪出来一般,恶狠狠就看着康飞。
对面徐线娘被康飞的话说得既羞怯又生气。
男孩女孩一般大的时候,基本上,女孩是看不上男孩的,为甚么?因为男孩太幼稚了,简直让女孩嗤之以鼻。
《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与此相对的是,男二八而精通,也就是说,女孩子十四岁发育开窍了,男孩子还是小屁孩呢!还要再等两年,关键是,两年,腿脚麻利的,两个孩子说不定都生下来了,谁等得起两年啊!
但凡发育期间,也就是所谓中二期,谁不是想标榜自己已经成熟是个大人?谁肯扭头去跟还没成熟的小屁孩子玩?
所以,徐线娘怎么可能对凤霁朝感兴趣呢?她感兴趣的是康飞,可是,康飞却非要说凤霁朝喜欢自己,还要凤霁朝大声说出来……这,简直不能忍。
故此,她忍不住就恨恨一跺脚,指着腮帮子鼓胀如癞蛤蟆一般的凤霁朝就娇喊道:“凤霁朝,不许你看着我,再看,我让人把你眼睛剜了去……”
她这么一喊,院子里面几个人心里面齐齐就叹了一口气。
首先,凤家的老管家老满,那是深知自家大小姐身边这一位是谁的,凤家巴结上魏国公徐家,那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自家少爷虽然无论如何都配不上魏国公府的小姐,可是,万一呢?万一魏国公府上的五小姐眼瞎呢?
这时候徐线娘这么一喊,老管家满头白发,老于世故,自然顿时就懂了,那万一,是没有了,故此,就叹气。
与此同时,凤蓉娘心里面也叹气,之前,她就瞧出了有些不对劲,如今看来,何止是不对劲,五姑娘怕是,芳心动了。
她很清楚魏国公的权势,如果五姑娘真下狠心要嫁给戴康飞,凤家是无力阻止的。
这倒不是说她凤蓉娘就非老戴家的戴康飞不嫁,可是,亲事是她父亲凤指挥当年亲自定下的,可见,这门亲事是她父亲极为满意的,是她自己不满意,想着法子借了舅舅的势,跑去南京魏国公府和魏国公五小姐一起习文练武……如果两年后她回家却因此让五姑娘嫁给戴康飞,那,岂不是要把她父亲凤指挥给气死?
康飞瞧见五姑娘那模样,心里面也叹气,他好歹也是老司机……
瞧见徐线娘这副模样,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虽然心里面有些小窃喜,但是……他叹气的是,回不去了啊!
至于凤霁朝,被徐线娘这么一喊,癞蛤蟆一样鼓着的气顿时就泄了,肉眼可见,就好像被拔了气门芯的橡胶轮胎,连背都驼了下去。
康飞瞧着这小子这副模样,想了想,伸手就从纸包里面扣出一块猪头肉塞进了他嘴巴里面。
凤霁朝下意识就咀嚼了几口,他吃的这块恰好是猪拱嘴,老饕口中的无上美味,嚼了几下,香糯浓醇,肥而不腻,忍不住就多嚼了两口,喉头一动,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
他刚吃下去,顿时就反应不对,一时间,瞪大了眼珠子,伸手指着康飞,“你,你给我吃的……”
“猪头肉,是不是香糯浓醇,肥而不腻?街口老张家的,很有名,很好吃。”康飞抬手拎起手上的酒肉。
呃!凤霁朝干呕了一声,却呕不出来,抬头瞧着康飞,脸上又被气红了,连耳朵根都大红了起来,伸手指着康飞,你你你好几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想说你们鞑官人家不吃这个(注1)?”康飞就鼻腔出气,“你们老凤家是想自绝与人民么?还是说,你姐姐嫁到我们老戴家,我们老戴家还要专门给她准备一套锅碗瓢盆?谁家媳妇不要晨昏定省?我家老娘要是想吃一口肉,你姐姐到底是烧还是不烧呢?”
看着凤霁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康飞继续就道:“再说了,街口老张家烧猪,那老张家,祖上不也是你们鞑官人家?这里没有外人,你个臭小子就别装啦!”
康飞说的是实情,这世上的道理大多很简单,无非少数服从多数,扬州卫,包括泰州卫,仪真卫,从开国年间到现在,绝大部分都是鞑官人家,但几代下来,早就被同化了,典型的就是康飞的玩伴二狗子,他家祖上就是鞑官。
当然了,凤指挥家是扬州卫最高级的军官,面子上面还是要装一装的,不过,康飞估计,老丈人估计没少吃。
他这话一说,旁人还没什么,旁边的老管家却是满脸堆笑,顿时伸手就抢过康飞手上的酒肉,“对对对,姑爷说的对。”旁边凤蓉娘拿眼睛瞧着他,眼神中也是意味深长得紧。
倒是旁边徐线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心里面就一阵不舒服,忍不住,就把脚在地上跺了两下,鼻腔出气哼哼了两声。
康飞就转头看她,笑说:“哎呦!线娘妹妹这是脚疼啊!还是心里面难受想哼哼啊!要不要我给你弄一碗糖茶喝喝……”
徐线娘听了这话,格外不舒服,忍不住就抢白他,“哼!越俎代庖……”
“这是什么话,我是凤家的姑爷,这宅子里面,天然就有我一半的家私。”康飞说着,一伸手就夹过小舅爷,“小舅爷,你说对不对啊!”
徐线娘对康飞的厚脸皮顿时有了新的认识,一时间,忍不住瞠目结舌,“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注1:扬州卫有大量的鞑官人家,某人的十六世孙普哈丁宋代来扬州传教,建立了仙鹤寺,死后有普哈丁园留存在扬州,这两个地方,仙鹤寺名气很大,普哈丁园知道的就很少了,但是,绝大多数在公交车仙鹤寺站点下车的百姓恐怕未必知道仙鹤寺是伊兰四大寺庙之一,而且从外面看,飞檐建筑怎么看也就是个天朝古代传统建筑而已。
扬州有姓马的数十万,但实际上整个江苏省的鞑官人口也就十万出头,大概,应该,可能,都同化了。
七十八章 给老凤家传宗接代
历史是一门有趣的学问,从中可以学到很多有趣的东西,这个科学推理原则讲起来很麻烦,但,很好总结,我们可以称之为,推今及古,或者,推古验今。
比如说,【罗马之外都是野蛮人】,然后,这时候扬州有句俗话,【南蛮北侉,一到扬州,不蛮不侉】,再五百年后,【魔都之外,都是巴子】
你看,道理从来都是一样一样的,人类从未变过。
就好像断水流大师兄那一句【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康飞也差不多吧,五百年前,土著。
至于什么脸皮厚不厚,在一个全民玩抖音的时代,谁比谁脸皮更薄?
康飞是真觉得凤家该他一半的家私。
在扬州,嫁女儿要倾家荡产的,那句【娇女儿穿金戴银倾家荡产满载而归】可不是一句空话,扬州城有句俗话【姑娘赔钱货,不养有得过】,听起来很不女拳。
这个习俗,一直流传到五百年后,陪嫁也是伤筋动骨的,陪车陪房子很正常,要是张嘴要彩礼,老扬州会一脸不屑说一句,一看就是卖姑娘的外地侉子。
所以,凤家一半的家私是康飞的,这还真算不上厚脸皮。
徐线娘对康飞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很不适应,觉得他是厚脸皮,康飞也懒得跟线娘妹妹解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要是在凤指挥家里面跟线娘开一句玩笑,说,你要给我做小老婆,那你们魏国公府得给我一半家私……那,未免就太也不给凤指挥的面子了。
做人哪儿能那么说话呢!
康飞不屑一顾,学他老子四爷的做派,四十五度仰面朝天。
倒是老管家笑着连忙打岔,“俺每老爷早早就准备好大小姐的嫁妆,小老我亲自点的,三十二抬,肯定不能少了。”
徐线娘顿时就听懂了。
江南奢靡成风,嫁女儿的标准叫做四箱四抬,再穷,也要凑两个箱笼给女儿傍身,叫【半副嫁妆】,再多,八抬,十六抬,三十二抬,那都是有的。
好多地方有溺死女婴的习俗,其实也是因为嫁妆赔不起,《宪宗实录》记载【上曰:人命至重,父子至亲,今乃以婚嫁之累戕恩,败俗之移人一至于此,实有司之责。自后民间婚嫁妆奁务称家有无,不许奢侈,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
所以,三十二抬,五姑娘还是懂的。
她一脸惊讶,惊讶的是,扬州陪嫁太厚,在她看来,扬州卫指挥佥事,又不是什么高官显爵,陪三十二抬,那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明代的一抬大约有个标准的,好多明代小说都指,一抬指百两或者等值的东西,当然,民间肯定不能这个标准,真要这样,那谁都嫁不起女儿,一般也就是把箱子用衣服之类装满,也就是了。
但凤指挥家肯定不能用百姓的标准,那么,这三十二抬,肯定就要价值起码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钱,即便是五姑娘,被魏国公宠爱,日后魏国公嫁女儿,能出三千两嫁妆,那也是很丰厚了。
可扬州卫指挥佥事,那能跟魏国公比么?
徐线娘忍不住,就仔细打量凤家的宅子,转头问了凤蓉娘一句,“蓉娘姐姐,你家这宅子,能卖到三千两么?”
蓉娘听她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凤霁朝是个夯货,闻言当即就说:“我家干嘛要卖宅子?”
“不卖宅子,你们家怎么赔得起?”徐线娘就拿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凤霁朝,“你没听见老管家说蓉娘姐姐的三十二抬嫁妆?还是你是个傻子,根本不明白三十二抬是多少?”
被徐线娘这么一说,凤霁朝脸上顿时就一黑,谁会因为被自己喜欢的姑娘说傻子而高兴呢,顿时心情就大坏。
看凤霁朝这个表情,康飞当即一乐,一舒猿臂,又把小舅爷个夹在腋下,“别听这个南京来的傻姑娘说傻话,他们老徐家尽出傻子……你放心,等你以后娶马马,我给你买个新宅子,这三间三进太旧了,怎么做得新房?不过呢!你要把我这个姐夫的马屁给拍舒坦了,说不定我就给你弄个前后三进还带个园子的。”
凤蓉娘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说实话,要是讲她现在已经爱上康飞,那是胡说八道,但是,既然是父亲定下的亲事,而且她也听说了如今康飞的名头,也不是说蓉娘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姑娘,只是,谁叫康飞以前是个傻子。
至于老管家,听了这话,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凤霁朝到底还是小屁孩,闻言顿时就反驳,“我们老凤家可不稀罕你们老戴家的银子,你家凤小爷枪棒娴熟,功名自在马上取……”他这话一说,凤蓉娘先就脸色一黑,腾腾腾走过去就给弟弟后脑勺一巴掌,“你浑说什么呢?”
“就是。”康飞接过话头,话中不怀好意,“俗话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他话还没说完,凤蓉娘一双凤目就转了过来,恨恨瞪了他一眼,“胡说。”
凤蓉娘这是爱护弟弟心切,但是,凤霁朝可就不这么想了,当即大声道:“你都能杀倭寇上千,我怎么就杀不得?”
康飞闻言撇嘴,松开他后就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是个挂……是个神仙弟子?”心里面对于小舅爷的抱负很是不屑,讲真,要不是开挂,谁也做不到千人斩。
霸王那么牛,也不过杀百余人。
话是这么说,可凤霁朝却是个中二少年,当即就涨着脖子大声道:“你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
瞧他那副模样,康飞不想解释,便伸手就把手上酒肉递给了老管家,然后,抬头瞧了瞧,在周围几个人纳闷的眼神中就一跺脚。
他这一跺脚,迅捷如夜叉,手指在墙上轻轻那么一搭,就上了房顶,随后,腾腾腾一阵跑动,把房顶上就当做跑酷的场所,来回跑了一圈,把下面徐线娘看得目瞪口呆。
讲句实话,跑酷高手那些特技手段,即便是在五百年后见多识广的人眼中,那也是很厉害很了不得的,何况是大明朝?何况康飞这种挂逼?
这种手段,在大明朝,已经算是聂隐娘、空空儿,精精子的本事了。
康飞在房顶上来回溜达了一圈,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衬托着他如同一幅水墨画。
随后,他纵身轻轻一跃,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在凤家姐弟跟前,脸不红气不喘,还顺手在袖子上面掸了掸灰尘,虽然,他袖子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你要能做到像我这样,天下大可去得。”康飞一挑眉,一撇嘴,看了凤霁朝一眼,“要不然,不如就在家老老实实给老凤家传宗接代来得好。”
凤霁朝这时候其实内心佩服得要死,可是,怪就怪康飞说话不好听,顿时脸上就涨红了一片,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可是,年轻人脸皮不够厚,不能眼瞎,说不出我比你强这样的瞎话,嘴唇动了几下,终究忍不住,扯开嗓子啊啊啊叫唤了一嗓子,撒腿就跑回里面去了。
他这副举止,顿时就让康飞哈哈大笑,不过旁边老管家却也不生气,一来,姑爷这口气,俨然就把自己当凤家的人了,二来,少爷受了姑爷这番教训,少那么点异想天开也是好的,起码,姑爷那句【给老凤家传宗接代】是深得老管家之心。
姑爷说的好哇!
七十九章 凤指挥的小算盘
把凤霁朝气跑了后,康飞转脸瞧了瞧徐线娘,就说:“线娘妹妹,接下来我们这儿一家人团聚,你一个外人,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这时候的徐红线有些犯花痴,盖因为刚才康飞在房顶上来回窜了一圈,这,太符合徐红线的审美了……《大话西游》里面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古代的女性为什么做梦都想着凤冠霞帔?
现代女性为什么宁愿坐在宝马里面流泪?
这也是为什么太多的女性容易跪倒在权势脚下,这天底下还有比权势更像是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的么?
当康飞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身后是一轮夕阳,那一刻,在徐红线眼中,康飞简直像极了一个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
所以她发花痴了。
被康飞那么一说,她一下就惊醒过来,瞧着康飞笑嘻嘻看着自己的,脸上顿时就飘起了两朵红云,出名的豪爽性格的魏国公府五小姐居然两只手绞扭着一方帕子,这要是落到南京那些勋贵家小姐眼中,怕是能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还是凤蓉娘站出来做拦停,“线娘妹妹和我是手帕交,情同姐妹,怎么就不能在我家?倒是你,我还未过门,现在天色晚了,你留下于礼不合,还是先请回去吧!”
旁边老管家着急,可是凤蓉娘是大小姐,大小姐都说话了,轮不上他做主哇!
康飞忍不住就瞧了凤蓉娘一眼,心说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正要说话,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咳嗽,随后,一个男子声音就说道:“我们鞑官人家,可没那样的规矩……这凤家,还是我说了算,满叔,把姑爷请进来。”
老管家顿时满脸的喜色,“老爷,姑爷带着街头老张家的猪头肉,还有两斤花雕酒,你们翁婿正好吃酒,老奴我再去准备几个下酒菜……姑爷,快请,里头请。”
说话间,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这时候站在间壁旁,身上穿着一件豆色绉纱道袍,头上戴着一顶六合一统帽,脸色有些蜡黄,一手捂着腰肋间又咳嗽了一声。
看见凤指挥后康飞脸上顿时带笑,快步就走了上去,“爸爸你怎么出来啦!你身上那个火枪的伤不大容易好,要慢慢养着……”
凤指挥被他这么一叫,满脸堆笑,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欢喜得不行,心里面就说,到底是我看上的孩子,这孩子,打小就老实乖巧,要不是春林兄一直没中举,我家未必能得这个乘龙快婿,这是,蓉娘这孩子不大懂事,还是委屈了康飞这孩子……
凤蓉娘要是听到他老子的心声,估计得吐血……康飞这夯货,两年前就是梗子街上出名的甩子,我怎么还委屈他了?
徐线娘听了未免也觉得浑身肉麻,凑过去低声对蓉娘说:“蓉娘姐姐,他怎么脸皮这么厚啊!”一点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他啊他的,口吻非常不对。
凤蓉娘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走上去搀扶住自己老子的胳膊,低声就说:“爸,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呢!他这又是猪肉头又是花雕酒的,根本没把爸爸你放在心里头……”
民间风俗,猪头肉是【发物】,风邪偏盛者忌食。
“你懂什么?”凤指挥就呵斥女儿,“花雕酒活血,猪头肉养生,你老子我又不是躺在床上要死要活,怎么就吃不得?我看你跟你舅舅去南京在魏国公府上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尽学了些小气虚气了。”
他这话,连魏国公府都埋怨上了,却不是没有道理,女儿跑去南京,为的是什么,他心里面很清楚,无非不满意自己挑的女婿,还能有什么?小舅子也不懂事,那魏国公府的马屁有什么好拍的?即便魏府是国朝顶儿尖儿的一门两国公,可到底已经是不受朝廷的待见……
所以说凤指挥是个明眼人,不然怎么想着给女儿挑了个扬州府学秀才家的孩子,他家再怎么样那也是世袭的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职,真说起来,只要姑娘漂亮,那也是能巴结上侯爵伯爵人家的,可大明的公侯伯,除了南京魏国公差遣南京守备,北京武定侯提督三千营,还显得几分尊贵,其余的,大抵不成样子了。
在嘉靖初期的时候,内阁阁老方献夫上奏说【外戚之封,不当世及】,上善其言,诏,【自今外戚封爵者,但终其身,毋得请袭。】
在大明中期,本来就有【禁勋臣预九卿事】的潜规则,再加上【外戚遂永绝世封】,那真是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
像是扬州卫,说起来,凤指挥是以指挥佥事体统行指挥使事,大小那也是三品武官,可是,他看见四品的扬州知府吴桂芳甚至七品的监察御史吴尧山,都要庭参见礼自称卑弁,那么,武人的地位如何,就不消说了。
当然,也有牛人,譬如明末刘铤、杜松,这都是亲自揍过知府老爷的武将,可是,那是特例,不能一概视之。
卫所兵【操三歇五】,讲真,这个训练度,还未必记得上五百年后小学生的体育课呢!就这,扬州卫所兵都坚持不下去,为甚?大家都去做小买卖了,像是原本扬州卫卫所兵操练的校场,如今是出名的卖各种吃食的地方,等于后世的美食街。
在扬州甚至衍生出一条俚语,叫做【歇操】,意思就是完蛋,比如你做生意亏本,旁边人笑话你,就说,【你看看,歇操了罢】
就这些做小买卖的卫所兵,能打才见鬼了,那么,他们的上官凤指挥,能拉出一百来骑兵,讲真话,这都算是有本事的了。
即便如此,扬州人口百万众,理论上都归知府吴桂芳管,那么,只有一百多手下的凤指挥,自称卑弁,也就不奇怪了。
文贵武贱,事实上已经深入人心,不可扭转。
所以,凤指挥不乐意去巴结南京勋贵,觉得女儿不如嫁给前门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的少东,起码,那孩子知根知底,老子又是府学廪膳生员,家里头还有一爿店,怎么看,女儿嫁过去都不会吃亏,真要嫁个勋贵,那些人家,给女儿再多的嫁妆傍身都没用,一个说不好,说不定能让女儿【患疾暴毙】吞下那些嫁妆。
这种事情,勋贵人家没少干,凤指挥心里面清楚得很哩!